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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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伙计全都对它关心。别以为他们都希望“绿杨”的生意坏。他们知道,“绿杨”的生意要是坏,他们也好不了。他们的命运既相妨,又相共。果然,过了一个,绿杨饭店走了下坡路了,包子里的豆芽菜c豆腐干越掺越多,卖出去的包子越来越少。时间很快过了两年了。大学的学生,有的干脆弃学经商,在外地跑买卖,甚至出了国,到仰光,到加尔各达。有的还选了几门课,有的干脆休了学,离开书本,离开学校,也离开了绿杨饭店。在外兼职的,很多想到就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不再胡乱花钱有一个同学,有一只小手提箱,里面粘了三十一个小牛皮纸口袋,每一口袋内装一个月中每一天的用度。那一群抱残守阙的书呆子,可卖的衣物更少了。“有破衣烂衫找来卖”的吆唤声音不常在学校附近出现了。凤翥街冷落了许多。开饭馆的江西人c湖南人c山东人c河北人全都风流云散,不知所终。绿杨饭店还开着。绿杨饭店犹如一面镜子,照出种种变化。镜子里是变色的猪肝c暗淡的菠菜c半生的或霉烂的西红柿。太阳光如一匹布,阳光中游尘飞舞。

    那个女人的脸又黄下来,头发又蓬乱了。

    然而绿杨饭店还是开着。

    这当中我因病休了学。病好后在乡下一个朋友主持的中学里教几点钟课,很少进城。绿杨饭店的情形可以说不知道。一年中只去过一次。

    一个女同学病了,我们去看她。有人从黑土洼采来了一大把玉簪花黑土洼是昆明出产鲜花的地方,花价与青菜价钱差不多,她把花插在一个绿陶瓶里,笑了笑说:“如果再有一盘白煮鱼,我这病就生得很像样子了”她是扬州人。扬州人养病,也像贾府上一样,以“清饿”为主。病好之后,饮食也极清淡。开始动荤腥时,都是吃椒盐白煮鱼。我们为了满足她的雅兴和病中易有的思乡之情,就商量去问问扬州人老板,能不能像从前一样为我们配几个菜。由我和一个同学去办这件事。老板答复得很慢。但当那个同学说:“要是费事,那就算了”时,他立刻就决定了,问:“什么时候”南京人坐在一边,不表示态度。出了绿杨饭店,我半天没有说话。同学问我是怎么啦,我说没有什么,我在想那个饭店。

    吃饭的那天,南京人一直一声不响,也不动手,只是摸摸这,掇掇那。女人在灶下烧火。扬州人掌勺。他头发白了几根了。他不再那样潇洒,很像是个炒菜师傅了。不仅他的纺绸裤褂c好鞋袜c戒指c表链都没有了;从他下菜料c施油盐,用铲子抄起将好的菜来尝一尝,菜好了敲敲锅边,用抹布好脏擦擦盘子,把刷锅水往泔水缸里一倒,用火钳夹起一片木柴歪着头吸烟,小指头搔搔发痒的眉毛,鼻子吸一吸吐出一口痰这些等等,让人觉得这扬州人全变了。菜都上了桌,他从桌子底下拉过一张板凳接过腿的,坐下,第一句话就是:

    “什么都贵了,生意真不好做”

    听到这句话,南京人回过头来向我们这边看了看,脸色很不好看。南京人是一点也没有走样。他那个扁扁的大鼻子教我们想起前天应该跟他商量才对。这种平常不做的家乡菜,费工费事,扬州人又讲面子,收的钱很少,虽不赔本,但没有多少赚头。南京人一定很不高兴。他的不高兴分明地写在他的脸上。我觉得这两个人这两天一定吵了一架。不一定是为我们这一顿饭而吵的希望不是。而且从他们之间的神气上看,早已不很融洽了,开始吵架已经颇久的事了。照例大概是南京人嘟嘟囔囔,扬州人一声不响。可能总是那个女人为一点小事和南京人拌嘴,吵着吵着,就牵扯起过去许多不痛快的事,可以接连吵几天。事情很清楚,南京人现在的股本不比扬州人少。扬州人两口子吃穿,南京人是光棍一个,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会计制度,收支都是一篇糊涂帐。从扬州人的衰萎的体态看起来,我疑心他是不是有时也抽口把鸦片烟。唔,要是当真,那可

    我看看南京人的肥厚的手掌和粗短的指头,忽然很同情他。似乎他的后脑勺没有堆得更高,全是扬州人的责任。

    到我复学时,学校各处都还是那样,但又似乎有些变化:都有一种顺天知命,随遇而安的样子。大图书馆还有那么一些人坐着看书。指定参考书不够。然而要多少本才够呢于是就够了。草顶泥墙的宿舍还没有一间坍圮的。一间宿舍还是住四十人。一间宿舍住四十人太多了。然而多少人住一屋才算合理一个人每天需要多久时间的孤独于是这样也挺好。生物系的新生都要抄一个表:人的正常消耗是多少卡路里。他们就想不出办法取得这些卡路里。一个教授研究人们吃的刺梨和“云南橄榄”所含的维他命,这位教授身上的维他命就相当不足。路边的树都长得很高了,在月光中布下黑影。树影月光,如梦如水。学校里平平静静。一年之中,没有人自杀,也没有人发疯,也听不到有人痛哭。绿杨饭店已经搬了家,在学校的门外搭了一个永远像明天就会拆去的草棚子卖包子c卖面。

    这个饭店是每下愈况了。南京人的脾气变得很暴躁。背着这爿半死不活的饭店,他简直无计可施,然而扔下它又似乎不行。他有点自暴自弃起来,时常看他弄了一碗市酒,闷闷地喝他的络腮胡子乌猛猛的,忽然把拳头一擂桌子,大骂起来。他不知骂谁才好。若是扬州人和他一样的强壮,他也许会跳过去对着他的鼻子就是一拳,然而扬州人是一股窝囊样子,折垂了脖子,木然地看着哄在一块骨头上的一堆苍蝇。南京人看着他这副倒霉样子,一股邪火从脚心直升上来扬州人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背佝偻得很厉害。他的嘴角老是搭拉着,嘴老是半张着。他老是用左手捋着右臂的衣袖,上下推移。又不是搔痒,不知道干什么他的头发还是向后梳着的,是用水湿了梳的,毫无光泽,令人难过。有人来了,他机械地站起来,机械地走动,用一块黑透了的抹布骗人似的抹抹桌子,抹完了往肩上一搭:

    “吃什么有包子,有面。牛肉面c炸酱面,菠菜猪肝面”

    声音空洞而冷漠。客人的食欲就教他那个神气,那个声音压低了一半。你看看那个荒凉污黑的货架,看到西红柿上的黑斑,你想到这一块是煮不烂的;看到一个大而无当的盘子里的两三个鸡蛋;这鸡蛋一定是散黄的;你还会想起扬州人向你解释过的:“鸡蛋散黄是蚊子叮的”;你想起孑孓在水里翻跟斗吃什么呢你简直没有主意。你就随便说一个,牛肉面吧。扬州人捋着他的袖子:

    “嗷,牛肉面一碗”

    “牛肉早就没有了要说多少次”

    “嗷,牛肉没有了”

    那么随便吧,猪肝面吧。

    “嗷,猪肝面一碗”

    那个女人呢分明已经属于南京人了。不用打听,一看就看得出来。仿佛这也没有什么奇怪。连他们晚上还同时睡在那个棚子底下,也都并不奇怪。这关系是怎样转变过来的呢这当中应当又有一段故事,但是你也顶好别去打听。

    我已经知道,扬州人南京人原来是亲戚。南京人是扬州人的小舅子。这

    过了好多好多时候,“炮仗响了”。云南老百姓管抗战胜利,战争结束叫“炮仗响”。他们不说“胜利”,不说“战争结束”,而说“炮仗响”。因为胜利那天,大街小巷放了很多炮仗。炮仗响了以后,我没有见过扬州人,已经把他忘记了。

    一直到我要离开昆明的前一天,出去买东西,偶然到一家铺子去吃东西,一抬头:哎,那不是扬州人吗再往里看,果然南京人也在那儿,做包子,一身老蓝布裤褂,面粉口袋围裙,工作得非常紧张,后脑勺的皱褶直扭动,手掌拍得面团啪啪地响。摘面蒂,刮馅子,捏褶子,收嘴子,节奏感很强,仿佛想把他的热情变成包子的滋味。这个扬州人,你为什么要到昆明来呢

    明天我要走了。车票在我的口袋里。我不知道摸了多少次。我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喜欢把口装里随便什么纸片捏在手里搓揉,搓搓就扔掉了。我丢过修表的单子c洗衣服的收据c照相的凭条c防疫证书c人家写给我的通讯处我真怕我把车票也丢了。我觉得头晕,想吐。这会饿过了火,实在什么也不想吃。

    可是我得说话。我这么失魂落魄地坐着,要惹人奇怪的。已经有人在注意我。他一面咀嚼着白斩鸡,一面咀嚼着我。他已经放肆地从我的身上构拟起故事来了。我振作一下,说:

    “猪肝面加菠菜西红柿”

    扬州人放好筷子,坐在一张空桌边的凳子上。他牙齿掉了不少,两颊好像老是在吸气。而脸上又有点浮肿,一种暗淡的痴黄色。肩上一条抹布,湿漉漉的。一件黑滋滋的汗衫,还是麻纱的一条半长不短的裤子。这条裤子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穿的。衣裤上到处是跳蚤血的黑点。看他那滑稽相的裤子,你想到裤子里的肚皮一定打了好多道折子最后,我的眼睛就毫不客气地死盯住他的那双脚。一双自己削成的很大的木履,简直是长方形的。好脏的脚仿佛污泥已经透入多裂纹的皮肤。十个趾甲都是灰趾甲。左脚的大拇趾极其不通地压在中趾底下,难看无比。对这个扬州人,我没有第二种感情:厌恶我恨他,虽然没有理由。

    一九四六年

    1富春是扬州一家有名的大茶馆。

    选自:汪曾祺作品自选集

    汪曾祺作品集小说

    鸡鸭名家

    刚才那两个老人是谁

    父亲在洗刮鸭掌。每个郯蹼都掰开来仔细看过,是不是还有一丝泥垢片没有去尽的皮,就像在作一件精巧的手工似的。两副鸭掌白白净净,妥妥停停,排成一排。四只鸭翅,也白白净净,排成一排。很漂亮,很可爱。甚至那两个鸭肫,父亲也把它处理得极美。他用那把我小时就非常熟悉的角柄小刀从栗紫色当中闪着钢蓝色的一个微微凹处轻轻一划,一翻,里面的蕊黄色的东西就翻出来了。洗涮了几次,往鸭掌c鸭翅之间一放,样子很名贵,像一种珍奇的果品似的。我很有兴趣地看着他用洁白的,然而男性的手,熟练地做着这样的事。我小时候就爱看他用他的手做这一类的事,就像我爱看他画画刻图章一样。我和父亲分别了十年,他的这双手我还是非常熟悉。

    刚才那两个老人是谁

    鸭掌c鸭翅是刚从鸡鸭店里买来的。这个地方鸡鸭多,鸡鸭店多。鸡鸭店都是回回开的。这地方一定有很多回回。我们家乡回回很少。鸡鸭店全城似乎只有一家。小小一间铺面,干净而寂寞。门口挂着收拾好的白白净净的鸡鸭,很少有人买。我每回走过时总觉得有一种使人难忘的印象袭来。这家铺子有一种什么东西和别家不一样。好像这是一个古代的店铺。铺子在我舅舅家附近,出一个深巷高坡,上大街,拐角第一家便是。主人相貌奇古,一个非常大的鼻子,鼻子上有很多小洞,通红通红,十分鲜艳,一个酒糟鼻子。我从那个鼻子上认得了什么叫酒糟鼻子。没有人告诉过我,我无师自通,一看见就知道:“酒糟鼻子”我在外十年,时常会想起那个鼻子。刚才在鸡鸭店又想起了那个鼻子。现在那个鼻子的主人,那条斜阳古柳的巷子不知怎么样了

    那两个老人是谁

    一声鸡啼,一只金彩烂丽的大公鸡,一个很好看的鸡,在小院子里顾影徘徊,又高傲,又冷清。

    那两个老人是谁呢,父亲跟他们招呼的,在江边的沙滩上

    街上回来,行过沙滩。沙滩上有人在分鸭子。四个男子汉站在一个大鸭圈里,在熙熙攘攘的鸭群里,一只一只,提着鸭脖子,看一看,分别丢在四边几个较小的圈里。他们看什么四个人都一色是短棉袄,下面皆系青布鱼裙。这一带,江南江北,依水而住,靠水吃水的人,卖鱼的,贩卖菱藕c芡实c芦柴c茭草的,都有这样一条裙子。系了这样一条大概宋朝就兴的布裙,戴上一顶瓦块毡帽,一看就知道是干什么行业的。看的是鸭头,分别公母母鸭下蛋,可能价钱卖得贵些不对,鸭子上了市,多是卖给人吃,很少人家特为买了母鸭下蛋的。单是为了分别公母,弄两个大圈就行了,把公鸭赶到一边,剩下的不都是母鸭了,无须这么麻烦。是公是母,一眼不就看出来,得要那么提起来认一认么而且,几个圈里灰头绿头都有沙滩上安静极了,然而万籁有声,江流浩浩,飘忽着一种又积极又消沉的神秘的响往,一种广大而深微的呼吁,悠悠钒钒,悄怆感人。东北风。交过小雪了,真的入了冬了。可是江南地暖,虽已至“相逢不出手”的时候,身体各处却还觉得舒舒服服,饶有清兴,不很肃杀,天气微阴,空气里潮润润的。新麦c旧柳,抽了卷须的豌豆苗,散过了絮的蒲公英,全都欣然接受这点水气。鸭子似乎也很满意这样的天气,显得比平常安静得多。虽被提着脖子,并不表示抗议。也由于那几个鸭贩子提得是地方,一提起,趁势就甩了过去,不致使它们痛苦。甚至那一甩还会使它们得到筋肉伸张的快感,所以往来走动,煦煦然很自得的样子。人多以为鸭子是很唠叨的动物,其实鸭子也有默处的时候。不过这样大一群鸭子而能如此雍雍雅雅,我还从未见过。它们今天早上大概都得到一顿饱餐了吧什么地方送来一阵煮大麦芽的气味,香得很。一定有人用长柄的大铲子在铜锅里慢慢搅和着,就要出糖。是约约斤两,把新鸭和老鸭分开也不对。这些鸭子都差不多大,全是当年的,生日不是四月下旬就是五月初,上下差不了几天。骡马看牙口,鸭子不是骡马,也看几岁口看,也得叫鸭子张开嘴,而鸭子嘴全都闭得扁扁的。黄嘴也是扁扁的,绿嘴也是扁扁的。即使掰开来看,也看不出所以然呀,全都是一圈细锯齿,分不开牙多牙少。看的是嘴。看什么呢哦,鸭嘴上有点东西,有一道一道印子,是刻出来的。有的一道,有的两道,有的刻一个十字叉叉。哦,这是记号这一群鸭子不是一家养的。主人相熟,搭伙运过江来了,混在一起,搅乱了,现在再分开,以便各自出卖对了,对了不错这个记号作得实在有道理。

    江边风大,立久了究竟有点冷,走吧。

    刚才运那一车鸡的两口子不知到了哪儿了。一板车的鸡,一笼一笼堆得很高。这些鸡是他们自己的,还是给别人家运的我起初真有些不平,这个男人真岂有此理,怎么叫女人拉车,自己却提了两只分量不大的蒲包在后面踱方步后来才知道,他的负担更重一些。这一带地不平,尽是坑车子拉动了,并不怎么费力,陷在坑里要推上来可不易。这一下,够瞧的车掉进坑了,他赶紧用肩膀顶住。然而一只轱辘怎么弄也上不来。跑过来两个老人他们原来蹲在一边谈天。老人之一捡了一块砖煞住后滑的轱辘,推车的男人发一声喊,车上来了他接过女人为他拾回来的落到地下的毡帽,掸一掸草屑,向老人道了谢:“难为了”车子吱吱吜吜地拉过去,走远了。我忽然想起了两句打花鼓:

    恩爱的夫妻

    槌不离锣

    这两句唱腔老是在我心里回旋。我觉得很凄楚。

    这个记号作得实在很有道理。遍观鸭子全身,还有其他什么地方可以作记号的呢不像鸡。鸡长大了,毛色各不相同,养鸡人都记得。在他们眼中,世界没有两只同样的鸡。就是被人偷去杀了吃掉,剩下一堆毛,他认也认得清王婆骂鸡中列举了很多鸡的名目,这是一部“鸡典”。小鸡都差不多,养鸡的人家都在它们的肩翅之间染了颜色,或红或绿,以防走失。我小时颇不赞成,以为这很不好看。但人家养鸡可不是为了给我看的鸭子麻烦,不能染色。小鸭子要下水,染了颜色,浸在水里,要退。到一放大毛,则普天下的鸭子只有两种样子了:公鸭c母鸭。所有的公鸭都一样,所有的母鸭也都一样。鸭子养在河里,你家养,他家养,难免混杂。可以作记号的地方,一看就看出来的,只有那张嘴。上帝造鸭,没有想到鸭嘴有这个用处吧。小鸭子,嘴嫩嫩的,刻几道一定很容易。鸭嘴是角质,就像指甲,没有神经,刻起来不痛。刻过的嘴,一样吃东西,碎米c浮萍c小鱼c虾虿c蛆虫鸭子们大概毫不在乎。不会有一只鸭子发现同伴的异样,呱呱大叫起来:“咦老哥,你嘴上是怎么回事,雕了花了”当初想出作这样记号的,一定是个聪明人。

    然而那两个老人是谁呢

    鸭掌鸭翅已经下在砂锅里。砂锅咕嘟咕嘟响了半天了,汤的气味飘出来,快得了。碗筷摆了出来,就要吃饭了。

    “那两个老人是谁”

    “怎么你不记得了”

    父亲这一反问教我觉得高兴:这分明是两个值得记得的人。我一问,他就知道问的是谁。

    “一个是余老五。”

    余老五我立刻知道,是高高大大,广额方颡,一腮帮白胡子茬的那个。那个瘦瘦小小,目光精利,一小撮山羊胡子,头老是微微扬起,眼角带着一点嘲讽痕迹的,行动敏捷,不像是六十开外的人,是

    “陆长庚。”

    “陆长庚”

    “陆鸭。”

    陆鸭这个名字我很熟,人不很熟,不像余老五似的是天天见得到的老街坊。

    余老五是余大房炕房的师傅。他虽也姓余,炕房可不是他开的,虽然他是这个炕房里顶重要的一个人。老板和他同宗,但已经出了五服,他们之间只有东伙缘分,不讲亲戚面情。如果意见不和,东辞伙,伙辞东,都是可以的。说是老街坊,余大房离我们家还很有一段路。地名大淖,已经是附郭的最外一圈。大淖是一片大水,由此可至东北各乡及下河诸县。水边有人家处亦称大淖。这是个很动人的地方,风景人物皆有佳胜处。在这里出入的,多是戴瓦块毡帽系鱼裙的朋友。剩小船往北顺流而下,可以在垂杨柳c脆皮榆c茅棚c瓦屋之间,高爽地段,看到一座比较整齐的房子,两旁八字粉墙,几个黑漆大字,鲜明醒目;夏天门外多用芦席搭一凉棚,绿缸里渍着凉茶,任人取用;冬天照例有卖花生薄脆的孩子在门口踢毽子;树顶上飘着做会的纸幡或一串红绿灯笼的,那是“行”。一种是鲜货行,代客投牙买卖鱼虾水货c荸荠茨菇c山药芋艿c薏米鸡头,诸种杂物。一种是鸡鸭蛋行。鸡鸭蛋行旁边常常是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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