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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年岁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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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春的宫门前,小宫女银环正将一框子烧完的炭往外头挪。宫门口的守卫看在眼里,一个想上去帮忙,有被另一个的眼色给打了回去。珠灵从外头取水回来,放下水壶过来搭手,往框子里看了一眼,心疼道:“这还好些没烧尽的呢,怎么就往外头搬啊。如今咱门跟了主子,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没个心骨,不为人着想的。”

    两个宫女都只有十三十四岁的年纪,从前都是在大陈宫里浆洗的人,谁也不比谁高贵。如今银环心里本就憋着一股子晦气,哪里肯受珠灵这样的训斥,索性将手中的框子放下,直身叉起腰来,“不是我要歪酸自己的主子,看看这两位门神一样的哥哥,再看看咱们宫里的两位主子。从前还有算得上吃喝不愁,如今可到好了,内东门司连炭火都不与了,省省省,这是省能省下来的东西吗,这样下去,早晚冻死在这个窟窿里。”

    珠灵听她这样说,忙去捂她的嘴巴,手上沾染的炭火灰摸了人一脸。

    “说多嘴不怕烂啊,仔细绣姑娘听见,你日子更难过。”

    银环将她的手掰扯开来,抹了一把嘴巴,又不客气地顶了一句上去。“怕什么,不说她去内东门司要东西去了,就是她回来听见了又怎么样。”

    珠灵知道她恨得有些久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殿外阴沉沉的天罩下来,庭中的一株老梅树没有熬过这一年的凛冬,终于劈啪一声折断了弯折了多日的树枝。枝头唯剩的新鲜梅花也零落入泥。二人同时后回头,魏钊裹着一身青白色的鹤羽氅衣,正立在梅树旁。

    珠灵与银环知道他听到了将才话,相视一看,都跪了下去。

    魏钊看了看门前立得如两块漆黑根雕的侍卫,又看了看寒风里衣着单薄的女子。开口道:“太后娘娘是准长春宫撤锁的吧。”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撤锁的旨意确实是昨日就下了,但他们这两班人却都没有收到撤岗的意思,着实有些尴尬。

    魏钊走到宫门前。

    “你们起来,去周娘娘身边伺候。”

    说着,他弯下腰,单手操起了那框子炭灰往殿外跨去。

    侍卫被他刚才那样一问,现在到当真觉得没什么立场过问。魏钊走了两步,回头问银环道:“是搁在西面道口那处?”

    银环没想到他会亲自动手做这事,想着自己将才那席话,心里正愧恨。听他这样毫无责怪之意的问过来,请罪也不是,挡他也不是,愣是傻立着没有动,只怔怔的点头。

    从云端跌下来的人,被摧残至此,哪怕是宫女侍卫,心里都是心疼和同情他的。但显然这个少年并不在意这些。这半年,他活得很自如,看书习字,侍奉周妃。也会问及外面的事情,上情深意切的的表文给先帝,只话思念,不论朝政。不得回应时也有懊恼,少年时代不被重视的千种滋味他尽尝过。但他从不消沉。

    银环与珠灵还站在原地发愣,魏钊已经折返,怀里抱着一捆干柴火。

    “西面耳放外堆的,你们不是冷吗?再去抱些回来。”

    殷绣从内东门司领炭回来,魏钊与银环在庭中将将燃起了一堆柴火。

    已将近黄昏,天却在这个时候陡然放晴了,明晃晃的夕阳余晖散落进庭中,将那株将死的老梅枝干染成了金黄色。

    银环和珠灵蹲在火堆旁,往里头添柴火,年轻的姑娘,但凡笑起来就有鲜活的美,魏钊坐在石阶上,手上握着一枝枯枝翻动火堆,见殷绣从外头进来,便撑着石阶站起来。顺手解下身上的大氅衣铺于阶上,向殷绣伸出一只手。

    “冷着么吧。过来。”

    殷绣的心已经被殷茹的事纠起来很多天了,翠微点虽然近在咫尺,但日日夜夜都戒备深严,哪怕殿内透出的烛火,穿过碧纱后都显得深幽。她去翠微殿门前转过几次,却连殷茹的一丝声音都不听不见,反而听到了很多不大好的话,诸如太后已经拟出了殉葬的单子,郑嫔的正宁殿如今也是铁桶一样等等

    但刘宪让殷绣等着他的消息,她好像就只能等着。隔了这么多日,见不到刘宪的人影,她也明白,要救殷茹希望渺茫。在宫里,每个人都自己的无可奈何,沉重的皇权和险恶的宫闱心计折磨夹缝里求生存的宫人,在幽深的水中,她也着实需要那样一只手,拽她一把。让她能露到水面上喘一口气。

    想着,她稍露了个笑,她搓了搓手,着实觉得有些冷。

    “什么地方搞来的柴火。”

    银环道:“不晓得谁在后殿的门外头堆的,我们偷了过来点,刚好点得着。最后一些炭给周娘娘殿里点上了,我们就过来和皇子一道暖和暖和。”

    殷绣坐下来,将手展开靠近火堆,劈啪作响的火焰一下子令耳边热闹起来,殷绣心里稍舒开来,口中却仍说道:“这样叫外头看见又是事端。”

    珠灵道:“这有什么,绣姑娘,咱们这段时日瞧着你不开心,也每个法子替你开解,如今前头忙先皇的事都忙不及的,谁还会有心情过来寻咱们的不事,再说不会有人来的,外头那两个人我们也打点好了。”

    殷绣笑了:“你们有什么好打点他们的?”

    魏钊放下手中的树枝,接过一句。“你做的豌豆黄,便宜给他们了。”

    殷绣一怔,忙道:

    “什么?你们把那一盒子东西拿出去给他们了?”

    珠灵听殷绣这样一说,心里明白过来那盒子豌豆黄该去的去处,剜了银环一眼,“我就说那是绣姑娘特意做的”

    银环也明白过来,但当着魏钊得面又不好明说。正尴尬间,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给了就给了,这两年,刘宪也把绣姑娘得豌豆黄儿吃腻了。”

    宫门被打开,穿堂得风猛地就灌了进来,篝火迎着殷绣地面儿就扑了过去,魏钊伸手将她往后一带,两个人都没稳住身子,同时往后倒去,魏钊的手臂磕在石阶上,他皱了皱眉,喉咙里低沉的哼了一声,殷绣回头见自己的肩膀正压在魏钊的手臂上,慌得扶着银环珠灵站起来。

    刘宪回身合门,门的缝隙夹扯住了他直缀的一角,他低手去解,却已有一双纤细的手替了上去,羊脂玉镯磕于门闩上,顿顿地响了一声,刘宪抬头,便迎上殷绣的目光。

    那目光似乎在急于解释,急于求得什么原本不需要去求的谅解。

    刘宪站起身,由着殷绣去解,她的手巧妙地把衣角拨扯出来,又细致地替他抚平。细风里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耳根发红。她借着靠得离他近,轻声的解释道:“知都,我那日想跟知都说的话,如今还是做数的。”

    刘宪低头看着她,看着那双干净优雅的手。又抬起头来,向她身后的魏钊看去。魏钊眼中映着篝火的焰心,灼灼如炬。他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殷绣见他不说话,只当他是误会了将才的那一幕,生怕他因为误会自己与魏钊之间有情就不肯尽力救殷茹。便可以冷下声音来,回头对魏钊道:

    “二皇子,奴婢有几句话要与刘知都说。”

    魏钊按住手臂,抬头向刘宪看去。这算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与刘宪这样近的站着。从前在淑妃宫中,刘宪是母亲口中恶鬼一般的存在,身为男子,他也觉得这个阉人恶毒又卑劣,但如今再看他,那如清风明月般的气度,不卑不亢的姿态,几乎令自己汗颜。

    这段时日下来,魏钊也从银环的口中知道殷绣与刘宪的关联,他为此甚至还训斥过银环。此时他心里仍着实不喜欢殷绣用那样的目光去看刘宪。

    “刘知都,既然都吃腻了,为什么还要寻过来。”

    在场的人,都从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口中听出了一丝微妙的意思。刘宪理了理袖口,向魏钊躬身行了个礼。

    “奴婢请二皇子,赏奴婢与绣姑娘一个方便。”

    “我若不给呢。”

    刘宪的眸子一动,他看向殷绣:“绣姑娘,你怎么说。”

    殷绣的手绞缠在窄袖之中,指节交捏,难分难解。但她几乎没有一丝的犹豫:“绣儿是知都的人。”

    魏钊闻声,忍不住跨前一步,“殷绣!”

    “二皇子,绣儿说过了,绣儿没有姓!”

    “我也说过了,我以后会把我的姓给你。”

    殷绣的目光一软,眸光如同夜中幽深的水纹。

    “您的姓如今,救不了殷茹。”

    大陈宫里,最畅通无阻的就是权势,少年时代的人,对“权势”的感觉是最特别的,首先,他们有一颗干净的心,他们痛恨权势把持所有人的命运,鄙夷操弄权势,翻天搅海的人。其次,他们有渴望得到这样的东西。因为得到“权势”的同时,也要过关杀将,也要练就一身铜皮铁骨,修成铁石般的心肠。

    这个过程经历岁月打磨,少年之成长,年岁之馈赠无不在其中。

    魏钊在刘宪淡若月光的视线里,将一双手捏得实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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