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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夜雨声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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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禾见她话中含着责备之意,不由得心头一跳,立时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面色泛出一片潮红,姑侄二人沉默着,待她在脑中演练半晌,方才开口辩解:“伊禾不愿给人挑拣。”短短一句,算是表明她的态度。

    伊束以为她是懂得自己的心思,遂心满意足的拍拍她的手背,望定她一阵,想要再说明白些,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复被她扶着走到前殿,“算着年纪,你也差不多了,你大可向姑姑说,你中意怎样的男子。”

    伊束这有意为她结一门好的亲事,可一直抽不出时候来,又没挑到合适之人,才一直搁置下来。

    伊禾又默了半晌,心中打定主意要将话说明,鼓足了勇气,才道:“伊禾倾心皇上。”她可不愿糊里糊涂的就错失心爱。话一说完,她便明显的感受到伊束的手僵在空中,却没有发怒的意思,只是问她:“为何?”听着很是平和。

    这一问又让伊禾犯难了,分明江昭有那么多值得被她喜欢的地方,可在这紧要关头,她倒不知如何形容了,只讲故事似的说到:“我入宫第一日,他对我笑了,却被信阳君搂着他的脖子将头扭回去。”

    伊束被她轻快的笑意感染,也不自觉的笑弯了眼,却大为吃惊的问:“那时他就对你好了?”嘴上如此温情,心里却道,好个江昭,那时候就打上伊禾的主意了,真个是高瞻远瞩。

    “那场面好玩极了。”伊禾献宝似的向姑姑分享她与江昭的种种小事,包括江疾和她结梁子之后,江昭私下安抚她,都一并讲了出来,讲到动情处,眉梢眼角都盈满了甜笑。

    伊束也听得饶有趣味,若非她懂江昭,几乎就要被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意给骗了过去,说到最后,伊禾还不忘问一句:“话说回来,姑姑从未瞧见过这样的皇上罢?”她在高泉宫中,常听之桃说皇帝气了太后,想是他们关系不大好。

    伊束点点头,道了一句,“是呢,昭儿在我跟前规矩得很,像个小大人,不过前几年他还会撒娇让信阳君抱他,如今他长大了,只会整日和江疾厮混。”话的尾音掷地有声,似有怨怼之意,像极母亲的责怪。

    “伊禾知道,大家都说,皇上是被信阳君抱着长大的。”这是她书院的同窗在家里听来的闲话,他们那个年纪的孩子,实在无法想象,是怎样一个男人,能够抱着皇帝长大,可伊禾却很自豪,这个男人曾对他轻声细语的说话,安抚脆弱的她。

    姑侄二人少有如此相处,瞧着时辰用过饭后,伊禾又陪她去御花园中消食,身旁的四喜一声声数着步子,直到一百步。

    接连几日,江昭都为江疾离京之事烦心,一来他不愿兄弟分别两地,二来他不愿将安危交于旁人之手,是故拖着日子,不下诏让江疾离京。

    这日他在殿中思忖许久,像是与伊禾许久未见了,太后很是心疼她,想必她比自己说的上话罢?如是想着,他用完膳,便往高泉宫去向太后请安,若是运气好,还能哄伊禾为他求情。

    江昭如今已褪去幼时的稚气,长成了令人侧目的少年模样,他的脸与他父皇相像,目若朗星,眉聚风云,极为周正,却偏生气质斯文,是个书生样,常年带着几分阴郁,招人疼爱。

    他自御花园中繁茂的蔷薇小路穿过,没过几步,就瞧见了饭后消食的姑侄俩,他今日穿了一身红白相间的常服,被月色熨烫得更加温润如玉。

    “给太后请安。”江昭上前行了个拱手礼,这时伊禾对他蹲身做福,道:“见过皇上。”嗓音甜甜,如夏初的蜜桃。

    二人相视一笑,情意绵绵,伊束抬手道:“皇帝也来散步?”江昭顺势上前扶住她的小臂,随行在侧,三人一道走了几步,伊束很是看不过眼他们的眉眼官司,遂轻声笑道:“皇帝,仔细算着月份,伊禾还是你姐姐呢。”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江昭顿时生出危机感,连忙挤出几分笑,应和道:“是,伊禾要比寡人大一些。”

    “那你是该叫她表姐?”伊束不讲道理,瞧见江昭这窝囊样子就心生烦躁,故意要打压他几分。

    江昭点点头,也不与伊禾对视,便脆生生唤了一句表姐。自打他与伊束和解,伊束就越发不可理喻起来,处处挑他的错处,打压他,起初他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时日一长,他便失了自信,会时时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做好这一国之君。

    他也曾向公叔说过此事,可江子羿只是说,“你要听太后的话”就不再过问此事。

    这样有意无意的偏袒让他一度怀疑江子羿是否不再忠心于他。

    话音未落,他正要接话,却见伊束摆摆手,对伊禾吩咐道:“你先去吧,让姑姑与皇帝说几句贴心话。”便将她打发下去。

    伊禾心中满是愤懑,却迫于无奈只得做福离去,她三步一回头,只见江昭对伊束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的,全然没有做皇帝的样子。

    话入正题,只听伊束笑道:“昭儿,你可知道今日钦天监上了折子,说什么北极四隐现,催你立后呢。”带着几分试探。

    江昭眯眼笑着,扶着她一路向前,只叹这钦天监倒是手快,今日就做成了此事,嘴上却道:“小娘是如何想的?”他如今根基不稳,只能放低身量才能少受委屈。

    这三年来,江昭已将伏小做低的学问深谙于心。

    “娘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伊束又不动声色将这问题抛还给他。

    却不料这烫手山芋又被扔了回来,“全凭小娘做主。”江昭并无半分迟疑就将此话脱口而出,他怕晚上一刻,又要惹太后不悦了。

    伊束歪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影,却直叫江昭背心发凉,他只能应以笑脸,不知何时起,伊束已将他的手攥的很紧,又拍了拍他的手背,叹道:“你年纪虽小,却也该考虑此事了,立后关乎国运,娘也不敢驳回。”这话倒是将她的责任推脱得干干净净。

    “孩儿明白,小娘都是为了我好。”

    江昭应了下来,又听伊束问:“你可曾听过,娶妻娶德,纳妾纳色?”

    既然要将选后之权攥在自己手中,那便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能否将他完全捏在手里,全看皇后是谁了,也不知伊尹挑好了人没有。

    她对皇后的要求很是简单,中人之姿,性情单纯即可,表面是为挑选贤后,实则是利于她操控罢了,再者说,她可不愿身居太后之位了,还受儿媳妇的气。

    伊束暗自想着,伊禾是不能让她入宫的,她的出身终究放不上台面,可她心悦江昭,不让她参加选秀,又像对她不够公平,但今日已对江昭暗示至此,他应该是懂了罢?吴忧倒还行,生得可爱,胆子又小,利于操控。

    最重要的是,若伊禾入宫,自己和伊尹岂非被江昭捏住了七寸?

    那任人摆布的滋味,她可不想再试一回了。

    “小娘的意思孩儿都明白。”江昭应和着她,很是恭敬,他只道,既然玩手腕玩不过你,那咱们便看看,谁更狠心。

    天色渐暗,星子升到深蓝的夜幕中,母子二人分道扬镳,江昭将将要走,就被伊束叫住,深深的望定他一阵,忍不住的叮嘱道:“二八月,多添衣;夜深了,便熄灯歇息,切勿太过劳累。”满是爱怜之意,平日里她还未觉得,今日近看,这江昭着实羸弱了些。

    江昭心里生出一阵暖意,便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而后行礼,却行回到长安宫继续查阅典籍,好在今日伊束并未问起江疾之事,否则他定然会露出破绽。

    安静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王玉就从殿外疾步而来,二话没说,径直跪倒在江昭桌前,呈上今日最后一道折子,封皮上写的是江疾的名。

    深夜呈递折子,想必不是什么好事,江昭心头一紧,又揪心起来,眼中因伊束的关心而浮上的那一星半点的亮光又暗了下去。

    他鼓足勇气,接过折子,复摆摆手,遣散宫人。

    夜风撩起檐上的铜铃,二物相遇撞出泠泠水声,摄人心魂,香炉中升起袅袅紫烟,氤氲着水汽,一室落针可闻,孤灯照壁,只有一道清瘦的身影蜷在龙椅中。

    王玉照例蹲守在殿外,半晌,自殿中传出一道喑哑的低泣,随风声飘得很远,沉而密的斜织着,似一张无形的网,渐渐收拢,令人心痛。

    王玉与管事姑姑相视一眼,眼中全是不忍,这几年来,皇帝过得太过委屈,可他们不过是两根奴才秧子,哪有说话的余地?遂不多言语,只是叹了口气,又埋下了头。

    原本朗月高挂,星罗密布的夜空,一眨眼就被乌云遮蔽,毫无预兆的下起暴雨,雨线交织着争先恐后的落地,极少数重重的砸在油纸伞面,很脆很响。

    点将台街,江疾撑着伞,不敢太过靠近项琪,淋湿了大半个身子,项琪伸手接下几滴雨水,温声道:“真好听。”

    齐地靠海,每一场雨都下得畅快淋漓,她爱雨天,亦爱听雨水滑过屋檐的声响,自她来北地后,倒鲜少见如此大雨。

    此情此景,让她忆起从前在邺城,她与齐虞出街遇雨,二人一同挤在伞下,齐虞说,“伞里一个世界,伞外一个世界。”

    彼时她轻嗤一声,暗嘲齐虞说话故作玄虚,如今她倒真切的体味到那话不假,此刻她与江疾,正置身两个不同的世界,触手可及却又可作遥不可及。

    雨势渐大,二人却不急着回府,江疾认命的踩着水洼,望着这条长长的点将台街,心底泛出许多旧事。

    这一夜,江疾忆起他曾肆意横行的十五年,却被齐地远来的项琪终结,我在王府,你在项府,我们的殷殷情意最终也没能跨过这争权夺利,蝇营狗苟。

    “青筠,明日我便走了。”江疾艰难的开了口,项琪闻声回首,与他对个满眼,只问:“何时回来?”她曾以为,只要她跨出项府,一路向北,就能去到通向江疾的府门,却不料世事难料,她裹挟期望与勇气再次登门,她心爱的少年已要游向远方。

    太后诏命,让他回到封地,不得传唤不能私自入京。也许,一辈子也回不来了。江疾想着,强挤出几分笑意,问道:“若无此事,你一定会嫁给我,是吗?”他想听到肯定的答案。

    项琪见他并不作答,反而明白他此去归期不定,便也不理会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向前走着,半晌才道:“明日我要陪父亲去上香。”

    “我明白,项大人想为你求一桩好姻缘。”江疾醋海翻波,只道:“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项琪抬眼看他,面上看不出情绪,眼里却含着千万分的爱意。

    “你要问什么?”

    江疾一怔,旋即笑了出来,他如今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仅如此,还累了项琪的名声,最紧要的事,他也许再也不能翻身了,他失去了求娶项琪的资格。

    他想,他不能再自私的用这份感情束缚项琪,可他也有一点小小的私心。

    “我不问了,我要你猜。”

    项琪心有疑惑之事,即便用尽一切手段也要将它弄明白,才能心安,此时江疾吊着她的胃口,是让她抓肝挠心的难受。

    可她不问,她愿意如此。

    “我要你猜一辈子,记得我一辈子。”

    话音未落,油纸伞已掉落在地,江疾奔进雨中,项琪痴痴望向她远去的背影,任由雨水拍打,一时间,二人都有些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什么水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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