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3.第〇六章：知君如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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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顾桐大喇喇开口就是“有办法曲线帮忙”，欧阳珏顿时喜上眉梢。
但一转念，不由觉得这喜气来得也太无稽：顾桐不过一农家书生，按阿父对他的评价，最大优点是纯孝，其次是记忆力超一流，八股文写得只是勉强能看，文气c文采都还只勉强算二流。以来梧州之前，从没离家超过一百里的乡村级别见识，顾桐能做什么事情，就可以帮到浮沉宦海三十年的欧阳必进，打开两广的局面？
虽然没说啥，欧阳珏脸上的感谢显而易见，“觉得你可能不行”的神情也写得清清楚楚。
顾桐并不急着辩解什么，先收集讯息，恳求道：“昨夜赏月时，师父提及，被参奏一本。但只匆匆提及名字。这官场中的人事，或还求师妹提点。”
欧阳珏见他不是急急忙忙想辙，而是试图先了解情况c掌握局势，且第一句话就问在点子上，不由暗生期待，微笑道：“我所知也都是听阿父c真堂哥零星提及，亦不可全倚仗这些。”
见顾桐非常认真，欧阳珏略一沉吟，捡重要的先说。
鉴于顾桐是村里社学培养的书生，考上秀才才有资格正式进入官学，开始接触国家制度，于是先解说一番最要紧的：欧阳必进这个官儿到底是做什么的。
在皇明，提督或总督，是成化年间才开始有的设置，全称是“提督两广军务c兼理粮饷c带管盐法c兼巡抚广东c广西地方”，《大明会典》给出简单明了的解释：“国初兵事专任武臣，后常以文臣监督。”
所以提督巡抚的实际身份，并不是后世以为的“封疆大吏”，而是中央官员，简单说就是中央特派员，来统合地方事权c方便用兵的。所以提督总是例行加侍郎衔，欧阳必进就有兵部右侍郎的挂职。另外兼右副都御史，则是给一个言官的身份，可以随时参奏官员，体现中央特派员的威慑。（直到清朝，这个职位才演变成一方诸侯c封疆大吏。）
听到这里，顾桐秒懂：文官为了侵夺兵权，努力慢慢弄出这个职位。为了有效压制总兵，上来就挂兵部侍郎衔，级别就顺便管理布政使了。这个职位直接破坏了开国制度，最重祖制和传承的文官却集体眼瘸了一把，就像谁都不知道这个设置违背祖制。
但能够这么快速地听懂权力结构分配，要感谢中学政治课本，不厌其烦地列举和解释国家各部门职权分配。当年高考时背诵得想死，这时候却让顾桐此刻能够触类旁通。
见顾桐眼神，就知道他初次接触这些国家制度，却全部听明白了。没来由的，欧阳珏顿时觉得心头轻松。
她暗暗松一口气，现在有点相信，师兄不辞路途辛苦匆匆赶来，还真是对阿父会有帮助的。心情一好，连分说事情的语气都变得欢快了些。
正因欧阳必进身份不是完全的地方官员，所以镇守两广地方的总兵也好c两广的左右布政使（可以简单理解是正副省长，但跟今天的职权还是有区别）也好，都不是他真正的下属，更接近一种监督与合作的关系。理论上，本地的民政军政事务，都还是地方官自己管辖，但随着时间推移，朝廷认为巡抚应该对地方一切政务负领导责任，当然还是军事优先。
提督c巡抚直接的下属是兵备道，同样是监督武备的文官。
欧阳必进的直接下属是广东的六位兵备道，职责是监督练兵或巡回检查，分别驻扎在东莞c肇庆c潮州c韶州（今韶关）c罗定c廉州（今广西合浦）。广西也有五位，分别驻扎在桂林c宾州c平乐c郁林c南宁。
这一解释欧阳必进的官职，再对顾桐解说面临的危局，条理便容易清爽了。
赏月时，欧阳必进曾轻描淡写提及，“镇守两广兼任总兵的平江伯陈圭c广东左布政使胡松c广西右布政使李香联名参奏‘庸惰’，无故延误赴任。”
提及个被参奏，欧阳珏情不自禁转忧郁：“参奏阿父的三位大员中，广东左布政使胡松是皎皎君子，年纪与阿父仿佛，南直隶徽州府人氏，正德十六年曾因弹劾宸濠之党而被罢官，嘉靖六年才复起，深得民望。这二十多年都在广西云贵福建一带任职，在广东已经三四年听闻此人心正性严，倒也不是不能讲道理的。”
顾桐点头唯唯，心里默默打标签：敌视我们的好官。有机会或许应该争取一把。
对广南东路省长胡松是佩服又郁闷，但提起广南西路这位李香，欧阳珏的语气转蔑视加愤愦，又道：“阿父曾言，虽胡承庵居官广东，真正执笔诬告阿父‘庸惰’的，当是广西李。此人是前户部尚书李如圭的同族，六年前李尚书被参奏去官返乡，只怕被有心人挑唆，李香以为是姑父命人参奏，故而衔恨。”
顾桐继续点头，心里默默打标签：李香，敌人。
那个第一时间来挑唆李香的“有心人”，十有八九是夏言的安排，否则在古代的交通条件下，效率不可能那么高。欧阳必进刚刚进广东就被弹劾，可见早有预备。
不过换位思考，顾桐能理解李香的站队：有首辅荫庇，出手打击私敌的亲戚，这么爽的事，多半换了谁在他的地位，都想出头爽一把吧？
欧阳珏幽幽叹息，蹙眉续道：“最让阿父心焦的，乃平江伯陈圭。平江伯年富力强，方三十八岁，正是当打之时。袭爵后领宿卫c掌京营佥书中军府有功，继安远侯之后以总兵出镇两广。文武殊途，阿父实在不熟勋贵人脉，也从未结交过武人，实在摸不清头绪，为何平江伯一反总兵行事法度，竟与两位布政使联名参奏。”
顾桐也陷入深思：“师父职司最要紧便是监督武臣，这平江伯不友好，确实麻烦。”
欧阳珏蹙眉，小姑娘像大人一样叹气：“麻烦不怕，再乱的绣花线，只消耐心去解，总能理出头绪。阿父烦恼，是因无从得知平江伯脾气秉性c行事为人，无处动手解局。”
——对必须紧密合作的镇守总兵一无所知，且对方态度不友好，主动接触都找不到合适的台阶，这才是最大的麻烦。相对来说，同是文官的布政使总有同年座师，容易弄到资料，总是好应对得多。
顾桐笑笑：“此事倒也不难。与我同来的朋友柳三哥，便出身安远侯柳家。”
开心得差点跳起身，欧阳珏欢呼道：“这样有用的朋友，师兄怎生结识来？在平江伯之前，先后镇守两广的便是安远侯父子，若柳家有人来，此事自然就容易了！”
语气中除了欢欣，更有钦佩。
没想到貌如潘安宋玉c心里住着张飞的呆萌柳珽，居然还能帮到师父大忙！顾桐再也不郁闷这位死活要自荐跟来梧州，并暗暗决定，这就回去对他透露一些论坛流兵法，比如他家是皇明热武器祖宗，很可以认真讨论“三段击”和“排队枪毙”的异同，来争取柳珽死心塌地帮助师父！
面对少女的崇拜，顾桐暗爽不已，脸上还要端庄，嘴里谦虚道：“路过龙虎山去接阿厚，他听说我看过些兵书，就说要报答养父和大哥之恩，请我帮忙操练龙虎山道兵，算他欠我的人情。柳三爷正好去看望嫁入张家的姐姐，与我谈兵投机，便混熟了。”
顾桐以为拿出穿越人士话术第一条，什么都推说“我看过书里有”，就能糊弄过去了。
若是换了欧阳必进听到这些，肯定会纳闷：兵书又不是皇历，满大街都有卖的。朝廷这许多读书人的书房加在一起，找得出几本兵书？勋爵人家代代领兵，但偶尔总有几个不识字的，又有谁看兵家书？哪怕南北二京的老书店，最多也只能找到《孙子》c《六韬》，顾桐一乡村秀才，到哪里去“看过些兵书”？
欧阳珏到底只是小姑娘，半点没疑心，只庆幸不已，笑语涟涟。
问到这里，欧阳珏知道的也差不多都说出来了。
顾桐心里默默捋一遍重点，问道：“我来时见提督宅邸外，守门的兵丁无精打采。不知师父的官衙门那边，是否也如此？”
欧阳珏已经开始信任这位秀才师兄的能力，忙点头道：“正是！”
顾桐不用分析，也能想出情况：身为文官，欧阳必进之前做粮督也只是管河道与粮食运输，从来没有带兵的经验，也没啥亲兵可以带。如今到了陌生地方，公家派来兵丁，只怕数量不会克扣，质量却必定十分可怜。堂堂监督两广用武c练兵以及所有文武官的中央特派大员，却连能靠谱执法的些许人手都拿不出来，叫军区司令c省长怎么尊重你的权威？又怎么可能乖乖低头合作呢？
见欧阳珏焦虑的询问眼神，顾桐胸有成竹笑道：“打探平江伯之事，便包在我身上。师妹觉得需要知晓甚么，只管命人道来。哪怕柳珽不知道的，我也能请他帮忙，找知晓的人打听出来。”
欧阳珏乖乖点头。
顾桐又道：“真正重要的，师父当练出一支亲兵来。一千也行，五百也好，总之一定手里要有门面，管辖那些负责练兵的兵备道时，说话才有底气。面对不听话的总兵，抑或民政上处处掣肘的布政使，也有个打开局面的由头。”
被这很有道理的振振有词气乐了——练兵哪里是容易事？真当上下嘴唇一嗑，就有兵了？
欧阳珏无奈，只能反讽道：“我也觉得阿父若手握一支强军，便是真正打开了局面，真有小股匪盗，都不必分润功劳出去，直接派自家亲兵，岂不是妙？”
顾桐懒得分辨小姑娘的语气，一拍大腿道：“提督有自己招兵来操练的权限吧？”
欧阳珏同情地望着病得不轻的师兄，柔声道：“这个自然是有的阿父直管兵备道，那些就是练兵的。自己示范练兵，乃最堂皇的正事。”
顾桐又追问：“都说竖起招兵旗，便有吃粮人。这粮饷有么？”
摇头讽笑，欧阳珏看在师兄仁孝的份上，勉强耐住性子，柔声答道：“粮草倒是能调剂出来，可这饷钱需布政使张罗还是不必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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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说啥，欧阳珏脸上的感谢显而易见，“觉得你可能不行”的神情也写得清清楚楚。
顾桐并不急着辩解什么，先收集讯息，恳求道：“昨夜赏月时，师父提及，被参奏一本。但只匆匆提及名字。这官场中的人事，或还求师妹提点。”
欧阳珏见他不是急急忙忙想辙，而是试图先了解情况c掌握局势，且第一句话就问在点子上，不由暗生期待，微笑道：“我所知也都是听阿父c真堂哥零星提及，亦不可全倚仗这些。”
见顾桐非常认真，欧阳珏略一沉吟，捡重要的先说。
鉴于顾桐是村里社学培养的书生，考上秀才才有资格正式进入官学，开始接触国家制度，于是先解说一番最要紧的：欧阳必进这个官儿到底是做什么的。
在皇明，提督或总督，是成化年间才开始有的设置，全称是“提督两广军务c兼理粮饷c带管盐法c兼巡抚广东c广西地方”，《大明会典》给出简单明了的解释：“国初兵事专任武臣，后常以文臣监督。”
所以提督巡抚的实际身份，并不是后世以为的“封疆大吏”，而是中央官员，简单说就是中央特派员，来统合地方事权c方便用兵的。所以提督总是例行加侍郎衔，欧阳必进就有兵部右侍郎的挂职。另外兼右副都御史，则是给一个言官的身份，可以随时参奏官员，体现中央特派员的威慑。（直到清朝，这个职位才演变成一方诸侯c封疆大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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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珏已经开始信任这位秀才师兄的能力，忙点头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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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珏无奈，只能反讽道：“我也觉得阿父若手握一支强军，便是真正打开了局面，真有小股匪盗，都不必分润功劳出去，直接派自家亲兵，岂不是妙？”
顾桐懒得分辨小姑娘的语气，一拍大腿道：“提督有自己招兵来操练的权限吧？”
欧阳珏同情地望着病得不轻的师兄，柔声道：“这个自然是有的阿父直管兵备道，那些就是练兵的。自己示范练兵，乃最堂皇的正事。”
顾桐又追问：“都说竖起招兵旗，便有吃粮人。这粮饷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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