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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烟云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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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秀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

    大陈宫是杜绝情与爱的地方,斑驳古雅的宫墙锁困着百年王朝的腐朽与麻木,她和宫里的人一样,不敢仰长脖子望出去,怕受那引颈之后的一刀。空余生活的岁月里,拼命地把茶点出雅致地香,育瓶中花吐出艳色,焚一炉名贵的瑞脑香,然后同优雅如偶像的女人对坐,隐晦的谈起“寂寞如深潭。”继而在落帐覆被之后面红耳赤,一身震颤。

    她是宫中的女人,她有所感,但她说不出想念。

    所以,当魏钊说出率然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殷绣觉得自己僵了五年的脊背酥疼起来,像当年在翠微殿前,听到魏钊向她喊出的那句:“我魏钊要你。”时一样,似乎终于可以跟着他冲破大陈宫的绝望和寒寂,她迫切地想表达些什么。但同时她又觉得沮丧,无数情绪在脑中,口中却找不出一个宣泄的词。

    魏钊并没有在意她此时的沉默。

    他翻身上马,向她伸手。

    “上来。”

    “去哪儿啊。”

    殷绣没有骑过马,猛一上马背,只觉得坐不稳,她明显感觉到身后的魏钊挺直了背给了她凭靠的地方,那双握缰绳的手就在她眼前,不在白皙细嫩如富贵闲人,左手虎口处有一道极长的伤疤。殷绣半侧过头去,他的鼻息就在耳边,与温软的柳絮一道撩拨着发鬓。

    “我在宫里听说。您也入了阵?”

    “嗯。杀伐杀伐”他低头看向她。“自己握过剑才知道手握杀伐是什么意思。”

    殷绣听明白了他话外那层如今还不能明说的意思。她想起,在长春宫见到他的第一夜,魏钊告诉她,等他做了皇帝,就把自己的姓给她。那时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如同绝望中聊以自/慰的荒唐想象,如今,真的就在眼前了。

    “究竟带我去哪儿。”

    “不去哪儿,带你在这大陈宫里,纵回马。”

    殷绣低头笑了。

    “你笑什么。”

    “笑您不稳重。”

    魏钊提臂打马,鞭声甚响,马吃痛扬蹄,殷绣慌地一阵抓捏,抓主了魏钊的手腕。魏钊一手握缰。一手稳住她的身子。

    “就这一回,从前我看你在宫中行走,每一步都要走得慎重有仪。那会儿我就想啊,有一天能带你骑着马,畅快地从垂拱殿门前跑过去。如今是有些幼稚,不过就这一回,你o乐意笑就笑。”

    “您还在意过这些事啊。”

    “嗯,那段日子,眼睛里能看到的,都是这些,好在”

    他不自觉地笑了笑,“你人长得好看。”

    人和人的关联,恍惚之间就能进一步,魏钊看似轻佻幼稚,实则诚恳,甚至是细致地体贴到了殷绣无法言说的想法和情感。两人分几年再见,他终于不再青涩,言语中的那自如与游刃有余,无不宣示他要对这一段关系的信心与欲望。

    殷绣松下背上的力气,慢慢地靠向他。

    “绣儿,带你见个人。”

    “见谁。”

    “我已父母双亡,就带你见见我舅舅吧。”

    垂拱殿外站在两个人。一个是胡相,一个是吏部侍郎白庆年。二人皆是从自家府上赶入宫的,一人着黄褐色燕居服,一人穿白色襕衫,两人都清瘦,轻飘飘地站在深褐色的隔扇门前,竟显得有些仓皇。见魏钊与殷绣过来,二人相视一看,都有那么一瞬的犹豫。

    白庆年毕竟年纪轻些,脸面上拉得下去,捏了捏手,还是走到阶下跪了,行了个叩拜的大礼。拿捏了一下措辞,还是唤魏钊二皇子。胡相是朝上的老臣了,从前虽然也算是和刘宪有些默契和往来,可打心眼儿里他不觉得要把自己算成刘宪那一党的人,他不过是眼睛清明,知道怎么斡旋而已,如今要让他去跪一个自己从前看都没正眼看过的冷宫里的皇子,他还是有些别扭的。

    他站着没动,魏钊却已经先扶起了白庆年,又向胡向拱手。

    “二位是大人是收过刘宪的信了?”

    白庆年应道:“刘知都的信上没说日子,臣是巳时过了才收到消息,知道皇子您与徐大人已经入宫了。”

    魏钊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垂拱殿。

    “嗯,二位大人为何不进去。”

    “徐大人进挟殿去了,让我与胡相在外面略候一候。”

    魏钊回头,看向殷绣。

    “垂拱挟殿别有洞天吗?”

    殷绣的目光有些微妙。她侧面看向西边的那间挟殿。殿前隔扇门的腰华板上雕着巧夺天空的龙纹,而那龙纹的造型和其他宫殿的雕刻手法都不一样,一刀一刀都是当年刘宪亲手所刻。整座挟殿的桌椅榻案都是紫檀木所造,奢华至极。虽然是设在垂拱供先皇议政间隙休憩更衣的地方,却是除了皇帝与近侍之外,擅闯就要斩首的地方。殷绣隐隐约约觉出了这个素未谋面的人的野心。但她不好在这个场合下明说。

    便淡道:“是从前先帝的休憩之所,先帝极喜欢。”

    魏钊从她目光之中读出了她话中的未明之把意。也明白她何为要藏话。便把这个话头断在了这里,回身道。

    “嗯。二位大人先随我一道进去。”

    垂拱殿内伺候的宫人都散了,此时殿内没有点灯。格扇门被推开后,外面灿烈的春日晴光一下子铺泄在殿正中挂着的那副万里江山图上,图侧的紫檀禅椅上坐着一个人。垂拱殿里本没有椅子,那椅子是从狭殿中影拖过来的,看起来拖地十分随性,乌青色的地上留下了两道白色的刮痕迹。那人将好在光的荫蔽处,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只手露在有光处,这只手的皮肤极其的白,手指瘦得有些吓人。捏着一只白玉石的香炉灰拨子。殷绣嗅到一丝海南崖香的味道。

    “绣姑娘,先帝以前是不是只爱龙涎的气味。”

    那人开了口,却仍旧没有抬头。

    殷绣稍屈了屈膝,“听刘知都说,先帝并不爱香,便是垂拱燃什么,他就受什么。”

    “哦。”

    那人好像悄悄地叹了口气似的,微妙地沉默了须臾。

    终于慢慢站起身。那张脸终于暴露在穿门而过的窗下。那是一张与刘宪和魏钊都不相同的脸。怎么说呢,殷绣觉得他甚至不像一个在朝为官,或者封疆大吏该有的脸。这张脸的面相极其风流,虽然年岁有些大了,却丝毫不显老相。很像那些在勾栏棚子里撒白银,听花戏的富贵文人。

    “钊儿,所以我说,你父亲配不上你母亲。他也就会呷莫他那一口茶。真正有情有爱的东西,他晓得什么。”

    殷绣听着他这样揶揄先帝,心里却莫名的畅快。

    魏钊也好,这个人也好,他们和过去的大明宫里的人有天壤之别的气质,虽然野心和欲望都是一样,却让她觉得鲜活而生动。

    “徐大人,您搁手吧,让绣儿来伺候诸位大人。”

    “你认得我。”

    殷秀上前,接过他手上的玉拨子。

    “大人不也认得绣儿吗,大人,您爱哪一口茶。”

    徐牧看着她得体周到的动作,不觉笑了笑,“在这垂拱殿,就要品龙凤团茶,寻得出来。”

    殷绣点了点头。“绣儿去狭殿里寻一寻。几位大人稍侯。”

    殷绣沏茶进来时,四人正立在龙座前说话。

    魏钊皱着眉,徐牧也掐着下颚,听胡相说着什么。

    殷绣奉茶,四人都在沉默。茶喝了一半,魏钊开口道:“所以胡相的意思是,武将可以杀,文臣必须招抚?”

    胡相道:“不是老臣要去给那些酸带子争什么颜面,只是我大陈历来就重文臣轻武将,说句不好听的,先祖皇帝开国那会儿,是下了圣旨说文臣可不跪皇帝的,如今二皇子和徐大人的这个事,若要安安稳稳的渡过去,关键之处一定是落在那些人的笔和口上。要说简单,他们一句皇帝失德,二皇子取而代之就过去了,要说复杂,这就很难说干净了。”

    胡相终究不敢当着魏钊和徐牧的面儿说“谋逆”两个字,但魏钊还是认同他的意思。

    他握着手中的瓷盏沉默,徐牧卡口道:“刘宪与我说的意思是,先要拿住一个起得了头的。文人的朝廷,师门关联甚广,拿得住师,就捏得住徒。”

    白庆年道“要说如今这个朝廷起头的,那就只能是程太师了。可是这个人顽固得很,自己的独女儿又几乎许给了皇帝。虽然还没有册封,无名号,可他和太后是有默契的,他这会儿是一门心思的为朝廷,这几年皇帝不管政事,大半个朝廷都是他在操持,要说得动他恐怕难。”

    这样一说,四人到都陷入难处。

    魏钊开口道:“冯弼的军队现在在何处。”

    徐牧道:“在汴京城外,杨副将拖住他们好让我突袭大陈宫,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

    “嗯,刘宪这个办法是好,他一旦分兵过来,汴京城就要丢了。”

    徐牧点头,“但也险,若他当真分兵,你我就是翁中的鳖了。”

    胡相接了话过来,“其实刘知都看得还是全的,如今冯太尉手上的军队都不是朝廷的,一个是北边王盏的军队,还有一个是中原顾阳的军队,这两个人把自己地面儿上的人借给冯弼去拼了个七死八伤,早就心里不自在,如今就看皇子和大人,能不能安住朝廷,若能安住朝廷,招降他们二人就不是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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