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第十五章：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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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这样的人员组合，以欧阳必进的眼界，一瞥眼就断定了，是县城出来救灾的队伍。但小小一个广信府，本来就不可能有人能对等接待他这位正三品大员（注1）。
当然了，欧阳并不是那种在意排场的官，不然他赴任两广，计划顺路拜见一下夏首辅家，大可以摆开仪仗直接进信州城，却偏偏选择跟仪仗和大部分随行人等分开走，最重要的理由是表示对回到首辅的夏言足够敬畏，私下的的真实感受，却是他喜欢自在江湖，偷闲在这长江以南最繁华的通途接触一下民风。
闲站一边，看顾桐凑过来礼貌地小声征求意见“这些显然是本地人，我去问问路？”
欧阳必进早想明白前因后果，慢悠悠捋胡须，很自然点头：以他的官场经验判断，亲自领衙役c乡民出来救灾的，多半是州里的判官之类，不入流的芝麻官儿。在小人物面前透露自己身份，未免显得不庄重，为避嫌，还是让半大少年顾桐蹦跶比较好。
欧阳必进不知道穿越众顾桐刚到贵地，只做了不到两天的小孩，灵魂还是成年人，当然不会别扭为毛一大老爷们指望十三岁半大少年出头，很自然地微笑一下，就加紧几步，缀在他们后面，看看这队人里，哪个是合适的问路对象。他用常规逻辑想，更加深了“顾桐小小年纪却心机深，在微服官员面前百般殷勤，所图非小”的负面印象，乐得袖手旁观。
这时大家走到一处三岔口，其中一人扭头招呼后面的人快走，显然是救灾小队领头的，猛然看见了阿桐，以及略迟一步跟在后面的欧阳必进，立时提醒道：“兀那少年，是不识得路罢？你若去信州城需行右，这边道路去县城外施家村。”
欧阳必进听这人语调威严，却不掩关切，再定睛看，他脏污了的青色长袍撩起别在腰间，跟周围汉子一样浑身泥水淋漓，开口却是官话，并非本地口音。这可是皇明的官员标配。而在欧阳必进眼中，已断定此人十有八九是信州判官，从七品的芝麻官儿。
顾桐当然根本认不出眼前这位是官员——就算认出了，现代人也不会太在意偶遇某市的水利局长之类。他只是醒悟似乎真是遇上了救灾小分队，忙忙一拱手，答谢他的善意提醒，才按照救灾常识，先自我介绍道：“顾桐，玉山县双明镇人氏。听说信州水患，急忙来寻至亲，不料与同船长者被水患冲至此。正想先到信州城，好寻家父。”
听顾桐说话很有章法，没有乡下人的畏缩，跟浑身乡气的短打衣裤极端不符，判官的神色顿时又和蔼了些，远远却只见欧阳必进一身村级手工的葛衫，只当二人是诗书之乡的文雅村民，为难摊手：“天色不早，我这里人手不够，没法派人护送，便自寻路去。幸好你去信州城不必过渡口，倒是不惧水情。前头还有一岔路，需行右。”
队里有模样的清瘦老者是本地里正，见官人好言好语交代，也顺口帮腔：“只消大水不退，哪个船敢走信江逆流而上？你父必在城中，不必忧心。”
欧阳必进暗暗称许：能这般为路过人等着想，算是难得的好官。
欧阳大老爷不知道，作为新鲜热辣的常识废，顾桐哪里会觉得此官员已经好得就差突破天际，他还觉得有困难找民警，行政力量就是为了帮老百姓的（娃，你真是被幸福世界关怀了嗷~~~），只按他心中理解的大明常规礼节，要维护读书人的架子，拿出礼仪风度恭敬团团抱拳，再次严肃谢道：“学生忧心如焚，多谢各位叔伯提醒，顿时心安。”
——礼多人不怪咳咳。
判官顿时注意到他的措辞，“咦”了一声，问道：“你自称学生，读了几年书？开笔了不曾？”
见面就被“查档案”，这是皇明风俗。换了欧阳必进本人，也肯定也要问清楚的：秀才本是宰相根苗，理论上所有读书人都是官员预备队，当然要跟小民区别开，待之以礼示之以诚。反过来，顾桐急吼吼表达读书人身份，是人情之常，也有一丝丝给救灾官员添麻烦c要求倾斜照顾的意味。对的欧阳必进来说，未免落了下乘。
顾桐有些纳闷，怎么见面就查档？但刚才人家指路时非常负责，也就保持耐心，答道：“学生去年已考过了县试与府试。只是玉山考棚较佳，府试乃广信府公祖亲至玉山考较，不必到府衙，故而学生只知广信府治所在信州城，却不认得。”
判官立定受礼，点点头继续走，一边走一边道：“吾乃信州判官卢某，该管地方捕盗c江防c河工c水利。今日事急，正要寻人相助，只可惜你要寻父”
旁边汪里正听说州官要招揽人手帮忙救灾，赶紧补充解释道：“古渡口水淹甚重，旁边茶园有半村人受困，其中多是妇孺，不但断炊，那处茶园还没有井，情形危急。幸亏卢判官带了人手亲来，不然”
人无食可熬三日，但寻常妇孺若是断水，只怕一晚就有不忍之事。欧阳必进虽然是挥手决定万千人福祉的高位，听了也不由动容。
见判官有意，同来的衙役赶紧帮说话：“本来有书办一起的。只恨天雨路滑，柳书办走不得这般泥泞山路，中午只好送回去”
还有衙役嫌弃里正只知小小一片之事，补充道：“昨夜广丰汛情来得猛，清晨到现在处处告急，州衙里人手顿时不够。同知老爷要登记乡里灾损，户房c粮科本该有书办跟来，人却都随州牧大人去粥棚了。我等出来办事缺书记，真急起来，连乡里识字的社师c道士c学童请来相帮。顾童生若有空，不如”
官吏倒是和谐共进了，跟在救灾队伍后面晃荡的欧阳必进却隐隐皱眉：救灾何等着急紧要，哪里有空暇来对一小儿解释要他帮忙的理由？记录的人再缺，也略微主次不分了些。再也没想到，最急的人反而是顾桐：“许多妇孺断水了都？水火无情，一刻也耽误不得！不知能帮上忙么？”
卢判官略犹豫，摇头道：“去救被水围困的茶山，实在凶险。念你小小年纪，童生也是朝廷栋梁的根苗，岂可轻易以身犯险？”
见他们说话是都并不停步，显然灾情紧急，欧阳必进经过岔路口，故意做出要直接去信州城的样子，等着顾桐露出目的：顾桐照顾欧阳的殷勤超出了通常书生敬老的做派，且冠冕堂皇的圣人道理加上做好人这半日，自然有所求，才这般做作。本官这就跟你分别，看你谋算落空，急也不急？
没料想顾桐只匆匆对欧阳必进一揖，歉然道：“不能陪老师去州城，抱歉抱歉——我觉得那茶园不远，帮了忙再去也一样。您路上当心，到城中与家人会和，千万记得热水泡脚，再喝些姜汤。”
顾桐交代过，竟半句请托的话都没有，再也不回头，追步履匆匆的救灾小队去了：他身高比这些青壮还差一截，跟上他们的速度需要努力快步。连走带跑的，还有力气朗声道：“小子运道不好落水，全靠乡民汪三搭救。顾桐读圣贤书，知晓以德报德的道理，自当略尽气力，报答此乡土一二。”
欧阳必进僵住：说好的这小童生不要脸皮拍自己马屁，甚至低头做佣仆的活，以求高官青睐的剧情呢？莫非是阅尽世事的官场老手，竟然看错了情势人心？
——可怜欧阳必进，纵然拥有文能写进士锦绣文章c理能亲自动手做工程师的超级高智商，他也不知道顾桐来的世界太过凶残，人人安定不说，对道德的宣讲深入人心，已经发展到了公交车不给老太太让座会被白眼，公德平均标准奇高。顾桐本就承欧阳的情，为这样可以算有救命之恩的老头借个衣服c拧一把热毛巾，简直太不假思索了好不好？
卢判官是有常识的人，见欧阳必进迈步又沉吟的架势，就已经猜到此人身份只怕不一般。但人家不主动透露身份，怎好轻率去问？见这位疑似大佬要走，略一沉吟，先一轩眉，对顾桐笑赞一句“好”，又朗声吩咐身边一老成的衙役：“齐贵，你送这位老丈进府城这一路都仔细探路，万万不得玩忽！若老丈被惫赖人等冲撞了，我只拿问你！”
衙役领命迈步，卢判官正转身要继续赶路，欧阳必进喝住：“且慢，我同你们去茶园罢——搭救妇孺最需人手，老儿就算帮不上手，也不好调走你的人力。”
卢判官是个痴的，始终没学会上官的汗毛比小民性命要紧的道理，所以才辗转下僚，大半辈子了，还只混了个从七品。听欧阳必进关心灾情不肯拖后腿，一点没慌张，不懂趁机好好请教这位过路疑似大人物的讯息，好巴结巴结，竟还高兴得连声说“老丈言之有理”，就一股脑继续赶路了。还边走边详尽教导顾桐道：“救人凶险，又是使力的活计，用不着你。只等人救出来，一家一户登记灾损要细致，县里才好据此定赈粮米，以及秋后的免赋额，必得杜绝冒滥乞恩，又不至于灾民吃苦你可听得懂？”
欧阳必进皱眉，他是知道衙门公文之难，总之百分之九十的地方官自己看不明白，需要书办c公吏经办；那半分之十能看懂的，也未必能写。见顾桐点头，暗暗觉得小子猖狂。但刚才意外得有点厉害，他思绪有些乱，都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个小书生了。
对顾桐来说，却实在不难：不就是受灾现场登记，做将来减免税收的依据嘛，堂堂三流大学生，没做过也知道原理。
见顾桐点头答应，卢判官便叫衙役把簿册的小布包交给他，想了想，又叮嘱道：“一个村子登记完，执笔之人要画押。你非衙门书办，需唤我来随画签押。切记！”
顾桐直接翻开簿册，发觉字都是繁体，多亏原身留下的记忆，入目倒也觉得自己能写。至于要记录的项目，格式有些乱，具体内容实在 ，也就玩个谦逊：“都能看明白。至于记录，就算没做过，多多请教就是，也都能做得。”
卢判官带头，大家脚步都急。没走多久，已隐约听见敲锅子的嘈杂声，以及焦灼的喊号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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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欧阳并不是那种在意排场的官，不然他赴任两广，计划顺路拜见一下夏首辅家，大可以摆开仪仗直接进信州城，却偏偏选择跟仪仗和大部分随行人等分开走，最重要的理由是表示对回到首辅的夏言足够敬畏，私下的的真实感受，却是他喜欢自在江湖，偷闲在这长江以南最繁华的通途接触一下民风。
闲站一边，看顾桐凑过来礼貌地小声征求意见“这些显然是本地人，我去问问路？”
欧阳必进早想明白前因后果，慢悠悠捋胡须，很自然点头：以他的官场经验判断，亲自领衙役c乡民出来救灾的，多半是州里的判官之类，不入流的芝麻官儿。在小人物面前透露自己身份，未免显得不庄重，为避嫌，还是让半大少年顾桐蹦跶比较好。
欧阳必进不知道穿越众顾桐刚到贵地，只做了不到两天的小孩，灵魂还是成年人，当然不会别扭为毛一大老爷们指望十三岁半大少年出头，很自然地微笑一下，就加紧几步，缀在他们后面，看看这队人里，哪个是合适的问路对象。他用常规逻辑想，更加深了“顾桐小小年纪却心机深，在微服官员面前百般殷勤，所图非小”的负面印象，乐得袖手旁观。
这时大家走到一处三岔口，其中一人扭头招呼后面的人快走，显然是救灾小队领头的，猛然看见了阿桐，以及略迟一步跟在后面的欧阳必进，立时提醒道：“兀那少年，是不识得路罢？你若去信州城需行右，这边道路去县城外施家村。”
欧阳必进听这人语调威严，却不掩关切，再定睛看，他脏污了的青色长袍撩起别在腰间，跟周围汉子一样浑身泥水淋漓，开口却是官话，并非本地口音。这可是皇明的官员标配。而在欧阳必进眼中，已断定此人十有八九是信州判官，从七品的芝麻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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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顾桐说话很有章法，没有乡下人的畏缩，跟浑身乡气的短打衣裤极端不符，判官的神色顿时又和蔼了些，远远却只见欧阳必进一身村级手工的葛衫，只当二人是诗书之乡的文雅村民，为难摊手：“天色不早，我这里人手不够，没法派人护送，便自寻路去。幸好你去信州城不必过渡口，倒是不惧水情。前头还有一岔路，需行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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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必进皱眉，他是知道衙门公文之难，总之百分之九十的地方官自己看不明白，需要书办c公吏经办；那半分之十能看懂的，也未必能写。见顾桐点头，暗暗觉得小子猖狂。但刚才意外得有点厉害，他思绪有些乱，都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个小书生了。
对顾桐来说，却实在不难：不就是受灾现场登记，做将来减免税收的依据嘛，堂堂三流大学生，没做过也知道原理。
见顾桐点头答应，卢判官便叫衙役把簿册的小布包交给他，想了想，又叮嘱道：“一个村子登记完，执笔之人要画押。你非衙门书办，需唤我来随画签押。切记！”
顾桐直接翻开簿册，发觉字都是繁体，多亏原身留下的记忆，入目倒也觉得自己能写。至于要记录的项目，格式有些乱，具体内容实在 ，也就玩个谦逊：“都能看明白。至于记录，就算没做过，多多请教就是，也都能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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