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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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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是高层次,喝茅台的是最高层次。安乐居的“酒座”大都是属于一毛三层次,即最低层次的。他们有时也喝二锅头,但对二锅头颇有意见,觉得还不如一毛三的。一毛三他们喝“服”了,觉得喝起来“顺”。他们有人甚至觉得大曲的味道不能容忍。安乐居天热的时候也卖散啤酒。

    酒菜不少。煮花生豆c炸花生豆。暴腌鸡子。拌粉皮。猪头肉,单要耳朵也成,都是熟人了猪蹄,偶有猪尾巴,一忽的工夫就卖完了。也有时卖烧鸡c酱鸭,切块。最受欢迎的是兔头。一个酱兔头,三四毛钱,至大也就是五毛多钱,喝二两酒,够了。这还是一年多以前的事,现在如果还有兔头也该涨价了。这些酒客们吃兔头是有一定章法的,先掰哪儿,后掰哪儿,最后磕开脑绷骨,把兔脑掏出来吃掉。没有抓起来乱啃的,吃得非常干净,连一丝肉都不剩。安乐居每年卖出的兔头真不老少。这个小饭馆大可另挂一块招牌:“兔头酒家”。

    酒客进门,都有准时候。

    头一个进来的总是老吕。安乐居十点半开门。一开门,老吕就进来。他总是坐在靠窗户一张桌子的东头的座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这成了他的专座。他不是像一般人似的“垂足而坐”,而是一条腿盘着,一条腿曲着,像老太太坐炕似的踞坐在一张方凳上,脱了鞋。他不喝安乐居的一毛三,总是自己带了酒来,用一个扁长的瓶子,一瓶子装三两。酒杯也是自备的。他是喝慢酒的,三两酒从十点半一直喝到十二点差一刻:“我喝不来急酒。有人结婚,他们闹酒,我就一口也不喝,回家自己再喝”一边喝酒,吃兔头,一边不住地抽关东烟。他的烟袋如果丢了,有人捡到一定会送还给他的。谁都认得:这是老吕的。白铜锅儿,白铜嘴儿,紫铜杆儿。他抽烟也抽得慢条斯理的,从不大口猛吸。这人整个儿是个慢性子。说话也慢。他也爱说话,但是他说一个什么事都只是客观地叙述,不大参加自己的意见,不动感情。一块喝酒的买了兔头,常要发一点感慨:“那会儿,兔头,五分钱一个,还带俩耳朵”老吕说:“那是多会儿说那个,没用有兔头,就不错。”西头有一家姓屠的,一家子都很浑愣,爱打架。屠老头儿到永春饭馆去喝酒,和服务员吵起来了,伸手就揪人家脖领子。服务员一胳臂把他搡开了。他憋了一肚子气。回去跟儿子一说。他儿子二话没说,捡了块砖头,到了永春,一砖头就把服务员脑袋开了结果:儿子抓进去了,屠老头还得负责人家的医药费。这件事老吕亲眼目睹。一块喝酒的问起,他详详细细叙述了全过程。坐在他对面的老聂听了,说:

    “该”

    坐在里面犄角的老王说:

    “这是什么买卖”

    老吕只是很平静地说:“这回大概得老实两天。”

    老吕在小红门一家木材厂下夜看门。每天骑车去,路上得走四十分钟。他想往近处挪挪,没有合适的地方,他说:“算了远就远点吧。”

    他在木材厂喂了一条狗。他每天来喝酒,都带了一个塑料口袋,安乐居的顾客有吃剩的包子皮,碎骨头,他都捡起来,给狗带去。

    头几天,有人要给他说一个后老伴,他原先的老伴死了有二年多了。这事他的酒友都知道,知道他已经考虑了几天了,问起他:“成了吗”老吕说:“不说了。”他说的时候神情很轻松,好像解决了一个什么难题。他的酒友也替他感到轻松。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不说了不说了好添乱”

    老吕于是慢慢地喝酒,慢慢地抽烟。

    比老吕稍晚进店的是老聂。老聂总是坐在老吕的对面。老聂有个小毛病,说话爱眨巴眼。凡是说话爱眨眼的人,脾气都比较急。他喝酒也快,不像老吕一口一口地抿。老聂每次喝一两半酒,多一口也不喝。有人强往他酒碗里倒一点,他拿起酒碗就倒在地下。他来了,搁了一个小提包,转身骑车就去“奔”酒菜去了。他“奔”来的酒菜大都是羊肝c沙肝。这是为他的猫“奔”的,他当然也吃点。他喂着一只小猫。“这猫可仁义我一回去,它就在你身上蹭蹭”他爱吃豆制品。熏干c鸡腿c麻辣丝小葱下来的时候,他常常用铝饭盒装来一些小葱拌豆腐。有一回他装来整整两饭盒腌香椿。“来吧”他招呼全店酒友。“你哪来这么多香椿这得不少钱”“没花钱乡下的亲家带来的。我们家没人爱吃。”于是酒友们一人抓了一撮。剩下的,他都给了老吕。“吃完了,给我把饭盒带来”一口把余酒喝净,退了杯,“回见”出门上车,吱溜没影儿了。

    老聂原是做小买卖的。他在天津三不管卖过相当长时期炒肝。现在退休在家。电话局看中他家所在的“点”,想在他家安公用电话。他嫌钱少,麻烦。挨着他家的汽水厂工会愿意每月贴给他三十块钱,把厂里职工的电话包了。他还在犹豫。酒友们给他参谋:“行了电话局每月给钱,汽水厂三十,加上传电话c送电话,不少坐在家里拿钱,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去”他一想:也是

    老聂的日子比过去“滋润”了,但是他每顿还是只喝一两半酒,多一口也不喝。

    画家来了。画家风度翩翩,梳着长长的背发,永远一丝不乱。衣着入时而且合体。春秋天人造革猎服,冬天羽绒服。他从来不戴帽子。这样的一表人材,安乐居少见。他在文化馆工作,算个知识分子,但对人很客气,彬彬有礼。他这喝酒真是别具一格:二两酒,一扬脖子,一口气,下去了。这种喝法,叫做“大车酒”,过去赶大车的这么喝。西直门外还管这叫“骆驼酒”,赶骆驼的这么喝。文墨人,这样喝法的,少有。他和老王过去是街坊。喝了酒,总要走过去说几句话。“我给您添点儿”老王摆摆手,画家直起身来,向在座的酒友又都点了点头,走了。

    我问过老王和老聂:“他的画怎么样”

    “没见过。”

    上海老头来了。上海老头久住北京,但是口音未变。他的话很特别,在地道的上海话里往往掺杂一些北京语汇:“没门儿”c“敢情”甚至用一些北京的歇后语:“那末好武大郎盘杠子上下够不着”他把这些北京语汇c歇后语一律上海话化了,北京字眼,上海语音,挺绝。上海老头家里挺不错,但是他爱在外面逛,在小酒馆喝酒。

    “外面吃酒,香”

    他从提包里摸出一个小饭盒,里面有一双截短了的筷子c多半块熏鱼c几只油爆虾c两块豆腐干。要了一两酒,用手纸擦擦筷子,吸了一口酒。

    “您大概又是在别处已经喝了吧”

    “啊我们吃酒格人,好比天上飞格一只鸟读如“”,格小酒馆,好比地上一棵树。鸟飞在天上,看到树,总要落一落格。”如此妙喻,我未之前闻,真是长了见识

    这只鸟喝完酒,收好筷子,盖好小饭盒,拎起提包,要飞了:

    “晏歇会明儿见”

    他走了,老王问我:“他说什么喝酒的都是”

    安乐居喝酒的都很有节制,很少有人喝过量的。也喝得很斯文,没有喝了酒胡咧咧的。只有一个人例外。这人是个瘸子,左腿短一截,走路时左脚跟着不了地,一晃一晃的。他自己说他原来是“勤行”厨子,煎炒烹炸,南甜北咸,东辣西酸。说他能用两个鸡蛋打三碗汤,鸡蛋都得成片儿但我没有再听到他还有什么特别的手艺,好像他的绝技只是两个鸡蛋打三碗汤。以这样的手艺自豪,至多也只能是一个“二荤铺”的“二把刀”。“二荤铺”不卖鸡鸭鱼,什么菜都只是“肉上找”,炒肉丝c熘肉片c扒肉条。他现在在汽水厂当杂工,每天蹬平板三轮出去送汽水。这辆平板归他用,他就半公半私地拉一点生意。口袋里一有钱,就喝。外边喝了,回家还喝;家里喝了,外面还喝。有一回喝醉了,摔在黄土坑胡同口,脑袋碰在一块石头上,流了好些血。过两天,又来喝了。我问他:“听说你摔了”他把后脑勺伸过来,挺大一个口子。“唔唔”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好像还挺光彩。他老婆早上在马路上扫街,挺好看的。有两个金牙,白天穿得挺讲究,色儿都是时兴的,走起路来扭腰拧胯,咳,挺是样儿。安乐居的熟人都替她惋惜:“怎么嫁了这么个主儿她对瘸子还挺好”有一回瘸子刚要了一两酒,他媳妇赶到安乐居来了,夺过他的酒碗,顺手就泼在了地上:“走”拽住瘸子就往外走,回头向喝酒的熟人解释:“他在家里喝了三两了,出来又喝”瘸子也不生气,也不发作,也不觉有什么难堪,乖乖地一摇一晃地家去了。

    瘸子喝酒爱说。老是那一套,没人听他的。他一个人说。前言不搭后语,当中夹杂了很多“唔唔唔”:

    “宝三,宝善林,唔唔唔,知道吗宝三摔跤,唔唔唔。宝三的跤场在哪儿知道吗唔唔唔。大金牙c小金牙,唔唔唔。侯宝林。侯宝林是云里飞的徒弟,唔唔唔。逍遥律,欺寡人七挂人,唔唔唔。干嘛老是七挂人七挂人唔唔唔。天津人讲话:嘛事你啦唔唔唔。二娃子,你可不咋着唔唔唔”

    喝酒的对他这一套已经听惯了,他爱说让他说去吧只有老聂有时给他两句:

    “老是那一套,你贫不贫有新鲜的没有你对天桥熟,天桥四大名山,你知道吗”

    瘸子爱管闲事。有一回,在李村胡同里,一个市容检查员要罚一个卖花盆的款,他插进去了:“你干嘛罚他他一个卖花盆的,又不脏,又没有气味,污染,他污染什么啦罚了款,你们好多拿奖金你想钱想疯了卖花盆的,大老远地推一车花盆,不容易”他对卖花盆的说:“你走,有什么话叫他朝我说”很奇怪,他跟人辩理的时候话说得很明快,也没有那么多“唔唔唔”。

    第二天,有人问起,他又把这档事从头至尾学说了一遍,有声有色。

    老聂说:“瘸子,你这回算办了件人事”

    “我净办人事”

    喝了几口酒,又来了他那一套:

    “宝三,宝善林,知道吗唔唔唔”

    老吕c老聂都说:“又来了这人,不经夸”

    “四大名山”我问老王:

    “天桥哪儿有个四大名山”

    “咳四块石头。永定门外头过去有那么一座小桥,后来拆了。桥头一边有两块石头,这就叫四大名山。你要问老人们,这永定门一带景致多哩这会儿都没有人知道了。”

    老王养鸟,红子。他每天沿天坛根遛早,一手提一只鸟笼,有时还架着一只。他把架棍插在后脖领里。吃完早点,把鸟挂在安乐林,聊会天,大约十点三刻,到安乐居。他总是坐在把角靠墙的座位。把鸟笼放好,架棍插在老地方,打酒。除了有兔头,他一般不吃荤菜,或带一条黄瓜,或一个西红柿个橘子个苹果。老王话不多,但是有时打开话匣子,也能聊一气。

    我跟他聊了几回,知道:

    他原先是扛包的。

    “我们这一行,不在三百六十行之内。三百六十行,没这一行”

    “你们这一行没有祖师爷”

    “没有”

    “有没有传授”

    “没有不像给人搬家的,躺箱c立柜c八仙桌c桌子上还常带着茶壶茶碗自鸣钟,扛起来就走,不带磕着碰着一点的,那叫技术我们这一行,有力气就行”

    “都扛什么”

    “什么都扛,主要是粮食。顶不好扛的是盐包,包硬,支支楞楞的,硌。不随体。扛起来不得劲儿。扛包,扛个几天就会了。要说窍门,也有。一包粮食,一百多斤,搁在肩膀上,先得颤两下。一颤,哎,包跟人就合了槽了,合适了扛熟了的,也能换换样儿。跟递包的一说:您跟我立一个哎,立一个”

    “竖着扛”

    “竖着扛。您给我搭一个”

    “斜搭着”

    “斜搭着。”

    “你们哪会拿工资计件”

    “不拿工资,也不是计件。有把头”

    “把头,把头不是都是坏人吗封建把头嘛”

    “也不是他自己也扛,扛得少点,把头接了一批活:哥几个就这一堆活,多会扛完了多会算。每天晚半晌,先生结帐,该多少多少钱。都一样。有临时有点事的,觉得身上不大合适的,半路地儿要走,您走这一天没您的钱。”

    “能混饱了”

    “能那会吃得多早晨起来,半斤猪头肉,一斤烙饼。中午,一样。每天每。晚半晌吃得少点。半斤饼,喝点稀的,喝一口酒。齐啦。就怕下雨。赶上连阴天,惨啰:没活儿。怎么办呢,拿着面口袋,到一家熟粮店去:掌柜的来啦几斤告诉他几斤几斤,接着没的说。赶天好了,拿了钱,赶紧给人家送回去。为人在世,讲信用: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少

    “三年自然灾害,可把我饿惨了。浑身都膀了。两条腿,棉花条。别说一百多斤,十来多斤,我也扛不动。我们家还有一辆自行车,凤凰牌,九成新。我妈跟我爸说:卖了吧,给孩子来一顿丰泽园我叫了三个扒肉条,喝了半斤酒,开了十五个馒头,馒头二两一个,三斤我妈直害怕:别把杂种操的撑死了哇”

    “您现在每天还能吃”

    “一斤粮食。”

    “退休了”

    “早退了后来我们归了集体。干我们这行的,四十五就退休,没有过四十五的。现在打包的也没有了,都改了传送带。”

    老王现在每天夜晚在一个幼儿园看门。

    “没事儿扫扫院子,归置归置,下水道不通了,通通活动活动。老呆着干嘛呀,又没病”

    老王走道低着脑袋,上身微微往前倾,两腿叉得很开,步子慢而稳,还看得出有当年扛包的痕迹。

    这天,安乐居来了三个小伙子:长头发,小胡子c大花衬衫c苹果牌牛仔裤c尖头高跟大盖鞋,变色眼镜。进门一看:“嗨,有兔头”他们是冲着兔头来了。这三位要了十个兔头c三个猪蹄只鸭子c三盘包子,自己带来八瓶青岛啤酒,一边抽着“万宝乐”,一边吃喝起来。安乐林喝酒的老酒座都瞟了他们一眼。三位吃喝了一阵,把筷子一挥,走了。都骑的是亚马哈。嘟嘟嘟桌子上一堆碎骨头c咬了一口的包子皮,还有一盘没动过的包子。

    老王看着那盘包子,撇了撇嘴:

    “这是什么买卖”

    这是老王的口头语。凡是他不以为然的事,就说“这是什么买卖”

    老王有两个鸟友,也是酒友。都是老街坊,原先在一个院里住。这二位现在都够万元户。

    一个是佟秀轩,是裱字画的。按时下的价目,裱一个单条:14-16元。他每天总可以裱个五六幅。这二年,家家都又愿意挂两条字画了。尤其是退休老干部。他们收藏“时贤”字画,自己也爱写c爱画。写了c画了,还自己掏钱裱了送人。因此,佟秀轩应接不暇。他收了两个徒弟。托纸c上板c揭画,都是徒弟的事。他就管管配绫子,装轴。他每天早上遛鸟。遛完了,如果活儿忙,就把鸟挂在安乐林,请熟人看着,回家刷两刷子。到了十一点多钟,到安乐林摘了鸟笼子,到安乐居。他来了,往往要带一点家制的酒菜:炖吊子c烩鸭血c拌肚丝儿。佟秀轩穿得很整洁,尤其是脚下的两只鞋。他总是穿礼服呢花旗底的单鞋,圆口的c或是双脸皮梁靸鞋。这种鞋只有右安门一家高台阶的个体户能做。这个个体户原来是内联升的师傅。

    另一个是白薯大爷。他姓白,卖烤白薯。卖白薯的总有些邋遢,煤呀火呀的。白薯大爷出奇的干净。他个头很高大,两只圆圆的大眼睛,顾盼有神。他腰板绷直,甚至微微有点后仰,精神蓝上衣,白套袖,腰系一条黑人造革的围裙,往白薯炉子后面一站,嘿有个样儿就说他的精神劲儿,让人相信他烤出来的白薯必定是栗子味儿的。白薯大爷卖烤白薯只卖一上午。天一亮,把白薯车子推出来,把鸟红子,往安乐林一挂,自有熟人看着,他去卖他的白薯。到了十二点,收摊。想要吃白薯,明儿见啦您哪摘了鸟笼,往安乐居。他喝酒不多。吃菜他没有一颗牙了,上下牙床子光光的,但是什么都能吃,除了铁蚕豆,吃什么都香。“烧鸡烂不烂”“烂”“来一只”他买了一只鸡,撕巴撕巴,给老王来一块脯子,给酒友们让让:“您来块”别人都谢了,他一人把一只烧鸡一会的工夫全开了。“不赖,烂”把鸡架子包起来,带回去熬白菜。“回见”

    这天,老王来了,坐着,桌上搁一瓶五星牌二锅头,看样子在等人。一会儿,佟秀轩来了,提着一瓶汾酒。

    “走啊”

    “走”

    我问他们:“不在这儿喝了”

    “白薯大爷请我们上他家去,来一顿”

    第二天,老王来了,我问:

    “昨儿白薯大爷请你们吃什么好的了”

    “荞面条自己家里擀的。青椒蒜”

    老吕c老聂一听:

    “嘿”

    安乐居已经没有了。房子翻盖过了。现在那儿是一个什么贸易中心。

    一九八六年七月五日晨写完

    选自:汪曾祺作品自选集

    汪曾祺作品集小说

    小学校的钟声

    瓶花收拾起台布上细碎的影子。瓷瓶没有反光,温润而寂静,如一个人的品德。瓷瓶此刻比它抱着的水要略微凉些。窗帘因为暮色浑染,沉沉静垂。我可以开灯。开开灯,灯光下的花另是一个颜色。开灯后,灯光下的香气会不会变样子可做的事好像都已做过了,我望望两只手,我该如何处置这个我把它藏在头发里么我的头发里保存有各种气味,自然它必也吸取了一点花香。我的头发,黑的和白的。每一游尘都带一点香。我洗我的头发,我洗头发时也看见这瓶花。

    天黑了,我的头发是黑的。黑的头发倾泻在枕头上。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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