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2.第七章：聆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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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顾九经历的描述，顾桐故意充满了“我是有强硬后台的书生哒”潜台词，这话一出，堂屋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正因为室内没有声音干扰，能清晰听见外头衙役殷勤招呼的声音：“黄司吏辛苦！”
县衙中，只有一个人能被称为“黄司吏”，能够让衙役这么恭恭敬敬招呼，就是县衙礼房司吏黄得功。
县衙门的礼房掌管典礼c科举c学校等事务，日常的职司远远没有户房重要，毕竟户房可是主管土地户口c赋税财政的，算是一县执政的核心。而且在实际行事中，也没有掌管狱讼的刑房来得关键，只是高于其他四房而已。
王喜身为刑房之首，也是当的起“司吏”这种尊称的，加上眼看要拿下典史（典史不是命官，可以勉强算县办公室主任公安局长）一职，在玉山县衙中更是炙手可热。比如王喜就能借口“看青苗”带衙役下乡，明显是侵夺了部分户房的职司，也没人当面说什么。但在所有的公开礼仪场合，礼房的地位清高尊贵，王喜虽不服，却也没辙，必须礼让黄司吏。
外头衙役招呼的声音依稀传进来：“您老快请坐下歇歇！五月里日头正毒，黄司吏怎么不在衙门里领着大家忙，亲自跑来这乡下地方？”
黄得功不紧不慢咳一声，显然他并没有认真回答衙役明显只是巴结搭讪性质的问话，只淡淡道：“既然二位在这里，必是知道，这村的顾陆在不在家了？”
听到被点名，顾陆立时挪开长凳起身，口中答应着“草民顾陆在的，在的，黄司吏快请进”，脚下同时忙忙迎向堂屋门口。
顾桐秉着几天前刚被教导的“亲亲尊尊”原则，乖乖跟在顾陆后面两步，不管自家六伯是鞠躬还是拱手，都一板一眼照做。
少年人眼神好，顾桐其实已经看见被六伯母带来的顾二姐，脸儿黄黄的c还有些泪痕，头发有些蓬c衣服蔽旧，但她却绽放着心满意足的笑容，见到顾桐的瞬间，亮得惊人。见到顾桐点手叫她先噤声的手势，赶紧咬住嘴唇，继续对着顾桐笑盈盈。
没等顾陆冲出堂屋门行礼，黄得功已经施施然自己迈过门槛进屋，见到上座的王喜，略微呆滞一刹那，立刻换上从容的表情，对王喜举手见礼，却没招呼，只微笑示意“公务在身恕不全礼”，也不落座，只面对大门c往堂屋八仙桌前的空地一站，朗声问道：“我是玉山县礼房黄得功。面前之人，可是山底村乡老顾陆？”
听到来的是礼房，而是不乡里最怕的户房，顾陆暗暗松一口气，赶紧又鞠躬拱手，起身后，赔笑问道：“草民顾陆，不知司吏特地前来敝村，有何吩咐？”
黄得功依旧漠然的表情，朗声道：“礼房奉本县吴县尊之命，亲至四里八乡传达：江南西路王提学使命传告玉山县，嘉靖二十五年院试，广信府的日期排在五月二十三起，于玉山县考棚举行。本县各乡镇c里c村，必明白告知府试取中之童生，务必准时至考棚，切切！”
听到这个考试通知，顾桐大喜：这么快就来考试，王舜渔学政多半是调整了全省的行程。不愧是金大腿师父的同年，果然是大大地给方便！
不管今年这次院试能不能考上秀才，顾桐都决定考试结束之后，就启程去广南西路的两广提督治所梧州，好好跟着师父，拿出尽孝的劲头，关键是认真学几年写文章：八股是一种神奇的学问，原身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用来科举也是远远不够的。不然，顾桐就不用自挂东南枝，也轮不到一缕异世灵魂到来了。顾桐想要用科举改变命运，必须好好珍惜欧阳必进这样的进士级名师资源，乖乖苦读几年。
同样淡淡的几句考试日期地点通知，每个人的的感受绝不相同——
听在顾桐耳中，是单纯的喜悦，他想的是：“能够早点考试，真是太好了”；
听在顾九c二姐这里，是不敢置信的狂喜，是苦苦煎熬之后柳暗花明的希望。见到自家侃侃而谈的阿桐，二姐当场就喜极而泣。顾九却因为亲眼看见顾桐的拜师礼，又亲儿听到过张永继喊“张桐”，隐秘的寄望固然有，提心吊胆也很不少。
听在顾陆耳中，是庆幸，他牵念的是“我侄儿不痴傻了可以去考科举，万一出了个秀才我要提前准备好祭祖的种种”。
听在周七的耳中，却不啻丧钟，冷冷叱道“竟敢挑衅读书人，若考上秀才，你还有挣扎余地，若顾桐成了举人老爷”
听在积年老吏王喜耳中，就不是那么单纯了。王喜的第一反应，是“芝麻大的小村庄，只怕才顾桐一个童生需要今年考试，黄得功却肯巴巴亲自来通知，是何道理？”
要知道，正常情况下，院试固然是决定很多人命运的大事，却跟乡村并没有啥关系，只是在县衙门外的八字墙贴告示，然后在县学通知一番，县学教喻自然有自己的社学c村学通知渠道，告知所有读书人。
心底默默翻来倒去琢磨不透，王喜只好起身离开八仙桌，赔笑上前，客客气气跟黄得功见礼，寒暄一通，才不得不问：“黄老兄亲自每村通知，辛苦了！”
黄得功传达过正式通知，倒是放下了公事的泥塑脸，而是哈哈一笑，先拍拍顾陆的肩，贺道：“族有良才美玉，顾老弟有福气！”
在一连串语无伦次的“不敢不敢c多谢多谢”声音中，黄得功才转头看王喜，就当完全猜不到他是来做啥，只是同事偶遇而已，客气笑道：“半把老骨头，哪里禁得住每村跑？只是吴县尊依稀记得两年前他亲自取中的稚龄童生，想挣个门下出神童的好名声，特地命愚兄来顾家知会，万万不要耽误了今年院试，哈哈，哈哈哈哈~~”
王喜瞳孔一缩，心脏都快抽紧了，嘶哑着问：“黄老兄只跑了这一个村？”
都是老江湖，王喜怎么可能相信吴知县特特命人来顾家通知考试，只是单纯如小白兔，要一个神童门生而已？当然，大明神童往往能做到高官，科场爱少年是常态，却不必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显得有些故意殷勤，是“卖面子”的级别了。而顾桐区区一小儿，刚刚从傻子恢复正常，有啥面子可言？想玉山这种繁华地方的知县，可都是两榜进士！
面子想到顾桐刚才话语里隐隐约约提及的“新拜的师父”，王喜更是浑身都不对了。
犹豫数息，王喜果断选择尽量保平安，面子是什么，可以吃吗？
王喜直接调转态度，就像彻底不知道周七也在同一个堂屋中，对顾桐客客气气拱手，还周到祝贺道：“没想到世兄年少多才，难得难得！这就预祝二十天后世兄一举中试，拿到廪生禄米，哈哈，哈哈！”
顾桐猝不及防，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王喜不愧是衙门里的老江湖，依旧保持着公事公办的微笑，对顾陆一本正经道：“今日我带两位衙役来查你山底村的青苗。如今看来，说不上青黄不接，也不够繁盛丰茂。今年夏税，只怕只好平平收取。”
天下砸下一块馅饼，还是糖馅的！
听说本村青苗审查平平，或许不用加派额外捐税，顾陆愈发喜出望外，乐得说话都快要结巴了，对王喜各种道谢。
大义凛然一挥手，王喜又转身周到跟黄得功告辞，完全不理会顾陆苦苦留饭，施施然带人走了——就像从来不知道顾二姐已经来了，就等在路边呢。
黄得功居然也是同样做派，完全没有“县里老爷来办事酒宴伺候”的需求，很公事公办地让顾陆画圈表示收到通知，也痛快告辞出门。
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周七，眼睁睁看着局面瞬间翻转。
航船人家最要紧就是人面，周七做得四里八乡都认账，哪里会是不晓事的？就算没有完全弄懂其中弯弯绕，却也彻底无视自己带来的媒婆闲汉村妇众人，改一脸诚恳十分c痛切百倍的表情，对顾桐情真意切道：“顾秀才，虽说我周七身份低微，今日来提亲不成，还请顾家见到我这一份真切，若有一分半分用得着我周七奔走的地方，万万莫要客气！”
顾陆犹如堕入梦里，连回话都想不出来了。
外头为弟弟正喜孜孜的顾二姐，听到周七这般颠倒黑白，不由啐了一记：这周七的老婆虽说不能生儿子，嫁过去四年连蛋都不下一个，却从没听说身体弱，反而是家里地里的一把好手，做活很利落。突然就说病死了，她心里怎么会不怕？再说周七上门来，红口白牙说她老父弟弟都死在府城了，若是真的也就罢了，是她命苦；如若没这事，她但凡一点不够坚决，真的想有个依靠，答应嫁过去了，拜过堂就是木已成舟，亲人回来，可怎么办？想透这一点，二姐愈加恨透了周七。只是生怕妇道人家胡乱当众说话，给阿桐惹来什么不好的话语，并不肯当众对周七如何，反而还退后半步，完全躲在六伯母身后。
倒是顾九年轻时见过世面，如今又心存顾忌，草草答应了周七两句，算是圆了大家面子。
顾桐知道打脸一时爽，周七是吃人脉饭的，被当众拒绝已经是成仇了，但也没必要占尽上风的时候挤兑人，那样吃相太难看。可想到这家伙对二姐的算计，又实在不想给他留多余的面子，索性笑眯眯顾左右而言它：“啊呀呀！六伯，我忽然想起来，请全堂哥代为招待的贵客，还坐在我家呢！我得速速赶去招待”
真扯张永继出来做挡箭牌，想起这小屁孩的种种不凡，神情也真诚地着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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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室内没有声音干扰，能清晰听见外头衙役殷勤招呼的声音：“黄司吏辛苦！”
县衙中，只有一个人能被称为“黄司吏”，能够让衙役这么恭恭敬敬招呼，就是县衙礼房司吏黄得功。
县衙门的礼房掌管典礼c科举c学校等事务，日常的职司远远没有户房重要，毕竟户房可是主管土地户口c赋税财政的，算是一县执政的核心。而且在实际行事中，也没有掌管狱讼的刑房来得关键，只是高于其他四房而已。
王喜身为刑房之首，也是当的起“司吏”这种尊称的，加上眼看要拿下典史（典史不是命官，可以勉强算县办公室主任公安局长）一职，在玉山县衙中更是炙手可热。比如王喜就能借口“看青苗”带衙役下乡，明显是侵夺了部分户房的职司，也没人当面说什么。但在所有的公开礼仪场合，礼房的地位清高尊贵，王喜虽不服，却也没辙，必须礼让黄司吏。
外头衙役招呼的声音依稀传进来：“您老快请坐下歇歇！五月里日头正毒，黄司吏怎么不在衙门里领着大家忙，亲自跑来这乡下地方？”
黄得功不紧不慢咳一声，显然他并没有认真回答衙役明显只是巴结搭讪性质的问话，只淡淡道：“既然二位在这里，必是知道，这村的顾陆在不在家了？”
听到被点名，顾陆立时挪开长凳起身，口中答应着“草民顾陆在的，在的，黄司吏快请进”，脚下同时忙忙迎向堂屋门口。
顾桐秉着几天前刚被教导的“亲亲尊尊”原则，乖乖跟在顾陆后面两步，不管自家六伯是鞠躬还是拱手，都一板一眼照做。
少年人眼神好，顾桐其实已经看见被六伯母带来的顾二姐，脸儿黄黄的c还有些泪痕，头发有些蓬c衣服蔽旧，但她却绽放着心满意足的笑容，见到顾桐的瞬间，亮得惊人。见到顾桐点手叫她先噤声的手势，赶紧咬住嘴唇，继续对着顾桐笑盈盈。
没等顾陆冲出堂屋门行礼，黄得功已经施施然自己迈过门槛进屋，见到上座的王喜，略微呆滞一刹那，立刻换上从容的表情，对王喜举手见礼，却没招呼，只微笑示意“公务在身恕不全礼”，也不落座，只面对大门c往堂屋八仙桌前的空地一站，朗声问道：“我是玉山县礼房黄得功。面前之人，可是山底村乡老顾陆？”
听到来的是礼房，而是不乡里最怕的户房，顾陆暗暗松一口气，赶紧又鞠躬拱手，起身后，赔笑问道：“草民顾陆，不知司吏特地前来敝村，有何吩咐？”
黄得功依旧漠然的表情，朗声道：“礼房奉本县吴县尊之命，亲至四里八乡传达：江南西路王提学使命传告玉山县，嘉靖二十五年院试，广信府的日期排在五月二十三起，于玉山县考棚举行。本县各乡镇c里c村，必明白告知府试取中之童生，务必准时至考棚，切切！”
听到这个考试通知，顾桐大喜：这么快就来考试，王舜渔学政多半是调整了全省的行程。不愧是金大腿师父的同年，果然是大大地给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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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淡淡的几句考试日期地点通知，每个人的的感受绝不相同——
听在顾桐耳中，是单纯的喜悦，他想的是：“能够早点考试，真是太好了”；
听在顾九c二姐这里，是不敢置信的狂喜，是苦苦煎熬之后柳暗花明的希望。见到自家侃侃而谈的阿桐，二姐当场就喜极而泣。顾九却因为亲眼看见顾桐的拜师礼，又亲儿听到过张永继喊“张桐”，隐秘的寄望固然有，提心吊胆也很不少。
听在顾陆耳中，是庆幸，他牵念的是“我侄儿不痴傻了可以去考科举，万一出了个秀才我要提前准备好祭祖的种种”。
听在周七的耳中，却不啻丧钟，冷冷叱道“竟敢挑衅读书人，若考上秀才，你还有挣扎余地，若顾桐成了举人老爷”
听在积年老吏王喜耳中，就不是那么单纯了。王喜的第一反应，是“芝麻大的小村庄，只怕才顾桐一个童生需要今年考试，黄得功却肯巴巴亲自来通知，是何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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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喜不愧是衙门里的老江湖，依旧保持着公事公办的微笑，对顾陆一本正经道：“今日我带两位衙役来查你山底村的青苗。如今看来，说不上青黄不接，也不够繁盛丰茂。今年夏税，只怕只好平平收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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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陆犹如堕入梦里，连回话都想不出来了。
外头为弟弟正喜孜孜的顾二姐，听到周七这般颠倒黑白，不由啐了一记：这周七的老婆虽说不能生儿子，嫁过去四年连蛋都不下一个，却从没听说身体弱，反而是家里地里的一把好手，做活很利落。突然就说病死了，她心里怎么会不怕？再说周七上门来，红口白牙说她老父弟弟都死在府城了，若是真的也就罢了，是她命苦；如若没这事，她但凡一点不够坚决，真的想有个依靠，答应嫁过去了，拜过堂就是木已成舟，亲人回来，可怎么办？想透这一点，二姐愈加恨透了周七。只是生怕妇道人家胡乱当众说话，给阿桐惹来什么不好的话语，并不肯当众对周七如何，反而还退后半步，完全躲在六伯母身后。
倒是顾九年轻时见过世面，如今又心存顾忌，草草答应了周七两句，算是圆了大家面子。
顾桐知道打脸一时爽，周七是吃人脉饭的，被当众拒绝已经是成仇了，但也没必要占尽上风的时候挤兑人，那样吃相太难看。可想到这家伙对二姐的算计，又实在不想给他留多余的面子，索性笑眯眯顾左右而言它：“啊呀呀！六伯，我忽然想起来，请全堂哥代为招待的贵客，还坐在我家呢！我得速速赶去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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