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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天道无情 万物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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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朵广顺回到旅馆,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没想到堂堂的府台大人竟然是这样的人。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女,说不定这本就是她设下的圈套,以后还是少同丁秀云交往的好。

    年轻人,血气盛,心也大,没过多久,朵广顺竟然睡着了,而且是那样的安谧。充满童真笑意的脸上,多少还挂着些许孩童的无忧无虑,猜想他的梦应该是在万花丛中一蹦一跳地捉蝴蝶,引蜜蜂呢。夜里起风了,他下意识地拉了拉被子。一场秋风一场寒,应该添件衣裳了。

    第二天,朵广顺没有事干。这座城都让他转了个遍,便试着到书馆看些杂书。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四强争夺赛打得相当精彩。孔家辉在武馆跟随名师苦练了多年,功夫自是不弱,很顺利地打进了前四名。他自以为功夫很强,看到四强有朵广顺的名字时,竟希望下次的对手是朵广顺,好让朵广顺知道自己的厉害。不过很遗憾,他抽到的对手是个姑娘,姓金名紫霞。个头大概一米五,身着一身淡黄色武服;粉红面皮,樱桃口;一双眸子清澈明亮,宛若白水晶里养着一对黑水晶;长长的的睫毛忽闪忽闪似蝴蝶的翅膀;两弯柳叶眉,就是那随风飘荡的枝条上最灵动的两片,秀而不俗;嘴角一直挂着两个浅浅的酒窝,丹唇未启齿未露而笑容已绽放。乍见给人的是一种淑女形象。

    半决赛中,孔家辉对阵金紫霞这一场,才一开始,金紫霞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攻击,一套连环腿踢得孔家辉没有丝毫反击能力,一炷香不到就把孔家辉打倒在地。再看她的眼神,显然是轻蔑的,什么全府武术精英,全是草包,希望决赛时能遇见一个有实力的人。她蹲下来,紧了紧鞋带,拂袖而去。

    朵广顺也顺利杀进决赛。刚刚孔家辉败北的过程他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照金紫霞的打法和实力,朵广顺顶多能跟她打个平手,要想取胜只能拖,拖到她没有力气,看她只有七八岁,应该没有太强的后劲。但是,若她后劲十足,自己是必败无疑。他心里打算好后,也悠闲地踱着步子走了。

    孔家辉给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搞蒙了,自己也算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七八年的苦练竟在一瞬间让一个黄毛丫头打败,他真不明白是为什么,难道真是天资问题吗,希望如此吧,这样心里会好受一点。也不错,至少是“探花”了,要是金紫霞再把朵广顺打败,就更完美了。他脸上现出一丝笑意,真为朵广顺捏把汗。

    孔家辉家并不在玲珑府,只因比武才暂居丁凯家,他对丁凯的某些行为也看不惯,但又不屑于说,自己凭什么,不能只凭老子的官威。

    丁凯知道比武情况后,气得牙疼病都犯了,腮帮子肿得老高,自己走得多好的一步棋,硬是让这俩人毁了。他不管是谁,只要是这次比武的“状元”,自己就再“跳一步马”,让对方尝尝苦头。别以为律法高悬你们就可以乱来,咱至少还是府台大人,弄死一个人还不像掐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挡道的,就把他们砸碎!他在心里想,忍着牙痛又安慰孔家辉一会,才回房间休息去了。

    第二天上午,武馆里可谓是人头攒动c沸反盈天,热闹到了极点。今天毕竟是最后一天,“武状元”即将决出,还有那最吸引人眼球的颁奖典礼。人们纷纷猜测比武的结果:“俺敢跟你打赌,肯定是那位姓金的姑娘赢,你没见她身手有多快!”“还是朵广顺能赢,他打得沉稳,也算是无懈可击了,而且生得一副大个子,打起来沾光。”“还是那个姑娘短精悍。”“谁说的”

    “嘡嘡啷啷”一阵清脆的静场锣声响起,人们不再说话,一双双眼睛紧盯着擂台。朵广顺c金紫霞已经站在擂台两边,抱拳行礼,紧接着,两人同时发动进攻。这金紫霞也有真功夫,开局就使出无影连环脚,朵广顺没想到自己的拳法会有这么多的弱点,被打得不断后退。

    台下观众见打得精彩,叫好声不断。“好!好!看见了不,还是那姑娘厉害。”“谁说的?你看那朵广顺改变打法了。”

    果然朵广顺趁机使出了龙虎元旨第一层功法“龙拳虎步”,挡住了金紫霞的猛烈进攻。不过,这金紫霞亦非庸人,内功修行的是“女功正法”,外功修的是“雷法议玄”,内外修为均不在朵广顺之下,并且身法速度远在朵广顺之上,唯一不足的便是对敌经验。现在二人均使出了全部功法,你来俺往之间竟然平分秋色。

    大约又拆解了百十招,金紫霞跃身飞起,身形飘忽,瞬间来至朵广顺面前,无影脚再次踢出,带起许多残影,隐约之间还有电闪雷鸣。朵广顺不敢托大,连忙将龙泉催至极限,出拳处亦带起许多残影,隐约间似有虎啸龙吟。“轰轰轰”,拳脚相交间火花四射,巨大的冲击波将周围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片刻之后,金紫霞像一支响箭从拉满的弓上射出,险些跌出擂台之外。朵广顺亦向后疾退十数步,在擂台上留下一行深深的足迹。

    平手!又是平手!台下再次爆发出阵阵欢呼声,有的观众把手指插进嘴里尖声打着呼哨。金紫霞没想到朵广顺会催动“龙元决”秘法,突然爆发出异常浑厚的元气,挡住了自己的攻击。

    金紫霞站定后,略作思考,又做出无影连环脚的攻势。朵广顺连忙伸臂去拦。不料,金紫霞刚至面前就停了下来,速度把握之准令人叫绝,然后一把将朵广顺的腰紧紧抱住,紧接着使出一招“倒踢紫金冠!”朵广顺一招落空,便已失去先机,想要躲闪已然来不及。只见金紫霞的一条腿成降龙摆尾之势跃起,又以腾蛇吐信之力绕背越肩直击出去,正中朵广顺面门。踢得朵广顺眼前一阵眩晕,险些栽到在地上。在朵广顺眩晕之际,金紫霞又使出一招“倒栽垂杨柳”,气运丹田c双臂发力,硬生生将朵广顺拦腰抱起,扛在肩头,然后腰身后弓,向地面倒去。就在朵广顺的脑袋即将撞上大理石地面时,他终于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就伸出双臂,使出一招“天王托塔”,撑住下坠的身体,然后双腿下压,夹住金紫霞的腰肢,使出一招“鲤鱼打挺”,将金紫霞甩飞出去。不等金紫霞落下,朵广顺已经催动“虎旨决”,瞬间来至金紫霞身下,使出一招“锁喉”擒拿手,一把将金紫霞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不过,这次没有掌声和喝彩声,一切发生的太快,观众都看呆了。

    “嘡!”随着一声清脆的铜锣声,传令官宣布,此次比武获胜的是朵广顺。

    中午一点左右,比武正式结束,府台大人托病没有露面。人们纷纷散离武馆。

    吃罢午饭,驿站的其他学子陆续都被接走了。朵广顺当然明白,县衙给自己交的钱在这次饭后就已经用完,其他人早就被蔡姐“请”了出去,只是蔡姐不好意思来催自己。他不好让蔡姐为难,再说这里也没啥东西让他留恋的,住得再好,也终究不是自己的家。要说留恋,也只有对他关怀备至的蔡姐。他很快就收拾好东西,同蔡姐打声招呼,把房间钥匙交给蔡姐,郑重地道了声谢,就到驿站门口等衙役来接自己了。

    站在人来人往的路旁,朵广顺的心情是愉快的,真想一步跨过这四五十里路,回到父母身边,把奖牌交到他们手上,看着他们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自己也乐得心花怒放。

    渐渐地太阳已经西斜,旁边的树影被拉得长长的,轮廓不是十分清晰。朵广顺站得腿都软了,还不见柳县马车的影子。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他靠着一棵树坐下,眼皮又酸又胀,就抱着包袱打起瞌睡来。酣畅得口水都流了出来。

    “哎,广顺!广顺,你咋还没走嘞?”

    朵广顺听这声音,知道是蔡姐,连忙用袖子擦掉口水,站起来有礼貌地道:“俺等俺县的马车哩。姐,你这是回家去啊?”

    “是,这不,人都走了,没啥事。”蔡姐笑道,“对了,刚才那两个衙役来找你没找着,你咋跑这来了?”

    “这里的驿官跟俺说叫俺到这等着。他们咋”朵广顺突然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沉默一会,然后一拍后脑道:“你看,俺忘了,他们在武馆门口等着呢。姐快回去吧,别让姐夫等着,不好。”

    “那行,你也快点回去,别误了车,有空来看俺,俺走了。”蔡姐走出没多远又回头嘱咐道:“你快点回去!”

    “哎——”朵广顺目送蔡姐离开,才抹掉脸上的笑容,一副忧愁的样子。蒙得了别人但蒙不了自己,他心里明白,哪里有马车在武馆门口等,这四五十里路恐怕要自己走过去了。这倒没有什么,田野还有残余的野菜c野果可以充饥,只是今晚不知该住在何处。唉,走一步算一步吧。

    朵广顺沿着官道往前走,走了好久,抬头一望,还是弯弯曲曲的路,不见尽头,不见村口那棵歪脖树。官道两旁不隔多远就卧着一座村庄,参差错落,也不乏残垣断壁。太阳早已落山,景色阴翳下来,路上不见一个人影。他心里有点害怕,真希望有个人同行,哪怕不同自己说话也行。倏而,前方晃来一个人影,他心里一阵窃喜,走近了,原是一根木桩。不久,眼前又走过来两个人影。“别自己吓自己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把手抄进口袋,裹紧衣服往前走。不过这次迎面而来的真是两个人,两个“酒鬼”,喝得醉醺醺c烂糟糟,相依着一起跌跌撞撞往前走,好像有人在他们脚下使了羁绊似的,步点错乱而轻浮。

    朵广顺对这种人没什么好印象,村里这种人多了,灌点“马尿”就撒泼,其实这些人脑子清醒得跟明镜似的,只是想逞能,蓄意找人麻烦。于是加快脚步从两个“酒鬼”身边绕过去,冲天的酒气熏得他想吐,幸而迎面吹来一阵凉风,才舒服许多。然而,刚行出没几步,背后不远处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这无异于战火纷飞的夜晚,喊杀声嘎然而止,和黑夜中窣窣窸窸的鼠声凭空消失一般令人惊奇。

    朵广顺停下来回头看,只见他们弓着身子,一支手抵住墙,似在呕吐。他觉无趣,转过身刚要走,却觉得屁股上好像被蛇咬了一口,猛不丁地一阵巨疼,然后就麻木了,整条左腿都失去了知觉。他惊恐地往后一看,竟是一支三四寸长的弩箭射中了自己。紧接着耳边又“嗖”地一声破空声,他一出手,抓住一支弩箭。这可够骇人听闻的,他顾不得屁股上的弩箭,使出全身最后一点力气跳进一边的胡同。

    “他们要是敢再来,就跟他们拼了,反正杀死两个还赚一个呢,更何况俺不能死”,朵广顺一边想,一边紧紧握住剑柄,身子紧贴在墙上,嘴里还喘着粗气。此时,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到了极点,萦绕在脑海的尽是恐惧。

    过了许久,仍不见外面有什么动静。夜静成一潭死水,月光把它淘静,清澈之中酝酿朦胧。又过了一会,还是很静,朵广顺渐渐放下心来,被射中的那条腿也慢慢恢复了知觉。他试探着走出胡同,见无事,才一瘸一拐地匆匆往那条不知名的河走去。屁股上插支箭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他得赶快把它拔下来,那河中的芦苇和岸边的萋萋菜是最好的止血药。

    他来到河边,一只手捂住伤口,防止血流太多,伸出另一只手探着身子去摘芦苇棒。那芦苇棒现在对他来说比金子还要珍贵,那是“赤金”。摘到芦苇棒后,他又找来写萋萋菜,弄烂掺匀后心地敷在弩箭周围,钻心得疼。稍过一会儿,好多了,他趁此时机一手握住箭杆,一手按住箭头周围的肌肤,咬紧牙关,猛一用力,硬生生把箭拔了下来。顿时,他感觉到血往外涌,又被药汁挡住和药汁顺着箭孔往里灌的畅快。

    迷蒙月光下飘来一无头幽灵,断颈处溢着绿色血污。手中握剑的朵广顺现在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愤怒。死亡都可以坦然面对,他还怕什么。挥剑将其斩杀,那货化作一滩污血,一缕青烟。胜利的他仰面狂笑,笑的天地变色风云退却。脚下突然变成万丈悬崖,吓得他颤栗一下,从梦中返回现实。

    朵广顺抹掉额头上的冷汗,又弄些药敷在伤口上,从里面上衣扯下一条布,拦腰包住。他很幸运,如果弩箭稍往右偏一点,射中脊椎,他这辈子就完了,下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悲惨地度过。洗掉箭头上的污血和碎肉,他心地把箭包起来装进口袋里。这是一次教训,他要记住。他要记住现在城里还不适合自己,自己还嫩得很,熊得很,需要努力读书充实自己。吃一堑,长一智,多一份感悟,增一份成熟。

    朵广顺手捂着腰,一瘸一拐地慢慢向前走,向着那个温暖的地方。

    杏花村在今夜没有安静下来。也不知是谁散出的消息,说从玲珑府来的说书艺人将朵广顺擂台比武的事编成了评书,要讲给大家听。人们都一早吃罢饭,便聚集到村中的主路上,等候开讲。当然,朵祥云一家去得最早,继而又有人络绎不绝地赶来。来得早的人们纷纷放下带来的凳子,占个好地方。来得晚的只能往后排。大老爷们们主动往后撤,把前面让给妇女和儿童。他们站着就可以看到c听到。女人们几乎每个人的腋下都夹着一个裹满麦秸的布包,手指不停地捻出几根麦秸。麦莛儿不停地在她们怀中跳跃着,胳膊上便很快盘了厚厚一层,听话的孩子依在母亲怀中,拿着剪刀剪掉上面的“刺儿”。一晚上大概可以编十几圈,到了第二天听到贩吆喝拿去卖,可以卖一两文钱。这也是一种重要的收入来源,日常的油盐酱醋全靠它。几乎家家在打完麦子后都要留几大捆麦莛。

    二流子朵嘎云今天也没舍得出去“溜鹤”,巴巴地坐在椅子上瞅着说书台,脑海中勾勒出朵广顺技压“群雄”,高高兴兴地挥手示意的情形。朵禀悚和杜红也扬着笑脸同人们谈话,心里半喜半忧,喜的是朵广顺去参加比武有可能获得“状元”,忧的是朵广顺被打败,不但给自己脸上抹黑,还让村里人失望。惟有朵聪云神情漠然地坐在角落里,眼神中流露出藐视和愤懑:“哼,上次俺去参加梨园大赛咋没见你们这样上过心”,手中的黑色毛笔沙沙地在竹简上勾画出一个个音符。朵聪云在音律上是有些本事的,也曾写过一首唱词,也谱了曲,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唱出来。现在一时愤慨,又吹起了笛子。悲凉的笛声招来了朵禀悚的斥责:“大喜的日子你干啥嘞,唆祟头!”

    “那俺先回去睡觉了。”朵聪云道,然后收拾起竹笔,转身消失在角落里。

    过了一段时间,说书先生在学徒的搀扶下缓缓登上说书台,嘈杂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啪”,随着一声“止语”响,说书先生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玲珑府擂台比武的情形。也许是为了节省篇幅,说书先生只编写了一些精彩桥段。一开始便是金紫霞与孔家辉比赛,人人都惊叹于金紫霞矫健的身姿和敏捷的身手。这时有人说:“咋没有广顺,该不会被打败了吧。”人群骚乱起来,但立刻又欢呼起来,因为话锋一转便到了朵广顺与金紫霞的对决。人们的精神紧张到了极限,随比赛状况的起伏而起伏。大概过了两个朵时,说书先生才将比武讲完。杏花村村民一片欢呼后,仍意犹未尽,在朵禀悚的再三催促下才彳亍着返回各自的家。今夜,杏花村的天空没有星星和蟾酥。

    夜里,人们刚回到家睡了一会,村中的铜锣便响了起来:“大家都抓紧醒醒!快点醒醒!家西河上开口子了,各家男丁抓紧到河上堵口子,抓紧时间堵口子!”寂静的村庄立刻慌乱起来,男子汉们纷纷抄起家伙,提着裤腰,趿着鞋往外跑。天太黑,有些人跑出去又赶回来拿灯笼。有的干脆凭着对地形熟悉往外走。大家都慌慌张张,磕磕碰碰,自是热闹,有的撞到墙上,有的撞到树上,有的掉进了沟里,更可笑的是两个人撞个满怀还说:“伙计,你慢着点。”

    行至河堤,只见杏花河一改往日的温声细语,翻起浑厚的浪花,猛烈拍击着失去绿色盔甲的河堤。水位还在一个劲地涨,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可怕极了。人们哪见过杏花河这副凶相,来到河上都惊呆了,浑浊的水波此起彼伏,这不俨然是浊河造就的另一个“浊河”吗!看来情况远非他们想象得那么简单,那“口子”一定不是三两下就能堵上的。

    得赶快!来到河上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字眼,然后撒丫子就往下游跑。一个伙子,一不心掉进了河里,费了好大劲才爬出来,脸被水呛得通红。其他人没心情理会他,火急火燎地赶到决堤处,二三十米宽的口子中翻动的水花让人眼晕,一锨锨土填下去,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照这形势发展下去,永远也填不满。

    王得成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淹了自己家倒也没什么,要是水淹柳寨,再跟灌老鼠窟窿似的冲了帝都,那可不得了。他这担心纯粹多余,虽然帝都地势低,也没有高大的阻挡物,但那是何许地方,堂堂天朝的都城!岂是那么容易淹的!天朝七万万人口,仅凭血肉之躯也足以挡得住浊河改道,更何况这不是浊河,只是浊河一条纤细的支流而已。只是淹柳寨不是不可能,若是惹起两村纠纷,是够麻烦的。这时,朵畅瑛——刚才落水的伙子——扛着一大捆麻袋气喘吁吁地跑来,大声喊道:“大伙快点装麻袋堵口子!快点!”一个又一个麻袋投了进去,水流渐渐缓慢下来,最终填满了这个大缺口。随后,又有一箕一箕的土填进去,才彻底堵住缺口。一段崭新的大堤呈现在人们面前。东方发白,劳累了一夜的人们静静地坐在地上打盹,一场有惊无险的风波才算平息。

    天空大亮,人们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还有偷懒的雄鸡在报晓。铁锹拖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亦是那么无精打采。

    回到家里,王得成虽累得要命,但心里有事,没敢睡大觉。派去查看水灾情况的人还没有回来,王得成坐在椅子上埋头抽烟。“哐啷”,门被撞开。探子刘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好了!柳,柳寨人打过来了!”王得成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派人敲锣,喊道:“全村男丁!全村男丁!抓紧到村西头集合!柳寨打过来了!柳寨打过来了!”

    刚安静下来的村庄又骚动起来,敲锣敲锅声狂响。不过一袋烟工夫,村西头就站满了人。铁锹c粪叉参差不齐地抗在村民肩上。

    果然,柳寨人浩浩荡荡地“杀”了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大约有百人,但比杏花村少得多。带头来的是柳寨一莽汉柳瑭,傻乎乎地光着膀子,手里拿着一根三四米长的木棒。快到朵楼村口时,这阿木林竟转身带着人一溜烟地跑了回去。柳瑭是笨,但不傻,见人家人多,打起来沾不了光,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溜了。杏花村人也不咄咄逼人,各自散了。

    王得成又回到家里,两只眼睛红红的,熬了一夜,谁不困啊,但他还是不能睡。柳寨并不可怕,但柳寨和柳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两庄都是从关外搬迁来的,关系十分亲密。柳镇在杏花村正东方,与杏花村只隔着一条路。王楼在杏花村东北方,有一大片田地隔开。柳寨在西北方,也隔着片田野。若是柳镇和柳寨合伙,杏花村便是寡不敌众,难以应付。另外,还有个王楼虎视眈眈,必须作充分的准备,否则,其他村庄带人来闹,准吃亏。王得成和几位家族长商量一番后,决定使出看家本事,把两门弩机用上,东村口一个,西村口一个。实在不行就用弩机,再抵不住就派人到乡正处搬救兵,反正自己在理,有理走遍天下也不怕!

    一天的时间本就不长,草尖的露水刚滴下,就映到了太阳的余辉,射出一道美丽的彩虹。“不是说今天回来吗?咋还没影哩?别出啥事了!”儿行千里母担忧,李仲玉总是这样唠叨。

    朵祥云安慰道:“能出啥事?大伙子一个,还有人偷他抢他啊?再说,还有县衙里的人跟着哩。”

    “那可说不准,城里孬人多,那儿的人浑身净心眼。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玲珑府挨着贾县嘞,那地方出人贩子。前两年就是那地方的人拐卖妇女让官府抓住了。”

    “没事,没事”朵祥云又宽慰几句,然后到东屋转了一圈,看那几个毛头都睡熟了,才慢慢退出,轻轻掩上门。回屋给驴添把草方睡下。吹灯后,他并没有闭上眼睛入睡。他也想朵广顺。这五个孩子都是他的宝贝疙瘩,朵广风也不例外,毕竟时间能增进人与人的感情。朵广顺都七八天没在家了!他心里清楚得很。并且每个孩子的一举一动c头疼发热,他心里都明镜似的。他挂心,只是很少挂在脸上。他是一家之主,不能有恐慌不安的举动,乱了阵脚。朵广顺自求多福吧

    都道是母子连心,还在路上徐徐前行的朵广顺刚才就连连打了六七个喷嚏。他走了一整天,还是没有看到路的尽头。今天一早他就从一个破庙里起身往家赶了。那时还有个破庙可以栖身,几个流浪兄弟作伴。达乐c付兆星和范丕是在路上遇到的,他们都是一些无父c无母c无家c无地的孤儿,自就吃百家饭,穿百衲衣。性格开朗但是别扭。他们害怕别人鄙视轻蔑的眼神,白天除了去讨些饭吃便是睡大觉,到晚上才出来透透风,夏天到地里弄些红薯c玉米c花生烤来吃,冬天则顶着凄清的月光捡些柴草,围火盘坐,谈笑风生。有时也抓几只鸟在火上烤来吃。然而他们并不总是幸运的,整个残冬他们几乎每天都遭受饥饿的折磨。因而他们都黑瘦黑瘦的,但身子很结实,否则他们早被大地吞噬,连骨头也被野狗消灭了。他们很热心帮助穷苦人家的孩子。他们遇到朵广顺时,朵广顺正是一副狼狈相。他们二话没说就把朵广顺扶进了庙里,匆匆忙忙抱来一大堆麦秸,铺成一个暖暖和和的“床”。麦秸是新的,还带有阳光的味道和体温,暖融融的,但让朵广顺最感动的是三颗滚烫的少年心。年青人共同语言较多,短短的一夜他们谈得很投机。朵广顺的经历让他们向往又恐惧。他们没有也不可能见上府台大人,但确定府台大人一定不是好人。他们佩服朵广顺的勇气,很愿意同朵广顺多待一会。天亮后,他们执意要送朵广顺回去,但被朵广顺直言谢绝。朵广顺只接受了他们一顿“飞禽大餐”的馈赠。正所谓无功不受禄,礼不往来非君子也,朵广顺把剑送给了他们。

    经过一晚的休息,朵广顺身上的箭伤并不见轻,反而因感染红肿起来,化脓了。他再也经不起耽搁了,否则,不死即残。他很清楚自己的伤势,再拖会由伤变疮,那可是要命的事。他现在已经是头晕脑涨,唇干舌燥,但是没办法,他偷偷地上了辆马车,但被人无情地赶了下来,只能拄着根木棍一步步往前挨。夜深了,周围漆黑,很容易碰壁。这使他想起了“橘灯”,万一身首异乡,连个归魂的指路灯都没有。

    这段路朵广顺走得很吃力也很仔细。他记得这里有座土山,官道就从两峰低凹处穿过,旁边还有数丈深的裂缝。过了这道土岭,也就进入了柳县地界,两株古柳挂满元宝,肥嘟嘟胖子一般。他抚摸着它盘曲磷峋的枝干,一股热气串入胸膛,感觉酸溜溜的,眼圈也湿润了,真是百感交集。气郁于内,又不得而发,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他慢慢蹲下来,倚树憩,“拐杖”丢在一旁。扑通,扑通,扑通,三声坠地声在朵广顺耳畔响起。朵广顺着实吃了一惊,抄起拐杖警戒起来。刚才的倦意消失殆尽,闭着眼仔细听周围的动静。却又陷入一片死静,听到的是血液流动的“嗡嗡”声。

    他刚刚放松警惕,又见三点光线向这边飘来。他知道鬼火很常见,在初秋尤其多,但想起前两年深夜听到的那比杀猪声还惨的鬼叫门声,浑身也犹如被泼了盆凉水,三千七百九十根毫毛都站了起来。感觉嗓子渴极了,不停地咽唾沫。两个眼球都快掉出来了,心怦怦狂跳。

    那火光越来越近,并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三个人影,隐隐约约听到“隆隆”的车轱辘声。待那三人行至面前,朵广顺长吁一口气,笑道,“是你们三个啊!吓死俺了。你们咋来了?”

    这三个人正是达乐c付兆星c范丕三兄弟。他们自广顺走后,一直放心不下,经过一番商议,又追了上来,而且偷了一家农户的单轮手扶推车,准备推朵广顺回去。等回来再把车还回去,再帮人家干些活,算是借车费。他们是有骨气的,穷虽穷但不让人笑话,没有钱还有一双手,欠别人的要还,而且是别人给俺一分恩惠,俺必百分报之。虽没上过一天学,“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而且不次于那些口头君子。

    “想送你回去呗。”达乐道,“反正俺们也没啥事干。”付兆星c范丕只是傻笑。朵广顺不好再拒绝,一来他想尽快回家,二来他想同这三位兄弟多接触一下,和他们挺谈得来的。夜虽深了,但四人没有倦意。他们各自谈着童年趣事,举着火把,轮流推着单轮车前行。朵广顺侧躺在车子一边,静静地休息。朵广顺的心情轻松了许多,漆黑的夜里,他心如清流芷水。

    大堤决口着实让大家紧张了一下,然而平静下来,他们仍不忘凑在一起谈论一些闲事。这似乎成了贯穿一代代庄稼人的永恒话题。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卢碧霞知道朵广顺早就应该回来了,他说好一回来就去跟她说一声的。她考虑了许久才决定用要书这个借口到朵广顺家看看,别真出了什么事。刚月比完,神经紧绷了一段时间的学子们总算可以放松一下。

    次日,天刚微微亮,随着两声破空声响起,两支硕大的火箭在天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紧接着柳镇牌楼随一阵尘土倒塌在地,柳寨的寨门也给穿满了窟窿。柳瑭的一个胳膊被炸得皮开肉绽,血流了一片,倒在土坡上呻吟着。

    这时,柳镇衙役队长一声令下,四五辆马车整齐出发,向杏花村飞奔而去。江各诌在车里不慌不忙地叼着烟,眯着眼。这次他不仅可以有一笔可观的收入,而且能立功了:瞧瞧人家江各诌,轻易就解决了三个村子械斗的纠纷!将到杏花村时,他才装出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猛加一鞭,一马当先往村里闯。村碑上“杏花村”三个字让他眼睛发光。但这时谁也没有料到的一件事发生了。傻子丰红听到车马声,吓得扔下铁锹就往家里跑。铁锹恰巧落在了弩机上,又击发了连弩。射出的弩箭比江各诌疯狂得多,似一匹脱缰的野马,又似一把钢刀,将江各诌的马车自击得粉碎。在柳镇一手遮天的一代“奸雄”江各诌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村民见出了人命,都扔下手中的家伙,四散逃去,任凭衙役怎么威胁叫喊。衙役们瞎忙了半天,一个人也没抓住,只得把四个村子的村长带了回去。衙役副队长见事态严重了,自己控制解决不了,只得写下一封书信,请来法丞大人弓培。弓培是个精明人,经常在胳肢窝下夹一卷书籍,三十多岁还没有成家。都说三十而立,他却显得一点也不着急。他母亲也五六十岁了,催了他不止一次,也托媒婆找了好几家,他都托故没有去,今天正愁没法子躲过去。这事恰巧帮了他的忙,便匆匆忙忙跑了出来。他想村子之间有点摩擦很正常,不是什么大事,调和调和就行了。但到了柳镇土牢,仔细一听,才不是那么回事,这事得向县令大人禀报,由太爷裁决。伤了四五十人,衙役队长给炸死了,这也显得乡里的公人太无能了!

    李有富得到这个消息后,很镇静地考虑了一下。江各诌这是被射死了,即使他逃过了这一劫,也难免不被别人宰了,也好,打死他的是个傻子,这事就好办了。然后,他便乘三驾马车到柳镇去了。

    车轮在飞速地旋转,李有富的脑子也没有歇着。想着想着,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灵感,一条妙计,一个以大乱至大治的妙计:以这次事件为开端,查,查他个彻彻底底,把马国强一伙人全部除掉,为他们不落得江各诌一样的下场,也为家乡父老能有一个好官,将来有个好生活。

    王得成没想到会闹出人命,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他庆幸的是自己没有直接掺和这件事,只是带头喊了几声:“全村男丁都往前冲,谁往后退揍谁!”

    李有富到后,先后训斥了四个村子的村长一顿,罚每人写两万字的罪己书,抄《帝国律法》一遍,然后去江各诌家安慰其家属。拜会罢,随即下令,查!

    将到中午,王得成才悻悻地回来,脑门上都顶着一头汗。他回到家,饭也不吃就翻箱倒柜地找出《帝国律法》抄起来。此时,村外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在杏花河排水沟,泄水闸处发现一具女尸!

    早晨,卢碧霞借口说书忘在了举院里要去取,绕道沿杏花河到朵楼去。她想应该可以打听到一些关于朵广顺的消息。不料,正走着,脚下的土一软,她便滚进了河里,然后一个浪头把她吞没了,直到中午才被人发现。

    好奇的人们听说这件事,纷纷向河岸涌去。刚刚辞别了三位好兄弟的朵广顺这时也来到了村口。只见村口一片狼藉,血迹斑斑,破布烂衣散满一地,观音庙c往生庙全塌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担心家里人,便争分夺秒地往家跑。刚到村中,又见这般光景,好奇心驱使他拉住一个人问道:“出啥事了?”“在河里发现了个女尸,是卢校长家的,才十四五岁。”那人说完继续往河上跑,而朵广顺却愣在了那里。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是事实,但这确是真的。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似醒非醒地自言自语道:“就这两天就出了这么多事,苍天无情啊。”

    来至家中,见无事,才有些放心,但多天的劳累加上感情的冲击,他心力交瘁,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当场晕死过去。朵祥云夫妻刚才还很高兴,但这一刹间又慌了,忙不迭地请来大夫给朵广顺包扎伤口。大夫开了些药才离去。幸而天佑朵广顺,不久他便醒了过来。李仲玉赶忙过来问长问短,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掉起眼泪来:“往后咱再也不管公家的事了。以前是挨欺负,现在给他们出了力还来欺负咱。”朵广顺只道:“没事,没事。”但他心里苦得很,苦到黄连心里去了。闲谈中,他们聊到了“落水”事件。李仲玉惋惜道:“多好的孩子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没了。唉!”“那她后事咋办哩?”朵广顺赶忙问道。“人家说这样的人是坑人鬼投胎,白叫家人养活了这么大,死了不准入老林,也不给棺材。用席一裹扔到野地里了。”朵广顺听完又觉心中一阵憋闷:“不给棺材,孬好把人埋了呀,咋能这样跟死猫烂狗一样仍哩?”不行,这事他得管!

    半夜,朵广顺折身起来,找来罗彪一伙人,找到卢碧霞的尸体。她还是那么楚楚动人。朵广顺本想让她入土为安的,但因想起她曾天真烂漫地说过,她死后不要卷入黄土,腐烂成一片。她要化成一缕青烟萦绕晚霞,守望着依恋的大地;燃成清泼上一朵美丽的石榴花,白璧无瑕;变成河水中的一条金鱼,逆流而上,跳跃龙门变凤凰,脚踏青烟,又成一生。

    望望熊熊大火,朵广顺脸上露出了笑容,眼眶里流出了晶莹的泪水,他仿佛真的看到了这一切。而罗彪他们哭了,以前他惧怕朵广顺的功夫,而现在却为其人格所折服。太悲凄了。

    转眼间秋天过去了。寒冬腊月的一个半月休,朵广顺又站在窗前向外望,偶然发现有点点雪白散落在墙角处。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它竟然活了。这些花在他的视线中合拢c变幻c最后成了一个如意。这就是她说的花魂吗?是她的化身吧。他呆住了,又流下泪来。

    正是:青山依旧,白云悠悠。甚苍凉,曙光笼幽篁;竹露散西路,枫叶戚戚,英灵郁金香。青霭丛中岁心寒,寂把星文舞。鸾鹤衮龙弄青萍,朝槿吐芳椎蕊漾。耐何斜光抚三峰,古琴七音邀桂魄,阳气丧,泪满眶。七香车戴茱萸,红豆静卧玉颜蝉影旁。竹叶落,翠云袭,青纱掩映化春泥。玉著落,扣阊阖,伴尔入宸郭。忽闻人间杨柳曲,泪飞顿作甘霖抽噎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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