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灯下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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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子已经很少再梦见自己的母亲。
似乎是因为她有意识地去遗忘，有意识地不去回想，也就自然鲜少梦见。
但也许是和太宰治一起出游放松了神智，回到家的几天，秋子总是多梦。
她梦见小时候的事情，那时秋子的妹妹还没有出生。她们家的房子很小，还没有扩建，矮矮的屋檐上阳光在瓦片间闪烁不定。
这是一个第三视角的梦，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秋子站在旁边看着年幼的自己与妈妈对话。
她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年幼的秋子扒在妈妈的膝盖那儿，问为什么她们没有姓氏？为什么她要叫秋子，不叫花子、树子，或者叶子？
妈妈对年幼的她笑了笑，在梦境里她的笑容已经模糊了。
她回答说：“妈妈不想和自己的父亲姓，也不想和丈夫姓，但是妈妈的妈妈也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姓氏，所以我就干脆不要姓氏了。”
“至于秋子为什么是秋子——秋子是在秋天的最后一天出生的孩子，妈妈在漫长的秋天里，每天都为秋子祈福，秋天会保护秋子的。”
“那祈福些什么呢？”
秋子看见年幼的自己仰起头问妈妈。
她们坐在后院，前面是一片生机盎然的菜地，地里种了青菜、冬瓜还有红薯和胡萝卜。
那是年幼秋子的乐园，秋子总是在菜地跑来跑去，抓虫拔草的。
秋子看见妈妈微笑地望着年幼的她，妈妈手上正有一茬、没一茬地择背篓里的兰草。
那些兰草秋子很熟悉，每个秋天，妈妈会去山上采摘细长的兰草，晒干它们后，用兰草编织枕头，在童年，秋子总是枕着兰草的芬芳入睡。
“祈福秋子有长命百岁的好运。”
妈妈说。
说到这话时，妈妈仿佛有所察觉，她忽然毫无预兆地抬起头，视线从自己膝盖上年幼的女儿，转向了旁边秋子所在的方向。
秋子和妈妈的视线对个正着，两双相似的眼睛穿透阳光与雾气，穿透时间与空间，穿透真实与虚晃径直交汇。
这种感觉很奇特，仿佛此刻秋子脱离了梦境，来到在某段旧日的时光。
而属于这段时光的妈妈，觉察到了来自未来的女儿。
秋子怔然。
一瞬间，妈妈那张原本模糊的脸庞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她的眼角含笑，眼神清丽而明亮，秋子甚至能看见自己母亲蜿蜒到鬓角的细纹。
“祈福秋子，不论在何处，都有长命百岁的好运。”
秋子听见自己的妈妈说。
她凝视着她说。
梦醒了之后，秋子在床榻上发了许久的呆。
她是侧睡的，目光正好停留在面前纸拉门的缝隙间。
此刻约莫凌晨三点，屋外黑暗一片。一道狭长的光从门缝间游走进来，冷白的光在秋子的薄被上曲折。
光来自走廊上秋子睡前留的夜灯，为了方便喜欢深夜造访她家的猫咪。
秋子坐了起来，她没了睡意，心里少有的心烦意乱。
不知该如何形容这阵心烦意乱，有点儿像前几日下的一场细雨，倒也不是暴风雨那样给人造成太大的困扰，但声音绵密，从屋檐滑下，滴答不停。
秋子低垂着眼，顺手把长发向脑后捋，她起身摸索一番，摸到烟盒。
但是没有烟了。
秋子看着空空如也的烟盒，才想起来最后一根烟，在马尔代夫的无人岛上抽了。
因为太宰君好奇，她还把那根吸一半的烟递过去，给他吸一口。不出所料的是，他被呛得眼泪汪汪地喊秋子秋子。
秋子只好无奈地起身，准备出门买烟。
秋子其实很少抽烟，但在特定时候，她会很想抽上一根，哪怕不抽，只是夹着燃烧的烟，看它在指间燃没。
夏天的夜晚一点也不安静。
夏蝉鸣叫，飞虫低飞，在不远处的水洼那儿，还能听见蟾哇哇叫的声音。夏夜略为闷热的风吹过来，树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秋子穿着一条白色的吊带裙，在仲夏之夜漫步于街道，她的影子，被路灯拉得狭长而孤单。
秋子低垂着眼睫，神色平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然而，事实上，秋子什么都没想，她只是看着地上泛白的月光出神。
黑夜中，秋子的脖颈和肩头露出，白瓷一样的肌肤在浓稠的黑暗里充满难以言说的惑然，让人心神不宁。
秋子需要穿过两条小街，才能达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就在她
走在第一条于第二条街的交叉口时，她听见有人在喊她。
“秋子？”
秋子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织田作之助。在夜晚，他的红发尤为显眼。
哪怕到了炎热的夏天，织田作之助也仍穿着长袖衬衫。
“织田君！”
秋子笑着打了招呼。
织田作之助很自然地走到秋子身边，陪着秋子一起走：“这么晚了，秋子出来要做什么吗？”
“就是半夜睡不着觉，想出门走走，顺便买包香烟。”秋子说，“织田君呢？”
“刚下班。”
“这么晚才下班啊？真是辛苦啊，织田君。”
“啊，还好。明天一天都可以休假。”
“休假的话，准备去看看孩子们吗？”
“下午去。”
尽管和织田作之助见面的次数不多，但秋子和织田作之助意外的相合。
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织田作之助的工作，到孩子们，再到秋子的糖果铺，接着是最近书店新推出的几本书。
织田作之助陪着秋子穿过第二条没有灯的路。黑暗里，秋子闻见他衬衣上淡淡的血腥味，和烟草燃烧后的气息。
走进便利店了，秋子挑拣了点儿零食，又想买些酒回去，她在售货架上挑挑选选，织田作之助老老实实地在一旁挎着购物篮。
深夜时分，便利店还没有上新，冰柜里没了秋子常喝的啤酒、果酒。
货架上全是价格高昂的红酒，还有那些包装得花里胡哨的烧酒、清酒。秋子的手指在瓶瓶罐罐间不断徘徊，始终没有确定。
“没有想喝的吗？”
织田作之助看出了秋子的苦恼。
“的确呢，”秋子伤脑筋地笑了笑，“麻烦织田君等着我了。”
“没有麻烦。”
织田作之助摇了摇头，他望着秋子提议道：“如果想喝酒，不如我带你去家酒吧？我和朋友经常在那儿喝，味道还不错。”
秋子有些意，但又不好意思：“不会太麻烦了吗？这么晚了，织田君也想回去休息了吧？”
“不会。我本来也要去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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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因为她有意识地去遗忘，有意识地不去回想，也就自然鲜少梦见。
但也许是和太宰治一起出游放松了神智，回到家的几天，秋子总是多梦。
她梦见小时候的事情，那时秋子的妹妹还没有出生。她们家的房子很小，还没有扩建，矮矮的屋檐上阳光在瓦片间闪烁不定。
这是一个第三视角的梦，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秋子站在旁边看着年幼的自己与妈妈对话。
她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年幼的秋子扒在妈妈的膝盖那儿，问为什么她们没有姓氏？为什么她要叫秋子，不叫花子、树子，或者叶子？
妈妈对年幼的她笑了笑，在梦境里她的笑容已经模糊了。
她回答说：“妈妈不想和自己的父亲姓，也不想和丈夫姓，但是妈妈的妈妈也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姓氏，所以我就干脆不要姓氏了。”
“至于秋子为什么是秋子——秋子是在秋天的最后一天出生的孩子，妈妈在漫长的秋天里，每天都为秋子祈福，秋天会保护秋子的。”
“那祈福些什么呢？”
秋子看见年幼的自己仰起头问妈妈。
她们坐在后院，前面是一片生机盎然的菜地，地里种了青菜、冬瓜还有红薯和胡萝卜。
那是年幼秋子的乐园，秋子总是在菜地跑来跑去，抓虫拔草的。
秋子看见妈妈微笑地望着年幼的她，妈妈手上正有一茬、没一茬地择背篓里的兰草。
那些兰草秋子很熟悉，每个秋天，妈妈会去山上采摘细长的兰草，晒干它们后，用兰草编织枕头，在童年，秋子总是枕着兰草的芬芳入睡。
“祈福秋子有长命百岁的好运。”
妈妈说。
说到这话时，妈妈仿佛有所察觉，她忽然毫无预兆地抬起头，视线从自己膝盖上年幼的女儿，转向了旁边秋子所在的方向。
秋子和妈妈的视线对个正着，两双相似的眼睛穿透阳光与雾气，穿透时间与空间，穿透真实与虚晃径直交汇。
这种感觉很奇特，仿佛此刻秋子脱离了梦境，来到在某段旧日的时光。
而属于这段时光的妈妈，觉察到了来自未来的女儿。
秋子怔然。
一瞬间，妈妈那张原本模糊的脸庞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她的眼角含笑，眼神清丽而明亮，秋子甚至能看见自己母亲蜿蜒到鬓角的细纹。
“祈福秋子，不论在何处，都有长命百岁的好运。”
秋子听见自己的妈妈说。
她凝视着她说。
梦醒了之后，秋子在床榻上发了许久的呆。
她是侧睡的，目光正好停留在面前纸拉门的缝隙间。
此刻约莫凌晨三点，屋外黑暗一片。一道狭长的光从门缝间游走进来，冷白的光在秋子的薄被上曲折。
光来自走廊上秋子睡前留的夜灯，为了方便喜欢深夜造访她家的猫咪。
秋子坐了起来，她没了睡意，心里少有的心烦意乱。
不知该如何形容这阵心烦意乱，有点儿像前几日下的一场细雨，倒也不是暴风雨那样给人造成太大的困扰，但声音绵密，从屋檐滑下，滴答不停。
秋子低垂着眼，顺手把长发向脑后捋，她起身摸索一番，摸到烟盒。
但是没有烟了。
秋子看着空空如也的烟盒，才想起来最后一根烟，在马尔代夫的无人岛上抽了。
因为太宰君好奇，她还把那根吸一半的烟递过去，给他吸一口。不出所料的是，他被呛得眼泪汪汪地喊秋子秋子。
秋子只好无奈地起身，准备出门买烟。
秋子其实很少抽烟，但在特定时候，她会很想抽上一根，哪怕不抽，只是夹着燃烧的烟，看它在指间燃没。
夏天的夜晚一点也不安静。
夏蝉鸣叫，飞虫低飞，在不远处的水洼那儿，还能听见蟾哇哇叫的声音。夏夜略为闷热的风吹过来，树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秋子穿着一条白色的吊带裙，在仲夏之夜漫步于街道，她的影子，被路灯拉得狭长而孤单。
秋子低垂着眼睫，神色平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然而，事实上，秋子什么都没想，她只是看着地上泛白的月光出神。
黑夜中，秋子的脖颈和肩头露出，白瓷一样的肌肤在浓稠的黑暗里充满难以言说的惑然，让人心神不宁。
秋子需要穿过两条小街，才能达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就在她
走在第一条于第二条街的交叉口时，她听见有人在喊她。
“秋子？”
秋子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织田作之助。在夜晚，他的红发尤为显眼。
哪怕到了炎热的夏天，织田作之助也仍穿着长袖衬衫。
“织田君！”
秋子笑着打了招呼。
织田作之助很自然地走到秋子身边，陪着秋子一起走：“这么晚了，秋子出来要做什么吗？”
“就是半夜睡不着觉，想出门走走，顺便买包香烟。”秋子说，“织田君呢？”
“刚下班。”
“这么晚才下班啊？真是辛苦啊，织田君。”
“啊，还好。明天一天都可以休假。”
“休假的话，准备去看看孩子们吗？”
“下午去。”
尽管和织田作之助见面的次数不多，但秋子和织田作之助意外的相合。
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织田作之助的工作，到孩子们，再到秋子的糖果铺，接着是最近书店新推出的几本书。
织田作之助陪着秋子穿过第二条没有灯的路。黑暗里，秋子闻见他衬衣上淡淡的血腥味，和烟草燃烧后的气息。
走进便利店了，秋子挑拣了点儿零食，又想买些酒回去，她在售货架上挑挑选选，织田作之助老老实实地在一旁挎着购物篮。
深夜时分，便利店还没有上新，冰柜里没了秋子常喝的啤酒、果酒。
货架上全是价格高昂的红酒，还有那些包装得花里胡哨的烧酒、清酒。秋子的手指在瓶瓶罐罐间不断徘徊，始终没有确定。
“没有想喝的吗？”
织田作之助看出了秋子的苦恼。
“的确呢，”秋子伤脑筋地笑了笑，“麻烦织田君等着我了。”
“没有麻烦。”
织田作之助摇了摇头，他望着秋子提议道：“如果想喝酒，不如我带你去家酒吧？我和朋友经常在那儿喝，味道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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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我本来也要去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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