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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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情况紧急,他大概还能应付。他觉得轻松了一点。刚才那一阵压着他的胃的严重的感觉开始廓散。

    小吕沿着渠岸巡视了一遍。走着走着,又有点紧张起来。渠沿有好几处渗水,沁得堤土湿了老大一片,黑黑的。有不少地方有蚯蚓和蝼蛄穿的小眼,汩汩地冒水。小吕觉得这不祥得很,越看越担心,越想越害怕,觉得险象丛生,到处都有倒塌的可能他不知道怎么办,就选定了一处,用手电照着天已经擦黑了,月亮刚上来,定定地守着它看,看看它有什么变化没有。看了半天,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他又换了几处,还是拿不准。这时恰好有一个晚归的工人老李远远地走过来,小吕听得出他咳嗽的声音,他问:

    “小吕你在干啥呢看水”

    小吕连忙拉住他:

    “老李这要紧不要紧”

    老李看了看:

    “嗐没关系这水流了几天了,渠沉住气了,不碍事你不要老是这样跑来跑去,一黑夜哩,老这么跑,不把你累死啦找个地方坐下歇歇隔一阵起来看看就行了哎”

    小吕就像他正在看着的水浒传上的英雄一样,在心里暗道了一声“惭愧”;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小吕这一阵不知从哪里学了这么一句佛号,一来就是“阿弥陀佛”

    小吕并没有坐下歇歇,他还是沿着支渠来回溜达着,不过心里安详多了。他走在月光照得着的渠岸上,走在斑驳的树影里,风吹着,渠根的绿草幽幽地摇拂着。他脚下是一渠流水他觉得看水很有味道。

    半夜里,大概十二点来钟根据开过去不久的上行客车判断,出了一点事。小石桥上面一截渠,从庄稼地里穿过,渠身高,地势低,春汇地的时候挖断过,填起来的地方土浮,叫水测开了一个洞。小吕巡看到这里,用手电一照,已经涮得很深了,钻了水小吕的心扑通一声往下一掉。怎么办这时候哪里都没法去找人小吕留心看过大工们怎么堵洞,想了一想,就依法干起来。先用稻草填进去,他早就背来好些稻草预备着了,背得太多了用铁铣立着,塞紧;然后从渠底敛起湿泥来,一铣一铣扔上去,小吕深深感觉自己的胳臂太细,气力太小,一铣只能敛起那么一点泥,心里直着急。但是,还好,洞总算渐渐小了,终于填满了。他又仿照大工的样子,使铁铣拍实,抹平,好了小吕这才觉得自己一身都是汗,两条腿甚至有点发颤了。水是不往外钻了,看起来也满像那么一回事,然而,这牢靠么

    小吕守着它半天,一会儿拿手电照照,一会儿又拿手电照照。好像是没有问题,得小吕准备转到别处再看看。可是刚一转身,他就觉得新填的泥土像抹房的稀泥一样,哗啦一下在他的身后瘫溃了,口子重新测开,扩大,不可收拾赶紧又回来。拿手电一照:没有还是挺好的

    他走开了。

    过了一会,又来看看,没问题。

    又过了一会,又来看看,挺好

    小吕的心踏实下来。不但这个口子挺完好;而且,他相信,再有别处钻开,他也一样能够招呼,虽然干起来不如大工那样从容利索。原来这并不是那样困难,这比想象的要简单得多。小吕有了信心,在黑暗中很有意味地点了点头,对自己颇为满意。

    所谓看水,不外就是这样一些事。不知不觉地,半夜过去了。水一直流得很稳,不但没有涨,反倒落了一点,那两个志子都离开水面有一寸了。小吕觉得大局仿佛已定。他知道,过了十二点以后,一般就不会有什么大水下来,这一夜可以平安度过。现在他一点都不觉得紧张了,觉得很轻松,很愉快。

    现在,真可以休息了,他开始感觉有点疲倦了。他爬上小石桥头的一棵四杈糖槭树上,半躺半坐下来。他一来时就选定了这个地方。这棵树,在不到一人高的地方岔出了四个枝杈,坐上去,正好又有靠背,又可以舒舒服服地伸开腿脚。而且坐在树上就能看得见那一根志子。月亮照在水上,水光晃晃荡荡,水面上隐隐有一根黑影。用手电一射,就更加看得清清楚楚。

    今天月亮真好,快要月半了。幸好赶上个大月亮的好天,若是阴雨天,黑月头,看起水来,就麻烦多了天上真干净,透明透明c蔚蔚蓝蓝的,一点渣滓都没有,像一块大水晶。小吕还很少看到过这样深邃c宁静而又无比温柔的夜空。说不出什么道理,天就是这样,老是这样,什么东西都没有,就是一片蓝。可是天上似乎隐隐地有一股什么磁力吸着你的眼睛。你的眼睛觉得很舒服,很受用,你愿意一直对着它看下去,看下去。真好看,真美,美得叫你的心感动起来。小吕看着看着,心里总像要想起一点什么很远很远的,叫人快乐的事情。他想了几件,似乎都不是他要想的,他就在心里轻轻地唱:

    哎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

    照见我的阿哥在他乡

    这好像有点文不对题。但是说不出为什么,这支产生在几千里外的高山里的有点伤感的歌子,倒是他所需要的。这和眼前情景在某些地方似乎相通,能够宣泄他心里的快乐。

    四周围安静极了。远远听见大闸的水响,支渠的水温静地,生气勃勃地流着,“活活活”。风吹着庄稼的宽大的叶片,沙拉,沙拉。远远有一点灯火,在密密的丛林后面闪耀,那是他父亲工作的医院。母亲和妹妹现在一定都睡了。小吕想了想现在宿舍里的样子,大家都睡得很熟,月亮照着他自己的那张空床一村子里的人现在都睡了隐隐地好像听见鼾声。露水下来了他想起刚才堵口子时脚下所踩的草,到处都是一片滋润的c浓郁的青草气味,庄稼的气味,夜气真凉爽。小吕在心里想:“我在看水”过了一会,不知为什么,又在心里想道:“真好”而且说出声来了。

    小吕在树上坐了一阵,想要下来走走。他想起该到石桥底下一段渠上看看。这一段二里半长的渠,春天才挑过,渠岸又很结实,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渠水要穿过兽医学校后墙的涵洞,洞口有一个铁篦子,可能会挂住一些顺水冲下来的枯枝乱草,叫水流得不畅快。小吕翻身跳下来,扛起插在树下的铁铣,向桥下走去。

    下了石桥,渠水两边都是玉米地。玉米已经高过他的头了,那么大一片,叶子那么密,黑森森的。小吕忽然被浓重的阴影包围起来,身上有点紧张。但是,一会儿就好了。

    小吕一边走着,一边顺着渠水看过去。他看小鱼秧子抢着往水上窜;看见泥鳅翻跟斗;看见岸上一个小圆洞里有一个知了爬上来,脊背上闪着金绿色的光,翅膀还没有伸展,还是湿的,软的,乳白色的。看见虾蟆叫。虾蟆叫原来是这样的下颏底下鼓起一个白色的气泡,气泡一息:“鵽”鼓一鼓,“鵽”鼓一鼓“鵽”这家伙,那么专心致志地叫,好象天塌下来也挡不住它似的。小吕索性蹲下来,用手电直照着它,端详它老半天。赫嗨,全不理会这一片地里,多少虾蟆,都是这么叫着小吕想想它们那种认真的c滑稽的样子,不禁失笑。那是什么是蛇小吕有点怕蛇渠面上,月光下,一道弯弯的水纹,前面昂起一个小脑袋。走近去,定眼看看,不是蛇,是耗子这小东西,游到对岸,爬上去,摇摇它湿漉漉的c光光滑滑的小脑袋,跑了

    小吕一路迤逦行来,已经到了涵洞前面。铁篦子果然壅了一堆烂柴禾,大工们都管这叫“渣积”,不少小吕使铁铣推散,再一铣一铣地捞上来,好大一堆渣积清理了,水好像流得快一些了,看得见涵洞口旋起小小的漩涡。

    没什么事了。小吕顺着玉米地里一条近便的田埂,走回小石桥。用手电照了照志子,水好像又落了一点。

    小吕觉得,月光暗了。抬起头来看看。好快它怎么一下子就跑到西边去了什么时候跑过去的而且好像灯尽油干,快要熄了似的,变得很薄了,红红的,简直不亮了,好像它疲倦得不得了,在勉强支撑着。小吕知道,快了,它就要落下去了。现在大概是夜里三点钟,大老张告诉他,这几天月亮都是这时候落。说着说着,月亮落了,好像是唿噜一下子掉下去似的。立刻,眼前一片昏黑。

    真黑,这是一夜里最黑的时候。小吕一时什么也看不见了,过了一会,才勉强看得见一点模模糊糊的影子。小吕忽然觉得自己也疲倦得不行,有点恶心,就靠着糖槭树坐下来,铁铣斜倚在树干上。他的头沉重起来,眼皮直往下搭拉。心里好像很明白,不要睡不要睡但是不由自主。他觉得自己直往一个深深的c黑黑的地方掉下去,就跟那月亮似的,拽都拽不住,他睡着了那么一小会。人有时是知道自己怎么睡着了的。

    忽然,他惊醒了他觉得眼前有一道黑影子过去,他在迷糊之中异常敏锐明确地断定:狼一挺身站起来,抄起铁铣,按亮手电一照这一切也都做得非常迅速而准确:已经走过去了,过了小石桥。小吕想了想,刚才从他面前走过去,只有四五步小吕听说过,遇见狼不能怕,不能跑,越怕越糟;狼怕光,怕手电,怕手电一圈一圈的光,怕那些圈儿套它,狼性多疑。他想了想,就开着手电,尾随着它走,现在,看得更清楚了。狼像一只大狗,深深地低着脑袋狗很少这样低着脑袋,搭拉着毛茸茸的挺长的尾巴狗的尾巴也不是这样。奇怪,它不管身边的亮光,还是那慢吞吞地,不慌不忙地,既不像要回过头来,也不像要拔脚飞跑,就是这样不声不响地,低着头走,像一个心事重重,哀伤憔悴的人一样。它知道身后有人么它在想些什么呢小吕正在想:要不要追上去,揍它它走过前面的路边小杨树丛子,拐了弯,叫杨树遮住了,手电的光照不着它了。赶上去,揍它小吕忖了忖手里的铁铣:算了那可实在是很危险

    小吕在石桥顶上站了一会,又回到糖槭树下。他很奇怪,他并不怎么怕。他很清醒,很理智。他到糖槭树下,采取的是守势。小吕这才想起,他选择了这个地方休息,原来就是想到狼的。这个地方很保险:后面是渠水,狼不可能泅过水来:他可以监视着前面的马路;万一不行,上树

    小吕用手电频频向狼的去路照射。没有,狼没有回来。

    无论如何,可不敢再睡觉了小吕在糖槭树下来回地走着。走了一会,甚至还跑到刚才决开过,经他修复了的缺口那里看了看。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用手电照射。他相信狼是不会再回来了;再有别的狼,这也不大可能,但是究竟不能放心到底。

    可是他越来越困。他并不怎么害怕。狼的形象没有给他十分可怕的印象。他不因为遇见狼而得意,也不因为没有追上去打它而失悔,他现在就是困,困压倒了一切。他的意识昏木起来,脑子的活动变得缓慢而淡薄了。他在竭力抵抗着沉重的c痠楚的c深入骨髓的困劲。他觉得身上很难受,而且,很冷。他迷迷糊糊地想:我要是会抽烟,这时候抽一支烟就好了

    好容易,天模糊亮了。

    更亮了。

    亮了远远近近,一片青苍苍的,灰白灰白的颜色,好像天和地也熬过了一夜,还不大有精神似的。看得清房屋,看得清树,看得清庄稼了。小吕看着他看过一夜的水,水发清了,小多了,还不到半渠,露出来一截淤泥的痕迹,流势很弱,好像也很疲倦。小吕知道,现在已经流的是“空渠水”,上游的拦河坝又封起了,不到一个小时,这渠里的水就会流完了的。得再过几个钟头,才会又有新的水下来。果园的地大概浇完了,这点水该够用了吧一串铜铃声,有人了一个早出的社员,赶着一头毛驴,驴背上驮着一个线口袋,里边鼓鼓囊囊,好像装的西葫芦。老大爷,您好哇好了,这真正是白天了,不会再有狼,再有漫长的c难熬的黑夜了小吕振作一点起来。不过他还是很困,觉得心里发虚。

    远远看见果园的两个女工,陈素花和恽美兰来了。她们这么早就出来了小吕知道,她们是因为惦着他,特为来看他来了。小吕在心里很感激她们,但是他自己觉得那感激的劲头很不足,他困得连感激也感激不动了。

    陈素花给他带来了两个闷得烂烂的,滚热的甜菜。小吕一边吃甜菜,一边告诉她们,他看见狼了。他说了遇狼的经过,狼的样子。他自己都有点奇怪,他说得很平淡,一点不像他平常说话那么活灵活现的。但是陈素花和恽美兰都很惊奇,很为他的平淡的叙述所感动。她们催他赶快去睡觉,说是大老张嘱咐的:叫小吕天一亮就去睡,大闸不用管了,会有人来接。

    小吕喝了两碗稀饭,爬到床上,就睡着了。睡了两个钟头,醒了。他觉得浑身都很舒服,懒懒的。他只要翻一翻身,合上眼,会立刻就睡着的。但是他看了挂在墙上的一个马蹄表,不睡了。起来,到井边用凉水洗洗脸,他向果园走去。他到果园去干什么

    果园还是那样。小吕昨天下午还在果园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有好久没有来了似的。似乎果园一夜之间有了一些什么重大的变化似的。什么变化呢也难说。满园一片浓绿,绿得过了量,绿得迫人。静悄悄的。绿叶把什么都遮隔了,一眼看不出五步远。若不是远远听见有人说话,你会以为果园里一个人都没有。小吕听见大老张的声音,他知道,他正在西南拐角指挥几个人锄果树行子。小吕想:他浇了一夜地,又熬了一夜了,还不休息,真辛苦。好了,今天把这点活赶完,明天大家就可以休息一天,大老张说了:全体休息过了这阵,就可以细水长流地干活了,一年就是这么几茬紧活。小吕想:下午我就来上班。大粒白的枝叶在动,是陈素花和恽美兰领着几个参加劳动的学生在捆葡萄条。恽美兰看见小吕了,就叫:“小吕你来干什么不睡觉”

    小吕说:“我来看看”

    “看什么快回去睡地都浇完了。”

    小吕穿过葡萄丛,四边看。果园的地果然都浇了,到处都是湿湿的,一片清凉泽润c汪汪泱泱的水气直透他的脏腑。似乎葡萄的叶子都更水灵,更绿了,葡萄蔓子的皮色也更深了。小吕挺一挺胸脯,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舒服极了。小吕想:下回我就有经验了,可以单独地看水,顶一个大工来使了,果园就等于多了半个人。看水,没有什么。狼不狼的,问题也不大。许多事都不像想象起来那么可怕

    走过一棵老葡萄架下,小吕想坐一坐。一坐下,就想躺下。躺下来,看着头顶的浓密的,鲜嫩清新的,半透明的绿叶。绿叶轻轻摇晃,变软,溶成一片,好像把小吕也溶到里面了。他眼皮一麻搭,不知不觉,睡着了。小吕头枕在一根暴出地面的老葡萄蔓上,满身绿影,睡得真沉,十四岁的正在发育的年轻的胸脯均匀地起伏着。葡萄,正在恣酣地,用力地从地里吸着水,经过皮层下的导管,一直输送到梢顶,输送到每一片伸张着的绿叶,和累累的c已经有指头顶大的淡绿色的果粒之中。这时候,不论割破葡萄枝蔓的任何一处,都可以看出有清清的白水流出来,嗒嗒地往下滴

    一九六二年七月二十日改成

    选自:汪曾祺作品自选集

    汪曾祺作品集小说

    王全

    马号今天晚上开会。原来会的主要内容是批评王升,但是临时不得不改变一下,因为王全把王升打了。

    我到这个农业科学研究所没有几天,就听说了王全这个名字。业余剧团的小张写了一个快板,叫做果园奇事,说的是所里单株培育的各种瓜果“大王”,说道有一颗大牛,心葡萄掉在路边,一个眼睛不好的工人走过,以为是一只马的眼珠子掉下来了,大惊小怪起来。他把这个快板拿给我看。我说最好能写一个具体的人,眼睛当真不好的,这样会更有效果。大家一起哄叫起来:“有有瞎王全他又是饲养员,跟马搭得上的”我说这得问问他本人,别到时候上台数起来,惹得本人不高兴。正说着,有一个很粗的,好像吵架似的声音在后面叫起来:

    “没意见”

    原来他就是王全。听别人介绍,他叫王全,又叫瞎王全,又叫偢六。叫他什么都行,他都答应的。

    他并不瞎。只是有非常严重的砂眼,已经到了睫毛内倒的地步。他身上经常带着把镊子,见谁都叫人给他拔眼睫毛。这自然也会影响视力的。他的眼睛整天眯缝着,成了一条线。这已经有好些年了。因此落下一个瞎王全的名字。

    这地方管缺个心眼叫“偢”,读作“俏”。王全行六,据说有点缺个心眼,故名“偢六”。说是,你到他的家乡去,打听王全,也许有人不知道,若说是偢六,就谁都知道的。

    这话不假,我就听他自己向新来的刘所长介绍过自己:

    “我从小当长工,挑水,垫圈,烧火,扫院。长大了还是当长工,十三吊大钱,五石小米解放军打下姑姑洼,是我带的路。解放军还没站稳脚,成立了区政府,我当通讯员,区长在家,我去站岗;区长下乡,我就是区长。就咱俩人。我不识字,还是当我的长工。我这会不给地主当长工,我是所里的长工。李所长说我是国家的长工。我说不来话。你到姑姑洼去打听,一听偢六,他们都知道”

    这人很有意思。每天晚上他都跑到业余剧团来,在农闲排戏的时候。有时也帮忙抬桌子c挂幕布,大半时间都没事,就定定地守着看,嗬嗬地笑,而且不管妨碍不妨碍排戏,还要一个人大声地议论。那议论大都非常简短:“有劲”“不差”最常用的是含义极其丰富的两个字:“看看”

    最妙的是,我在台上演戏,正在非常焦灼,激动,全场的空气也都很紧张,他在台下叫我:“老汪,给我个火”我手里捏着一支烟。我只好作势暗示他“不行”不料他竟然把他的手伸上来了。他就坐在第一排他看戏向来是第一排,因为他来得最早。所谓第一排,就是台口。我的地位就在台角,所以我俩离得非常近。他嘴里还要说:“给我点个火嘛”真要命我只好小声地说:“嗐”他这才明白过来,又独自嗬地笑起来。

    王全是个老光棍,已经四十六岁了,有许多地方还跟个孩子似的。也许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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