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9.第三四章：点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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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场数千人一样，顾桐正全神贯注盯着叶知府手中的笔，却被轻轻碰胳膊，紧接着，是方南在耳边小声提醒：“阿桐，有人给你的信，叫你赶快读。”
语气有紧迫感。
顾桐一愣，赶紧展开手中信纸，先扫一眼末尾署名，居然是王舜渔，差点吓尿：考生和亲友团都还挤在这里等案首揭晓呢，主考官王提学您完全不需要避嫌的？踩这个点写来的信，真的不是一只雷吗？
李柏和方南彼此不搭界c也互相有些看不上，但见到顾桐低头读信，非常默契地都做出微妙的小动作，不起眼却很有效地帮着撑开一下空间，帮顾桐定住身形，不至于分神看信，一不小心被汹涌人群挤到。
信中只简单抄了一段邸报：兵部侍郎c两广提督欧阳必进到任梧州水土不服乞休致还乡。上不准，命南京速遣二太医至梧州，俟欧阳必进痊愈，留梧州调养，随欧阳必进调任方可回返。另，命原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欧阳必进提督两广军务，兼理巡抚。
一段邸报下，小字抄写了梧州到帝都的文书时间，和下发公文上邸报的周期，应该是两个月左右。
然后，就是简单王舜渔三个字签名，分析c指点之类，啥也没有。
顾桐第一反应，就简单算了一下跟欧阳必进分手是端午节前，五月初五。而考试是在五月二十三进行，第二天出榜，所以今天是五月二十四。
问题来了：顾桐跟欧阳必进广信府分手时，他还活蹦乱跳，显然没病。时间只过了19天，按路程，他现在有没有赶到梧州还是个问题，怎么可能发出奏章表示病倒要辞职不做官回老家养病，然后阁臣与皇帝亲自批复的公文都上邸报了，不但不同意他辞职，还送太医两枚c附赠巡抚权限大礼包？
而这送公文和批复的时间，本来应该是两个月的周期！
因为自家师父是去做两广提督，顾桐当然找一切机会弄明白这个官到底多大c是管啥的，然后弄明白了，提督的全称是“提督军务总兵官”，负责统辖一省陆路或水路官兵。所谓两广提督，自然是一总统领广南东路c广南西路两个布政使司的军务，而且当时就加了兵部侍郎与右副都御史衔。
但是敲黑板，画重点：提督军务总兵官，这是一个武职！
欧阳必进是两榜进士，一直做的都是标准文官，从省长到上一个职位总督粮储兼巡抚应天，可是到两广这么偏远的地方，加衔没有变，主官却变成武职，就是说，让你一个文官去做武将，哪怕是拥有钦差性质的两广武将老大，也是一种明明白白的贬官。
可是一旦加了“兼理巡抚”这个官职，顿时化腐朽为神奇，因为巡抚不仅仅是一个文官职位，权限还大得吓人。
巡抚的主要职责是三点：抚循地方，这是治民；考察属吏，这是治官；提督军务，这是治军。
所以简单说，巡抚就是省委书记兼省长，管这个省的一切：招抚流民c劝课农桑c勘报灾情c督筹税粮，赋役的均平与捐免，民变的化解与镇压，以及水利的兴修c矿场的开闭等等，皆责之巡抚。
嘉靖十一年各处巡抚的敕谕还重申：“凡徭役c里甲c钱粮c驿传c仓禀c城池c堡隘c兵马c军饷，及审编大户粮长c民壮快手等项地方之事，俱听巡抚处置。”，这是在强调巡抚在整顿地方军备的统筹作用。
所以，欧阳必进一旦“监理巡抚”，不特意写明却能看出，是延续“两广提督”的职务范围，就是兼职两广的巡抚。从纯粹的钦差武官，变成了两广军政c民政c官员管理所有权限一把抓的大员，跟总督完全没区别！
总督是正一品，需要尚书资格才能担任，而欧阳必进的正官职只是侍郎，所以他担任两广提督兼巡抚，已经是他资历所能拿到的最高权限了。
好容易理清楚这些弯弯绕，顾桐顿时笑咧了嘴：自家金大腿不升官却直接添加超级实权，可喜可贺！而且两枚太医，是明晃晃的“君恩”，想必各种黑手c构陷，不得不暂时退避，远离两广了。
话是这么说，可这个巨大礼包的由头，是欧阳必进抱病辞职。
就算有王舜渔送来的日程相助，顾桐各种分析，从时间算，自家师父应该没病。可，从一个穷得掉渣c差点饿肚子的乡下小孩，到如今的风光，细细想起来，超过一半是来自欧阳必进的光环照耀。而除去这份恩泽，在感情上，顾桐对欧阳必进的亲情，只怕只略低于二姐，比老爸顾九似乎还多一些
但凡听说师父生病了，就算真病的几率非常低，顾桐哪里挡得住担忧？
于是，此刻顾桐表现得超级分裂：一边喜笑颜开，一边焦虑忧心，且已没心思盯眼前墨榜，掉头就往外挤。
顾桐的想法很直接：不管怎么盯榜，考第几名已经确定。而最重要的事，当然是赶到师父身边，亲眼确认他健康安好。
方南一根筋，只专心致志执行自己的保卫任务。见顾桐是在往外挤，也就凑近来，护着他身前。
顾桐已经挤出人群，快到小广场边缘，突然听见身后人群爆发出轰天一声喝彩，之后，从里圈逐渐传出来，数千人分波次高喊出声，全都是同一个字：“顾！”
“顾！”
“顾！”
声势惊人。
顾桐心猛地一跳，回头看人群的中心，果然叶知府的朱砂笔已经写完第一个字，正在继续写第二个字。隔着许多人头涌涌，顾桐看不清那字是什么。
但不知不觉，顾桐已经停下往外挤的动作，转过身，遥遥望着高居墙上的榜。
这时，叶知府写好了第二个朱红色字，收住最后一笔划，正在两边随从的搀扶下，从容走下木阶。
第二个字被书写完整的一瞬间，人群又爆发出比刚才还要热烈的喊声：“桐！”
看得清字的内圈人并不少，集体高嚷之后，不太看得清的也跟着发泄般高喊：“桐！”
跟刚才一样传声出来不多久，有人振拳高呼“顾桐”！
大家一起应和：“案首是顾桐！”
“案首是顾桐！”
集体狂欢般的高呼过后，人们慢慢开始散去，只见高中的秀才志得意满如龙c落第的童生垂头丧气如鸡，来看榜的亲友团表情同样两极分化，来凑热闹的还不时来一嗓子“案首是顾桐！”
至于凑过来寻些营生的闲汉，则推推搡搡走开，口中凌乱嬉笑着“赶紧去报喜，好要些彩头！”c
“案首家在哪里？快去寻利是！”
小广场的极边缘，周七听听这人群如痴如醉的欢呼，铁青着脸，小心翼翼往后退步，等走出热闹人多的地方，赶快快步走。
越走越快，渐渐改成小跑步：得罪了一个秀才，也许还能换个没有顾桐的村子混，不耽误航船生意。
可是得罪一位案首他决定这就回家收拾所有的细软银钱，然后回县城来，找姨父开个路引，去浙江走商。
洁白栀子花芳香中，柳珽铁青着脸起身，不声不响往外挤。
小厮柳荣颠颠追在他身后赔笑：“三老爷，小的接下来怎么办？”
柳珽嗤笑一声：别说他没法对刚出炉的案首打闷棍然后掳走，就算是自家军权在握的侯爷大哥柳珣起死复生，也不能悍然对顾桐下手了。
你当那些文官，都是吃素的？
秀才本是宰相根苗，你敢断人根苗，会咬人的文官代表御史c科道就敢集体扑过来，弹劾到你家祖宗都睡不安生！
因为文官维护的并不是顾桐，而是文人c文官的集体尊严，是一个制度的尊严。
本想带人直接回京，一转念，到底柳元君派人相助了，这种事不好入旁人耳，还是亲自去交代一下，让她抹去痕迹，才能放心。
拿定主意，柳珽哼道：“去贵溪，小姑奶奶家。”
在苦读准备考试的时候，顾桐只觉得，这是走上了一条必经之路，因为他要努力在这个时代c这个世界站住脚。
在走近考场的时候，顾桐已经隐约有些明白，这场考试承担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人生，还是一个家庭的幸福生活，一个家族从艰辛求生到小康之家的转折砝码。
但在成为案首的这一刻，顾桐不但没有熏然如醉，或者大喜过望，反而格外清醒：在大明，成为生员，是何等重要，从此开启成为官员的大门的钥匙；同时又是何等的荣耀，能让在场数千人为他欢呼喝彩，尽管素不相识。
人们喝彩的不是顾桐，是案首。
是这一份功名。
顾桐缓缓往回家的埠头走，被散开的人群偶尔撞一下，嘴角依旧带着自豪的微笑。
从这一刻起，顾桐是秀才了，可以见官不跪只拱手，可以递帖子约见知县，可以免两丁的服役，可以有几亩地免钱粮。
虽然还很不够。
但，案首，这是一个足够漂亮的开始。
霍兴继守在埠头，果然见到匆匆而来的顾桐。
当初老师明明说，顾桐只是背书极好c文思不佳，道试无望的。可今天享受前人欢呼的，偏偏是这个年幼的乡下孩子。
压下感慨万千，霍兴继满脸笑容拱手，笑道：“恭喜恭喜，没料想是阿桐老弟成了案首！”
顾桐赶紧停步还礼，谦道：“侥幸得王提学看重，小弟不敢自得。”
霍兴继笑道：“你的墨卷已经贴出来，王提学在四书文的承题密密圈了一排，还有朱砂批语：文不在绮丽字句，务求理当气清。围着看文的同榜，都感叹提学批得好，代圣贤立言，自然是要说理清通，方是上品！”
原来王提学果然是帮大忙，还替他的第一名找了这么漂亮的理由。
顾桐却不敢放开了胸怀只顾高兴，拱手苦笑道：“只怕我连拜座师都得匆忙了正想寻霍兄问问，我恩师病了，需得赶紧去广西服侍床前，这样就不能入县学。不知还要办哪些事体？”
霍兴继吓一跳：“你还有业师，人在广西？”
他顿时悟了——难怪大家一起上学的时候你成绩一般，现在却成了学霸！原来有后援！
顾桐点头：“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办完一切手续，实在牵挂恩师，我明日一早，必得赶紧雇船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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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桐一愣，赶紧展开手中信纸，先扫一眼末尾署名，居然是王舜渔，差点吓尿：考生和亲友团都还挤在这里等案首揭晓呢，主考官王提学您完全不需要避嫌的？踩这个点写来的信，真的不是一只雷吗？
李柏和方南彼此不搭界c也互相有些看不上，但见到顾桐低头读信，非常默契地都做出微妙的小动作，不起眼却很有效地帮着撑开一下空间，帮顾桐定住身形，不至于分神看信，一不小心被汹涌人群挤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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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邸报下，小字抄写了梧州到帝都的文书时间，和下发公文上邸报的周期，应该是两个月左右。
然后，就是简单王舜渔三个字签名，分析c指点之类，啥也没有。
顾桐第一反应，就简单算了一下跟欧阳必进分手是端午节前，五月初五。而考试是在五月二十三进行，第二天出榜，所以今天是五月二十四。
问题来了：顾桐跟欧阳必进广信府分手时，他还活蹦乱跳，显然没病。时间只过了19天，按路程，他现在有没有赶到梧州还是个问题，怎么可能发出奏章表示病倒要辞职不做官回老家养病，然后阁臣与皇帝亲自批复的公文都上邸报了，不但不同意他辞职，还送太医两枚c附赠巡抚权限大礼包？
而这送公文和批复的时间，本来应该是两个月的周期！
因为自家师父是去做两广提督，顾桐当然找一切机会弄明白这个官到底多大c是管啥的，然后弄明白了，提督的全称是“提督军务总兵官”，负责统辖一省陆路或水路官兵。所谓两广提督，自然是一总统领广南东路c广南西路两个布政使司的军务，而且当时就加了兵部侍郎与右副都御史衔。
但是敲黑板，画重点：提督军务总兵官，这是一个武职！
欧阳必进是两榜进士，一直做的都是标准文官，从省长到上一个职位总督粮储兼巡抚应天，可是到两广这么偏远的地方，加衔没有变，主官却变成武职，就是说，让你一个文官去做武将，哪怕是拥有钦差性质的两广武将老大，也是一种明明白白的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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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刻起，顾桐是秀才了，可以见官不跪只拱手，可以递帖子约见知县，可以免两丁的服役，可以有几亩地免钱粮。
虽然还很不够。
但，案首，这是一个足够漂亮的开始。
霍兴继守在埠头，果然见到匆匆而来的顾桐。
当初老师明明说，顾桐只是背书极好c文思不佳，道试无望的。可今天享受前人欢呼的，偏偏是这个年幼的乡下孩子。
压下感慨万千，霍兴继满脸笑容拱手，笑道：“恭喜恭喜，没料想是阿桐老弟成了案首！”
顾桐赶紧停步还礼，谦道：“侥幸得王提学看重，小弟不敢自得。”
霍兴继笑道：“你的墨卷已经贴出来，王提学在四书文的承题密密圈了一排，还有朱砂批语：文不在绮丽字句，务求理当气清。围着看文的同榜，都感叹提学批得好，代圣贤立言，自然是要说理清通，方是上品！”
原来王提学果然是帮大忙，还替他的第一名找了这么漂亮的理由。
顾桐却不敢放开了胸怀只顾高兴，拱手苦笑道：“只怕我连拜座师都得匆忙了正想寻霍兄问问，我恩师病了，需得赶紧去广西服侍床前，这样就不能入县学。不知还要办哪些事体？”
霍兴继吓一跳：“你还有业师，人在广西？”
他顿时悟了——难怪大家一起上学的时候你成绩一般，现在却成了学霸！原来有后援！
顾桐点头：“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办完一切手续，实在牵挂恩师，我明日一早，必得赶紧雇船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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