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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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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同。

    宗人府大牢,令狐满月第六次被扔在乌黑油亮的钉板上。

    昨日才结痂的伤口再被刺破,因为手脚都被绑着,她动弹不得,嘴巴被封住了,也张不开嘴。

    令狐满月闭上眼睛听着鲜血滴答滴答,一滴滴顺着钉板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有数着自己的鲜血证明大脑还有思维。

    数到第十滴,她睁开眼睛看了看身下的钉板,乌黑油亮。早已被她的鲜血浸润透彻。

    关进宗人府整整三年了,三年时间,不多不少。

    她令狐满月本是大同双候之一,令狐侯爷的嫡出长女。可是在十四岁之前,根本没有人记得她这个侯门贵女的存在。她出生那天母亲难产险些丧命,她成了祖母眼中不详的扫把星。七岁的时候,弟弟令狐惊烈出生之前,她扶着母亲在院子里散步,母亲动了胎气摔倒在地上,弟弟虽然平安降临,母亲却难产而死。

    过了没几天,侯府就来了一个算命先生,说她生于初一,命硬克母,不宜留在侯府,只怕会被侯爷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七岁那年,她就被祖母送给了无子的侯府宗亲贺家。

    嫡出长女,流落他乡,若不是后来庶出的妹妹令狐平雪这山望着那山高,许了两家的婚事,侯府的老夫人和二夫人是绝对不会给她名分接她回府的。

    令狐平雪,明明是小她一岁的庶出之女,可在她回去之前,外面的人一直当令狐平雪才是侯府的长女。

    侯府内,令狐满月曾诚惶诚恐的面对老夫人和二夫人,换来的却是她们如释重负的笑容和早已计划好的安排。

    “平雪,奶奶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就在家安心待嫁等着做你的太子妃吧。”

    那天,令狐满月第一次见妹妹令狐平雪,庶妹令狐平雪虽然只有十四岁,却是高贵雍容,光芒夺目。

    平雪这个名字还是老夫人亲自给取的,侯府这么多王爷小姐,只有令狐平雪有如此殊荣。

    因为这个拥有仙岚气息的妹妹,令狐满月没有任何选择,必须嫁给二皇子林东合,遵从老夫人之命,左右权衡林东合与太子和五殿下之间的厉害关系。

    后来,她助那个男人三年登基为帝,五年稳定朝野,十年统一天下。

    她曾是他眼中的及时雨,可人儿。

    可令狐满月不知道,及时雨在太平盛世自然比不上云端的那一抹仙岚,可人儿看了十年慢慢也就成了庸脂俗粉。

    所以——所以在她二十四岁那一年,三年前的今天,一切天翻地覆。

    三年来,每一天的噩梦都来自那天发生的一切。

    承乾宫,她本是一番盛装打扮,带着凯旋归来的弟弟惊烈一同面圣。她二十四岁之前所有的感情和期望都在承乾宫大门自背后关闭的那一刻开始,彻底消失。

    令狐惊烈,她战功显赫的亲弟弟,被林东合处以剥皮极刑,人就跪在她的面前,绑起来封了嘴,撕开上衣,自脖颈开始活生生剥皮,将那后背一整张人皮掀过去盖在惊烈的脸上,再去剥前胸的皮肤。

    惊烈为此活活痛死。

    寻春,惜梦同样封了嘴绑了起来,扔进提前挖好的深坑,活埋而死。

    她亲眼目睹最亲的人一个个在身边断了气,最后那个男人才出现在她面前,明黄色的龙靴重重地踩在她的胸口,眸光如锋利的刀片无情地割过她双瞳。

    “令狐满月!我早说过你八字命硬对平雪不利,你为何还要宣召身怀六甲的平雪前往坤宁宫见你!现在你害她小产你满意了?你这个心思歹毒的贱人!”

    满月满眸绝望崩溃,想要开口,胸口却被林东合死死踩住,连喘口气都成了奢侈。

    “你又要说是她自己非要去见你的是不是?朕现在还会被你欺骗不成?朕早早知道,平雪胎息不稳,她如惊弓之鸟平时连璇玑宫的大门都不敢迈出!你竟然心思恶毒到趁着朕外出宣她去坤宁宫!你这个该死的贱妇!”

    林东合又是一脚狠狠踹向她的小腹。

    腹中一阵剧痛传来,有腥热自双腿流出,满月痛呼一声,几乎用尽全力抓住了林东合的袍角,和着血泪,痛喊出声,“皇上!我腹中骨肉也是皇子啊!皇上今日对我痛下杀手,竟是要亲手害死自己的骨肉不成?皇上就如此狠心吗?你心疼妹妹十月怀胎不幸小产,那是她自己滑倒在院中与我何关?难道就因为她的孩子没有了,我现在腹中六个月的骨肉就不能平安降临了吗?是不是因为皇上说了,谁的孩子先出生就是太子!妹妹不想我的孩子成为太子,所以皇上就要如此对我!”

    满月小手紧紧抓着林东合的袍角,绝望在眼底疯狂蔓延。

    她托付终生一心付出的男人,曾经也对她温柔缠绵,也赞她蕙质兰心世间罕见。可她怎么忘了,罕见还是能见,唯独那仙岚的玉人儿才是他梦寐以求的。

    四目交织,令狐满月迎上林东合寒冽冷酷的面容,他一身明黄加身,高高在上,五官完美如铸,绝世风华。

    曾经他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都是她痴痴追逐的归属,而今——呵——痛到极致,恨到极致,她只剩下寒心的一声冷笑。

    “哼!朕的儿子?令狐满月,你这个贱人还有脸跟朕提这个孽种?你跟林简的往来书信朕早已截获!这孩子根本就是你跟林简暗通曲款的野种!你二人早就眉来眼去当朕眼瞎不成?”

    林东合再次抬脚狠狠地踹在满月小腹,目光冷冷的割过她凸起的小腹,带着嗜血的杀气和冲天厌恶。

    “不!”

    满月含血出声,一口鲜血喷在林东合尊贵不凡的明黄色袍角上。

    体内的鲜血已然凝结,生不如死,就是她此刻。

    “皇上!我第一个孩子是为何小产的你忘了吗?是八年前你遇险大辽,我与惊烈快马加鞭赶去营救,路上颠簸以致小产!还有六年前,令狐平雪身重奇毒,无药可医,是我以身试毒救她一命以致五年内不能怀孕调养身体!还有四年前,皇上要娶她为妃,满朝文武大半反对!是我亲自上书力排众议撮合她进宫做你的贵妃!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她,我令狐满月何曾亏欠过你们一丝一毫?现在你们杀我胞弟,害我丫鬟!连我腹中尚未出生的骨肉都不肯放过!你们为何要如此对我?”

    无论满月说什么,林东合眸中都不曾有一丝动容,满满的都是厌恶和痛恨,仿佛是等待这一天等了十年!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想如此对她。

    令狐满月直到今时今日失去全部才察觉林东合心底对她最真实的看法和态度竟是如此不堪冷漠。

    他不曾动容的神情,此刻像是一把钝刀子,一刀刀扎在心尖上,让你后知后觉,痛已经深深地入了骨髓,却是永无翻身之地。

    “令狐满月!你以为你以侯府嫡女身份嫁给朕,你就能比得过平雪吗?你拿什么跟平雪比?是才德还是容貌?是琴棋书画还是修养温柔?有平雪在,朕的眼中始终看不到任何人的存在!包括你!”

    “看不到任何人?”

    满月咬牙重复这句话,脆弱的身体早已是千疮百孔,蓄满泪水的眸光层层裂开,血红见底。

    怎么十年时光,不离不弃,生死相伴,到头来,却是注定了这十年付出再多都是一厢情愿!都是付给了狼心狗肺!

    她看自己,现在都像是看全天下最大的笑柄,非要等到林东合亲口告诉她一切才看明白。

    “就算你看不到除了令狐平雪之外的任何人,那么冬烈呢?他是我的亲弟弟,十四岁就上战场,浴血奋战身先士卒!你为何连他也不肯放过?他才十九岁!”

    满月眸中泪光盈盈,浮着无尽痛苦和恨意。

    林东合看向她的眸光却愈发的平静、冷酷、无情。

    “你还有脸说他?平雪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可他对平雪呢?几次三番为了你顶撞朕,这还不算,他竟然色胆包天到觊觎平雪美貌预谋不轨!别以为他立下显赫战功朕就有所忌惮!敢动平雪,格杀勿论!”

    “好一句格杀勿论!林东合!难道你不知道那天冬烈是为了替你挡下掺了□□的烈酒才会误闯令狐平雪的房间吗?冬烈那时候还发着热,又中了毒,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不是冬烈,那天中毒的人就是你林东合!你都忘了吗?事后你也罚了冬烈,打得他后背皮开肉绽一个月不能下床!可没多久,冬烈伤还没好利索就出征杀敌凯旋归来!他怎么可能会对令狐平雪觊觎不轨?你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够了!贱人!在朕面前不用将所有功劳都揽在你的身上!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为平雪请命进宫,背后却对平雪出言侮辱冷喝嘲讽,讽刺她是庶出的女儿,她十年来为朕守身如玉不曾出府,好不容易怀上朕的骨肉,你竟狠心残害!你这样的贱人,朕要你在宗人府地牢度过暗无天日的每一天!”

    铁链镣铐的声音连同大太监尖细的声音混混沌沌在耳边回响。

    废后——宗人府——永世不得入宫——小腹的痛已然麻木。没有什么比她盼了这么多年才盼来的孩子失去了更加摧毁她的一切。明黄的袍角带着嫌弃厌恶扫过眼前,不顾浑身鲜血淋淋的她绝情离去,那鲜艳背影和往昔句句誓言在此刻化作千万细如牛毛的毒针,针针透骨。

    她尝到了世间最狠的抛弃和折磨。

    从那之后的三年时光,她都是在宗人府的大牢度过。

    只是今天,宗人府地牢的气氛有些不同。

    “皇后宫里送来话了,三年了,就给她个痛快,剜心刺目,荒野喂狗。”

    一直拷打她的宗人府狱长似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令狐皇后,这三年来你也知道,外面做奴才也想休息,可皇后有令,要见你日日上刑夜夜流血。如今皇后总算赏你一个痛快,你就放下一切安心上路吧。”

    放下一切安心上路?

    呵……

    剜心刺目啊!生生的剖开胸膛取出还在跳动的心脏!以银针淬毒刺瞎双眼!这就叫安心上路吗?最后尸体还要扔去荒郊野外喂狗!她也就剩下一双尚能分清白天黑夜的眼睛,再就是一颗跳动的心脏!连最后的全尸都不给她!

    她生前尽心尽力帮助过付出过的林东合,到头来任由他的新皇后如此折磨自己?过去十几年,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令狐平雪在哪里?他身陷囹圄生死未卜的时候令狐平雪又在哪里?

    为什么她会是如此下场?

    十年付出,折磨收场?

    如何叫她甘心上路?

    她令狐满月对天发誓,若转世投胎,定要咄咄逼人,步步为营!不爱不怜,颠倒黑白!

    宗人府大牢她的恨她的怨她的不甘,回荡久久不曾散去。

    “哗!”

    冰冷的井水兜头浇下,令狐满月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四肢酸痛难耐,如同刚刚被车轮碾过的感觉。

    满月这会子正坐在院中的水井旁边,身前两道身影遮住了大半光线,是尖酸刻薄的杜姨娘和她肥硕懒惰的女儿贺秀。

    “娘,你看她刚才就是装死呢!你一盆冷水下去她就醒了。”贺秀双手掐腰晃动着她肥硕的腰肢,昂着下巴一脸得意不屑的表情。

    “这小贱人还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糊弄你娘我?简直是瞎了她的狗眼!养到她十四岁侯府还不接她回去,这摆明了就是不要她这个扫把星!他们不要就留给咱们招惹晦气,你想想,接连克死了祖父外祖父外祖母和娘亲,谁还敢要她?一直养着她又不能卖了,让她干活又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装死倒是学得快!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还真当自己是侯府嫡女!我看就是个没人要的扫把星!”

    令狐满月原本不知身在何处,冷不丁冷风伴随着恶言恶语扑面而来,一个激灵,扭头看了看四周环境。

    破败萧瑟的陈旧小院,上了年头的低矮瓦房,身前横着一只还在滴水的破旧水桶,身旁是冰冷的水井石壁。

    这里——这里不是贺家吗?

    十几年前——县城贺家?

    轰的一下,满月大脑顿时响彻轰鸣刺耳的尖锐噪音。

    “娘,说她是扫把星都抬举她了!这小贱人来了咱家七年了,还天天做着她侯府小姐的美梦,以为有朝一日侯府会接她回去!真是白日做梦!侯府巴不得她病死在外面,也好过回去沾染晦气!呸!”贺秀顺着自己娘亲说的来劲,看着满月清秀灵动的面庞就没来由的嫉妒,狠狠一口啐在她的鞋面上。

    杜姨娘嫌弃的撇撇嘴,不屑道,“你看着她把所有的衣服都洗干净了,傍晚我回来检查,少洗一件泼一桶冷水,我看这小贱人还敢不敢再偷懒!”

    杜姨娘说完,狠狠地将地上的水桶踢到满月身前,转身扭着腰肢风骚离开。

    “——知道了,娘。”贺秀虽有不情愿,却不敢顶撞自己娘亲,扭头恶狠狠地瞪着地上坐着的满月,趾高气昂道,“我娘的话你都听好了?别偷懒!被本小姐抓到的话划烂你这张脸!哼!”

    贺秀一边说着,一边在满月面前张牙舞爪的挥舞着手臂,肥硕的身体甫一运动,全身上下都在抖,脸上的横肉也跟着抖了三抖。

    狰狞的气息扑面而来,满月看到贺秀眼中倒映出来的自己,没忍住——啊一声尖叫出声!

    她见鬼了吗?

    这院子——分明是她十四岁之前生活的贺家后院!

    刚刚走的那个女人是贺老爷的姨娘杜姨娘,而眼前的少女则是杜姨娘的女儿贺秀。

    她不是被挖心刺目了吗?怎么会身处贺家?怎么会看到她们?

    满月低头看着自己一双手,苍白细弱,手腕纤细无骨,仿佛轻轻一下就能掰断!身上的衣裳是她在贺家唯一的一套秋衣,灰蓝粗布,破旧不堪。

    “小贱人你找晦气呢?鬼叫什么?吓死我了!”贺秀被满月的一声尖叫吓了一跳,涨红了脸一把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身材等于三个满月的贺秀拎着她就跟拎一只小鸡似的。

    贺秀将令狐满月在身前狠狠地摇晃着,咬牙咒骂着她,“你活腻了是不是?我娘一走你就闹幺蛾子?当我说话不算数呢?”贺秀一边说着,一边大力摇晃着满月,脖子上的翠玉珠子闪着翠绿的光芒,刺的满月眸子生疼。

    “贺姐姐,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刚刚记起来,每天下午我这个点在后院打水的时候都会听到隔壁院子传出的马蹄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年少爷骑马回府的声音。”

    满月虽然被摇的七荤八素的,但还不忘观察周遭环境。

    她一双清洌洌的眸子无害的看着贺秀,贺秀甫一听到满月的话,眸子顿时瞪的大大的,抓着满月衣领的手也瞬间松开。

    满月身子趔趄了一下方才站稳。

    “你个小贱人可不准骗我!年少爷真的是每天这个时辰归来?”贺秀一听满月提到隔壁年少爷,眼睛就放光。

    满月记得,贺秀一直喜欢隔壁年府的大少爷年政,而贺秀脖子上戴着的翠玉珠子则是杜姨娘刚刚买给她的,贺秀当时只戴了一天就崩掉了,她不敢告诉杜姨娘实情,就冤枉是满月偷了珠子拿出去卖钱换胭脂水粉,还在满月房里提前放好了胭脂水粉来栽赃嫁祸。那一次,满月差点被杜姨娘打死。

    她不能让曾经的厄运再次发生!

    她要先下手为强!

    既然贺秀暗恋年政,那就先从贺秀开始!

    “秀姐姐,我不敢骗你,我每天这个时辰都在后院洗衣服,自然是听得真真切切,你放心从后院走出去看吧,我在这里洗衣服,绝不偷懒。”

    满月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捡起地上的水桶打水。

    贺秀歪头看着她,只觉得刚才那一瞬,似乎是从令狐满月的眸子里看到了异样奇怪的光芒,一闪而过,细碎嶙峋。

    “哼!你老老实实最好!要是敢告诉我娘,敢背着我偷懒,看我不撕了你的皮!”贺秀鼓着腮帮子挪动肥胖的身子朝后院的木门走去,背对着满月的脸早已染上桃花。

    贺秀终究只比满月大了两三岁,少女怀春,心计也少,此刻顾不上猜测太多。

    等贺秀关上后院的门,满月突然蹲下来,身子沿着冰凉的井壁滑到了地面。

    贺秀戴上翠玉珠子是先帝大弥二十八年秋。

    她回到了十三年前,十四岁的时候。

    前世的这个时候,还有三个月,贺老爷回来不久,她就要回到侯府了。

    一想到侯府二字,令狐满月就有种被细碎破冰、万千毒针一点点凌迟剜割的痛楚袭遍全身。

    她不敢耽误时辰,麻木的洗着成堆的衣服,秋风寒瑟,井水冰凉,她一双小手冻的通红麻木却不能停下。

    她不能哭不能喊不能闹,她怕吵醒了自己,原来是梦一场!再次回到十三年后的她,剜心刺目受尽折磨!她在等待时机,等三个月后回到侯府,将那些人欠她的悉数讨回!将她遭受的一切加倍奉还!

    手上的动作不曾停下,眸光却早已冲破清冽,凝结成冰!

    既然上天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绝不会浪费一丝一毫!

    什么高贵皇子,天仙妹妹!曾经没有她令狐满月付出一切劳心劳力,他们岂能过上太平日子为帝为后?她用十年捧着两颗狼心狗肺,却换来烂泥一滩被踩在地上,既然如此,为何不是她令狐满月先出手将他们踩在脚下讨要旧债!

    满月将洗好的衣服晾起来,抬头望向天边红霞,眸光深深,坚定寒冽。

    就在这时,墙头一抹身影一闪而过,带起一丝萧瑟寒意,满月猛地回头看向墙头,那里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人。可她刚才明明感觉背后有一道视线默默地注视她。

    人呢?

    第二天,满月早早起来叠好衣服送去杜姨娘和贺秀房间。

    贺秀昨儿见了归来的年政,虽然年政没跟她说话,正眼也没瞧她一眼,但贺秀还是很高兴,一大早又见满月将洗干净的衣服叠好了送来,贺秀冷哼了一声,将换下的旧衣服扬手扔在满月脸上,扭着肥胖的身躯换上干净的衣服,溜出门去。

    满月见此,垂下的眸子闪了闪,不动声色的捡起地上的脏衣服,朝后院走去。

    按理说,贺老爷还要三个月才能回来,满月想早点离开这里就要想办法让杜姨娘或是贺秀出事。

    傍晚,满月从后院的菜地摘回新鲜的蔬菜送去厨房,还不等转身,就听到杜姨娘的声音尖锐的在门口响起,“你个小贱人摘菜摘了半个时辰,又去偷懒了是不是?赶紧把菜洗干净了切好,手脚麻利点!要是敢偷吃,看老娘不撕了你这张皮!”

    杜姨娘一边说着,一边掐腰在厨房门口盯着满月。

    满月一言不发,低头洗菜切菜,垂下的眸子光芒敛在深处,表面看平静温顺。

    杜姨娘却是一脸愤愤然的表情,凭什么把这么一个扫把星留给她看着?老爷只肯领着夫人进京送礼,觉得她一个乡下女人上不了台面就让她看家!还给她这么一个扫把星看着!偏偏这扫把星生的唇红齿白灵动秀气,即便是一身粗布麻衣也难掩周身俊秀通透的气质,比起她那个只知道吃的女儿不知道强上多少倍。

    那细嫩的皮肉怎么风吹日晒都白皙透亮,眉宇之间更是透着楚楚可怜的娇兰气质,再看看这村里其他女孩子,哪一个不是灰头土脸皮糙肉厚的,明明是个扫把星克死祖父外祖父外祖母和亲娘,还给她这么一张好看的脸皮做什么?

    哼!浪费!

    “在这里老实干活!别让我逮到你偷懒!”

    杜姨娘冷冷的丢下一句话,转身朝前院走去,满月看了眼天色,知道时辰差不多了,她的计划马上就可以实施了。

    唇角勾起一抹清浅弧度,笑容悠然。

    满月趁杜姨娘还没回来检查厨房,飞快的跑到后院,在年家墙内摆好了木梯,又在两家一墙之隔的墙上画了一朵三瓣花,做好这一切,满月回到厨房杜姨娘还没回来。

    不一会是贺秀满面桃花的从后院走过,一看又是刚刚看到了骑马归来的年政。

    满月低头,但笑不语。

    入夜,三更时分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声响彻整条街道,家家户户亮灯起身听着这不寻常的动静。

    热闹的动静来自贺家后院,贺家后院的门更是被七八个大汉婆子用力撞开,为首的中年女子领着众人气势汹汹的杀进贺家东院。

    睡醒一觉的满月翻了个身,闭眼听着。

    闯进贺家的中年女子见西院一间屋子亮着灯,当即小跑过去,生怕里面的人跑了,走到跟前,一脚踹开了房门,屋里正坐着贺秀和年府的侍卫长张大川。带人闯进贺家的正是张大川的妻子安氏。

    安氏一见眼前场景,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是勾搭成奸是什么?安氏是典型的泼妇,当即冲上去就给了毫无准备的贺秀两个响亮的大嘴巴。

    贺秀被抽懵了,本就滚圆的脸更加肿胀。

    紧跟着安氏扯着贺秀的头发骑在她身上左右开弓十几巴掌招呼上去。每一巴掌都是抡圆了打下去,打的贺秀脸上很快就皮开肉绽,就跟鞭子抽出来的效果一样。

    “你这个贱蹄子缺男人就去找窑子里的归公!看你一身肥肉不知道要压死多少归公!要银子不要命的才会找你!竟然勾搭我的男人!看老娘今天不活剥了你的皮!”

    安氏是整个村子出了名的泼妇,经常一言不合就跟村里的老娘们动手打了起来。别看贺秀身材一个顶两个安氏,可论起打架的阴毒招数,就是杜姨娘见了安氏都要退避三舍。

    “救命啊!救命啊!你这个泼妇凭什么打我?娘!救我!娘!啊啊!救我!”

    贺秀杀猪一般的喊叫着,张大川早被安氏带来的族亲兄弟摁在了地上,动都动不了。

    “就让你娘来!我倒要好好问问她是怎么教女儿的!就算是十六岁的老姑娘,也不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老娘的男人你也敢碰!活腻了你!”安氏喊着又是啪啪几巴掌,打的贺秀一张脸上已经找不到完好的地方。

    “杀人啦!你们这是要杀人吗?谁让你们闯进来的!放开我女儿!”

    姗姗来迟的杜姨娘,衣服都没穿好,披散着头发出现在门口,见自己女儿被两个婆子摁在地上,安氏正骑在女儿身上左右开弓扇着她的脸,杜姨娘嗷的一声,一头撞向安氏,将安氏顶翻在地。

    一时间,西院人仰马翻。

    “你个臭婆娘还有脸维护你的贱女儿!看看她干的好事!三更半夜在屋里约会我的男人!我还要抓她去见官呢!抓她浸猪笼!”安氏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杜姨娘的鼻子,跳着脚的开骂。

    杜姨娘彻底懵了。

    贺秀跟张大川?

    不可能!贺秀喜欢的一直是年政!怎么会看上家有悍妇相貌平平的张大川呢?

    杜姨娘并不知道,其实贺秀以前也约过张大川到她的房间,但都是给张大川些碎银子好处,就是为了收买张大川多打听点年政的喜好行踪。

    贺秀每次要给张大川好处了,就会在两家的院墙当中摆好梯子,画一朵花,花朵有几瓣就代表晚上几更见,因为年家门禁森严等级明确,张大川大白天自然不敢上门收贺秀的好处,所以都是晚上偷偷见。

    满月掐好了日子,就在贺秀弄丢翠玉珠子的前一天,安氏曾带人出门捉张大川和村口李寡妇的奸,还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所以今晚张大川若要出门,安氏必定会派人跟着,而张大川财迷心窍,今夜又在年府值夜,十之八九是先来讨了贺秀的银子再去孝敬村口李寡妇。

    满月不动声色摆了梯子画了小花将安氏引到了贺家。

    杜姨娘见安氏人多势众,打也打不过,索性也开始撒泼,一边喊着一边脱身上的衣服,“你们休拿见官吓人!老娘的相公可是京都侯府的亲戚!敢碰我一下试试?来人呢!有人大半夜私闯民宅欲图不轨啦!”杜姨娘也开始撒泼。

    “我呸!狗屁侯府的亲戚!要真是好亲戚,怎么会给你们一个克人的扫把星养着!人家这是过晦气给你们!保自家家业兴旺!你们贺家还睁不开个死活眼当是好处!你们就是天生招晦气回来倒霉的!你们自己倒霉活该就罢了,还把晦气给别人家,让你这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勾引我家相公,我现在就让全村的百姓都听听你们贺家做的好事!”

    安氏一张毒嘴什么难听说什么。

    整条街的街坊百都醒了,见贺家后门撞开了,都探头探脑的瞧着,听着。

    “呜呜!我没有勾引你相公!我是托张大哥办事!我有给他碎银子!不信你们问他!”贺秀被安氏揍的鼻青脸肿的,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仗着自己肥硕的身体,愣是掀翻了压着她的两个婆子,跌跌撞撞的跑到杜姨娘身边。

    “你给他银子做什么?你这个没脑子的臭丫头!怪不得每月花银子如流水!原来都肥了别人!”杜姨娘一听贺秀的话,差点没背过气去,指尖戳着贺秀太阳穴,又气又恨。

    “娘,还不是因为年少爷——女儿想知道年少爷的事情,所以就——”事已至此,贺秀也不敢隐瞒,拿银子贿赂张大川总比让外人误会她通奸的好。

    杜姨娘听到贺秀的话,眼珠一转,立刻往地上一坐,拍着地搓脚的哭喊着,“这是什么世道哇?我家女儿仰慕年少爷又没错,可有些个狗奴才却狗仗人势索贿不成就想轻薄我的女儿!这可是要坏了我女儿的名声哇!我才是应该报官的那一个!”

    杜姨娘一番颠倒黑白的话,登时气的安氏跳脚,安氏嗷的一声扑了过去,与杜姨娘厮打在一起。

    “你还喊冤!你还喊冤!谁瞎了眼才会轻薄你的女儿!明明就是你家老闺女倒贴!看我今天不撕了你这张臭嘴!”

    安氏骂骂咧咧与杜姨娘扭打在一起,贺秀想帮着娘亲,却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的夹击,院子里的动静越闹越大,连县衙都惊动了。毕竟一方是县里有些声望地位的贺家,另一方又牵扯县里首富年家,睡眼惺忪的县官带着其他人赶到的时候,杜姨娘和贺秀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安氏脸上也被杜姨娘抓伤了好几道。

    “这——唉,派人立刻去城里找贺老爷回来!我们白山县向来民风淳朴作风正派,岂能容忍这等污秽之事?快去!不得耽误!”

    令狐满月听到县长这句话,方才勾了勾唇角,裹着被子满意的睡去。

    县老爷派人去请贺老爷,一来一回要三天时间。这三天时间杜姨娘和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苦思对策,想着回来如何跟贺老爷解释,所以也顾不上满月,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再闹出什么动静。

    满月这三天每天按时做好饭端给她们,又将衣服洗干净了晾干,院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杜姨娘挑不出她的刺儿,这三天总算是没找她的麻烦。

    到了傍晚,满月在厨房做饭,就在刚才,县长来话,贺老爷已经到了县衙,正朝这边赶来。

    满月早已计划好一切。

    将菜切好了,烧起火来,抓了一把稻草洒在地上。稻草的星火点燃了地上散落的木屑和碎柴枝,眼见着火苗越来越大,满月在锅沿儿抹了一把黑灰往脸上抹了抹,手上还抓了一把柴火,转身跑出了厨房。

    一张白净透亮的小脸抹上了脏乎乎的锅灰,却显得那双墨瞳更加泾渭分明。

    眼看厨房的火越烧越大,已经烧到了窗棂和门框,满月只是躲在暗处静静看着,熊熊火焰狰狞跳跃,映红了她双瞳。

    不多会,贺家后院再次热闹了起来。

    先是过来了隔壁年家的人帮着灭火,再是县老爷带着匆匆赶回来的贺老爷和贺夫人傻眼的看着眼前一幕。

    满月等到了贺老爷和县老爷,佯装跌跌撞撞的从厨房后面绕了出来,手上还抓着几根干树枝。

    “咦?这不是令狐满月吗?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县老爷率先发现了满月,疑惑开口,众人视线也都朝满月这边看来。

    满月抹了抹脏兮兮的小脸,还未开口,细弱的肩膀已经开始发抖,眸子里噙满泪花,颤抖着声音开口,道,“县老爷大人,快找人帮忙救火啊!我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实在是太困了,打了个瞌睡,谁知道灶里的柴火引燃了地上的树枝,厨房烧起来了,我好不容易才从窗户爬出来——呜呜,怎么办?我好害怕?杜姨娘说做不出晚饭就撕了我!县老爷求求你救救我吧!”

    满月说着转身就朝厨房里面冲,被县老爷眼疾手快拦下了。

    “你干什么这是?”县老爷惊讶的看着满月。

    “我——我去救火啊,如果厨房烧没了,我也活不了了!”

    “荒唐!你是寄宿在贺家的,当初侯府可是一下子拿出了五百两银子管你十年饭前,这才七年,怎么就——”

    县老爷说到这里突然收了声,想到贺老爷是跟自己一块回来的,这终究是贺家的家事,可他这个县老爷既然碰上了,总不能一句话不说。

    “满月丫头,别哭了。有什么事我在这里给你做主。先去洗把脸换一件衣服。别拿着树枝了,快放下吧。”

    贺老爷语气还算温和耐心,自家姨娘什么德行岂会不知道?这七年来不过是睁一眼闭一眼图个清静罢了。可今天这情况,想清静也清净不了了。

    贺老爷是多年前从这个县城走出去的,曾经贺家也是村中与年家并立的两家大户,贺老爷当时虽然早早的就在村里定了亲,可后来认识了侯府老夫人的远亲外甥女,成亲之后,侯府的外甥女成了贺夫人,而村里定亲的杜氏就成了姨娘。杜姨娘虽有不甘,奈何身份地位都不如如今的贺夫人,只能做个姨娘。

    贺老爷人前和善人后精明,一看满月这样子,就知道杜姨娘和贺秀娘俩没干好事。可当着县老爷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暂时安抚好满月。

    满月一脸局促的表情擦着早就花了的小脸,点点头往后院跑去。其他人则是慌乱的加入救火的行列。

    冷不丁,贺家和年家一墙之隔的墙头上,一抹玄金色身影定住了满月脚下的步子。瞳仁聚焦,令狐满月眼底一瞬寒光凛凛。

    墙头少年,五官清俊,一双清眸幽然如星,若姣白月光融在了闪烁星辉当中,虽然明亮,眸光深处却透着疏离凉薄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仿佛世间万物都不会引起他眸光半分跃动,都不会激起那平静湖面。优雅的玄金色锦袍衬托修长身躯更加挺拔高贵,金色丝线在领口袖口勾起暗色的雪莲花,花开清幽,寒凉若冰。如此薄凉的一双眸子就这么定定的望着满月,若流水潺潺滑过她泾渭分明的瞳仁。

    一瞬,满月的呼吸都被悉数吞噬夺走,双脚看似自然的朝着房间走去,可心底已然划满刀光剑影。

    在前世,她与林东曜的第一次见面可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五殿下,马车已备好。”年家院内响起一道年轻清朗的声音。

    墙头,林东曜依旧坐着不动,凉薄瞳仁微微闪耀一道细碎光亮,弯起的弧度优雅而清冽,似笑非笑的感觉。

    她就是令狐满月?

    昨儿独自洗衣服的时候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深沉模样,仿佛全天下的人都负了她毁了她,可刚才明明是她放火烧了厨房,现在还一脸委屈哭哭啼啼的说差点被火烧死?呵……演戏演的如此不着痕迹,她不过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哪来这么好的演技?

    看她白净纤细,柔若无骨,青丝随意的挽了个发髻,发梢的地方还被火苗烧焦了一点,打着可爱的卷披散在脑后。一双眸子看似温顺柔弱,却在深处燃着倔强坚毅的光芒。

    很少有人能够将柔弱和坚毅如此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冷也是她,热也是她,却都不是真实的她。

    叫林东曜忍不住想要走近她,触碰她真实的内心。想要再一次遇到她。奇怪的想法,难以控制的感觉。

    “回宫的消息告诉母妃了。”清润之音蓦然开口,却是将疑问句说出了陈述句的语气。

    林东曜素来如此,所有疑问句在他这里都是陈述句的肯定语气。不是问询,而是确定答案。

    当然这答案自然只有一个下场,就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年政吞咽了口水,小声道,“不曾。五殿下不吩咐,属下不敢。”

    “启程。”林东曜翻身到了地面,负手走在前面。

    锦袍悠然划过地面圆润湿滑的鹅卵石,玄金色袍角如同在地面绽放一朵清雅雪莲。

    房内,满月用干净的破布擦干脸上的锅灰,瞳仁闭了闭,再次睁开,星辉曜目。

    前世,林东曜可是中了她设下的埋伏才被逼走离开京都,从此不得回朝!他们前世的初次相逢是在她大婚那天,而今,竟是提前了接近一年的时间!

    生性凉薄淡漠的五皇子林东曜与林东合十年交锋,从你来我往到兵戎相见,林东曜的清冷无波和林东合的高贵霸气是皇室两道最为耀目的风景线。

    只可惜……她回来了。

    他们所有的光芒注定都将被她掩盖殆尽,所有的骄傲注定被她踩在脚下烂泥不如!他们是她最熟悉的陌生人,而她,将是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和痛苦。

    她从未活的如此刻这般,充满了期待和渴望。

    满月换好衣服走出房间,厨房已经烧的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了。就连后院的柴房也遭受波及,烧的面目全非。

    救火的街坊百姓一边朝柴房泼着冷水,一边愤愤不平的嘟囔着,“这贺老爷不在,杜姨娘跟她那个肥胖女儿就欺负人欺负成这样了!好歹是侯府的长女,人家真金白银的十年给了五百两银子啊,还让人家做饭劈柴!真是过分!”

    “是啊,她自己的女儿光吃不动,勾搭张大川的事情还没了结呢!这差点逼死了侯府的小姐!真是不积德!”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人家终归是侯府的女儿,这不就要接回侯府了吗?以后看杜姨娘找谁干活!”

    什么?接她回府?

    令狐满月眸子微微闪烁一下,抬眼看向院子里表情严肃的贺老爷。果真在贺老爷和贺夫人身后看到了侯府管事白妈妈。她想利用这次机会让贺老爷心中有所警示,却没想到侯府真的派人来了!

    白妈妈才进院子,正与贺夫人说着话,扭头看到满月走了出来,白妈妈不动声色打量满月,并不开口。

    “白妈妈,七年不见,你并未变样。”满月知道白妈妈不开口是在试探自己,虽说是做奴婢的,可白妈妈在侯府地位一点不低,可是老夫人跟前的红人。

    老夫人亲自派白妈妈来接她回去,难道是跟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林东曜有关?

    不论如何,侯府的大门已经在她面前敞开,机会来临,她必定牢牢抓紧,绝不放过!

    “见过大小姐。大小姐出落的愈发标致动人了。”白妈妈面带微笑,上前两步微微福身,目光在满月身上仔细打量着,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在迎上满月清凉如水的视线时,不由得微微凝滞。

    按理说,令狐满月离开侯府才只有七岁,以她当时不受宠的身份,很少能见到白妈妈,侯府下人几百人,就算见过也未必记得住。可没等她开口,令狐满月就喊出了她的名字,这让白妈妈心里头莫名拨动了一下,也不好再端着管事的架子,主动开口询问满月住在贺家的情况。

    贺家后院的火是扑灭了,可杜姨娘和贺秀惹出来的事情还未了结。

    安氏始终不肯罢休,一定要将贺秀浸猪笼,最后是杜姨娘将全部的嫁妆塞给张大川,要张大川松口娶了贺秀当填房,这才算是保住贺秀的命。张大川也被年家赶了出来,而安氏还不等贺秀进门,天天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整条街的百姓都能听到。

    贺老爷干脆将杜姨娘和贺秀仍在老宅子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前往侯府的马车上,满月端坐正中的位子,瞳仁微微阖上,手中捧着刚刚泡好的香茗,闭目不语。

    满月乘坐的马车宽敞透亮,是普通马车三倍大小。身前两侧,一长溜丫鬟婆子伺候侍立,足有十二人。白妈妈坐在满月身边,挑眉打量她。

    老夫人派她以如此大的场面接令狐满月进府,不过是做样子给外人看,对外只说党建将她送出去是因为贺家正房不能生育,所以才忍痛将令狐满月送给爱孩心切的远方外甥女,可如今老夫人年纪大了愈发的思念孙女,所以千里迢迢的将孙女接回去一家团聚。

    只是,白妈妈原本以为这个令狐满月会是个粗俗的山野丫头,要不顶多就是个唯唯诺诺的软柿子,可这不声不响低眉敛目的感觉,白妈妈这一把年纪又在侯府当了大半辈子差,却也是猜不透。

    旁人猜不透满月的心思,可满月却能猜透她们的。

    很快她就会见到一脸和蔼笑容的侯府二夫人,还会见到貌似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的老夫人。

    如今想到当初第一次见到侯府那些人时,满月心中就冷冷发笑。

    “平雪,快来看看你这个端庄秀气的姐姐。从今往后你也算是有姐姐了,可要多跟姐姐走动走动。”二夫人脸上挂着虚伪的笑意招呼着满月,眼底甚至有丝丝恶毒的冷嘲,可那时的满月是诚惶诚恐满心感激的。

    根本就没看出二夫人和老夫人唱的这一出戏。

    “平雪,如今满月回来了,你的心就放到肚子里去吧。”老夫人当时安慰平雪的话,满月一直当是令狐平雪担心她这个姐姐在外受苦,后来才明白,呵……她回来了,令狐平雪就可以嫁给太子做太子妃了。

    而她,在抬头的时候看到眼前宛如仙子降临凡间的绝美少女,那一瞬,就停住了呼吸移不开视线。那时的她,仿佛看到了全天下最美的一件宝物,闪耀不可方物,贵重无可估量。

    “咦?这是大姐吗?娘亲,你不说的话我还以为是哪个院子刚从乡下上来的村姑呢!是不是啊,二姐。”令狐子璐的声音总是一贯的刺耳刻薄,充当二夫人和令狐平雪的枪头。

    “子璐,这是大姐。不是什么村姑,是我们大姐回来了。”令狐平雪那时的声音犹如黑暗中的一盏华丽宫灯,融融暖暖的照着令狐满月。

    先前的尴尬和局促因为令狐平雪一句话,瞬间烟消云散。满月对令狐平雪充满了感激,所以在后来,当令狐平雪哭着跪在自己面前,说是不小心喝醉了才跟林东合有了一夜之欢,恳求她赐死她的时候,满月才会原谅她,许她进宫成为贵妃。

    呵……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是多么单纯可笑。想那令狐平雪当初若真有心求死何必跑到自己面前多此一举,只怪她自己当时太过信任他们容忍他们!

    “大小姐,侯府到了,请下车。”

    撕裂一般的痛苦记忆被白妈妈的话生生打断,满月揉揉眼睛,轻抿薄唇,缓缓睁开星眸,眸光清莹透亮。

    白妈妈原本想催一下满月,却在接触到她的目光时,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垂下眸子掀开车帘,命人摆好了凳子,等在马车外面。

    车帘掀开,满月望出去的第一眼,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小桥流水,廊檐叠翠。

    七年前她被从这里带走扔在了贺家,七年后重新回来,这里没有丝毫改变,虽不如皇宫奢华气派,却也别有一番典雅瑰丽、细腻雅致。

    “大小姐,老夫人二夫人说了,侯府是您的家,您回了侯府就是回家,不必拘谨,就像是在贺家一样就行了。”白妈妈看似好心的语气,满月听了却是心头一寒。

    话是如此说,表面看是老夫人和二夫人不想她太过拘束紧张,其实是想衬托出另一个高贵漂亮的令狐平雪!要知道,在她回来之前,外面的人一直都当令狐平雪才是侯府嫡女,很少有人听过她令狐满月的名字。

    呵——令狐平雪,平安瑞雪。

    再听听她的,她生在初一命中克亲,满月不过是母亲心中小小愿望希望她皎洁如月圆圆满满。

    一旦她在侯府无拘无束,侯府的丫鬟下人不会有人看得起她拿她当回事,日后老夫人和二夫人也有了暗中打压她的由头。满月如何能不知道,她那个侯爷爹爹最看重规矩名声,对家中子女要求严格,如何能看得惯一个举止粗俗我行我素的女儿呢?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就一辈子入不了令狐鸿熹的眼。

    这一招,真可谓毒辣而不见血!

    “白妈妈放心,满月日后定会谨记老夫人和二夫人教诲,恪尽职守做好本分,以令狐侯府名声为先,尽职尽责做好我侯府的大小姐。”

    满月此话一出,白妈妈身子一僵,怔愣当场。

    这大小姐说话可够严丝合缝的!让她无拘无束,她就说会谨遵老夫人和二夫人教诲,不会逾越,如果日后出了什么纰漏,她大可说是按照老夫人和二夫人的吩咐来的,而传话的人就是她白妈妈,之后又用大小姐的身份压制她,这还没见过老夫人和二夫人,就给了她一记闷棍。

    白妈妈讪讪然点头,不敢再多说其他,领着满月朝老夫人院子走去。

    一路上走过去,尽是些干活打杂的丫鬟,见了白妈妈,全都规矩行礼,提溜转的眸子却是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满月。

    满月心中冷笑,想来,这也是老夫人和二夫人的意思了。放她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供下人肆无忌惮的打量,先给小小年纪的她一个下马威镇住她,她以后想不听话都难。

    偏偏这些对曾经的满月来说,早已是司空见惯。她母仪天下的时候,一人面对万千臣民,何曾有过一丝惶恐无措?

    满月轻移莲步,从容走过白玉长廊,举手投足,自然有礼。一众原本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丫鬟婆子,在满月无波瞳仁扫过之后,全都恭敬的低垂下眉眼,不敢再有其他动作和表情。

    “白妈妈,走吧。”见白妈妈停下脚步观察其他人脸上表情,满月听似温和的出声唤她,白妈妈回过神来,扭头迎上满月清亮无波的瞳仁,平白无故的打了个寒战,只觉得刚才那一刻,在令狐满月眼底飞快的划过一抹血色痕迹,令人无端生寒。

    “大小姐,到了。”白妈妈回过神来,神情虽然恭顺,眼底却闪过丝丝狐疑。

    “老夫人,王妃,二夫人,三夫人。大小姐回来了。”白妈妈朗声通禀,屋外的丫鬟麻利的掀起帘子,琉璃宫灯耀目的七彩光华映入眼球,三步一方的珐琅地砖,整块雕琢而成的紫檀香炉,梅兰竹菊的酸枝木屏风,整个内室包罗万千却又样样奢华,透着夺目的璀璨光芒。

    屋子正中,软榻上坐着一身叠翠长袄,梳着富贵点翠发髻的连氏,连氏是满月的祖母,当初就是连氏提出将七岁的满月送去贺家,给了贺家五百两银子寄养十年。等到十年后,十七岁的令狐满月就真的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了。连氏对满月的厌恶嫌弃可见一斑。

    “见过祖母,王妃,二夫人,三夫人。”

    满月上前福身行礼,不卑不亢,举止有度。

    老夫人连氏只是象征性的点点头,眸光淡漠,没有一丝情感夹在其中。眼底甚至是排斥满月走近的情绪。

    “满月丫头,到姑姑这边坐。”一道沉稳内敛的声音在连氏身侧响起,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满月眼眶酸胀苦涩。

    姑姑——皇上的亲弟弟安平王的王妃,三年前因为替皇上挡了刺客一剑身受重伤,虽是常年在家休养,但深得皇上信任器重,身为王妃的令狐泉身份地位自然也非同寻常。

    只可惜,令狐泉在她回到侯府没多久就感染了瘟疫病重不治。想起这个在前世对自己诸多照顾的姑姑,满月自然是唏嘘不已。

    “谢姑姑。”满月起身从容走到姑姑身边,挨着软榻的边坐,眸光平和温顺。

    “总算——把你盼回来了。”姑姑一句话,屋内其他人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如常。

    “满月丫头回来了好啊!一家团聚。平雪和子璐有了姐姐,二姐平白多了个十四岁的女儿,真是喜事连连啊。”

    满月下手边,一身穿藕荷色石榴长裙的娇艳妇人用帕子掩着嘴笑的风情万种,柳叶眉高高跳起,笑意盈盈的望向一脸慈爱端庄的二夫人纳兰氏。

    二夫人慈祥一笑,一副发自内心的由衷笑意,只那微笑明显未达眼底,甚至还有着一闪而过的冷蔑。

    “可不是吗?千盼万盼等的就是这一天,这丫头一天不回来,我这心都悬着呢。早回来几年是极好的,也能了了我为她寻一门好亲事的心愿。”二夫人轻声叹息着开口,满月听了她的话,眸光狠狠地闪了闪。

    千盼万盼?是盼望她惨死在贺家杜姨娘母女手里吧!

    好亲事?是给她那个蛇蝎恶毒的女儿铺路坐垫脚石吧!

    那时的她却是没能看出二夫人的心思,还一心将她看作是亲生娘亲侍奉孝敬。

    “婶婶如此挂牵满月,满月感激不尽,日后一定尽心孝顺两位婶婶。”满月一脸单纯无害的笑容。

    老夫人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眼底是掩盖不住的嫌弃和厌恶,她以为满月看不到感觉不到,但今时今日的满月,早已脱胎换骨。

    一旁的三夫人赵氏无趣的撇撇嘴,还以为令狐满月会哭哭啼啼的告状呢,至少会甩脸色给二夫人看,谁知——没劲!

    满月的姑姑淡然品茶,放在满月手背上的手看似不经意的轻轻拍了两下,满月抬头迎上姑姑的眼神,回给她一个感激的清浅笑容。

    “满月丫头,你的几位妹妹听说你今儿回来,都在西院等着见你呢、要不是老夫人图清净,她们早就跑来了。”二夫人听似随意的转移了话题,面容善良温柔。

    满月不动声色的笑笑,却是心知肚明。令狐平雪和令狐子璐怎么可能放过自己?她们只是故意留在西院等她过去找她们的时候给她亏吃!她们怎么可能傻到当着老夫人、姑姑,还有三夫人的面欺负她!

    就算老夫人偏袒二房,面上也不能不管!更何况还有一个跟二房针锋相对的三房,肯定会有很多话说。

    可一旦到了西院,没凭没证的,她令狐满月就算被欺负了也没有证据。

    “婶婶放心,满月会与几位妹妹友好相处,尽到做姐姐的责任。不让老夫人和姑姑婶婶费心。”满月顺着二夫人的话说下去,看上去懂事而恭顺。

    二夫人满意的点点头,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碧玉镯子塞到满月手中,一脸心疼的慈祥表情,“这孩子全身都不见零星首饰。这翠玉镯子跟了我很多年,戴着吧。”

    “谢婶婶。”满月恭顺的接下,并没有戴在手腕上。

    这镯子哪里是什么翠玉的,不过是成色再普通不过的墨玉罢了。前世的时候她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岂会分辨不出翠玉和墨玉的区别。

    不过就算她现在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二夫人也没用,老夫人肯定是偏袒二夫人的,只会说二夫人一片好心办了坏事,自己戴了那么多年的镯子还被人诓骗了。二夫人到时候一脸委屈,任何责任都没有。

    要想在这件事情做做文章,依靠镯子的质地没用,还得——见满月收起镯子,二夫人满意的笑了。就知道乡下的土包子不懂什么翠玉和墨玉,给她块石头她也看不出来。

    三夫人见满月都不做声,她要是多嘴,讨不到任何便宜还惹了一身腥。都怪这个令狐满月是乡下来的没见识!墨玉和翠玉都分不清!

    “白妈妈,带她去西院见见其他小姐。都散了吧,我累了歇下了。”老夫人自打满月进门就没正眼瞧过她,见她恭敬的手下墨玉镯子,老夫人更加打心底的瞧不上她,冷着脸,挥挥手,让众人都散了。

    二夫人率先离开房间,三夫人无趣的看了满月一眼,紧跟着也走了。

    “满月,我也要去西院,一起吧。”只有姑姑留下来陪她。

    “谢姑姑。”满月眸子蓦然划过一抹灵动星辉,她等的就是姑姑这句话。

    自从南屏王薨逝,令狐泉就住在了侯府,令狐泉早些年更是跟满月的娘亲甚是投缘,并且姐妹相称。如果满月想在侯府有个依靠,令狐泉是她的不二选择。

    走出老夫人房间的时候,满月先去了下茅房,回来后对姑姑抱歉的笑笑,“让姑姑久等了,满月好了。”

    满月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二夫人给的墨玉镯子,用自己的帕子小心包裹起来,还不等包好,就被令狐泉瞧出了端倪。

    “满月,这镯子成色水盈盈的,倒是个稀罕物,介不介意给我瞧瞧?”令狐泉说着朝满月伸出手。

    满月毫无心机的点点头,将镯子交到姑姑手中。

    拿到镯子的一瞬间,令狐泉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凝重。

    “姑姑,这镯子如此贵重,我该如何保存才好?”满月一脸无辜懵懂的表情看向姑姑,令狐泉回过神来,温和一笑,淡淡道,“玉镯子都是认主的,最好是化煞之后再戴才能保佑平安,化煞需要七七四十九天,你哪里懂这些呢?让我带回去给你化煞之后,再给你吧。”

    “真的吗?那有劳姑姑了。”满月由衷地点点头。

    “行了,我就不送你去西院了,先回去给你放起来。”令狐泉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满月福身恭送,目送令狐泉背影消失在眼底,眸子弯了弯,似笑非笑。

    姑姑一定是看出了镯子上的三道裂痕,那裂痕是她在茅房的时候弄上去的。这下至少让姑姑知道,二夫人表面仁慈私底下却是恨不得她令狐满月死!

    令狐泉没有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是径直去了令狐鸿熹的房间。

    “大哥!你快来看看,这是二婶做的好事?送了这么个镯子给满月丫头,这不是欺负她年纪小不懂这些厌胜之术吗?”

    令狐泉不顾令狐鸿熹还在翻看卷宗,径直将墨鱼镯子扔在了令狐鸿熹面前。

    “怎么这镯子上有三道裂痕?”一身宝蓝锦缎竖着紫玉发冠的令狐鸿熹打量着桌上成色普通的墨鱼镯子,眉头微蹙。

    “大哥自然知晓玉镯断裂本就属不祥,横纹倒是无妨,但竖纹的话必须化煞之后小心包好不得佩戴,尤其是三道竖纹更加不详。这镯子当着我的面给了满月,成色不好也就罢了,就算做做样子吧,可这三道裂痕分明是用了下三滥的招数欺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这说的过去吗?”

    “这个纳兰瑾,我让她代我给那丫头一个见面礼,她就如此怠慢?连厌胜之术都用上了!过分!”

    令狐鸿熹拍了下镯子,将那玉镯丢在一边,眉头紧皱,神色如霜。

    “大哥,这事谁都不知道,你也别去挑明了,无凭无证的,反倒是害了满月。”

    “就怕她一而再再而三!本就是没娘的孩子,又在外面七年,她怎么就没有一点宽容之心呢?”令狐鸿熹虽然七年未见满月,但终究是他的骨肉,又是长女,想当初也是疼惜有加。

    可是后来老夫人一再的在他面前闹腾,说大丫头八字太硬,留在身边会克死侯府的人,起初令狐鸿熹也是反对的,可老夫人唱念做打天天来闹,他可是大弥的孝子,既然说服不了老夫人,也就只好顺着她了。

    可是那丫头才刚回来,老夫人那边就有动静了!

    侯府三代名门望族清廉重礼,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就算令狐满月八字命硬,却也是嫡长女,若是让外人知道了没娘的嫡女在侯府遭受二房的迫害,那侯府岂不成了整个京都的笑柄?侯府的礼义廉耻还往哪里放?

    “你去外面寻一个差不多的送回去,再从库房找一对碧玉镯子,就说是你的心意。找几个身边相熟的丫鬟送去她的院子吧。”令狐鸿熹语气带着一丝愧疚,也不想多言,他心中有数了。

    “这个镯子我告诉满月丫头要化煞,等七七四十九天再给她。我先走了。”令狐泉摇摇头,退出了书房。

    而满月这会子已经到了西院,西院却是空无一人,西院管事王妈妈迎上来,身后还带着两个眉眼清秀的丫鬟。

    “大小姐,这两个丫鬟是二夫人拨给您的,红霞和惜梦。二小姐三小姐去了东院大少爷那里,是二殿下与大少爷在下棋,小姐们都跑去看了。奴婢让这两个奴婢带您过去。”王妈妈话音落下,红霞和惜梦忙上前请安问好。

    满月在听到二殿下三个字时,清亮的瞳仁一瞬凝聚鲜血一般的嗜杀寒气,整个人如同浸润冰冷刺骨的寒潭之中,僵冷坚硬。如果可以,她现在恨不得狂奔到东院,将那两个人碎尸万段剁成肉泥,亲眼看着他们跪在自己面前气绝身亡!

    “好,你们带我去吧。”满月没有逃避,勇敢的迎上前去。

    既然回来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迟早的事情!

    前世仇恨,今世加倍奉还!

    只是,满月还没走到东院,就听到东院传来一阵嘈杂呼喊的声音。

    “大小姐,东院好像出事了。”丫鬟红霞翘首张望,回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满月。

    “二殿下大少爷和几位小姐都在东院,若是出事,非同小可。”惜梦眸子眨了眨,脚步停下,垂眸轻声开口。

    这话似乎是在提醒满月,不去为妙。

    满月挑了下眉梢,不动声色的点点头,惜梦倒是个明白沉稳的丫鬟,可毕竟是二夫人派来的,能管多大用还得往后看。

    “我也走累了,就在这里歇会吧。”满月说着就近找了个亭子坐下休息。

    “小姐,奴婢回院子拿一条毯子过来,让红霞先陪着您。”

    “好啊小姐,红霞在这里陪您。”一听是跑腿的的或,红霞巴不得留在这里。

    满月看透红霞心思并不点破,点点头,惜梦立刻麻利的去准备了。

    “小姐,红霞陪你聊聊天吧。”红霞眼珠子一转,讨好的问着满月。

    “好。”满月点点头,不动声色的看向东院的方向。

    “小姐这次一回来就能见到二殿下和大少爷,小姐好福气啊。大少爷云游在外好几年都不曾回来了,上个月才从外面回来。而二殿下也是跟大少爷一块回来的,可是跟大少爷在侯府下棋却是第一次,怪不得几位小姐都去了呢。”红霞絮絮的说着。

    福气?只怕更大的福气还等在后面呢!将来她嫁给林东合算不算是天大的“福气”呢?

    满月不说话,忽然觉得身后有丝丝寒气袭来,凉慎透骨。

    而红霞却丝毫没有察觉,满月脖子上蓦然一凉,冷兵器刺眼的寒芒扫过眼底,架在脖颈之上,满月的呼吸一瞬都被夺走。

    有刺客?

    “小姐,我们要不去东院看看吧,在这里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惜梦不知道是不是跑去偷懒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红霞心系东院的光景,不惜诋毁惜梦。

    “等着吧,我也想动,可惜动不了。”满月清冷声音凉凉响起,红霞啊了一声,转身看向满月的时候,后知后觉的才发现她脖子上架了一把寒冽刺骨的长剑。一抹黑影站在满月身后,周身鲜血淋淋。

    “啊!不……不要杀我!我只是个丫鬟!她是小姐!她才是主子!你要杀杀她!”红霞吓得大叫起来,满月眸色平静如水。

    “丫鬟?好,我替你家主子教训你这卖主的奴婢!”

    沉冷之音低低响起,手起刀落,快如闪电。满月还未曾看清身后之人如何出手的,红霞已经尸首分离。

    不远处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陌舞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拖拽着朝假山的方向跑去。

    “假山是四面相通的,不出一刻钟就会被人发现,到时候就是四面楚歌!去后院!”满月沉稳发声,尽管身子冰冷如水,但大脑还在飞快的转着。

    记忆当中,前世时在她嫁给林东合之前,林东合曾在宫中遭遇刺杀险些送命,但那是在几个月之后,没想到随着她提前回来,针对林东合的刺杀也提前了。

    “你信不信,假山后山都在那里,不动不移!”想到这一点满月反倒是放松了,甚至有一分俏皮的表情流露出来。

    抓着满月的黑衣人此刻气息粗重显然受伤严重,低头凝视满月瞳仁,一瞬间,满月只觉得自己似乎是跌入了世间最为绚烂夺目的一双瞳仁,眼尾挑高眼梢含星,丹凤眼灿过星辉耀过骄阳。

    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好!我信你一次!”蒙面黑衣人拉着满月朝另一边的方向跑去,脚步凌乱急切。

    “你要做好准备信我第二次!后山有个岩洞!”满月不紧不慢出声吩咐,黑衣人脚步一顿,扭头望着她,一双凤眸漂亮的不像话,就是时间最美的珍珠美玉在他这双星眸映照之下也会黯淡无光。

    到了最后与其说是黑衣人拉着满月,倒不如说是满月扶着他。

    路上的时候,满月见黑衣人胸前伤口一直在汩汩的往外渗着鲜血,撕下自己的袖子绑在黑衣人胸前,暂时压制住失血。曾经她与林东合共上战场亲自为受伤的士兵包扎伤口,为林东合聚拢军心提高威望,什么血淋淋的场面没见过?可到头来,最为血腥的一幕却发生在她身上。

    这黑衣人显然是闯入东院的刺客,既然杀的是林东合,是林东合的敌人就是她令狐满月的朋友!所谓富贵险中求,满月赌上了这一次。

    后山岩洞,黑衣人松开满月,还没来得及扯开上衣查看一下伤口,身子一软,直直的朝一旁倒去。

    目睹此景,满月踮起脚尖慢慢走到黑衣人面前,抬手小心翼翼一点点的拉下黑衣人脸上的面巾。

    一张俊美不凡的苍白面孔映入眼帘,丹凤眼,卧蚕眉,高挺如玉削一般的鼻梁,薄薄的唇轻抿着,若锋利的刀片透着冰冷坚毅的气质。

    满月刚才就觉得他面熟,尤其是这双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双的漂亮双瞳。

    果真是他——太子林简!

    他竟然亲自出手刺杀林东合,看来朝堂之上是真的出了大事了!必定是直接关系到林简太子地位的大事,否则,林简不会亲自出手。

    林简失血过多昏迷不醒,满月看了上面色苍白紧皱眉头的男子一眼,旋即转身朝外面狂奔。

    她要救林简!

    林东合的敌人就是她的筹码!必须利用起来!所以她不能让林简死!

    满月赶回东院的时候,整个院子已经乱了套,根本没人注意到衣着寒酸的她。满月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惜梦。

    “惜梦。过来。”满月朝惜梦挥手,惜梦看到满月的一瞬,明显松了口气,冲到满月跟前,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大小姐,您去哪儿了?红霞出事了,尸首分离,还死伤了好多侍卫。”“我知道,刚才有刺客出现,所以我吓得躲起来了,混乱的时候跟红霞冲散了。我们现在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这里太危险了。”满月说着就拉起惜梦的手往后院的方向跑去。

    后院有侯府专门的医庐,各种名贵药材都有。现在正是侯府乱作一团的时候,医庐暂时不会有人看管,她必须利用这个机会找到药材送到林简那里。

    “小姐,我——我们躲去哪里?”

    “去后院,那里安全。”

    “——是。”关键时刻,惜梦没有质疑满月的决定,被她拉着去了后院。

    “惜梦,我们要分开躲藏,这样才不容易暴露,你在这间屋子藏好了,没有我来喊你决不能出来!等我认为安全了我会过来找你。”满月说着不由分说的将惜梦塞进了桌子底下,惜梦含着泪,也多多少少被吓到了,点点头蜷缩在桌子下面一动不动。

    毕竟是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才刚刚见过尸首分离的红霞,这会子,满月说什么她听什么。

    满月跑到另外一间屋子,她记得侯府名贵的金疮药都在这里,快速的拿了三种金疮药,满月披散了头发,脱掉外衣,里面穿着的是跟一众丫鬟差不多的靛蓝小褂,甚至比普通丫鬟的褂子还要寒酸。远远看着,就是一个受惊过度拔腿狂奔的丫鬟。

    她路过假山的时候看到侯府的侍卫已经将假山层层包围,长剑刺进刺出,刀光剑影。若是林简跟她躲在里面,早就成蜂巢了。

    满月狂奔回到岩洞的时候,林简还在昏迷,气息微弱,似乎撑不了多久。满月手脚麻利的给林简处理胸口的伤,金疮药撒下去刺激了他的神经,林简皱起眉头,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

    伤口包扎之后,满月又去捡了岩洞里面的干草盖在他身上,能管一点用是一点。

    随即蹲在他身边收拾剩下的金疮药,这时,昏迷中的林简突然睁开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沾着额头滚落的大颗汗珠,丹凤眼微微眨了眨,一瞬光芒胜过万千星辉,漂亮闪耀的如同天上才能得见的名贵宝石。

    “你是令狐满月,侯府新接回来的大小姐。”林简虚弱开口,眸子却是一片澄净的看向满月。

    “现在不是玩交换身份的游戏。我又没看你是谁!你就知道我了,我还救你一命!还真是不划算!”满月说着利索的收拾好散落的金疮药。

    接下来,林简的一句话却让她手上的动作蓦然停下,“那是谁摘下我的面巾端详了几眼又重新给我戴上?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林简气息虚弱,语气却毫不客气。

    令狐满月有些意外,他竟然知道?

    林家还真是没一个好东西!要不是背信弃义猪狗不如像是林东合,要不是冷酷无情难以捉摸如林东曜,再不就是这个腹黑阴险的林简!

    上一世林简在满月回来没几天就因为意外坠崖死了,当时她不懂得人心险恶,现在看来,林简的死未必是意外这么简单。

    所以她救了林简,要彻底搅混了林家皇朝这趟浑水。

    “林简!你给我听着!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刚才的金疮药里面加了一味药材,我若不告诉你是什么,你熬不过今天晚上,就算止住了血也会肠穿肚烂而死!你敢杀人灭口试试?”满月挑眉,语气萧瑟,比他刚才还要不客气三分……

    林简眉梢忍不住抽了抽,这个小丫头!心眼真多!

    “太子殿下!你有你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也有我的先小人后君子!”

    令狐满月绕到后院,准备先去找惜梦。

    这侯府她住过七年,上一世在回来之后也住了近一年的时间,那时的她,因为不入老夫人的眼,令狐子璐又常恶言相向戳她初一生辰的伤疤,所以令狐满月轻易不敢去西院招嫌,至于东院则是主院,那时的令狐满月小心翼翼,生怕冲撞了父亲,所以大多时候都在呆在后院翻看医书打发时间。

    正当满月准备推开房间的门,吱的一声,房门竟是从里面打开,毫无准备的满月看到屋内光华夺目的两道身影,身子猛地一震。

    “大小姐,是二小姐和三小姐来了。”丫鬟惜梦见了她,小跑来到满月身侧,小声开口。

    “大小姐,刚刚二小姐三小姐听说红霞出了事,所以四处找奴婢,奴婢因为看到红霞的尸首所以吓到瘫坐在地上,二位小姐唤了半天奴婢都没站起来,是奴婢没用。还要二小姐和三小姐推门进来找过来,让其他的丫鬟拉着奴婢才能站起来。”

    见满月不说话,惜梦怯怯出声,说出口的话却只有她和满月能听懂。这丫头果真听话,她不让她出去她就是没出去,还演的跟真的吓得不能站立似的。

    令狐满月点点头,并不说话,眸光细碎的溢了出来,乍暖实凉。

    “惜梦,你个死丫头怎么刚才说话还结结巴巴的,现在见了外人倒是顺溜了!这是哪来这么大本事的外人啊,我令狐子璐在侯府十多年还没见识过呢!”清脆的声音刻薄响起。

    令狐满月身前,两道身影,一青一红,艳丽招展的朝她走来。

    似曾相识的场景,多年前被令狐子璐羞辱为难的一幕至今记忆犹新。

    而今,却是她令狐满月颠覆历史的时刻到来了!

    说话的令狐子璐一身石榴红烟霞长裙,环佩叮咚,发间缀着细细的流苏海棠花金簪,面庞圆润五官清秀,一双丹凤眼透着灵活积极。

    “三妹说的外人在哪里?这屋子里,你是妹妹我是姐姐,难道这里有人不是父亲的女儿是旁人家的闺女吗?”令狐满月挑了下眉梢,轻抿着薄唇,眸光温和淡然,一副友好随和的表情。

    令狐子璐被她说的卡了壳,没想到会被满月抓住话柄,不觉狠狠地瞪她一眼,不甘心的嘲笑一声,“哼!就算某个人不是旁人家的,也是不祥的人,你一回来府里就出事,祖母心慈仁厚可怜你,可你却给侯府带来晦气,还有脸在这里大呼小叫!丢人现眼!”

    呵……

    明明是令狐子璐找事在先,反倒成了她大呼小叫了!

    还祖母心慈仁厚?怎么可能!那老太太不过是为了给令狐平雪铺路,拿她给令狐满月当垫脚石罢了!

    “三妹华丽指的可是东院刺杀的事情吗?”满月一脸懵懂的表情看向令狐子璐。

    令狐子璐嫌恶的瞪了满月一眼,却见满月虽是一身靛蓝小褂身形单薄纤细,可五官却是生的灵动脱俗,肤如凝脂,白滑细嫩,尤其一双眸子浅浅含笑,明净透亮。即便一身寒酸布衣不施粉黛,却毫不逊色,没有半分灰头土脸的穷酸样,这让令狐子璐看的心中甚是不爽。

    “你还有脸问吗?你一回来刺客就来了!还不是你的晦气带来的!”令狐子璐咬着贝齿,恨恨出声。

    满月眸子眨了眨,依旧是无辜懵懂的表情,“若是三妹说的,是我带来的晦气引来了刺客对二殿下不利,那二殿下在侯府出了事,这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名啊!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整个侯府上上下下是不是都要因着三妹的一句提醒跟着一起倒霉呢?你说说,这究竟是我带来的晦气,还是三妹多嘴带来了灭顶之灾呢?”

    满月的话刺激的令狐子璐柳眉倒竖,胸脯起伏剧烈。

    “你这个克死外祖父外祖父自己亲娘的扫把星,你还编排起我来了!你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吗?”

    令狐子璐本想将满月在手心搓圆揉扁,谁知却被满月如此呛声,顿时有些气急败坏。

    令狐满月没有丝毫恼怒,眸子淡淡的看向令狐子璐,笑着道,“如果我不是侯府的大小姐,难道庶出的三妹是?”

    “你!”

    令狐子璐被满月口中庶女二字气的不轻,正要反驳,二人身侧突然响起一道温和轻柔的女声,“子璐,大姐七年未回侯府,我们姐妹难得相聚,你就不能好生说话吗?”

    这声音——莫名击中令狐满月心尖上最敏感的伤口,即便轮回一世,即便这声音的主人挫骨扬灰,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满月抬眼看向朝着她走了两步的绝美少女,高挑身材长颈细腰,柳叶弯眉顾盼凤眸,一身透着清雅翠色的轻纱长裙,裙摆领口袖口都绣着娟秀唯美的素色兰花,花开靡靡,衬托的佳人修长身材更加柔若无骨却又娇俏秀美。青丝如墨柔柔的挽起一个优雅的挑心髻,白瓷无暇的暖玉簪子斜插在发间,垂下的流苏在耳际灵动闪耀,更添绝美佳人的优雅高贵。

    晨光初曦之下,窈窕佳人掩帕轻语,声如软糯人如仙子,静若画中魂牵美人,动若玄女降临凡间。仿佛一瞬间,四周的空气都因为她的出现被悉数夺走。

    她就是艳光四射的令狐平雪。

    就是身为女子,见了她,也会震慑于令狐平雪的完美绝色,更何况是世间追名逐利的男人了。

    其实满月早就看到令狐子璐身后的令狐平雪,但她心底的那道伤口不想被快速撕碎着揭开,需要满满的渗透到身体的每一处!就如同她重生之后带给令狐平雪的报复!也不会一下就将她置之死地,而是一寸寸的撕裂她的高贵伪装!

    满月眸中悲怆之色一闪而过,前世,令狐平雪也是如此精妙演技,在她面前扮演着好妹妹的角色,让她一次又一次的对她放下戒备全新接纳,为她的荣华富贵铺路,为她进宫为后扫清障碍,为她和那个男人付出一切成全一切!到头来,她不过是个不折不扣的配角!

    在那个男人心中,喜欢的一直就是令狐平雪,娶自己,不过是因为侯府嫡出长女的身份,让自己为他顺利登基扫平一切罢了,在他眼中,她不过就是地上的一滩烂泥,他手中一颗用完即弃的棋子!她美貌不及令狐平雪,就算是嫡女身份却背了个扫把星的名声,那个男人心中皇后的人选,一直只有令狐平雪!

    “子璐,这是大姐,怎么还成了外人?快跟大姐陪个不是。”令狐平雪皱了下眉头,轻声责备着令狐子璐。

    之前还柳眉倒竖一脸蛮横的令狐子璐,这会子脸色一换,一脸娇嗔的笑容看向令狐平雪,“姐姐,我这不是刚刚找她找的着急上火吗?姐姐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吗?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哪里藏得住半句话?”

    令狐子璐虽是这么说着,却是用余光狠狠地瞪了满月一眼,生气满月让她被令狐平雪责备。

    “二妹是吗?三妹还小,偶尔说几句不懂事的话,我这个做大姐的也并非得理不饶人,既然她知错了,肯赔礼道歉,我这个做姐姐的岂能真跟自家妹妹生气?”满月听起来是顺着令狐平雪的话说的,可字字句句都是在给二人下套。

    这下子,令狐子璐想不赔礼道歉都不行了!

    令狐平雪一脸和蔼善良,笑着道,“大姐就是大姐,一番话说得妹妹们无话可说。子璐,快跟大姐陪个不是。”

    令狐平雪伪装功力深厚,人前永远是温柔善良公平随和,从不会给令狐满月任何难堪,也不会对她恶言相向,更加不会趾高气昂的甩脸色给她。

    可就是这样的令狐平雪,却是害死她胞弟和腹中骨肉的残忍凶手!是将她折磨三年最后还要挖心刺目的蛇蝎毒妇!她比任何人都该死一千次一万次!

    满月眼底,寒冽凝聚,一丝丝,一缕缕,在一瞬间凝结成了蚀骨寒冰,深埋于眼底,冰封万里。

    令狐子璐因为令狐平雪开了口,自然不敢忤逆自己二姐的意思,只得不甘的开口,道,“大姐莫怪罪,妹妹给你赔不是了。”

    令狐子璐的语气忽高忽低怪声怪气,明显的心中不服。

    满月笑了笑,淡淡道,“自家姐妹,姐姐不会放在心上。”

    “大姐最好了,刚才东院出了事,妹妹担心姐姐刚回来不知所措,再加上红霞丫鬟出了事,因为红霞之前是跟姐姐一块的,说不定姐姐见过刺客或者跟刺客打过交道也不一定,妹妹们担心姐姐安危,所以就一路找了过来。姐姐还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外面都乱套了,姐姐却丝毫影响都不受,看来妹妹们的担心是多余了。”令狐平雪一番话听似说的合情合理,可隐约之中却是在给满月下套。

    不明说她可能跟刺客有关系,而侯府出了事她令狐满月却跟没事人一般,明显是不拿自己当侯府的人。令狐平雪的险恶用心可见一斑,她比什么都摆在明处的令狐子璐恶毒数倍。

    前世的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妹妹多虑了,我们先回西院吧。”满月不接令狐平雪的茬,淡淡开口,遂转身朝门口走去。

    令狐子璐这时候眼珠一转,岂能就让满月赚了便宜的离开,当即踩住了满月的衣摆,想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倒。

    满月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已经有所察觉,却是不动声色继续向前,当身体失去重心的那一刻时,满月身子突然朝一旁的柜子上倒去,只听到哗啦一声巨响,盛满了各种名贵药材的柜子顷刻间倒塌,瓶瓶罐罐漫天洒下,瓶罐中的药粉药膏全都扬了出来,不偏不倚悉数扣在了站在最后的令狐平雪身上。

    “啊!”令狐平雪大叫一声,双眼已经被金疮药的药粉迷住了。

    满月顺势轻轻地倒在地上,双手也沾了一些褐色的粉末。

    目的此景,令狐子璐傻傻的站在原地,面色一瞬苍白如纸。

    “姐姐,这——”令狐子璐原本就想绊倒满月让她出丑,谁知满月倒下的时候碰倒了柜子,看到令狐平雪被一堆瓶瓶罐罐砸中,脸上身上全是各种各样的药膏药粉,整个人就跟刚从染缸里面爬出来的一样,令狐子璐彻底吓傻了。

    满月这时候故意将手上的药粉在袖子衣摆上蹭了蹭,显得身上脏乱不堪。

    “惜梦,快带人给二小姐清洗眼睛,这些药粉进了眼睛可是会瞎的!”满月一句话,令狐平雪和令狐子璐带来的丫鬟婆子这才反应过来,都是一副吓呆了的表情战战兢兢的上前将令狐平雪扶了出来。

    “水!”令狐平雪被药粉刺激的睁不开眼睛,话音刚落,已经有婆子准备了温热的茶水蘸了帕子给她擦拭眼睛。

    这不擦还好,一擦彻底成了大花脸。

    满月一边擦着手,一边无奈的看向令狐子璐,

    “三妹,我知道你性子过于直接,不喜欢就会表现在明处,但我明明已经原谅你了,而且二妹还是无辜的,你为何要迁怒二妹连她一块绊倒呢?你看看现在。”

    随着满月话音落下,无数目光聚焦在令狐子璐脸上。令狐子璐仗着老夫人平时对她宠护有加,从小到大惹了麻烦都会去老夫人那里呆着,一点事情都不会有。像是今天这种局面,令狐子璐还是头一次遇到。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绊倒姐姐!我根本就没碰到姐姐!我只是踩了一下你的裙子——我——姐姐,我没有,我没有绊你啊姐姐——”

    令狐子璐急忙解释,虽然她也是二夫人生的女儿,可比起姐姐令狐平雪在府中的地位还是差了一截,尤其老夫人那里,但凡牵扯上令狐平雪的事情,老夫人必定会动怒。

    令狐子璐想想就害怕。

    “妹妹,我的裙子上可是有你的脚印,二妹的裙子上也有脚印。刚才我距离二妹那远,根本不可能踩到她的裙子,二妹身边最近的人就是你,不信可以看看二妹的裙子。”

    满月说着指向令狐平雪裙摆的一角,果真有半个鞋印在上面。

    其实这鞋印是满月从令狐平雪身边走过的时候故意踩上去的,满月了解,以令狐子璐的脾气,之前吃了亏绝对不会让自己安生地走出房间,与其等她出手再做出判断,不如先发制人提前动手。

    “这——”令狐平雪看着自己裙子上的半个鞋印,再看看满月裙子上的鞋印,一时也判断不出来。她隐约记得自己准备往前走的时候,身侧的柜子突然朝自己倒过来,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一堆瓶瓶罐罐砸中,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被踩了裙摆。

    “姐姐!你可不要信这个扫把星的话!她根本就是在挑拨你我姐妹的感情!令狐满月!你少在本小姐面前来这一套!可恶!”

    令狐子璐不甘被冤枉,抬手就去揪满月的头发,一众丫鬟婆子都围在令狐平雪身边,目睹此景,都是来不及做出反应,傻傻的站着。

    “子璐!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呢?!”

    正在这时,老夫人的声音威冷响起,紧跟着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来到门口。

    老夫人身后,二夫人探出身子,下一刻忍不住惊呼一声,颤抖着手指着令狐平雪的方向,

    “老夫人,那——那是?”

    “平雪?”老夫人顺着二夫人视线看过去,视线落在令狐平雪委屈落泪的脸上身子一震,紧张的招呼令狐平雪到自己身边。

    “老夫人,母亲,平雪刚才差点被砸死。”令狐平雪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来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一听这声音是令狐平雪没错,可是再看看她花了的脸,老夫人脸色都变了,一把将令狐平雪揽在怀里,细细的看着她的脸。

    “怎么回事?子璐,你说!”老夫人严厉出声,目光却如刀子一般冷冷的割过满月面前。

    老夫人这话明显是向着令狐子璐来问的。

    二夫人心疼的给身体还在颤抖的令狐平雪披上披风,拿着丝帕蘸了干净的水小心翼翼的擦着令狐平雪的脸,眼睛却时不时的瞪一眼满月。

    “老夫人,你看子璐也被吓坏了,这两个孩子可都吓得不轻。”令狐子璐正在害怕怎么跟老夫人交代,冷不丁母亲开口帮腔提醒了她,令狐子璐心领神会,顿时一副委屈的样子跑到老夫人面前,好像她也是受害者一样。

    “满月!不是让你跟几位妹妹好生相处的吗?你这刚回来就一刻都不得安生吗?!”老夫人严厉出声,眸光冰冷。在这个家里,身为曾经的护国公一品夫人的老夫人说话可是比令狐鸿熹还管用。

    令狐子璐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看向满月,而令狐平雪则是委屈的扑在老夫人怀里,享受老夫人和二夫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心疼。

    而她注定一无所有!前世的她,在这些人眼里只配做令狐平雪的替身,一旦被她们利用殆尽,就会将她弃之如敝屣,甚至是赶尽杀绝残忍抛弃!

    曾经,她将她们看作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家人,最值得信赖的亲人!可经历过一世轮回之后,她再看她们每一个人在她眼中都是透明,她们在明处,一举一动她都看的清清楚楚,而她的心思,就算到了最后一刻,这些丧尽天良的人也不会看到!

    这一世,注定有趣而刺激!值得她回来一遭,加倍讨回所有她们欠下的!

    满月看着一脸冷漠对她厉声质问的老妇人,神情不变,反倒是有一丝释然的表情,“老夫人,二妹对我这个做姐姐的真的是细心有加,担心我出事,特意带着三妹过来看我,三妹与我拌了几句嘴,心有不满踩住了我的裙摆,害我跌倒险些被柜子砸中,多亏了二妹危急关头推开了我,保我安全。”

    满月在众人震惊疑惑的目光中,有些局促的擦擦沾满膏药的手,看向老夫人和令狐平雪的眼神平和而动容,

    “老夫人,三妹还小,一时难以接受我这个大姐,踩了我的裙摆不过是想争一口气罢了,实在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多亏了二妹为了我,遭此横祸。”

    “令狐满月!你含血喷人!我——我根本没踩你的裙摆,更加不会踩姐姐的!是你故意撞倒了柜子伤害姐姐,继而陷害于我!你——你以为老夫人和母亲会相信你的满口胡言吗?”

    令狐子璐结结巴巴的辩解,脸色涨得通红。

    这可是在老夫人面前啊,令狐满月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敢说这么多话?!原本以为老夫人一开口,令狐满月肯定会吓得不敢说话,谁知她竟如此说,这完全出乎令狐子璐的意外。

    满月此刻在老夫人严厉而狐疑的神情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害怕,表现的愈发从容坦诚。

    “三妹,事已至此,这么多双眼睛看到了,我和二妹几乎是同时摔倒,而且我和二妹的裙子上都有鞋印,只有三妹一点事情都没有,能够全身而退。刚才若不是二妹及时推开我一下,只怕我现在弄脏的就不只是双手和衣服,而是整张脸了!二妹心慈人善对我这个姐姐好的没话说,我岂能让二妹一番好意付之东流,赚了便宜不吭声呢?”

    满月的话让所有人同时一愣,令狐平雪的脸已经擦拭的差不多了,她看向满月的眼神有一瞬怔愣怀疑,满月的话字字句句都是在为她这个二妹着想,却又不知不觉将她逼到了一个死胡同,若她还是向着令狐子璐的话,着实洗脱不了袒护的嫌疑,而如果顺着令狐满月的话说下来的话,还能赚一个舍己为人的好名声。

    满月看似是在说令狐平雪的好话,却在不知不觉当中让令狐平雪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这——祖母,母亲,刚才的情形那般危机,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柜子砸到大姐身上呢?大姐才刚回来就遭此横祸,岂不是我这个做妹妹的照顾不周?若大姐出了事,我如何跟祖母和父亲交代呢?”

    令狐平雪说着看向一脸错愕表情的令狐子璐,美丽的眸子带着一丝轻责,

    “三妹,你刚才都给大姐赔过不是了,就应该多加注意才是,如今你踩了大姐的裙摆,大姐难免会以为你是故意的。还好这柜子是砸在我的身上,若是大姐——万一砸到了骨头,岂不是害了大姐而你也是百口莫辩?”

    令狐平雪的话让满月心中瞬间凝结丝丝冰冻寒霜,面上却平和无波。

    令狐平雪永远都是这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踩着别人往上爬的机会,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亲妹妹也不例外。

    这世上只能她令狐平雪是貌美如仙,气质出众!只能是她一个人宽容善良美若仙子。其他人都只能坐她的陪衬!对她好的事她不在乎颠倒黑白策划至亲,对她不好的,就算是亲妹妹也会毫不犹豫的踩在脚下。

    老夫人听了令狐平雪的话,眉头皱了皱,心疼的看着她,转而看向令狐子璐的时候,那眸子冷的滴冰。

    “子璐,幸亏今天你姐姐没事,若她有半分闪失,你如何跟老夫人交代,如何跟你父亲交代!我今儿就罚你为老夫人抄写一百遍大悲咒。”二夫人先老夫人开口处罚了令狐子璐,给人一种公正无私不偏袒亲生女儿的名声。

    老夫人顺了口气,没吭声。

    “母亲,今儿的事是姐妹几个有些小小误会引起的,大姐才回来就赶上东院出事,这不正乱着吗?要是再责罚三妹的话,岂不是更加添乱?”

    令狐平雪一副圣洁高贵,凡事都为所有人考量着想的架势。

    老夫人点点头,看向令狐平雪的眼神温和而宠护。

    “平雪,你的意思是?”老夫人能开口询问意见的,偌大的侯府,除了令狐鸿熹这个儿子,就是令狐平雪这个孙女了。足可见令狐平雪在老夫人心目中的地位。

    令狐平雪莞尔一笑,明净瞳仁闪耀澄净无暇的光芒,像极了降临凡间的出尘仙子,高贵优雅,善良大度。

    “祖母,大姐今儿回来应该是好事,若是处罚了三妹,大姐心里岂不也疙疙瘩瘩的,大姐?”令狐平雪冲满月盈盈一笑,眼含期待的看着她。

    满月也冲她微微一笑,看似是赞成令狐平雪的意见。只那眼底,深埋极寒冰封,蚀骨吞血。

    “三妹,二妹说的极是,我们姐妹应友好相处,尤其三妹年纪最小,应该是我这个做大姐的多照顾你才是。”

    满月说着朝令狐子璐伸过手去,看样子是要握住令狐子璐的手。可令狐子璐一看到满月那脏乎乎还沾着各种药膏的手,顿时嫌弃的叫了一声,飞快的跳到一边。

    令狐子璐这一跳不要紧,不偏不倚正好踩在了老夫人的脚上。

    “唉哟。”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被令狐子璐这重重的一脚踩的钻心的疼,当即趔趄着险些栽倒,一众丫鬟婆子脸色大惊,七手八脚的跑过来搀扶。

    原本这一次不想处罚令狐子璐的老夫人,不等二夫人开口,气哼哼的说道,

    “这丫头就是欠收拾!宠的无法无天了!来人!拉下去,关进祠堂让白妈妈亲眼看着她抄写佛经!谁也不准拦着!不到一百遍不准给她饭吃!”

    老夫人的话再也没人敢反驳。

    满月听了,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被老夫人怒容吓到的表情。

    呵——令狐子璐是嫌弃她手上的药膏才会做出如此反应!可从柜子倒下之后,有谁关心过她这双手?除了惜梦递来的帕子,再也没有人多看过她这双手一眼!老夫人和二夫人都围在令狐平雪身边嘘寒问暖,对她这个所谓嫡出长女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因为只有令狐平雪才是他们心目中的所谓天之骄女!她令狐满月就是一滩烂泥猪狗不如!

    但是终有一日,她们会亲眼看到这所谓的天之骄女是如何一步步走向万人唾弃嘲笑的地步!如何将她们一个个拖入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

    二夫人原本还想帮令狐子璐说话,见伤着老夫人了,立刻大气不敢出一声,这搞不好老夫人还要责怪她教女无方,二夫人哪还敢多嘴。

    “祖母,平雪先扶您回去休息吧。祖母可千万不能有闪失,东院还有好多事等着祖母定夺呢。”令狐平雪急忙扶着老夫人,并且迅速转移了话题,老夫人心里还挂着东院的乱子,如此一来,也就无暇追究二夫人的责任了。

    二夫人脸上松了口气,紧跟着看向满月的眼神却冰冷阴寒。

    令狐平雪扶着老夫人先走了,即便是背影,令狐平雪也保持着高贵优雅的气质,婀娜聘婷。

    见老夫人走了,令狐子璐抬手就要去扯满月的头发,二夫人一把拦下,低声喝斥,

    “子璐,别闹了!你要有个侯门贵女的样子才是!”二夫人这话咬牙说的,极不甘心自己女儿被罚,可自己这个小女儿却是真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母亲,你不知道,她——”令狐子璐被母亲拦着,手却指着满月。

    “母亲,妹妹还小,还需慢慢教,满月不妨碍母亲教导妹妹了,告辞。”满月说着,后退一小步,清眸溢出丝丝缕缕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光亮,却在光亮深处碎开千万片细小锐利的碎片,若锋利的刀芒穿透而出,一瞬给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令狐子璐被满月的眼神倏忽吓到,后面的话生生的卡在喉咙里面。

    二夫人轻轻点头,眼底却是寒冽冰封。

    满月转过身去,清眸瞬间蒙了一层雾霾,久久不散。

    从今往后,我回来了,你们这些人,将永无宁日!

    ——

    蒹葭阁,清晨

    满月坐在院子里听着惜梦讲述东院的近况。

    二皇子在侯府东院遭遇刺杀,险些受伤,刺客下落不明。皇上招了侯爷令狐鸿熹和王妃令狐泉进宫问话,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放人。见侯爷和王妃平安归来,侯府上上下下才算是松了口气。

    听说是林东合极力撇清侯府跟这次刺杀的关系,才保住了令狐鸿熹。如此,侯府也欠了林东合一个大大的人情。即便如此,这事出在侯府,令狐鸿熹头疼的事情还在后头。

    “小姐,差不多早膳的时辰了,奴婢去膳房看看。”惜梦给满月添上热茶,轻声开口。

    “不是应该膳房送早膳到各小姐的院子吗?”满月放下杯子,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惜梦。

    惜梦小脸微微涨红,低垂着头,轻声道,

    “许是——忘了吧。”

    “是不是忘了,去看看就知道了。”

    满月笑了笑,表情清幽淡然,只那眼神一瞬如被秋霜。

    王妃令狐泉的院子,白妈妈看到满月带着丫鬟惜梦进了院子,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她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对满月自然亲近不到哪里去。

    惜梦小心翼翼的跟在满月身后,小姐不是说要去膳房吗?跑来王妃的院子做什么?

    令狐泉院里管事的李妈妈冲满月和善一笑,撩起了帘子。

    “老夫人,王妃,大小姐来了。”李妈妈朗声通禀,屋子里原本嘻嘻哈哈的热闹声戛然而止,只有姑姑令狐泉急忙出声招呼着满月。

    “满月丫头来了?快过来坐,姑姑正想差人喊你去呢。”

    “见过祖母,姑姑,二夫人,三夫人。二妹好。”满月与众人打着招呼,举止有礼恭顺。

    “你这丫头没事来这里做什么?侯府的事情都熟悉了吗?过阵子还要跟平雪、子璐一起进宫参加晚宴,什么规矩都不会,到时候捅了篓子怎么办?”老夫人对满月是极不待见的。因为满月是初一的生辰,老夫人认为满月留在侯府一天都会给侯府带来霉运,自然而然的就将所有宠爱都给了她认为能给侯府带来无限荣光的令狐平雪。

    “祖母说的极是,但之前白妈妈送去的书满月都看完了,满月知道姑姑经常入宫,所以过来姑姑这边讨教一二。”对于老夫人的刁难,满月早有预料,一番话回答的顺畅自然。

    “这才几天,你就都看完了?”令狐平雪的声音不可思议的响起,听起来是惊讶,其实更多的是担心和怀疑。

    这个令狐满月应该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才是,白妈妈送去的你几本书,她连上面的字都未必认全,怎么可能这么快看完了?自己当时可都看了一个月。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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