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6.第十八章：铜之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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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顾桐夹杂吐槽的疑问，方南并不多解释，只简单陈述道：“我找了本地的锦衣卫线人，他们告知我，说那出事的并非朝廷官铜矿，乃是地方士绅族人开的私矿，盗掘需掩人耳目些，且一味求财，行事未免过分苛刻些，故而本就易哗变。打听到私铜矿可能的方位，我就亲自跑了一趟德兴。”
身为锦衣卫的一员，方南只是普通军户之后，全靠武艺精熟，赶上陆炳为掌握权柄大规模换血，才跨上了绣春刀。他对于政治层面的种种因素，只能说是“三窍通了两窍”，终究还是一窍不通。
面对学问已经被认证过的案首顾桐，方南才不浪费口舌去分析，只说自己看见的事实：“这个私矿开采不超过十年，我偷听管事人露出的零星言语，恐是夏家的产业。”
顾桐出乎预料：“你是说夏言，夏首辅家？”
德兴铜矿自唐宋便已开采。
中国自古以铜铸钱，甚至在中文中，“铜”和“钱”字几乎可以当成同义词互换，可见铜本身就是财富，甚至就是现金，更是原罪。人人皆知德兴有铜矿，当然就会许多眼睛都盯着此地，自古像样的大矿都划做官营，并不是谁都能建私矿。按道理说，不管谁去开采私矿，都会变成道义上的污点，因为根据自古的法理，地下的铜归属朝廷，私开矿山是标准偷窃行为。
江南西路处于交通要道，自古读书之风极盛，高中进士之人也极多，士绅遍布乡里，但这周遭有胆量去德兴私开铜矿的，也不过就是区区那几家。
但夏言家族开私矿？
夏言这位大佬在历史上的名声，多半来自于他的学生是徐阶，徐的学生是张居正。因为历史废，顾桐并不是特别清楚夏言到底怎样，只勉强觉得这位首辅，起码肯定不是青史留名的奸臣。
而现在还是秀才的顾桐，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官场朋友圈，也就没啥渠道了解夏言在这个时代的声望值。唯一有印象的是，路过广信府城富贵满堂的夏家时，师父欧阳只是礼节性地拜访，却情愿住驿站，完全不想在条件更好的夏家做客，可见关系不佳。
顾桐认真回想了一下美轮美奂的白鸥园，念及夏言父亲去世得早，不太可能是家族留下庞大财富，说不定
见顾桐严肃思考的样子，李柏猜出这位年纪小c世事接触不多，只怕满脑子书本上的理所当然，不太清楚如今实情，忍不住嗤道：“莫非秀才觉得，私矿犯法，君子不为？”
顾桐纳闷地看着李柏：“这是偷国家矿山！就算不牵涉君子小人，总有国法无情罢？”
这下子，连刚刚走进院子的张永绪都笑出声，帮着解释道：“德兴之铜丰富且易采。最近二十年来，私开的小铜矿不知多少，哪怕不是夏首辅亲自命人管辖，夏家的族人去弄一个矿，亦非难事。”
李柏也嗤道：“说甚么国法无情？只消把执行国法的大大小小官儿一网打尽，人人都能从从私矿厚厚分上一笔，哪里还有国法？”
顾桐愕然。
方南冷冷道：“最不好收买的，就是监矿税的太监，內侍无家，只忠于皇上，且常常轮换，不肯太过包庇乡绅。官儿和乡绅便勾起手来，鼓噪內侍盘剥乡里c为害一方，扣上种种恶行，鼓噪到皇上觉得內侍丢了脸，诏命撤销，从此大家安乐。”
顾桐呆住，突然深深觉得深宫之中的皇帝好可怜：连理论上完全属于国家的贵金属，都被盗采得这么人尽皆知，派来监督的代表还被轻松抹黑弄走；联想到似乎不存在的工商业税，是不是本该是税收的钱，也这样流失在某个阶层，从未抵达朝廷？被称为拥有四海的男人，实质上是个冤大头？
这种事情不便议论，顾桐恍惚一阵子，赶紧把关注点收回眼前：“其实我们并不需要关注是谁家的铜矿，对于我来说，只要肃清道路c前方安全，就可以啦。现在已经知道，他们在哗变之前确实是矿工，那我们有针对性地训练，胜率就会比较有保证。”
旁听了这一会儿，张永绪小声问一通李柏，弄明白了他们之前讨论的重心。沉吟片刻，插口道：“听说尊师与严嵩是姻亲，在金陵治水有功之后却平调广西，人都觉不公，连勋贵之中都议论，是因为夏言回任首辅既然有这份师门恩怨，桐兄弟是否还坚持剿匪，为夏家私矿扫除后顾之忧？”
热热闹闹练兵到现在，突然发现还有一个选项是不打了，直接走人？
顾桐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个神奇的变化，满脸变成一个囧字。
方南点头道：“今观操演，方知何为神兵。若能得大真人允可，借上两哨精锐护送，何惧匪患？”
每个人的潜台词，都是“为了不帮助你师父的政敌，咱们一起来琢磨佛系通过”的路数。
但在演示过军威的此刻，大家都已经把顾桐看成非常重要的决策者，没有人会忽视他的见解，还都替他着想诸多利害。
先谢过贴心的朋友们，顾桐又思考良久，问道：“不知这些前矿工啸聚山林之后，行为如何？”
负责打听消息的方南脸色一暗，答道：“武夷山虽茂盛，却无可耕种之地。这些匪徒做的自然是些绑票劫掠c杀人灭口的勾当。”
顾桐理所当然道：“既然这般危害一方，自然应该为民除害。天师府斥巨资操练道兵，不也就是为了维护乡土安靖么？”
两道目光看过来，“你是不是傻瓜”？
——对于李柏和方南来说，这种说辞实在太过堂皇，实在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常识范畴。
连礼仪最佳的张永绪都有些绷不住哂笑，幸亏他刚刚从演兵场过来，还能努力相信顾桐应该不傻，毕竟这秀才听说有匪盗，第一反应就是操练强兵，而非以身饲虎。
张永绪决断极快，并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明确道：“桐兄弟不觉得，为民除害，该当官兵去打头阵么？”
被点明到这个程度，顾桐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不一样的世界，不能通用以前的常识。
面对张永绪诚挚的目光，顾桐赶紧先表明态度：“绪大公子答应我的，是可以尽快安全去广西，去师父病榻前尽孝。怎么做才合适，是天师府的事，绪大公子不必顾虑我的想法。”
张永绪赶紧起身抱拳，肃然稽首致谢，又道：“桐兄弟此番出手，赠我张家练兵神术，此后百年受益无穷，龙虎山上下数千正一派道众，均铭感五内。”略停顿，又补充道，“既然你我忝为朋友，愚兄定会好生同家父商量，如何令桐兄弟满意。”
话说到这个地步，顾桐已明白，张永绪这是道兵操练的汇报演出结束后，专程来道谢的，不小心听到一耳朵。
顾桐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讯息c资料从来都不缺，匮乏的是将之实践的实力。所以他从没有觉得“帮人练个兵”是什么大事，就算只是借住张家，这种动动嘴皮子的帮忙，也没啥大不了，哪里就值得大礼言谢了？更何况张永绪还来拍胸脯担保，去广西的安全由张家负责呢？
赶紧起身，顾桐用书生礼仪认真答拜，笑道：“岂敢岂敢，我一介书生，没啥满意不满意的，能他是去梧州就很好。”
张永绪乃人中之杰，怎么会看不出来，顾桐对这练兵之术的价值，认知并不准确。联想到正一派声名赫赫的煮石道人，心心念念要拜这位为师，可见顾桐胸中所学深不可测。只怕他年纪尚幼，不太接触世事，才会轻易把这等惊人之术露于人前。
张永绪瞬间做了一个决定：交好这样一位极其有潜力的少年，必须示之以诚。
再次庄重行礼，缓缓站直身体，张永绪认真道：“按照桐兄弟之前教导的上策，愚兄已经收拾先母陪嫁产业的凭据账簿，五日前已经命人送去云南黔国公府。也不敢说什么买卖的事，总之，送回这些产业，若舅舅肯赏赐些念想，我就高高兴兴接着。”
顾桐隐约觉得张永绪要说的不只这么简单，也就拱手回礼，等他继续。
张永绪不敢叫顾桐最亲信的两人回避，索性直陈道：“我可记着桐兄弟的话，银矿c茶马交易甚或大理的纸坊，这些产业都要靠黔国公府的声威，否则一文不值。设若自己想明白了，以张家的身份，在贵溪做甚么都能赚出钱来，不必耗尽舅舅家的善意。”
顾桐笑道：“好创意只值十美分我的意思就是，提出点子或设想，其实只是听起来不错。真正难的，是实际去做，控制好每一个环节，才能有所成就。咳咳，总之，绪大哥别理我胡说，我不过就是那么一说，要是照做了真能赚到钱，那也是绪大哥自己的本事。”
张永绪目光更加专注，问道：“但愚兄缺的就是设想，可否向桐兄弟求教？”
这几天顾桐只是晚上验收当天军训结果c第二天早晨把调整后的训练方案给柳珽，漫漫长日都挺悠闲，纵然张永绪没有追着问产业方面的事，他自己也没事琢磨过。只是成年人的基本情商还在，当然不会主动去找张永绪竹筒倒豆子。
终于等到张永绪忍不住来问，顾桐暗乐：能不能纯粹靠创意拿到原始股智慧投资的机会风口，就在眼前！
拿出上一次“论三策”的架势，顾桐笑眯眯伸出两根手指头，道：“这一次关于绪大哥的身家大计，依旧是上中下三策，待小弟一一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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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锦衣卫的一员，方南只是普通军户之后，全靠武艺精熟，赶上陆炳为掌握权柄大规模换血，才跨上了绣春刀。他对于政治层面的种种因素，只能说是“三窍通了两窍”，终究还是一窍不通。
面对学问已经被认证过的案首顾桐，方南才不浪费口舌去分析，只说自己看见的事实：“这个私矿开采不超过十年，我偷听管事人露出的零星言语，恐是夏家的产业。”
顾桐出乎预料：“你是说夏言，夏首辅家？”
德兴铜矿自唐宋便已开采。
中国自古以铜铸钱，甚至在中文中，“铜”和“钱”字几乎可以当成同义词互换，可见铜本身就是财富，甚至就是现金，更是原罪。人人皆知德兴有铜矿，当然就会许多眼睛都盯着此地，自古像样的大矿都划做官营，并不是谁都能建私矿。按道理说，不管谁去开采私矿，都会变成道义上的污点，因为根据自古的法理，地下的铜归属朝廷，私开矿山是标准偷窃行为。
江南西路处于交通要道，自古读书之风极盛，高中进士之人也极多，士绅遍布乡里，但这周遭有胆量去德兴私开铜矿的，也不过就是区区那几家。
但夏言家族开私矿？
夏言这位大佬在历史上的名声，多半来自于他的学生是徐阶，徐的学生是张居正。因为历史废，顾桐并不是特别清楚夏言到底怎样，只勉强觉得这位首辅，起码肯定不是青史留名的奸臣。
而现在还是秀才的顾桐，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官场朋友圈，也就没啥渠道了解夏言在这个时代的声望值。唯一有印象的是，路过广信府城富贵满堂的夏家时，师父欧阳只是礼节性地拜访，却情愿住驿站，完全不想在条件更好的夏家做客，可见关系不佳。
顾桐认真回想了一下美轮美奂的白鸥园，念及夏言父亲去世得早，不太可能是家族留下庞大财富，说不定
见顾桐严肃思考的样子，李柏猜出这位年纪小c世事接触不多，只怕满脑子书本上的理所当然，不太清楚如今实情，忍不住嗤道：“莫非秀才觉得，私矿犯法，君子不为？”
顾桐纳闷地看着李柏：“这是偷国家矿山！就算不牵涉君子小人，总有国法无情罢？”
这下子，连刚刚走进院子的张永绪都笑出声，帮着解释道：“德兴之铜丰富且易采。最近二十年来，私开的小铜矿不知多少，哪怕不是夏首辅亲自命人管辖，夏家的族人去弄一个矿，亦非难事。”
李柏也嗤道：“说甚么国法无情？只消把执行国法的大大小小官儿一网打尽，人人都能从从私矿厚厚分上一笔，哪里还有国法？”
顾桐愕然。
方南冷冷道：“最不好收买的，就是监矿税的太监，內侍无家，只忠于皇上，且常常轮换，不肯太过包庇乡绅。官儿和乡绅便勾起手来，鼓噪內侍盘剥乡里c为害一方，扣上种种恶行，鼓噪到皇上觉得內侍丢了脸，诏命撤销，从此大家安乐。”
顾桐呆住，突然深深觉得深宫之中的皇帝好可怜：连理论上完全属于国家的贵金属，都被盗采得这么人尽皆知，派来监督的代表还被轻松抹黑弄走；联想到似乎不存在的工商业税，是不是本该是税收的钱，也这样流失在某个阶层，从未抵达朝廷？被称为拥有四海的男人，实质上是个冤大头？
这种事情不便议论，顾桐恍惚一阵子，赶紧把关注点收回眼前：“其实我们并不需要关注是谁家的铜矿，对于我来说，只要肃清道路c前方安全，就可以啦。现在已经知道，他们在哗变之前确实是矿工，那我们有针对性地训练，胜率就会比较有保证。”
旁听了这一会儿，张永绪小声问一通李柏，弄明白了他们之前讨论的重心。沉吟片刻，插口道：“听说尊师与严嵩是姻亲，在金陵治水有功之后却平调广西，人都觉不公，连勋贵之中都议论，是因为夏言回任首辅既然有这份师门恩怨，桐兄弟是否还坚持剿匪，为夏家私矿扫除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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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南点头道：“今观操演，方知何为神兵。若能得大真人允可，借上两哨精锐护送，何惧匪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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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李柏和方南来说，这种说辞实在太过堂皇，实在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常识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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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桐笑道：“好创意只值十美分我的意思就是，提出点子或设想，其实只是听起来不错。真正难的，是实际去做，控制好每一个环节，才能有所成就。咳咳，总之，绪大哥别理我胡说，我不过就是那么一说，要是照做了真能赚到钱，那也是绪大哥自己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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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顾桐只是晚上验收当天军训结果c第二天早晨把调整后的训练方案给柳珽，漫漫长日都挺悠闲，纵然张永绪没有追着问产业方面的事，他自己也没事琢磨过。只是成年人的基本情商还在，当然不会主动去找张永绪竹筒倒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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