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6.第十一章：猝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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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心里都有事，鸡鸣声响，也就都起床了。
顾桐死活不肯让堂哥服侍，于是兄弟一起去临时租的院子井边，汲水后各自洗漱，包裹里翻腾干净齐整的衣裳穿好，倒也很快。这边刚收拾干净，就见张守服侍着张永继出来，各个收拾妥当，天也才亮得刚刚看得清路面。大家都是专程来办事的，默契地一起出门，散步到芷湖镇的埠头上。
到底靠近三清观，信众十有八九在芷湖镇下船，或步行或换小抬轿。比起寻常镇子的埠头，芷湖的水流虽不壮，水面也宽阔，停泊c船只掉头尽够地方；青条石砌的埠头不大，旁边有荫荫如盖一株枫杨树，树干有三人合抱粗，斜斜探入水，便似个碧绿的亭子，埠头显得荫凉怡人。
岸边更留了一片腾挪之地，空场颇大，往三个方向都有土路，路边或是空关的货栈c或卖茶水零食的小铺子，寒酸难免，倒也正好能顺便吃个早饭。
顾桐这身体正是青春期抽身高的关键时期，闻到食物香味，顿时饥饿难忍。小声问顾全：“四哥，我们带的盘缠够么？”
顾全忍笑道：“够，不止够桐兄弟朝食，请二公子吃都行。”
张永继不禁也乐：“童生，我请你吃罢。”
虽说乌云密布，就像天总闷闷地亮不透，却也不影响他们心情不错地进茶棚，分两小桌坐下。
因陋就简，乡镇的茶铺不可能啥都齐备，连个包子都没有，顾桐却一点不介意，美滋滋地享受乡镇风的早餐：干箬叶糯米饭团里，裹的不是传说中的肉松，而是爽口的咸辣小菜，素炒泡豆角的酸爽c萝卜碎丁的脆韧，加上雪菜肉末炒豆腐干丁的鲜香，每样都只一点点，配着刚蒸透的新糯米饭，滋味绝对香喷喷。再配一碗糙米稀粥根油条，小碟子醋泡松花蛋，吃得好开心。
一时饭毕，四个人慢悠悠踱过一百多步的空场，在枫杨树下随意立定，默默看下游，等待。
玉山县只有数条溪流沿途有小块的狭长冲击平原，其他地形皆以矮丘陵为主。于是，同是江南，湖州c苏州就可以家家户户只靠小船出行，河道多过路，玉山县城境内却并不是每村都通航道，但只要是沿水道的镇子，就一定有航船。
航船肯定不是每日直达县城，更多是在附近的村c镇之间往返，平均水程控制在单向两个时辰，也就是水路四十里以下。
比如芷湖镇，航船就通更靠近县城的双明镇。
端午天已经开始热，乌云固然恼人，好处是没有日头，微湿的风徐徐吹过，对岸缓缓起伏的丘陵生满杂树青翠欲滴，零星有黄c白色杂花生树，溪流淙淙银色琳琅，哪怕只树下随意远眺，景色也极佳。尤其对顾桐这种生于北方的土包子dia一丝来说，很享受雾霭中的秀美山川。
顾全倒是没有看景的雅骨，认真望着空荡荡狭窄溪面，想起要为常识废堂弟扫盲，小声絮絮道：“阿桐埋头书本，只恐不知，大多人要是今日到三清观，昨晚便出县城，泊双明镇，天一亮就雇船过来，这时刚好就到。也有像我们这般行事，昨日便到芷湖，松快歇一晚，今晨直接上山了。”
张守办事何等水准？这些都是打听清楚了的，只淡淡道：“那位爷坐自家船过来。”
顾全恍然大悟，点头道：“若是自家的船，必定是泊双明镇的——县城大码头或东津渡都昼夜有商船装货，贵人哪里受得了那等嘈杂？”
正闲聊，风不知何时开始猛然变得暴烈，天色也快速地阴下来。
顾全有些发急，扯一下顾桐：“待会儿只怕有大雨，这枫杨树枝叶虽浓密，也只挡得一时，待雨下来，再跑去茶棚比喻，就嫌太远了。不如现时赶紧过去？”
才说话功夫，天边骤然乌云翻涌，隐隐有电光闪动，气势惊人，竟是要来一场雷电助兴的大暴雨的样子。
张永继还犹豫着看水面，顾全忍不住又提醒道：“这风势厉害，雨下不久，应当只一两个时辰，可这雨决计小不了。公子矜贵，若淋湿了发起热来，可怎么好？”
张永继脸色臭臭的，哼道：“茶棚距此不到百五步，等雨下来再跑，何尝来不及？”
张守却不敢放任自家公子狼狈淋雨，赶紧劝道：“这时辰正有航船过来，避雨人一多，只怕挤挤挨挨，便不美了。二公子不妨先到茶棚要壶清茶，捡透风不潲雨的地方坐好，留我在这里张望着船，也不至于错过了贵客，岂不是美？”
张永继嗤一声，总算肯转头，顶着狂风往回走。
本来顾桐也要跟着回去坐下的，但他一直傻盯着下游，已经看见有尖头的航船正缓缓逆流而上，便笑着推顾全：“四哥快去那边，陪公子占个座儿，我随后就来这航船，看，快得真是稀奇！”
偏远山区里的航船比较简陋，连周七那种半遮雨棚都没有，就是光溜溜四敞的一艘尖头船——主要是老天爷给的河道就这么窄，能走的船就是这么大，加上划船的也最多坐十二人，实在讲究不起来。
小船是连夜临时弄来的，本想着不到一个时辰水路，时间又紧，就没有再折腾雨蓬。见雨转眼就来，众人怕极了——微服出宫的皇爷如果淋雨病倒，这些人的脑袋统统保不住。
这时候也顾不得侍卫或內侍职司有别，都齐整整或划桨c或撑篙，死命跟老天爷抢速度，明明是逆流而上，船行却似箭飞窜。
停泊却是精细活计，尤其靠近埠头时，却急不得，太快了会撞上。
被选出来操舟的侍卫在船尾，牢牢把定了舵，便有会水的四人连声喝“让开”，目测船还离岸两步，急忙奋不顾身跳进水里，直接回身挽缆绳拉船，哪怕是早一分靠岸，也是好的。
总算忍到靠埠头，船上众人一拥而下，赶紧让开路。船小易晃，但船舷两边都有人站在水中扶定，倒也不是问题。两位內侍用最快速度，扶定了皇爷，连忙下船来。
这时，风倒是小了些，乌云更像厚厚的棉被，缓缓压下来，天色不但没有亮，反而似乎变暗了。云中隐约有电火花闪动。
岸边塘路上，二十余黑衣骑正竭力飞奔，雪白高头骏马上，面如冠玉的男子一马当先，神采凛凛，脸色却比头顶马上就要落雨的天空还阴沉。
沿河两岸的塘路并不是驿道，莫说没有行人歇脚的长亭c短亭，连勉强能遮挡些雨势的大树都少见。视野内，只有青翠的山峦连绵起伏，水边则是连绵的稻田。幸亏雨还没下来，路面还硬实，能跑出速度来。
劲装结束一骑士靠近引路的陆炳，愤愤道：“甚么高深道人，连天象都不会看！竟敢废话‘早起有霞光是大吉之兆’陆都指，若淋了皇，呃，那位爷，却怎么好？”
陆炳脸色也难看，却更心急水旱两路分头走的——本来溪流颇窄，马队沿岸保护是上策。偏一处塘路失修，误了行程。锦衣卫怎么能离开皇爷？懒得理会手下兄弟抱怨，只咬牙道：“前面快到埠头了，待见到了人，多少雨躲不得？”
正说着，有眼尖的欢呼道：“前面那树下便是埠头，石阶上那弓背扶着人的，不就是黄锦！”
人踩鞍在马背上立起身眺望，陆炳果然望见前方不远是个小埠头，只有两三级石阶。可能最初是为了方便洗衣妇和往来船只，埠头旁种了棵枫杨树，枝繁叶茂直若屋顶，可见实在有些年头。
天色极暗，不过以陆炳的目力，已经远远瞧见嘉靖的背影，正被扶着上台阶，顿时略定下神，加了一鞭，口中喝道：“都快些罢！”
陆炳的话音未落，乌云中有一道耀眼光芒劈过，不久，空中劈下“喀剌剌”一声惊雷，这电闪雷鸣都低得过分，震耳欲聋。
芷湖埠头，正在登青石板台阶的嘉靖被电闪雷鸣一惊，步子便停了下来。
切身体会天地之威，朱厚熜总是沉着没表情的脸上，再没有一丝血色。抬头看，只见除了船上下来这些人，岸边树旁正有两人跑开，而远处隐约有飞骑，多半是陆炳带的人赶到。
朱厚熜心神刚略定些，又被一记似乎就劈在身前的雷吓得立定，尽量冷静地问黄锦：“怕他们彼此冲撞了，没带陶仲文来。这急切有事，却没处问人。不知奶兄可知晓，这雷莫非是龙虎山祖庭的张道陵天师出手，怨我过门不入他宫观，却要去私谒旁门？”
黄锦一心只怕淋雨，苦着脸哀求道：“爷爷快走几步，空场那头似有一茶点铺子，正好避雨陆指挥会练剑会杀人，哪里肯理会这些？”
埠头停泊的只这一条船，两个负责撑船的內侍不敢自顾找地方躲雨，赶忙一个死死用竹篙定住船身，一人在岸上拉紧缆绳，艰难地互相配合着，要把缆绳系在枫杨老树上。对于这么粗的老树来说，船的缆绳显得有些不够长。而且树长到一定年头，扭曲的枝干虬结c树皮龟裂，近地粗壮处常常会有空洞，系绳子更艰难了。
随着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点已经劈下，转瞬就变成倾盆暴雨。
朱厚熜才被两边搀着快走几步，已然心慌脚软。他重重喘一口气，想着骤雨势头如此惊人，虽区区百五步的距离，待走到那边屋檐下，肯定已经湿透。这时候，哪怕学那两个方才还在水边看船的人，只管往茶铺玩命飞奔，也肯定淋得湿透。随手指着眼前枫杨树，朱厚熜命道：“先到那树下，张了雨盖再说！”
枝叶无比繁茂的枫杨树看着直若屋子，但这树的叶片非常细小，并没什么遮挡效果。但雨泄如瀑如倾，哪里有空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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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桐死活不肯让堂哥服侍，于是兄弟一起去临时租的院子井边，汲水后各自洗漱，包裹里翻腾干净齐整的衣裳穿好，倒也很快。这边刚收拾干净，就见张守服侍着张永继出来，各个收拾妥当，天也才亮得刚刚看得清路面。大家都是专程来办事的，默契地一起出门，散步到芷湖镇的埠头上。
到底靠近三清观，信众十有八九在芷湖镇下船，或步行或换小抬轿。比起寻常镇子的埠头，芷湖的水流虽不壮，水面也宽阔，停泊c船只掉头尽够地方；青条石砌的埠头不大，旁边有荫荫如盖一株枫杨树，树干有三人合抱粗，斜斜探入水，便似个碧绿的亭子，埠头显得荫凉怡人。
岸边更留了一片腾挪之地，空场颇大，往三个方向都有土路，路边或是空关的货栈c或卖茶水零食的小铺子，寒酸难免，倒也正好能顺便吃个早饭。
顾桐这身体正是青春期抽身高的关键时期，闻到食物香味，顿时饥饿难忍。小声问顾全：“四哥，我们带的盘缠够么？”
顾全忍笑道：“够，不止够桐兄弟朝食，请二公子吃都行。”
张永继不禁也乐：“童生，我请你吃罢。”
虽说乌云密布，就像天总闷闷地亮不透，却也不影响他们心情不错地进茶棚，分两小桌坐下。
因陋就简，乡镇的茶铺不可能啥都齐备，连个包子都没有，顾桐却一点不介意，美滋滋地享受乡镇风的早餐：干箬叶糯米饭团里，裹的不是传说中的肉松，而是爽口的咸辣小菜，素炒泡豆角的酸爽c萝卜碎丁的脆韧，加上雪菜肉末炒豆腐干丁的鲜香，每样都只一点点，配着刚蒸透的新糯米饭，滋味绝对香喷喷。再配一碗糙米稀粥根油条，小碟子醋泡松花蛋，吃得好开心。
一时饭毕，四个人慢悠悠踱过一百多步的空场，在枫杨树下随意立定，默默看下游，等待。
玉山县只有数条溪流沿途有小块的狭长冲击平原，其他地形皆以矮丘陵为主。于是，同是江南，湖州c苏州就可以家家户户只靠小船出行，河道多过路，玉山县城境内却并不是每村都通航道，但只要是沿水道的镇子，就一定有航船。
航船肯定不是每日直达县城，更多是在附近的村c镇之间往返，平均水程控制在单向两个时辰，也就是水路四十里以下。
比如芷湖镇，航船就通更靠近县城的双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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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继还犹豫着看水面，顾全忍不住又提醒道：“这风势厉害，雨下不久，应当只一两个时辰，可这雨决计小不了。公子矜贵，若淋湿了发起热来，可怎么好？”
张永继脸色臭臭的，哼道：“茶棚距此不到百五步，等雨下来再跑，何尝来不及？”
张守却不敢放任自家公子狼狈淋雨，赶紧劝道：“这时辰正有航船过来，避雨人一多，只怕挤挤挨挨，便不美了。二公子不妨先到茶棚要壶清茶，捡透风不潲雨的地方坐好，留我在这里张望着船，也不至于错过了贵客，岂不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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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顾桐也要跟着回去坐下的，但他一直傻盯着下游，已经看见有尖头的航船正缓缓逆流而上，便笑着推顾全：“四哥快去那边，陪公子占个座儿，我随后就来这航船，看，快得真是稀奇！”
偏远山区里的航船比较简陋，连周七那种半遮雨棚都没有，就是光溜溜四敞的一艘尖头船——主要是老天爷给的河道就这么窄，能走的船就是这么大，加上划船的也最多坐十二人，实在讲究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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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也顾不得侍卫或內侍职司有别，都齐整整或划桨c或撑篙，死命跟老天爷抢速度，明明是逆流而上，船行却似箭飞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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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忍到靠埠头，船上众人一拥而下，赶紧让开路。船小易晃，但船舷两边都有人站在水中扶定，倒也不是问题。两位內侍用最快速度，扶定了皇爷，连忙下船来。
这时，风倒是小了些，乌云更像厚厚的棉被，缓缓压下来，天色不但没有亮，反而似乎变暗了。云中隐约有电火花闪动。
岸边塘路上，二十余黑衣骑正竭力飞奔，雪白高头骏马上，面如冠玉的男子一马当先，神采凛凛，脸色却比头顶马上就要落雨的天空还阴沉。
沿河两岸的塘路并不是驿道，莫说没有行人歇脚的长亭c短亭，连勉强能遮挡些雨势的大树都少见。视野内，只有青翠的山峦连绵起伏，水边则是连绵的稻田。幸亏雨还没下来，路面还硬实，能跑出速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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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炳脸色也难看，却更心急水旱两路分头走的——本来溪流颇窄，马队沿岸保护是上策。偏一处塘路失修，误了行程。锦衣卫怎么能离开皇爷？懒得理会手下兄弟抱怨，只咬牙道：“前面快到埠头了，待见到了人，多少雨躲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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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极暗，不过以陆炳的目力，已经远远瞧见嘉靖的背影，正被扶着上台阶，顿时略定下神，加了一鞭，口中喝道：“都快些罢！”
陆炳的话音未落，乌云中有一道耀眼光芒劈过，不久，空中劈下“喀剌剌”一声惊雷，这电闪雷鸣都低得过分，震耳欲聋。
芷湖埠头，正在登青石板台阶的嘉靖被电闪雷鸣一惊，步子便停了下来。
切身体会天地之威，朱厚熜总是沉着没表情的脸上，再没有一丝血色。抬头看，只见除了船上下来这些人，岸边树旁正有两人跑开，而远处隐约有飞骑，多半是陆炳带的人赶到。
朱厚熜心神刚略定些，又被一记似乎就劈在身前的雷吓得立定，尽量冷静地问黄锦：“怕他们彼此冲撞了，没带陶仲文来。这急切有事，却没处问人。不知奶兄可知晓，这雷莫非是龙虎山祖庭的张道陵天师出手，怨我过门不入他宫观，却要去私谒旁门？”
黄锦一心只怕淋雨，苦着脸哀求道：“爷爷快走几步，空场那头似有一茶点铺子，正好避雨陆指挥会练剑会杀人，哪里肯理会这些？”
埠头停泊的只这一条船，两个负责撑船的內侍不敢自顾找地方躲雨，赶忙一个死死用竹篙定住船身，一人在岸上拉紧缆绳，艰难地互相配合着，要把缆绳系在枫杨老树上。对于这么粗的老树来说，船的缆绳显得有些不够长。而且树长到一定年头，扭曲的枝干虬结c树皮龟裂，近地粗壮处常常会有空洞，系绳子更艰难了。
随着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点已经劈下，转瞬就变成倾盆暴雨。
朱厚熜才被两边搀着快走几步，已然心慌脚软。他重重喘一口气，想着骤雨势头如此惊人，虽区区百五步的距离，待走到那边屋檐下，肯定已经湿透。这时候，哪怕学那两个方才还在水边看船的人，只管往茶铺玩命飞奔，也肯定淋得湿透。随手指着眼前枫杨树，朱厚熜命道：“先到那树下，张了雨盖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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