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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迂回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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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阔深的厅里突然一寂。

    众行首跟着心头一沉。

    林奇可粗疏的两条眉毛抖了抖,忽地仰首打了个“哈哈”,说道:“某痴长六十倒活糊涂了!这朝廷议事岂是咱小民能叽歪的?——嗬嗬!孟浪了孟浪了”

    众行首也跟着呵呵笑,面上神情却是僵的。

    名可秀黛眉舒开,唇勾了勾。

    她知道这些行首们在想什么——

    这两年临安商盟的步子跨得大,俨然已成了大江之南行商坐贾的核心,人的心气儿就高了朝廷制举又破天荒开了商科,商人和士子第一次同时摆到了台面上虽说儒商之争导致了举子斗殴案,最终判决也各打二十板子谁也不偏,但明眼人都看出这实际上意味着“商科”已被朝廷接纳为取士科目——商人,终于也有了成“士”的机会之后在共济会会首的筹选上商人又风头劲起,明面看这是她和尹焞之争,实际上却是隐在她身后的临安商盟和京城士子的角力,而这一次,商人又占了上风由之萌生出更多的期待便不足为奇了。

    正如希颜所说的那句:这是有钱无权的富裕阶层对权力渴望的抬头。于是,因了渴望,所以害怕——害怕这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又回到原点。

    她目光慢慢扫过,深澈眸光里映入一张张因不安而僵笑的面庞。她心底笑了笑,有不安才会想争取想守护不是么?

    “林老,”她语调清晰而沉缓,回应林奇可的问话道,“共济会向朝廷请命监赈权,是一步利棋,也是一步险棋!”

    众行首听到“险棋”心头又一重。

    名可秀眸光看向众人,“在座诸位行首都是身家丰厚,想来三代也不虞吃穿若说钱财之利,应已不缺。”

    众人不知她什么用意,有人点头,更多人却愈发沉下去,唯恐后面听到不好的话出来。

    果然名可秀话意一转,道:“然而,我们还缺了一样”

    “地位!”清音铿锵。

    大厅里的行首都拧住了眉,这是众人共同的心病!身家百万又如何,还不是见官就得跪,甚至还要跪那些阉人只因他们是民c是商!所以才会那般热切地求官途——不图有什么职差,只希望有个官身相护!

    名可秀启唇笑了笑,“我们这里应有不少直秘阁或是秉义郎吧?”她说的是两个正八品的散官阶。当年蔡京王黼梁师成势大时曾鬻官谋利,东南豪商多有纳进,其中自然有杭商。

    众人嘿嘿笑,也有摸着面皮装咳的,或捋须作正经就听一人笑得“哈哈哈”,不像其他行首那样臀压脚后跟跽坐,而是一屁股扎锦垫上,双腿搁前一曲一伸,浑没半分坐相,正是漕运行的行首曹大康——年当五十却膀阔腰圆像座铁塔,“哈哈哈”大笑中蒲扇巴掌“啪”一声拍在坐他左边的彩帛行行首的肩上,又嘿嘿一收手抱了个拳,“啊哟,王公,某失礼了!”

    “公”是对官员的敬称,曹大康这么称季勋显然是打趣。

    季勋肩膀生痛,心里暗骂他一声“曹疯子”,又不好向他发作,只得啐一口,眼白一翻,怒道:“呸!什么‘公’,那就是个屁!——哼哼,当年那狗博士不是说了么,‘豪商之家以资授官,才品庸下,素不知义’我叉”他忽地想起盟首还在前,赶紧将后面那句粗话咽了,重重哼了声表示不屑。

    他这番讥讽斥骂是作何来,厅里一众行首都清楚得很——

    那是宣和元年的一桩旧事。

    季勋四子欲聘赵氏某宗女为妻,不知怎的这事传到正在杭州视学的国子博士耳中,这位明经科及第的儒官直斥“荒唐”,连夜写了道参本驿递回京,奏道:“皇属议亲,应具门阀次第,须的是衣冠之后,非为阘茸庸贱之伍c富商大贾之门!豪家以资授官,其才品庸下,素不知义,焉得为宗室良配?宗正寺应委以审覆,对扰乱宗亲姻血者惩予治罪!”

    因季勋在宗正寺有打点,便有宗吏及时通回这消息,气得他两眼发黑,恨不能一记窝心脚踹去让那狗屁博士就此升天,但呕过气后也只得匆匆带人带钱往京师打点去。

    这门亲事终究是散了。那位赵氏宗亲着人退回彩礼,又附函诚恳致歉,但对宗正寺的覆决也无可奈何。说起来这位燕王后裔经五代传家后早已失了显赫,其曾祖父非为嫡长未能袭爵只授了个环卫官,到他这代也只得了个勉强维持体面,原想与东南豪商之家结作姻亲后彼此提携,孰料却因一道奏劾给弹黄了——真真让人嗟叹!

    那“妄攀宗亲扰乱宗血”什么的罪名在季勋打点下自是得脱了,但那口受侮的气却膈应着上下不去,结成了他心头一道疤,一揪着就泛痛那直秘阁官诰也被他一爪子揉了丢进花瓶底,连多看一眼都呕得紧。

    这事的前因后果名可秀自也听说过,并且连别人不晓的细节她都知得清楚,颇谅季勋恨提此事的心情,她一扬手止住厅中杂笑声音,道:“我辈进纳求官其情可谅c其心可悯”收到季勋投来的一束感激眼色,她微笑继道,“我辈商贾汲汲以求官身,说到底是为了谋得家业物产周全,让血汗挣来的钱财不至被官府随意虢夺。”

    众行首均默不作声点头。如果说获取士大夫的尊重是他们遥远的梦想,那么保住家财就是他们最迫切的期望,所以才会花心思去谋那纸官诰,只求有个保护财产的身份。

    “只可惜,”名可秀叹道,“进纳官终究不是正经出身,朝廷也多有限令,譬如不允许免了科配这科配,却正是我辈商户痛恨之首!——我记得,煕宁年间,河北路官府为筹青苗法的本钱,将次等绢科卖给本地商户,每匹索价一千七百文,然市价仅为千三百文,一些行户破卖家财方贴纳买足;又有大观年间,京师米行被科索低价出糯米,一行户五百石出不足,被逼得自尽”

    “还有政和二年,”季勋接过她话眉棱骨一瞪,说道,“那年京中内使下杭城奉办宫中用物,科买去锦缎绢罗二万匹,珠宝玉器三百件,香料七百斤c香楠一千料命我等漕解上京,连着三年来了五次,拢共开出三百九十七万贯的券引,结果”

    “结果?——哼!都喂了那帮白吃的狼,怎不撑死他们!”

    香料行的行首吴仲贵抢声骂了去。政和二年他还只是行老,提起这事就噎气,“这三百九十七万贯到现在还是一堆纸——找州里州守推给内廷,上京去那些个阉使根本就不见,找榷货务的又说内廷券引不归他处叉!推来推去,就是想白吃不给!呸,一群混帐!”

    “这就是一帮喂不饱的狼!”

    “券引?那是浪里白条——不着一缕!”

    众人说起科配都一肚子怨愤,你一言我一语揪出一堆陈年恨帐好在宣和后,因名花流势大,又与杭商联合结成阵营,京师下来的采买使都要忌个几分,于是科索有了合理估价,科买也不敢过分压低,至于“打白条”更是不敢——谁知道会不会出个“人身意外”?

    在这一片愤声中,也有七八位行首唇边带诮,暗里冷笑:受这科配最苦的是你们这些人么?

    这几位行首似是厅里百余人中年岁较轻的,约摸都四十五六的年纪,十多年前内廷采办下江南时,他们还只是行会里的小行户,曾被逼到破产卖家的境地。当年按朝廷科配规定是“按上承大,按下承小”,但行会分摊下来后,却倒了个儿——下户和中户承了大头嚯,若官府是虎,那行首就是狼——没个善茬!

    他们几个幸得四海兑便铺暗里借贷扶助,才得以重振旗鼔东山再起,又凭着心机手段和一股儿狠劲,一步步从下户搏到中户上户,再爬到“行老”的位置,最后憋足了劲将原行首踢了下台,方有资格在三年前坐进这行首的盟会。有了这番亲身遭遇,自是对厅里某些行首的咬牙切齿样看着只觉可笑之极!

    名可秀静静听着,唇边始终噙着淡淡笑意,却将厅中诸人表情都收进眼底。待音浪渐歇时,方扫视一圈,开口说道:“诸行心头都有一本帐,这本帐记着我等付出的血泪c辛酸为了不让这本帐有再生的机会,我辈要说话!”

    众行首面色一肃,知道正题儿来了。

    “我们说的话有没有人听,要看这说话的声音够不够响亮!一个人?声音太小!十个人?也不够!唯有抱团联合起来,聚成百人千人一齐发声吼出去——这声音,才够惊撼够震动”

    众商或揪须拧眉或瞪眉,皆凝神静气听着,唯恐漏了一字。

    “诸位,”名可秀微笑扬眉,“所谓利益与风险并存,利益越大,风险越大!我等要有所得,就必得承担它随之带来的忧虑和恐惧,或许会不得,或许失会败但——”

    “无论如何,我们已经迈出了这一步!”

    当临安商盟的行首们个个神色凝重从那座华宇中出来时,皇城里的朝议似乎也有了个结果。

    赵构扫视群臣,目光落在一直端然不语的丁起身上。似感觉到皇帝的目光,丁起举笏说道:“陛下,午时已至,不若稍事歇息后再议?”

    赵构暗“咦”一声,歇殿再议?

    胡安国眉角一抽,眼见多数朝臣附议,他的奏议将成,这会来个什么歇殿再议?——保不准就节外生枝。赶紧抢在赵构说话之前道:“陛下,诸臣僚既无异议,可由中书草令,门下勘合无误即发尚书省行敕榜,也可早早退朝。若歇殿再议,将又劳官家赐膳,徒耗内廷钱财。”

    众朝臣不提还好,一提用膳倒真觉腹中饥空,不由点头,心想殿上用膳虽说是御赐珍馐,但哪得自在,还不如退去各回官司舒适。因之便有人道:“给事中所言甚是,请陛下决断!”

    赵构也觉胡安国先前的奏议妥当,既鼓励了共济会的捐粮救灾之举,又维护了朝廷纲常,心头已有几分允意,但丁起说歇殿再议,难道是另有所想?——如此,倒不可仓促决断了。

    “启禀陛下,”叶梦得忽然出班道,“臣还有一本要奏!”

    赵构看向这位户部侍郎,最先挑起事的是他,议事时却如闷嘴葫芦般一声不吭,这会子倒是跳出来了?他拧眉,“呃——?叶卿还有奏?”语调微微上扬,带了分责侃。

    叶梦得一本正色,似乎丝毫未听出官家话里的意味,只道:“禀陛下,户部已算出今岁各项收支,截至孟冬月尾。因时至腊月已近年底,明年预算将出,臣遂想向陛下先通禀一二。”

    预算?!朝臣们听到这都拉长了脸——年底年初最不愿听的就是这两字唉,今儿个是甭想早散了!

    赵构也怔了下。正议着共济会的事,怎么就突然扯出明年预算了?这叶梦得,生的什么心思?但他也只是怔了那么一下,便顺着叶梦得的话笑道:“看来今日众卿是难以早去了。也罢,且先歇殿!——殿中省传膳。”

    “诺。”康履躬应一声,见官家起身,踏前尖声道:“歇——朝——”簇拥圣驾出殿,御辇仪仗行向内廷,康履自折身去殿中省御膳司传话。

    胡安国看向皇帝消失的后殿,垂笏叹息一声,随着众朝官依序走出垂拱殿。

    朝臣们站了一上午,从辰初到午正近三个时辰,早有一些人憋得难受,在内侍引领下匆匆行往更衣。另一些不着急的朝官则三两成群走入西暖阁——便有内侍奉上茶水点心。一众官员一边啜茶解渴,一边左右闲聊。胡安国目光寻索叶梦得,这位户部侍郎却不知躲了哪去,他眉头不由紧皱。

    不见了的不止户部侍郎,譬如还有丁相公,还有卫国师

    卫希颜上朝素来是最早出殿,给李邴说了声,自回了枢密院。她甚少用食,除非是陪爱人和家人——与其在殿中看那帮无趣的官员用食,还不如回枢府陪何栖云用餐来得舒心。

    有官员瞅见卫国师径自离去也不诧异——

    “国师是半仙之体,不进五谷荤素”这类八卦话最先是从御膳司传出来,很快传遍内廷,之后又长了腿跑到外廷,便有吏员趁递文书窜去枢府打听,回来据说可靠性有八成之后有几次朝议延时,陛下赐群臣御膳,卫国师皆消失不见,无形中就坐实了这个传闻。于是,卫国师在某些特定时候突然消失不见的现象便让朝官们习以为常。

    众朝臣在暖阁歇了约摸两刻,便听殿中钲声三响,众官遂起身走出西暖阁,排好班列后又依序入殿。

    殿内膳席已设好。圣驾临殿后,群臣又一番打躬作礼后方落座。

    大宋的食俗是一日三餐,以朝食为点心(点心即点饥),午膳和晚食才是正餐。因赵构有饕餮之好,宫中一应用度虽多节俭,但在御膳上却未作减省,因此虽不是正式宫宴,这御赐午膳也极丰盛。

    每道宴桌已先摆了道盘碟,绣花高饤鲜果垒c干果子叉袋儿c木香丁香缕金香盒c雕花蜜煎这类都是看盘,叫“看食见”——以形色香来引发食欲,只能看不能吃,若挑箸挟了这菜,便闹了笑话。

    卫希颜当年初出靠山村时就差点栽在这“看食见”上——

    那是入矩州城的一晚,她选了一家貎似有点档次的酒家进去,还没点菜,小二已麻溜端出四五碟鲜果干果蜜饯奉上,她在这时空突然见到熟悉的荔枝干果顿生出两分亲切,因希文爱吃这个。她想尝尝味道是否和妹妹喜欢的一样,筷子刚伸出却见小二瞪眼看着她,神情颇为古怪。卫希颜赶紧刹住手,佯作指点这果肉成色,挑了几毛病,不着痕迹的旁敲侧击,终于弄清楚原来这几碟是拿来“看”不是拿来“吃”的——客人满意就点菜,若不满意自可离席径去,无人道责。卫希颜当时心想:所谓“看碟下菜”,原来这才是起源。

    却说垂拱殿上的御膳看盘自是比民间酒家要丰富得多,色泽鲜丽c清香袭人,单看一眼便让人食指大动不一会,便有十几名内侍西侧入东侧出,穿行如流水般,轻巧没半分杂乱,撤去看盘上了六道脯腊和时鲜小水果(宋人习惯餐前吃水果),这些都是正菜前的小食,用来给朝官们打底。

    其后才是正菜,称为“下酒”。因朝臣用膳后还要议政,酒类自然不上,菜共上了四轮,计十二道:烧羊c肚羹c荔枝白腰子c羊舌托胎羹c双下火膀子c三脆羹c铺羊粉饭这一顿膳用下来,朝臣们紧赶慢赶也花了个把时辰。

    膳罢漱口净手,众朝臣又起身恭送皇帝出殿,再出殿至西暖阁用茶,稍作休息并消食。待众官再度列班进入垂拱殿时,已是下午申时四刻(三点)。

    皇城钟鼔楼的紫铜巨钟悠悠敲响,连贯十五声,这意味着除御史台和逢灾又临年底一派忙乱的户部外,省府各部官署都将于此时落班,仅剩留值人员。

    钟声刚落寂,殿内即钲鸣三声,一殿肃静。

    赵构升座也不作虚言,目光直扫户部侍郎,“叶卿?”

    “臣在!”叶梦得闻声出列,从官袖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帐册。

    “启禀陛下,我朝至去岁底,左藏库(国库)共收现钱纸币计六百六十三万七千四百三十八缗,银一万四千九百二十五两,绸三千七百八十六匹”

    叶梦得一一禀报绸绢丝锦绫罗等各项收入,又报去岁各项支出,年终留余多少;接着一笔笔说今年到孟冬尾,朝廷共收税赋多少万缗,绸绢丝锦绫罗又各多少匹两,粮多少石又列今年各项开支

    胡安国听到这已有几分醒味,拢眉暗道不妙,宋之意眼底却浮起笑意。

    叶梦得禀道,今岁之初,朝廷因兵改耗资巨大,单支出裁撤兵员的安置钱和安置粮就数目庞大,又有军马粮草军械费的开支c国防军武安军的饷帛作训损耗这就差不离去了左藏库一半;又说今年逢大旱,四路二十四州赋税钱粮无收,朝廷却得支出赈济的钱粮工事,各为多少多少

    这连串数字听得朝臣们昏头,听到最后却总算听明白了。

    户部是说朝廷新立国库不丰,各项筹措支出又都急而大,遇上天灾筹措各项大支出到现在已现紧张,说各路常平司都报存粮不足——据说是靖康年间援京师挪了储粮支军至今未补欠

    “眼下灾情未解,还不知旱到何时,明年开春的种子粮也得早作打算嗯军粮军饷也不能拖扣”户部侍郎叹了口气,神情极是忧心忡忡,“照这样下去”

    他合上帐册苦笑,“怕是明年各省部寺监司的预算要受影响。”

    叶梦得这话并非夸大,建炎朝廷的财政状况确实不容乐观。

    赵构登基后,南方各路州府虽然先后奉他为正朔,但并非一脑门儿的忠君体国,各转运司在赋税上供时就十九存了心眼,该上供十成的只供四五成,其他自是地方吞了。因原来的赋税籍册都毁散在东京,建炎朝的户部官员们手中没底帐,想责斥追缴也无凭证,虽知这供额不对,却也只得按捺下暂不追究。

    叶梦得曾做过最坏打算,并拟出计划征敛“经制钱”——

    这是宣和四年江淮荆浙福建七路经制使陈遘所创,靖康初被李纲奏议废。这所谓经制钱其实就是增加杂税,譬如:在原酒税上再添三分c人户典卖田宅时在牙税钱上再添二十文c公私房租钱添三分此所谓辗转取积于细微之间——每项杂税都添个一两分,积少便成多。如此下来,约摸能筹个四五百万,暂解一年之急。

    后来,若非以杭州为首的苏c湖c秀c扬c江宁府这几个大江之南最繁荣的州府足额上纳供赋,以及广州市舶司支持,这“经制钱”计划真会施行下去。

    叶梦得为此抚额庆幸,但同时,他也生了疑心:丁相公怎么会有苏州湖州这五州府的税赋册目?若说湖州距杭州近还可理解,但扬州c江宁府却是相距甚远,丁相公怎有如此手段?——或许,就是从那时起,叶梦得对丁起留了份心。

    且不说户部侍郎的心思,众朝臣突听得缩减预算之语都吃了一惊,顾不得皇帝在殿交头私议,嗡嗡声渐起众臣交头接耳一阵,又左右看了看,先后将目光投向身兼枢相的国师卫希颜,心道:朝廷耗费最巨者,莫过于军队!

    “军费不能减!”卫希颜淡淡开口。

    她没有多加解释,赵构却点头,语气坚决,“户部检视各部司,该削减的就减,但北征行营的不可少一毫!”

    “臣领旨!”叶梦得躬身道。

    众朝臣都不作声。眼下南北分立,尚未一统,谁敢说裁减军费?——谁要说裁军费那就是跟陛下的“中兴之志”过不去!何况靖康之耻犹在眼前,军不强则国不保,大宋朝臣已明了此理,因此对皇帝的决断都没有出声反对。

    如此算来,军费既不可减,赈灾也不能减难道真要削下各部官署的预算?群臣揪眉不乐。

    胡安国突然道:“请问叶侍郎,户部早前鼓动朝廷颁布市舶令,以种种优惠条措鼓励东南舶商踊跃海事,似乎已行了大半年罢难道,京城c广州c泉州c秀州这四地市舶司的收入竟未见长?”

    叶梦得拱手回道:“自是有增长。然,这海船出海一趟就得经年,诏令下行的成效非能在短时显现,还需得年光景,其后必见大成!——但,今年的赈灾,却是等不得了。”

    胡安国灰眉拢紧,他料到这削减预算什么的必是叶梦得借力行舟的手段,其目的恐怕还是在共济会那事上但他虽精通经义却不擅钱粮经济,这一时也难想出说法压下叶梦得,不由得忖眉焦虑。

    丁起接过户部侍郎的话问道:“叶侍郎,以户部估算,如果节缩明年京中各部司预算,能否措足赈灾费用和种子粮?”

    叶梦得想了阵,面现难色,“怕是勉强若这大旱再持续个”他停了口。

    丁了点头,慢慢道:“旱灾何时去,现下确也难讲。如果节省开支仍然不足以措支,那就只好”他似在瞬间下了决意,抬笏向赵构一揖,又侧目看了眼门下都给事中朱敦儒,道,“陛下,为应国需,臣敦请减俸!”

    “嗡”的一声,群臣脑中一轰。兵部尚书周望等几位朝臣的脸色立时沉下去。

    朱敦儒沉吟片刻,毅然出列道:“禀陛下,圣人言:‘君子者,谋道不谋食。’我等既为官,受国家俸禄恩养,便不可因食而弃道。丁相公所言,臣赞允附议!——减俸,当自中书门下始!”

    胡安国心想,若真减了俸,看你叶梦得还有何话好说?忖度得失后,也道:“臣附议!”

    他一开口,朱震c范冲c谯定c苏痒c张自牧等六七位属于清流阵营的学士待制也纷纷出列赞同。

    周望心头着急,再附议下去这事儿可就定了,一急下顾不得多想,出列奏道:“陛下,为人臣子者,理当忠君和分君之忧,若减俸禄能解朝廷燃眉之急,臣等自是不当顾惜。但若灾情若持续个两三年——先朝就有过大旱三年的例子——臣担心削减俸禄只是杯水车薪之计,无济于事”

    “先顾得一时也好,”胡安国打断他话,“来年再作筹措不晚”

    周望气急瞪眼,说道:“什么来年不晚,这天灾是大事,饿死一人都有损朝廷仁德!——出了事,给事中担得起么?”

    叶梦得暗嗤,这兵部尚书历来在预算上和户部锱铢必较,这会儿为保俸,竟装起忧民君子来,嘁,小人!他心头不屑,却顺着周望的话道:“周尚书说的话虽尖锐,却也不无道理,这减俸之事确需慎重。其实”他犹豫了下,迟疑道,“也不是只有减俸这一条路”

    周望立时侧望过来,目光着实殷切,“叶侍郎有何良策?”

    “称不上良策,只可用于解急唔前朝也行过”

    他说得吞吐,周望等朝臣听得心急,赵构也不耐道:“叶卿,究竟是何策?”

    “陛下,即进纳之策。”

    叶梦得一横心,不去看朱敦儒c胡安国等人遽然变色的脸,径往下道:“太宗时曾有诏令,许富民愿出粮助官府赈济者,予以恩泽酬奖,一千石赐爵一级,最高可到太祝;真宗朝也有规定,凡援粮边军者,最高可授大理寺丞散阶;仁宗时对富民进纳边军草料的,最高可授县尉;神宗朝时”

    “陛下,不可!”

    胡安国愤然打断,激动道:“陛下,为国者礼义不可不立,法度不可不行,风俗不可不纯。若进纳授爵,便有小民拼力耗财纳一爵,以至生活困窘,父母妻子罹冻饥之患,此谓礼义不立也!又,自古以来,先王域民,便有贵贱有差,今若使进纳可得官,则下愚之民便忝得上位,此谓之不合法度!再则,若朝廷官职可以钱纳,则朝风官风有败,此谓之风俗不纯!”

    “陛下贤仁之君,”他言如铁铸,“这‘进纳’实乃祸及礼义c法度c风俗的败乱弊根,断不可为!”

    “给事中所言甚是,进纳为官绝不可行!”朱敦儒c范冲c谯定等人均激烈反对。

    周望c范宗尹c季陵等朝臣却转而支持叶梦得,周望讥声笑道:“胡给事也太危言耸听了罢?依你之言,难道太宗c仁宗c真宗c神宗四朝都是祸乱之朝?哼!”

    朱震立时直眉瞪眼,转身指斥:“尔不知这四朝正是行了这进纳之策,引生出种种弊害?我朝岂可重蹈覆辙!”他秉性品直,竟将太宗也骂了进去。

    周望笏板一扬大声指斥回去不一会,就分两派阵营吵得大殿震天价响,互相指鼻子瞪眼,其后又毫无例外的上升到大宋朝文官争执常见的品性德行攻击

    赵构不由揉了揉眉,这些大臣一吵起架来哪还有半分文人风范?罢了随你们吵去,吵累了自然消停了。他久坐金殿也坐出了经验,知道这时候皇帝万万不可掺进去,否则这帮子朝臣立时会不约而同将头一转,“请陛下圣断”若断得不合一方心意,被指着鼻子骂的就会是皇帝!——赵构初登基那年就吃了两回瘪,之后学精了,当默时则默

    最先提出“进纳策”的叶梦得反被晾到了一边,他也“当默则默”,待得双方都有些气喘声弱时,方高声道:“其实除了进纳一途外,还有一策。”

    周望c朱震等人都抬头瞪向他,“叶侍郎你有话不能一次说完?”朱震一边顺气一边指着他。

    赵构也板着脸,“叶卿,还有何策,一并说清楚。”

    叶梦得道:“禀陛下,前朝历次都有进纳之诏,可见国库蹙困时民间犹藏富,进纳即是以民间之富解济国困之策!但利用民间之富,并非只有进纳一途。譬如这共济会就积了四十万石粮”

    “四十万石?”

    多数朝官还是第一次听闻,不由吃惊吸了口气,一些朝臣眼底却陡的亮光一腾——有了这四十万石,还需得着减俸么?

    便听叶梦得继续道:“据臣所知,去共济会捐出大宗钱粮的,除了京城豪商外,还有湖州c广州c泉州等富州之大商以这些商贾的财力推算,共济会的赈济之力绝不止于四十万石!”

    赵构眼中也簇燃火光,有了这财力,灾事何足忧也?

    “此乃圣天子洪福!”周望立刻拍马屁道,“陛下有此等善民解囊事君,区区天灾何足道哉!”所以,这削减预算削减俸禄什么的就莫要提了圣天子英明

    好话谁不爱听?赵构也展眉一笑。他并不愚笨,听叶梦得说到这已明白他话外之意。

    “陛下,”胡安国也看透叶梦得用意,坚决反对道,“监赈权事关官民法度,万不可给!”

    叶梦得愁眉道:“这便难了!这共济会的上书已有说到,朝廷若不允监赈,为防止官吏贪污,只得收回粮食退出朝廷的统一筹调这c若真如此,共济会以后在哪放粮c或者还放不放粮,朝廷都难以干涉了!——唉!”

    “那也不能用粮食去换!”朱震翻眼。

    叶梦得迟疑,“那进纳?”

    “不可!”朱敦儒沉脸反对。

    “那,只得减俸了。”

    “不妥!杯水怎可救火?”周望义正言辞。

    叶梦得无奈双手一拱,“陛下,三皆不可,臣也无计可施了!”

    赵构心头已有偏向,却沉着脸问群臣:“众卿以为如何?”

    众朝臣意见不一,杂声嚷成一片。刑部侍郎范宗尹在群臣中抬笏高声道:“陛下,这共济会不过是一个民间商会,怎能与朝廷相抗?朝廷当可下诏,着即救灾,不得推辞!”

    卫希颜忽地“嗤”一声,凉凉道:“你当共济会是你家开的么,你想怎的就怎的?”

    “你——”范宗尹涨红了脸。

    “我怎么的?”卫希颜扬眉,“我大宋可是有法纪的国家,难不成范侍郎想知法犯法,干出官抢民财的事,或者,客串一回披着官服的强盗不成?”

    她这话恁的尖刻,刺得年轻的刑部侍郎胸脯急剧起伏,怒急喝声:“你胡说八道!”

    “哦——”卫希颜拖长声音,“原来范侍郎还有脑子,没打算强抢呀!既如此,”她又笑了声,“朝廷凭何下诏指令共济会赈粮?似乎,这共济会不是朝廷开的吧!”

    “你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范宗尹试图措辞辩解。卫希颜直接以看“小白”的眼神睨了他一眼,扬唇笑了笑,似乎已不屑与他争下去。

    周望见范宗尹气得直咯嘣牙,赶紧出来打圆场,对赵构奏道:“陛下,臣以为,这监赈权授予共济会也未尝不可”他一反最先斥责共济会“荒谬”的态度,道,“不过是个放赈粮的监察职责罢了,给了共济会也翻不了天去!——更能彰显陛下您的宽宏仁德,处政以爱民为先,实是天降的仁慈之君啊!”

    叶梦得眼角抽了下,这位周尚书还真是转眼就从“荒谬之举”转成“仁君彰显爱民之举”!

    “唔。”赵构却听得喜欢,笑着点了点头。

    朝臣中本就有对减预算减俸不乐意的,原本还有一些朝臣存着如范宗尹般的心思——强压共济会,然后听得卫希颜一番冷笑讽刺,嚇得那心思也收了回去几相权衡下,这监赈权倒成了最轻的也有朝臣想,总比卖官好

    于是,朝上风向很快一边倒,赞同周望的朝臣居多。

    宋之意见时机已到,立时上前禀道:“陛下,赈济灾民本乃朝廷之责,若由民间自赈,共济会必起盛名,相形下朝廷威名必损。因此,臣以为,这共济会的赈粮,务必要纳到朝廷纲令之下”赵构心想宋藻此话点到了紧要,不由微微点头。

    宋之意继续道:“陛下,这监赈权说到底,不过是一名头。朝廷大可将共济会的捐粮和官府的粮分开赈放,共济会只有权监察捐粮,不得过问官粮的放赈事宜。如此,即解了朝廷之困,又勿需忧虑民用官事,乱了官民体统。”

    他这话说完,就连朱敦儒c范冲c谯定等人也不由捋须微笑,周望更是高声喝赞:“妙哉斯言!”

    丁起笑道:“陛下,宋侍郎所奏确是个良方,一举两得不c是一举数得。”

    众朝臣见丁相公都表了态,礼部侍郎之言听起来又似乎确是个两全其美之策,想了阵后,鲜有不点头赞同的。

    赵构眉间也漾起舒色,看向忖眉默然的胡安国,笑问道:“胡卿以为如何?”

    胡安国暗叹一声,心知官家虽在咨问他意,实际圣断已定,只不过表面尊重他的意思罢了。但此刻连朱敦儒c朱震等都已不再坚持反对,他一人已是独木难支矣!——罢了,且防着那女子,但看她得了这监赈权又能生出什么事来,若真由此露出马脚倒是幸事,以朝廷恢恢之目,岂能容她欺弄!

    想到这,他抬揖一礼,“臣无议!”这话却仍含蓄地保留了他的看法。

    赵构只要这位清流望臣不反对便好,朗声道:“众卿既无异议,即由中书草诏,门下审核后覆中13看看书;网省发诏令。”

    “臣等遵旨!”

    群臣一片躬身中,叶梦得唇角紧抿,心中殊无得胜的喜悦。

    从今日朝堂反应来看,他不由暗惊名可秀将时机抓得如此之准——共济会那四十万石粮放在平时可能不入朝廷眼目,但偏偏在这时解了朝廷一围也是解了他户部之围逼得他这个户部侍郎不得不在朝堂上费心运谋,筹算让共济会的请命被诏准!——他这真可谓是:辛苦却为他人做嫁衣啊!

    叶梦得苦笑暗叹,心想名可秀若更进一步,有前朝之例在即使她用这四十万石粮换朝廷几个官爵,也不是不可能只怕是,那几个官爵未必放在这智谋深沉的女子眼中

    “叶侍郎,恭喜!”胡安国从他身边经过时,拱手淡淡道。

    叶梦得心头沉甸,回拱一礼道:“胡公,某所为均出自公心。”

    “但愿”胡安国深深看他一眼,摇头离去。

    叶梦得抬头看向皇城天空,徐徐吐出口气,想起胡康侯这句未尽之言,心中又生郁沉。

    这朝廷监赈权下放,是否真如宋侍郎所说:分赈后便无虞?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c阘茸:阘,音(ta),四声。阘:小户,引申为卑下。阘茸(“茸”,小草):喻地位卑微或品格低下的人)。

    2c缗和贯:大概相当于我们说rb时“元”和“块”的区别。口语中用贯,书面时用缗,大臣朝殿向皇帝奏事比较正式,所以也用缗,不用贯。

    3c关于看碟下菜:这话的意思是,根据来客的地位而决定招待的水准。有时是个讽刺语。话说宋人的食俗才是真正的“看碟下菜”,看中了才点菜,哈哈哈!

    4c话说宋人的饮食风俗:

    看盘中的鲜果一般是大水果,只看不吃。看盘后的小食,一般小的时鲜水果,这才是用来吃的——餐前水果呀。

    关于三餐哪个是正餐,个别地方也有不同。有些州学是规定州学生午膳只吃点心,不是正餐。

    哦,话说,宋代凡是用面粉做成的食品,都可叫饼。“烤制”而成的叫烧饼,与今天的无二。水煮而成的称为汤饼(似乎跟面条c面片差不多),在笼中蒸成的馒头叫笼饼。武大郎在街头叫卖时的“炊饼”,其实就是馒头啦。

    5c另外,宋人宫廷和贵家是流行吃羊肉。北宋时,皇宫御厨只用羊肉,原则上不用猪肉。东京上流社会一般也是吃羊肉,官员士大夫也是以羊肉为荣。南宋南渡后因羊肉来源少,便不向北宋时少用猪肉,但冬天的皇宫御膳,羊肉一定是不可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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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唿!半夜三更回来后竟又为标点符号修了一次文【某走火入魔了!】——吐!大家请无视我【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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