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3.第二三章：权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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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嘉靖二十五年五月初三下午。广信府外
顾桐并不知道，自家家族中人正苦恼他们父子生死不知，更不知道顾二姐被人追着求婚。他此刻苦恼的，是卢孝达匆匆来报讯后，欧阳必进不顾族侄欧阳真的反对，断然拿了自己的名帖，去府衙要求提顾九人出来。
随行照料的欧阳真勉强只是没有出五服，对欧阳必进忠诚且敬畏，为人也本分，平时只处理一些琐事，从来不胡乱拿主意的。当场听到欧阳真激烈地反对拿帖子救顾九c甚至还想追卢孝达回来时，顾桐很有些怀疑人生。
——可是他一个未成年的学生，也不可能跟三十多岁的大叔欧阳真争宠啊
正琢磨着人生问题可不可以请教师父，听见窗外响起熟悉的清脆笑声，娇糯甜脆的声音道：“师弟莫要心底不愉，我拉阿兄来跟你说话。”
顾桐急忙起身，见欧阳珏拉着欧阳真一同进来。她换下那一身富贵红包装，只直身浅蓝小道袍一件，头发用玉簪挽成男式，简洁的装束反而显出清秀佳人。被揪住袖子拖进来的欧阳真却没她这么落落大方，尬笑的表情，着实有些难堪。
顾桐虽然很佩服欧阳必进的水平，这两天请教经义八股c闲聊数学相关，变得更加佩服；同时很乐意成为欧阳必进的徒弟，但等待顾九消息的这两天，偶尔思绪转到这里，总有些恍惚：这么大的馅饼，怎么就砸自己头上了？——还是糖馅儿的！
所以见到欧阳真不自在，其实顾桐的不自在更多一些，赶紧起身作揖：“真大哥难得来书房，快请坐。”停顿片刻，补充道：“师兄也请。”
又赶紧叫临时借给他用的书童泡茶来。
欧阳珏灵慧，向来被父亲c姑姑姑父宠得无法无天，见父亲生平唯一生出收徒念头的小书生，见她如对大宾，十岁小女孩再懂事，心底也难免得意，姿态优雅地侧面坐下，笑吟吟道：“阿真哥哥族里排行是十一，你称呼真十一哥，才不见外。”
顾桐拿定的宗旨是用“把她当成年人”的姿态哄小师妹，赶紧拿出受教的态度，规规矩矩起身重新行礼，又称呼道：“真十一哥，请坐。”
欧阳真心情复杂：彼此称呼排行，向来只是自家人和极好的朋友。堂妹这是认同师弟要传承伯父的衣钵，还是看上了年龄正合适的小书生？
不知道自家堂兄心情多么复杂且八卦，欧阳珏还拿出大人的款，童声脆生生微笑圆场道：“真十一哥怜你年少无知，更不想自己人误会，特特拨冗来提点你些事。”
欧阳真客客气气回应了顾桐略微不够真诚的道谢，沉吟片刻整理思绪，问道：“我至今只考过了县试，功名还不如你。称呼一声师弟，会否僭越？”
顾桐无奈又起身客气几句，在欧阳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中，两个人总算坐踏实。
欧阳真又问道：“伯父一封帖子到府衙，令尊转瞬就能放出来，师弟可知道缘由？”
顾桐心里翻个小白眼，默默想：当然是因为师父正三品侍郎又受命两广提督，官大一级压死人哒！
驿站已经住了两天，有的是人可以细细探问，顾桐当然不会还傻到弄不清金大腿的身份。但欧阳真这么问，显然答案不会太简单，他想了想，小心翼翼答道：“师父身份在，总要照顾些情面？”
欧阳真显然没有指望穷乡僻壤的小书生能明白，只侃侃道：“师弟去过宝泽楼和白鸥园，总知晓夏家身份罢？”
顾桐尽责捧哏道：“这个知道，夏阁老乃当朝首辅，位高权重。”
欧阳真点头，续道：“夏阁老是贵溪人，却在信州城修宅邸，今上还特旨送钱来，你可知缘由？”
——不在自己老家的乡下村子里做房子，原因可以有一万种顾桐连猜都没有方向，只好羞愧微笑。
欧阳真道：“只因夏阁老家在贵溪的桂州村，与天师府隔一条小溪，南北相望。而天师府赫赫扬扬千年传承，占地数百亩，首辅亦不好夺其光辉，只能觅信州城外佳地筑宅。今上亦崇信道教，屡屡加封诸位真人”
顾桐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顾九是被天师府的人弄进班房。家人不愿欧阳必进对上天师府这等庞然大物。不由惊怕，失声道：“我父区区一乡农，如何能得罪天师府？”
转瞬又明白过来，顾九是来卖东西的。惨笑道：“莫非，怀璧其罪？”
欧阳真起身一拱手，道：“令尊究竟如何，待卢判官回来，便知分晓。只盼师弟大局为重，若伯父想亲至府衙，无论如何都要劝住！”
欧阳真一摆手就出门，人已经到门外，略一停顿，交代道：“张天师与本朝共富贵百年，眼皮子决计不浅。只怕是天师府中的下人或不争气的族人等私心作怪，并未惊动本地知府，只勾结衙役吏人，便上下其手。”
顾桐叹口气，再三致谢，疾走几步，送欧阳真离去。
回到座位，顾桐双腿都发软，踉跄跌坐，抢过半凉的茶盏，一饮而尽。
身边却响起颇温煦的劝慰：“师弟莫忧，知府就算怕了天师府与夏家，不敢明着来驿站奔走交好，真见到阿父的帖子，不敢视若无睹的。”
欧阳珏表情骄纵，眼神却流露关切。
顾桐胸口一暖，满足她的表现欲，严肃请教道：“方才真十一哥只解释天师府之事，不知夏家又怎么了？”
欧阳珏小大人般轻轻叹息，发愁道：“只怕是姑父跟夏首辅不睦虽只是我猜测出来的，但此事要紧要紧，师弟万万莫要随意问人！”
顾桐再三保证守口如瓶之下，大小姐才细细解释了她担心身为同乡的夏家不肯帮忙，还可能起反作用的缘由。
欧阳必进是正宗两榜进士出身，但高中之后直接外任，辗转仕途，跟朝廷相对隔膜。与中央的联系，全靠在北都的姐夫严嵩。
欧阳珏的叙述简明清晰，顾桐很容易弄明白：
严嵩与夏言是同乡，大家都是江南西路布政使司的人，严嵩向来称夏言为前辈。但是，夏言性情高傲（情商堪忧），入内阁成为宰相时，曾推荐严嵩接替他原来的官职，然后对他当众呵斥，像门客一样对待，严嵩显然不那么开心。
夏言第一次罢相还乡之前，自己感觉已经失去了嘉靖皇帝的信任，唤严嵩过府商量对策，没有得到靠谱攻略，就怀疑严嵩跟别人合谋背后告阴状，想取而代之。夏言脑补之后大怒，指示听他话的谏官反复弹劾严嵩（上奏折官方暴骂）。
嘉靖皇帝不爽了，写诏书给礼部申斥夏言，骂得很忘情：“谏官本是朝廷耳目，却只听夏言指使军国大事，能在夏言家里裁决；天子交代的机密，他也敢当做儿戏！”
夏言认错已经晚了，嘉靖出动猛招“亲自昭告天下皇帝有错”，夺了夏言官职，让他回家闲住。
罢官回家之后，夏言每年元旦和嘉靖皇帝生日，必上表称贺，自称“草土臣”，姿态拉得非常低。终于在去年，被嘉靖亲笔诏书召回朝，恢复包括一品少师在内的全部官职。严嵩尊敬他是前辈，主动让出首辅名位，夏言坦然接受，半点不感谢。嘉靖皇帝却不愿严嵩委屈，同时也加封少师。
一番挫折，起复重新成为首相，夏言高傲严厉依旧，却失去了以往刚直的秉性，不顾满朝畏惧，专门追着严嵩的门下或贬斥c或捉拿讯问，拉出了不共戴天的架势。
耳边是小师妹娓娓道来，顾桐内心的小人却在惊呼：严嵩——大明朝响当当的奸臣，或者说，千载以下，大明朝奸臣之中的排行榜冠军知名度就算还不如秦桧，也远远超过唐朝杨国忠c宋末贾似道，荣登大众排行榜之“千古著名奸臣”亚军宝座，一力挑起大明朝奸臣代言人的重担！
就算顾桐的属性是历史渣，但严嵩是谁？这位可是一个人撑起戏曲反派半壁江山的！
即使顾桐音乐戏曲通通不及格，且从来不看古装戏，但也躲不过严嵩的鼎鼎大名：随便刷个三流香港古装电影，开场白不是“成化年间，西厂太监奸邪当道”，就是“明朝嘉靖年间，奸臣严嵩迫害忠良”！
——欧阳必进居然是严嵩的小舅子？难道抱上这金大腿，其实吃枣药丸？
天！！
欧阳珏不知道顾桐内心正经历怎样的风暴，还负责任地解释着：“真十一哥最担心的是，府衙还要在此立足，必不敢得罪天师府。我跟阿父却知晓，知府不好当面驳回张天师，但是未必真心肯给区区道流面子。真正可虑反而是夏家”
充满关切的声音，令顾桐一激灵，清醒过来：欧阳必进就是自己师父，是素不相识却肯冒险提醒他有人打闷棍的善良长者，是救灾现场善用所有物品力量的智慧高人，是明知顾桐麻烦缠身却还是主动收徒的有缘恩师哪怕严嵩药丸，跟师父的恩遇有半毛钱关系？
心思一定，眼神顿时清明了，顾桐诚恳安慰有些忐忑的小师妹：“师父的帖子是何等情分，我坚信家父能借此归来。”
欧阳珏听出他语气中不容错认的诚意，松一口气，笑道：“阿父常笑话你脑子如同书橱，里头装满了经书，却做不出锦绣文章。偏生数算上头有灵性阿父生性偏好数算，才肯收你做弟子的。不然，哼！”
顾桐惊：一个文科生的糟糕高中数学，居然成为他在异世金大腿的原因？
——他自己不知道，数学只是增进认同的加分项，欧阳必进其实更欣赏他在水灾中显示出的仁义性情。生在新社会c长在红旗下的高水准道德标准，以及出于本能的种种作为，才是他狗屎运被收徒的基础！
顾桐正心情复杂着，听见外面欧阳真的急促笑声：“阿桐，你猜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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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桐并不知道，自家家族中人正苦恼他们父子生死不知，更不知道顾二姐被人追着求婚。他此刻苦恼的，是卢孝达匆匆来报讯后，欧阳必进不顾族侄欧阳真的反对，断然拿了自己的名帖，去府衙要求提顾九人出来。
随行照料的欧阳真勉强只是没有出五服，对欧阳必进忠诚且敬畏，为人也本分，平时只处理一些琐事，从来不胡乱拿主意的。当场听到欧阳真激烈地反对拿帖子救顾九c甚至还想追卢孝达回来时，顾桐很有些怀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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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桐虽然很佩服欧阳必进的水平，这两天请教经义八股c闲聊数学相关，变得更加佩服；同时很乐意成为欧阳必进的徒弟，但等待顾九消息的这两天，偶尔思绪转到这里，总有些恍惚：这么大的馅饼，怎么就砸自己头上了？——还是糖馅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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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第一次罢相还乡之前，自己感觉已经失去了嘉靖皇帝的信任，唤严嵩过府商量对策，没有得到靠谱攻略，就怀疑严嵩跟别人合谋背后告阴状，想取而代之。夏言脑补之后大怒，指示听他话的谏官反复弹劾严嵩（上奏折官方暴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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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必进居然是严嵩的小舅子？难道抱上这金大腿，其实吃枣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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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珏不知道顾桐内心正经历怎样的风暴，还负责任地解释着：“真十一哥最担心的是，府衙还要在此立足，必不敢得罪天师府。我跟阿父却知晓，知府不好当面驳回张天师，但是未必真心肯给区区道流面子。真正可虑反而是夏家”
充满关切的声音，令顾桐一激灵，清醒过来：欧阳必进就是自己师父，是素不相识却肯冒险提醒他有人打闷棍的善良长者，是救灾现场善用所有物品力量的智慧高人，是明知顾桐麻烦缠身却还是主动收徒的有缘恩师哪怕严嵩药丸，跟师父的恩遇有半毛钱关系？
心思一定，眼神顿时清明了，顾桐诚恳安慰有些忐忑的小师妹：“师父的帖子是何等情分，我坚信家父能借此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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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桐惊：一个文科生的糟糕高中数学，居然成为他在异世金大腿的原因？
——他自己不知道，数学只是增进认同的加分项，欧阳必进其实更欣赏他在水灾中显示出的仁义性情。生在新社会c长在红旗下的高水准道德标准，以及出于本能的种种作为，才是他狗屎运被收徒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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