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6.第十九章：三五忽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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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靠腿走人喊c互相传话，“所有太平后所军户连同老弱一个不落去校场勾名”的消息，足足用了十余天，各个自然村才算是都知道了。故而顾桐走后二十天，包括李现在内的军户们，才各自车推c人背c箩筐挑，陆陆续续带着老小，集结到丽江码头边的千户所校场来。
都是些一辈子没见过操练的庄稼汉子，满眼都是婆娘招呼娃c老妪叫唤老汉的，直如一群没头苍蝇。
站在校场土台上，看着啃干粮c讨水喝c尖叫着玩耍的这群乡民，柳珽一天比一天郁闷，不由抱怨道：“每日我都命来的人去簿册勾名，谁晓得有本人在c册上没名字的，有田土对c人名却错的这乌泱乌泱的军户都乱得没半点章法，只怕顾桐回来了，还这般乱”
语气间，冒出强烈的不甘心，以及对这帮农夫的恼怒。
柳珽不是没带过兵，但何曾领过这么一盘散沙？
听侯门公子被事务逼得焦躁若此，他身边的沈希仪不禁笑道：“觉得这一群没头的鸡，坏了柳三爷壮志？”
柳珽发狠道：“哪里见过这样子当兵吃粮的？混账！”
沈希仪摇头喟叹：“太平还算不错的，繁衍生息这许多人口，起码有人种地若你见过旁的卫所的样子，逃散败坏，早已不堪问。旁的不说，我在江淮时，见过定额一千一百人的千户所，点兵时只来三十几人，还都是只会拿锄头，软弓都不知怎么拉。”
柳珽也是少年就常驻广南西路的，哪里会不明白？摇头道：“人口繁衍若此，决非那千户家贤德。向来仗了地理之便，此地离中原数千里，四面皆敌。卫所是汉人的孤岛，能往哪里去？”
口中抱怨，心里想到龙虎山曾操练那些道兵的素质c身手，更心酸不已——随意拉一队道爷来，肯定像牧羊犬上工，把这群鸡鸭般的所谓军户轰得到处哭奔！
这几天沈希仪一直沉默，聊算坐镇而已，怀的心思，当然是想看柳珽都学到什么兵法绝学。
久别梧州重逢时聊得太投机，被柳珽吹牛勾得上了车，违背本心进提督府做一趟客，还不是对他吹嘘的龙虎山练兵c火烧关剿匪太好奇，沈希仪很想相信，但还是有九成存疑。
果然，到校场上一见真章，柳珽所谓学来的操演秘法就现眼了：说用兵如神，却连整队都不行，还练甚么兵？
沈希仪性子爱说笑，绝不是刻薄的人，既然确定了小兄弟新学的本事没戏，也就不再袖手旁观，拿出老将整治兵营的手段，一一分派：先派人快船去旁边南宁卫，借几个文书，来造人头册。又冷眼选中手脚利索的，单独点出些几百劳力来，命他们不远处做大灶；又硬指派几组人去砍柴买米，好歹众人能吃上新鲜饭，不必再苦啃干粮——太平这里地气热，序属深秋却并不凉，带的干粮放久了会馊，只怕人聚集又吃不好，生出瘟疫来，就是大难了。
沈希仪出马果然不同，才两日，被匆促叫来集聚的众人便逐渐安稳下来，不像之前那般惶乱嘈杂。
柳珽虽脾气硬颈c懒得费神多想，但有一个好处，就是最服真本事。沈希仪这一出手，无边无沿的近万人何等混乱？才两天不到就逐渐安稳下来，柳珽跟着前前后后奔忙，也不嫌琐碎扰攘，还看得眼热，直嚷佩服。
局面算是基本稳住，沈希仪却暗暗发愁，问柳珽道：“许多人聚集，就怕酿出祸事。秀才说去去即回，可叮嘱你怎么做？”
柳珽早就挠头了，苦笑道：“秀才走之前说，我等可以都跟他回去。从梧州借些人手来，点校人数c分配田亩垦耕事宜。是我觉得虚耗时日可惜，想多留些时间做操练兵马的正事，才抢过这差使，不就是数人头么？”
沈希仪摇头笑道：“莫非兄弟没料想道，人一多便乱，并非一个一个数人头那般简单？”
表情活像吃了黄连，柳珽垂头丧气不语。
沈希仪脸色严肃起来：“莫非你还等着顾秀才回来收拾残局不成？”
柳珽扭头，低声道：“反正是点不清楚了聚人一次不容易，不等他回来，却又能怎样？”
沈希仪怒道：“聚这许多人，若拥挤踩踏c或闹事群殴，弄出伤残甚或人命来，也半点不稀奇。区区一秀才，哪里收束得了这般规模的残局？”
柳珽不是不信老将眼力，却还抱一丝希望，嗫嚅道：“若顾桐没这个本事，我怎么能甘心替一年幼村夫奔走？”
提起年幼，眼神不由扫前后帮着跑腿的朱阿厚。
在三清山脚避雷c龙虎山边做法，阿厚跟顾桐一起经历的事多了，还没见什么时候搞不定过，轻松笑道：“既然是阿桐叮嘱要点数，就让他回来自己点。”
不就是点个人数吗？
李柏自忖自家也搞不定，打量一眼校场中乱糟糟望不到边的众人，再瞧一眼神色严肃的老将与锦绣公子，却连废话都懒得说，心里默默存想，“不知秀才来怎么解开这团乱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太平后所到处都是纵横的河流c突兀起伏的小山，河畔可耕作田地零散，距离最近的汉人城市南宁城三百多里，进出只能靠船。偏生只这里聚居了远来戍守的汉人，旁边山里都是俍人寨子，但凡往山边落了单，就有可能被掳掠为奴。
唐千户为守住自家防御所，常找福建c湘西行商买些不成年的便宜小丫头，让军户们欠账认养，长大自娶或换亲，总能延续香火。
几代下来，虽说人多，彼此总能绕出些亲戚来。
落户在太平第四代军户李现，头几天带着孩子啃干粮，连打口干净水喝都难，几个淘气小子倒还熬得，小闺女糯姐被噎得直哭。
李现并不知道这两日多亏有沈希仪站出来管事，但眼见着有人埋灶煮热食，即使轮不到一口热饭，半饥半饱挨着，总算找得到地方要口水喝，熬得下去了。他被随手指在砍柴组中，每天提心吊胆去砍千户家宝贵的柴山，幸喜唐家所有人是真的都去了梧州，竟没人出来喝骂驱逐。
堂客阿韩也是军户家出身，每日守住糯姐，帮堂客没了的远亲老军户缝缝补补，赚一口干粮。
这日午后，码头忽停了一连串的大船。
军户们都没骤然见这许多船，骇得手里劳作的事情都停了，近的怕冲撞贵人自己遭殃往远处退，远的想凑近看明白，顿时乱将起来。
李现一想到自家堂客小儿，心一紧，扭头就往外头胡乱搭的茅草棚跑。
这时，船上已下来好几十个衣鲜履洁的道士，很快便排成三列队，两边展开，在码头上清出一块地方，略一停顿，像是得了命令，百人齐声高喝道：“肃静！都原地站立，不许动！乱跑c乱挤的，每人捱三下军棍！”
连续三遍。
李现见恢复了秩序，便赶紧遵命立定。
安静下来，便看出道士们团团围着一俊眉修目好皮囊的秀才，听他吩咐一句，又齐声嚷了三遍：“所有人缓缓后退，让出校场空地。四十岁以上的往校场右手走，站在河流上游方向。”
人群开始移动，闹闹哄哄两刻钟后，几百老翁老妪们都集中。
下一个命令，所有十八岁以上妇人带着不到十岁的奶娃，缓缓退到左手山边略远处。这近四千人最是无序，待妇孺走开，校场便安静下来，百人高喊出的口令便听得清清楚楚。
接下来，十岁到十七岁千余少年少女也被命让到一边，校场中只余下数千十八到四十的精壮男丁，则受命向前。
李现只眼看着人群被快速有序分成一堆一堆，听命上前，这时口令变了：
首先是会写字算数的，向前一步走，只有寥寥数人，被好声好气引到船边。
其次是问会打铁c会木匠的c会盖屋c会种稻c会种甘蔗的，甚至会做饭c缝衣的都问到了，每一次问，总有或多或少的人应声站出来，都被分别引开，但并不带走，且在船边聚集。
李现再没见过世面，这时也猜到了，这是新来管辖千户所的老爷，在甄别有用之人。
听见问铁匠，他心一热，举手喊问道：“老爷，只会简单打铁，胡乱修农具，算不算铁匠？”
俊美的秀才没听清，旁边一三角眼道士可能耳朵好使，低头说了句什么，秀才笑了，让道士们又一起喊：“打铁c木匠不拘活计好坏，会做即可。盖屋做饭种稻种蔗需好把式，事后要验看的，不许混充。”
也许是问话被回答让他有了信心，也许是实在是饿怕了，李现脑门一热，高声又问：“会缝衣都是妇人，怎生不去问那边？”
很快，回答就来了：“所有这些问到的，但凡查验录用，每月都发钱粮。十五岁以上均可应答，老者c妇人不拘。”
听到有钱粮，人群顿时踊跃起来，许多妇人蠢蠢欲动，都要说自己会做饭，这时道士又集体喊：“不准喧哗，不准乱走。提问举手，听命走动！闹事的捱军棍！”
李现心满意足站在了铁匠堆里，眼看各种手艺的数百人单独站一边，没特长的精壮则被分成十人一队甲c五队一保，再相邻的组成五百人一指挥，分出了五个指挥不到些。
船上流水价搬下来许多大桶吃食，和大坨米线，看着就是南宁府就近采办的。站出来会做饭的都被叫去帮忙，架锅煮水炒肉码，香气顿时飘散开，连人魂魄都勾得住。
李现正闭目幻想汪着油的肉末猪肝米粉，那鲜辣的香气，顿时满嘴咽口水。还没幻想过瘾，就听见又有人喝道：“收好这竹签，带竹签去那头蓝旗下铁匠签到，记录名字c认清本队长，然后就由本队长领着去吃肉粉——先完事先吃饭！”
军户们耕种c扛活甚至为奴，百余年来顺从惯了，在清晰的口令下，配合地排队或等待，轮到的就报名登记。
他们却不知道，校场的土台上，沈希仪目瞪口呆看着眼前一切，近万人被流水般分类整队，变成井然有序的简单民兵编制。识字和有用的匠人顺便挑了出来c老弱妇孺各自安生，排着长长队伍，都流着口水等一碗香辣肉沫米粉。
柳珽也是识货的，得意洋洋看着顾桐一回来，出手就春风化雨搞定整个千户所的人丁，乐道：“老沈，我说顾书生知兵法，你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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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些一辈子没见过操练的庄稼汉子，满眼都是婆娘招呼娃c老妪叫唤老汉的，直如一群没头苍蝇。
站在校场土台上，看着啃干粮c讨水喝c尖叫着玩耍的这群乡民，柳珽一天比一天郁闷，不由抱怨道：“每日我都命来的人去簿册勾名，谁晓得有本人在c册上没名字的，有田土对c人名却错的这乌泱乌泱的军户都乱得没半点章法，只怕顾桐回来了，还这般乱”
语气间，冒出强烈的不甘心，以及对这帮农夫的恼怒。
柳珽不是没带过兵，但何曾领过这么一盘散沙？
听侯门公子被事务逼得焦躁若此，他身边的沈希仪不禁笑道：“觉得这一群没头的鸡，坏了柳三爷壮志？”
柳珽发狠道：“哪里见过这样子当兵吃粮的？混账！”
沈希仪摇头喟叹：“太平还算不错的，繁衍生息这许多人口，起码有人种地若你见过旁的卫所的样子，逃散败坏，早已不堪问。旁的不说，我在江淮时，见过定额一千一百人的千户所，点兵时只来三十几人，还都是只会拿锄头，软弓都不知怎么拉。”
柳珽也是少年就常驻广南西路的，哪里会不明白？摇头道：“人口繁衍若此，决非那千户家贤德。向来仗了地理之便，此地离中原数千里，四面皆敌。卫所是汉人的孤岛，能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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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希仪出马果然不同，才两日，被匆促叫来集聚的众人便逐渐安稳下来，不像之前那般惶乱嘈杂。
柳珽虽脾气硬颈c懒得费神多想，但有一个好处，就是最服真本事。沈希仪这一出手，无边无沿的近万人何等混乱？才两天不到就逐渐安稳下来，柳珽跟着前前后后奔忙，也不嫌琐碎扰攘，还看得眼热，直嚷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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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希仪摇头笑道：“莫非兄弟没料想道，人一多便乱，并非一个一个数人头那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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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珽扭头，低声道：“反正是点不清楚了聚人一次不容易，不等他回来，却又能怎样？”
沈希仪怒道：“聚这许多人，若拥挤踩踏c或闹事群殴，弄出伤残甚或人命来，也半点不稀奇。区区一秀才，哪里收束得了这般规模的残局？”
柳珽不是不信老将眼力，却还抱一丝希望，嗫嚅道：“若顾桐没这个本事，我怎么能甘心替一年幼村夫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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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代下来，虽说人多，彼此总能绕出些亲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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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现见恢复了秩序，便赶紧遵命立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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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开始移动，闹闹哄哄两刻钟后，几百老翁老妪们都集中。
下一个命令，所有十八岁以上妇人带着不到十岁的奶娃，缓缓退到左手山边略远处。这近四千人最是无序，待妇孺走开，校场便安静下来，百人高喊出的口令便听得清清楚楚。
接下来，十岁到十七岁千余少年少女也被命让到一边，校场中只余下数千十八到四十的精壮男丁，则受命向前。
李现只眼看着人群被快速有序分成一堆一堆，听命上前，这时口令变了：
首先是会写字算数的，向前一步走，只有寥寥数人，被好声好气引到船边。
其次是问会打铁c会木匠的c会盖屋c会种稻c会种甘蔗的，甚至会做饭c缝衣的都问到了，每一次问，总有或多或少的人应声站出来，都被分别引开，但并不带走，且在船边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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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问话被回答让他有了信心，也许是实在是饿怕了，李现脑门一热，高声又问：“会缝衣都是妇人，怎生不去问那边？”
很快，回答就来了：“所有这些问到的，但凡查验录用，每月都发钱粮。十五岁以上均可应答，老者c妇人不拘。”
听到有钱粮，人群顿时踊跃起来，许多妇人蠢蠢欲动，都要说自己会做饭，这时道士又集体喊：“不准喧哗，不准乱走。提问举手，听命走动！闹事的捱军棍！”
李现心满意足站在了铁匠堆里，眼看各种手艺的数百人单独站一边，没特长的精壮则被分成十人一队甲c五队一保，再相邻的组成五百人一指挥，分出了五个指挥不到些。
船上流水价搬下来许多大桶吃食，和大坨米线，看着就是南宁府就近采办的。站出来会做饭的都被叫去帮忙，架锅煮水炒肉码，香气顿时飘散开，连人魂魄都勾得住。
李现正闭目幻想汪着油的肉末猪肝米粉，那鲜辣的香气，顿时满嘴咽口水。还没幻想过瘾，就听见又有人喝道：“收好这竹签，带竹签去那头蓝旗下铁匠签到，记录名字c认清本队长，然后就由本队长领着去吃肉粉——先完事先吃饭！”
军户们耕种c扛活甚至为奴，百余年来顺从惯了，在清晰的口令下，配合地排队或等待，轮到的就报名登记。
他们却不知道，校场的土台上，沈希仪目瞪口呆看着眼前一切，近万人被流水般分类整队，变成井然有序的简单民兵编制。识字和有用的匠人顺便挑了出来c老弱妇孺各自安生，排着长长队伍，都流着口水等一碗香辣肉沫米粉。
柳珽也是识货的，得意洋洋看着顾桐一回来，出手就春风化雨搞定整个千户所的人丁，乐道：“老沈，我说顾书生知兵法，你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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