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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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月朝开始不舒服的时候并没当回事,只当是寻常风寒,头微微发昏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叫人熬了姜茶上来,热乎乎喝了,睡了个大汗淋漓,想着该好了吧,谁知一早上醒来,非但没觉得舒坦些,浑身上下倒像是劳累了一天似的,软绵绵没力气,额头跟火烧一样,手一探,可不得了,滚滚烫的,可是发烧了。

    下人见她脸色苍白,也跟着一探,发烧了!这还了得?忙叫人去请大夫。舒月朝这时还能笑话两句贴身丫头嬷嬷太大惊小怪,谁知道笑声还没落地呢,她儿子那边就给出了事。

    丫头急匆匆过来说,她的孩子莫钰,也发起了烧,身上还出现了一粒粒的包,孩子现在直喊难受不舒服,抓着身上的皮肤喊痒呢。

    舒月朝当时听着腿都软了,得亏是躺在床上,一下瘫在床上,才没摔出个什么好歹来,却是吓得脸色发白眼睛发直,掀开被子就要去看孩子,一边怒喝着:“一群废物,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钰儿不舒服,你们怎么现在才发现?”

    丫头婆子忙忙拿了衣服首饰过来给她穿戴,舒月朝自己也跟着一起动手,头发没怎么梳,随便插了跟簪子,就急匆匆去了莫钰的屋子。

    莫钰现在年纪还小,就住在舒月朝莫飞景院子正屋后面的抱厦里,舒月朝跌跌撞撞冲进去时,他的奶娘云嬷嬷正坐在床边看着他抹眼泪,舒月朝上前一把推开了她,瞧了莫钰红彤彤的小脸蛋,眼眶一下红了,手往前轻轻触碰了孩子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心都快要碎了。

    莫钰此刻还醒着,看着母亲来,嘟着嘴道:“母亲,我好痒啊,好难受。”

    舒月朝忙忙问道:“好孩子,没事啊,一会儿大夫过来,我让他给你开药,喝了药睡一觉,就没事了。”说话间,手探了他额头,掌心的温度叫她止不住心惊肉跳,这可烧得厉害呢。

    年幼的孩子不懂事,根本不知道母亲的担心,听说要喝药,皱着眉就不乐意,哼哼哧哧地摇着头闹:“不嘛不嘛,我不要喝药,好苦的呢”

    舒月朝强压着担心道:“怕喝药?怕喝药你还生病?你啊,是不是又去贪玩没穿多衣服,吃太多凉的东西了?现在风寒发烧,不喝药怎么行?!”

    莫钰自小被宠惯了,哪听得进舒月朝这般说,捏着小拳头就哭闹起来:“不嘛不嘛,我就不要喝药,我不喝苦药”小嗓子又尖又厉,高声叫喊起来,刺得人耳朵都疼了。

    舒月朝来了气,高高抬起了手,啪的一下,到得莫钰身上减轻了大半力道,还是打出了一声响,气道:“你个不听话的孩子,不喝药?不喝药你就等着一直病都不好,然后发烧把你脑子烧坏掉变成个傻子,不喝药你!”

    孩子再小也知道傻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莫钰是既不想做傻子,也不想喝药,被母亲这么一威胁,又难过又委屈,忙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扯着嗓子哇一声大哭了起来:“呜我不喝药,我不喝药嘛,我也不要变傻子,不要”

    舒月朝膝下唯有此一子,那是她安身立命最大的依仗,说是心头肉也不为过,再怎么装着疾言厉色,孩子真一哭,她立马束手投降,此刻也不例外,见莫钰闹得狠了,脸上的冰霜瞬间消融,一边苦口婆心劝道:“好孩子好孩子,你不喝药病就不会好啊这么样,到时候我让厨房给你做你爱吃的点心糖过来给你,你吃完药,就可以吃糖了,好不好?!”

    莫钰哪里肯依?厨房里做的点心和糖,他不喝药也能吃到,那他为什么还要去喝那苦苦的药?不管舒月朝怎么说,直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去。

    舒月朝被他闹得都没了法子,只能摸着他的脑袋,故作凶狠:“你这破孩子”

    正闹得慌呢,大夫来了,是府里常请来看的肖大夫,舒月朝惦记这孩子,让先给孩子看看:“可能是着凉了,我摸着发烧烧得挺厉害。”说着,舒月朝恶狠狠看了云嬷嬷和伺候莫钰的几个丫头,没用的东西,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

    肖大夫开始还笑盈盈的,对着看到他把一张肥嘟嘟的小脸都挤皱巴的莫钰说笑了几句,哄得孩子乖乖把手伸了出来,还给夸了两句:“小少爷真聪明。”下一刻,意识到自己摸出了什么脉象,肖大夫还挂在脸上的笑意登时全变成了惊骇,一把站了起来,蹬蹬蹬退了好几步,连坐的凳子也给带的翻倒了,指着还自懵懂的孩子,哆哆嗦嗦道:“这c这是天花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屋子的人都给吓呆了。

    舒月朝第一个反应过来,当即扯着嗓子尖利叫道:“你胡说什么你这个庸医,你居然敢说我孩子得了天花?”张牙舞爪的,似乎就要扑过来生撕了肖大夫一样。

    满屋子的丫头婆子这才都回过神来,忙忙上前拦住了舒月朝。云嬷嬷颤抖着声音,哆嗦问道:“大夫,你是不是诊错了?我们哥儿好好的,怎么可能会得天花呢?”

    肖大夫哪容得人怀疑自己的医术,虽然惊慌失措,还是板起脸怒道:“老夫行医数十年,什么病症没见过?天花这种重疾,老夫还能给诊断错了?你们要不信,只管去请别的大夫来看!”一边指着床上懵懵懂懂全然不知情况严重的莫钰,“孩子如今发烧难受,可就是得了天花后的一个显昭。你们只管找人再来给他看,要是老夫诊错了,老夫日后,且再不行医就是!”

    话说得这么绝,可见是铁板钉钉了。

    舒月朝身子一软,真真恨不能昏过去算了。

    丫头忙忙扶住她,手碰到她不正常偏高的肌肤才猛然想起件事,惊呼道:“大夫,你来给我们太太看看,她也发烧了呢。”

    肖大夫吃了一惊,上来给数月之后手上垫了块帕子,一探脉,脸色沉重地对着众人摇摇头:“二太太这,也是得了天花了。”

    众人心中虽隐隐有些猜度,可真从肖大夫口里听到肯定的答案,止不住都是倒抽口凉气,而舒月朝此刻,已是整个人都傻了。

    这般大事,谁都不敢隐瞒,下人很快各自分开去给沈氏俞锦妍等人报信,不多久,除了去衙门办差的俞锦妍还在路上没回来,沈氏莫飞景莫含章全都过了来,一进门,沈氏就大哭起来:“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我们府里,竟会有这般的事发生?我可怜的钰儿啊,我可怜的媳妇诶!”只是脚步却在离舒月朝莫钰等人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只肯在远处打量莫钰的脸色,却不肯近走上前去查看。

    防的什么,舒月朝心知肚明,暗自冷笑连连,亏得她平日装作多疼爱莫钰的样子,这临到危难,可不是原形毕露了,说到底,还是怕被传染上呢!

    莫飞景身为在场唯一成年男丁,自觉该撑起场面,忙打断了沈氏哀戚地哭嚎,对着肖大夫勉强扯了扯嘴角,问道:“大夫,我不是怀疑您的医术,可您真确定是天花吗?”焦急地解释,“我们府里,像来很注意的,平日也供奉了痘诊娘娘,府里从没有发生过天花这种事怎么我的妻儿,会无端端的,就给染上这病了呢?”

    肖大夫摇了摇头:“二太太和小少爷的病症,确确实实是天花无疑。至于说为什么会染上这真不好说。天花这种东西,传染力极强,保不准就那么一点点,有的人体质不好,就给染上了,平日再注意,一时不小心,前头再大的努力也白费了。我寻思着,怕是府里啊,不小心给带上了也不一定。”

    莫飞景莫含章齐齐变了颜色:“大夫您的意思是,二太太和钰儿,是给传染上的?”

    沈氏摸着胸口,咬着牙等待肖大夫的回答。肖大夫脸上显出踌躇之色,似乎有些不敢说。莫飞景上前深深一揖,恳求道:“还请大夫怜悯我妻儿都出事,请告知我实情。若真是被传染上的”都说男子有泪不轻弹,这会儿莫飞景满面悲色,却是眼眶都红了。

    肖大夫看着,就长长叹了口气。他是外姓人,不过来莫家看病,说实话,那些个肮脏事,他真心不想插手,可如今这天花来的蹊跷,害得又是女流孩童,对着苦主,肖大夫实在不忍心,便委婉着说道:“天花病症凶险不假,可要真是病症慢慢染上的,发烧身上起包都会比较慢,可二太太和小少爷的病症,却是来势汹汹”

    肖大夫没把话说完全,可话里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了。

    莫飞景强压着悲痛,谢过肖大夫,又道:“还要麻烦大夫一趟,若真是府里有那天花病疫在传播,不定还有多少人被染上了,还得麻烦您,给府里人也探探脉,要再有被染上的,我们心里也能有个数。”

    肖大夫自答应不提。

    首先当然是给主子们看,沈氏先来,索性没问题,莫飞景待要谦让一番莫含章,赵嬷嬷笑着上前:“我们太太幼时出过花了,就不必探了。”

    沈氏一听,射过来的眼神就跟刀子似的,好像很不满意似的。莫含章眼角瞟到,很快撇过了脸去。虽然不想说,可沈氏这番态度实在叫人冒火。怎么着,难道你就那么希望我被染上啊?!

    麻烦的事很快又出现了,肖大夫给莫飞景这么一探脉才发现,莫飞景,居然给被传染上了。

    沈氏这下可就发了疯,死死抓着肖大夫,近乎癫狂道:“你是不是诊错了?你一定是诊错了,我儿子怎么可能会得天花?我儿子怎么可能会得天花?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肖大夫被她抓得都疼了,被她再这么一闹,头都大了,苦笑道:“小老儿也不愿意看到这境况,但是二爷,真真是被传染上了啊!”

    沈氏哪里肯依,听到肖大夫还说这样的话,扑上去就要跟他拼命,长长的指甲直往人脸上招呼,高喊道:“我让你胡说,我让你胡说!”

    莫含章忙叫人去拦,沈氏被人抓住了双手还不依不挠的叫着:“你个庸医,胡说八道,你信不信我叫人拆了你招牌!”

    莫含章很不好意思地对着人道歉:“大夫见谅,老太太她,也是急坏了。”

    肖大夫很是通情达理:“太太不用多说,小老儿明白的。”家人出了事,谁人心里不着急?沈氏这样,不过是正常反应罢了。

    人之常情,怎好责怪?肖大夫很能理解沈氏的心情。

    至于莫飞景莫含章这些做儿子的,就更不会说什么了。唯独这做人儿媳妇的心里,可真真不是滋味。她和莫钰被诊断出事天花的时候,沈氏可没有这样的癫狂。可见啊,这儿子跟孙子,还是有区别的,媳妇就不用说了。毕竟,儿子要还在,多少媳妇孙子没有不是?

    莫飞景再装着平静,听说自己染上天花这种要命的病症,不由也是脸色发白,好半天说不出半个字来。还是见沈氏闹得不像样,才给劝了几句。

    可他不劝还好,一劝,沈氏反而更想起这小儿子的好,想到他现在染上了天花,更是悲从中来。她这么孝顺懂事的儿子啊,难道就要毁在天花这种病之下了?

    悲伤之外,更有一股气直冲到脑门,谁也没有料到,沈氏突然对着坐床沿的舒月朝就冲了过去,扑过去对着人脸上就是啪啪两巴掌,一边打一边还叫喊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这丧门星带的病传染了我儿子!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个丧门星。我的儿子,我的孙子,都要被你害死了”

    一切来的是那么突然,所有人都懵了。舒月朝被打得脸都偏了,眼冒金星,本来就昏呼呼的脑子,一时耳边都嗡嗡作响,脸颊瞬间就红肿了起来——可见沈氏力道之大。

    沈氏还不解气,动手还要去抓舒月朝的头发,被舒月朝一躲,只来得及拔下她头上的簪子,还要动手,就被回过神来的丫头婆子给架住了。沈氏动手不得,只能指着舒月朝又骂又叫:“一定是你的错,不知道打哪儿给沾上的病,回头来传染了我儿子我孙子我是做了几辈子孽才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的媳妇啊”

    舒月朝固定发髻的簪子被她拔了下来,头发瞬间飘落下来,凌乱披在她脖颈间,加上她被打得红肿的脸,之前哭过的双眼——真真如个疯婆子一般。

    被沈氏这般指着鼻子骂,舒月朝看了还傻愣愣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的莫飞景,再忍不住,跪倒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肖大夫看着不像,给说了句公道话:“老太太先别忙着指责二太太,依小老儿看,这病啊,未必就是二太太给传出来的,我看着,二爷一家,染病的时间都差不多,不定是一起碰到了什么,一并给染上的!”

    话音落地,舒月朝哭声一顿,接着,就更加高昂起来。反是沈氏,脸上划过一丝尴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却也拦不下脸,脸上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好半天都没说一个字,哭声慢慢止了下来,只不停在那里用帕子抹了眼泪

    莫含章心头一动:“他们同时染病,又是被传染上的大夫,您的意思是,他们沾染了不该沾的东西了?”

    此时,俞锦妍也急匆匆赶了过来,头上还冒着汗呢,一进门就听得莫含章这一句,当即勃然大怒:“你是说有人在散播天花病疫吗?”所有人眼神全都往她身上看,俞锦妍阴沉着张脸,怒喝道,“敢做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来人啊,给我彻底的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害得我二弟一家,全给染上了天花!”

    对着这般盛怒中的俞锦妍,谁都不敢怠慢,下人急急忙忙都开始动起来,屋子上上下下全都搜了个遍,云嬷嬷眼尖,很快发现莫钰衣服上隐蔽处的线口,有些像是没洗干净的点点,丫头翻出了舒月朝莫飞景的衣服,可不是也有这些东西?

    赵嬷嬷看着,突然白了脸:“这些难道不是涮洗房的人偷懒没洗干净留下来的吗?”对着众人疑惑的眼神,赵嬷嬷哆哆嗦嗦地道,“前儿我找衣服出来给太太,发现上面有些地方没洗干净,就给扔回箱子里了,难道,难道”

    拿给肖大夫分辨,肖大夫可也怕呢,粗粗看过一眼,想着也没那么多巧合,模棱两可地支吾了一声:“大概,就是这东西作祟的吧”

    落在众人耳朵里,那就是肯定了。

    俞锦妍咬着牙根,一字一句喝道:“查,给我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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