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冲喜》 第1章 恰羊腿 大盛皇帝为太子请求和亲的消息传到西羯时,小王子延景明正在母妃宫中切阿兄新烤的羊腿。 羊腿烤得外脆里嫩,油汪汪的酥皮撒上一层孜然,延景明叼上一块羊肉,心里还在想,西羯只有一个公主,是他五年前方出生的阿妹,而大盛的太子都已经十九岁了,这和亲一定是谈不成的。 可西羯王唉声叹气看着他,道:“阿崽,多吃点,中原的羊腿没有家里的香。” 延景明:“?” 阿兄也主动为他切了一块羊腿,愁眉苦脸说:“今天你想吃多少羊腿,阿兄都给你烤。” 延景明:“??” 最后是他的母妃天河大妃慈爱摸了摸他的头,道:“景明,此去路途遥遥,艰辛困苦——千万记得给母妃多寄些蜀中的辣子鸡。” 延景明:“???” 延景明看着众人满是怜爱的眼神,默默叼着羊腿,忽而想起了一件事。 大盛民风开放,兼容并蓄,男子与男子之间,也是可以成婚的。 延景明:“……” 延景明嘴里的羊腿,忽然就不香了。 …… 延景明在母妃宫中啃完了阿兄烤的三根羊腿,一面听母妃絮絮叨叨同他讲故事。 这故事他早听母妃说了千百遍,到如今他简直闭着眼睛也能背出来。 故事的开端恰逢大盛灾年,那时天河大妃还未满十岁,只是一个在街上流浪的乞儿,若不是侯府小姐的一捧白米,她恐怕已与兄长一道饿死在街头。 而后她的兄长参军,沙场浴血不要命拼出了一个异姓王,她也做了一段时日的女将军,同西羯王一见钟情,方才受封天河郡主,前往西羯和亲。 故事的最后,那位候府小姐嫁给了圣上,成了大盛的皇后,只可惜红颜薄命,侯府小姐体弱多病,最终未曾撑过孕时难产。 就算如此,天河大妃也仍旧记得当年的那一捧白米。 她抚着延景明的头,一字一句认真吩咐。 “母妃没能来得及将那捧米还给她。”天河大妃低声说道,“如今你去中原,一定要代母妃保护好太子哥哥。” 延景明其实分不清一捧大米和保护好中原太子之间有什么联系,只不过他一向很听母妃的话,他点了点头,答应了母妃的要求,原以为母妃会开心一些,可却见母妃微微敛眸,面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这神情延景明见过许多次,他知道,对母妃而言,这副落寞神色,代表着思乡。 “母妃已很多很多年不曾回去了。”天河大妃轻声说道,“中原是母妃见过最好的地方。” 延景明点了点头。 他听母妃提起过许多次。 中原不像西羯,除了草原便是黄沙,中原有天下最险峻的山峰,最广阔的平原,最无瑕的雪山,还有天底下最浪漫的诗人。 此刻他站在西羯的王宫之中,眼前仿佛已看见了中原波澜壮阔的景致,如同一幅画卷,在他眼前缓缓展开,那上头的一草一木,都是母妃曾教他吟过的诗—— “好孩子,等你到了中原,记得多给母妃寄点儿蜀中的辣子鸡来撒。”天河大妃流下了思乡的口水,“西羯吃不得辣,娘嘴里头味道淡得都莫法辽。” 延景明:“……” …… 到了送亲当日,延景明抱着一个硕大的金瓜出门了。 延景明很茫然,来接亲的大盛使臣也很茫然。 天河大妃站在一旁,有些尴尬,只得讪笑一声,低声同延景明解释,道:“景明,母妃本来是想为你打一套金饰的。” 大盛追崇厚嫁,金饰是再常见不过的陪嫁之物。 可延景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金瓜。 很沉。 很大。 连他都抱得略有些累,抡起来一定能砸死人。 天河大妃又尴尬笑了笑,道:“可你知道,咱们的铁匠,他……他不太行。” 延景明:“……” 西羯尚武,多以游牧为生,临近几国无一是他们的对手,可他们同样不擅工艺,作战时的武器尚且万分粗糙,更不用说这需要精细工艺的饰物了。 “母妃也没有办法,便只能让工匠为你打一个金球了。”天河大妃满面哀愁,还试图强行赋予它寓意,道,“球……球……你看这金球如此圆润,那便是象征圆满,大盛天子会明白母妃的用意的。” 延景明:“……” 延景明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金瓜。 圆……椭圆也是圆。 润……表面歪歪扭扭,条纹遍布,看起来还真不怎么润。 延景明疑惑看向天河大妃,天河大妃沉默半晌,终于放弃挣扎。 “你就跟他说这是个哈密瓜。”天河大妃疲惫捂脸,“在我们西羯,大家都黑喜欢吃哈密瓜儿。” 延景明:“……” …… 西羯小王子延景明,抱着母妃为他打的纯金哈密瓜,踏上了前往大盛的和亲路途。 西羯很看重这次与大盛的和亲,特意派了大王子延春入大盛朝拜,并一路护送跟从,西羯往大盛路途遥遥,和亲队伍行了五月有余,方才抵达大盛京城。 大盛礼节繁琐,延景明晕头转向,今日被引去见这个人,明日又被带去见那个人,而他的汉话说得很不好,也实在弄不清眼下情况,只是迷迷糊糊听说他此番来大盛,不仅是和亲,好像还是冲喜。 那大盛的太子已病了三四年,太医院束手无策,而大盛天子崇仙尚道,不知从何人处听闻了民间偏方,令人推算了太子生辰八字,得知可破此局之人,在西域诸国。 如今大婚之日已定,延景明却始终不曾见过大盛的太子,他甚至不知道这位太子究竟病得有多严重。 他听闻大盛婚前要避嫌,听起来还有些离谱,反正他不懂中原的这些弯弯绕绕,他只觉得母妃说得没有错。 中原的糖醋鱼好吃,中原的小酥肉好吃,中原的油焖大虾也好吃! 就是菜量有点小,孩子根本吃不饱。 …… 大盛太子温慎之,一向是偷溜出宫的好手。 前些时日,他听闻父皇为他定亲冲喜,选中了西羯的小王子,打从那日起,温慎之便十分担忧。 他喜欢美人,可若他没有记错,这西羯尚武,说人人均是以一挡百的力士尚不为过,更不用说那西域胡人个个眼如铜铃,身高九尺,壮硕如牛,听闻还极易显老,满脸的络腮胡子,他实在难以接受。 而今日上朝,父皇仍旧抱病不来,他照常与忠孝王一道代理政务,却听鸿胪寺少卿同典客署的私下议论,说西羯王子人高马大,站直身体几乎要撞上门框。 温慎之简直不敢想象他二人的婚后之景。 依照大盛婚俗,亲迎之前二人不可相见,可温慎之忍不住,他原是想溜去平康坊逛一逛,上回他醉酒留了副画在那儿,还差几笔画完,现今却不想过去了,他只想混进驿馆,偷偷看一眼那位西羯的小王子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秦右卫率原想拦住他,反被他顺走了腰牌,等他换了便装到驿馆之外,正想借腰牌混水摸鱼,便见一名金发碧眼的大汉从内出来,那驿馆外看门的小吏见那人便行礼,口中似乎还唤着此人的名姓。 温慎之离得远,他只听清了几个字。 延……西羯……王子。 可这几个字,也已经足够了。 温慎之心如死灰。 延是西羯所赐汉姓,温慎之听宫中人说过,天河郡主和亲之后,因思乡而给每个孩子都起了汉名,而姓延的西羯王子,除了他的太子妃,还有谁? 温慎之不由认真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位壮士。 身高九尺,胸肌贲发,大臂粗壮,腰如铁桶,人似高塔,一脚好像能踢死两个他。 完了。 温慎之觉得,自己的婚后生活,可能会有一点点的……不太圆满。 …… 温慎之失魂落魄,决定还是折返去平康坊看一看。 毕竟要迎娶这样太子妃,往后他若是敢去平康坊,也许连腰都要被打断。 他绕到驿馆后侧,听闻一阵窸窣异响,再抬起头,正见树梢一晃,一名金发少年轻巧翻过墙头,砰地一声砸在他面前。 确切地说,是那少年一时手滑,怀中圆溜溜的包袱猛地砸在地面,而他紧张不已,将那包袱一把抡起抱紧,而后再抬起头,惊恐不安地看向温慎之。 两人均是微微一怔。 方经历过九尺太子妃的剧烈打击,温慎之看着眼前的异族少年,倒略有些割裂一般的错乱感。 金发碧眼,肤色白皙,身姿纤弱,完完全全就是温慎之最爱画的那款异族美人。 延景明也愣住了。 他趁着阿兄出门,偷溜出驿馆买吃的,又害怕无人看守金瓜丢失,这抱着金瓜刚刚翻过墙,就一眼看见了一个生得这么好看的中原公子。 好像有些清瘦,却又并非他这些时日所见中原读书人那般的孱弱。 延景明很少看见生得这样好看的人,他有些紧张。 而西羯之人说话向来直白,他单手揣瓜,挠了挠脑袋,小声以并不标准的汉话叽里咕噜说道:“泥……泥长得真好看。” 温慎之一怔,不由失笑,道:“你觉得我好看?” 他是太子,身居高位,夸他文才的有,夸他礼德的有,倒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如此直白地说他生得好看。 延景明仍在不住点头。 “我母妃……我阿妈教过我一句诗。”延景明偷溜出驿馆,决定掩饰身份,及时改口,快速念出天河大妃教他的诗,“回眸一笑百媚生——” 他好像有些忘词。 温慎之并不觉得冒犯,他唇边笑意渐深,只是觉得眼前这名异族少年,用着并不熟练的汉话念诗,实在有趣极了。 他抖开折扇,微微阖目,低声提示,几乎已要跟着延景明念出这诗的下半句来。 温慎之:“六宫粉……” 延景明:“——六宫冰粉香甜色!” 温慎之:“……” 延景明满意点了点头。 “窝饿了。”延景明开开心心说,“窝带你去吃冰粉吧!” 温慎之:“???”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章 恰冰粉 温慎之带延景明去西市吃了冰粉。 他时常偷溜出宫,对京城颇为熟悉,一面却还忍不住还在心中想,这异族少年未免太过天真单纯了,如此便跟着头一回见面的人跑了,也不担心自己遇见的人是拍花子。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离谱,近来京中并不太平,若这少年是刺客,那他恐怕今日就要交待在此处。 可他见异族少年看见冰粉便兴高采烈,那副不加矫饰浑然天成般的模样,着实令久居深宫见惯人心险恶的温慎之心动。 他支着下巴,看异族少年用勺子戳着碗中的冰粉,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你是哪国人士,叫什么名字?” 延景明戳冰粉的动作不由一顿。 他听阿兄说过,中原人,很危险,出门在外一定要多一些心眼,不可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哪怕那个人长得好看也不行。 他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就是西羯王子。 于是延景明咽下一口冰粉,认真同温慎之说:“窝叫阿花,素西羯人。” 温慎之:“……” 西羯人!西羯有这样的美人!那为什么他的太子妃就是个壮士呢! 温慎之很心痛。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缓了缓心神,又问:“你可是随西羯送亲队伍入京的?” 延景明眨着大眼睛,略微有一些没听懂这个漂亮中原人的汉话。 温慎之原想再问,见延景明揣着瓜往腿上收了收,他一时好奇,又问:“你这是抱着何物?” 温慎之方才便觉得有些奇怪。 这少年拎着这么大一个包袱,看起来沉甸甸的,而那少年走到哪儿都不肯放下,倒也不知这包袱中装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他难免有些好奇,可不想他开口一问,延景明反倒是将包袱抱得更紧了一些,有些紧张,道:“是……是个瓜。” 他当然要紧张! 金瓜是瓜没错,可那可是价值连城的瓜! 他们西羯远没有大盛富庶,这么一个金瓜对他们而言,几乎已算得上是举倾国之力,无论如何,他们是拿不出第二个金瓜来了。 延景明知道,此番和亲,大盛送了他们许多东西,而他们陪了这么个金瓜,母妃令他护好陪嫁之物,他便恨不得日夜将金瓜抱在怀中,哪怕偷溜出门找些吃的,他都担心会有不会有人顺走了他的金瓜。 可不想他这么一说,反倒是令温慎之更加好奇,温慎之放下茶盏,正要询问,一句话未曾出口,忽而听闻店中伙计惊叫,他抬起头,正见一名黑衣蒙面的壮汉提着亮闪闪的大刀,正从房梁上翻身而下。 这场面,温慎之见得实在太多了。 从他受封太子起,隔三差五便要见有人提着大刀来找他,只不过以往他身后大多跟着亲卫,这场面大多也只发生在他以太子身份示人时,他偷溜出宫遇刺,还真是头一遭。 温慎之虽病了多年,鲜少再习骑射之术,可他毕竟反应机敏,退却数步,还未到安全之地,忽而便听闻那异族少年一声惊叫。 糟了。 温慎之记得那少年纤弱的身姿,他觉得这少年看起来不会武,他而今退开,那少年便要遭殃,温慎之匆忙回首,正见延景明惊恐拎起怀里的瓜,一把抡起砸在了刺客身上。 肋骨断裂的声音如此清脆,温慎之不由缩了缩脖颈,眼看着那刺客如飘飞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跌到街上,呕出几口鲜血,引路人尖叫不已,而少年手中的包袱也终于不堪重负,豁出一个破口,从中滚出了一个金灿灿的大瓜,吨地一声砸在温慎之脚边。 温慎之愣住了。 他看着地上金灿灿的大瓜,觉得这玩意……应当不能吃,像是纯金打造的,可这么大的纯金之物,正常人应当都拿不起来,这异族少年却拿得极为轻松,如此看来,这玩意应当是中空镀金的。 温慎之看了看自己脚下的金瓜,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悟了。 京中好蹴鞠,温慎之未病之前也会一些,他看那大瓜在自己脚下,下意识便以足推行,想令这瓜滚到少年脚下。 他轻轻一踢,那瓜纹丝不动,温慎之皱眉,想镀金镂空的金瓜也是金瓜,应当很沉,他便用了些劲,用力一踢—— 金瓜窝在原地,稳如泰山。 温慎之一把扶住了一旁廊柱,脚尖疼痛不止,那一下简直像是踢在了铁墙之上,可他看那异族少年朝他跑来,他只能勉强面带微笑,竭力神色平静,坚持不丢大盛须眉的脸面。 他甚至开始怀疑此刻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不是个镀金镂空的金瓜。 延景明很惊慌。 “他他他……泥们中原……介么可怕的吗!”延景明委屈道,“他是不是想来抢窝的瓜。” 语毕,延景明伸出手,拍了拍金瓜上的灰,而后单手将瓜搂进怀中,另一只手扯着破损的包袱皮一把盖上,而后松了口气,道:“还好没坏。”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太简单。 他蹙眉看着眼前的少年,问:“这瓜……多重?” 延景明也皱起眉,认真想了片刻,小声嘟囔,道:“两只……三只羊?” 他是真不知道中原量重的单位,只觉得这瓜好像同两三只羊差不多重量,掂在手里或许还会再沉一些,他也分不清,随口一说,再抬头时,便见温慎之神色一凛,满是敬佩。 “你……”温慎之一顿,立即改口,道,“这位……阿花美壮士?” 延景明不由一怔,壮士二字,在西羯可是对男子极高的褒扬,而这中原人一见面就这么夸他,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抽出一只抱着瓜的手挠了挠脑袋,小声道:“我不是壮士啦,母……我阿妈说了,我在我们家,就是个小废物。” 语毕,他还要伸出一个小拇指,以表示他在西羯到底是如何一个卑微的美丽废物,可不想他越是如此说,温慎之的神色,便越发凝重。 温慎之:“……壮士不必谦虚。” 他的目光,离不开延景明单手拎起的金瓜。 看吧,他就说吧! 西羯人尚武,各个都是以一挡十的猛士,这么一个柔弱少年尚且如此,他的太子妃……他身高九尺的太子妃…… 温慎之不敢想下去了。 他捂着额头,靠在那廊柱上,一时心神俱疲,难以承受当下的痛苦,连头都有些抽痛起来,而街上已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引来巡使注意,他深吸口气,勉强起身,还想着有人来时拿秦右卫率的腰牌充数,可万不想人群一分,朝外走进来的人,竟然就是秦卫征。 温慎之咳嗽一声,整整发冠仪表,便见秦卫征带着数名亲卫下跪行礼,道:“属下护主来迟——” 温慎之面部红心不跳,抖开折扇轻轻摇一摇,再同秦卫征一笑,直接打断秦卫征的话,道:“秦右卫率,真巧。” 秦卫征满额细汗,像是憋着满腔怒火,又好似惊慌之心已定,他丢了腰牌,又丢了太子,在京中寻了太子一日,将太子平常惯去的地方都跑了一遍,未曾想最后竟然会在这路边小摊上碰见温慎之。 可他不善言辞,憋了许久,也发不了火,只是闷闷道:“殿下,您莫要胡闹了。” 他伸手,温慎之从善如流,立即拿出右卫率的腰牌,交到秦卫征手中,道:“你以后将东西收好一些,腰牌这等重要之物,若是弄掉了,很麻烦的。” 秦卫征:“这腰牌明明是……” 温慎之又压低声音,道:“今日是我看见了,帮你收好了,下次若是再丢了……小心父皇罚你。” 秦卫征:“我……属下……” 他辩不过温慎之,在心中酝酿了好一会儿说辞,正要开口反驳,那边温慎之忽而一合折扇,捂住胸口,往廊柱上一倚,假装病发,开口便道:“秦右卫率,孤身体不适,你先送这胡人少年回驿馆,再带孤回东宫——” 他扭头,正见延景明将金瓜置在膝上,再往口中塞满了凉粉,将腮帮子挤得鼓鼓囊囊的,睁大了那双猫儿似的绿眼睛看着他们。 温慎之心中一动,好似被一只猫儿勾着爪子挠了一下,他正要开口,秦卫征已猛然一顿,匆忙拦在温慎之面前,像是要将温慎之护在身后一般,倒令温慎之有些莫名。 “秦卫征。”温慎之压低声音,道,“他不是刺客,刺客在街上躺着呢。” 秦卫征有些紧张,道:“殿下,你们不能见面的。” 温慎之一愣:“不能见……谁?” 秦卫征这才转同延景明行礼,道:“小王子,您不能离开驿馆,属下这就派人送你回去。” 延景明想,反正也已被人认出了身份,他便决定直白一些承认,只是他不理解眼前这人为什么要对他又鞠躬又下跪,他有些慌,伸手去扶此人,还喃喃道:“介里是中原,你唤我汉名就好啦。” 秦卫征:“属下不敢僭越。” 延景明听不懂最后那两个字。 他还是接着自己的话,道:“窝叫延景明,里叫什么名字啊?” 秦卫征:“……属下秦卫征,是太子右卫率。” 延景明:“啊……右蟋蟀?” 秦卫征:“属下是太子亲卫——” 话音未落,终于回神的温慎之从秦卫征身后探出头来,有些愕然,道:“你就是延景明?” 延景明眨巴眨巴眼睛,点头,问:“里是谁啊?” 温慎之:“……” 秦卫征:“……” 秦卫征一把将温慎之的头按了回去。 “殿下!大婚之前,你们不可以见面!”秦卫征大声说道,“小王子!您不可以出现在此处,属下这就派人送您返回驿馆!” 延景明撇了撇嘴,嘟嘟囔囔道:“孩子还小,窝还没有吃饱。” 温慎之抖开折扇,细碎念叨道:“来都来了,我也没有看够。” 秦卫征:“……”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章 恰烤鸡 秦卫征毕竟只是下属,还需听太子调令,若温慎之真不愿意回去,他也没有办法。 他只能令人拖走了那刺客的尸体,清洗干净地上的血迹,派人四周巡查可还有刺客余党,而后便拄着长刀面无表情站在这小摊之外,如同一尊门神,一动不动。 他心累。 他最清楚太子诡辩的口才,他不想同太子争执,只能希望此事千万不要传到忠孝王温恭肃耳中,否则太子身边的所有人,只怕都难逃责罚。 秦卫征满心忧愁,苦思冥想该要如何隐瞒,温慎之倒是心情颇好,正笑吟吟支着下巴,认真看延景明吃饭。 温慎之觉得很奇怪。 延景明身材纤细,又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却如此能吃,那么多碗冰粉,对他而言好像不过只是垫垫肚子的开胃小菜,一股脑全吞下肚子,他却仍意犹未尽。 这食量,莫说是同龄少年,只怕来个壮汉,也都比不过他。 这毕竟是温慎之将要大婚的太子妃,温慎之觉得自己不能饿着他,便令此处商贩再多上些菜,只可惜此处只有些寻常糕点,以及……两只烧鸡。 延景明一点也不嫌弃。 他看着中原的食物便觉得神奇,只觉得实在怨不得母妃如此思乡,有这么多好吃的,谁能不思乡呢? 那店家知是来了两位贵人,将东西上来时,还学着京中最好的极乐楼的伙计,认真同延景明介绍,道:“小郎君,这是白糕与烧鸡,小店破陋,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 延景明却一瞬来了兴趣。 延景明:“窝娘教过窝的!” 他认真念叨,摆出一副将要吟诗的模样,温慎之下意识便抖扇挡脸,总觉得接下来定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两只烧鸡鸣翠柳。”延景明字正腔圆道,“一行白糕上、青、天!” 店家:“啊?” 温慎之:“……” …… 温慎之遣退店家,决定好好关心一下未来太子妃的基础教育问题。 “这诗都是你母妃教你的?”温慎之微微蹙眉,“天河大妃?” 延景明嘴里鼓鼓囊囊塞满了白糕,一面不住点头。 温慎之委婉道:“这诗句……好像有些不太对。” 延景明不解。 温慎之记得很清楚,天河郡主出身将门,同她兄长一般,虽骁勇善战,肚子里却并没有多少墨水,既是如此,那念错几句诗,似乎也很正常。 “这句诗谈的是春景勃发,与你所言多少有些出入。”温慎之道,“烧鸡不能鸣柳,白糕也上不了青天。” 延景明只勉强听懂了后半句话。 温慎之:“这句诗,本该是‘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延景明问:“黄梨,白露?” 温慎之只觉孺子可教,不由点头,甚至想更深入地同延景明解释这一句诗的含义。 “黄梨是什么梨?”延景明疑惑询问,“它甜吗?” 温慎之:“呃……” 延景明又认真说道:“白露听起来也很好喝。” 温慎之:“……” 温慎之想放弃了。 延景明又说:“窝母妃还教过窝一句和烧鸡有关的诗。” 温慎之:“你不必……” “醉里挑灯看剑。”延景明开开心心举起脆香脆香的烧鸡鸡腿,大声道,“梦回中原恰鸡!” 温慎之:“……” 天河大妃,可真是个妙人。 …… 店家又端上几盆白糕,延景明终于填饱了肚子。 他吃饱喝足,自然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温慎之决定亲自送他到驿馆之外,秦卫征却恨不得立即拖着温慎之返回东宫,以免忠孝王发现了今日的荒唐之事。 可未等他上前劝说,温慎之已引着延景明出了门,一面还温和与他道:“我送你回驿馆。” 延景明不住摇头,道:“窝记得回去的路。” 他可是偷溜出驿馆的,回去时自然也要爬墙回去,既然是爬墙,那当然也不需要别人来送,人一多目标就大,要是被阿兄发现了……他怕阿兄揍他。 温慎之改了理由,道:“我正巧顺路。” 延景明继续摇头“窝阿兄会生气的。” 温慎之却坚持:“你放心,我在此处,他不敢同你发脾气。” 延景明:“……” 延景明有些感动。 他觉得这个中原太子带他吃饭,很有文化,又要送自己回家,他肯定是个大好人。 他终于点了点头,又解释道:“窝要翻/墙回去的。” 说到翻/墙,温慎之好似突然就同他有了共同语言,忍不住道:“东宫就没有我没翻过的墙。” 秦卫征:“……” 秦卫征忍不住进言劝说,道:“殿下,您不能进驿馆。” 温慎之只顾笑吟吟看着延景明,一面道:“就送到墙下。” 秦卫征:“……” 延景明已揣起破包袱皮包裹里沉重的金瓜,秦卫征无可奈何,只得快步上前,原想帮太子妃去提手中的重物,可不想延景明反倒是将金瓜抱得更紧了一些,认真说道:“窝自己来就好。” 这金瓜可值几千只羊,又辣么沉,他觉得右蟋蟀身材单薄,一不小心便要将金瓜砸坏。 他害怕。 …… 西市距驿馆不远,他们要不了多久便到了驿馆外。 延景明绕到驿馆后翻/墙,不想正撞见了西羯大王子延春返回此处。 几人在驿馆外碰了个正着,延春眉头一皱,却并未如延景明所想的一般生气。 他甚至未曾将注意力放在延景明身上,只是略有些紧张地看着秦卫征,一面道:“秦右卫率,这是出了什么事?” 他的汉话远比延景明要好,听起来着实顺耳多了,而温慎之想着他那九尺有余的身高,以及方才自己险些误以为他才是自己未来的太子妃,心中微妙之感更甚,又觉庆幸万分,免不了多抬头打量了延春几眼,二人目光相对,延春觉得他有些眼熟,迟疑开口询问秦卫征,道:“秦右卫率,这位是——” 秦卫征只得压低声音,以免被他人听见了他们交谈,一面同延春低语道:“大王子,这是太子殿下。” 延春有些震惊,他听中原礼官说过,依照中原习俗,这位太子是绝不该出现在此处的。 他难免一怔,而延景明站立一旁,眼见着右蟋蟀都已主动介绍了温慎之,他便眨巴眨巴眼睛,一面跨前一步,认真道:“这素窝阿兄,西羯大王子延春!” 延春挠了挠脑袋,想着或许是中原礼官弄错了,太子和太子妃婚前也是可以见面的,一面爽朗一笑,道:“太子殿下,你来得真巧,你母妃刚刚来了此处——” 温慎之眸光微沉,神色好似忽而便冷了下去。 延景明睁大双眼看着他,倒还觉得自己花了眼,同他说笑了一路好脾气的中原太子,怎么忽而便好似变了一个人。 可那神色不过片刻,温慎之已笑着解释道:“大王子恐怕弄错了,她并不是我母妃。” 他知道,延春口中所言之人,应当是当今最受盛宠的荣皇贵妃。 荣皇贵妃膝下也有一名皇子,恰与他年岁相仿,二人也并不交好,自他病后,荣皇贵妃野心昭昭,简直恨不得立即将自己的皇儿捧上太子之位。 温慎之原还想陪延景明进驿馆看看,可他不想被荣皇贵妃捉了话柄,只得缓缓后退了数步,回到秦卫征身边,方才又复了先前那副温吞清寡的模样,微微同延景明一笑,道:“中原礼数繁多,不好违背,我还是偷溜出宫的……” 延景明立即便懂了,他认真点头,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泥放心,窝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少年人摆着如此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如同警觉的小兽,实在令人不由侧目,还有些说不出口的心动,温慎之好容易才移开目光,看向延春,却正见延春正在点头,甚至还举起蒲扇一般大小的手,用力拍了拍自己雄厚的胸口,竭力压低自己粗犷的声线,憋出气声一字一句认真道:“殿!下!放!心!” 温慎之:“……” 秦卫征已令人将车马引了过来,恭请温慎之折返回宫,温慎之走到马车之前,却又顿住脚步,回首看向延春与延景明二人,像是实在忍不住心中憋了许久的疑问,忍不住低声开口问道:“大王子,你汉名……唤作延春?” 延春认真点头。 温慎之仔细自己所见与和亲有关的文书,不知为何,他总记着那文书上,西羯大王子好像名叫延春和,这二字正好与景明二字呼应,因而他一贯是如此记着的,可见了本人,他方觉得有些不对,不免再看向延景明,问:“你二人的汉名,可是天河大妃所起?” 延景明点头。 温慎之:“可有典故?” 延景明认真点头。 温慎之心中隐隐有些古怪之感,却实在忍不住尴尬询问,道:“莫非……是春和景明四字?” 延景明用力点头。 他看温慎之神色古怪,心想,可能再有文化的中原人,都会有自己不了解的地方。 没关系,他可以进一步解释! 于是延景明跨前一步,握住阿兄粗壮的胳膊,以另一手指了指阿兄,道:“春。” 温慎之:“不必多说,我明白了……” 延景明又指了指自己。 延景明:“和。 温慎之:”……“ 秦卫征:“……” 延景明:“景明。” 温慎之说不出话。 天河大妃,果真是个妙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章 米有吃的 延景明跟随延春返回驿馆,心中忐忑不安。 今日他偷溜出了驿馆,他担心阿兄会生他的气。 可不知为何,今日见过温慎之后的延春,看起来好像心情极佳,压根忘了追究延景明偷溜出驿馆一事。 他很欣慰。 自他的弟弟开始拔高长个之后,延春就一直很忧愁。 西羯男子人均身高八/九尺,自少年时起便已身强体壮,膀粗腰圆,那可是西羯流传的经典审美,没有人能抵御这般西域猛士的诱惑。 可延景明不一样,西羯女子大多都有七八尺身高,延景明如今十七岁,却连同龄的西羯小姑娘都比不过,更莫要说什么虎背熊腰肌肉虯结了,他连络腮胡子都长不出来,令王宫上下都很是担忧。 延春恨啊。 他恨铁不成钢,又想弟弟说不定是因为缺乏锻炼才长不高的,平日天河大妃和西羯王都对延景明太过宠溺,可身为大西羯的男儿,锻炼怎么能如此懈怠呢! 于是延春恨不得按着延景明的头,逼着他勤加锻炼,从一手碎十砖,到草原赛马疾奔,直到延景明十七岁生辰时,他轻松扛起了王宫前数百斤的大鼎,却仍旧不曾长到八尺身高,也没有壮实肌肉,延春这才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西羯人尚武,勇猛壮士才格外吃香,如延景明这般的人…… 延春觉得,自己的弟弟这辈子,可能是找不到媳妇了。 可来了中原后,事情好像突然就不一样了! 中原人开明啊!有没有媳妇根本无所谓!哪怕没有媳妇,他也能和男人成婚! 这中原太子虽然是个病秧子,可好歹长得高,还是个了不得的文化人! 延春很崇拜文化人。 西羯人尚武,也的确能打,可连口铁锅都打不出来,只能靠放羊养牛为生,连生意都做不起来,国家上下穷得叮当响,真要打起战,他们也做不出盔甲,所用的武器大多也都是粗糙不已的狼牙棒和大砍刀,这些年越过越穷,若不是大盛偶有接济,真不敢想接下来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 延春越想越满意,觉得这实在是门好亲事,至于太子的身体——一看就是中原人缺乏锻炼,等大婚成亲后,让延景明按头逼太子手碎石砖同马赛跑便好了! 多多锻炼,太子总会变强的。 …… 延春心不在此,等带着延景明回到驿馆之中,他又想起那位荣皇贵妃来了此处,他赶回驿馆,原是要去见荣皇贵妃的。 既然延景明已回来了,延春便决定带着延景明一道过去,毕竟往后延景明同太子大婚,那与荣皇贵妃也是一家人,一家人总该是要提早见一见的,若能早些搞好关系,延景明在中原也能过得开心一些。 于是延春打起精神,昂首挺胸随着驿馆之中的仆役,朝着院中花园走去。 据说荣皇贵妃正在院中小亭品茶,可延春方到院外,便被随行至此的宫人拦住了,只说后宫内眷,本不宜亲见外人,哪怕今日要与未来的太子妃相见,也该是以珠帘相隔,更该尊卑分明。 延景明搞不懂中原人的弯弯绕绕,更是干脆没听懂这宫女姐姐的汉话,反正他看阿兄没有反对,便觉得此事应当是有道理的,他便乖巧同阿兄一道站在这花园外头等候。 他当然不明白,在皇贵妃眼中,这一招,叫做下马威。 荣皇贵妃与太子毕竟不和,她如今又颇受皇宠,在后宫之事上,连太后都得给她几分薄面,而今太子要大婚,这新太子妃自西域远道而来,不是中原之人,也许不知宫中内幕曲折,荣皇贵妃便觉得,自己总该先一步敲打敲打这位太子妃,好让他明白,而今这大盛,究竟谁才是后宫之主。 可延景明站在花园入口,看着中原的花园景致,有花有草,还有小鸟,他的心情便好得不得了。 因而他在花园处等了近半个时辰,也并不觉得乏味,只是今日的日头有些晒,虽和西羯沙漠中的太阳无法相比,延景明还是略微出了些薄汗。 而半个时辰之后,宫人终于传来了消息,说是可以请二位王子进去相见了。 延景明与延春便随着那几人进去,到了花园小亭之中,便见小亭四处都立了一处珠帘屏风,将那亭子完全遮挡在内,仅能从珠串缝隙中隐约窥见亭中的情况。 延景明离家前便听过母妃嘱托,说中原人礼数极多,在长辈面前,定然是不能抬头多看的。 因而延景明只是小心翼翼瞥了眼那珠帘内的境况,他只看见里头坐了个珠光宝气的女人,身后宫人环绕,的确显得气势非凡,甚至令他莫名有些古怪之感。 延景明在亭外站定,又随延春行了礼,而后便听亭中传来荣皇贵妃的声音,却是斥责身边宫人的,道:“你们怎么办事的?将屏风立在那儿,这么毒的太阳,难道让小王子在外面站着晒太阳吗?” 那宫人匆忙俯身求饶,说着自己照顾不周,却只顾磕头,压根没有想将珠帘挪开的意思,而延景明终于忍不住皱起眉,不忍心看那宫女姐姐受人责罚,开口便道:“米有关系,外面不热的。” 此言正中荣皇贵妃下怀,她知今日天热,也巴不得多让西羯小王子在外头多晒会儿太阳,好令小王子知道她的厉害。 延景明:“窝们西羯,比这里要热好几倍,沙子都是滚烫的。” 荣皇贵妃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延景明咧嘴一笑,道:“窝和卡米最喜欢在沙子里打滚,喔,卡米是窝养的猎豹。” 延春一拍延景明后脑勺,小声道:“不要说那么多废话!” 荣皇贵妃:“……” 荣皇贵妃凤眸一挑,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她怎么就忘记了呢,那西羯可是莽荒之地,国中除开能放牧的草原之外,大半都是沙漠与雪山,这西羯小王子只怕早就习惯了那般恶劣的环境,这点儿太阳,对他而言,显然算不了什么。 不过无妨,她当然还有其他办法。 “本宫听闻小王子千里而来,便一直想过来看看。”荣皇贵妃柔声细语,却句句尽是挑唆,“小王子若是缺些什么,尽管令人来告诉本宫。” 延景明不住点头,只觉中原人果真都是大好人! “还有一事,本宫想与小王子好好商量。”荣皇贵妃吟吟笑道,“太子久病缠身,因而身边一直没有个贴心人,今日太子既要大婚,本宫便想,不如借此机会,送太子几个伺候的可人儿,小王子应当不会介意的吧?” 延景明:“???” 他……只听懂了前半句。 延景明不知如何回应,只好看向身边的阿兄,却见延春也是一脸茫然,延春的汉话是比延景明要好,可他比起延景明,只不过是多学了几年汉话罢了,一旦中原人开始拐弯抹角,他便听得有些不解,只好根据荣皇贵妃那句话中他能听懂的词汇来猜测。 太子身边没有贴心人,荣皇贵妃要送人过来伺候——天啊,中原王宫可真好!竟然还特意打算多送几个宫人过来伺候。 延春非常感动。 他拉着延景明,小声告诉延景明荣皇贵妃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好人,延景明自然颇受感触,匆忙点头答应荣皇贵妃的好意,认真用自己并不标准的汉话,开心同荣皇贵妃道:“窝知道了!谢谢泥!” 延春一拍延景明的后脑勺,让延景明尽快回忆起天河大妃教他的中原礼节。 延景明委屈捂着后脑勺,嘟嘟囔囔说道:“多谢凉凉。” 荣皇贵妃:“……” 荣皇贵妃觉得,自己这是棋逢对手,遇见了厉害角色。 这西羯小王子借着汉话不好,故意如此羞辱她,着实可恨至极,偏偏她还无可奈何,着实令人生气。 不仅如此,她提了个如此无理的事情,太子大婚之时便要给太子送美人,这小王子非但不恼,竟还出言感激,这可是能屈能伸,城府深重,着实可怕。 荣皇贵妃不敢小看延景明,今日出师不利,可好歹她已试探出了延景明的底细,她便随意寻了个借口,说宫中还有事要忙,便决定离开此处。 待宫人撤开珠帘,她方才看清了延景明的模样,这位异族小王子紧张低着头,试图融入自己并不熟悉的中原礼节之中,可他实在是格格不入,且不说他的动作究竟如何,这种时候,他怀中竟还捧着一个破布包裹,就已经足以令人觉得奇怪了。 荣皇贵妃柳眉微蹙,定睛去看延景明怀中浑圆的破包袱,隐约瞥见破布之下露出金灿灿的光泽,不由微微一顿,这才想起这西羯小王子进京后,她的耳目眼线便传来了消息,说是此番和亲,西羯特意带来了个金瓜作为送亲之礼,而这金瓜由西羯小王子随身携带,几乎寸步不离。 荣皇贵妃难免有些不屑,金银之物有多重,她可清楚得很,若真是那么大一个金瓜,只怕是向来习武的壮汉都难以搬动。 眼前这位西羯小王子身材削瘦,看着并不像是多年习武的模样,荣皇贵妃不信这么一名少年能够轻易拿起真正实心的金瓜,想来西羯所献的“金瓜”,不过是个镂空的便宜玩意儿。 等等。 荣皇贵妃突然意识到,这可是个羞辱新太子妃的好机会。 她完全可以借此机会,让延景明知晓她的厉害。 荣皇贵妃微微一笑,问:“小王子,你怀中拿着的是何物?” 延景明一怔,紧张地将金瓜抱得更紧了一些。 延春咳嗽一声,主动出言解释,道:“娘娘,这是我们自西羯带来的礼物。” 荣皇贵妃笑意更甚,嘴上倒还是客客气气地,道:“既是如此,不如便由本宫将此物带回宫——” “窝不要。”延景明小声,“介是要给太子的。” 荣皇贵妃:“……” 延景明:“窝打算寄几拿过去。” 荣皇贵妃:“……”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5章 恰粽子 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荣皇贵妃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她坚信,这西羯小王子不愿意让她拿走这金瓜,必然是因为此瓜有异,因而刻意想要隐瞒,不敢让她发现此瓜之中的秘密。 既是如此,她又怎么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荣皇贵妃满面和蔼,万分亲切同延景明道:“此瓜当然是东宫之物,本宫不过是做个好事,帮小王子将这金瓜送往东宫罢了。” 延景明小小声道:“窝自己送也一样。” 他还是惦念着此瓜贵重,不敢轻易离手,更不敢将此瓜交给其他人,哪怕这人是大盛的皇贵妃也一样。 延景明很担心,延春心里却清楚,中原远比西羯富庶,中原的皇贵妃,不可能去贪这么一个小小的金瓜。 而荣皇贵妃方才还对他们示好,要送延景明和太子几个宫人以供差遣,延春非常感动,当然也想要与荣皇贵妃搞好关系,他便决定委婉一些同荣皇贵妃解释,道:“娘娘,这金瓜太重,您身边的宫人或许不能——” 荣皇贵妃打断延春的话,微微笑着认真说道:“这你便不必担心了。” 说完这句话,荣皇贵妃便朝她身边的贴身宫女锦绣看了过去,锦绣向来聪慧,几乎一瞬便明白了荣皇贵妃的意思,她特意招呼了身边力气颇大的太监,一道走到延景明面前去,好让延景明放心将金瓜交给他们。 延景明依依不舍,可他看延春的神色,知道自己也是时候该将金瓜交给中原人了。 只是…… 延景明看着来接瓜的宫人,小心翼翼将裹着破脏兮兮包袱皮金瓜递过去,认真嘱托道:“泥小心一点点,很沉的。” 锦绣心中难免有些不屑,觉得这西域小王子未免也掩饰得未免太过分了,可她并不敢将这情绪表露在外,她仍是面上带着笑,吟吟道:“小王子,您放心吧。” 她想,眼前可是一名异族王子,哪怕这位小王子的故国贫穷不已,可身为年岁最小的王子,他在西羯必然是养尊处优的,那细胳膊细腿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样一名养尊处优的王子……锦绣觉得,他的力气,当然不可能同宫中做惯了苦差事的小太监们相比。 延景明却仍在强调,道:“很沉很沉的。” 锦绣微笑,这回她已不再回答了,而是以目光暗示身边的小太监伸出手,去接延景明手中的金瓜,延景明只好小心翼翼松了手,一面嘟囔强调:“真的很重——” 砰。 那金瓜猛地往下一坠,从小太监手中脱离,吨地一声砸在了地上,将这驿馆花园的鹅卵石小路,砸出了一个深坑。 所有人都愣住了。 延景明小声嘟囔,道:“窝都说过了,很重的。” 荣皇贵妃:“……” …… 荣皇贵妃最终也不曾带走延景明的金瓜。 她觉得很尴尬,更觉得自己此番是棋逢对手,此人若是真同太子结婚了,那对她而言,便如同多了一名劲敌。 可这婚事是圣人钦定,她没有阻止的办法,她只能愤恨离去,一面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揪住这未来太子妃的小辫子——她不能阻止这和亲,可来日方长,将来谁是赢家,一切还犹未可知。 延景明眼睁睁看着荣皇贵妃离去,心中还有说不出的疑惑,待人走了,他才忍不住回头看向阿兄,认真询问:“阿兄,她是不是生气了。” 延春也摸不清方才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想了片刻,也只能同延景明解释,道:“皇贵妃可能生病了,所以才着急赶回去。” 延景明不由顺着阿兄的思路,仔细回想方才所见的一切。 荣皇贵妃用那么多帘子屏风,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像是很怕吹风的样子,又说今日的好天气日头太毒,那便是身体弱不禁风,连脸都有些煞白,也许真的是生了重病。 若真是如此,那大盛皇室这一家人……未免也太弱不禁风了一些。 皇上重病,太子需要冲喜,而今连皇贵妃,好像都生病了。 于是延景明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同延春一道用力点头,认真开口。 “我明白了。”延景明说道,“他们一家,都有病。” …… 大婚在即,延春不许延景明再随意出门,生怕关键时刻,他再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延景明有些发闷,可好在驿馆的饭菜味道不错,也是管饱的,他每日揣着金瓜在屋中睡觉,要不了几日,竟又有几名西羯人赶来了此处。 天河大妃生怕延景明在大盛待着无聊,思来想去,也只能令人将延景明在西羯养的猎豹卡米送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信一封,除开问一问延景明与延春而今近况如何外,便是来自远方阿妈关于辣子鸡的催促。 延春深知自己母妃的为人,这辣子鸡显然不是什么急事,且此物毕竟是川蜀美食,京中也许不好寻得,大婚又将至,他实在没空分心,便决定等大婚结束离京之后,路过川蜀之时,再为母亲去寻那什么辣子鸡。 可延景明不一样,他想母妃对他那么好,还特意将猎豹送了过来,他不能连辣子鸡这么个简单的请求都满足不了。 阿兄太忙,没有空闲去理会这件事,可他不一样,他一直在驿馆中闲着,反正没什么事,而上次温慎之带他去西市的路他也记住了,他可以自己过去看一看,为母妃买些辣子鸡,好早日将辣子鸡送回西羯。 …… 延景明一向说到做到。 今日中原过节,阿兄入宫参加宫宴,延景明便再一次揣着金瓜,来到了驿馆的高墙边。 驿馆的墙虽然高,可对他而言,这高度着实算不了什么。 只不过这金瓜太沉,他抱得略有些吃力,翻上墙头时,他忍不住停下来喘了口气,而也正在此时,他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墙头上,扒上了一双修如梅骨的手。 延景明一愣,下意识探头朝墙外看去,正巧见着扒着墙头的温慎之抬起头,二人目光相对,显然都被对方吓了一跳,温慎之更是干脆忘了接下来的动作,就那么吊在墙上,愣了好一会儿,延景明才伸手挠了挠脑袋。 中原人毕竟是讲究礼节的国家,他与温慎之难得见上一面,自己一句话都不说,好像也不太好。 “尊巧啊。”延景明笑得很灿烂,“泥也出来爬墙哇。” 温慎之:“……” …… 温慎之的确是来找延景明的。 他几日不曾离宫,借着今日宫宴,宫门大开迎接四方使臣,他称病不去,转头甩开秦右卫率,连宫墙都没有翻,便成功混出了宫。 可今日他没有偷走秦右卫率的腰牌,没办法从正门进入驿馆,只好从驿馆后爬墙翻进去,却不想今日竟如此巧合,他与延景明竟在墙头相见了。 两人一道溜出驿馆大街,到了外头,确定无人发现他二人出逃之后,延景明方才开了口,有些疑惑道:“泥为什么在介儿哇?” 他这汉话的确糟糕得可以,温慎之只勉强听了个大概,而后摇着扇子笑吟吟回答他:“我是来找你玩的。” 延景明眨巴眨巴眼睛,温慎之又道:“今日是端午,中原的节日。” 延景明不知所以点头,温慎之却显然早已把握住了西羯小王子的喜好,道:“我带你去吃粽子。” 说到吃,延景明登时就不困了。 他兴致十足,迫不及待想看看温慎之口中所说的粽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只是温慎之说完这句话后……还不由小心谨慎看向延景明,问:“天河大妃……应当不曾教过你与粽子有关的诗吧?” 延景明摇头。 中原的美食太多太多,至少这一件,他母妃并未同他提起过。 也正因如此,他对中原的粽子,充满了无限好奇。 今日街上行人颇多,热闹非凡,而延景明不知什么是端午,温慎之带他去了西市,到了店中,延景明仍是忍不住眼巴巴看着街边货郎售卖之物,心中只觉新奇不已。 温慎之追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货郎挑来的也不是什么新奇玩意,今日是端午,他便卖些艾草香囊,还有纸鸢同五色丝线之类的杂物,温慎之见延景明好似万分好奇,下意识便伸手去摸自己腰间的钱袋,想买些小玩意送给延景明。 可他腰间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钱袋? 温慎之不由一怔,一时倒也分不清是自己究竟是离宫匆忙忘记了钱袋,还是方才翻/墙时将钱袋弄掉了,可身上若无钱财,莫说想买些东西送给延景明,便说当下的这一顿饭……他还没有结账。 温慎之记得此处不可赊账,便只得看看随身之物中可有能抵账的东西,他拿起腰间玉佩,正有些犹豫,忽见外头熟悉面孔一晃而过——他偷溜出宫之事显然又已暴露,秦卫征正带人四处寻他。 温慎之忽而便松了口气。 他大方朝外招手,唤:“秦卫征!” 秦卫征原还焦心不已,如今猛然听见温慎之的声音,他匆忙回首,见温慎之在路边店中笑吟吟看他,身边还坐着怀揣金瓜的延景明。 秦卫征开始头疼了。 他无可奈何走进去,到了温慎之身边,一句殿下还未出口,温慎之已抖开折扇挡住自个的脸,以免延景明看见了他与秦卫征交谈,一面压低声音道:“带钱了吗?” 秦卫征:“……” 温慎之目光向下一偏,瞥见秦卫征腰间钱袋,微微一笑,又道:“结账。” 秦卫征竟不知自己还能如何言语。 他深吸一口气,到头来还是点了头,毕竟是自家的太子,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真被扣在店中,他便转身,原想拿着钱去寻店家,可一抬头,便见延景明眼巴巴看着他,两腮鼓鼓囊囊,认真同他打招呼,道:“尊巧哇,右蟋蟀。” 秦卫征:“……” 温慎之咳嗽一声,道:“是啊,真巧——” 温慎之话音猛然一顿,抑不住睁大了双眼。 桌上已摆了饭食,显然是方才他在找寻钱袋时店家端上来的,而桌正中摆了一盘外裹青翠粽叶的粽子,当中少了一颗,正在延景明手中。 温慎之沉默着看向了延景明。 延景明嘎嘣嘎嘣啃着粽子,也不知品出了什么味,可温慎之知道,粽子是不该吃出这种声音的。 秦卫征犹豫许久,终于喃喃开了口,道:“小王子,这粽叶——” 温慎之:“好吃么?” “他一点点硬。”延景明口中塞了太多食物,只能勉强含混吐出一句话来,“窝都嚼不烂。” 秦卫征:“……”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6章 恰雄黄酒 延景明嘎嘣嘎嘣嚼包裹着粽叶的粽子,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异样。 温慎之看着他,只觉自己未来的太子妃着实天赋异禀,除却那一身怪力外,牙口竟然还这么好…… 温慎之伸出手,取了一颗包得严严实实的粽子,主动解开上头捆扎的细绳,解开粽叶,递到延景明面前,道:“你这么试试看。” 延景明显然不觉有异,他匆匆咽下口中糯米与粽叶混杂的古怪之物,而后下意识凑上前,就着温慎之的手,一口咬下了那粽子糯米尖的一角。 这口感绵糯,带了股粽叶包裹的清香,实在比方才那嚼不烂的粽叶好多了,延景明忍不住又就着温慎之的手咬了几口粽子,温慎之也实在忍不住笑,干脆将粽叶全都剥开了,如同投喂一般,看着延景明快速将整个粽子吞了下去, 温慎之回过头,正见秦卫征一脸无言站在两人身后,他不由微微蹙眉,问秦卫征:“怎么了?” 秦卫征微微抬眼,道:“属下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原是想说自己还有许多要务不曾处理,他身为太子右卫率,平日也是很忙的,温慎之还天天给他添事,他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在东宫里。 温慎之却忍不住笑,道:“无妨,我明日便去同皇叔说一声,请他帮帮忙,看看世家公子小姐中,可有适龄未曾婚配的。” 秦卫征一怔,匆忙摇头,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延景明没有听懂,眨巴眼睛好奇提问,道:“柿家是谁家?柿林是什么林?” 温慎之耐心为他解释,道:“秦右卫率还未娶亲。” 延景明认真点头,熟练运用自己进来学习到的中原词汇,道:“窝明白了,右蟋蟀素个大棍。” 温慎之纠正他:“光棍。” 延景明立即学习改正:“光棍!” 秦卫征:“……” 温慎之又为延景明剥了下一个粽子,一面道:“你的汉话是你母妃教你的?” 延景明点头,道:“小时候学了一点点,可素中原话,尊的太蓝了。” 温慎之问他:“你想再学一些吗?” 延景明当然要点头。 若此刻他在西羯,他一定不会花功夫去学习这么难的中原话,可他到了中原,总不能连别人说的话都听不懂,他愿意学习,温慎之不由低声一笑,道:“等你进东宫之后,我再慢慢教你。” 延景明开心点头,他还记得,早几年学习汉话时,母妃总是觉得他进展太慢,无论如何也学不会,又想西羯用不到中原的官话,便也不怎么教他了。 延景明觉得,他若是能同温慎之学习汉话,往后便能用汉字给母妃写信,那母妃一定会很开心的! 延景明越发觉得大盛的太子实在是个十足的大好人,他真的很喜欢温慎之。 温慎之剥开最后一个粽子,递到延景明嘴边,而后状若无意一般开口询问,道:“那日皇贵妃到驿馆,她想做什么事?” 延景明皱皱眉,道:“她想帮窝送金瓜。” 延景明如此简单的一句话,温慎之实在难以猜出皇贵妃的用意,他只得继续问:“只是送瓜?” 延景明又想了想,隐约记得荣皇贵妃说过要送东宫几名宫人,他便认真开口道:“凉凉是个好人,她还要送窝几个人。” 温慎之微微挑眉,问:“送人?” 延景明不曾多想,只是点头,尽自己所能将那日荣皇贵妃所说的话同温慎之复述了一遍,只可惜他汉话实在太差,复述得如此零散,温慎之竟然也听懂了。 他一点也不觉得惊奇。 这些年来,荣皇贵妃可没少干过这种缺德事,自皇后过世后,她便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隔三差五便要闹出些事端,意图为她的孩子争得太子之位。 可惜她在后宫之中虽是受宠,天子却丝毫没有要更换太子的意思,太后更是干脆将当年尚且年幼的温慎之接到了身边,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哪怕如此,荣皇贵妃却仍旧未曾放弃,她就是不想让温慎之好过,温慎之也早已麻木,只是她今日所为……温慎之觉得,她未免也有些太过分了。 自己方才大婚,她便要往东宫中送美人,这明摆着挑拨离间的嘴脸,难免令温慎之心有不悦。 可宫中争斗,从不会有明枪明刀,温慎之看延景明好似什么味都不曾品出来,便道:“她既然要送,你代我收着便好。” 延景明未曾多想,更是不疑有他,温慎之说什么,他就点头。 温慎之又道:“皇贵妃如此有心,我也该给她备些回礼。” 延景明继续点头,一面将最后一口粽子咽了下去。 温慎之这才拿着手巾擦了擦手,转而笑吟吟问延景明,道:“吃饱了吗?” 延景明刚要点头,可听到“吃饱”二字,他猛地便想起自己今天爬墙溜出驿馆,本是为了母妃的辣子鸡。 他跟着温慎之在闹市中瞎逛了这么久,还吃了这么多东西,压根将要给母妃买辣子鸡一事丢到了脑后,延景明说不出心中内疚,却又不知大盛京中何处才有母妃想要的辣子鸡,他只能看向温慎之,想同温慎之求助。 难得与美人相处,温慎之一动也不想动,他直接转头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秦卫征,拖长音调道:“秦右卫率——” 秦卫征:“……” 秦卫征派人去温慎之口中的店铺买辣子鸡,自己却坚决不肯从温慎之身边离开。 他清楚太子的劣性,甚至觉得自己只要一转头,温慎之就能从这店中消失不见,保不齐下一次便要在平康坊内才能抓得到太子了。 可今日温慎之好像转了性,他没有一丝要离开此处的意味,只是请店家一道道往上加菜,延景明食量大,吃得又香,温慎之却多是浅尝辄止,天下的山珍海味,他大多都已尝过,自病后他口腹之欲寡淡,仅是觉得看延景明吃饭有意思,等店家将端午方有的雄黄酒温好端上之后,他饮一口,秦卫征便忍不住小声提醒,说太医令他少饮酒,温慎之方看向延景明,将酒盏推了过去。 他想,今日是端午,本该是喝一些雄黄酒的,而西羯人除却尚武之外,还喜烈酒,这么一小杯雄黄酒,对延景明而言,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延景明不知温慎之推给他的是什么东西,他端起酒盏,小饮一口,觉得有些甜丝丝的,饮入喉中,又有些温热,有些像是阿嬷熬的奶茶,他将那一杯雄黄酒都喝了,还觉得有些不够,温慎之便主动做了酒侍,接连为他斟酒,一面道:“端午五毒俱出,饮些雄黄酒,好辟邪驱毒。” 延景明吨吨吨轻松将那一坛酒喝了个干净,跟着点头,跟着温慎之学习,道:“介是雄黄酒——窝还是第一次喝酒。” 温慎之唤店伙计上酒的动作一顿。 延景明面上便已开始隐隐有些微红,却仍不觉有异,只想那酒甜丝丝的,他很喜欢,他想要更多一些,温慎之一手扶额,另一手将那酒壶挡着推远,他未曾想过延景明竟然不会喝酒,也不曾想过这酒才刚下去,延景明的脸竟然就红了。 温慎之只好道:“我先送你回驿馆吧。” 延景明不明白温慎之为何如此说,只是小声道:“窝还没去买辣子鸡。” 温慎之好声好气哄他:“我待会儿让人给你送过去。” 延景明这才站起了身,可那动作稍大,他便不由一晃,一手扶住桌沿,只觉得自己不过只坐了这么一回儿,再站起身时,便好像踩在云端之上。 他很担忧。 他走路都打滑,待会儿要怎么爬墙啊! 要是没办法在阿兄回来之前爬墙回到驿馆,阿兄肯定是要生气的! 可延景明实在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他只能在脑中勉强回忆当年母妃同他说过的话,母妃说过,中原有无数种蒙汗药,只要嗅就能晕倒,轻轻拍肩便会昏迷……延景明觉得,自己很可能,是中了蒙汗药了。 他实在站不稳,温慎之伸手扶他,可延景明一个趔趄便搂住温慎之的腰,还口齿不清含混念念叨叨,道:“介素不素下药的店。” 温慎之:“……” 延景明:“窝要晕了。” 两杯雄黄酒而已,延景明头昏目眩,抱紧了温慎之不肯撒手,温慎之无可奈何,只得令秦卫征赶快去备车马,他先送延景明回驿馆,可不想延景明好像已没有方才那么晕了,他扒着温慎之的腰,巴巴抬起眼,认真说道:“窝还可以……再来一杯!” …… 温慎之当然不敢让延景明再来一杯。 他带延景明返回驿馆,在马车上时,延景明便已闷头睡着了,可即便他在睡梦之中,却仍是不住念着翻/墙,显然是怕极了被阿兄发现他偷溜出了驿馆。 温慎之也不敢从正门送延景明回去,上一回他偷溜出宫,消息传到忠孝王温恭肃耳中,温恭肃便去找了太后,令他也受了责罚,而明日他二人便要大婚,照常理而言,他们是绝不可在今日相见的,若他还要明知故犯,太后必然又要动怒。 温慎之想,还是翻/墙吧。 他站在驿馆墙下,抬手看着那足有一丈高的墙,不由叹气,想着驿馆好像也不是什么机要重地,为何要将墙修得这样高。 而今他身体欠安,平日虽无异样,可体力确实已不如往常,来时他一人翻/墙便有些吃力,而今还要带上一个延景明,着实有些困难,秦卫征站在他身边,一时不知自己是否要出手相助,刚要开口—— 温慎之已抬了抬手,道:“我自己来吧。” 他知道上一回他偷溜出宫,秦卫征便已被罚去了一月俸禄,今日之事说来可比上次严重,还是他自己翻/墙比较好。 自己的媳妇自己抱,秦卫征没有媳妇,当然不能让他抱。 …… 带人翻/墙同自个爬墙不同,这一下,温慎之着实翻得有些困难。 他好容易翻身到驿馆内,一颗心突突直跳,吸气便觉得胸口阵痛不止,可此处离延景明的居处应当还有段距离,温慎之只能深吸一口气,揽着延景明抬起头—— 一只毛茸茸长得猫儿一般的异兽,正瞪大了双眼看它。 温慎之:“……” 这玩意,生得有些眼熟。 前两年父皇大寿,有属国呈贡一只,周身雪白带了黑斑,说是雪豹,而今眼前这一只虽不是雪白色的,可的确同那只雪豹长得颇为相似,而不论如何……温慎之很肯定,长成这副模样的,肯定都是猛兽。 他下意识护住延景明,紧张后退数步,那异兽却步步紧逼,忽而猛扑上前,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几寸长的獠牙,冲他大声咆哮。 异兽:“喵。” 温慎之:“……” 异兽:“喵嗷。” 温慎之:“……” 异兽:“喵叽嗷。” 温慎之:“……” 异兽躺下身,翻出毛茸茸雪白的肚皮,将大脑袋蹭在延景明的腿上,心满意足打起了呼噜。 温慎之:“???”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7章 恰合卺酒 延景明好像醒了。 他迷迷糊糊抱着那异兽的脑袋,用力往上蹭了蹭,一面喃喃低语唤那异兽的名字,道:“卡米,泥出来接窝啊。” 而后的话,他便都是以西羯语说的了,温慎之听不懂,可也能大概猜出,眼前这只异兽,应当是延景明豢养的宠物。 温慎之下显然不太能理解这种豢养猛兽的举动,他看着那异兽硕大的脑袋,默默咽下一口唾沫,倒还免不了有些心惊胆战。 延景明好似已从醉酒之中清醒,他有些头疼,捂着脑袋摇摇头,一时还像是弄不清自己当下的处境,呆坐片刻,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便回了驿馆,再转头看看半抱着他的温慎之,恍恍惚惚明白了些什么,问:“窝是喝醉了吗?” 温慎之苦笑。 他不觉得那是醉酒,他可没见过有人喝醉之后能这么快就醒酒,延景明那状态,他觉得至多只能算是初次饮酒,有些微醺罢了,可他不曾开口解释,延景明干脆也跟着一道略过了这话题,怀中搂着那异兽,开开心心要给温慎之介绍,道:“介是窝养大的猎豹,它叫卡米,汉名的意思就是——草原上最坚硬滴石头!” 温慎之客气微笑。 豹豹:“喵。” 延景明:“它很乖,不咬人。” 豹豹:“喵喵。” 温慎之持续客气微笑。 延景明:“它看起来很喜欢泥!” 话音未落,那么一只大豹子,甩着尾巴便凑了过来,动作与宫中娘娘养的猫儿无异,呼噜打得震天响,摆明了要冲温慎之撒娇,盛情难却,温慎之不知所措。 延景明恰在此时开了口,道:“泥要摸一摸吗?” 少年人满怀憧憬,那眼中像是有光。 他一向纯粹,因而他所有的请求,温慎之都难以回绝。 温慎之犹豫许久,终于伸出了手,轻轻在那猎豹头上摸了摸。 他觉得这毛有些扎手,比不得猫儿身上的绒毛柔软,可卡米非要撒娇般在他手上蹭来蹭去,他觉得十分有趣,也信了延景明所言——这猎豹便等同于是大猫,不凶,也不会咬人。 他想,他的太子妃果真异于常人,连养的小宠物都与人不同。 既然延景明已经清醒,温慎之也不必再送,他听闻闭门鼓已响,得赶着宵禁之前返回东宫,以免再多生事端,便匆匆同延景明告别,走到墙边,回首一看,便见延景明开开心心朝他挥手,道:“明日再见!” …… 第二日便是大婚。 大盛礼节繁琐,太子大婚更是复杂至极,因而大婚当日天色方明,延景明便被人从被窝中挖了出来。 他没睡醒,迷迷瞪瞪跟着礼官与宫中派来的老嬷嬷一点点应付大盛的繁琐礼节,全然不知自己接下来该要做什么事,反正阿兄早同他说了,不明白这些人想要他做什么不要紧,他只要照做便对了。 如此折腾了大半日功夫,到了傍晚,宫中迎亲的队伍终于到了此处,可延景明一出门便被人塞进了轿中,他想朝外偷看一眼,外面的嬷嬷凶得很,不许他将侧帘掀开,他便只能老老实实揣着金瓜坐在轿中,看着扭曲金瓜上系着的红绸发呆。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外头喧闹声响方停,有人来引延景明下轿入东宫,至此时,延景明今日方第一次看见了温慎之。 温慎之显然也比他好不了多少,那层层叠叠衣料包裹,厚重得如同木偶,面上的神色也与延景明私下所见时大不相同——他敛容正色,肃穆难言,令延景明觉得有些陌生,更不用说此刻温慎之面色苍白,还需内监搀扶,真像是重病许久,因而连走动都有些困难。 延景明不明白。 这才一日未见,温慎之怎么突然便病重了? 只是他二人周遭围了太多宫人,延景明自然没有同温慎之说话的机会,他只得忍着疑惑,待那无数大礼结束,宫人簇拥他与温慎之二人入东宫新房,行合卺大礼,原是要他二人饮交杯酒的,温慎之却借口今日身体不适,着实饮不了酒,宫人便撤了合卺酒,换了两杯茶水,请二人照着礼数行了合卺礼,几名宫人方才从此处退下。 他们方才念叨了那么多话,延景明一句也没有听懂,而今屋内仅剩下他与温慎之二人,他方才松了口气,想问问温慎之的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不料那些人一走,温慎之也跟着松了口气,那副病重虚弱的模样荡然无存,转身同延景明一笑,道:“你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翻箱倒柜,从桌上堆积的无数贺礼底下抽出了一个小匣子,递到延景明手中,巴望着等延景明打开。 延景明抽开匣子,看见里头是一条串作手绳的五色丝线,同昨日他在街边商贩货摊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他不过多看了几眼,温慎之便记住了,特意买了下来,当做宝贝一般,要将此物送给他。 延景明心中的欣喜好似要溢出来一般,他拿起那五色丝线,温慎之帮他系在手腕上,一面同他道:“我还买了纸鸢。” 延景明不知道纸鸢是什么东西,温慎之便认真与他解释,随后又道:“可惜宫内不能放纸鸢,父皇求仙道,空中有异物是犯禁,过两日能出宫了,我带你去城郊,那儿天空广阔,你想怎么样都好。” 延景明只是不住点头,他从未听说过这么神奇的小玩意,薄薄的一片纸张,竟然能连着线在天上飞,他只觉新奇,巴不得能出宫去看一看。 他有许多话想同延景明说,与温慎之几乎同时抬起了眼,二人目光相对,稍有停顿,红烛映照之下,二人的面颊都好似微微有些泛红,这气氛暧昧,延景明开始有些不知所措。 他绞着衣袖,脑内嗡嗡地响起早上宫中来的那老嬷嬷同他说过的话,说若不知如何才好,便去翻自驿馆带来的妆奁,可又不能由他去看,一定要由温慎之亲自取出才对。 延景明并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如此安排,他只记得阿兄的吩咐,不明白大盛礼官与嬷嬷的用意不要紧,照办总是没有错的。 于是延景明开了口,认真同温慎之道:“早上有个老阿嬷和窝嗦,要泥去看看那个黑色的大箱子。” 温慎之微微一怔,一时间倒也不明白那嬷嬷为何要他如此,可说实话,他对宫中的大婚礼节其实也不太了解,不过是这几日方听礼官说了一些,他以为那箱中会是什么紧要之物,便走了过去,找到延景明口中所说的箱子,将箱子翻开一看——那压在箱底的,竟然是几本秘戏图册。 温慎之一时无言,也总算明白了嬷嬷话中的含义。 这是怕他与延景明二人无甚经验,大婚之日便要抓瞎,因而特意留了基本几本给他二人以作学习参考。 温慎之随手一翻,丢回箱中,转头见延景明坐在床沿满面好奇,一面问他:“里面素什马?” 温慎之答:“画技太差,不值一观。” 延景明:“?” 可温慎之将箱子合上,转身到了延景明身边坐下,一侧首忽而便见延景明怀中竟还揣着那金瓜,不由失笑,道:“你怎么还抱着这金瓜?” 延景明有些紧张。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不知所措,只是迎着温慎之的目光,他便止不住惊慌,只能竭力回想母妃同他说过的话,一面认真解释,道:“瓜……窝母妃嗦……它……它圆润……” 温慎之看了看延景明怀里椭圆的金瓜。 延景明:“害……害圆满!值几千头羊!” 温慎之:“……” 他抑不住笑,道:“金瓜是好物,可我有更好的寓意,你可以说与你母妃听。” 延景明紧张不已,抬首看向温慎之。 “瓜瓞绵绵。”温慎之道,“尔昌尔炽。” 延景明:“……” 他觉得自己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觉得自己记住了,又好像没记住,到头来他也只能挠挠脑袋,低声跟着温慎之念道:“瓜绵绵……瓜瓜绵……绵绵瓜……” 温慎之不由笑了一声,终于没抵住心头诱惑,抬手摸了摸延景明的脑袋,道:“睡觉吧。” 他并无杂念,也仅是助延景明将身外那层层叠叠繁琐的礼服褪去,便合衣躺在了床上,又轻声开口,道:“我知和亲多是无奈,你并不喜欢我——” 延景明疑惑不解回答:“窝很稀罕泥啊。” 温慎之一顿,心中却明白,延景明和他说的,绝对不是同一件事。 他甚至觉得,延景明也许根本不曾弄清冲喜与和亲这两件事的含义,他只能微微阖目,觉得一切显然还不是时候,他便轻声同延景明道:“明日你要随我去见父皇与皇祖母,他们若是询问,你说我身体不适便好。” 延景明挠头。 他满心疑惑,甚至连温慎之说的话都没有听得太懂,可他被当做提线木偶一般累了一天,如今躺在床上,只觉得枕头松软,被褥也很松软,要不了多久,他便将一切烦恼抛却脑后,直接睡着了。 …… 翌日清晨,宫人一大早便来了此处,请二人起身更衣。 他二人婚礼将西羯与中原的风俗都融到了一处,照大盛习俗,今日他二人应当先去拜会大盛天子,而后再去兴庆宫皇太后跟前行礼。 可照西羯风俗,起身之后,延景明得先见一见在新房之外等候的亲人。 他入中原和亲,仅有阿兄一人跟随,那他今日要见的,自然也只有阿兄一人。 延春早在东宫新房之外等候。 他很紧张。 他幺弟毕竟年少,好容易不必孤老终生,有了与人成婚的可能,他自然一点也不希望这亲事出意外,他等到延景明出来,迫不及待拉住延景明的胳膊,西羯人不懂委婉,他直接便开口询问,道:“昨夜……如何了?” 延景明满头雾水,想了半天,也只能说:“昨夜……呃……太子教窝念诗。” 延春一想,嗯,没错,中原人大多都文绉绉的,说是喜欢风雅,新婚之夜,念诗是情调,很正常。 延春不由又问:“念了什么?” 延景明拼命回忆。 他睡了一觉,昨夜温慎之说的话他便有些记不太清了,他皱眉沉思许久,勉强憋出一句话,道:“和……和金瓜有关。” 延春又一想,温慎之念的诗若和金瓜有关,那就无外乎是两种情况。 要不温慎之对西羯的礼物十分满意,便是温慎之不喜欢那金瓜。 此事事关弟弟婚后幸福,他当然要关心! 延春继续追问,道:“他说了什么?” 延景明:“嗯……” 延春:“他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延景明:“嗯……” 延春:“你不必多想,复述一遍就好!” 延景明:“……” “瓜……瓜……”延景明的眉头越皱越深,全凭印象,终于为难开了口,“瓜瓜,瓜瓜瓜瓜,瓜瓜瓜……叽里呱啦。” 延春:“……”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8章 想恰乌龟 延春又一次明白了。 自己的弟弟从小读书就不太行,汉话学得特别差,母妃一直觉得他没有习文的天赋。 他到底是多想不开,才会让弟弟来念诗。 可他的疑惑,总不能拿到温慎之面前去问,他只能让延景明先回去,自己待会儿再想办法寻东宫中的宫人问一问。 而延景明转过身,见温慎之还在不远处等他,脚步登时便轻快了起来,若不是身上的衣服太过繁琐厚重,他只怕已要小跑起来了。 延春看着弟弟的背影,觉得自己明白了。 若太子与他二人互相厌弃,那洞房之后,只怕两人看到对方都难受,弟弟又怎么会如此开心呢? 延春放心了。 真好。 他的弟弟,终于不用孤老了。 …… 见过延春之后,温慎之便要带着延景明去见他的父皇。 延景明并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他只晓得跟着温慎之走,待到了天子寝宫,二人却被内监总管阻拦在外,说是皇上今日病得更重,太医又有嘱托,恐怕不宜见人。 延景明觉得有些奇怪,他想,若是自己在西羯成婚,父王母妃又不曾见过他的婚配对象,那哪怕他二人抱病,只要不曾昏迷不醒,都必然是要来见一见温慎之的。 可温慎之似乎并不觉有异,他仅是轻轻叹了口气,领了天子给太子妃的赏赐,便又带着延景明朝着兴庆宫去见皇太后了。 皇太后倒是一大早便已在兴庆宫候着,荣皇贵妃也一并来了此处。温慎之与延景明入内同皇太后行过礼,她便迫不及待令大宫女将自己备给延景明的赏赐拿了出来,仔细放到延景明手中,显是对这位异族来的太子妃颇为满意。 可/荣皇贵妃不满意。 她巴不得挑出些事端,早些时候,她从侍奉东宫的嬷嬷处问了消息,得知太子与太子妃二人昨夜并未圆房,她正好揪着此事挑刺,可一语未出,温慎之却抢在她之前开口,道:“娘娘的贺礼,慎之已经收到了。” 皇太后有些好奇,问:“贵妃送了什么礼物?哀家为何不知?” “皇祖母,贵妃娘娘怕东宫人气冷清,太过寂寞,特意送了十数名美人,为我宫中增一增人气。”温慎之微微笑道,“正巧,前些时日东宫有一批宫女因岁遣令出宫,如此一来一往,倒也还算是个增补。” 他说得委婉,可皇太后怎么能不清楚荣皇贵妃的心思,她目光微睨,荣皇贵妃已出了一身冷汗,可还未来得及辩解,温慎之已令人取了件物事上来,道:“娘娘有心,慎之又想娘娘诞辰将至,便也备了些回礼。” 那檀木托盘上盖了红绸,扯开绸布一看,里头竟然是一只几乎同托盘等大的乌龟。 荣皇贵妃脸色微沉,温慎之已笑吟吟道:“贵妃赠我美人,慎之便以此物还礼,祝贵妃长命百岁。” 延景明的眼睛一下便亮了。 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乌龟! 西域也是有龟的,可延景明见过的龟至多只有拳头大小,母妃同他说这玩意长寿,而且还很好吃。 延景明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心向往之。 可这东西都已送给荣皇贵妃了,他便也只能艳羡看着,忍不住开口,小声嘟囔,道:“窝母妃嗦,乌龟能活百岁,可吉利了。” 荣皇贵妃轻哼一声,脸色略好了一些,她不能拒绝此物,正要收下—— 延景明天真无邪道:“窝母妃还嗦,它介么长命,能给人送终。” 荣皇贵妃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这话说得未免也太难听了,她恼怒不已,正想发作,偏偏皇太后颇为满意,还大笑不止,道:“这么多年过去,天河郡主的脾性,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温慎之跟着微笑点头,一面在心中想—— 没错,他那位未曾谋面的岳母,真就是个妙人。 …… 离了兴庆宫,他二人本该返回东宫休息,可一看时候还早,温慎之便又动了其他心思,问延景明可想随他出宫去玩一玩。 延景明记着纸鸢,自然不住点头,巴不得现在便同温慎之一道溜出宫去。 他也还记得母妃的嘱托,他入京还有个重要任务,他要保护好太子,那么第一步,他总得先寻个趁手些的武器。 他在西羯惯用大刀大锤,母妃说中原人见不得那场面,让他收敛一些,他便不曾将自己的武器带到中原来。 前些时日在驿馆,阿兄根本不允许他出门,他偶尔偷溜出去,也找不到中原卖兵器的地方,此事一拖再拖,因而到了此时,他还不曾寻到什么趁手的武器。 他将自己想要买武器的事情同温慎之说了,温慎之倒也不曾多想,只当他是想寻物防身。 京中虽禁售卖刀枪铁器,可他有的是办法为延景明搞一柄剑来,他点头答应,二人便假模假样回了东宫,待身边宫人离去,温慎之立即熟门熟路地带着延景明翻/墙开溜,只是两人还未到皇城外,温慎之远远瞥见一人身影,脚步忽而一顿,扯着延景明便躲到了一旁的宫墙后。 延景明颇为不解,他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去看,见前方有数人正在说话,而温慎之凑在他耳边低语,道:“看起来最凶的那个,便是我皇叔。” 延景明仔细观察。 那边几人之中,有一人神色冷淡,看上去庄严端肃,令人害怕。 他来时听母妃说过,这大盛天子病得比太子还久,那时太子年幼,天子便令忠孝王温恭肃与丞相一道辅政,直至太子弱冠。 延景明已将脑袋缩了回来,小声念叨,道:“他好凶哦。” 温慎之深表赞同。 他二人在宫墙后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忠孝王从此处离开,偏偏其他处宫墙太高,防卫也更严,忠孝王若不走,温慎之和延景明只怕也难以从宫中开溜。 温慎之可不想新婚第一日便被忠孝王抓到犯错,他想了片刻,只得改口道:“纸鸢我们明日再去放?” 延景明立即点头。 他觉得温慎之的皇叔看起来比阿兄还凶还可怕,他一点也不希望温慎之的皇叔看见他。 两人只得垂头丧气返回东宫,走到半道,恰好遇见秦卫征路过,温慎之心中一瞬便有了主意。 纸鸢是放不得了,可为延景明寻一柄趁手的剑,他还是做得到的。 …… 秦卫征头疼。 他这老毛病从每日看见太子时便要开始发作,到当日散值之时便会自然恢复,此症古怪,太医无解,他便只能期望,每日当值顺顺利利,没事少见几次太子。 可他也知道,自己的愿望,大概只是幻影。 今日不仅见着了太子,太子还要同他一道去校场看人演武。 他不仅头疼,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炸了。 哪有人新婚第一日便要去看什么演武啊?!这要是让忠孝王知道了,他下下个月的俸禄都要没了! 可秦卫征不能拒绝。 太子就是太子,他身为东宫右卫率,太子说的话,他只能遵从。 …… 温慎之正觉得自己想了个好办法。 他带延景明在校场之中,让秦卫征取最好的剑来,可延景明却不满意,还有些吞吐,小声道:“剑太脆了。” 温慎之不太明白延景明的意思,只觉是太子妃汉话不好,也许他想说的是自己并不喜欢剑,他便转头去问秦卫征,可还有什么新奇玩意。 秦卫征老实回答,道:“刚到了一批新弩。” 温慎之想,异域之人,好像多以游牧打猎为生,美人又金发碧眼,的确与弓/弩相配,他便引延景明到靶场,又另秦卫征取几把新弩过来,让延景明试一试。 延景明还是头一回见到弩这种东西。 他将那弩把玩在手中,听温慎之说了用法,便万分好奇想要试一试,可他毕竟第一次拿弩,那一箭射出,歪得连靶子也没碰着,温慎之不由失笑,握着延景明的手,教他要如何去用这弓/弩。 延景明蹙眉撇嘴,小声道:“我更喜欢弓。” 他在西羯时也用弓,那弓几乎同他人一般高,弦满可穿石,就是母妃怕他吓到人,死活没同意他将弓带来。 温慎之便从秦卫征拿来的弓/弩中挑了一把弓,递给延景明,又问延景明除了弓之外,还喜欢什么武器,再令秦卫征将东西送过来。 可他还未同延景明说上几句话,忽听身后脚步声起,有一人疑惑询问,道:“殿下为何在此处?” 温慎之回首,恰见身后立了一名身着官服的年轻文臣,躬身同他行了礼,匆匆道:“臣来寻秦右卫率。” 温慎之微微蹙眉。 这是新科状元左瞿,如今在翰林院中供职,才华满身,因而为人颇有些自矜,温慎之知他与秦卫征私交不错,自他入朝来便是秦卫征的好友,而温慎之也知道,左瞿并不喜欢他。 此事说来也没什么特殊缘由,不过是因为温慎之久病,又喜欢偷溜出宫胡闹,秦卫征隔三差五便要满京城寻他,此等行径着实太过纨绔,难免要令左瞿这般循规蹈矩之人不满。 他站在此处等候去取武器的秦卫征回来,却又忍不住多言,道:“殿下方才新婚,又为何会来校场?” 温慎之微微一笑,道:“闲逛罢了。” 可左瞿并不罢休,还有些咄咄逼人,道:“臣听闻端午宫宴,殿下称病退场,又偷溜出了宫。” 温慎之低声念叨:“秦卫征这么嘴碎?” 左瞿又说:“您是太子——” 砰—— 一声重响,两人匆匆回首,便见延景明拿着一张拉断了的弓,颇为委屈看向温慎之。 温慎之递了张新弓过去,道:“无妨,多得很,你随便玩。” 而后他又转过头,看向左瞿,问:“你方才说什么?” 左瞿:“您是太——” 砰—— 左瞿:“怎可如此——” 砰砰—— 左瞿:“臣——” 砰砰砰—— 左瞿:“……” 砰砰砰砰—— 左瞿终于扭过头,看向已拉断许多张弓的延景明。 他觉得,这人应当是故意的。 他再一看此人长相,如此异域,很好,这人应当就是同太子和亲的西羯王子了。 这是夫唱夫随,知晓他要忠言劝谏,特意打断他的话来了。 可延景明只是一脸无辜看着他。 温慎之为延景明介绍,道:“这是新科状元左瞿,秦右卫率的好友。” 延景明睁大双眼,小声念叨:“右蟋蟀的好朋友……左蛐蛐?” 左瞿:“……” 延景明:“泥们中原人的名字,果然都很奇怪……” 说完这句话,他又转头看向了温慎之。 “泥们中原的武器太脆了。”延景明认真说,“有妹有硬一点的。”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9章 米有恰的 秦卫征替延景明取了武器来。 重十一斤的长刀,延景明一掰就断。 重三十八斤的长/枪,延景明一按就弯。 重五十二斤的画戟,抗不过延景明两下比划。 最后秦卫征只得取来营中最沉最厚实的剑,他拎着都很是费劲,延景明握在手中,轻轻用劲,好歹是没让他掰断。 延景明只得勉为其难收下,想着这剑得是有剑鞘才略坚固一些,若只有剑身,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断在他手上。 罢了罢了,大不了……他还可以将这剑当做是铁棒来挥嘛! 延景明开开心心将铁剑挂在腰侧,想着继续听一听左瞿还有什么话要同温慎之说,抬首却见左瞿心力交瘁,好像已不太想与温慎之说话了。 反观温慎之,他心情极好,摇着扇子满面笑意,拉过秦卫征,问起天河郡主是不是曾留过一张弓在宫中。 秦卫征这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天河郡主尚武,在当年也是了不得的女将军,有一段时日她入宫小住,将自己随身长弓落在了宫中,一直未曾拿走,便留到了现在。 只是库房之物甚多,秦卫征需要时间寻找,温慎之便先带延景明返回了东宫。 此时差不多已到了饭点,温慎之想让延景明尝一尝宫中菜式,正要令人去备膳食,宫人却又来报,说是几位皇子与小公主来了东宫,想要见一见新嫂嫂,看看时间,今日必然是要一并在东宫之中用膳了。 延景明不明所以,只是有些紧张。 他的汉话本来就不好,一下这么多人来看他……他生怕自己说错了话给温慎之丢脸,便只好学着身边温慎之的模样,端着一张脸乖巧坐好,若非一定要开口的问题,他全靠微笑应对。 宫人温了酒,端上佳肴,几位皇子闲着无趣,在院中摆了木靶,又设投壶,想的是年纪小些的皇子与公主不会射箭,便以投壶取乐,而年长者自然该是要击鼓射箭,未中者,自罚一杯。 延景明没玩过这什么偷壶,更不知此物玩法,眼见着宫人在院中摆了个瓷壶,又分给几位小皇子公主箭支,他便有些明白了。 看来偷壶便是飞镖,这是要皇子们徒手飞箭,直接将那壶击碎。 中原人的训练,真可怕! …… 延景明有些紧张。 他箭术还行,可同阿兄玩飞镖时的准头就没有那么好了,他害怕自己给温慎之丢脸。 延景明迟迟不动,边上的五公主以为他不知玩法,还好意凑过来教他,告诉他,投壶便是该将手中的箭丢进壶中,中者为胜。 延景明更加紧张。 中原人,深不可测。 这偷壶还要从瓶子里头将瓶子击碎的吗! 延景明觉得,他不能给温慎之丢脸。 他蹲在一旁,仔仔细细瞄着那壶的瓶口,可由于过于紧张,连手都在打颤发抖,他生怕自己丢得不准,在外头将瓷壶砸碎了,正努力酝酿,永渊三公主忽而便凑过来,好奇询问:“皇嫂是要试试投壶?” 延景明紧张得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握着那箭不知如何回答,永渊公主看得出他紧张,却自我代入觉得是新太子妃害羞,不敢与人说话,那只要她挑起话题,而后的交流必然便能顺畅。 “皇嫂来中原已有些时日了。”永渊公主笑道,“不知皇嫂最喜欢中原何物?” 延景明:“……” 他僵硬抬手,一下便轻松将手中的箭掷入了壶中,试出了投壶所需的角度,一面硬挤出了两个字,道:“……冰粉。” 永渊公主:“啊?” 延景明紧张丢出了第二支箭:“粽子。” 永渊公主:“……” 延景明:“烤鸡乌龟纸鸢……” 他嘴上碎碎不断,手中倒也一刻不停,那几乎是百投百中,待将手中的几根箭全都丢入了壶中,最后一击,终于从内成功将那瓷壶击了个粉碎。 延景明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打碎了,他应当没给温慎之丢脸。 可他转过头,便见亭中几人均愕然看着他,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一般,只有温慎之摇着扇子冲他笑,一面道:“我家太子妃的确厉害。” 延景明挠头。 温慎之又说:“无妨,壶多,换一个。” …… 几名皇子公主聚在一块,开始研究延景明究竟是如何将那壶击碎的。 这壶口本就不算太大,将箭丢进去都有些困难,那太子妃是如何用箭将壶击碎的?! 永渊公主捡起那壶的碎片,满是疑惑不解,甚至觉得这壶是不是用碎片拼合起来骗他们的。 可碎片上并无痕迹,太子妃好像就是这么直接将壶击碎了,几名皇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听说过西羯多怪力,可太子妃看起来身姿纤弱,怎么也不像是身怀怪力的样子,正觉古怪,便见秦卫征令人抬了一张足有人高的巨弓来此,再同温慎之汇报,道:“殿下,天河郡主的弓找到了。” 延景明眼前一亮,登时来了兴趣,急忙凑上前一看,便见母妃当年所用的长弓,与他在西羯惯用的弓差距不大,而不论怎么说,这弓肯定要比中原一拉就断的弓顺手。 延景明取过长弓,方觉秦卫征来此之前,似乎已令人为此弓更换了弓弦,他若是想,现在就能试一试这弓。 二皇子温徽守正站在一旁,他十箭九中靶心,另一箭不过仅是略偏了些许,其余几位皇子正夸他箭法超群,有百步穿杨之技,他得意洋洋,再看秦卫征为延景明取来了这么一张弓,不由便开口道:“太子妃可要来试一试?” 延景明巴不得点头,二皇子温徽守又转而看向温慎之,继续方才与其余几名皇子的话题,故意谦虚客套道:“其实我这也算不得什么,皇兄当年的骑射之术,才是真厉害。” 温慎之正把玩茶盏,连眼睛都没有抬,淡淡说道:“是不比当年了。” 他懒得理会温徽守的话,温徽守却不依不饶,好像觉得此刻将温慎之拖出来,便越发能衬托得他英武非常,自温慎之病后,他巴不得每日都要与温慎之比较,好让所有人都明白,他才是当下最合适的太子人选。 温徽守甚至主动将自己的弓递到温慎之手中,道:“皇兄已许久不曾试过手了吧?” 温慎之:“……” 温徽守:“今日皇兄可要试一试?” 温慎之:“……” 温慎之甚至不曾来得及开口拒绝,温徽守已主动代他回答了,道:“偶尔试一次,不太要紧吧?” 温慎之:“……” 此时他若是再多加拒绝,反倒是显得他有些古怪了。 他只得接过二皇子手中的弓,可还未来得及开口,近旁忽地又是砰地一声巨响,几人回首看去,便见延景明无辜提着那长弓,默默看向院中不远处破碎的靶子。 这长弓不愧是天河郡主留下的玩意,它抗住了延景明的折磨,可那靶子…… 温慎之平静开口,道:“换一个吧。” 于是宫人匆匆换壶又换靶,延景明小心谨慎控制力道,一箭射出,箭靶稀碎。 众人:“……” 温慎之却好像不觉有异,那模样就像是这种事时常会发生一般,他又让人去换了个靶子,连换十靶,延景明觉着自己的力道已经不能再低了,无辜回首,恰见众人神色震惊,他只得讪讪放下手中弓箭,总觉得……自己是不是给温慎之丢脸了。 温慎之仍是不慌不忙,道:“何人制的靶,也太差了。” 延景明不知自己该不该点头,他小心翼翼看着周遭其余几名皇子神色,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而温慎之支起下巴,喃喃自语,像是在思考什么,安抚般拍了拍延景明的手,道:“下次给你换个铁木的。” 延景明:“……” 四皇子已率先凑了上来,满眼闪着光,满面仰慕看着延景明,激动开口,道:“皇嫂跟谁学的骑射啊!” 延景明一怔,喃喃道:“我……我母妃……” 五公主也不甘弱后,兴致冲冲大喊道:“皇嫂!教我骑射!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延景明还未从几位皇子公主激动的反应之中回过神来,他不知如何言语,六皇子又急扑上前,高喊道:“皇嫂用什么武器啊!我能学学吗!” 延景明:“……” 延景明沉默许久,小心翼翼开口,假装自己不会大刀大锤,试图强行融入中原人高雅的武器氛围,勉强开口,道:“窝……窝刚拿了把剑。” 四皇子:“我喜欢剑!” 六皇子:“我也喜欢!” 五公主:“教教我求求了求求了求求了!” 延景明:“……” 这几名皇子,除开二皇子已到了适婚年龄外,四皇子才十三岁,余下几名皇子公主更不用多说,全都是小娃儿最调皮捣蛋的年纪,遇见比他们强上许多的人,自然忍不住仰慕。 延景明在武力之上的强,显然已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想象。 二皇子温徽守咬牙切齿,几乎憋不住心中恼怒,他原是想贬低温慎之的,却不想反倒是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了延景明与温慎之二人身上去,他仍是打算揪着此事不放,忽而开口道:“皇兄,该你试一试了。” 温慎之毕竟已接过了他手中的弓,温徽守此言并不算突兀,他等着看温慎之出手丢人,却不想温慎之持弓抬手,弯弓搭箭—— 轻而易举,正中靶心。 “是不比当年了。”温慎之微微一笑,“不像徽守你,身体如此康健,倒令人艳羡。” 话音未落,又一箭正中靶心。 温徽守脸色阴沉,想要开口,却又见温慎之轻松拉开了弓。 温慎之平静:“这弓拉得吃力,我都有些手抖了。” 一箭正中。 温慎之叹气:“唉,好在当年还有些功底,近年懈怠,我都好多年没有练习了。” 一箭又中。 温慎之感慨:“太累了,我真的没力气了。” 十箭十中。 温慎之射完这十箭,便收了那弓,摆出一副极为疲倦的模样来,慢吞吞靠后坐下,道:“累了,今日就这样吧。” 温徽守脸色一沉到底,他原是想出些风头,好让其他人明白而今的温慎之,不过是个重病的废人,只有他才能担太子大任,可他十箭中九,温慎之就一定要多中一箭,好压他一头,反倒是让他丢了脸。 他轻哼一声,正想着如何开口为自己挽回些颜面,可不想延景明见温慎之准头这么好却无人喝彩,便已率先鼓起了掌,思索许久,也只能学着方才在校场时温慎之夸他的话,开心道:“窝家太子的确厉害!” 四皇子立即鹦鹉学舌:“皇兄厉害!” 五公主立即跟上:“皇兄威武!!” 六皇子不甘弱后:“皇兄——真棒!!!” 温徽守:“……” 温徽守:“哼!”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0章 恰猪蹄 二皇子恼怒不已,可来都来了,他还是得在这儿吃个饭再走。 几名皇子私下相聚,自然不会有长辈在场时那么多规矩,二皇子温徽守冷着脸独坐一旁,三皇子置身事外忙着吃饭,其余几位公主皇子全都缠着延景明,一定要延景明教一教他们,他究竟是如何练成这绝世射术的。 延景明很头疼。 他其实也没有特意注意过这种事,因而一时也不知自己能够从何谈起,他也不知自己的力气为何会这么大……不,应当该说的是,中原人的力气,为什么都这么小? 恰好宫人端了饭食菜肴,延景明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脑中一瞬便浮现出了他母妃同他说过的一句话。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于是延景明点了点头,对着皇子公主们说出了他领悟的第一条人生真谛。 “多吃点。”延景明说道,“才能有力气。” 诸位皇子公主深信不疑。 他们本来就是长身体胃口大的年纪,延景明还要他们多吃,那几乎便是一片风卷残云,竭力往嘴里多塞,二皇子温徽守却只觉得吃得越多就会越胖,射术与武功能不能变好,实在还有待商榷。 他心中不屑,可眼角余光却瞥见延景明为自己添了第三碗饭…… 他终于开始犹豫了。 他看延景明身材纤细,和中原人并无多少差别,甚至同中原人相比,应当也算是较为纤弱的那一种,可延景明又这么能吃……温徽守觉得,延景明一定是有他独特的锻炼方法,才能够维持体型与体力的平衡。 果真下一刻撑得难受的五公主好奇开口询问,道:“皇嫂,吃这么多,难道不会胖吗?” “不废哇。”延景明叼着肉认真回答,“多锻炼就吼了哇。” 六皇子追问:“皇嫂平常都怎么锻炼?” 延景明认真想了想自己的锻炼方式,觉得并不如何出奇,全都是循规蹈矩之做,只好道:“次饭,碎觉,打卡米。” 六皇子一怔,问:“皇嫂,卡米是什么意思?” 延景明下意识回答:“素草原上最坚硬的石头!” 五公主面露敬佩之色,只觉得皇嫂的锻炼方式果真与众不同,六皇子更是心生退却之意,想着打石头可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事情,或许他该好好当一名普通皇子,而不是跑去同朝中的武官们争夺饭碗,把自己练成没事就打石头的大力士。 温徽守却觉得自己明白了。 西羯果真是有不曾外传的锻炼方式,打石头应当只是第一步,就如同那些传奇小说中所说的一般,武林高手总有你意想不到的修炼方式,若是遵从这锻炼方式训练,哪怕是延景明这样天生条件较差的人,也可以练成无穷的大力士,外貌还不会有丝毫改变。 温徽守有些心动,可看着桌上的美味佳肴,他又不愿太过直白,只得偷偷摸摸多夹了些菜,正要放入碗中,却又听延景明开口道:“窝母妃嗦了,多吃点肉,才能多长点力气。” 温徽守立即将自己的筷子转向了桌上的肉。 延景明又说:“窝母妃嗦了,多吃点饭,也能多长点力气。” 温徽守刚刚夹了一筷肉,二话不说咽入喉中,正要多扒几口饭,却见温慎之一直似笑非笑看着他,那目光好似穿透了他的心,窥见了他心中的想法,他不由微微一顿,下意识便将筷子放了下来,装着自己对这满桌食物都不感兴趣。 温徽守不能吃饭,那张嘴一闲下来,便总忍不住想要挑事。 他想起近几日温慎之又是大婚又是称病,已有些时日不曾去上朝了,天子抱病,太子不来,近些时日的早朝几乎都是圣人在上做个摆设,大多的事务均由忠孝王来处理,而也正因温慎之不在,温徽守这才终于捞到了一个证实自己的好机会。 他打算从此处离开,嘴上倒还颇为客气,道:“皇兄,徽守还有要事,需要去京兆府一趟,就不在此处多留了。” 温慎之当然不会挽留。 他连多问一句都懒,温徽守说要走,他便挥手道别,绝口不问温徽守要去做什么,温徽守一句话说不出口,实在憋得难受,转头看向一旁的另外几位皇弟皇妹,却见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停留在延景明身上,甚至除了温慎之外,根本没有人关心他要走了。 温徽守委屈。 他干净利落起了身,正要转头离去,却见一旁的三皇子对他微微颔首,像是同他告别,温徽守心中登时一阵感动,开口便道:“三皇弟——” 三皇子:“没空,没兴趣,不想知道。” 他夹了一大块红烧肉,美滋滋塞进嘴里,好像在这世上,除了他与红烧肉之外,已再没有第二件东西了。 温徽守:“……” 温徽守愤而拂袖,转身离去。 …… 碍眼的人终于走了,温慎之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几名小皇子照着延景明的“秘诀”,早已吃撑了肚子,正瘫着不想动弹,三皇子慢条斯理,已转移了目标,开始专心对付他面前那一盘大猪蹄,眼下气氛安详许多,温慎之还令人添了几个菜,以免众人风卷残云,反令延景明没吃饱。 待一餐饭毕,天色已晚,温慎之让人送几位皇子各自回家,再回头看延景明仍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有些疑惑般询问:“泥弟弟素不素不喜欢泥?” 他想了许久,仔细回忆他们先前的对话,勉强从自己知晓的汉话词汇中猜了个七七八八,好像到了此刻才终于回过神来,明白方才温徽守的言行举止,均是在刻意针对温慎之。 延景明家中兄弟和睦,他不明白二皇子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温慎之想了想,今后他与延景明荣辱一体,而今朝中局势如何,延景明多少也该知道一些,温慎之便坐在延景明身边,笑吟吟同他道:“他想当太子。” 延景明不明白。 他将此事代入自身,想若是自己要夺走阿兄西羯大王子的地位……他觉得不可理喻,也有些不可想象,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小声念叨:“太子有神么好。” 温慎之微微一怔,像是想不到延景明竟然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他唇边笑意更深,同延景明道:“很多人都想当太子。” 延景明更想不明白了。 他想,太子应当是皇帝的儿子,而他方才所见的,应当就是大盛所有的皇子了。 刚才那几人中,除了二皇子有些不合群之外,其余几名皇子……延景明并不觉得他们有什么问题。 那么依他所想,叛逆的只有二皇子温徽守,想同温慎之争一争这太子之位的,自然也只有二皇子温徽守。 温慎之显然也并未想要延景明弄明白。 他令宫人上来收拾桌上碗碟,而后便转头问延景明:“可要去消消食?” 他方才可见延景明吃了足有数人饭量的食物,一人打败了大盛所有皇室血脉,吃了那么多东西,显然需要消消食。 延景明也点了点头,又问:“泥们不是有宵禁吗?” 京中有宵禁,如今闭门鼓已响,他二人当然不可上街。 只不过,温慎之要带他去的地方,其实还在东宫。 “往后你要在此长住。”温慎之道,“总该四下熟悉熟悉。” 他带着延景明在东宫内稍微转了转,昨日大婚,延景明只清楚二人休息的寝宫在何处,今日又知晓了花园与吃饭的地方,除此之外一概不知,待闲逛起来,他才发觉大盛的太子东宫,好像都比西羯的王宫要大。 他感慨大盛富庶,着实远超西羯,一面同温慎之绕过花园拐角,到了温慎之的书房。 如今天子身体有恙,温慎之的病反倒是比他要轻上不少,因而朝中事多由温慎之与忠孝王温恭肃代管,温慎之一日中总有大半时候在书房中处理公务,他领延景明进了书房,随便延景明四处好奇观看,自个倒是先找了把椅子坐下歇息。 延景明绕过桌案,正见桌上还铺着一副画了一半的山水图,那笔势恢弘,极为精妙,看着便像是名家之作。 延景明不是中原的文人,他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只觉得这幅画画得真好看,他喜欢极了,只可惜这画还未画完,他便移开目光,又朝着书案另一侧看去。 温慎之的书桌有些微乱,除了这张画了一半的画纸外,还堆了不少画稿,延景明看温慎之并不介意他翻看,便拿起几幅一一翻过,一时还难以按捺住心中激动,问:“介都是泥画的吗!” 他那目光之中满是仰慕,令温慎之心中难免有了些自矜之意,道:“是。” 延景明不由更敬佩温慎之了。 他表达不出自己对文化人的敬仰,更不好意思说自己除了随温慎之学汉话之外,他还想学一学画画,他又翻开一张图纸,这画上的画面更为精细微妙,好像还换了种画法,连其中的风韵都变了,像是半遮半掩—— 延景明举起手中的画,有些不解,问:“介是什吗?” 温慎之抬头,一看,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 那画上轻纱柔幔,有两人怀抱交缠于一处,虽未曾过多裸/露,其间春情却不言而喻,好似艳而不俗,呼之欲出。 温慎之看着延景明好奇目光,觉得今日这一件事……他或许很难成功解释过去。 他可见惯了大场面,又怎么能败在这等事情上。 温慎之面不改色开了口:“是摔跤。”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1章 我有一个朋友…… 延景明认真看着温慎之,用力摇了摇头,认真笃定道:“这不素摔跤。” 他见过摔跤,摔跤绝不会这样绵软无力般抱在一块,他也同阿兄学过摔跤,这绝不是他所见的任何一种摔跤的姿势,这两人这样搂抱着,没有半点防备,那谁都可以轻易将对方撂出摔跤场。 再说了,这画上虽说是委婉了一些,可延景明总觉得……他应当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画面。 他仔细思索,终于灵光一现,想起自己究竟在何处见过类似此画的东西。 这不就是他在阿兄床头见过的那种书吗! 西羯民风远比中原开放,也并不忌讳谈论床笫之事,这类型的玩意儿,延景明早已见过了许多次,他丝毫不觉有异,更不觉得书房内出现一张秘戏图是什么奇怪之事,他甚至已将那图画放下了,原想再展开下一张画轴,温慎之却又一次开了口。 “这的确不是摔跤。”温慎之轻咳一声道,“此物在中原……应当唤作秘戏图。” 延景明停下手上动作,认真点头。 温慎之已觉得这件事是过不去了。 延景明毕竟也不是小孩子了,他瞒不过延景明,想着自己主动承认那是什么倒还更干脆一些,可他又想,两人说是已经成婚了,可实际也不过方才认识几日,若他直言这都是他的画作…… 他担心延景明会觉得他是个下流坯子。 温慎之只得轻咳一声,摇扇掩饰尴尬,一面道:“我有一个朋友——” 延景明:“奏是泥寄几吧?” 温慎之:“……” 温慎之竭力解释,道:“这是他寄存在我这儿的画作。” 延景明:“尊的不是泥画的吗?” 温慎之:“当然不……” 延景明:“可风格和介幅、介幅都很像哎。” 温慎之:“……” 他以为延景明不懂画,应当看不出其中差别,更不能认出这几副画均出自一人之手,可不想延景明好像还颇有些绘画天赋,不过几眼,他便已笃定几幅画作应当都是一人所画,而延景明左右寻找,也只在画幅之侧瞥见了一枚印章,留了作画之人的名字。 「玄光」 延景明眨巴眨巴眼睛,搜刮自己并不算多的汉字知识,迟疑念叨:“……丝瓜?” 温慎之险些一口茶呛着,咳了半晌,出言纠正:“是玄光。” 延景明挠挠脑袋:“玄瓜?” 温慎之:“……光。” 两人大眼瞪小眼,反复尝试了数次,延景明才终于成功念对了这画上的名字,道:“泥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他的画?” 温慎之死不承认,竭力辩解回答,道:“玄光先生是京中有名的画师,我收藏他几幅画,也并不是什么奇事吧?” 延景明:“……” 延景明觉得温慎之说得好像有些道理。 他认真点头,道:“窝也喜欢这些画。” 说罢这句话,他便将手头的画卷重新卷好,用心欣赏起了后面几幅画。 温慎之支着下巴看他,便见延景明微蹙双眉,认真翻看桌上的画,时而感慨一般举起画作同他示意,那副欣喜不已的模样,几乎像是发现了什么惊世宝藏。 他庆幸来中原和亲的是延景明,而不是其他人。 …… 天色已晚,他二人总该早些休息。 温慎之明日要去上朝,天亮便要起身,他不敢怠慢,同延景明回了寝殿,两人还是照昨日一般同床歇息。 只不过昨日两人各自紧张,仅是褪了在外层层叠叠的礼衣便躺下了,而到了今日,他二人好像又熟识了一些,于是各自换了寝衣,一道躺在了床上,还未入眠,延景明已换了个舒服姿势,提出了这些日来他心中最大的疑惑,道:“泥……生的到底是什么病?” 温慎之微微一怔,只是摇头,道:“我并不清楚。” 何止是他不清楚。 太医院对他的病忌讳颇深,更是束手无策,治病的药已换了无数回,他的身体反倒是越来越差,他的病症也着实奇怪,无因而起,也不是急症,最大的症状,就是一日比一日乏力。 早些年他还文武兼修,最近开始连翻/墙都开始觉得吃力,而除他之外,父皇也已久病多年,有方士说是招了邪孽,要寻八字相配之人入宫冲喜,而天子近年专于求仙问道,早已对美人失了兴趣,这冲喜之事,才安排到了温慎之身上来。 延景明从未生过大病,他在西羯王宫被父王母妃保护得太好,对这些疾病灾祸的认知还停留在他人的言语之中,他当然不知道该要如何去理解温慎之所说的一切,他只知道,若对方正在伤心难过,他不必过多言语,只需要陪在他身边便好。 于是延景明伸出手,握住了温慎之的手。 “妹有关系。”延景明竭力用自己有些贫瘠的汉话安慰温慎之,道,“又不是什么大问题。” 温慎之:“……” 温慎之停顿许久,终于张开五指,回握住了延景明的手。 他没有说话,延景明也没有继续再开口安慰他。 此时此刻,说些什么,好像已不太重要了。 温慎之闭上眼,自病后,他其实已有段时日不曾好好安歇了,每晚闭眼便是连夜的梦,今日他觉得安稳了一些,至少在他知道,哪怕在他入梦之后—— 他也还牵着延景明的手。 …… 第二日清晨,温慎之是被勒醒的。 延景明如同八爪鱼一般挂在他的身上,压根没有大婚第一日他二人睡在一处时的规矩,实在憋得他有些发慌。 可偏偏延景明睡得那么香,温慎之不忍心吵醒他,他只能想尽办法,竭力从延景明的怀抱之中挣脱出来,再令宫人为他洗漱更衣,他还得赶着去上朝。 于是待延景明醒来时,温慎之已经离开了。 宫人入内助他洗漱更衣,而东宫之内的大宫女蓝暖立于一旁,欲言又止,往复数遍,方才开口说道:“太子妃,有一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讲。” 延景明本没有中原人委婉的弯弯绕绕,他听蓝暖有事要说,便立即停下手中动作,好奇看向蓝暖,问:“肿么了呀。” 蓝暖柳眉微黛,显然在她看来,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一件极其令人为难的事情。 “前几日,荣皇贵妃送来了几名美人。”蓝暖说道,“殿下不管此事,奴婢们也不知该要如何料理——” 她想,事关殿下后宫和谐,这等大事,当然要交给太子妃来决定了。 延景明这才想起来荣皇贵妃为了他与温慎之的大婚,还特意送了几个贴心的宫人过来,说是要充实东宫的随侍队伍,而大婚之后,延景明就忘了这件事,直到今日蓝暖提醒,他方才想起来。 延景明想,来者皆是客,哪怕来的是宫人也一样。 中原尚礼,人家都到东宫这么多天了,还没有人去看过他们,这未免也太失礼了。 延景明决定亲自过去看一看! …… 此番荣皇贵妃统共送过来十个美人儿,有男有女,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简直顾全了温慎之的口味。 延景明来到几名美人的居所,一眼便见一位清弱公子坐在亭内叹气。 蓝暖提声通报太子妃来此,好提醒屋内之人出来行礼,那清弱公子微微一怔,面容上愁苦更添几分,扶着墙朝外走来,每一步却好似都踏在棉花上一般,晃晃悠悠,到了延景明面前,扑通一下行了个大礼,抬首泫然欲泣,张口便道:“太子妃——哥哥。” 延景明:“?” 十七岁的延景明皱起眉头,认真看了看面前明显已有二十余岁的青年。 “里在叫窝吗?”延景明有些疑惑,“窝不是你——” 清弱公子打断延景明的话。 “哥哥放心,落羽不是来破坏哥哥与太子的感情的。”清弱公子说道,“落羽是——” “哎?”延景明有些震惊,“里叫掉毛?” 清弱公子:“……” 延景明挠一挠头,看这人好像有些沮丧,他便又开口安慰道:“泥放心,窝有一个朋友,他名叫阿突突,可素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没有秃。” 清弱公子:“……” 说完这句话,延景明满怀鼓励地对清弱公子点了点头,而后略过了他,将目光转向院中刚出来的其余几个人。 除开这名清弱公子之外,院中已有了数名美人儿,延景明只觉得他们每一个都生得极为好看,而其中甚至还有一名胡姬,延景明不由一怔,有些说不出口的激动,急忙上前,以西羯话询问,道:“你是西羯人吗?” 那胡姬姐姐停顿片刻,微微摇头,开口叽里咕噜冒出了一串话来,她显然并非西羯人士,可她的国家就在西羯临近,语言之间多少有些相通,只要加些手势,她与延景明竟也能顺利沟通。 她说她叫阿廖莉,是西羯边上塞里国人士,早些年来了大盛,在酒肆中买了几个月酒,因生的貌美,又有一身技艺,很快便有宫中人请她入宫,随后便被荣皇贵妃送来了东宫,让她好好跟随在太子身边。 她的汉话比延景明还差,连与中原人沟通都有些困难,而那日若不是荣皇贵妃同她许诺,保证她一定能够靠这一身技艺得到大盛太子宠信,成为东宫十八人中的一人,她才不会愿意到东宫来。 她很开心,握着延景明的手,心中却有许多疑惑。 “我有一件事,一直弄不明白。”阿廖莉指向院中的清弱公子,认真说道,“密卫队竟然还要这样虚弱无力的中原男人吗?” 延景明很疑惑。 他知道密卫队的说法,那是塞里负责保护王室的亲卫队,密卫队内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他从未听说大盛也有所谓的密卫队。 延景明:“皇贵妃送你们来东宫,不是来当随侍的吗?” 阿廖莉很是震惊:“什么?原来东宫在选的,不是女子密卫队吗?!” 延景明也很震惊:“什么!原来荣皇贵妃送你们来东宫,竟然是来当密卫队的吗?!” 二人目光相接,片刻之后,延景明悟了。 原来如此。 原来是他误会了。 原来荣皇贵妃将这些柔弱美人送到东宫,是想要他把美人们训练成足以保护太子、能够以一挡百的猛士啊!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2章 恰梨花酥 训练一事,延景明其实并不擅长。 可他从小到大被阿兄按头锻炼,吃了那么多苦,终于被训成了现今这幅模样,哪怕如今的他在家中只是一个美丽废物,却也比柔弱的中原人要强悍许多。 因而延景明觉得,训练一事,哪怕他并不擅长,可他所掌握的知识经验,也已经足以用来锻炼中原人了! 延景明开始了回忆。 他还记得,当初阿兄要训练他,第一日便为他寻来了还是幼崽时的猎豹卡米,让他与卡米相伴成长,而他每日除了诸如长跑碎石之类的体力训练之外,剩下的休息时光,大多都是在和卡米打架。 昨日诸位皇子相聚,几位皇子公主问他,究竟要如何训练才能有如今的体魄和箭术,他的回答一点也没有说谎,纵观他这些年来的训练轨迹,无非便是—— 吃饭,睡觉,打卡米。 到了后来,不止是卡米,阿兄还为他寻来了一堆西羯国域内的猛兽,一一陪他练过,眼见他终于在所有猛兽手下都成功取得了胜利,阿兄这才满意,觉得他在西羯猛士的历练关卡上,终于过了第一关。 京城里好像没有西羯那么多猛兽,东宫之中,也只有卡米能沾点猛兽边。 延景明很清楚,卡米仅仅只是看着像是一只猛兽罢了,卡米和他一样,若同其他猛兽相比,不过是大草原上的美丽废物,除了羊与兔子这样的柔弱动物之外,谁都打不过,也谁都不敢打。 可在延景明眼中,面前这些柔弱的中原人,几乎就等同于是羊和兔子,既然如此,他们绝对不能一开始就接受卡米的制裁。 他们得先训练体力。 草原上的羊为了逃生,总是机敏且跑得很快,于是延景明打定主意确定了训练计划,扭头便对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儿道:“先跑步吧!” 诸位美人:“?” 阿廖莉登时就来了精神,觉得自己浑身热血熊熊燃烧,巴不得立即应和延景明的计划,一面比划着手势以母语同延景明说:“自从来了中原,我就好久没有跑步了!” 延景明深表赞同。 依他这几日在中原所见,除了秦卫征这样的武官之外,中原人好像都不怎么喜欢运动,连温慎之这种体弱急需锻炼之人,竟然也如此惫懒,长久以往,中原人怎么能变强呢? 延景明深深叹气。 中原人,不行。 …… 不行就要多锻炼,锻炼第一步就该从跑步开始。 于是等温慎之下朝回来,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奇怪的光景。 东宫之内,美人成行,正结伴绕着花园长跑。 这些小美人而哪儿吃过这种苦头,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巴不得立即停下休息,可他们身后有一只异兽正在追逐,他们不敢懈怠,而那异兽,正是延景明豢养的猎豹卡米。 卡米其实追得很是随意。 它只是跟在几个美人儿身后,一会儿扑扑蝴蝶,一会儿又去小池子边上捞捞太子养的锦鲤,等美人儿跑不动了,它就扭头回来用大脑袋蹭一蹭延景明。 延景明换了身胡服,没了大袖子大衣摆的束缚,他着实身姿灵巧得很,看起来像是一只本就该在辽阔草原奔跑的小豹子。 胡服束腰翻领,自然显得他腰极细,又踏了金锦马靴,裹着他修长小腿,温慎之移不开目光,而延景明听到声响,回首朝后一看,见是温慎之回来了,他不由弯起眉眼,冲着温慎之粲然一笑。 温慎之稍稍一怔,只觉读了许多年的诗,至今日方才品出了“六宫粉黛无颜色”一句的意思。 他抑不住心跳微促,见延景明朝他跑过来,他方抖开手中玉骨折扇,以掩饰自己略有些紧张无措的心绪,一面急匆匆要开口。 延景明:“泥早上——” 温慎之:“我早上——” 二人均是一顿,温慎之咳嗽一声,笑道:“我早上去上朝了,你睡得香,就没吵醒你。” 延景明认真点头。 他其实不知道上朝是什么意思,甚至将“上朝”当成了皇宫中的某处地方,可无论上朝是何处,都与他关系不大,此时此刻,他最在意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介里太小了。”延景明说道,“跑起来米意思。” 温慎之:“……” 他看了看东宫仅比御花园小一些的花园,免不了沉默,正不知如何开口,卡米也小跑着从一旁过来,用脑袋顶了顶温慎之的腿,撒着娇便蹭了上去。 “泥看。”延景明又说,“卡米也觉得米意思。” 温慎之:“……” 有温慎之同延景明说话,卡米又忙着同自己的新主人撒娇,总算没有人去顾着荣皇贵妃送来的那群美人儿了,温慎之不必他们行礼,那美人们累得瘫倒一地,一动不动,赖着便不想起来了,因而哪怕太子就在眼前,也没人还有心情理会。 此时此刻,太子当然没有躺着重要。 只除了一个人。 落羽,他真的很恨。 他不明白,他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这太子妃为何便要如此作弄他,如今太子就在此处,那他哪怕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对太子发出呐喊的声音。 “殿……殿下……”落羽声音颤抖,开了口才发觉自己好似已没有了什么气力,“奴有事……有事要说!” 他有气无力,声音细微,温慎之只听清几字,他不喜欢荣皇贵妃送来的每一个人,心有不悦,却还是礼貌回应,道:“你是何人?” 落羽没力气了。 方才那痛苦长跑简直要了他大半条命,而今一开口便觉得胸口喉咙着实烧得疼,他眼前发黑,艰难蠕动双唇。 延景明知道这种痛苦! 他第一次接受阿兄训练的时候,也这么痛苦! 既然大家都感受过同一种痛苦,那就是同病相怜,更该互帮互助,延景明便好心代替落羽开口,道:“窝寄道!他叫掉毛。” 落羽:“……” 温慎之不免一怔,觉得这名字有些别致,不过他好像的确听过有人姓刁……他正发怔,身边大宫女蓝暖见状,觉得这场合,主子的确不好开口,她便清了清嗓子,代主询问,道:“刁郎君,你有何事要同殿下说话?” 落羽双眼放空,声音微不可闻:“我……我不姓……” 延景明紧张:“掉毛,泥肿么了?泥没素吧?” 蓝暖关切:“哎呀,刁郎君是体力不支吗?” 温慎之:“刁……呃,来人,去请御医。” 落羽失去理智。 昏迷前最后一刻,他隐隐约约想,皇贵妃说得没错,这位太子妃,一定是了不得的宫斗高手。 他果然不简单! …… 御医来此为累得瘫倒的落羽诊治。 温慎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原想带延景明一道去吃个饭,可不想延景明忽而转头看向了他,眨着一双翡翠一般的大眼睛,认真问:“泥要来一起试试吗?” 温慎之:“……” 延景明:“泥身体不好,就该多多锻炼。” 温慎之:“不必……” 延景明:“窝阿兄嗦了,体弱就要多锻炼。” 温慎之:“不用了不用了,我挺好的……” 延景明这才皱一皱眉,一面在心中想—— 中原人,果然不行。 …… 温慎之又带延景明溜出了宫。 他今日上朝时,心中还惦念着书房的画,他想往后他是要与延景明长久相处的,那有些事,他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他该早些同延景明说清楚,他也知道,西羯在这等事上颇为开放,就冲着那阿日延景明所言,他便该明白,延景明是绝不会在意这种事的。 于是今日他带了两幅画,干脆带着延景明一道去了平康坊。 他是熟门熟路,领着延景明进了南曲最大的极乐楼,那楼中的人竟也识得他,楼中女子仅是笑笑与他打个招呼,并不上来纠缠,而他们唤的自然也不是他的真名,见他带了个西域美人过来,还有些惊奇,甚至有人忍不住开口询问打趣,道:“文先生,这是你从哪儿找来的西域美人儿?” 温慎之直白回答,道:“我夫人。” 打趣那人忽而便噤了声,像是觉得带夫人来此处着实是件稀罕之事,可他也并不多言,改口同温慎之道:“文先生,还是老地方,您往阁楼去就好了。” 温慎之点了头,牵着延景明的手朝楼上走,延景明好奇不已,左右打量,他看此处的美人姐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不少人还好奇看着他,见他望来,便以团扇掩面同他笑。 待上了二楼,温慎之令他穿过长廊,长廊两侧有些屋子并未关上房门,里头便见许多人围屋而坐,中间美人载舞,延景明小心翼翼探头一看,还见有人着了大盛官服,像是下值之后就跑到了这里来。 延景明吓了一跳。 他与温慎之可是偷溜出宫的,他还好,他知道中原人对西域人大都脸盲,那些人应当是认不出他的,可温慎之不一样,人家的太子,人家认不出来才怪! 他想想总是要抓温慎之回宫的秦卫征,觉得若是叫人发现温慎之偷溜出宫,他们两便要被遣送回宫了。 他还没吃饭,饿得心里发慌,一点也不想现在被人送回宫中,他很紧张,连忙缩回来扯了扯温慎之的衣袖,小声嘟囔着说道:“里面里面——” 温慎之便朝内一看,恰好一名官员抬首,二人目光相对,温慎之微微一笑,那人吓得立马低下了头,权当做什么都不曾看见,紧张得不知该要如何才好,温慎之这才将目光移回来,道:“你放心,他们会当做没看见的。” 延景明不明白。 温慎之为他解释,道:“中原有一句话,叫做难得糊涂。” 延景明:“……男的胡兔?” 温慎之并不曾听出异样,还点了点头,以为自己又教了延景明一个中原词汇,一面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还担心得罪我呢。” 延景明听不懂。 他挠头思索温慎之所说的话,一面跟着温慎之爬上阁楼,此处与下方的歌舞喧闹相比,着实要寂静许多,屋中坐了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挺着一个罗汉肚,正抱着算盘算账,听见有人上来了,方抬起眼,朝入口处一看,面上神色登时一松,好似心头一颗大石落了地,开口便道:“文先生,你没事便好。” 温慎之并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那人左右一看,令温慎之与延景明进了屋,扭头关了房门,方才小心开口,道:“朝中好像有些变故。” 温慎之微微一怔。 “你可知近来京兆府在四处拿人,已有不少人入了狱去了。”那人低声说道,“捉的大多是些文人,说是犯了口舌之禁,妖言惑众,文先生,我原担心你也出事啊。” 温慎之还真不知此事。 忠孝王温恭肃有些专横独行,又是他的长辈,他也一贯遵循皇祖母给他的告诫,明面之上,绝不会与温恭肃起冲突,长久以往,在小事上,温恭肃并不会与他商量。 温慎之想着自己或许该去同皇叔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人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先生,这几日,您切莫小心一些,我听说,京兆府的名录上,好像有您的名字。” 温慎之若有所思,将画交给此人后,便领着延景明朝楼下走去。 他倒是不担心这件事,给京兆尹一百个胆子,京兆尹也不敢来拿他,当下最重要的,应当还是先带延景明去寻些吃食。 他们回了二楼,又从那半敞房门的屋前路过,延景明想着温慎之所言的“男的胡兔”四字,不由又朝着那里头看了一眼,而这一瞥,他倒是从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面孔。 正是那日在校场遇见的左瞿。 而左瞿恰好抬眼,同延景明目光相对,片刻之后,那左瞿却没有“男的胡兔”,而是猛然蹿起了身,急匆匆朝外走来。 他要行礼,可又怕引起更大的动静,温慎之也不希望引人注意,抬手止住了左瞿要行礼的动作,左瞿已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殿下,您又偷溜出宫!” 温慎之没有辩解。 “您偷溜出宫也就算了。”左瞿道,“您还带太子妃来这种地方。” 延景明疑惑开口,问:“介素什吗地方啊?” 左瞿不理会他。 温慎之想为延景明解释,左瞿却又愤而打断了温慎之的话。 “您是太子。”左瞿气恼非常,道,“您怎么可以来这种地方!” 延景明更忍不住疑惑开口:“他不可以来,那泥为什么可以来?” 左瞿:“……” 温慎之:“……” 左瞿心中无数直言进谏的话语,尽数被延景明一句疑惑堵在了口中。 他张唇欲言,欲言又止,甚至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这件事。 朝廷命官可以来逛青楼,那太子为什么不可以来青楼?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延景明说服了。 足过了好半晌,他才勉强开口,道:“我来此处,是为了买画的。” 他并非如其他人一般,来此便是陷于温柔乡,同那些美人纠葛缠绵,他是仰慕那京城第一画师文玄光的才华,觉得文玄光画绝于京城,而文玄光又只在此处卖画,他自然也只能来此处候着。 延景明听他这么说,也认真回答:“窝们是来次饭的。” 左瞿:“……” 他想了想,虽说朝中的确有传言,说太子耽于享乐,也颇擅吃喝玩乐之道,可太子才新婚,总没有带着刚结婚的媳妇过来找红颜知己的道理,而极乐楼虽是青楼,却也兼具饮宴之用,那么照此说来……他们该不会真是来吃饭的吧? 左瞿看着延景明诚挚的大眼睛,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被说服了。 既然太子没有错,那他……他是不是该回去继续等着买画了? 左瞿陷入迷茫。 …… 温慎之一点也不想与左瞿争论此事。 他知道这人说起来绝对没完没了,因而趁着左瞿发怔,扯着延景明便要开溜离开,可他二人还未跨出半步,忽而听得楼下惊呼喧闹,像是有什么人闯了进来。 延景明好奇,便趴在长廊栏杆上往下看去,便见下面来的均是身着官服头戴官帽之人,着实与周遭来往人士差异极大。 此处虽也有下了值便来此的官员,可却不会板着脸挂着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而左瞿听见声响,也走过来朝下看了看,而后便不由蹙眉,道:“是京兆府的人。” 那些人像是身有公务,来了此处后,为首之人高举令牌,宣读京兆府之令,温慎之听了几句,说的还是方才阁楼上那人谈及的缉拿妖言惑众之人一事。 至此,温慎之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若京兆尹如此在意,那此事便绝对不是忠孝王可以不告诉他的小事,可他却毫不知情,此事之中必有端倪,他该去寻皇叔问清楚。 左瞿靠在栏杆另一端,也同延景明一般朝下看去,而后忍不住开口道:“他们为何来此?这是要做什么?” 温慎之反问他:“你不知道吗?” 左瞿回答:“臣在翰林院供职,京兆府的事,臣当然不知道。” 可温慎之朝他看去,便见左瞿神色不对,像是正刻意压抑着掩饰心中紧张,这神色心情在此刻展露,难免有些微妙,温慎之若有所思,恰下头京兆府小卒抬首朝上看来,温慎之不避不闪,左瞿反倒是往后一缩,避开了那人目光。 他这举动着实奇怪,简直像是京兆府中人追寻一事与他有些关系,因而他才担惊受怕,刻意避闪。 待那些人离开,温慎之下了楼,楼内有人见他便匆忙避闪,好像担心惹上祸端,也有人将他拉到一旁,将方才京兆府之人发放的缉拿令交给他,提醒他千万多加小心。 这东西说是缉拿令,倒不若说是此番京兆府要抓捕之人的名单,温慎之仔细看了看,他在这名单上倒还排不得第一,第一是一位名唤兰台先生的文人。 这名字温慎之可熟悉得很,此人文法一绝,时评鞭辟入里,入木三分,他的文章,温慎之拜读过数次,他二人虽未谋面,可也曾以文画相合,温慎之对他非常佩服。 温慎之并不清楚此人身份,可他都可以化名作文玄光,跑到这平康坊中售卖图画,更何况是其他人? 他想此人或许也有什么不可对外公开身份的理由,温慎之原不想深究,可如今再不找到此人,温慎之担心他会出事。 他打算回宫之后再吩咐秦卫征去查一查这件事,而当下……他觉得延景明应当已经饿坏了,他得先带延景明去吃饭。 左瞿早已退到一旁,这突发一事令他乱了心神,他好像连文玄光的画也不想买了,只想寻个空子回家,温慎之见他终于不再纠缠,方才去令人备了雅间。 延景明简直有万千疑惑憋在心中,等房门一关,无关之人离去,他迫不及待凑到温慎之面前,认真开口询问:“肿么办,泥是不是有很多辣个文玄瓜的画?” 温慎之咳嗽一声,终于开口道:“其实我就是……” “窝就寄到,根本没有什么朋友。”延景明顿时了然,道,“泥朋友就素泥寄几。” 温慎之:“……” 温慎之好像还是头一回在他人面前承认此事,他微微点头,身为太子,只觉得这着实是个难以启齿的喜好,毕竟只要同这等事扯上关系,那便几乎等同与荒淫无度挂了钩,是个人都可以冒出来骂上他几句。 他原也不是如此,自父皇不理朝政而忠孝王摄政之后,太后便让他多加隐忍,最好能将自己装成窝囊废物,一切待羽翼丰满之后再做计较。 于是他选了个最出格的喜好,没事便溜出宫来极乐楼逛一逛,最好还要叫朝中官员亲眼见着他来此,好回去与同僚宣扬。 只不过寻常人来极乐楼,大多是为了寻欢作乐,温慎之对这些事并无兴趣,他在极乐楼待得无聊,也有些格格不入,到了最后,他才终于找到个有意思又能凸显他骄奢淫逸的事情。 画秘戏图。 几年下来,文武百官大多都知道太子荒淫,一月内有大半月都要在极乐楼中潇洒,着实离谱,而温慎之用于画上的名号也随之声名鹊起——他本来便画技不差,而今一月内有大半月都在画画,画工突飞猛进,当然也很正常。 他不介意自己的名声再乱一些,却担心延景明知晓此事后讨厌他,他心中忐忑,再看延景明—— 延景明根本不在意这件事。 不仅如此,延景明觉得温慎之会读书背诗,又会画山水又会画小人,这样的文化人,在西羯都不多见,而他们西羯人最喜欢文化人了! 他心中对温慎之的敬佩之意更甚,根本不用温慎之过多解释,已兴奋不已往下说道:“窝能学画画吗?” 温慎之明显一怔,有些讶然,道:“你……要学这个?” 延景明用力点头。 温慎之:“……” 什么?延景明竟然想跟着他学秘戏图? 西域,果真是个民风开放的好地方。 温慎之点了点头,延景明开心不已,搬着凳子挪过来同他坐得更近了一些,原是想再问问他同画相关的事情,可不想有人敲了门,将饭菜端了上来,一盘盘摆上,延景明一瞬便被桌上的美食吸引了注意。 先呈上来的是一盘糕点,做了花朵形状,延景明拿起来一嗅,便闻得一股花香,他下意识看向温慎之的,等着温慎之同他解释,温慎之便开口,道:“这是梨花酥。” 延景明眼前一亮。 温慎之:“你不要说了……” 延景明觉得自己的诗意终于来了! 温慎之:“我知道你母妃教你读过很多诗……” 延景明举起手中的糕点。 “忽如一夜春风来!”延景明开心道,“千块万块梨花酥。” 语毕,他一口将那梨花酥塞进口中,只觉得酥脆香松,甜丝丝漫入口中,那边婢女姐姐又先后端上青虾与一盘清蒸鱼,延景明毫不犹豫,口中还含着那香甜的梨花酥,已接着开口含混念道:“间关莺语虾底滑,幽咽河鱼冰下难!” 温慎之:“……” 温慎之算是看出来了。 天河大妃,她是真的很思乡。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3章 恰百花糕 延景明的胃口一向很大。 他与温慎之明明只有两个人,这饭却吃出了五六个人的气势,且温慎之并未如何动筷,桌上的东西,大多都是延景明一个人吃完的。 可他好像还不太满足。 今日桌上摆着的,大多都是各种菜肴,没有饭,没有饼,也没有大馒头,延景明觉得这些东西很不饱肚子,他甚至可以再来一轮,温慎之便又令人上了些菜,等延景明吃饱了饭,他才发觉两人竟在此处蹉跎了一下午的时光。 天色将晚,他们得尽快返回东宫,两人便离了极乐楼,一同去寻温慎之出宫时的马车。 驾车的是东宫中的小太监,他事先出了宫,在宫外寻了马车,待到了平康坊中,他便将马车停在小巷中等候。 这巷子不是主街,人并不算多,延景明跟在温慎之身后,他吃得很饱,心中却还惦念着方才吃的梨花酥,他很喜欢这种糕点中掺着花香的感觉,有些像是中原的味道,他忍不住回味,一面认真问温慎之:“中原有很多这样的梨花酥吗?” “你喜欢吃这种糕点?”温慎之问,“你若是喜欢,宫中还有更多花样的,回去我令人——” 他眼角瞥见有人飞身旋下屋檐,那一句话便卡在了半中,下意识搂着延景明的腰,想拽着延景明猛然朝后退去。 可这一回,延景明的反应远比他要快。 他已知道了中原险恶,明白中原中是有许多人想杀太子的,那自然要时刻准备着,以免他一来中原,就做了那瓜……呱……寡什么的破玩意! 他反应迅捷,真如同草原上矫健的猎豹,几乎在屋檐上那人翻身下来那一刻便已撤了一步,而后足尖用力,跃起半空,恰同那人打了个照面。 对方手中提了一柄大刀,黑衣蒙面,被延景明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怔,不过迟缓片刻,延景明已握住了自己腰侧的剑,毫不犹豫将剑朝前一顶,剑柄狠狠撞在那刺客的腹上,硬是将刺客打飞了出去。 他用的力道极大,那刺客飞了数米,滚地吐血,所有变故不过就在一瞬间,延景明落了地,抬头朝高处一看——小巷两侧的屋檐上站了十数名黑衣刺客,有几人还保持着将要从高处跳下来的姿势,却全都已经怔住了。 延景明手握剑柄,将剑抡起来当做大棒,难得神色端肃,目光至那数名刺客身上一扫而过,开口。 “此山素窝开,此树素窝栽。”延景明认真且紧张地念出了母妃告诉他的台词,“要……要想从此过,留……留……” 糟糕,他忘词了。 …… 延景明以一人之躯,面对数十名刺客,神色凝重。 那可是母妃曾与他说过数十遍的故事,在许多个夜晚伴随他入睡的中原绿林好汉的故事,而这句话,还是每一位好汉站在路中面对敌人时都会说的话……他怎么就忘词了呢! 他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认真思索,却仍旧什么也没想起来。 中原话,实在是太难了。 延景明只得可怜巴巴看向自己最有文化的场外援助。 温慎之:“……” 温慎之不知道在这种时候,延景明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同延景明目光相对,也猜得出延景明是忘了词,可此事说来未免有些太过愚蠢,他一点不想陪着延景明胡闹。 延景明委屈巴巴冲他用力眨眼,猫儿一般翠绿的眼睛中满是恳求。 温慎之:“……” 温慎之失去了原则。 温慎之飞速含混小声嘟囔道:“……留下买路财。” 延景明想起来了! 他激动看向墙头上的刺客,迫不及待要喊出好汉们才会说的台词,高声道:“要想从此——” 话音未落,那些刺客已纷纷从墙头跃下,不怕死一般朝他攻来,完全打断了延景明想要说的那句话。 延景明开始生气。 这些人身手出众,显然受过不少训练,只是在绝对的力量之前,他们的技巧根本不值一提,那些刺客手中的刀剑,被延景明用来当剑的棍子一挥就断,可即便如此,哪怕前头的人伤重,其余人却依旧不顾生死,直冲上前。 延景明不想杀人。 他只是想保护温慎之,并不是要夺走这些人的性命,他也懂得留活口的道理,等他一下一个将刺客尽数放倒,确认无人能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了,方气呼呼一叉腰,道:“要想——” “殿下!”秦卫征带着亲卫自小巷另一头急匆匆惊慌跑来,“您没事吧!” 延景明:“……” 延景明委屈。 他抱着自个铁棒一样沉重的剑,蹲在巷子角落,看秦卫征带来的太子亲卫将刺客一个个捆好收拾了,却仍旧止不住心中委屈。 他不就想说一句话,想过一把中原绿林好汉的瘾……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如愿呢。 …… 延景明虽未下死手,可他力气太大,那些刺客大多受了重伤,此刻还能顺畅说话的,连一个人也没有。 温慎之想要问话,他想知道究竟是谁三番两次派出刺客取他性命,如今却也只能作罢,将人交给秦卫征,让秦卫征带回去好好讯问,待问出结果之后,再回来禀告他。 可他心中并不抱什么期望。 如今日这般的刺杀,近来不知为何便增多了许多,而这也是秦卫征希望他不要偷溜出宫的主要缘由,而以往抓到的刺客,无论如何讯问拷打,都绝不会吐露半字,幕后之人行事滴水不漏,温慎之甚至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 他回首看向蹲在地上满脸委屈的延景明,觉得延景明好像不太开心,便走到延景明面前,也蹲下身,同延景明双眸对视,开口问:“你怎么了?” 延景明:“……” 延景明支着下巴,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念头未免太过无理取闹,他不能开口,便摇了摇头,以示自己并无大碍,随时可以和温慎之一道返回东宫。 秦卫征令人牵来车马,亲自护送温慎之与延景明返回东宫。 延景明同温慎之一道上了马车,方放下车帘,延景明搂着剑坐好,温慎之见他还皱着眉,好像仍未方才发生之时愤愤不平,便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认真开了口。 温慎之:“你方才说的话,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太对。” 延景明果然抬起头,好奇朝着温慎之看来。 他专注于一事时,便没有多余精力再去顾忌方才的不悦心绪,只是睁大双眼,认真听温慎之接下来要说的话。 “刚才你开口说的,是劫道之语。”温慎之认真道,“那也是天河大妃教给你的吧?” 延景明点头,想一想,又问:“什么素劫道?” 温慎之为他解释,道:“劫匪占山为王,同来往之人念此言语,好令他们留下财物。” 延景明勉强理解了个七七八八,问:“那他们就是坏人了哇?” 他不明白。 在母妃同他说的故事中,这些全是中原的绿林好汉,并不是什么坏人,所以他才会觉得,这句中原话,是每个绿林好汉站在路中面对敌人时必然会说的。 温慎之答:“不全是坏人,也不全是好人。” 延景明:“……” 若是如此,那他方才对着刺客冒出这句话来,岂不是有些不够恰当? 他不由更加心情低落,隐隐有些闷闷不乐,温慎之却对他低声一笑,道:“无妨,我有一句话可以教你。” 延景明抬首看向他。 “下次若还有这种事发生,你就该站在路中,指着他们喊。”温慎之压低声音,装着腔调,好似真看着了一群拦路作恶的坏人,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延景明登时来了兴趣,下意识跟着温慎之念道:“光天发路,软软乾坤!” 温慎之:“你们想在此处作恶!” 延景明:“泥们想在此粗作恶!” 温慎之:“先问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延景明:“先问问窝手中的剑答不答引!” 温慎之抖开折扇,对自己的教学结果非常满意。 他两闹出的动静太大,随在马车一旁的秦卫征忍不住朝马车内侧目,像是想看看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可他往车内一瞥,也只见着太子同小王子凑在一块打闹。 两人笑了片刻,延景明便开始一个人嘀嘀咕咕默念方才温慎之教他的几句话,试图将这几句话牢记住,下一次再遇到刺客时,他好将这几句话搬出来,冲着那些人念一念。 眼看延景明心情恢复如初,温慎之方靠近车窗一侧,冲着秦卫征唤道:“秦卫征,孤有事吩咐你。” 他仍是轻描淡写摇着那柄折扇,也依旧看着延景明,面中微微带着笑,可秦卫征却了解这幅神色——太子当是有极为紧要的事情吩咐。 他不敢怠慢,策马上前,到了马车近旁,俯首倾听,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京兆府问一问,是何人令他们四处拿人的。”温慎之道,“顺便再去查一查兰台先生这个人——” 温慎之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秦卫征,方才继续往下说道:“——同左瞿有什么关系。” 他猜想得不错,秦卫征面露讶然,显是未曾想过左瞿的名字竟会出现在此处,而他不知温慎之为何要调查左瞿,他下意识以为是左瞿冲撞了温慎之,那他自然要为好友说情,匆忙开口道:“殿下,左瞿不会说话,若有冲撞……” “孤对折腾他没兴趣。”温慎之打断秦卫征的话,道,“你照我吩咐去做,也许还能保护他。” …… 温慎之带延景明回了宫。 今日如此胡闹一番,打了那么多个刺客,延景明觉得自己实在很值得再加两个大包子。 温慎之当然不会让延景明生啃包子。 他想,延景明那么喜欢梨花酥,那应当也会很喜欢其他的糕点,而恰好宫中御厨颇擅百花糕,他觉得延景明应当会很喜欢那糕点的味道,便让大宫女蓝暖立即去拿一些过来,只是他二人还未等到百花糕,却先见到了圣上身边的内务总管严公公。 今日圣上的身体略有恢复,特召太子与太子妃入太极殿觐见, 百花糕还未送到,温慎之也只能先带着延景明一同先去见一见皇上,他见延景明有些紧张,途中趁着严公公不注意,还特意小声嘱托延景明,道:“你不必害怕,我父皇同你说什么话,你都点头就好了。” 可他这么说,延景明反而更紧张了。 什么都答应? 若是皇上让他生吃了卡米怎么办? 延景明不仅紧张,他还害怕。 温慎之不知延景明想到了何事,他出言安抚,又道:“若真有什么事,还有我在。” 短短一言,延景明安心了。 他用力点头,甚至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攥住温慎之的衣袖,而片刻后,温慎之反手牵住了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却并未多言。 延景明开心不已,自然也不再有担忧害怕,他二人便这么牵着手,直到太极殿外方才松开。 二人垂首入内,延景明也不敢朝殿上去看,只听温慎之低声提醒他要行礼,他心下茫然,这动作略迟了一些,那严公公轻咳一声,挤眉弄眼地冲他暗示,延景明才恍惚回神,将右手弯曲置于左肩,正要鞠躬行礼,却猛然回神,意识到——不对!他现在可是在中原! 延景明入宫之前,宫中早已派了嬷嬷教导他宫中礼仪,只不过在东宫时,他根本不需在意这些东西,又本来就对中原的礼仪有些生疏,短短一刻之间,他拼命回想,记起中原在此刻是要行跪礼的,便保持着手上的动作,扑通一声紧张重重砸在了地面。 他膝盖生疼,手上却还维持着西羯人行礼的姿势,着实怪异不已,严公公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开,不再言语,温慎之则微微蹙眉,正要开口为他圆场,皇帝却已开了口,道:“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这大盛天子的声音虽威严不已,可所说之事,反倒是令延景明心生亲近之意,他想,在这么讲究礼节的中原,他犯了这么大的过错,天子竟然不怪他。 果然温慎之一家都是好人! 他起了身,天子令人赐座,待坐下之后,延景明才敢抬头,小心翼翼朝殿上看了一眼。 那殿上高置一张翘头桌案,而天子盘腿而坐,身着常服,头发花白高束,眉眼之间与温慎之有六七分相似,只不过宫灯映照之下,大盛天子面色苍白如纸,双颊却有隐约异红,看起来……有些古怪。 他觉得大盛天子的身体好像很不好,说上几句话便要咳嗽几声,而殿中又燃了味道颇为浓郁的熏香,沉闷难言,延景明不太喜欢,因而从头到尾,也只是一动不动规整坐在一旁,听着温慎之同皇帝说话。 今日天子唤温慎之来此,主要为的,还是下个月的祭天大事。 天子崇仙尚道,每隔三年便要往仙山祭天,以求长生,今年国师挑的日子就在下月,可他今年病得越发重了,只怕难出京城,更不可长途跋涉,这祭天一事,只能令太子代替前往。 温慎之应下,两人又说了些朝中国事,而后天子话锋一转,忽而询问:“慎之,朕听闻贵妃送了几位美人到东宫中。” 温慎之微微蹙眉,却不敢有异,还是俯首回答,道:“是。” “若有时间,你也去见见她们。”天子咳嗽几声,饮一口茶,稍缓片刻,又道,“道长说了,你此番冲喜拔除邪孽,少说需得两年方得圆满,这两年不可有变,待两年之后,方可再纳侧妃。” 温慎之:“……” 延景明还端坐一侧,眨巴眨巴眼睛,认真听二人说话。 可他汉话不佳,天子说话又拐弯抹角的隐晦,他便听得支离破碎,而温慎之蹙眉回首,看他一眼,忍不了开口道:“父皇——” 天子打断他的话,转而看向延景明,道:“景明啊。” 延景明听见自己的名字,立即抬起头,这一回他可算记得中原礼仪了,规规矩矩回答,道:“是,窝在。” “你既是太子正妃,便千万要记住一件事。”天子淡淡说道,“不可妒忌。” 延景明:“?” 毒鸡?他为什么要去毒鸡? “荣妃送入东宫中的美人,你记得安排。”天子微微睨眼,像是在观察他神色,他想延景明大概汉话不好,此番说得便直白了许多,道,“荣妃一片好意,你多照顾一些。” 延景明终于听明白了。 他用力点头,道:“皇桑放心!窝明白了!” 原来皇帝喊他,为的是这件事啊! 他担心太子密卫队训练进度太慢,所以才要嘱托自己更加专注!好好训练!照顾好密卫队中的每个美人! 延景明头回被天子委以重任,他简直充满了干劲! 一个月内!必出成效! …… 天子见延景明答应得痛快,还想这位小王子好歹是个识大体的,好说话得很,他放了心,方继续同温慎之讨论其他事。 只是温慎之早没了会面之心,还多有些应付,好在过了片刻,有一名小黄门步入宫中,说是国师进献金丹来了,天子方挥一挥手,让温慎之同延景明先回去。 于是二人起了身,正要退出大殿,天子迟疑片刻,忽而又开口,道:“慎之,你上前来。” 温慎之顿住脚步,移步上前,到了天子桌案近旁,方听他蹙眉开口,低声道:“盯着你皇叔。” 温慎之:“……” 延景明站在远处,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而身后脚步声起,他扭过头,便见着一名白须白发的老者跨入殿中,身后跟了几名捧着玉匣的小道士,里头放着的,应当就是那要进献的“金蛋”。 延景明觉得自己又记住了一个奇怪的知识点。 原来中原不打金瓜,却打金蛋。 皇上还很喜欢金蛋。 温慎之已跨下玉阶,到了他身边,同他一道离了太极殿,延景明这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温慎之道:“泥们的金蛋,和窝们的金瓜,一样吗?” 温慎之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由失笑道:“金丹不是金蛋。” 延景明:“……金蛋不是鸡蛋?” 延景明的口音太乱,温慎之没听出多少异样,便点头道:“对,金丹是金丹,金蛋是金蛋,他们并不相同,你的汉话,也该再好好学一学了。” 延景明已经晕了。 他挠着脑袋思索鸡蛋与金蛋的关系,待回了东宫,大宫女蓝暖已去御膳房取来了百花糕,温慎之想叫延景明尝一尝,自己取了一块糕点,正要转头喂给延景明,却不想延景明好似忽而想到了什么事,打了鸡血一般扭头便要朝那些美人的落榻之处跑。 温慎之手中还拿着百花糕,追着延景明出了屋,蹙眉道:“你不吃吗?” 延景明激动大喊,“我还有事!” 温慎之不解。 这都要入夜了,延景明还有什么事啊? “皇桑嗦了,要我好好对待荣皇贵妃的美人们!”延景明激动说道,“窝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这么大一个任务交给窝!”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有些不对。 “窝不次了!”延景明用力握紧拳头,“夜间训练还妹开始呢!” 温慎之:“……” 果然不太对! 温慎之想起白天被绕园长跑折腾得死去活来的美人们,默默停下脚步,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不该跟上延景明。 可不想延景明忽而顿住了脚步,回首看向了他。 “泥要一起来吗?”延景明认真发出邀请,“窝觉得泥也要练一练。” 温慎之:“我不必……” 延景明似乎猜到了他的答案,有些失望地重重叹了口气。 “中原人,尊的太不行了。”延景明道,“还是右蟋蟀厉害一些,右蟋蟀,很行。” 温慎之:“……” 温慎之一把握住了延景明的手。 “我跟你一块去。”温慎之简直忍不住心中醋意,“你看谁不行。”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4章 还是恰了百花糕 温慎之跟着延景明一同回到了那些美人居住的院落之外。 如今天色还早,只不过白天折腾半日,那些美人疲惫不堪,大半都已休息,温慎之原以为延景明会就此作罢,却不想延景明一过来,阿廖莉却立即兴奋将那些睡着的美人们叫醒了。 一群美人儿睡眼松懈,排排站在院中,大多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弄不明白太子与太子妃为何要深夜造访。 而略有些心机之人,譬如落羽,他便觉得这深夜着实是个展露自我的好机会,这太子妃天天欺负他们,如此可恨,他一定要想办法揭穿太子妃的罪恶行径。 至于如何揭发…… 以落羽自小在教坊司中所学的规矩而言,所谓揭发一个人,不过是上位的前奏,先毁掉他,然后再变成他。 他衣着单薄,楚楚可怜,又着实貌美动人,如此抬首朝温慎之一看,再略带几分委屈凄楚,开口:“殿下——” 延景明:“掉毛,泥尊棒!” 落羽:“啊?” 延景明:“穿得少才方便运动!” 落羽:“我不是……” 延景明:“看来掉毛已经准备好了!” 落羽:“我没有……” 延景明:“窝们开始吧!” 落羽:“……” 落羽觉得,这件事不能再这么错下去了。 他根本就不叫这个名字,这讨人厌的太子妃,心机深沉,非得在太子面前这样羞辱他,让他这样丢了脸,他当然得尽早解释,以免在太子眼中与这不雅的“掉毛”二字永久挂了勾。 落羽看着温慎之,委屈开了口:“殿下,我……奴其实并不姓刁。” 温慎之:“……” 落羽又道:“奴身世悲惨,本没有姓氏。” 温慎之听他语气,便抑不住浑身的鸡皮疙瘩,而延景明眨巴眨巴眼睛,只觉得这掉毛未免也太可怜了一些。 他知道中原人颇重姓氏,所以大盛天子逮着人便要给人赐姓,他们家便是因为同大盛交好,又做了大盛属国,所以才被天子赐了汉姓为延,而照如此说,掉毛没有姓氏,那这身世未免太过悲惨,延景明代入中原人的习俗一想便不由替他觉得委屈。 于是延景明也转头看向了温慎之,也同落羽一般满面委屈,小声说道:“他好可怜喏。” 温慎之:“……” 延景明:“泥给他赐个姓叭。” 温慎之:“……” 落羽:“?” 这事情发展,怎么好像有些不太对。 延景明皱起眉,又陷入沉思:“可素姓什么好呢。” 他毕竟不是个文化人,这种需要文化功底的事情,着实令他有些为难。 大宫女蓝暖站在一旁,听几人如此交谈,而小王子又如此天真,根本看不清这落羽的心思,她着实不喜欢落羽,也是为了拥护小王子在东宫之中的地位,她忍不住便开了口,道:“殿下先前说的那姓氏,就很不错。” 温慎之:“……” 蓝暖又道:“既然赐姓,不如再一并赐名吧。” 延景明一怔:“掉毛?” 蓝暖认真点头。 落羽心中一惊,匆忙发言打断两人的话,道:“我不想——” 温慎之终于开了口。 温慎之:“恐怕不行。” 落羽松了口气。 温慎之:“赐姓一事,只能有父皇决定。” 落羽一怔,觉得这事显然越来越不对了。 温慎之:“孤明日便上禀圣上。” 落羽:“……” 延景明用力点头,显然正为落羽有了真正的姓氏而开心。 蓝暖也不由微笑,想着就这点段位,也敢跟我们太子妃争宠。 只有落羽…… 他也许一辈子都要同掉毛这名字绑定在一块了。 落羽的心,他死了。 …… 白日的锻炼太过辛苦,美人们大多腿脚酸痛,若是再让他们奔跑,延景明觉得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住这般的痛苦折磨。 他很清楚,锻炼除了刻苦训练之外,还需要有适当的休息。 今夜不练腿,他们可以练手啊! 阿廖莉端来石砖若干,延景明当着众人的面捋起袖子,举起自己白嫩纤细养尊处优的手,砰地一声将石砖打碎了。 院中所有人都惊呆了。 温慎之手中正摇着的折扇都不由抖了抖,再想起方才延景明所说的话,若这才算是“行”的话,那他确实是挺不行的。 不,这正常人都不可能行吧! 可延景明抖了抖手,阿廖莉继续往上加砖,等延景明连碎十砖,他才终于停下了自己可怕的非人行为。 温慎之不由握住延景明的手,仔细端详片刻,待确认了延景明并未受伤,这手还好好的,他才咽下一口唾沫,想着西羯人这何止是尚武,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情。 延景明示范完毕,已冲着大家挥挥手,示意众人随他一道用砖训练,温慎之才忍不住开口,道:“碎砖一事,我想……寻常人或许并不能做到。” 延景明很惊讶,道:“介不素入门第一课吗?” 温慎之:“?” 延景明:“窝们西羯人,从小就要练这个。” 温慎之:“??” 延景明面露羞愧之色:“窝比较差,窝阿兄能一下碎十块。” 温慎之:“???” 这就不了吧?! 阿廖莉站在一旁,也不住点头赞同延景明的话。 “窝们国家也素。”阿廖莉感慨道,“如果连介都打不碎,那素一定嫁不出去的。” 温慎之:“……” 等等,打不碎砖就嫁不出去? 那娶媳妇的标准得是什么啊?! …… 阿廖莉四下分发石砖,美人们茫然无措,不知是谁的肚子叫了一声,延景明这才记起了御膳房送来的他还未吃到的百花糕。 他有些馋。 他不由便想起了母妃曾说过的话,人要吃饱了才有力气锻炼,于是他开口询问诸位美人,道:“泥们次了吗?” 片刻之后,才有美人战战兢兢开口,道:“回太子妃的话,还未曾。” 众人白天被抓着练了一天,结束后便累得睡到了现在,当然还未吃过饭。 延景明急忙请蓝暖将方才备在东宫中的吃食拿过来,一面回忆自己当初被阿兄按头锻炼时的光景,他记得一开始自己也满心不愿,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吃这些苦头,因而无论如何也不肯配合阿兄的训练。 而那时候阿兄烤了羊腿,拉他在篝火边上坐下,同他彻夜长谈,问了他心中想法,说了许多母妃的人生教导,他啃了三根羊腿,到了第二日,延景明便觉得自己对习武似乎也没那么排斥了。 他不会烤羊腿,便只能靠现成的百花糕来拉近与大家的关系,他拉众人在东宫的花园内坐下,吃着糕点闲谈,还满面严肃地学阿兄当时的神态语调开了口,道:“泥们为什么要来东宫哇?” 他想,眼前这些人不认识他,对他自然有些排斥,大家若是混熟了,往后当然也会好说话许多。 只是他的问题来得突然,这些美人又身份特殊,谁都知道荣皇贵妃同太子不对付,她们当然不敢开口,生怕说错一句话便要被太子妃从此处拖出去,谁也不敢率先开口,这尴尬的安静持续了好一会儿,还是阿廖莉率先开口,道:“凉凉给窝钱,要窝加入东宫密卫队。” 其余几人古怪看了她一眼,显然并未听说过密卫队的名号,也不知这密卫队究竟是什么东西。 延景明根本没注意到众人的古怪神色,而有人开了头,其余人便也鼓起了胆子,片刻后,便有一个生得颇为貌美的小姑娘鼓起勇气开了口,道:“贵妃娘娘给了奴婢家中银钱,让奴婢来东宫伺候。” 这当然不是什么稀罕事,宫中可有不少人出身凄苦,只不过这些人显然还有隐瞒,这些人中必然有荣皇贵妃的心腹,他们不可能将此事说出口,延景明也不曾朝这方面多想,他只是好奇问阿廖莉和那美人,道:“多少钱?” 那美人报了一个数字,延景明听不懂,他不太分得清中原银钱的区别,而阿廖莉更是干脆说道:“一头羊。” 延景明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 一头羊? 让这些美人儿加入密卫队,成为东宫的死士,这样出生入死,竟然才给一头羊! 这也太抠了吧! 延景明很气恼。 西羯远不如中原富庶,可在西羯,成为死士的价格,怎么也得有一百头羊。 延景明没有带多少钱来中原,可他听着荣皇贵妃抠门便生气,他好歹是藏了点私房钱的,他决定要从自己的小金库中掏出一些分给诸位美人,一面还忍不住碎碎念叨,道:“放心,窝没有那么抠,窝不会亏待泥们的。” 众美人:“?” 温慎之:“?” 这事情发展忽而便奇怪了起来,美人们大多都有些紧张,不知这钱该不该拿能不能拿,而落羽更是心生不满,觉得这太子妃着实是无理极了,这不是拿钱逼他们习武吗? 落羽忍不住开口,道:“我不想习武。” 延景明好奇转头看向他。 落羽:“我为什么要习武?习武有什么好处吗?” 延景明回答:“强身健体?” 落羽:“我要那么好的身体有什么用!” 反正他靠脸吃饭,又不是武官,不必天天靠着体力干活,也不要去与人厮杀,既然如此,这个碎砖与长跑的技能对他而言,着实鸡肋,保不齐还会令他优美的体态变得粗壮,不再那么符合大盛当下的审美。 延景明怔了怔,答道:“可以多活两年啊。” 落羽:“……” 延景明:“多活两年,一天就可以多吃三顿饭。” 落羽:“……” 延景明:“一年就是……呃……” 延景明进入了困难紧张的计算。 落羽看着延景明满是真诚的表情,开始觉得……这位太子妃,可能并不是心机深沉。 他好像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更何况荣皇贵妃将他从教坊司带出来,他该感谢荣皇贵妃的恩德,区区蝇头小利,他是不可能会被延景明收买的。 落羽哼一声,道:“吃那么多,不怕胖吗?” 延景明:“窝不胖啊。” 落羽:“……” 延景明道:“窝母妃嗦了,只要武功好,往后还能多几条能走的路。” 落羽不由一怔,只觉得这话倒是戳在了他心窝子上。 他细细品味,想,若是武功好,人生便能再多几条好走的路,而他……他若是一开始便会武,或许他也不至于落入教坊司中,没入贱籍,连个姓氏都不敢有。 延景明又道:“窝母妃还嗦了,只要功夫好,老公都放倒。” 温慎之:“……” 温慎之后背一凉。 延景明已拍了拍手,不作更多解释,道:“不要嗦废话了,我们来练武吧!” …… 延景明未曾让温慎之去劈砖。 那日延景明看温慎之射术,觉得温慎之必然有些功底,不过是身体不好加之缺乏锻炼,才一日不如一日,既然如此,那就该多练一练。 毕竟是进阶选手,这些基础锻炼是没必要了,延景明决定让温慎之直接进入进阶模式。 打卡米。 卡米白天睡了一天,晚上可正是它精神的时候,这几天在东宫它憋闷无趣,因而对它而言,和温慎之打闹这件事可实在有意思极了,它受过教导,不会将温慎之弄伤,可即便如此,这运动烈度,也足以令温慎之有些难受。 卡米还未尽兴,温慎之先不行了。 他出了一身汗,只觉胸口绞痛难言,他坐在一旁休息,看延景明揪着卡米的后颈皮同卡米胡闹,不由心生艳羡,想着还在数年之前,他本也可以如此。 他再想想自己明日还得上朝…… 温慎之很后悔。 若是他早知延景明口中所谓的“行”指的是这种事的话,那他愿意当场承认自己不行。 不仅他不行,他觉得秦卫征也不行。 除了西羯人,只怕就没有人能行。 …… 第二日清晨,温慎之拖着疲惫身躯,痛苦上朝。 他累得够呛,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好在今日朝上议的都是些小事,很快便下了朝。 他恨不得立即溜回床上歇息,却不想延景明早在宫中等他,拿着笔墨纸砚,要温慎之教他画画。 温慎之深深叹气。 他还能怎么办呢? 媳妇找他学画画可是好事,若只是画画,他当然很愿意陪延景明画画。 延景明兴致高昂,可却连毛笔都拿不稳,握着笔便手抖,一条直线画得歪七扭八,对着温慎之给他的画认真琢磨,到最后却涂出了一副脏兮兮的小鸡啄米图。 他不太满意,看看自己画得乱七八糟的图纸,再看看温慎之泼墨挥就的山水之势,难免有些沮丧。 他终于垂头丧气将画交到温慎之手中,还一面想——温慎之这样的厉害的人,怎么能有他这样差劲的小徒弟。 可温慎之认真看了片刻,竟还能昧着良心夸他,道:“不错。” 延景明皱眉:“泥不用安慰窝。” 他知道自己不擅习文,与文化人有关的一切都不适合他,他同所有西羯人一般,天生擅武,也只能尚武。 温慎之却道:“比我第一次画的好。” 说完这句话,温慎之便起了身,从书房一旁的几口大箱子中翻出一副画卷,那画纸质泛黄,显已有些年头了。 他将画递给延景明,延景明往画上一看——那画上有肥胖小鸡一只,还有歪曲长虫一头,纠缠盘绕在一块,画上还有歪歪扭扭的三字签名,延景明不太识得太过复杂的汉字,温慎之便指给他看,道:“那是我的名字。” 延景明皱眉,问:“这是小鸡吃虫?” 温慎之笑吟吟纠正,道:“这是龙凤呈祥。” 延景明瞪大双眼,认真打量手中的这幅画,的确,那肥胖小鸡的尾羽极长,长虫的头顶还有龙须,只是这笔法稚嫩,怎么看也不像是温慎之笔下。 “幼时我父皇教我习画,这是第一幅。”温慎之道,“作他生辰之礼,那时我还沾沾得意。” 停顿半晌,延景明点了点头。 “学画与你习武相同。”温慎之道,“都需得千般磨炼,枯燥无味,可若能坚持,必然能有所得。” 延景明认真点头。 “你若是喜欢,多练习便好。”温慎之将旧画卷起收好,正要接着往下说,转头方才注意延景明沾了满脸的墨水颜料,不由一顿,又笑,道,“可今日……你要不要先去洗个脸?” 延景明一怔,反问:“为什吗要洗脸?” 书房中没有铜镜,自然不能为延景明照出他此刻脸上百般多变的“花样”,而温慎之并未多想,只是挽袖伸手,试图用指腹擦去延景明脸上的墨迹。 可那墨迹已半干,温慎之自然擦不掉,倒是将自己的手也弄脏了,他只得拿丝帕擦了擦手,一面令宫人取来温水铜镜,好给延景明洁面。 可墨迹不好洗去,延景明废了老大力气,才勉强洗去大半,到最后他将脸都已擦红了,眉上至脸侧的颜色却怎么也洗不掉。 延景明不知温慎之究竟是用何物做的颜料,也不知如何才能将这些颜色洗去,他只能委屈看向温慎之,试图寻求温慎之的帮助。 “窝洗不掉了。”延景明万分委屈抬脸,“窝没办法出门了。” 温慎之:“……”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5章 阿兄他来了! 说实话,延景明这问题,温慎之还真没遇到过。 他一般不会把颜料弄到脸上,平常若是颜料沾了手,他也并不在意,最多五六日,这颜色就该掉得差不多了。 可脸就不同了。 延景明的肤色本就较中原人要白上许多,脸侧沾了点点红痕,看起来便格外醒目突兀,让人的目光忍不住便要往上飘。 而在西羯王宫之中,延景明向来是最注重外表的那一个。 他母妃只惦念着吃,父王与阿兄又只想着如何对外展现自己威猛孔武的粗犷气魄,只有延景明打小便有些臭美,喜欢穿好看的衣服,也一定要将自己弄得干干净净才肯出门。 如今他却将自己的脸弄成了这副模样…… 在这颜色消失之前,延景明绝不愿意离开东宫。 …… 延景明委屈不已,温慎之却…… 他有些小开心。 他发觉延景明的脸上沾了红痕,或许有段时日难以离开房间,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一口气。 真好。 延景明没办法出门,那他那可怕的西羯训练大概总归要暂停一段时日,自己总算有能够喘息休息的时间了。 他不敢将这欣喜之意表露在脸上,便仍是同往昔一般满面平淡,神色冷静,心中却乐开了花。他看延景明委屈巴巴拿手蹭着脸上的红色痕迹,咳嗽一声,竭力暗示,道:“无妨,你这几日便待在宫中吧,我陪你。” 延景明委屈小声答应:“……嗯。” 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温慎之多看几眼,便忍不住满心忏悔,可比起忏悔而言,不锻炼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握住延景明的手,说出自己内心所想,委婉暗示道:“既然如此,那你的训练——” 延景明叹了口气,小声喃喃:“也许阿廖莉能帮帮忙。” 温慎之几乎要喜上眉梢。 延景明:“那这几天窝就只能训练泥惹。” 温慎之:“……” 等等,什么?! 延景明:“窝也不能离开房间,没办法跑步了,那窝们把卡米叫过来吧。” 温慎之:“……” 这不对吧?! 这意外来得太过突然,延景明好似一瞬间便对画画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他觉得这种文化人才做的事,自己果然不太擅长。 他很伤心,而今好像也只有挥洒汗水狠狠运动才能让他感到开心了。 他又叹了口气,抬起头,这才发现温慎之的神色,实在有些古怪。 本该是自己悲伤的事情,温慎之看起来好像比他还难过,延景明不由开口询问,疑惑道:“泥尊么了?” 温慎之:“……你不能陪我出门,令我有些难受。” 为什么别人都不练了,他还要练! 温慎之心中悲痛,可面对延景明的疑惑眼神,他只能保持微笑,又道:“无妨,待你脸上痕迹消失,我便不觉得难过了。” 对,那时候有一堆人陪着他痛苦,看着别人和他一般难受,他当然就不觉得难过了。 延景明向来天真,自然也不曾想过中原人竟如此“险恶”,他只是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明白了,而后便去请蓝暖将卡米带过来。 蓝暖转头离去,可片刻之后,她又折返回来,一面还将西羯大王子延春带到了此处。 再过几日,延春便要返回西羯了,他一直担忧延景明在宫中过得不好,想入宫来看一看延景明的情况,那中原的礼官却同他说,这不合礼数,一定要他多等几天才可以。 延春焦心,好容易挨过这几天,便迫不及待过来了。 他仔细端详延景明,几日不见,总觉得延景明好像还吃胖了一些些,就是脸上不知蹭了什么玩意,看起来脏兮兮的,他正要询问,延景明已先一步开了口,委屈将整件事同延春都说了一遍。 延春很惊讶,反问道:“你们方才在画画?” 延景明点头。 延春又问:“殿下会画画?” 延景明用力点头。 温慎之总觉得他二人的对话莫名有些不对,他胆战心惊,总觉得延春会同延景明一般,口出什么惊人之语,他便先延春一步开口,道:“我幼时同父皇学过画,只是略通一些。” 延景明却要吹一吹他的神仙画技,道:“阿兄,他很厉害哒!” 温慎之:“哪里哪里。” 延景明:“画的小人超好看的!” 温慎之:“过奖过奖。” 延景明:“泥床头小书的画,全都比不过他!” 温慎之:“客气客……” 温慎之:“……” 不是,等等,什么画? 延景明说完这一句话,延春果然颇为讶然看着温慎之,如同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般,满面的不敢相信。 温慎之:“这……这是误会。” 他画秘戏图,为的是同心怀不轨之徒凸显自己荒淫无度,这是掩饰,而延景明年纪小,玩心也重,并未将心思放在情爱之事上,因而他不谙世事,不懂秘戏图的含义,还觉得这事有趣,可延春就不一样了。 大王子只会觉得,自己的弟弟所托非人,大盛太子,是个下流色批。 他一点也不希望大王子知道这件事啊! 温慎之看这延春凝重的神色,还有那足有他大腿粗的手臂,贲发的胸肌,总觉得下一刻延春便会恼羞成怒暴起伤人,而他还抵挡不过,只能认输。 他慌了。 温慎之想要解释。 温慎之:“那些画……我……” 延春抬起了手。 温慎之语速飞快:“只是画来玩玩,大王子放心,我并无他想,也绝不会三心二意。” 延春的手越举越高。 温慎之额上泌出细汗:“我只是看过一些,知晓此事,喜画美人,绝对没有去——” 延春的手落在温慎之肩上,拍了拍他的肩,很是感慨,道:“不愧是大盛太子啊。” 温慎之:“……啊?” 延春:“看着就像是文化人!” 他与延景明一道点头,两人的目光之中都写满了敬佩,反倒是弄得温慎之有些不知所措,实在不知概要如何言语,而延春满是期待,甚至主动凑上前了一些,认真唤温慎之道:“殿下。” 温慎之立即坐正身子,点头,道:“大王子有何事?” 延春:“我能看看吗?” 温慎之:“……” 温慎之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会发展至如此境地。 他沉默不言,一时竟不知还能如何开口。 坦白说来,他画秘戏图时,心思大多放在了画技之上,琢磨着此处该要如何画才好,因而哪怕是淫/靡之画,画时也难有他念,卖画就更与他无关了,那可是文玄光的事,同他温慎之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今延春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温慎之自是尴尬不已,照中原的辈分算,延春可是他的大舅子,给大舅子看这种东西……温慎之不好意思,也绝对做不出来。 他迟疑不决,更是满面尴尬,延春便觉得自己懂了。 中原人多委婉,对这种事着实放不开,温慎之不好意思提,那延春便也不说了,他心领神会,却偏偏还要补上一句,道:“殿下放心,我明白中原的礼数。” 温慎之:“嗯……” “我不看就好了。”延春认真点头,道,“殿下可以和我弟弟一起看!” 温慎之:“……” 不是,为什么这些话延春一说,听起来便那么奇怪呢? 温慎之咳嗽一声,见蓝暖带着卡米回来了,他灵机一动,想到了另一个应付办法,急忙开口,道:“大王子,今日留下来吃个饭吧?” 延春将要返回西羯,待回去之后,再见延景明就不知是何时候了,他当然愿意多同延景明相处,急忙点头答应,温慎之便令蓝暖去准备宴席,一面特意嘱托——有延景明与延春二人在此,这食物的量,一定要足。 延景明脸上有红痕污迹,他不愿被外人看见,宴上除了他三人外便再无他人。 温慎之前几日得了好酒,今日正好呈上来给延春尝一尝,延景明也想喝酒,他记得那日的雄黄酒甜丝丝的,味道极好,温慎之拦他不住,想着反正他们在东宫之中,喝醉也无妨,便随着延景明去了。 可不想这才过了几日,延景明的酒量竟比上次要好了许多,这倒也佐证了温慎之的猜测——那日延景明仅是初次饮酒,有些微醺,小醉后闭目歇息,算不得喝醉。 温慎之受过太医嘱托,他不能饮酒,于是延景明与延春二人饮酒,温慎之喝茶,如此酒过半巡,延春有些微醉,便放开了话头,握着温慎之的手,认真将自己想说的事嘱托给他。 延春想,延景明在西羯养尊处优,父王与母妃实在宠他,难免有些娇生惯养的小毛病,他怕温慎之嫌弃,还是事先说明了比较好。 于是延春握着酒杯,神色深沉,摆着一副说大事才用的神色,长叹一口气,道:“殿下,我弟弟,有许多缺点。” 温慎之同他微微一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大王子放心,这本不是什么问题。” 可延春抬起手,请温慎之继续听他往下说。 延春:“我弟弟生得矮。” 温慎之:“……” 温慎之转过头,看了看延景明。 十七岁的少年,还在长个头的年纪,那身高已同中原人并无多少区别了,这绝对不算是矮。 延春:“我弟弟太瘦弱了。” 温慎之又看了看延景明。 美人身姿纤细,是有些瘦,可绝对同弱字沾不得边。 而这等身材,本就是大盛主流,大盛好美人,那美人就该是这副模样。 延春却又哀愁叹了口气,道:“我弟弟长得还好,但是体力身手上……他实在是个小废物。” 温慎之:“……” 温慎之眼前浮现起了延景明的巨弓和金瓜。 延景明都算是废物的话,那他得是个啥啊? 他心情复杂,一时沉默难言,可看着延春真挚眼神,他知道延春同他说的是心里话,也对,延景明同延春相比,的确又矮又瘦,还是个十成十的小废物。 温慎之只能跟着叹气。 “大王子放心。”温慎之说道,“我会照顾好他的。” 延春很是感动。 当初要和亲,他还有些担忧,想着弟弟是不至于孤老了,可谁也不知道大盛太子究竟是何模样,会不会欺负弟弟,让弟弟不开心。 而今数次相见,他总算肯定了温慎之的为人,相信弟弟在中原,一定能过得很快乐。 延春又说:“我弟弟食量大。” 温慎之:“无妨,我有钱。” 延春:“我弟弟没见过市面。” 温慎之:“无妨,我见过。” 延春:“我弟弟天真,脑子绕不过弯,看事情一点也不透彻。” 温慎之:“无妨,我看得透。” 说到此处,延春不由回过头,看了看坐在一旁,方才还在忙着吃饭的延景明。 延景明面前空了几壶酒,搂着卡米吃得开心,根本没注意他二人在说什么话,延春这才压低声音,微微敛容,道:“殿下,我听母妃说过,你们中原皇室,并不讲究两人偕老。” 温慎之不由一顿,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延春已经继续往下接了口,道:“景明心思单纯,不愿去想那么多事。” 温慎之:“……” 他知道西羯习俗,西羯哪怕王室也仅是一夫一妻,至少在名分上不许另立,与中原大不相同,而中原近年来虽已风气开放,不禁男子与女子之间互相成婚,可子嗣仍是大事,特别是皇室,总归要有血脉继承,那是要开枝散叶,子嗣越多越好,自然也免不了后宫美人成群。 温慎之并不喜欢如此。 他不由回眸看了看延景明,延景明忙着吃饭,好似如此已足以令他万分满足,而他觉察到温慎之目光,那腮帮子还塞得鼓鼓囊囊,开心侧首冲着他笑。 温慎之便也微微同他笑了笑,耳边又听得延春说话,道:“若殿下往后要再寻侧妃,只需每日来看看他,他应该就会很开心。” 温慎之:“……” “我母妃也说了,帝王之家难事太多,她原是舍不得景明来大盛和亲的。”延春低声道,“可是大盛皇后大恩,她铭记于心,而这和亲,我们本也不能拒绝。” 西羯毕竟只是大盛属国,天子若铁了心要他们派人和亲,他们当然不得拒绝,说到此处,延春不由稍稍一顿,也同温慎之一般,将目光移到延景明身上,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母妃觉得景明受不了那些委屈,她特意令我来同殿下说一声,若往后殿下不喜欢景明了,也莫要苛责对待,我们再来中原,将景明接回家便好。” 温慎之沉默不言。 他想同延春允诺,说自己本无他念,至少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几字,他应当是做得到的。 可他不能允诺。 而今他久病缠身,至少他自己心中清楚,他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的,父皇相信冲喜能治病,他却并不信那些神神叨叨的说法,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过多久,若是他真有一日病重,那他此刻所有的允诺,不过都是一场空话。 温慎之只能轻轻叹气,道:“大王子放心,我会好好待他的。” 延春笑一笑,为温慎之倒了杯酒,温慎之很清楚,在西羯之中,只有关系亲近之人才会互相倒酒,他拿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道:“只不过……若我病重,只怕还要大王子——” 延春难得不顾礼节,突然打断了温慎之的话:“殿下的身体这么差,往后一定要多多锻炼。” 温慎之:“?” 等等,话题为何突然就转到此处了? 延春:“殿下,好好锻炼,你能活一百岁。” 温慎之:“……” 延春又道:“景明锻炼一向很认真,他肯定可以活到一百岁的。” 温慎之:“我……” 延春:“白头偕老,真好。” 温慎之未曾回神,延春已乐呵呵朝延景明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延景明便叼着糕点乖巧坐了过来,延春这才从怀中拿出一物,递到延景明手中,认真嘱托,道:“回去好好看看。” 那是一本书册,只不过自书封到内里均是由用西羯语写成的,温慎之略瞥了一眼,他看不懂,至多瞥见书页内有许多麻杆一般的小人,他好奇,正不知自己该不该多想,延春却又开了口,道:“这是阿兄写的手册。” 延景明点头。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有些不妙。 延春:“总结了阿兄近年来的一切训练经验。” 延景明满面佩服。 温慎之:“……” 延春:“你拿回去,好好对着这手册学习。” 延景明用力点头。 温慎之:“……” 温慎之放下手中酒杯,默默朝后挪了些,思索自己该用什么借口,才能立即从此处逃离。 延景明已经心领神会,他开心收下延春递来的手册,一面用力点头,道:“阿兄放心!窝会努力的!” 延春这才看向温慎之。 “殿下。”延春为温慎之鼓劲,“你可以。” 温慎之:“我不……” 延景明也为温慎之鼓劲:“泥可以!” 温慎之:“我……” 延景明:“窝相信你!” 温慎之:“……” 温慎之看着延景明那一双碧绿的眼睛,再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原则。 “我可以。”温慎之掐着自己的胳膊,失去理智,重重叹气,“我当然可以。”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6章 恰不到的兔叽糕 延春不可在宫中过夜,吃完这饭,他就得从宫中离开。 再过几日,延春便要离开大盛返回西羯,延景明自然舍不得他阿兄,他恋恋不舍,想着只要阿兄返回西羯,那他同家人之间便隔着万水千山,而后就算想见,只怕也是见不着的了。 延景明头一回觉察分别二字竟如此真切,当初离开西羯时他并未觉得多难受,因为阿兄还在他身边,西羯宫中不少同来之人也在他身边,可如今……如今若是阿兄走了,就真只剩他一人了。 他越想越觉得心中难受,可这一切他无可奈何,他甚至不能天天出宫去见阿兄,他只能同阿兄相约,再过几日,待阿兄离京之时,他一定会去送他。 延景明心情低落,温慎之不知如何安慰,他再带延景明返回宫中,思索许久,也只能同延景明说:“过几日你阿兄离京时,我陪你去送他。” 延景明闷闷点头。 温慎之道:“此去西羯路途虽远,可若是快马加鞭,那信件加急,可比你入京要快上许多。” 当初使臣带延景明入京,那一路车马众多,其中还有不少文臣,因而速度并不算快,大半路途又颇为坎坷,天气不好也不得动身,因而他们走了五月方才到京城,可若是信件,就与车马队伍不同了,照温慎之计算,信件月余便可抵达,加急还要更快,而既能如此快捷通讯,多少也能减少一些延景明的别离之念。 温慎之忽而又问:“你可曾见过你舅舅?” 这问题来得显然有些突然,延景明不由一愣,而后怔怔摇头,道:“米有。” 他听母妃提起过他的阿舅,他母妃原是大盛流民,灾年饥荒,母妃同阿舅一道流落街头,险些饿死,后来阿舅从军,立下赫赫战功,天子封他做了异姓王,令他镇守一方边疆,母妃也跟着受封郡主,又在边关同父王相识,这才有了后来借机和亲西羯的一事。 可他母妃前往西羯之后,便再不曾回到大盛,延景明只见过他阿舅写来的信,并未见过阿舅这个人,而在他母妃的故事中,阿舅好像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将军,武功盖世,力大无穷,一拳能打十个延景明。 延景明当然对自己的阿舅充满好奇,而温慎之伸手摸一摸他的头,道:“你舅舅如今镇守南疆,父皇令我下月代他往仙山祭拜,正巧能路过那儿,到时候,我带你见一见他。” 延景明不住点头。 延景明登时来了兴趣,他本就是少年心性,如今对一事感兴趣,一时的难过悲伤自然被他一股脑抛在脑后,温慎之这才略松了口气,引延景明重回屋中。 他原是想找些办法,看看能不能快些弄掉延景明面上的痕迹,好让延景明分些心思到荣皇贵妃送来的美人身上,不至于太狠折磨他。 可延景明已专心捧出了延春所写下的训练笔记,他看着天色还早,他们还有些时间可以磨炼,便要温慎之同他一道钻研,温慎之头疼不已,只得胡乱寻找借口,道:“你方才喝了酒……” 延景明认真:“流流汗,正好能醒酒。” 温慎之有道啊:“今日已经迟了,不如明日再来吧?” 延景明摇头,道:“窝母妃嗦了,重在当下,做事不能一天拖一天。” 温慎之:“……” 温慎之虽然觉得天河大妃说得很有道理,可这句话绝不能用在这种事上,他浑身酸痛,只想休息,苦思冥想思索着借口,延景明已经凑到他身前,拉着他的胳膊,要他一块到院中,二人正打闹之时,蓝暖急匆匆便跑了进来,还略有些惊慌,道:“殿下,王爷过来了。” 这客人实在远超温慎之的预料,温慎之难免有些意外。 以往忠孝王虽会来东宫寻他,可次数极少,忠孝王讲究今日事今日毕,他二人有事大多在太极殿便已说完了,绝不会拖到第二日。 更不用说那日他父皇还特意嘱托,让他盯着些忠孝王,此意便是要他警醒,应当是忠孝王有些举动令天子生疑,温慎之不由心惊,却并不敢过多拖延,只能让蓝暖尽快请摄政王进来。 延景明脸上红痕还未擦去,他想寻个地方先躲起来,可还未出门,蓝暖竟已在外通报,似还有些为难,道:“王爷,您怎么已经——殿下,王爷到了。” 温慎之:“……” 延景明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见过一次温慎之的皇叔,那人凶巴巴的,一脸严肃,看起来就很不好说话,仅仅是一眼就让延景明害怕,若是可以,他是永远也不愿与忠孝王说话的。 而今他无处可躲,屋内也没什么屏风等物,而他觉得,若忠孝王看见了他脸上的红痕,十有八九是要说教的,他不知所措,忠孝王温恭肃却已经进来了,延景明只得往温慎之身后一躲,小心翼翼看着温恭肃。 温恭肃那目光在延景明面上一扫,延景明立即被他吓得一抖,正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开口,温恭肃已发言询问,道:“太子妃这是怎么了?” 延景明:“窝……” 温慎之替他解释,道:“夜中有些蚊虫,不巧正咬在了脸上。” 延景明不住点头。 这是小事,温恭肃并未多想,只是略一点头,而后便看向温慎之,道:“殿下今日可是有急事?” 温慎之只得讪讪一笑,道:“是有些事。” 他今日浑身酸痛,想着早些回去歇息,因而下朝后见似乎无事,便立即开溜了,倒不曾想温恭肃还有事找他。 可温慎之也略松了口气。 温恭肃好像是有事来寻他,应当不是上门来找麻烦的。 蓝暖端上茶水,几人入了座,温恭肃方才再开口,同温慎之说了几件他在朝中未说完的事,他公事公办,从头到尾不曾分心到延景明身上,延景明这才放了心,略微打消了一些对温恭肃的惧怕之心。 而谈完正事,温恭肃端了茶盏,慢悠悠抿上一口茶,开口道:“你前几日又出宫了?” 温慎之:“我……” 他知道自己瞒不过温恭肃眼线,只得笑一笑,道:“前几日是出去散了散心。” “近来京中太乱,你多注意一些。”温恭肃淡淡说道,“莫要再出宫了。” 温慎之不免微微蹙眉。 忠孝王这警告,未免来得太过突然。 朝中所有人都知道,温慎之常年不务正业,时不时便要偷溜出宫闲逛,只要不闹得太过分,太后与忠孝王大多不会多管。 今日温恭肃突然提起此事,温慎之难免要将这件事同先前发生的其他事联系在一起,他觉得温恭肃或许另有暗示,他也只能微微一笑,道:“皇叔说得对。” 温恭肃面上波澜无惊,令人难以看穿他心绪,他说完这几句话,好像已无他事,便要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又想起自己带了些糕点入宫,是江南名厨所制,往圣上与太后那儿送去了一些,还余几件,正好送给温慎之。 温慎之不住道谢,他收了那些糕点,朝后一递,延景明便顺手接过,捧在手中,待到温恭肃离开了,延景明才松了口气,低声念叨,道:“他好可怕。” 温慎之笑了笑,牵着延景明再入屋中,一面道:“我皇叔向来严肃,我小时候也怕他。” 二人进了里屋,延景明好奇忠孝王送来的糕点,他将那锦盒打开一看,便见里头分作数层,第一层的糕点捏作白兔,看起来极为可爱,他不由捏起一块,正要问温慎之这是中原的什么美味,温慎之已握住了他的手,将那糕点拿了过来,重新放回盒中,认真同他道:“可我皇叔的品味,实在不怎么样。” 延景明不明白温慎之的意思。 “这糕点一定不好吃。”温慎之道,“明日我再令人给你做个一模一样的。” 延景明还未回神,温慎之已招手唤来蓝暖,让蓝暖将糕点全都撤了下去,可延景明实在舍不得,他觉得自己的品味也不太好,只要能吃饱,味道其实是其次,再说那小兔子实在是太可爱了,他忍不住小声嘟囔,道:“窝就尝一尝……” 温慎之挡住他的手,蓝暖便飞快将那糕点拿走了,延景明有些委屈,刚想说话,温慎之忽而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足足吓了他一跳。 延景明忍不住挑眉:“泥干嘛!” “我只是觉得……”温慎之深沉开口,“你好像胖了。” 延景明:“……” 延景明决定忘记忠孝王送来的糕点。 他捏捏自己的脸,又掐掐自己的腰,觉得自己好像是略胖了那么一些。 他想,一定是中原东宫的花园太小,而他近来锻炼得不够,连日偷懒,也怪不得他要发胖。 延景明简直恨不得立即出门,连夜开启长跑,好将自己身上多出来的这些肉给减下去,可他不过一动,温慎之立即拦住了他,道:“外头好像下雨了。” 延景明:“……” 延景明匆匆跑到窗边一看,外头好像真下起了雨,这雨势渐大,他是肯定没办法出门了,温慎之又在一旁提醒,道:“你的脸……” 延景明捂住了脸。 该死,这简直是天要他胖。 温慎之已在桌边坐了下来,道:“不如休息几日,等你面上红痕消散,我带你去秦卫征的校场,那儿地方大,你可以随便练。” 延景明:“……” 延景明动摇了。 温慎之又道:“总得先做好准备,才能更好锻炼。” 延景明:“……” 延景明竟然觉得温慎之说得没有错。 他从窗边退开,走到温慎之身边,却又忽而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他记起了阿兄的嘱托。 他重回屋中,捧起阿兄留下的手册,认真翻看两页,便发觉阿兄在这上头写的,除了太子的训练之道外,还有些母妃令他代传的话,那书册上写,太子是个文化人,若是闲来无事,可以与他一同读书。 延景明这才抬起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温慎之。 温慎之正盯着他手中的书册看。 延景明拿起阿兄留下的书册,摆在温慎之面前,可又想起温慎之不认识西羯文字,他便抬起手,指着那上头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念给温慎之听。 “窝阿兄嗦。”延景明认真说道,“晚上如果米有其他事,可以和太子一起看书。” 温慎之:“……嗯。” 温慎之有些走神。 他苦思冥想,正思索如何才能令这本可怕的训练手册消失在这世上。 延景明已抬起了头,问温慎之,道:“泥想看书吗?” 温慎之:“……” 他当然想,倚窗听雨,红袖添香,这是多少文人梦寐以求之事,可……可中原的书,延景明看得懂吗? 延景明似乎也想到了这件事。 他挠挠头,改口,问:“不然……窝们一起看画?” 说完这句话,延景明猛然一顿,忽而想起了延春方才说过的一句话。 温慎之看他神色,似也猜出了他心中所想,急忙匆匆开口,道:“看书吧,我教你识字。” 延景明抬起手,止住了温慎之的话。 “窝阿兄刚刚说过,窝们可以一起看中原的画!”延景明道,“奏素那个……那个什吗图……” 温慎之:“……” 延景明思索许久,终于念出自己记忆中温慎之那画的名字。 “看画吧!”延景明认真说道,“看嘻嘻图!”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17、想恰羊腿 温慎之捂住自己的脸,又在脑中默念了一遍延景明方才对秘戏图的读音。 「嘻嘻图」 对于延景明这个错误的汉话发音,温慎之竟不知自己该不该去纠正他。 这句话错得离谱,可他也并不想真与延景明一道去看什么秘戏图,那场面,他想着便觉得说不出口的尴尬,他最终还是决定装傻,只是微微同延景明笑了笑,问:“嘻嘻图?那是什么?” 延景明皱起眉,意识到自己的发音也许出了错,可他苦思冥想许久,脑内除了“嘻嘻”这发音外,着实再无其他,他不知温慎之是在装傻,正愁如何同温慎之解释,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了主意。 延景明转头翻出笔墨纸砚,再握住毛笔,在纸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圈,再佐以四道线条充作四肢,这便是一个小人了,而嘻嘻图至少需要有两个小人在场,于是延景明又在那个小人身上画了另一个扭曲小人,而后便将自己这幅「大作」摆在温慎之的面前,认真同温慎之说道:“奏素这个。” 温慎之:“……” 温慎之持续装傻。 延景明有些着急:“玄呱画的那个!” 温慎之咳嗽一声,道:“我都卖出去了,宫中一张也没有。” 延景明:“……” 延景明握着毛病皱起眉,终于觉得,温慎之应当就是故意的。 他认真想了想,母妃说过,中原人大多含蓄,又重礼教,诸如「嘻嘻图」上所绘的之事,中原人是绝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的,若是他直白当面点出来,中原人还会觉得害羞。 若是这么说来,他方才的举止简直就是步步紧逼,难免要让令温慎之觉得难堪。 延景明这才发觉自己做错了。 他有些紧张,再看温慎之尴尬不已的神色,一时竟不知还能如何挽回,他只好将阿兄给他的书册放下,一面努力思考——既然此事不可直白点出,那只要私下相约温慎之同看,应该就不会有问题。 于是延景明哒哒哒跑到窗边,毫不犹豫关上门,再扭头将屋中的宫灯吹灭了,仅留床头一盏,他还抖开被褥,小心翼翼钻进被子中,而后抬首看向温慎之 ,激动拍着床,却又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嘘,窝们悄悄看。” 温慎之:“……” 这有什么区别吗! 他犹豫了片刻,延景明已将最后一盏灯也吹熄了,屋中昏暗,仅有一点月光透过窗扇缝隙,洒在床榻之上,而延景明裹着被褥,满是期待望着他,还伸出手试图招手唤温慎之过来。 温慎之沉默了。 他觉得自己可算是明白了。 延景明大概根本也看不懂这秘戏图的含义,仅是单纯觉得这件事有些好玩,又多中原之事一知半解,还以为这就是委婉行事,顾全了大家的脸面。 那他哪怕真将秘戏图摆在了延景明面前,延景明应当也只会将图上两个人当做是摔跤玩闹,绝不会有其他想法。 温慎之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未同延景明成婚时,他也曾想过,若是与钟意之人共品春宫,又该是怎样一副景象,那时他想不出来,而真到了这一天…… 他实在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境况。 延景明令温慎之别无他念,他只能摇头,道:“天色不早,快点歇息。” 延景明皱起眉,心想,自己都已努力到了如此境地,温慎之为何还要害羞? 中原人,未免也太麻烦了。 他将被子一掀,干脆将最后一盏灯也直接吹灭了,而后还要同温慎之抱怨,道:“泥不要害羞哇。” 温慎之:“……” 不知为何,温慎之竟觉得延景明好像抢了他要说的话。 延景明又不住拍床,道:“来嘛来嘛!” 温慎之:“……” 他极力想要避免当下的窘境,到头来也只能蹙眉,道:“那日我去太医院,听太医说了一件事。” 延景明不明所以,认真询问:“什吗事?” 温慎之诚恳发言:“纵欲,容易发胖。” 延景明:“……” 温慎之生怕延景明听不懂纵/欲二字的含义,还倾情解释,将纵/欲拆解为无数具体事项,一一为延景明说明,而深夜观看秘戏图,自然也被他划入了纵欲一事的行列。 他果真看见延景明皱起了眉。 “我倒是无妨。”温慎之说道,“我可以再胖一些,可你……” 延景明飞快点灯。 “先酱!”延景明认真说道,“窝们下次 再看!” 温慎之松了口气。 他是想同延景明亲热,可这不该是在这种境况之下的。 延景明懵懂未知,根本不知此间含义,哪怕不是他强迫,也是他下三滥占了便宜。 他更希望这一天水到渠成,待延景明明白一切后,他二人才有如此发展,而那绝不该是在今日。 温慎之将其余灯点起,又将桌上书册收拾干净,延景明坐在床边看动作,渐渐觉得有些困了。 今夜的胡闹至此结束,温慎之明日又还需早起早朝,二人同往日一般躺下歇息,可待温慎之昏沉闭眼之时,却忽而觉察延景明往他身边蹭了一蹭,靠得离他近了一些。 温慎之侧首,延景明正睁大了双眼看他,好像没有半点困意,可见他看来,却又掩饰着回过头闭上眼,似乎并不怎么想让他发现。 温慎之不由开口询问:“你怎么了?” 过了片刻,他才听延景明低语,道:“……窝有一点点想家。” 他觉得中原很好,母妃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中原的风景是他在西羯永远都见不着的,中原的皇宫有那——————么大,大盛天子有他想不到的钱财,可就算如此,他也还是忍不住想家。 前些时日,他方到中原,还觉得中原四处新鲜,阿兄又在身旁,因而并未如何想家,可到了如今,他对西羯的思念之情越发浓厚,他很想回家,可他也知道……未来的很多年里,只怕他是没办法回家了。 温慎之不知如何安慰,他蹙眉沉思片刻,轻声开口,好生商量:“你若是想回家,过些时日,我去同父皇商量,看看能不能接你母妃回中原——” 延景明闷闷“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却又忍不住低声道:“可窝想的……不止素母妃。” 他还想念西羯的草原与黄沙,想念父王与妹妹,还有那些无拘无束,可以肆意抱着卡米打滚的时光。 他终于叹了口气。 “母妃嗦得没有错,中原的东西好次。”延景明又轻声说道,“可米有家里的羊腿香。” 温慎之沉默不言,他很少离京太远,可他觉得自己多少是能理解一些延景明此时的心情的。 只是延景明身份特殊,西羯又实在太远,他入了中原, 往后只怕很难再有回乡的机会,甚至连与父母相见都有些困难,温慎之也只能竭力替他争取。 温慎之还在想,让天河大妃入京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太后又颇为喜欢她,明日他去同太后说一说,应当就能让太后同意。 可延景明闭上眼,躺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开口,道:“窝母妃教过窝一首思乡的诗。” 温慎之:“……” 不,不要念了。 天河大妃的思乡,也许同常人并不相同啊! “床前明月光。”延景明念道,“疑是豆花霜。” 温慎之:“这一首……” 延景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今天窝要次羊腿。”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自己明白了。 延景明的思乡,和天河大妃多少也有几分相通。 除了思念故乡之外,他还很非常想念西羯的食物。 温慎之叹了口气。 延景明不再说话,大概是已往梦中去与羊腿相会了,温慎之便也闭上眼,他累了一日,现今还浑身酸痛,很快便已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他又得起身上朝,离宫之前,他叫住蓝暖,仔细吩咐,让御厨出宫,到驿馆中去问一问延春,西羯的羊腿到底是怎么烤的。 他原想瞒着延景明,当做是惊喜,可不想延景明已经起来了,站在他身后,将衣服穿得乱七八糟,正揉着眼睛看着他。 延景明并未听到温慎之同蓝暖说的话,他只是记着自己胖了,打算拉卡米寻个空房间好好练一练,可温慎之看着他的衣领乱七八糟,衣服下摆也扎得凌乱,不由抬手为延景明整了整衣领,道:“我要去上朝。” 延景明认真点头,一面道:“早点肥来。”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自己好像又明白了古来昏君都是如何养成的,他自小便几乎没有人同他说过这句话,而今忽然听见,他心中不由一颤,只恨不得早些下朝赶回来。 温慎之离宫上朝,延景明便真寻了个空房间,带着卡米在房间里进行搏斗。 卡米早已不是他的对手,他与卡米只算是玩闹,不过好歹这玩闹是消耗体力的,他出了一身的汗,又带卡米跑去洗了个澡,正拿着白巾擦拭卡米毛发上 的水,温慎之方才回了东宫。 延景明有些惋惜。 他原本希望温慎之能早些回来,这样他还可以拉着温慎之一道锻炼,可如今他都已经洗了澡了……延景明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还应该带着温慎之再来一次,他可以晚些时候再洗一次澡,蓝暖却又拿了封请柬过来,一面道:“殿下,长公主托人送了请柬过来。” 温慎之急忙接过请柬,以免延景明再想起什么锻炼之事,延景明也好奇凑过去看温慎之手中的请柬,一面问:“长公主是什吗?” 温慎之便答:“是我皇姐。” 当初他母后先诞一女,是他父皇的一个孩子,因而备受宠爱,受封永安长公主,又过数年后方才有了温慎之,如今长公主赐府平康坊,常年在外居住,偶尔也回宫主陪一陪太后,温慎之同她感情颇佳,常有来往,今日的请柬,便是他皇姐邀他出宫往长公主府,参加她在府中备下的百花宴——顺道见一见她还未谋面的新太子妃。 温慎之翻看请柬,一字一字念出给延景明听,他看着「百花」二字,再瞥见延景明脸侧消散不去的红痕,灵机一动,好似忽而便有些了主意,可他还来不及同延景明说一说,延景明已经小声询问,道:“百发宴?在什吗时候啊?” 温慎之又看一眼请柬,道:“就在午后。” 延景明:“……” 延景明不由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嘟囔道:“可窝洗不掉了。” 他想出宫去玩,也想见一见温慎之的皇姐,可他一点也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他面上的污迹,延景明左右为难,皱眉想了许久,还是用力摇头,道:“窝不去了。” 温慎之觉得他可爱,忍不住同他笑,道:“你生得好看,就算面上带了红,也是锦上添花。” 延景明可听不懂温慎之咬文嚼字的话,他只是憋不住皱眉,看他那模样,他是绝对不愿意离开东宫的,温慎之也不着急,只是将永安长公主的请柬拿给延景明看,一面问:“你喜欢什么花?” 永安长公主向来风雅,她的请柬,用的都是上好的花笺,上头令人绘了画,均是今番她府中盛开的各色花儿,延景明不免更加郁卒,西羯没有这么多花,他看着那 些花儿,心中万分向往,却又去不得那儿,便干脆随意点选了其中一朵,撇嘴嘟囔道:“奏介个。” “你倒是会选。”温慎之将请柬一合,与延景明笑道,“还是百花之首。” “百发之手?”延景明皱眉,“辣是什么?” 温慎之却不与他多说了,他转身召来大宫女蓝暖,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似是令她去准备些什么,随后方与延景明道:“我有个办法,能将你脸上的红点洗去。” 延景明立即看向温慎之,几乎抑不住心中激动,急忙说道:“什吗办法?你为什吗不早说!” 温慎之却不多说,只是道:“我也是方才想起来的。” 延景明不住点头,巴不得温慎之快点告诉他这法子的具体细节。 可温慎之不紧不慢,引延景明入了屋中,让延景明坐下,道:“你先将眼睛闭上,待我令你睁眼时再睁开。” 延景明立即乖巧闭上了眼。 片刻之后,他听得屋内响动,像是有人将取来之物摆在了桌案上,他很好奇,却又不敢睁眼,生怕自己睁眼一看,便要误了温慎之的事情。 如此又等了一会儿,延景明终于觉察温慎之气息贴近,那一手扶在他脸侧,轻轻挑起他下颚,随后便觉脸侧一氧,像是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蹭在了上头。 延景明登时紧张,他几乎已要睁开眼了,温慎之却轻轻将手指按在他眼上,低声劝慰他,道:“别动。” 延景明:“……” 延景明想,反正温慎之是不会害他的,这湿漉漉微痒的感觉,应当是温慎之正试图蹭掉他脸上痕迹,他老老实实闭眼,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如此僵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连脖颈都梗得有些发酸了,方听温慎之轻声与他道:“你睁眼。” 延景明迫不及待睁开了眼。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便着急询问温慎之,道:“窝干净了吗!” 温慎之也不多言,他手中还提着毛笔,笑吟吟令蓝暖去将铜镜取过来,放在延景明面前,让他自己来看,延景明这才紧张兮兮睁大眼往铜镜一瞅,却不由怔愣在原处。 他面上的红点,着实是“不见了”。 他自脸侧往眉间好似忽而便多了一朵盛开的花儿,那突兀红点隐入 花蕊之间,化作花间一点殷红,倒还作了画龙点睛之笔,同他的面容五官结合在一处,风华展尽,轻盈灵动,好似一切本就该是如此。 延景明怔怔看了一会儿,恍惚觉得这花有些眼熟,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突然想起,这花分明就是方才他在长公主信笺上看见的那朵「百发之手」。 他终于回首,看向身边的温慎之,抬首指了指自己的脸。 延景明:“介是什吗?” 温慎之笑答:“牡丹。” 延景明默念一遍,想要将这花名刻入心中。 他想起了父王与母妃。 延景明记得很清楚。 母妃总是想要父王替她描眉。 父王这辈子没碰过女子粉黛,可他喜欢母妃,所以总是很愿意去钻研如何才能将那眉粉点缀在母妃眉间,而母妃也喜欢父王,因而无论父王的眉毛画得多差,她也总是万分欣喜,好像那就是天底下最美的妆容。 母妃说,中原人大多含蓄内敛,不似西羯人直接开放,他们若是喜欢,并不会在口中直接表现,而是会化为举止,体现在两人相处的日常之中。 为钟意之人描眉,陪心悦之人观月赏花,这便是中原人想表达的心。 延景明觉得自己的脸,有一点点红。 他小心抬起头,同温慎之一对目光,又立即将眼睛转开,看向铜镜之中自己面上的牡丹,一面在心中想,他……他真喜欢中原人的含蓄。 那一笔一笔勾勒,像是心中情意满溢,全都绘在了他脸上。 他心中千言万语已过,温慎之却丝毫未知,只是放了笔,一面问他:“既然红点已消,今日午后花宴,你可愿陪我一同前往?” 延景明这才抬首,看向温慎之。 延景明记得,母妃还说过一句话。 母妃说,眷侣之间,本该互补。 对方含蓄委婉,那另一人便该主动直接,否则两人含蓄上一辈子,只怕到最后机缘错过了,也难知对方心意。 温慎之是中原人,他天生含蓄,而延景明不一样。 他们西羯人,就该直来直往,才不玩含蓄内敛那一套! 温慎之见他不答,以为他是未曾听闻,便以美食相诱,道:“我皇姐最会享受,我想那花宴之上,应当会有不少好吃—— ” 延景明往前一凑,毫不犹豫在温慎之脸侧一吻,而后伸手揽住温慎之脖颈,道:“窝坠稀罕泥啦!” 温慎之:“……” 温慎之苍白面容上猛地蹿起一丝红晕,更是僵在原处不知所措,大宫女蓝暖干脆轻轻放下手中铜镜,朝其余侍奉在屋内的宫女眨了眨眼,众人纷纷会意退去,这屋中便只剩下了温慎之与延景明二人。 温慎之这才回过神来,强作镇定,冷静收起桌上笔墨,还要纠正延景明此言的口音,道:“你这读音不对——” 延景明自行纠正,再度重复道:“窝最稀罕你啦!” 他还揽着温慎之的脖颈,整个人都好似挂在了温慎之身上一般,而他说话时的热气拂在温慎之脸上,令温慎之心跳微促,偏偏延景明纠正自己读音还非得伴随同方才一般的动作,他重复一遍这句话,便要凑前唧在温慎之脸上亲一口,如此重复几遍,温慎之面红耳赤,轻轻将延景明推开,道:“快去换衣服,花宴要来不及了。” 延景明这才松了手,全然不疑有他,心情颇好,蹦蹦跳跳地回屋去更换衣物,温慎之这才有功夫令自己跳得过快的心平缓下来。 他深吸了几口气,拿手蹭一蹭面颊上方被延景明亲过的地方,越发觉得那儿一片滚烫,却又忍不住想起方才那唇贴上来时的触感。 他觉得不太对劲,甚至憋不住想—— 他可是京中最出名的秘戏图大家,笔下痴情男女无数,看遍纸上情爱,而今为何…… 他为何连美人一吻都扛不住。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蹙眉站在原地,觉得心口好像有些涨得慌,他抬手按在胸口之上,恰好延景明哒哒哒跑了出来,见他如此姿势,下意识便以为温慎之又犯了病。 延景明不由皱起眉。 “泥肿么了?”延景明问,“泥又不舒服啦?” 温慎之:“……” 温慎之看一眼延景明,那心跳便更快一些,他匆匆收手,决定当做无事发生,却不想延景明忽而深深叹了口气。 “窝都说了。”延景明认真说道,“泥要好好锻炼。” 温慎之:“我……” 这绝对和锻炼无关。 延景明突发奇想,牵起温慎之的手,兴奋道:“不如窝们跑步去见长公主!” 温慎之:“不不不,不可以!” 长公主府那么远,跑过去一定会出人命的。 延景明似乎早猜到他会如此说,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唉。”延景明感慨,“中原人,尊的不行。” 温慎之:“……啊?” 延景明却已笃定丢出了下一句话:“泥,果然也不行。”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8章 入v了! 这话刺耳。 温慎之恨不得追着延景明, 好证明自己其实行得很,可要证明这种事显然也有些困难,他总不能切身实地地展示给延景明看, 好证明他的病并未影响他的能力。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 同延景明道:“在中原, 有很多词,还有其他意思。” 延景明眨巴眨巴眼睛, 满面谦虚好学,只等温慎之为他解释。 “这不行二字,绝对不可以随意对其他男人说。”温慎之认真解释, 道,“这是羞辱, 不太礼貌。” 延景明很好奇:“为什吗?” 温慎之咳嗽一声, 不知该做如何解释, 只好道:“你记着不要胡乱与人说便好。” 延景明乖巧点头。 他再看看温慎之, 想着自己同温慎之说了许多遍那句话,不由有些内疚,他皱眉想了片刻,而后认真改口,同温慎之道:“泥米有不行,泥尊的很行。”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更怪异了。 延景明还要重复,道:“泥是窝见过最行的男人!” 温慎之:“……” 蓝暖站在一旁, 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又轻咳一声, 跟着延景明夸赞, 道:“太子妃说得对。” 温慎之无言以对。 他发现延景明着实讨人喜欢, 这才几天, 蓝暖已完全向着延景明说话了,时候一长那还了得?可他也喜欢向着延景明,他只能牵着延景明的手,道:“走,我带你去我皇姐府上瞧一瞧。” …… 永安长公主府,恰好也在平康坊中。 这一回温慎之可有正当由头出宫,他带着延景明乘车到公主府外,仪仗齐全,而永安长公主特令人出门相迎,说是已等不及想见一见太子妃了,让他二人快些入府去。 温慎之至此才知道,此番长公主邀了许多人来此赏花,宴席就摆在花间,他们来得算迟,其余人差不多已到齐了,宾客大多是同长公主交好的小姐夫人,还有太常寺请来的乐人,以歌舞助兴,花间美人起舞,乐声悠扬。 这场面略大,反倒是令延景明更紧张了。 虽说他脸上已不见那污浊的红痕,可毕竟与他人不同,再说了,哪怕他喜欢极了温慎之画在他脸上的花,可是……在西羯,哪有男人脸上带花的。 他害怕其他人笑话。 温慎之牵着他的手,见他紧张,还抖开折扇同他低语,道:“正是少年,才要带花。” 延景明听不懂。 他看温慎之常带的折扇是个遮挡面容的好物,便从温慎之手中将那折扇拿了过来,将面容藏在折扇之后,只露出一双青玉般的眼眸,小心跟着温慎之入了席。 延景明一迈步踏入席间,却已觉着数人目光停在他身上,他知道自己的发色眸色均与中原人不同,难免要引人注意,可大盛京中那么多胡人,他相信若那些人要不了多久便会失去兴趣的。 可他还未入席,已听闻女子低笑,有人开口询问,道:“慎之,你那宝贝扇子,怎么到了其他人手中去了?” 温慎之答:“皇姐,你还不清楚吗?” 他拉延景明一道入席坐下,一面道:“你这儿的人太多了,孤的太子妃害羞。” 延景明往那处一看,原来那位风华天姿的英气美人便是永安长公主,他想行礼,可还是紧张,正不知如何是好,长公主已笑吟吟朝他挥了手,道:“你同我客气什么。” 延景明:“窝……窝……” 长公主又道:“你将扇子拿下来,让吾好好看一看。” 她眉眼可亲,说话时的气度有些像是天河大妃,延景明迟疑片刻,还是松了手,将手中折扇缓缓下移,露出脸侧牡丹几瓣,见周围人纷纷转眼看向他,他不由又紧张将扇子挪了回去,这一回可将整张脸都挡住了,一颗心砰砰直跳。 “好啊。”永安长公主看得真切,美人眉目有牡丹点缀,是谁的手笔,她再清楚不过,她不由失笑,道,“慎之,这可又是你在胡闹?” 温慎之握住延景明置于桌案下的另一只手,让他莫要惊慌,延景明方才能再度抬起头来,小声想要为温慎之解释,道:“是窝把脸弄脏了。” 温慎之压下他手中折扇,轻声道:“你这么好看,怎么能算是脏了。” 延景明:“……” 延景明觉得自己的脸有一些红了。 温慎之说话的声音轻,其余人或许听不太清,可长公主坐得离他们近,那柳眉微黛,唇边却仍旧带着笑,故意同温慎之道:“今日你来迟了,本宫可要罚你。” 她拍一拍手,宫人便取来了笔墨桌案等物,显是早有准备,而永安长公主令延景明上前,同她坐在一块,而后方转向温慎之,笑道:“就罚你画画。” 温慎之最清楚自己长姊的脾气,若长公主早有准备,他是绝对躲不过此事的,他只好点头应过,而后令人铺就画幅,提起毛笔,再望向花丛—— 延景明端坐于百花之中。 他眼里便再难有花。 …… 众人奉长公主之令,以花为题,吟诗作对,只有延景明,他依旧很紧张。 温慎之不在他身边,因而他捏着折扇,已露出了大半面容,却又不敢完全将折扇放下,如今他听长公主说念诗,还需带上花字,他便搜肠刮肚,认真思索,却觉母妃好像并没有教过他多少与花相关的诗词! 温慎之已走到了一旁,延景明失去了自己最强最有文化的外援,只好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希望写诗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要轮到他。 他想置身事外,却偏偏不得如意,长公主取了一支牡丹,令乐人奏乐,乐声停时,牡丹正好停在延景明手中,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延景明,延景明噌一下举高折扇,挡住面容,紧张不已,绞尽脑汁,当场赋诗一首。 “啊,发儿,泥看起来,尊红!”延景明认真念道,“啊!发儿!泥闻起来,还挺香!” …… 众人沉默许久,延景明听见人群中隐隐有压抑笑声传来。 他其实分不清中原诗歌的好劣,他只知道西羯的诗以情感奔放直接为佳,可是他学不好文法,也知道自己不会写诗,只觉得自己甚为太子妃,突然念了这么几句话来……只怕是给温慎之丢尽了脸。 可温慎之几乎立即便接了口,道:“真诚朴挚,不愧是太子妃。” 永安长公主也忍不住笑,道:“比慎之写得好。” 他二人开了口,宴中其余人自然只能跟着夸赞,到头来反倒是令延景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紧张捏住折扇,看其余人一个个妙语连珠出口成章,而长公主凑近他身边,笑吟吟道:“你不必害怕,此处没有人敢欺负你的。” 延景明:“……” 延景明紧张点了点头,长公主又问:“你喜欢烤鸡吗?” 延景明一怔,点头。 “我听五皇妹说,你喜欢冰粉,喜欢烤鸡,还喜欢粽子。”长公主说道,“你放开了吃,在我这儿,你不用拘谨。” 延景明看向宴中宾客,正见五公主咧了嘴冲他笑。 他用力点头。 真好。 中原皇宫里的,果然都是好人呀! …… 延景明吃得正香,温慎之画到一半,秦卫征忽而来了。 他有些焦急,像是有要事汇禀,却只能在一旁等着下人通报,温慎之看见他,猜测是自己令秦卫征调查左瞿一事有了眉目,便同长公主说了一声,引秦卫征到一旁说话。 他经过延景明桌案一侧,见延景明好似还有些拘谨,忍不住冲着延景明招了招手,让延景明同他一道过去。 延景明蹭地站起了身。 他实在学不了中原人坐得那么端正的模样,时间长了他便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恨不得立即跟温慎之出去散一散心,两人走到秦卫征处,温慎之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秦卫征调查结果,那秦卫征已着急开口道:“殿下,京兆府的人将左瞿带走了。” 温慎之倒并不觉惊奇,他只想尽快厘清事情脉络,便问:“所为何事?” “说是左瞿暗讽朝政,似有异心。”秦卫征止不住焦急,又道,“可属下清楚左瞿为人,他忠心为国,不可能会有异心。” 温慎之却反问:“左瞿是朝廷命官,京兆府有资格拿他?” 秦卫征明白温慎之想问些什么,便道:“是忠孝王令,属下不能阻拦。” 他是真的有些慌了。 左瞿毕竟是他好友,他又极清楚左瞿为人,坚信左瞿绝不会做出京兆尹所说的事情,他担心左瞿蒙冤,却又因这是忠孝王的命令而无可奈何,而在他身边能够让他求情帮忙的人,也只有温慎之了。 只是秦卫征本性正直,不擅求人,他想求温慎之先将左瞿从京兆府牢中带出来,以免左瞿多受牢狱之苦,可他又知温慎之多年来韬光养晦,极力避免与忠孝王温恭肃直面冲突,他不想给殿下添乱,因而欲言又止,犹豫许久,倒也不知如何开口。 温慎之倒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直言道:“你放心,宴席结束之后,咱们一道去京兆府看一看。” 延景明看他们终于两人说完了话,忍不住开口问:“左蛐蛐肿么了?” 温慎之替他解释,道:“有人想要堵他的嘴。” 延景明明白了。 “窝母妃嗦过的。”延景明认真道,“防民之口……就……就像发大水。” 温慎之笑吟吟纠正他,道:“甚于防川。” 延景明虽然听不懂温慎之这一句话的意思,却还是跟着认真重复道:“防民之口,笋于饭串!” …… 温慎之领着延景明重回花宴。 他的画还差几笔未曾画完,自然只能继续回到桌案之前,面对他置于桌案上的那幅画。 若不必精细,那他画画速度着实颇快,且他一抬头,便能看见延景明在看他,显是觉得无聊极了,巴不得他早些回到身边,温慎之的速度不由更快,几笔添完,他便收了笔,稍稍吹干,将此画递到永安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笑吟吟往画上一看,便见画上百花盛开,花丛之中,是一名金发碧眸的西域美人,那着墨重彩,笔笔精细,倒还令百花逊色。 永安长公主忍不住挑眉,笑斥道:“慎之,我令你画花,你这画得是什么。” 温慎之倒还理直气壮回答,道:“皇姐,这不就是花吗?” 是,那西域美人身侧百花围绕,他的确是画花了,可在这画上,百花不过只是陪衬,这酸臭味,永安长公主简直一眼都不想多看,她笑着令温慎之将画拿开,一面挑眉笑骂,道:“你拿回去,这画我才不要。” 这画上墨迹还未全干,温慎之自然不会将画卷起,他原想让人将画收好,带回去后再挂起来,可延景明好奇,他往画上一瞟,一眼便看见了画上的人。 那怎么看,好像也都是他。 延景明的虽然汉话不好,可方才永安长公主所说的话,他着实听得很清楚,永安长公主让温慎之画花,可温慎之……温慎之画的是他。 延景明匆匆转回目光,面上有些微红,他觉得这显然也是中原人喜欢却内敛的表示,他应该有所回应,只是他们还在花宴之上,人多,又都是中原人,太亲近好像不合中原人的规矩,他便只好严肃端坐,将心中所想全都强忍下来。 …… 温慎之心中记挂着左瞿之事,他私下同长公主说过,待延景明吃饱了饭,他便立即令秦卫征备了马车,直朝京兆府去。 而上了马车,那车帘一放,延景明二话不说唧一下甜丝丝亲在温慎之脸上,吓得温慎之猛然往后一退,砰地一下撞在马车车壁上,磕得他后脑勺生疼。 而这动静太大,秦卫征在马车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急匆匆策马贴近马车,从马车车窗内往里一看——延景明正搂着温慎之的脖颈,睁大了双眼满是无辜看着他。 秦卫征:“……” 秦卫征:“属下打扰了。” 他立即勒住缰绳,令马儿朝后而去,直到看不见马车内光景后,方才恢复前行速度。 他果然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回东宫里。 温慎之捂着撞得生疼的后脑勺,倒抽几口凉气,开口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延景明:“窝看见画了!” 温慎之:“……” 延景明搂紧了温慎之,开开心心道:“蟹蟹泥!” 温慎之:“……” 温慎之轻咳一声,竭力维持面上冷静,道:“我不太喜欢画景,我觉得画人更有意思。” 延景明不住点头。 温慎之已抑不住有些面红了,他觉得西羯人着实坦诚得可爱,只是这情感热烈奔放,着实远超他心中所想,而他再一想,延景明的这份热情,或许并不是只对他一个人的。 他心中不由一滞,隐隐有些不悦,又正见延景明抬首看他,他便开口说道:“你在中原,绝对不可以随便亲其他人。” 延景明认真回答:“泥又不素其他人。” 哪怕他们只相识几日,延景明却已觉得温慎之已算得上是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人之一,足以同他父王母妃还有阿兄妹妹并列,他想每一天都同温慎之在一起。 他心中这么想,嘴上当然也这么说,却不想温慎之脸更红,还认真同延景明补充,道:“抱也不行。” 延景明眨巴眨巴眼睛,道:“窝们西羯男子汉,素不会随便抱人的!” 说完,他搂得更紧了一些,认真说道:“可泥不素其他人哇。” 温慎之:“……” 温慎之轻咳一声,扶着马车车壁坐直身体,腆着脸认真同延景明说道:“只可以抱我。” 延景明当然点头。 他觉得温慎之有些奇怪。 他又不喜欢其他人,抱其他人做什么? 他只要抱温慎之就够了! …… 秦卫征心急,这马车行得也比往日快。 要不了多久,京兆府便到了。 延景明不知温慎之要做什么事,便跟在温慎之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而太子亲自来此,京兆府府尹恨不得立即出门相迎,他不知是出了何事,因而还难免心中紧张,待将温慎之迎进了京兆府中,令人沏了茶,方才开口相询,道:“不知殿下有何事吩咐?” 温慎之手持茶盏,慢悠悠喝上一口,待那京兆尹紧张得已有些着急了,方才开口道:“孤听闻府尹大人这几日在四处拿人。” 京兆尹怔了片刻,方才明白太子此行用意,他便点了头,急忙称是,一面道:“王爷下了令,说近来京中有人妖言惑众,编了童谣戏本来诋毁圣人,令臣彻查此事,一定要将这小贼拿出来。” 温慎之慢悠悠道:“所以你就去抓朝廷命官?” 温慎之语气稍厉,那京兆尹便有些害怕,匆匆开口解释,道:“殿下,臣没有这个胆子。” 温慎之:“那左瞿又是怎么回事?” 京兆尹这才出言解释,仔细将整件事同温慎之说了一遍。 前些时日,京兆尹在京中发觉有人编纂童谣戏本,以此来污蔑朝政,将当今圣上写作那书中昏庸无道一心求仙的昏君,京兆尹便将此事上报,传到忠孝王温恭肃耳中,温恭肃便让他彻查,势必要将幕后之人找出来。 而京兆尹查了许多日,并未找出胡言乱语妖言惑众之人的身份,却发觉京中有不少读书人喜议朝政,妄评时事,其中为首的,是一名唤作「兰台先生」的读书人,此人才学出众,天下闻名,有无数人仰慕他,将他称作是京中文绝之人,他在京中一呼百应,若是惩处了如他这般的几个人,必然能起到敲山震虎的功效,令其余人再不敢造次。 于是京兆尹将此事汇禀忠孝王,忠孝王也首肯同意了他的做法,他这才贴了告示,在京中大肆搜捕捉拿。 温慎之却觉得京兆尹所言有异。 忠孝王温恭肃是他的皇叔,又与他共事多年,他很清楚温恭肃的为人手段,这实在不像是他皇叔会做的事。 那京兆尹见温慎之沉思,以为温慎之在思索此事,急忙又抢着往下说,想着炫耀自己的功绩,道:“除了兰台之外,还有一个人,臣觉得他也很可疑。” 温慎之微微一怔,问:“谁?” “此人唤作文玄光,专好绘制秘戏图。”京兆尹认真说道,“臣看过他的画,那画中的环境形制,一看就是宫里,他这是在讽刺宫中□□啊!” 温慎之一口茶水险些呛着,捂着嘴不住咳嗽,京兆尹倒还以为他是气得,急忙接口跟着怒斥那位「文玄光」,道:“对,殿下,臣也觉得,此人可恨至极,真是该打!” 温慎之:“……” 温慎之只得略过此事,还是将事情绕回到兰台先生身上,道:“可兰台先生与左瞿又有什么关系?” “臣比对过他们的笔迹。”京兆尹道,“一模一样。” 他担心自己寥寥几语难以说服温慎之,便招手唤来府内小卒,令他将兰台的文章,与左瞿的笔墨拿上来,呈到温慎之面前,温慎之看了几眼,发觉京兆尹说得不假,这两人笔迹极其相似,十有八九是出自一人之手。 “臣觉得,这兰台先生着实可恶。”京兆尹道,“京中歪风不断,便该杀鸡儆猴,若能将这兰台捉住了,臣想,京中必然——” 温慎之打断他,问:“是你以为,还是皇叔以为?” 京兆尹讪讪笑了一声,不知如何回答。 温慎之便又问道:“皇叔派了何人来督查此事?” 京兆尹难免有些紧张,道:“是……是二殿下。” 温慎之微微挑眉,只觉果真如此。 前日东宫之宴,温徽守说从皇叔处得了个新差使,要去京兆府一趟,原来说的就是这件事,这小子头一回主持大局,根本没个分寸,又好大喜功,拿着鸡毛就当令箭,巴不得早些做出些功绩来给父皇看。 可他领的的确是皇叔的命令,温慎之知自己不便在外直接与忠孝王起冲突,眼见如此,他只能暂时从侧想些办法,他拿着左瞿与兰台先生的文章,淡淡开口道:“笔迹相同可并非是实证,若是有人诬陷左修撰呢?” “殿下放心,此事绝不是误会。”京兆尹讨好说道,“左瞿他已认了。” 温慎之:“……” 此言一出,温慎之难免有些吃惊,到了此刻,他方才微微侧首朝身后看去,便见秦卫征同他一般满面惊讶,似是已不知如何言语,温慎之只好再问,道:“左瞿现在何处?孤想见一见他。” 京兆尹却又面露为难,道:“殿下,二皇子说,忠孝王有令,无论如何,不许他人探视。” 温慎之:“……” 温慎之想一想,只觉得这应当又是温徽守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结果,他要是坚持要见左瞿,京兆尹为难过后应当也能同意,可哪怕这是温徽守的意思,而非皇叔本意,他若是坚持,对外来说,便是刻意忤逆得罪忠孝王,他不想引起皇叔警醒。 温慎之只得起身,想着去王府一探,问问皇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起身要走,京兆尹自然要送他离开,待到了京兆府外,温慎之方开口问他下一步该要如何做,京兆尹不敢隐瞒,将二皇子转达王爷“命令”一五一十都告知了温慎之——温徽守觉得抓几个打头的不够,他要将京中所有收藏这几人笔墨大作的人一并带走,不仅要杀鸡儆猴,他还要连坐。 早上二皇子方吩咐过此事,京兆尹便立即下令,而今正在城中搜寻,除开已经被捕的兰台先生外,他觉得自己还把握住了文玄光的消息,方才派人去了极乐楼,要将极乐楼中的卖画之人抓捕归案。 温慎之微微颔首,夸赞他动作迅速,又特意嘱托——近来圣上通读经书,觉得朝中牢狱戾气太胜,有碍国势,正禁狱中用刑,那妖言惑众之徒抓便抓了,可还是不要对他们用刑为妙。 京兆尹连声答应,温慎之方才离了此处,上了马车后却不由忧心,令秦卫征调转方向,他要先去极乐楼看一看。 只是他今日出宫,本是去公主府赴宴,他与延景明穿的虽是常服,却也与寻常百姓有异,他还不想被人认出身份,便令秦卫征先让人买了两件寻常衣物,他与延景明在马车内换上再说。 方才他与京兆尹所谈均是正事,延景明听不太懂,也不敢胡乱插嘴,到了现在方才敢开口说话,还有些紧张询问,道:“左蛐蛐肿么了?” 温慎之只能摇头。 他也不太清楚左瞿现在的境况,更糟糕的是,以他对左瞿的了解,他总觉得此事还有内情,更不信左瞿便是传闻之中的那位兰台先生。 温慎之拜读过兰台的文章,此人虽擅评时事,且一针见血,可却极为内敛锋芒,而左瞿恰好相反,当初左瞿殿试,温慎之就在旁倾听,左瞿从文章到为人均是锋芒毕露,绝不隐藏,这两人根本就是两个极端,哪怕左瞿与兰台字迹相符,温慎之也忍不住多虑,总觉得此事应当还有内情。 他让延景明换衣服,以免待会儿在平康坊引了太多人注意,延景明乖巧点头,一件件将身上的衣物脱下,再把秦卫征买来的新衣服穿好,而后看向温慎之,紧张道:“左蛐蛐不会有事?” 温慎之本想回答,可一抬眼,便见延景明扣错了领口,也扎错了衣摆,那衣服凌乱,看起来像是胡乱团一团便塞在腰带里的,他不由一怔,而后想起——在东宫时,延景明穿衣多有宫人帮忙,延景明应该根本就不太清楚中原的衣服到底应该要怎么穿。 温慎之只好伸出手,替延景明解衣,再为延景明重新将衣服系好。 他毕竟是太子,以往只有他人如此服侍他,他还是头一回帮人更换衣物,而这衣服一脱一穿,他又想自己好像也是头一回同延景明如此亲密,以往二人躺在同一张床上也都是合衣,他不由心跳微促,只想目不斜视,却又克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方才那一通折腾,延景明将自己的中衣都扯乱了,而哪怕温慎之竭力控制,却还是瞥见延景明中衣之下,露出一截雪白脖颈,还有半遮半掩的削瘦锁骨。 他深吸一口气,提高延景明的衣领,一面认真同延景明讲述这衣服究竟该如何去穿,延景明只顾着点头,显是什么都不曾多想,温慎之看他如此,又觉自己竟心有邪念,实在是有些太龌龊了。 等他为延景明仔细穿好了衣服,他方稍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好歹是把持住了,他深吸几口气,好令自己稍稍有些微促的心跳缓下去,而后便解开自己身上的衣物,方拉扯开衣带,猝不防延景明又凑身上前,唧一口在他脸侧,开心同他道:“蟹蟹!” 温慎之:“……” 温慎之还微敞领口,那刚平缓下去的心跳猛地又快了起来,他有些不知该要如何言语,延景明却看着他若有所思,而后认真开了口。 “中原,素个很有礼貌的国家。”延景明认真回忆母妃的话,有些困难地背出自己记过的句子,“窝母妃说了,来而不往非……非常米有礼貌!” 温慎之小声纠正:“来而不往非礼也。” 延景明不住点头。 “泥嗦得对!”延景明说道,“窝来帮你穿衣服!” 温慎之显然有些懵。 他不知这话题为何就到了如此地步,延景明忽而要为他穿衣,甚至直接就将手按在了他胸口上。 这一下,他二人距肌肤相亲不过只隔了一层薄薄的中衣,这等半遮半掩欲语还休的感觉,反令温慎之觉得比二人坦诚相见更令人心跳不止。 而延景明对中原衣物的复杂头疼不已,他还有些四体不勤,自己的衣物都收拾不好,更不用说还要帮温慎之穿衣。 延景明显然对那些乱七八糟的衣带很是头疼,温慎之还得认真指教延景明如何整理衣物,而他垂首看着延景明笨拙穿梭于衣带之间的手指,想起自己好像也是头一回如此细致地观察延景明的手。 小王子在西羯养尊处优,哪怕时常认真习武,可毕竟从来不干重活,这双手看起来还是纤长细嫩,而温慎之本就极擅绘画,又最喜欢画美人,他最擅长的,偏偏还是秘戏图。 如今他看着延景明的手,眼前难以自控般浮现出这双手交缠于一处的景致,他不由呼吸微促,原压下去的心跳又渐渐加快,他几乎难抑心头悸动,而偏偏到此刻,延景明要抬手为他整理衣领,那双手又按在了他胸口,一下便令温慎之绷紧了脊背,几乎不可自控一般想要往后退。 延景明不明所以,只是讶然抬首看向温慎之,皱着眉头开口问:“泥心跳肿么这么快?” 温慎之:“……” 温慎之想握住延景明的手腕,让延景明将手松开,他自己系好衣带,可不想延景明先他一步将手收回,又将掌心按在了自己胸口上,像是感觉了一下自己心跳快慢,而后开口小声念叨,却是极为不解,道:“窝……窝肿么也这么快。” 温慎之:“……” 他这一句话,倒是令温慎之怔住了。 温慎之本觉是自己心生亵渎之念,到底有些可憎,却不想延景明好似与他相同,那便也就是说,他二人的心意总归是相通的。 而延景明迟疑片刻,又伸出手去触碰温慎之,只觉当自己掌心触碰到温慎之时,他心中便有些古怪,他不由皱紧眉头,还觉得自己这心悸一般的反应也许是什么怪病,一面又伸出手,正想再摸一摸温慎之——温慎之却忽而握住了延景明的手腕。 他以一手撑着延景明身后车壁,俯身上前,直视着延景明双眸,而后缓缓俯身,正要开口,马车之外突然传来秦卫征的声音,道:“殿下,极乐楼要到了。” 温慎之动作猛然一顿,匆匆松了手,觉得自己此刻的动作着实不恰当极了,甚至他再想一想自己在新婚之夜时同延景明说过的话,更觉自己简直就是个伪君子,这全都是小人行径。 他恨不得忘记此事,急忙后退,正要回复秦卫征话语,不想秦卫征恰好勒了缰绳,好令马车停下,那车厢内便是一抖,温慎之一时未曾坐稳,直扑上前,猛地压在了延景明身上,那唇一下蹭过延景明脸侧,秦卫征又焦急掀开马车车帘,道:“殿下——” 温慎之:“……” 延景明:“……” 温慎之衣衫不整,正将延景明按在马车角落。 秦卫征:“属下打扰了。” 他怎么又忘了! 太子与太子妃方才新婚,自然万分亲密,在这种特殊时候,东宫的每一扇门,他一定都要先敲了再开! …… 温慎之显然脸红了。 他没想到自己同延景明头一回如此亲近,竟会是因为秦卫征,他虽是京中的秘戏图大家,可说实话,他并未在这方面有过多少经验,他仅仅只是喜欢画美人罢了,如此突如其来一遭,反倒是令他不知该如何才好。 延景明也怔了片刻,而待他回神,他好似忽而恍然大悟,口中喃喃念起了方才温慎之教给他的那句话,道:“噢,这就素‘来而不往非礼也’啊。” 温慎之:“……” 等等,现在是什么时候,延景明怎么还在这儿学起汉话了。 可延景明觉得,既然是要有来有往,那他理应再亲一亲温慎之,他还要凑上前,却被温慎之抬手抵住了脸,几乎万分为难一般同他道:“此处……不行。” 延景明:“?” 温慎之轻咳一声,忍着面上泛红与心中悸动,轻轻将延景明推开,一面道:“今日有要事……” 延景明觉得温慎之说得都对。 他退后一些,还想帮温慎之系好衣带,温慎之却已自己动了手,急忙将衣服穿好,匆匆想拉着延景明从马车离开,延景明却比他还快一步,已跳下了马车,好像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探头探脑去问秦卫征,道:“窝们要往哪儿走?” 秦卫征一怔,不知如何解释,温慎之却已直入正题,让秦卫征走到了前头领路。 秦卫征也换了便装,他头一回来这种地方,难免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冷冰冰板着一张脸,对四周美人的暧昧示好视若不见。 而温慎之一踏入极乐楼,便发觉极乐楼内,有些不对。 楼中桌椅翻倒,不见来往客人,美人也并不嬉笑打闹,不少人面中还有愁苦神色,似是不知如何是好,而待那些人看到他,有人惊慌失措,似是恨不得避开他,更有人直接上前,匆忙将温慎之拉到一旁房内,小心关上了门,还要注意是否有人偷听,随后才慌乱无措开了口,道:“文先生,您不该来这儿。” 温慎之心中咯噔一声,明白他们应当已来晚了一步。 这极乐楼内人人自危的模样,京兆府也许已将买卖他书画的所有人都带走了。 他是无碍,就算京兆尹真知晓了他的身份,也不敢对他下手,可受牵连的其余人确是惨了,他皱紧眉头,想着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先回宫中,旁敲侧击问问忠孝王的消息,若能不与忠孝王冲突便将人救出来,自是再好不过,若是不能……只怕就只能想些其他办法了。 温慎之谢过那人,转身出了这屋子,延景明不知为何走快一步,到他身侧,小声凑上前同他说话,道:“他们为什吗都看着窝啊?” 温慎之这才注意到周遭之人的目光,极乐楼内不少人都忍不住将目光往延景明脸上瞟,往来客人如此,连楼中人都是如此,京中并不缺胡姬,异族美人也有无数,若只是容貌秀丽,好像也并不足以令人这般盯着打量。 延景明忽而抬手挡脸,紧张嘟囔,道:“窝的脸。” 他脸上还有温慎之画的牡丹,方才换衣服时也不知是不是蹭花了,而这么多人盯着他看,他难免心中紧张,有些无措。 温慎之也忍不了挑眉,到了此刻,他已开始有些后悔了。 他就不该在延景明脸上画什么牡丹。 如今这么多人盯着延景明看,他心中实在不悦,恨不得自己挡在延景明面前,好将其余人的目光阻挡在外,可他稍稍一动,便听那楼下忽而又有喧闹,有一人正嚷嚷大喊,道:“文玄光在何处?我就是来找他的!”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9章 今天啥也米有恰 延景明最喜欢看热闹, 他听到下面声响,蹭蹭蹭又跑过去从二楼那栏杆处朝下看,便见一名青衣书生, 死命拽着极乐楼内一名年轻相公的衣袖, 满面惊慌, 道:“他在何处?文玄光究竟在何处?!” 延景明这才一愣,回首看向身后的温慎之。 温慎之也走到了他身边, 微微摇头,道:“我不认识他。” 他是真不曾见过眼前这个人,他仔细一看, 那人作一副书生打扮,衣衫虽还算是齐整, 可衣摆之上却有不少污迹, 也不知是何处蹭到的, 而此刻那书生拽着面前一人, 追问他文玄光的下落,那人不敢理他,将他往侧一推,他险些趔趄摔倒,扶住了一旁桌案,摸索片刻,这才握住了桌边的一件物事。 那是一根并不起眼的竹竿, 可以充作拐杖的竹竿。 这人看起来并不曾有腿疾,行走稳当, 绝不曾到需要使用拐杖的境地, 可他向前走时总有踌躇, 也不知是在作何犹豫, 而遭此拒绝,他却仍然执着,坚持要见一见在极乐楼中卖画的文玄光,全然一副病重乱投医的慌乱模样,哪怕有好心人提醒京兆府正私下捉拿买画之人,他也不管不顾,只想问一问文玄光究竟在何处。 温慎之微微蹙眉,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此时此刻,对此人而言,文玄光只怕就是他的救命稻草,若他握不住文玄光这个机会,只怕他便再无其他办法了。 延景明小声开口,道:“他是不是看不见啊?” 温慎之并未回答,他站在楼上又看了片刻,蹙眉唤秦卫征,问:“你还想救左瞿吗?” 秦卫征自然点头,道:“殿下想到办法了?” 温慎之抬手朝下一指:“你将他带上来。” 他以为自己有所突破,离救出左瞿又近一步,秦卫征本该开心不已,可不想秦卫征却并未如他所向一般立即冲下楼去,而是迟疑万分低声询问,道:“殿下……你真的是那个文玄光?” 温慎之:“……” 他以为秦卫征跟他走了这么一遭,也听见极乐楼中人如何称呼他,那总该是清楚他就是文玄光了,怎么在这件事上秦卫征竟然如此迟钝,他叹口气,觉得已经不必再隐瞒下去了,便主动点头,道:“对,我就是文玄光。” 秦卫征呆怔不言。 延景明睁大双眼看秦卫征面上神色,忍不住小声道:“右蟋蟀,泥是不是买过他的画啊?” 秦卫征立即回神,试图辩驳,道:“……属下没有!” 延景明:“米事,窝也喜欢他的画。” 秦卫征:“属下真的没有!” 延景明认真道:“既然大家都认识了,以后卖画,让玄呱一点点便宜。” 秦卫征迫不及待解释,想要洗清自己身上的误会,急忙道:“小王子,属下从未买过殿下的画,只不过是因为左瞿喜欢文玄光,私下曾给属下看过文玄光的画——” 他话音未落,温慎之已开口打断了他。 “左瞿喜欢是左瞿的事。”温慎之悠悠开了口,“他私下怎么还同你分享这种画?” 秦卫征:“……” 秦卫征噎住了。 他嘴上实在拙笨,想了片刻,方才再度开口,道:“左瞿买了您的画,属下恰好拜访他,他便将拿出来给属下看了看——” 温慎之:“啊?你们以画会友,用的竟然是秘戏图?” 秦卫征:“……” 秦卫征想不明白。 这画秘戏图的是温慎之,卖秘戏图的也是温慎之,怎么到头来觉得羞耻的人,反倒是他? 他几乎憋坏了,想尽办法要同温慎之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温慎之却又摆了摆手,让他快些下楼,去将楼下那个人带上来,一面道:“你再多拖一会儿,他就要走了。” 秦卫征:“属下……我……可是……” 温慎之轻轻推他,道:“你还想不想救左瞿了?” 秦卫征:“……” …… 秦卫征转头下了楼。 他走到那书生面前,将人拦住了,却又想起温慎之不知想暴露自己的哪重身份,他只好委婉再委婉,同那人道:“我家少爷想见你。” 这书生转身向秦卫征,目光仍是低垂在地上,倒是佐证了温慎之的猜测——他好像是真的看不见。 而这人来到极乐楼这么久,也只有秦卫征一人愿意理会他,他无处可去,没有办法,小心询问秦卫征究竟是何人,秦卫征也不同他说,只是重复,道:“你随我来了便知。” 书生沉默片刻,还是听着秦卫征的脚步,跟着秦卫征上楼,走到楼梯口处,秦卫征顿住脚步,伸手握住他的竹竿前侧,引他朝上而去,那书生不由微微一顿,而后低语,道:“多谢。” 秦卫征并未多言。 他只是奉命引此人上楼,温慎之并未让他与此人交谈,他便沉默不言,一路到了楼上,温慎之已让人帮忙备了雅间,秦卫征便带此人走了进去,关上门,立于一侧,同温慎之回禀,道:“少爷,人带到了。” 温慎之方才对那人笑了笑,又想此人好像看不见,他便轻咳一声,让秦卫征扶这人坐下,而后问:“你认识左瞿?” 那人一怔,也跟着迟疑反问,道:“你……是文玄光?” 温慎之不作任何回答,而他的下一句话也已全是肯定,道:“你才是兰台先生。” 此言一出,秦卫征不由讶然看向那书生,显然并不明白温慎之究竟是从何得到的消息,可延景明捏着下巴,反倒是头一回觉得自己跟上了温慎之的思路——左瞿与兰台先生的笔迹相同,如果左瞿不是兰台先生,也并非有人刻意陷害,那此事自然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左瞿在为人代笔。 兰台先生的每一篇文章,都是左瞿替他写成的。 代笔一事,在中原文人中,绝不多见。 连延景明都知道,中原的读书人,总有一身的臭毛病,他母妃说了,这些文人自命清高,说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有许多事情,他们绝不屑于去做,可也正因大盛有了这样一群人,才可定天下,开盛世,百年屹立而不倒。 为人代笔,当然就是大多数人不屑于去做的一件事。 除非需要代笔的这个人,可以口述,却不可书写,除非这个人——他看不见。 温慎之的猜测果真得了那人回应,那书生似乎也猜出了眼前之人便是文玄光,他略松了口气,肯定了温慎之所言,道:“对,我就是兰台。” 延景明发现自己竟然猜中了! 他心中雀跃,恨不得温慎之现在就夸一夸他,可此刻有外人在场,温慎之要同人说正事,他总不能现在就上去求温慎之夸赞,他几乎忍不住嘴边的笑,将腰也挺直了,只觉得自己今日优秀的表现,应当值得再多吃一碗饭! 温慎之得知此人是兰台,反倒是松了口气,只差再有些许消息,他便有把握救出左瞿了。他令秦卫征去备马车,京兆府好像还在四处拿人,哪怕左瞿已经入狱,兰台在外却仍不安全,他最好能快些将兰台带到安全之处——譬如东宫,亦或是他皇姐府中,先保住了兰台的安全,再想法子将左瞿从狱中搭救出来。 秦卫征领命而去,温慎之方回过头,想请兰台先生说明此事的前因后果,可兰台目光虚浮,似乎想判断温慎之究竟在何方,他微微蹙眉,也不知是想到了何事,喃喃开口,道:“我……与他是朋友,我叫凌云卿。” 凌云卿。 温慎之觉得这名字耳熟,早些年他还经常听闻,若他记得没错,这人好像还是几年前的会元,可不知为何,他殿试缺席,至此好似消声灭迹了一般,京中再不得他半点消息,反倒是兰台先生声名鹊起,引了无数人追捧。 他倒是不曾想过,原来凌云卿便是兰台。 …… 凌云卿同左瞿同乡同窗,左渠是解元,他便是会元,二人自小便不相上下,如此到了科举,他以为还能再同左瞿一争高下,却忽而得了眼疾。 这眼疾不知从何而来,不过几日,凌云卿便再难视物,莫说要在科举上做文章,他连笔都摸不着,哪怕左瞿将笔递到了他手中,他也仅能凭着心中所想在纸上书写,可却全是胡乱笔画,谁也看不明白。 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他闭门不出,而左瞿状元极第,入了翰林院,却未有一丝一毫的嫌恶之意,左瞿引他出门,为他起了兰台的假名,代他写作,同他说朝中趣事,他也为左瞿出谋划策,讨论些时政之事,他二人还是好友,只不过这一回—— 左瞿是他最锋利的笔。 京兆府四处捉拿妖言惑众之人,兰台这名字在名单第一,而所有署名兰台的文章,全都是他口述,左瞿为他代笔写成的,京兆府果真先找到了左瞿家中,而左瞿为了袒护好友,并不辩驳,哪怕入了狱,也坚持称他才是世人口中的兰台先生。 凌云卿从街边路人口中方得知“兰台先生”已经入了狱,他惊慌失措,想为左瞿证实清白,可却没有人相信他,他说自己是兰台先生,可连笔都拿不稳的瞎子怎么可能会是兰台先生,他没有办法,而他自眼疾之后,在京中除了左瞿外已无其他朋友了,他思来想去,也只想起了文玄光一人。 他想,他曾有数次与文玄光文画相合,二人虽未见过面,他却相信文玄光认得出他,而他又听左瞿说过,文玄光总是在极乐楼中卖画,他便赶来了极乐楼,想见一见文玄光。 而今他真见着了文玄光,却又觉得此事好像并不似他心中所想的那么简单了。 他心中已燃起明灯,想着自己只要把握住这件事,左瞿便一定能够获救。 秦卫征已回来了。 他备好了马车,请温慎之下去,而文玄光退后一步,请温慎之先行,秦卫征上来扶他时候,他忽而冒出一句,低语道:“我知道你是秦卫征。” 秦卫征不由一怔,顿住脚步,回首看他,却见凌云卿微微蹙眉,将面庞转向温慎之离去的方向,可他看不见,目光也只是虚浮于半空一点,也恰在此时,凌云卿再度开口,道:“秦右卫率,我在左瞿家里听过你的声音。” 他看不见,因而对声音格外敏感,那时秦卫征同左瞿说了几句话,他便记住了,记得清清楚楚,方才秦卫征一同他开口,他就辨出了秦卫征的身份。 凌云卿又道:“你很尊敬他。” 秦卫征是太子右卫率,能让太子右卫率如此尊敬的,还能是什么人? 凌云卿未曾多言,也不曾戳破随着秦卫征下了楼,又爬上马车,丝毫不问自己将要去何处,秦卫征便回了前辆马车,低声同温慎之说了方才发生的事。 温慎之也只是笑笑,待车帘一放,他扭过头,便立即看见延景明眼巴巴望着他,也不知是出了何事,那模样莫名像是等着人表扬的卡米,温慎之只犹豫了片刻,便伸出手,揉了揉延景明的脑袋,甚至还感觉延景明在他手上一蹭,抬眼开心同他道:“窝猜到了!” 温慎之笑吟吟问他:“你猜到什么了?” 延景明用自己混乱不已的汉话,一股脑将方才那件事同温慎之说了出来,他越说越开心,简直万分期待温慎之的夸赞。 而温慎之如这般摸着他的脑袋,就好像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夸赞了。 延景明又一把搂住了温慎之,问:“窝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温慎之被他搅得心猿意马,轻咳一声,道:“我先让秦卫征寻人,将兰台先生送到长公主府中,让皇姐保护他。” 延景明很是期待:“然后呢?” 然后? 然后温慎之也有些犹豫。 他最好能直接去见一见忠孝王,问清如今京中这一切,是不是他的意思,可他也有些犹豫,想了片刻,忽而记起这件事中,分明还有个最适合套话的人选。 他的傻子二皇弟温徽守。 这小子可藏不住话,他只要随便问一问,温徽守保管自个就把一切都说了。 于是温慎之决定先回东宫,问清二皇子在何处后再去寻他,可不想今日的确是巧得很,他方回宫中,便与二皇子温徽守撞了个正着。 几日不见,温徽守不知为何好像胖了一下,他原要出宫,被温慎之拦了下来,心中难免有些不悦,温慎之也懒得管他情绪,直言询问:“你要去何处?” 温徽守拖长音调炫耀,道:“自然是京兆府。” 他巴不得同自己认识的每个人炫耀这件事,特别是他做梦也想要比过的温慎之,二皇子得意洋洋,几乎不用温慎之多问,自个已经往下说了去。 “近来京中出了大事,可皇兄好像一点也不知道。”温徽守道,“不过皇兄还是好好养病,皇叔已将这件事托给我去办了。” 温慎之并不理会他挑衅,似笑非笑问:“什么事?” 温徽守几乎立即往下答:“坊间有人暗讽朝廷——” 温慎之:“所以你便将左瞿抓了?” 温徽守坑哼一声,道:“他就是那群贼子的头头——” 温慎之又打断他:“他是朝廷命官,又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你不怕皇叔怪罪你?” 温徽守急了,他忍不住冲温慎之翻了个白眼,道:“皇兄,你看着,皇叔看我一步将军,只会夸我。” 温慎之笑而不语。 他已经弄明白了,他先前猜得不错,这一切全都是温徽守拿着鸡毛当令箭,忠孝王或许并不清楚温徽守闹出了这么大阵势,或者忠孝王已经知道了,却还未下手肃清整顿。 温慎之放下车帘,不打算再与温徽守多谈,却不想温徽守还非得在外阴阳怪气,道:“皇兄,你久病多年,是有些不行了。” 他话音未落,已经猛地从马车内谈出了个头来。 延景明很生气。 温慎之不久前才和他说过,在中原是不能对男人说不行的,这可是天大的羞辱,温徽守身为温慎之的弟弟,怎么能这样骂自己的哥哥呢! 延景明怒上心头,可他又骂不出比这更坏的中原话了,他瞪着二皇子温徽守看了半天,也只是气呼呼冒出一句:“泥才不行!” 温徽守:“?” 延景明:“就泥不行!” 温徽守:“??” 延景明卯足了劲大喊:“泥们二皇子,他不行!” 温徽守:“???” 等等,他其实好像……不是这样意思? 延景明最后一句的嗓门极大,已有几名宫人好奇看了过来,温慎之忍笑扯了扯延景明的衣服,原本是想让延景明退回马车内,不要再理会温徽守了,可不延景明还不觉解气,闷声想了许久,眼见二皇子温徽守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他便恨不得想抢着打断温徽守的理论。 他想,若“你不行”这三字在中原是极恶毒的羞辱之语的话,那它的反义词,“你很行”这三字,应当便是中原人对男人最大的夸赞了。 延景明深吸了一口气。 温徽守气急败坏:“你骂谁呢!” 温慎之也扯着延景明的衣摆:“先回宫,不必与他多谈。” 延景明还是很生气:“泥不行泥就不行就属泥最不行!” 二皇子被他连珠炮的话语弄得一怔,几乎无言以对:“我……” 延景明又扭头看向了马车内无端遭受二皇子“辱骂”的温慎之。 延景明已抬手指向了温慎之。 延景明:“泥最行泥好行——就属窝家太子最行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0章 断子绝孙jio 延景明这般夸赞, 反而令温慎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虽说他知道延景明说的话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延景明只是误会了“不行”和“很行”这两个词的含义,可他听延景明如此夸他, 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更是抑不住心情愉悦, 只觉得延景明话语之中“我家太子”那四个字,可实在是悦耳极了。 此刻他们在宫道正中, 延景明的声音又那样大,只怕附近的宫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哪怕温慎之心情极佳, 他还是轻轻扯了扯延景明的衣摆,让他将脑袋缩回来, 不要再与温徽守过多争执, 以免将事情闹得太大, 引起宫中其他人——特别是忠孝王注意。 可温徽守被延景明这一串连珠炮般的话语气得不清, 他可比温慎之气盛,这气一上了头便顾不得体面,恨不得追着延景明逼问,大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延景明:“谁胡嗦八道了!泥就素不行!” 温徽守:“我才没有不行!” 延景明:“窝们太子比你行多了!” 温徽守:“我我我……” 延景明:“他长得比泥好堪!” 温徽守:“你你你……” 延景明:“射箭也比泥厉害!” 温徽守:“那那那是一时失误!” 延景明得出最后结论:“窝们家太子——他最行了!” 话音未落,延景明已噌一下钻回了马车中去,他母妃告诉过他,吵架这种事, 一定要见好就收,只要将对方气得暴跳如雷, 而自己得了上风, 那就立即寻个地方躲回去, 无论如何不要理会此人接下来的言论, 只要不理会,就能让这人的愤怒失势更上一层楼。 他回到马车之中,让秦卫征快些驾车返回东宫,丝毫不理会回过神来的温徽守在外如何,可这一回明明是他吵赢了,可他却始终开心不起来,抱着双臂气呼呼坐在马车内,脑内还全是方才温徽守所说的话在回想。 他就是想不明白,大盛皇宫内的兄弟关系怎么能这么差……不,其他皇子公主都是好人,就这个二皇子温徽守,他到底为什么这么讨人厌 ! 温慎之看延景明一副还在生气的模样,便忍不住唇边笑意,他出言安抚,同延景明道:“你不必与他计较。” 延景明更气了:“可素他骂泥!” 温慎之便又道:“不与蠢人论长短。” 延景明:“……” 温慎之简单一句话,延景明忽而便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好了一些。 他点了点头,觉得温慎之说得一点也没有错,可却又忍不住嘟囔,道:“他不是泥弟弟吗?他怎么能这样对泥!” 这话一说完,温慎之还未回答,延景明自己心中倒已经先一步得出了答案。 延景明觉得,这一定是因为温慎之的病。 他和阿兄关系极好,自然无法同中原皇室的关系进行对比,可阿兄曾同他说过,草原上的许多动物都以强者为王,譬如狮群,若狮王年老亦或是生病受伤,狮群中就会有年轻雄狮试图挑战他,以此推来,这不就是温徽守在做的事情吗? 既然找到了问题所在,延景明便觉得,自己应当有办法解决它了。 温慎之仍在为延景明替他说话而欣喜不已,他笑吟吟看向延景明,正要开口问一问延景明为何要替他说话,延景明已迫不及待冒出了下一句话来。 “窝知道了。”延景明认真笃定说,“他这么骂泥,一定都是因为泥生了病!” 温慎之:“……” 话虽没错,可从延景明口中冒出来,就是很让温慎之心慌。 延景明:“只要泥的病好了,他就不会再骂泥了!” 温慎之:“这倒也不一定……” 他匆匆想要打断延景明的话,依他所想,延景明接下来一定会想办法替他治病,好让这危机消失在萌芽之中,可西羯人的治病方式还有什么?到头来不都是让他在花园长跑吗! 可温慎之还是迟了一步。 延景明认真握住了温慎之的手,说:“回去后,窝们就去见见阿廖莉!” 温慎之:“……” 延景明:“只要好好锻炼,泥一定会康复的!” …… 温慎之被延景明拖到了美人们的住处。 他不想来,可是延景明的力气真的很大,他不得不来。 昨日延景明因脸上的红痕污迹未曾出门,这些美人得了一日休息,今日好似已恢复了一些,总之是比刚被延景明折磨过时的样子好多了,可延景明一出现,他们便忍不住害怕,只有阿廖莉依旧很开心,延景明来了,她终于又可以和大家一起运动了! 温慎之一点也不想动。 延景明拽着他跑了几步,四周美人儿唉声叹气,一时怨气冲天,这些人中,一半觉得延景明多少还算是个好人,又伺候多了宫中的主子,习惯了逆来顺受,锻炼身体总比受罚要好,这些人自然不会有多少异议,而剩下的又心怀不轨,眼见着太子也在此处,便想着无论如何得给太子留下一个好印象,自然更加卖力。 而落羽正巧是夹在这两种人之间的人。 如今的他,好像已大致看清了延景明的本质,觉得这位太子妃应当不是什么坏人,至多只是西羯习俗与中原不同,太子妃总是照着西羯的习惯办事。 而他也还记得荣皇贵妃的嘱托。 他毕竟受了荣皇贵妃恩惠,答应了皇贵妃自己一定会想法子接近温慎之,那他自然不能什么事都不去做,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夹在两块巨石之间的人,到了如今,多少已忍不住开始有些犹豫了。 那边延景明拖着温慎之跑了几步,觉得温慎之实在是太差劲了,拖着他也难受,他便放了手,让温慎之加油努力,而自己带着卡米到一旁,本来是想好好监督众人锻炼,可没多久,他便同卡米闹作了一团。 可他人眼中,那已经算不上是打闹了。 猛兽伸着利爪,猛扑上前,那獠牙尖利,大嘴血红,而延景明轻松拎着猛兽的后颈皮,毫不犹豫将它如猫儿一般丢出去,如此往复循环上数遍,卡米根本没能成功靠近延景明,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落羽更是咽下一口唾沫,莫名觉得……这样的身手,好像还有些帅气。 他皱着眉,忍不住又想,若自己好好锻炼了,是不是也能同延景明一般,有这么好的身手,能同这样一只看起来凶恶的猛兽搏斗。 他又想起延景明的曾说过的话。 若能好好习武,他也许便能多一条路。 落羽迈步的动作忽而便坚定了一些。 若真能多上几条路,这训练之苦,他愿意咬牙熬过去。 …… 温慎之觉得自己能走的路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多几条路。 他累得够呛,一面却仍是忍不住拿眼睛去瞟延景明,观察延景明在做些什么,而这么一看,他便着实再难移开目光。 他以往以为美人多是秀美,安静婉约,符合大盛之人心中一贯所想,可到如今,他方觉美人竟也可以如此矫健灵动,他不由停下脚步,想要再看,延景明却立即察觉他在偷懒,凶巴巴一个目光瞟过来,拍着卡米的脑袋,让卡米追上温慎之,督促温慎之好好锻炼。 可温慎之早已同卡米混熟了,他知道卡米并不凶恶,卡米也很喜欢他,跑上来便打滚同他撒娇,莫说监督,温慎之根本没有心情继续锻炼,他蹲下来挠卡米的大脑袋,延景明气呼呼跑过来,要将他揪起来继续努力,可大宫女蓝暖却已经进来通报,说是丞相有事要见太子,而今已到了东宫等候。 当年大盛天子定下两人辅政,除开忠孝王之外,另一人便是当朝丞相王尧柏,只不过王尧柏想来骑墙摇摆,不敢同温恭肃作对,因而大多时候,他是绝不会在朝廷大事上说话的。 这些年来,温慎之也觉得自己父皇选错了辅政人选,才令朝中几已到了温恭肃一手遮天的地步,如今王丞相特意来寻他,他便也只觉得应当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倒正好能令他摆脱当下的痛苦折磨,温慎之便恨不得立即起身去见王尧柏。 可延景明可怜巴巴搂着卡米看着他,温慎之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问了延景明,道:“你可要随我一道来?” …… 延景明兴高采烈,牵着温慎之的手,同温慎之一道去见了王尧柏。 王尧柏此番来寻温慎之,为的似乎也都是些小事,只不过二人谈了片刻,那王尧柏忽而同温慎之谈起了朝中诸位大臣所写的文章,他像是意有所指,刻意反问,道:“殿下可曾看过王爷当年写的文章?” 温慎之微微蹙眉,终于弄明白了王尧柏此行的目的。 他当然读过皇叔写的文章。 忠孝王文采斐然,年轻时文辞锋芒颇盛,又因为他身份特殊,自然极为敢言,若是再往深处说一些,他的文风同兰台先生还有些相似,只不过后来他年岁已长,便不再这些事情上花费心思,也少了年轻时候那股锋芒毕露的气度。 而王尧柏在此刻提起此事……温慎之总觉得,有些不太简单。 他去京兆府时候并未隐瞒行踪,也不曾同京兆尹说过不可将此事外传,王尧柏应当是从何处听得了风声,因而特意跑来他处浑水摸鱼,同他说当年忠孝王也曾同兰台一般有过大不敬的言论,若是要论责,忠孝王自该首当其冲,自个也难逃责罚。 王尧柏见温慎之不回答,忍不住又多言一句,道:“殿下,您莫要忘了,年后您便要弱冠了。” 温慎之:“……” 待他弱冠之后,忠孝王便要除去摄政王的之位,到时候温恭肃愿不愿意放手,还真是个问题。 他听太后劝告,韬光养晦多年,如今已到了不该再收敛锋芒的时候,王尧柏或许觉得现今就是个同温恭肃表露实力的好机会,可温慎之却觉得……若他有其他办法,又何必同温恭肃闹得那么难看。 他三言两语应付过去,王尧柏以为他明白了,起身便要离开,还特意留下两篇摄政王所写的文章请太子拜读,好多多钻研其中的治国之道,待他走了,延景明拿起其中一篇,满是疑惑询问温慎之,道:“他想做什吗?” 他来中原有些时日,好似连想法都已随着温慎之改变了,王尧柏突然来访,莫名其妙丢下一堆话,延景明看温慎之神色,下意识便觉得此人或许另有所图,而温慎之对延景明无需隐瞒,因而解释得也算干脆,直言便道:“他要我同皇叔打架。” 延景明想了想温恭肃清弱的身材,再看看生了病的温慎之,实在无法想象两人扭打在一块的场景,忍不住嘟囔道:“他怎么这么坏!” 温慎之笑一笑,还来不及言语,延景明已接着说道:“窝觉得泥皇叔太瘦了,如果尊的打起来,泥一定能赢!” 温慎之:“啊?” 延景明摆出架势,道:“泥看他下盘不稳,第一脚就该揣在他腿上!” 温慎之觉得延景明误会了。 温慎之:“我说的打起来,并不是这种——” 延景明已飞快换了另一个姿势,好像他面前真有个敌人一般,动作迅捷,一腿劈出,像是动作示范,而后果断收招,再看向温慎之,示意温慎之去学。 温慎之不想学。 可延景明那样眼巴巴看着他,他迟疑片刻,还是跟着稍稍比划了那么一下,满足了延景明愿望,延景明万分满意点了点头,收手拍了拍温慎之的肩,道:“只要泥见面就出这一招,那泥一定能打过他的!” 温慎之迟疑:“什么?” “窝母妃说了。”延景明挺胸自豪道,“没有人能逃过这一招断子绝孙脚的威力!” 温慎之:“……” 等等,什么脚?! 温慎之□□一凉。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1章 恰白兔糕 温慎之实在想不明白, 天河大妃为什么会教延景明这样的招式。 他看着延景明那一脚踹出的角度,再想想延景明平常足以撼天动地般的力道,脊背往上猛然蹿起一股森寒之气, 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只觉这一脚若是真实打实命中了…… 温慎之觉得。 会碎。 他咽下一口唾沫, 强作镇定,颤声开口询问, 道:“你母妃……为何要教你这等凶恶的招式。” 延景明皱起眉,认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觉得自己不过是随意一踹, 这招式好像也不怎么能和“凶恶”二字沾上边,这才挠挠脑袋, 道:“窝母妃嗦了, 男孩子在外面, 一定要保护好寄几。” 温慎之:“……”他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能随意伤到延景明。 “窝母妃还教过窝其他武功。”延景明认真说道, “泥要看一看吗?” 温慎之原还想要拒绝,可延景明已开开心心比划起来了,他便只能看着,眼见着延景明招招生风,那力道一下比一下大,一面还本着教学之心,认真同温慎之说:“介一招!叫夺命回手掏!” 温慎之:“……” 延景明又是一脚, 道:“黑虎掏心爪!” 温慎之:“……” 延景明:“大力撩阴腿!” 温慎之:“……” 温慎之开始害怕了。 他控制不住在脑中思索,若自己真学了延景明所说的这些招数, 再去同皇叔争斗…… 那他大概就真的要名垂青史了。 温慎之轻咳一声, 按住延景明的手, 示意延景明不必再演示了, 他方才所说的“打架”,不过是一个单纯比喻的词语,他并不打算同皇叔来一场近身肉搏。 可延景明听了他解释,却忍不住挠头,小声嘟囔道:“泥们中原人说话,都介么高深吗?” 温慎之觉得自己为了照顾延景明不懂中原话,已经极力将话说得很直白了,可延景明还要说他说话高深,他不由反问延景明,道:“我说话何处高深了?” 延景明收了招式,皱紧眉头,提出了自己这么多时日以来最大的一个疑惑,道:“泥为什么……总要称呼自己姑?” 温慎之:“啊?孤?” 延景明点头,小声道:“窝母妃说了,窝父王的阿姐,才叫做姑姑。” 温慎之哭笑不得,他左右一看,取来纸笔,在纸上将「孤」与「姑」二字写出来,一一指给延景明看,一面道:“我说的是这个字。” 延景明沉默。 温慎之又道:“这是谦称——” 延景明犹豫开口:“……呱?” 温慎之:“……” 延景明更加迷惑:“孤呱呱?” 温慎之:“我……这……” 延景明:“泥自称呱,那窝呢?” 温慎之:“……” 温慎之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他算是明白了。 这太子妃的汉话基础教育,着实任重而道远—— 等等。 温慎之忽而有了个好主意。 …… 眼见王尧柏离去,而温慎之再无其他事情需要忙碌,延景明自然又动了拽温慎之回去继续锻炼的心思。 他拽着温慎之的胳膊,想拉温慎之一道同行,倒不想温慎之竟主动反手拉住了他,强将他留在了原地,一面笑吟吟道:“景明,我忽而想起了一件事。” 延景明看着温慎之面上笑容……不知为何,有些害怕。 他仔细想来,温慎之好像很少这般唤他的名字,而他在西羯时,母妃若是连名带姓地喊他,便代表着事情严重了,如今温慎之虽未连名带姓唤他姓名,可那也只少了一个姓氏罢了,听起来总归让人很害怕。 延景明顿住脚步,甚至将握着温慎之的手的力道都收了一些,小心翼翼问:“肿么啦?” 温慎之微微一笑,道:“你教我锻炼身体,我总归要回报你。” 延景明又咽了一口唾沫,小声道:“窝不求肥报的。” 温慎之可不管延景明说了什么,他仍是握着延景明的手,满面温和笑意,道:“你要在中原久居,若是说不好汉话,岂不是要吃亏?” 延景明:“……” 延景明觉得温慎之说得有些道理。 他放下些许戒心,打算认真听一听温慎之还有什么建议,而温慎之笑意渐浓,主动伸手拉延景明坐下,一面道:“我幼时习文,总有些启蒙书籍,正好你平时也有不少空闲,不若就让我从头教你?” 延景明丝毫不觉有异,只想着温慎之实在是个大好人,竟然愿意教他读中原的书,他非常感激,要知道,在西羯时,他母妃都都不愿意教他读书啊! 延景明更喜欢温慎之了! 而温慎之说完了这句话,又笑吟吟同延景明道:“我幼时除了习文之外,还要学习不少其他东西,你可要一并学学看?” 延景明用力点头。 他想得倒是简单,他想自己若是要学习,那学一样东西与学十样东西也并无差别,只要温慎之愿意教他,而他愿意去学,那他就一定会有长进的。 可他显然忘了,人与人的学习能力本就不可同日而语,而他母妃不愿意教他学习中原汉话,总归是有理由的。 温慎之又说:“中原有话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你既然要读书,那就该早起。” 延景明点头。 母妃同他说过类似的话,如今温慎之也这么说,那么这句话当然一点也没有错。 温慎之:“当然,你所说的锻炼,自然也不能落下。” 延景明认真点头。 对!注重文化的同时,当然也不能忘记锻炼身体了! 温慎之道:“往后你我一同晨起诵读课文,默诵完毕后,再去锻炼,你看如何?” 延景明不住点头。 延景明认真思索,觉得温慎之所说的一切简直正好契合了他心中所想,既能学习中原汉话,又能帮助温慎之好好锻炼身体,这样的好事,他又怎么能够错过呢? 他恨不得拍着胸脯答应温慎之的话,甚至还照着以往和阿兄学武时的规矩,主动同温慎之约法三章,他必然会听从温慎之所说的一切,若是做不到,他也应当自愿受罚。 至于今日,他原想早上已经过去了,就算要学习,也该从明日再开始,却不想温慎之一本正经教了他另一句中原俗语——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延景明决定,既然要学习汉话,那他就该从今日开始! 温慎之找出启蒙书籍,为他划了书内的第一句话,教了他这句话的含义,手把手带他写过这几个字的笔顺,而后便让他自行琢磨,等着他能默诵了,他再陪延景明一道锻炼。 延景明动力十足,兴奋难言,看着眼前那句话,决定大展身手,好让温慎之对他刮目相看! 第一个时辰。 延景明苦皱着眉头,认真诵读。 第二个时辰。 延景明捧书钻研,努力理解。 第三个时辰。 延景明……延景明不行了。 他从没想过读书竟然是这么乏味的一件事,那书上密密麻麻的中原汉字,看起来好像一团扭在一块的蚯蚓,他怎么学也写不对,不是漏了几笔便是多了一画,连毛笔拿起来都令人难受得很。 那么一根细细的竹管,他觉得自己稍一用劲就会捏断,而也就这么短短几句话,他就是读不顺,也根本背不下来,莫说背上一天,他觉得背上十天都没有用。 而从头到尾,温慎之就坐在他身边看着书,不时微笑看他一眼,劝他莫要太过拼命。 “若是学不会。”温慎之笑吟吟道,“我们可以明日再来。” 延景明:“……” 延景明绝不肯明日再来。 他背得头昏眼花,满脑子都只剩下温慎之教他的那几句话了,莫说什么还要揪温慎之去同后院的美人们一道训练,等他终于磕磕巴巴能将那句话背出来,外头天色早已全黑,温慎之为他夸赞鼓掌,而后牵着他的手,道:“天色不早了,该休息了。” 延景明:“……” 延景明总觉得哪儿不太对。 温慎之又道:“早点睡,明日还要背书呢。” 延景明:“……” 延景明真的觉得哪儿不太对! 他换了寝衣,躺在床上,瞪着床幔怔怔看了许久,脑内还是温慎之方才教他的那几句话反复萦绕,他睡不着,又过了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一下翻身按住温慎之,气呼呼脱口道:“泥骗窝!” 温慎之没想到延景明过了这么久才回过神来,他都已快睡着了,延景明按着他,他倒还闭着眼,顺势搂了搂延景明的腰,恍惚喃喃道:“我何时骗你了?” 延景明咬牙切齿:“泥就是为了逃开训练,才骗窝读书的!” 温慎之仍是平静回答,道:“这书,是你自己想读的。” 延景明:“嗯……” 这话说得没错。 温慎之:“这办法,是你自己同意的。” 延景明:“好像……” 好像是这样。 温慎之:“也是你自己主动说了,若你背不好书,你便要受罚。” 延景明:“我……我……” 温慎之:“既然如此,又怎么是我骗你呢?” 延景明:“……” 延景明哑口无言。 温慎之又将扶着延景明腰的手上移,摸了摸延景明的脑袋,道:“好了,早点歇息,明日我要上朝,你还要背书。” 延景明:“……” 延景明竟真的就这么趴下了。 他脑中一片混乱,只觉温慎之的每一句话都不曾说错,可却好像每一个字都不太对劲,而他背了一整天的书,脑中好像塞了一团浆糊,令他难以思考这不对劲的究竟在何处,只是有些惊慌地想——完了,今日他背不出来,明日还有其他要背的。 不仅如此,照温慎之所言,除开背那些晦涩难懂的汉文书之外,还要学什么九章算术乐法书画,他只要落下一日,那第二日便要吃更多的苦,他绝不能如此,今日事今日毕,他一定要好好学习,让母妃和温慎之刮目相看! …… 第二日清晨,温慎之起身上朝,延景明也跟着一骨碌爬起了身。 只不过今日同往日不同,他心中已没有了训练。 他只想学习。 温慎之离开东宫,延景明便抱着昨日温慎之教他读过的那本书,到了东宫花园之中,看周围鸟语花香,而他认认真真,大声诵读。 他记得很清楚,第一句好像是—— 延景明:“能之粗,训本算。” 大宫女蓝暖原随侍一旁,此刻听延景明如此念叨,禁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觉得小王子着实是可爱极了,而到此刻,她又记起殿下特意吩咐过她,小王子对王爷送来的白兔糕点很有兴趣,令她吩咐御膳房准备些一样的,她忘记去取过来了,她便趁着小王子背书,离开去拿早已备好的糕点,仅留了几名小宫人陪在延景明身边。 延景明还在继续努力。 他闭上双眼,试图背出方才自己诵读的那句话。 延景明:“能……能很粗……能很算……” 延景明:“……” 等等,刚刚那一句,到底是什么来着? …… 延景明只得皱紧眉头,重新再打开了书,认真背诵,心中还有些紧张。 他觉得再要不了多久,温慎之就要下朝回来了,可他还记不住这短短几个字,那若是温慎之真要罚他可怎么办? 延景明忧心不已,可也只能竭力苦背,可这一回他连一句开头都不曾念出口,便瞥见了一个熟悉身影,鬼鬼祟祟溜进花园之中,还要四处张望是否有人注意,他好像并未看见这边还有一群人,于是松了口气,扭一扭腰,开始晨练。 延景明有些惊讶。 他认真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认出这人,竟然是束了头发换了身利落衣服的落羽。 以往他见到落羽时,这落羽总是披头散发的,又大多宽袍大袖,还要往面上涂脂抹粉,而延景明觉得,中原的粉实在太白了,落羽往上一涂便盖了他原本的五官肤色,看起来像在涂了层面具,着实有些诡异。 而今日的落羽,未着半点脂粉,高束长发,身上穿的也是小袖收腰的胡服,更方便锻炼运动,他先拉了拉身子,那是他在教坊司中学舞时所习的动作,而后猛然一抬头——正见延景明咧嘴冲他笑。 “掉毛!”延景明很开心,“泥尊的很努力哇!” 落羽:“……” …… 落羽有些尴尬。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进了水,才会去信延景明所说的话。 什么好好锻炼身体就能多一条路,呸,他没事锻炼身体做什么! 此刻落羽坐在延景明面前,蓝暖又恰好将温慎之吩咐她准备的糕点端来了,延景明邀他一道用些早饭,落羽便只得硬着头皮坐下,原还在心中想,这应当是太子妃要给他下马威的新招式,可他一抬头看见延景明那双大眼睛和颇为无辜的神色…… 落羽觉得,太子妃应当就是单纯想和他吃个饭。 “锻炼身体是好事哇。”延景明认真肯定,“但素还素要先吃饱饭。” 他曾有过着急锻炼而忘记吃饭头晕的事情,阿兄同他说过这样很不好,因而他格外注意,他也不介意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食物,便将面前的糕点分了大半给落羽,一面还认真同落羽说:“窝母妃嗦了,只有吃饱了饭,才能有力气。” 落羽:“……” 落羽只觉得古怪。 这么多年来,他好像头一回遇见对他如此关切的人,而偏偏此人,还是他原以为的敌人。 他看着面前的白兔糕点,心中古怪之感更甚,他也算是见过了不少朝中贵人,可那些人大多是瞧不起他的,像延景明这般,会将自己吃的东西直接分给他的……他也是头一回遇见。 他不知该不该去接,延景明却已将话题转向了锻炼一事。 延景明非常感动。 荣皇贵妃送来了那么多美人,这些美人之中,哪怕阿廖莉都没有落羽这么勤奋,他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根绝佳的好苗子,他一定要好好培养落羽,争取让落羽成为太子密卫队的第一人! 他开始同落羽讲述他这些年来刻苦锻炼的秘诀。 他的身体素质比阿兄差,也不如西羯中的大部分人,因而他的训练充满了艰辛,也正因如此,他积累了许多小技巧,他恨不得一口气全都告诉落羽,落羽却越听越沉默,心中对延景明的好感也一下接一下往上攀升。 延景明终于说完了一部分。 他深吸了口气,想要稍微歇一会儿,而落羽低垂眼眸,看见了延景明摆在桌上的书,不由微微一怔,问:“你……在读书?” 延景明苦恼不已,认真点头,道:“泥们中原的书,尊的好难。” 落羽迟疑片刻,还是接过了延景明手中书册,道:“我……我小时候读书时,先生也教过我一些默背的技巧。”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对延景明示好,只是忍不住想……延景明对他这么好,他当然要有回报。 他甚至没有不敢去看延景明的眼睛,心想延景明学文,必然有太子教导,他究竟是哪来的脸面,竟想去当这等宫中贵人的老师,可他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延景明便激动万分地站了起来,想也不想便一把握住了他的胳膊,几欲热泪盈眶。 “掉毛!蟹蟹泥!”延景明很是感动,“窝们结盟!” 落羽:“……啊?” “窝教你练武,泥教我读书。”延景明完全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从今往后,窝们奏是学海乌鸦了!” 落羽:“学海……无涯?” 延景明用力点头。 “窝母妃曾经嗦过!”延景明拍着胸脯,认真说道,“书山有鹿勤喂鸡,学海乌鸦苦吃粥,只要窝们一起好好努力,明日的文化才子,奏是窝们!” 落羽:“……” 不,太子妃。 您这辈子可能已经没希望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2章 恰玉带虾仁 落羽是真的想不明白。 这世上怎能有人把简简单单两句诗背成这副模样, 整句诗看起来面目全非,最离谱的是,这诗句的意思……竟然还能通顺。 他深吸一口气, 竭力想要纠正延景明这句话, 道:“太子妃,这句诗是‘书山有路勤为径, 学海无涯苦作舟’。” 延景明:“……嗯。” 延景明:“书山有鹿勤喂鸡, 学海乌鸦苦作粥!” 落羽:“……” 延景明:“……” 落羽:“……算了。” 延景明满头雾水,觉得自己方才所念的诗句, 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落羽选择放弃。 他觉得自己可真是闲得太慌, 平白信了延景明说的什么好好练武便能多一条路这句话便也罢了, 现在竟然还想来教延景明这么一个胡人读书。 有这闲工夫, 他为什么不回去在床上躺一躺,或者翻上几本书,前些时日未入太子东宫时,他刚刚买了几本民间正流行的传奇小说—— 等等,这好像是个办法。 落羽记得自己小时候读书时,最喜欢看连环画, 那些晦涩难懂的句子,对着连环画便能变得简单上不少,如今他看太子教太子妃读三字经, 用的是太学中拿给小皇子启蒙的版本,可小皇子们在入太学前便已识字,这全是字的三字经对他们而言, 难度自然不算太大, 可对延景明这等汉话的胡人就不一样了。 这简直是在要延景明的命。 落羽忍不住开口, 道:“太子妃, 这书,民间应当有带画的……” 延景明登时来了兴趣。 什么,带画?他最喜欢看画了! 落羽又道:“要不……让太子殿下给您买一本?” 延景明抬起了手。 “不用!”延景明开心道,“窝寄几有钱!” 他已经想好了。 等下一回温慎之带他偷溜出宫,他就去西市里看一看,买一本带小人的书回来学习! 可延景明并不知温慎之下一次出宫在什么时候,那小人书不可能立马到他手中,而今日的这两句话,他总归还是得背下去的。 延景明不由叹了口气,继续面对眼前的困境。 谁让他昨天非得逞能,和温慎之约法三章,说自己若是背不出这句话,便要受温慎之责罚,他现在真的很后悔! 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延景明就算后悔,显然也已经来不及了。 落羽见延景明为难,只好再认真为延景明解释这几句话间的含义,可他说的同温慎之说得并无多少差别,这样简单的释义,显然并不能让痛苦的延景明背得更快一些。 眼见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延景明终于开始慌了。 照他往日的经验,要不了多久,温慎之便要下朝回来了,可这几句话他记得一点也不牢固,只要一分心便要忘记,而偏偏他越是担忧,他便越记不住书上的话语,他以为自己逃不过今日责罚,难免愁眉苦脸,捧着书不知所措。 落羽在一旁坐立不安,想走却又走不了,他正思索着离开的借口,却看见延景明露出那样愁苦的表情,他便又忍不住自己对貌美少年的关切之心,小心翼翼开口询问,道:“太子妃,不过背书罢了,您……何必如此苦恼呢?” 延景明深深叹一口气,照实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告诉落羽。 “如果窝背不粗来。”延景明委屈,“就要受罚了。” 落羽:“……” 落羽不由失笑,觉得眼前这位少年太子妃,实在是有意思极了。 若说先前他还对延景明有两三分防备,那么如今,他连半点的警惕都已没了。 他觉得延景明的苦恼,实在像极了他读书时候的焦虑,只不过那时候他的夫子是个凶巴巴的老头儿,而延景明的夫子,是他自己的夫婿。 既是如此,落羽觉得,这责罚只要延景明想躲,温慎之必然是狠不下心来的。 于是他低声为延景明出谋划策,延景明越听越觉得有道理,早已将落羽当成了十成十的大好人,更是在心中下定了注意。 掉毛这个人!又好又努力,他一定要让掉毛成为东宫密卫队的大首领! …… 温慎之下了朝。 他一回宫,便听闻延景明在花园中读书,他难免有些惊讶,等他朝花园而去,却眼瞅着延景明同荣皇贵妃送来的某位美人凑在一块,交头接耳,倒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温慎之已忘了这美人的名字,这隐约记得延景明曾让他帮忙给这人讨要个姓氏,他蹙眉走过去,那美人便匆匆起身告辞,临走之前,还不忘甩个延景明一个眼色,像是要延景明按计划行事,莫名让温慎之有些心慌。 他想问延景明为何会同荣皇贵妃送来的美人凑在一块,可他一走过去,那美人告退,延景明还坐在原处,等他靠近了,方才抬起眼眸,那眼波流转,还一面不住眨眼,看着倒像是被沙子迷了眼睛,又有些像是…… 温慎之:“……” 这不会是在试图对他抛媚眼? 这实在不像是延景明平常会露出的神色,而事出反常必有妖,延景明刻意摆出这样的神色,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温慎之满心谨慎,小心开口,问道:“怎么了?” 延景明委屈巴巴说道:“泥尊的要窝背书哇?” 他说话便说话,还非得挽着温慎之的胳膊,再朝前凑上一些,温慎之看着延景明近在咫尺的面容,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他开始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他不过是觉得锻炼太累,因而不想跟着延景明锻炼罢了,这等事他随意想个借口都可以拒绝,却编造出了个什么玩意,骗延景明读了大半日的书,还让延景明提心吊胆以为要受责罚。 而今温慎之一看延景明那大眼睛,便觉得自己可恨极了,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将自己今日说的话收回来,却不想延景明忽而搂着他的脖颈,飞快往上一蹭,在他面上轻轻啄了一口。 “窝要是背不出来。”延景明已经闭上了双眼,装作无事发生,小声嘟囔道,“罚得轻一点好不好叭。” 温慎之:“……” 温慎之很清楚,延景明开始耍赖了。 可他完全抵御不住这样的耍赖,不过轻轻一啄罢了,温慎之已脸红心跳,若不是周遭除了几名宫人外再无其他陌生面孔,只怕他已要率先丢了脸。 可哪怕如此,他的心跳却是缓不下来的,延景明就靠在他胸口,温慎之觉得延景明应当听得极清楚,到头来他也只能清一清嗓子,强作镇定,而后缓缓开口,道:“嗯……” 他好像还有些迟疑。 延景明却如同是发现了什么速成的捷径一般,睁大了眼睛盯着温慎之看,直率美人如此动人,温慎之根本抵不住他的目光,延景明偏偏还要搂住温慎之的脖颈,眨一眨自己的大眼睛,认真说道:“ 如果窝再亲泥一口,是不是就可以不罚了!”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延景明有些犯规。 他心中的理智与欲/念已开始了天人交战,那欲/念告诉他,他此时此刻理应点头,接受美人的好意,他想,这不过也就是是一吻罢了,严格说来,好像也算不得什么趁人之危,他就该接受。 可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延景明方才和荣皇贵妃送来的美人儿凑得那样近,而后便摆出了这幅模样,明显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施展美人计,好让他放弃对延景明背不出课文的惩罚。 可是……可是……可是延景明真的很…… 温慎之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副严肃神色,认真问延景明,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延景明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直接揽紧了温慎之的脖颈,小声道:“窝当然寄到。” 温慎之坚持强调:“你不知道。” 延景明:“窝寄到的!” 温慎之:“你还小——” 延景明:“窝十七岁!不小了!” 温慎之又一次失去了理智。 莫说惩罚,他觉得自己连对延景明多说一句狠话都舍不得,背不出来便背不出来,反正他的太子妃也不用去考状元,这书爱谁读谁读去。 延景明松了口气。 他逃过一劫,此事翻篇,可以拖到明日再谈,他便着急要进入他与温慎之约好的下一件事中,延景明还搂着温慎之的胳膊,用力清了清嗓子,等温慎之看向他,他才开了口,道:“那今日的锻炼——” 温慎之飞快寻找借口:“……啊!今日还有件要事,你可要和我同去?” 延景明果真被转移了注意,问:“什吗事?” 温慎之作出满面焦急,道:“莫要忘了,左瞿还在狱中。” 他如此一说,延景明果真满面紧张,还为自己忘了左蛐蛐的境遇而有些内疚歉意,温慎之也不再多言,他带延景明回去换了身便服,又叫来秦卫征为他二人赶马,而后便光明正大出了宫。 可他不往京兆府,反是直奔西市而去,待到了地方,延景明下了马车往外一看,见此处好像是个吃饭的酒楼,一时还有些茫然,忍不住道:“窝们不要去找左蛐蛐吗?” 温慎之道:“放心,不着急。” 延景明挠了挠头,实在不明白温慎之的意思,秦卫征却已转头走开了,像是还有要事处理。延景明便只得跟着温慎之先进了酒楼。 温慎之用的仍是假名与假身份,那酒楼伙计引他们进了雅间,温慎之要点菜,随口问了这店伙计此处有什么好吃的,而那店伙计万分热切,为他们介绍店中了几道店中最有名的菜式,而后还要补上一句,道:“这道玉带虾仁,最受忠孝王爷喜欢。” 延景明听见了熟人名字,有些惊讶,好奇问:“王爷也喜欢来介里次饭啊?” 店伙计被他一句话打开了话头,滔滔不绝介绍起了店中的菜式,据说忠孝王很喜欢他们店中的口味,隔三差五便要光顾,此事在京中不算秘密,也是他们店中的招牌。 他越说延景明便越馋,既然延景明什么都想吃,温慎之便为他点了一大桌菜,延景明吃了几口,便见秦卫征回来了。 不仅如此,秦卫征还将凌云卿一并带了过来,四人在雅间中相见,凌云卿却并不在此吃饭,温慎之低声嘱托了他几句什么,秦卫征又牵着他出去了,而延景明认真想了想,好像突然就明白了温慎之的用意。 他小心扯了扯温慎之的袖子,问:“泥皇叔是不是也要来?” 温慎之说要解决左瞿入狱一事,却带他来了这儿吃饭,这店还是忠孝王常来的地方,想想都觉得不对。 延景明觉得自己也不是傻子,他看温慎之同他笑,却不作任何解释,更是笃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可还是忍不住问:“泥不是说泥皇叔很凶吗?” 温慎之为他开了窗,从窗户下望,正巧能看见凌云卿在秦卫征带领之下进了另一处雅间,而那雅间之外还有不少便服之人护卫,若是延景明没有猜错,忠孝王温恭肃应当就在那屋中。 他紧张极了。 在他眼中,温恭肃看起来凶巴巴的,凌云卿又看不见,他真怕凌云卿遭遇什么不测,可这儿离那房间那么远,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能及时反应。 这一顿饭,延景明吃得一点都不安心。 温慎之倒不担忧,他知道他皇叔向来爱才,凌云卿以兰台所写的文章,又一向极合温恭肃的胃口,甚至凌云卿的性格,也与温恭肃颇为相似。 温慎之毕竟同忠孝王共事多年,很清楚温恭肃的性格,此事既是二皇子温徽守好大喜功闹出来的玩意,温恭肃应当已在想办法解决,就算他不去救左瞿,左瞿也绝不会出事。 他不过是逮着了个机会,正巧能卖左瞿一个人情,往后左瞿若还想骂他,总归能骂得轻一些。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屋子房门一开,凌云卿终于安然无恙出来了。 延景明刚松了口气,却见温恭肃就在其后,冷着一张脸,朝他们这边走来,延景明吓得立马关了窗,满心忐忑不安,待温恭肃进了雅间,他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才好,只好埋头猛吃,一面听温恭肃和温慎之说话。 温慎之似乎早已料到如此,他请温恭肃落座,温恭肃却蹙眉看着他,隐有不悦,道:“我说过,近来京中很危险,你不该随意离宫。” 温慎之脸上仍挂着笑,随口应付过去,心中却又忽而想起了一件事。 近来京中危险—— 等等,上一回抓回去让秦卫征审问的刺客,怎么再也没有回音了? …… 温恭肃并未提及左瞿,温慎之便也不曾将话题朝那件事上带,他二人都已心知肚明,待温恭肃回去之后,必然会将此事上报天子,温徽守想来要受皇帝惩罚,而左瞿要不了多久便可恢复自由,此事就此了之,除了温徽守不开心之外,皆大欢喜。 温恭肃并不打算在此多留,他同温慎之说了几句话后,便将目光转向了延景明,却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看了延景明片刻,也只是同随行仆从招了招手,拿了几个金锭子,直接放入延景明手中。 延景明愣住了。 他实在分不清温恭肃此举的含义,也头一回遇见中原人给他塞钱的,他不知所措,怔了好一会儿,才手忙脚乱要将手中的金锭塞回去,一面匆匆道:“窝窝窝母妃嗦了!窝不能随便乱收——” 温恭肃神色冷淡,极为严肃,那目光往延景明身上一瞥,延景明登时僵在原地,一句话卡在喉中,等温恭肃再冷冰冰看他一眼,延景明吓得含泪将金锭收好,连手都在打哆嗦,一面小声道:“蟹蟹……蟹蟹皇叔……” 温慎之的皇叔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他害怕! 温恭肃不再多言,起身离开此处,像是要回王府,温慎之与延景明二人目送他离去,待人走远了,延景明方才捧着那几个金锭颤声开口,道:“介素怎么回事,窝……窝要怎么办?” 温慎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心中七上八下,完全猜不出皇叔此举用意,只想难道是皇叔觉得他进来开销太大,骄奢淫逸,只想着享乐,实在有些太过分了,这金锭难道是拿来警醒他的? 他不由叹气。 皇叔就是这个性子,从来不肯好好说话,什么事都得他去猜,而今反正人都已走了,温慎之只能拍了怕延景明的胳膊,道:“你先收着。” 他今夜就让人去打探一下皇叔的心情,看看皇叔究竟是嫌他花钱太多还是嫌他只顾享乐,此事若是不调查清楚,他只怕今夜都睡不着了! 凌云卿坐在一旁,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好小声去问秦卫征,而秦卫征得知左瞿性命无虞,心情正好,主动为他解释,道:“王爷送了太子妃几个金锭。” 凌云卿低声感慨,道:“王爷看来很是喜欢太子妃啊。” 延景明:“……” 温慎之:“……” 两人均是一怔,随后延景明艰难转头看向温慎之,小声问:“他方才辣个眼神,尊的不素想打窝吗?” 温慎之:“嗯……” 说实话,他也觉得像。 凌云卿疑惑道:“可若是想打人,王爷又为何要送太子妃礼物?” 延景明更加害怕:“窝母妃嗦了,无事献……献……” 温慎之:“我觉得他是想敲打我。” 他也更加害怕了。 凌云卿:“这……” 他毕竟看不见,只好继续小声去问秦卫征,道:“王爷方才看太子妃的眼神,很可怕吗?” “很可怕。”秦卫征用力肯定,道,“他满眼,都是杀气。”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4章 突然掉落加更! 温徽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坐下。 他拿着手中的羊腿, 啃了一口,看一看身边的温慎之,觉得自己的眼神太过柔和, 不符合他今番来此问罪的定位, 他便竭力摆出凶恶生气的眼神,而后…… 而后他又啃了一口羊腿。 罢了罢了,吃人家的嘴软,皇兄都留他吃饭了, 今日他被皇叔责骂的事情,就让他过去。 啊,羊腿,它是真的香! …… 吃完羊腿之后,温徽守回过神来了。 他气势汹汹来了东宫, 就蹭了一顿饭? 他觉得这都是延景明的错! 若不是因为延景明说什么吃得多才能锻炼好身体,导致他最近将食量撑大了,愣生生胖了一圈, 也变得更馋了起来,闻到食物香味便难以忍耐,他方才也不可能会答应得那么快。 而最过分的是……他的确胖了, 却好像并没有同延景明所说的那般变得更强。 他其实也很疑惑。 那日那么多人听了延景明的教诲,想必回去之后,各自私下总有训练, 可为什么只有他一人胖了? 他担忧他人训练比他更有成效, 到头来只有他一人落后吃了亏, 而今延景明可就在眼前, 他总得趁此机会, 好好问一问延景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徽守端着架子, 不好意思直言询问,拐弯抹角问:“皇嫂,你每天……都吃这么多吗?” 延景明很疑惑:“窝吃得不多哇。” 难道不是中原人们吃得太少了吗? 温徽守轻咳几声,继续委婉道:“不知皇嫂……是如何保持体型的?” 延景明前几日方被温慎之说过长胖了,这几天正是发狠锻炼减重的时候,因而有许多话能与温徽守说,便握着叉着羊腿肉的短刀,认真说道:“首先。” 温徽守洗耳恭听。 延景明:“每天早上起来,先绕花园跑十几圈!” 温徽守:“……” 温徽守不由回忆了一下东宫花园的大小。 他能一口气跑上几圈就不错了,十几圈?那得要命? 延景明又认真道:“其次!和卡米打十几次架!” 温徽守疑惑:“卡米是……” 延景明来不及回答,温慎之已笑吟吟朝院中挥了挥手,而后丢出一块羊肉——卡米腾跃数米,嗷呜一口将羊肉衔在口中,十分满意朝温慎之甩甩尾巴,走到一旁,开始享用这一块美味。 温徽守:“……” 人能和这个打架?! 太子妃莫不是山上来的打虎英雄! 延景明又拍了拍桌案,道:“最后——” 温徽守一下抬起了手,止住了延景明对外分享的经验。 “皇嫂,不必多说了。”温徽守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了,您才是真正的猛士。” …… 二皇子温徽守,在东宫蹭了一顿饭,觉得非常满意。 可他多少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哪怕如今他已不打算问皇兄究竟同皇叔说了什么,可有些事,他还是得同温慎之谈一谈,这样回去之后,才好同自己的母妃交代。 譬如…… 几日后的离京祭拜仙山。 他母妃觉得此事重大,能去祭拜之人,方才是他父皇信任之人,若是可以,他一定要跟着去祭拜仙山,哪怕不能取太子而代之,也得想办法同太子一道登上那仙山,再共祭一炷香。 温徽守觉得母妃应当是想多了,这路途遥遥,他真的很不想去。 只不过母妃有所嘱托,温徽守便还是犹豫着同温慎之问了此事,道:“皇兄几日后可是要离京了?” 温慎之微微点头。 温徽守:“那……此行……我……” 他有些为难犹豫,这种事,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也不明白母妃的想法,若是将此事说出来,不就等同于将自己的目的告诉了皇兄吗?他为难不已,正不知如何继续,延景明已经突然冒出了下一句话。 延景明:“素哇,从明天开始就不能次肉啦。” 温徽守一怔。 延景明很是悲痛,道:“国师嗦了,到地方之前都不能次肉哒。” 温徽守:“……” 延景明:“人生米有肉,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温徽守:“……” 温慎之终于开口,问温徽守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温徽守:“……皇兄此去路途遥遥,一定好好保重!” 温慎之:“……” …… 温徽守走了。 延景明继续坐着啃他的羊腿,想着过几天后就要跟随温慎之离京,这羊腿吃一根就少一根,他舍不得,到头来也只能趁着现在多吃一口,再多吃一口。 温慎之不知为何伸出手,摸了摸延景明的脑袋,却也并未解释,过了片刻,方才开口问:“你觉得这羊腿烤得如何?” 延景明认真点头,道:“和阿兄烤得一样。” 说完这句话,他不由便想阿兄这两日便要离开大盛了,连这羊腿,过几天他也要吃不着了。 延景明越想越觉得难过,温慎之却小声同他道:“放心,到时候我让御厨跟着我们一道去,你若是想吃羊腿,就让他给你烤。” 可延景明想了想,他能吃羊腿,温慎之却不能吃,那温慎之看着他吃,岂不是很难过? 他皱一皱眉,决定忍痛割爱,道:“泥不能次肉,窝当然要陪泥。” 温慎之不由失笑,道:“你放心吃便是,我可没有你那么嘴馋。” 延景明皱着眉,想了想往日同温慎之一道吃饭的情况,温慎之好像的确对美食没什么兴趣,吃饭时大多数时候都在看着他,可若他没有记错,那国师说了,除了不能吃肉之外,还有一大堆禁忌,那今晚就该是温慎之这些时日来最大的放纵,他们应当将今后很长一段时日不能做的事,一股脑都做一遍! 延景明仔细回忆国师口中的禁忌。 若他没有记错,其中有一项是—— 不可同床。 延景明觉得自己很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他近来可都是同温慎之睡在一张床上的,照国师所言,他们要分床,还要温慎之禁/欲,可就对温慎之而言…… 禁/欲一事,一定会很难。 …… 延景明觉得自己吃饱了,等擦洗干净手,也不顾还留在院中的其余人,扭头就往房中跑,毕竟他总需要布置妥当,再拉温慎之过来。 温慎之觉得很奇怪。 他头一次见延景明吃完饭后跑得这么快,也不知是出了何事,他便吩咐了蓝暖几句,让蓝暖留在此处照应,他干脆起身去寻延景明。 温慎之在四下寻了一圈,待回到寝宫,他才发觉屋中只点了几盏宫灯,还有一人影在里头晃荡,温慎之便放轻脚步,悄悄靠过去,瞥见床幔低垂,延景明换了寝衣,正跪在床上摆弄着什么,他心中一滞,猛然想起国师还曾说过,今日之后,他千万需得注意,不能再与延景明同房,那此时此刻,延景明难道是在—— 延景明听到声响,猛一回头,看见温慎之站在门边,还一阵惊慌,手忙脚乱将被褥往床上一堆,试图盖住床榻上的东西,一面支支吾吾道:“泥……泥怎么过来了。” 温慎之笑吟吟问他:“你在做什么?” 延景明更加紧张,一面将被褥掩得更严实了一些,坚定道:“米有米有,窝还米有准备好。” 可温慎之已经走过来了。 他看着延景明试图掩实的锦被,伸手轻轻按住延景明的手背,将延景明的手从锦被上挪开,而后开口问道:“其实你不必多想。” 延景明:“?” “国师总喜欢说些奇怪话语。”温慎之说,“他胡说如何,随他去便好。” 延景明听不懂。 温慎之压住了锦被,笑吟吟看向延景明,问:“你究竟藏了何物?” 延景明还未来得及阻止,温慎之已将锦被拉开了。 好端端一张床榻,而今铺满了一堆奇怪物事,温慎之蹙眉看去,看见了他放在书房中的画,他惯常用的笔,西羯大王子送来的书册,他收藏的民间传奇小说,还有他只画了半张不知延景明从何处翻出来的秘戏图,就那么摊在床榻上,看起来……着实说不出诡异。 温慎之沉默片刻,指着床榻之上的东西,问:“这是在做什么?” 延景明小声,说:“窝还没有布置好。” 温慎之:“……” 延景明:“国师嗦了,泥要禁/欲。” 温慎之:“……” 延景明:“有什吗想画的,今晚一口气画完!” 温慎之:“……” 延景明看温慎之一言不发,他觉得自己很明白温慎之心中想法,便抢先一步,赶在温慎之之前开口,道:“窝寄道,床上太软,不好画画。” 温慎之:“我……” 延景明:“可今晚之后窝们就不能同床碎觉了,最后一晚上了,泥还是在床上画叭。” 温慎之:“……” 温慎之深吸了几口气,方才缓过心神,只是哭笑不得般看着延景明,问:“你到底知不知道国师所说的‘同床’是什么意思?” 延景明点头,道:“窝寄到啊。” 不,温慎之觉得延景明不知道。 他想为延景明解释,又极力委婉,道:“国师令我禁/欲,是让我不要与你……圆房。” 延景明开始挠头。 温慎之又万分艰难道:“你放心,你我相识并不算久,我不会对你如何的。” 延景明:“……” “今夜就这么睡。”温慎之拿起摊了一床乱七八糟的书册画卷,道,“画画太累了,我没什么兴趣。” 延景明却一把握住了温慎之的胳膊。 “等一等。”延景明睁大双眼,“泥不素生病了吗?” 温慎之:“……” 不对,这和他生病又有什么关系? 可延景明大为震惊。 “什吗!”延景明惊叹道,“原来泥还能圆房哇!” 温慎之:“……?”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5章 继续恰羊腿 温慎之觉得延景明对此事可能有些误会。 他虽然久病多年, 可这病也只是让他体虚乏力,再多可能也就令他记忆不佳,绝对没有某些其他方面的作用。 他觉得自己着实好得很, 若不是觉得延景明至异国而来,他们两还不熟识, 延景明对他的感情似乎也并非情爱, 他不想强迫延景明去做什么事,因而才至今都不曾同延景明有过肌肤之亲。 可延景明竟然觉得他不能人道? 这究竟是延景明从何处得来的奇怪印象! 温慎之深吸一口气,想要同延景明解释, 道:“我不是……” 延景明:“泥放心, 窝不会嗦出去的啦。” 温慎之:“我没有……” 延景明:“窝寄到的,男人嘛, 如果做不到的话,当然会在意的啦。” 温慎之:“别瞎说……” 延景明:“放心,治好病就好啦!” 温慎之:“……” 温慎之欲言又止,他觉得延景明应当已笃定了他不能人道,那他无论如何辩解都没有用, 他总不能直接向延景明证实此事,那场面太尴尬了, 也很像是……像是在对不谙世事的少年耍流氓。 可延景明看温慎之满面为难,也不知是又产生了什么奇怪的联想, 干脆抬手拍了拍温慎之的肩, 很是同情一般劝慰道:“米有事的, 窝不会嫌弃泥的。” 温慎之:“……” 延景明又道:“泥要素实在担心的话, 窝明天去问问阿兄, 有米有什么秘方——” 温慎之一下打断了延景明的话。 “别去!”温慎之惊慌, “不能去!” 此事若只是延景明误会, 他还可以慢慢证实,可若延景明真去寻延春说了这件事,他完全无法解释便也罢了,未来只怕还要有很长一段时日要同“不可人道”这四字挂钩。 延景明:“嗯……” 温慎之竭力劝说:“我只是生病,绝对没有这方面的问题。” 延景明:“哦……” 温慎之:“中原有一种说法,坐怀不乱方为君子——” 延景明:“啊……”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他说的话,延景明大概是不会信了。 他一点也不想被延景明误会这种事,而当他还在思考该如何证实自身时,延景明已凑上前来,认真看着温慎之,试图用一些较为温和一些的办法来击破温慎之不切实际的幻想,道:“泥尊的没问题吗?” 温慎之:“当然!” 延景明将目光缓缓下移,很是直接地看向了温慎之身下,某个不知还行不行的位置。 他的目光并不暧昧,也没有一丝遮掩,好像他此刻看着的只是温慎之的手,亦或者温慎之的鞋。 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应当退避或是羞赧,可温慎之反倒是被他看得难受,他不由后退一步,有些尴尬,轻咳一声,而后勉强开口,道:“你……你这是……” 延景明伸出了手。 温慎之:“……” 温慎之实在没想到,这事情竟然还能朝这方向发展。 他不由倒退一步,膝弯之后撞到身后的床榻,便一下坐在了那床榻上,延景明未觉丝毫异常,紧跟而上,几乎是贴着温慎之一道倒在了床上。 他靠着温慎之,仍是执着于自己方才的目标,将手按在温慎之腰间,好似下定决心以切身体验来验证温慎之到底能不能行。 只是他的手还未真的摸着地方,温慎之已将他的手按着了,挑眉同他道:“你要做什么?!” 延景明不解:“不素泥说泥没问题吗?” 温慎之:“我……你不可以这样乱摸。” 延景明更为不解,道:“窝们都已成婚了,有什么不可以的哇。” 温慎之:“……” 西域的美人果真十分直率,令人难以抵抗。 温慎之理智渐失,原则崩塌。 他觉得,延景明说得好像也没有错。 既然他二人早已成婚,延景明对他又颇有好感,一点也不介意同他亲热,那他是不是就应该顺应延景明的意思,干脆就在今日,在斋戒之前…… 延景明毫不犹豫往他腿间去摸,房门也恰在此时被人敲响,屋外传来蓝暖有些惊慌的声音,道:“殿下,国师派人过来了。” 温慎之:“……” 延景明:“……” 温慎之下意识便估了估时辰。 而今已要子时,这么晚了,国师那个臭老头派人过来做什么?! 延景明还忍不住皱眉,哪怕蓝暖就在屋外,他还是主动伸手探入温慎之衣间,毫不犹豫朝温慎之面上一啄,而后满怀不悦开口,道:“太晚了,窝们碎着了!” 蓝暖有些为难,道:“太子妃……可是……” 国师可是大盛天子面前的红人,大半夜寻来此处,十有八九与仙山祭拜一事有关,她不敢阻拦,也怕此事会影响到太子,因而无论如何也不敢从此处离开。温慎之更清楚此中利害,事到此处,他不得不轻轻推开延景明,而后压低声音,同延景明道:“我的确不是你所想的那般……病重。” 延景明觉得这只是托词,不满哼上一声,而后抓起衣物更衣,也想跟去见一见那国师臭老头派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可他实在不擅长穿中原衣物,没有人帮忙便将衣摆扎得乱七八糟,温慎之便又费了些功夫帮他穿衣,若在往日,这本是一件并不困难的事情,可今日……温慎之的手蹭到延景明贴身的寝衣,便禁不住微微往回缩手,自个的心跳反倒是跟着加快了许多。 温慎之匆匆帮延景明穿好衣服,而后便同延景明一道出了屋子。 延景明心情不佳,一路上一言不发,等到了地方,也只是朝角落一坐,而后便瞪大双眼,直勾勾看着国师派来的那个人。 此人是国师座下大弟子,说是国师令他来此处陪同太子斋戒,并为太子讲读经书,可温慎之却觉得,此事说来还是监视,担心他在这些时日破了斋戒,因而才有如此一遭。 这人来得也的确赶巧,温慎之想,若不是因为他,只怕自己早已同延景明证实了自己,不必继续纠缠于他到底行不行的事情上。 对,都是这个人的错! 延景明也觉得都是这个人的错。 他记得温慎之可同他说过,中原的这些宗教,大多摒弃奢华,以简朴为崇,可眼前这人穿戴奢华,连身上的袍子都是金线镶边,又肥头大耳,除了身材之外,一点也不像是个合格的铁匠。 更不用说此人站在他眼前时,他总觉得此人看起来极不可信,他很少对他人有如此不适,这人倒是他所见的第一人。 国师大弟子对温慎之十分尊重,只是照着国师所言,将需要注意之事再同温慎之说了一遍,又说明日要晨起陪同温慎之研读经书,温慎之便也只能看在国师的面子上,将此人安置在东宫之中。 他让宫人送此人回去歇息,可此人目光一转,忽而看到一旁的延景明,好似灵机一动,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来。 虽说他师父并未吩咐,可他若能带得太子妃一并斋戒,回去后必然会受师父奖赏。 国师大弟子不由看向延景明,那态度和蔼可亲,道:“不知……太子妃明日可有空闲?” 延景明正生着气,干脆回答道:“米有。” 国师大弟子不由一怔。 延景明:“窝要读书,很忙。” 国师大弟子还想努力,道:“若太子妃有空,也可以同太子一道共读经书,此举也可识字——” 延景明:“米空。” 国师大弟子:“太子妃不想和太子一道——” 延景明:“不想。” 国师大弟子:“……” 这太子妃,果真同传闻中所说的一般,并不简单。 既是如此,他不强求,起身正要告辞,延景明忽而又幽幽在他身后问了一句:“泥也要斋戒嘛?” 国师大弟子微微一笑,道:“臣是出家之人,自然每日都需斋戒。” 延景明默默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目送国师大弟子离去,而后回过头看向蓝暖,问:“掉毛他们次完了吗?” 蓝暖一怔,道:“方才奴婢来此处时,还有数人在吃饭。” 延景明用力点头。 “好,窝也没次饱。”延景明说,“窝想次夜宵。” 蓝暖并未多想,只是同他笑,道:“太子妃,您过去便是,御厨还留在院中呢。” “窝不想在哪儿次。”延景明认真说道,“窝现在就要换个地方。” …… 延景明将御厨与烤羊腿搬到了国师大弟子门外。 今日风向正好,羊腿香味恰巧能吹进那人屋中,延景明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可他觉得还不过,他便又将美人们叫起来吃了个夜宵。 美人们莺歌燕舞,他就不信那个国师的那个臭弟子能睡得好觉。 可他此举也的确反常,难免令人多想,一晚上被迫吃了两次羊腿的落羽,掐着自己腰上好像立马就要长出来的肉,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凑到延景明身边,小声问他:“太子妃可是不开心?” 延景明叹气。 这种感情上的烦恼,他说不出口。 而落羽皱眉一想,太子妃的心思本就不算难猜,而他天性乐观,哪怕背书都不曾让他如此难过,那么能令他这般愁眉之事…… 落羽轻咳一声,知道自己绝对不该多嘴,可看着长得这么好看的少年难过,他却又忍不住关心,道:“您与太子殿下……怎么了?” 延景明转头看向落羽。 “不瞒太子妃,入宫之前,奴曾在教坊司待过数年。”落羽说道,“感情一事,我还算得心应手。” 延景明:“……” 延景明小声:“的确是感情……也不全算素感情之事啦……” 他认真想了想,他忧心的好像是和温慎之圆房之事,那不全是感情,对中原人来说,这种事,就更不好同外人说了。 可落羽却觉得自己明白了。 太子妃如此忧愁,应当还是为了太子的病。 若他有一日同人成婚,而他夫婿久病多年,他也会很忧心的。 “太子妃不必忧心。”落羽认真说道,“宫中多有神医秘药,这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夫都在宫中,他相信太子的病迟早会好的。 而延景明听他如此说…… 延景明也明白了。 对啊! 母妃说了,中原多神医,又多汇聚于京城,他来中原后也看见了,满街都是卖药之人,从强身健体的大力药丸到补到流鼻血的十全大补丸应有尽有。 那他还有什么可担心。 他明天就去找太医,为太子寻一道中原神药!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6章 中原神药 延景明蹲在院中, 啃完一块羊肉,盯着国师大弟子的房间看了许久,那国师大弟子终究是忍耐不住, 打开房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毕竟得装着平和,便只是温和询问, 道:“什么人?为何在此处扰人清修啊?” 延景明还坐在落羽身边, 捧着羊肉, 立即回答道:“素窝啊!” 国师大弟子:“……” 延景明又道:“泥要一起来吗?” 国师大弟子忍不住微微皱眉, 哪怕肚子已被那羊肉香味诱得咕噜乱叫,却还是得挂着笑, 同延景明道:“太子妃说笑了, 我是出家人。” 延景明:“噢, 可窝们只有羊肉。” 国师大弟子:“……” 延景明又道:“泥早点碎。” 国师大弟子:“……” 他倒是想休息。 可这羊肉香味止不住地往他屋中飘,又听闻外面数名美人欢声笑语,这大半夜的,让他怎么睡啊! 国师大弟子深吸一口气, 忍不住说:“太子妃不早些休息吗?” 延景明:“不哇。” 国师大弟子:“可太子妃明日还需早起——” 延景明:“窝又不上朝, 窝为什么要休息。” 国师大弟子:“……” 国师大弟子无话可说, 强忍着饥饿与对外头美人玩乐的羡慕, 转头回屋。 他躺在床上闭目, 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 他开始后悔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揽这个破差事,来此处监督什么太子呢? …… 落羽见那屋中出来了个道人,同延景明说了些话后便又进去了, 而延景明对此人极不客气, 不仅丝毫不曾将这人当回事, 好像连让他们让他们换到此处来继续烤羊腿, 都是对此人的刻意报复。 等那人回了屋,延景明满脸不开心在他身边坐下,落羽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那可是国师那边的人?” 延景明回首看向落羽,反问:“泥知道国师?” 落羽一时有些哭笑不得,道:“我当然只知道他。” 天子如此崇佛尚道,又对国师极为敬重,这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人不曾听过国师的名号? 可延景明只是点了点头,好像并不觉得自己方才得罪国师大弟子的举动不妥,他皱起眉头,认真去看御厨还在烤的羊腿,一面在心中沉思自己如何才能前往太医院,他可不认识去太医院的路,中原的皇宫又这么大,他也许得找一个人带他过去。 落羽不希望延景明闯祸,他还认真同延景明解释,道:“你若是见到国师,千万不可得罪他。” 延景明不由皱了皱眉,心想,国师又没有打断他,他为什么要去招惹国师。 落羽总担忧西域的规矩与中原不同,这位小王子难免要有惊人之举,他便小声同延景明解释,道:“在中原,国师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延景明点头。 在西羯,宫中的御用铁匠,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落羽:“你看这宫中,哪怕是天子,都极为尊敬他。” 延景明继续点头。 他父王也很尊敬铁匠,他们西羯所有人都很尊敬铁匠的。 落羽又压低声音说:“他有许多徒弟,连今圣,其实都算是他门下弟子。” 延景明:“窝们那边也一样。” 他父王也同铁匠学了打铁技术,就是没什么天赋,铁打得很差,回来还被母妃很很嫌弃过。 落羽得出结论:“所以若是见着他,千万要尊敬一些,以免给太子殿下惹来麻烦。” 延景明:“噢。” 国师可是中原的优秀铁匠,不必落羽嘱托,他都会很尊敬国师的。 落羽又问:“国师弟子怎么来东宫了?” 说到此处,延景明便止不住生气。 都是那些人,说什么要让太子斋戒,他才会被人平白打断,否则到了此刻,他早就该戳穿温慎之瞎编的谎言,劝说温慎之一定要及早就医了。 他重重哼了一声,道:“他要来陪着斋戒。” 落羽不由将目光移转,看向国师大弟子紧闭的房门,倒觉得此事有些可笑。 他在教坊司时,就曾听教坊司内的其他人说过,这位国师本人倒还算遵守清规戒律,可他座下的弟子就不一定了,而今圣上信任他们,将他捧到国师的位子上,他坐享荣华富贵无数,因而门中不少人便要难耐寂寞。 让这些人来陪着太子斋戒? 真是好笑。 …… 这羊腿“盛宴”搞到凌晨方才止歇,延景明实在熬不住困,几番将要坐着在原地睡着。 温慎之也数次过来看他如何,劝他早些回去休息,这羊腿往后还有,延景明却仍是坚持到了此刻,等心中的气恼略消了一些后,方才回去睡觉。 第二日温慎之赶着上朝,也不曾唤醒他,等延景明睡醒都已近午后了,蓝暖同他说太子在书房中读经,他便一骨碌爬起了身,拉住蓝暖的衣袖,道:“蓝暖解解,泥带窝去一趟太医院。” 蓝暖一怔,下意识以为是小王子身上不适,有些着急,道:“您何处不舒服?奴婢现在便去请太医。” 延景明只是不住摇头,却也并未解释理由,毕竟太子不可人道一事,贸然说出去也太丢人了些,他仍是可怜巴巴看着蓝暖,请蓝暖先带路,他的秘密,只可以和太医院的太医说。 蓝暖无奈,只好先唤来名小宫女,让小宫女将此事同太子知会一声,以免到时候太子从书房回来后寻不到小王子的下落,心中焦急,自个在前领路,真将延景明带到了太医院。 大多宫中贵人生了病,都是遣宫人过来寻御医入宫诊治,拿药也多是宫人过来的,太医院鲜少有如此贵客,院使不敢怠慢,亲自迎延景明入内,沏了茶,方才小心询问,道:“太子妃可是生病了?” 延景明看了看周遭那么多人,觉得不好开口,便冲蓝暖使眼色,蓝暖会意,令人全都退了出去,待此处仅剩下她与院使二人后,延景明才觉得,他可以开口了。 做人不能讳疾忌医,哪怕太子不能人道,也该告诉太医,而蓝暖自小就在东宫伺候,也是温慎之最信任的大宫女,她知道的东宫秘事可多了,左右不差这一件。 延景明清了清嗓子。 院使紧张不已,洗耳恭听。 延景明:“泥们介里,有中原大神药吗?” 院使:“?” …… 延景明用自己并不算好的汉话,努力介绍自己口中所谓「中原神药」的功效。 他知道中原人委婉,这种事不可以随便拿到明面上来谈的,他便决定拐弯抹角一些, “窝母妃和窝嗦过的。”延景明道,“中原神药就是……就是泥们中原人不敢说的那种药。” 院使有些迷茫。 延景明:“奏素那种……那种能提升人滴全能的药!” 院使:“这……” 延景明:“能让老人变成年轻人!” 院使不顾仪表挠起了头。 延景明:“能提升人的自信的!” 院使越发迷茫。 …… 院使觉得很奇怪。 太子妃这些描述组合起来之后……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蓝暖也觉得很奇怪 她看太子妃不像是生了病,太子近来的身体情况也还算好,那太子妃此刻同太医讨要的药物,应当不是为了治病的,可若不是为了治病,太子妃为何又要来太医院? 等等,太子和太子妃新婚,太子妃想要寻提升能力自信的药……难道说?太子?! 蓝暖咳嗽几声,将延景明的注意力引到了她身上,方才压低声音,以免让院使听见,而后小心谨慎问延景明,道:“太子妃,您要找的,可是壮阳助兴之药?” 延景明皱眉,反问:“什吗是撞羊?” 蓝暖面色微红,不知该如何解释,想了半晌,方才开口道:“就是小夫妻私下用的那种药。” 这句话,延景明听懂了。 他觉得自己在找的就是这种药,因而不住点头,蓝暖心中咯噔一声,想太子果然被病拖累,怪不得过了这么久,好像也不曾同太子妃圆房,若是如此,此事可事关皇家血脉,这绝对是大事,必须要好好重视。 蓝暖正要同院使问问办法,延景明却已在他之前开了口。 “中原大神药。”延景明认真说道,“奏素那种小夫妻私下用的药。” 院使:“……” …… 院使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历来皇上太子得了这种病,都得偷偷摸摸私下弄些药来,生怕被外人所知,伤了自尊不说,还容易留在史册之上,遭人嘲笑,可太子妃却说得如此直接,他很担心自己的性命,抹了把汗,也只好说:“太子妃,这种药多为虎狼之药,容易伤身,太子他——” 延景明干脆打断院使的话。 “什吗太子?”延景明紧张说道,“和太子米有关系。” 他认真想了想温慎之对此事的反应,觉得温慎之一定很不想让外人知道他因为生病而不能人道,他当然不能在院使面前将温慎之供出来,他得赶紧找个借口,可找什么借口好呢…… 嗯……这药,一般只有男人吃,而若不是关系很亲近的人,也是轮不到他来太医院拿药的。 延景明觉得自己想到了。 中原人委婉就委婉,可他们西羯人,就不必讲究什么委婉了。 “米有米有,和太子米有关系!”延景明睁大天真无邪的双眼,试图以此说服院使,“素窝滴阿兄!” 院使大为震惊:“什么?大王子他——” 延景明解释道:“他只是想带点中原特产回西羯!” 院使笑得勉强:“原来是……” 延景明:“所以……泥们介里有中原神药吗!”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7章 阿兄,对不起 院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是见过那位西羯大王子的, 此人看起来高大威猛,他甚至需得仰着头才能看清此人的面容,而他虽不曾与那西羯大王子有过更多交流, 却也曾听其他人说过,这位大王子力大无穷,更是一名了不起的猛将。 这样一位猛士,他竟然……不行。 院使不由心生感慨。 如西羯大王子延春这般的猛士,原来也并不尽善尽美。 他走了些神,看延景明与蓝暖还在等他说话, 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 问:“小王子,此事……最好还是让大王子过来看看病比较好。” 延景明不住摇头,道:“米有病米有病!窝阿兄就是想带点特产!” 院使:“……” 他看延景明拒绝得如此干脆, 非但没有相信延景明的话, 反倒是更觉得, 延景明反应如此激烈, 一定是在隐瞒什么, 而隐瞒之事难以启齿, 那结果便已很明显了,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带特产回西羯, 西羯大王子, 他是真的不行。 院使终于会意,想着哪怕西羯人直率坦诚, 并不避讳床笫之事, 可男人不行这等事毕竟事关尊严, 大王子当然不会那么直白说出来, 显然也不愿来此处看病,他思索片刻,想了个稳妥点的药方,这才提笔写了下来,令人偷偷地去抓药,声张的不要,而后同延景明嘱托,道:“太子妃,此药虽是药性温和,可也不能过多服用,隔上许多日吃上那么一颗,也就够了。” 延景明认真点头,问:“窝什吗时候可以来拿药哇?” “臣会令人练成药丸,再送去东宫。”院使认真说道,“请太子妃放心,臣的口风,一向很紧。” 延景明关心的却不是这件事。 “能给窝多一些吗?”延景明认真说道,“窝阿兄要带回西域,只够吃一两次也太少了。” “太子妃放心,包在臣身上。”院使顺着延景明的话,笑吟吟往下说,“大王子既然是要带回西域,臣一定包装妥当,再多为大王子准备几分。” 延景明这才满意点了点头。 他其实也并不着急要这中原神药,毕竟温慎之还得禁欲上一段时日,等到祭拜仙山结束后才可以不用斋戒,到时候他能将中原神药拿到手就足够了。 他起身要走,想起一事,又忍不住折返回来,同院使提出了他心中困惑已久的疑问。 延景明皱起眉:“太子他……生的到底是什吗病啊?” 那院使一怔,像是没想到延景明突然会问起此事,他看似有些紧张,随后含糊其辞,轻咳一声,道:“太子的病……就是体虚之症。” 延景明从未听说过这样的病症,他好奇,不由往下询问,道:“什吗是体虚之症?” 院使同延景明讨好一般笑了笑,闪烁其词道:“此症其中病缘复杂,臣一两句话着实难以解释清楚,太子妃若是好奇,臣……臣现在便去将平日为太子诊脉的太医唤过来……” 延景明觉得这院使一定有所隐瞒。 他想了想,中原人好像对自己的病都非常忌讳,这太医又一直治不好温慎之的病,难免会有些说不出口,这好像也很正常。 于是延景明起了身,从太医院离开返回东宫,可蓝暖跟在他身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只觉若生病的真的是大王子,太子妃好像也不必如此吞吐,更不用说她可记得昨夜太子妃心情不佳,更是故意整治了那国师大弟子一番,就好像是被国师大弟子打断了什么事…… 蓝暖欲言又止,却还是忍不住询问延景明,道:“太子妃,奴婢有一事……不知该不该问。” 延景明对蓝暖一向颇有好感,更是毫不犹豫点头,道:“神马事啊?” 蓝暖:“生病之人……真的是大王子吗?” 延景明:“……” 延景明认真思索。 他看蓝暖的模样,觉得蓝暖在东宫待了这么多年,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否则也不该会有如此一问,而蓝暖若是知情,又如此忠诚,他其实也不必隐瞒。 延景明委婉开口,道:“其实……其实不是窝阿兄啦。” 蓝暖:“……” 蓝暖心中会意。 其实她早就有担忧,殿下病了这么多年,会不会与他处有些受损,只不过殿下从未提起,她便不曾多想,如今看来,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啊! 不行,太医能开药,她也得给殿下好好补一补! 她相信殿下一定可以的! 重振雄风,就在他日! …… 温慎之听那国师大弟子讲了一天的经,听得他头昏脑涨,却又不得不跟着一道背诵,那国师大弟子还特意嘱咐他,在前往仙山祭拜之前,温慎之得先将这些东西彻底背熟。 晚膳休息之时,温慎之终于令人拿了经书,一道返回寝宫。 他本该继续在书房背这该死的经书,可他看不进去,还止不住去想延景明此刻在做些什么,他们已有半日未见了,延景明昨夜又睡得那样晚,他担心延景明身体不适,便干脆借口午后还有其他事要办,同那国师大弟子找了个托词,便溜回了寝宫。 温慎之料想得不错,延景明果真在寝宫内等他,蓝暖还为他备了一桌吃食,他今日需得斋戒,因而桌上的大多是素菜,只不过这些素菜同往日比起来…… 有些奇怪。 他平日口味清淡,不太喜欢诸如葱蒜等物,延景明干脆分不清中原食物的作料,因而他宫中的食物,一般是不会放上太多这些东西的。 可今日却有些不一样了。 温慎之看了看桌上的菜,其中大半好像都放了韭菜,汤里的枸杞更是大把大把地放,他有些疑惑,可又想这或许是延景明从何处看来了食谱,想要尝尝鲜,因而倒也并未多问,只好在宫中御厨手艺极好,这些菜倒也并不难吃。 温慎之一面吃着饭,一面问延景明:“你今日都在做些什么?” 延景明知道温慎之很忌讳别人说他在某些方面不太行,他不敢直接同温慎之说自己去了太医院,给温慎之配了点撞羊之药,他觉得这事还需缓和,他总是需要些时间来劝说温慎之的。 于是延景明装着天真无邪,认真开口,道:“米有啊,窝就随便逛了逛。” 温慎之并未多想,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一旁的蓝暖却看了延景明一眼,露出会意一般的眼神。 原来此事,殿下并不知情。 那便是太子死要面子,不肯去寻太医看病,而太子妃独守空房,一段时日后终于无法忍耐,瞒着太子去见了太医。 啧。 蓝暖觉得自己有一些心疼小王子。 她也有些无奈。 若不是殿下需得斋戒,她现在就想将虎鞭海参呈上来,可太子需得斋戒,不可沾荤腥,她便只好上些韭菜等物,好歹有点儿壮/阳功效,希望能够让殿下多少恢复一些。 温慎之可不知他二人心中已想了这么多事情,他吃了点东西,想起延春马上便要离京返回西羯了,他便又开口,问延景明道:“你阿兄马上便要走了,你可要为他挑选一件礼物,送别时赠予他留念?” 延景明正觉得有些内疚。 他在太医院时将阿兄拖出来做了借口,现在想来,好像有些轻率,也不知会不会对阿兄的名声造成什么损害。 不过他又想了想,大盛西羯相隔数千里,大盛的事情是绝对传不到西羯去的,这也许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如今温慎之说要为延春挑选礼物,延景明自然跟着不住点头,他做了一件令人内疚的亏心事,若能挑选礼物弥补,那自然再好不过。 想到此处,延景明立即放下了筷子,反正他对素菜本来也没有什么兴趣,他还记着那国师大弟子的,打算晚些时候再去此人屋外烤肉,便干脆起身,点头道:“那窝们现在奏去!” 温慎之一怔:“你吃饱了?” 延景明:“走走!窝们现在奏去!” …… 温慎之被延景明拖着离了寝宫,随他一道去挑选送给延春的礼物,蓝暖便令人将桌上的菜先收了,她担心殿下与小王子未曾吃饱,便嘱托人再去弄了些糕点,想着待会儿殿下回来时总可以用一些。 可不想她方吩咐完这几件事,太医院的人忽而便来了,原来院使担心延景明赶着需要那药,赶着将药制完了,搓成了药丸,十余个分作一包,放在极为精美的锦盒之中,从外表看来,一点也不像是壮阳之药,反倒像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这院使费足了心思,想着若西羯大王子要将此物带走,那此物便代表着大盛的脸面,他怎么也不能让大盛丢脸,多少得让西羯人感慨一句中原神医,他这才特意精心包装,又特意调了调此药的口味,令此物闻起来并无多少药味,反倒芳香扑鼻,方才满意。 一连十数个盒子送往此处,蓝暖思索片刻,将大多数药盒收了,只留了一个同糕点一道放在桌上,好让小王子待会儿回来便能看见。 至于太子殿下……她早上方听国师大弟子说了,殿下从今夜起便要宿在另一处殿中,以此禁欲。而今已到了歇息的时候,殿下还要与小王子一道去挑选礼物,待挑选完后,殿下十有八九是不会再过来了,她将药放在此处,也没什么大问题。 再说了,这药外的锦盒着实精美,看起来就像是什么糖丸一般,小王子又喜欢吃糖,蓝暖觉得,就算殿下看见了,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可她等了片刻,殿下与小王子未曾过来,反倒是那国师大弟子寻上了门来,说要见一见太子殿下与太子妃。 蓝暖请他在外等候,此人却趾高气扬,说外头天冷风大,他不可在外久待,蓝暖不敢得罪国师弟子,便只好将此人请入殿中暂坐。 此处并非内殿,也并无什么机要之物,蓝暖原想无碍,便留了名宫人在此处,自己下去为延景明准备夜宵去了。 可她忘了那桌上除了放着给延景明的糕点之外,还有一盒太医院送来的药。 这国师大弟子昨夜被羊肉诱了一夜,若说对新太子妃心中无怨,那定然是假的,如今他看见桌上糕点,想着自己昨晚上受的欺负,觉得吃他一块也无妨,便顺手吃了一块,一旁宫人见了,也不敢阻拦。 此人又将目光一偏,看见了桌上锦盒,倒也不曾多想,趁着宫人不注意,他偷偷一瞧,见里头是十数个糖丸,他便想着西域来的小王子还真会享受,这糖丸看着不错,他偷吃一颗,应当也不会出什么事。 要怪就怪那西域小王子。 国师大弟子恨恨想。 师父令他来东宫陪同太子斋戒,令他不能偷偷吃肉,还得一晚上闻着羊肉香味,此人实在不识好歹,他想着便生气,而后一看周围宫人未曾注意,他便又往嘴里塞了一颗。 嗯,这药丸花香扑鼻,尝起来还挺不错。 事不过三,那他就再吃一颗! …… 延景明跟着温慎之去为延春挑选礼物,可他看了一圈,却并未看到什么阿兄喜欢的东西。 他知道阿兄喜欢各种武器,可中原的东西实在太脆弱了,他随随便便就能拽断,而阿兄的力气还比他要大数倍,可若送武器不行,那中原的金银财宝阿兄好像也不喜欢,温慎之又不愿意将他的画送出来,至于剩下的…… 剩下的,好像也没什么了。 延景明挑了一圈,不太满意,而时间已不早了,他想温慎之明日还要上朝,便先同温慎之分别,他阿兄的礼物,明日再说。 于是延景明一人返回寝宫,走到门外,蓝暖过来同他说国师大弟子来了此处,延景明便只好又让人去请温慎之,还未进屋,屋内忽而传来宫人惊叫。 蓝暖吓了一跳,来不及去喊侍卫,延景明已经冲了过去。 屋中并无多少异常,只有国师大弟子坐在桌边,满额汗水,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见有人进来,他还万分尴尬,拉起外袍像是极力想要掩饰些什么反应,可哪怕如此,袍子下明显能看见的异样,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状态。 更不用说一旁的几名宫女,正满面惊恐看着他。 延景明顺着几人视线,将目光缓缓下移。 延景明:“……” 什么?说好的斋戒呢? 竟然有人敢当着他宫里的宫女姐姐的面耍流氓!!! 母妃嗦过,素可忍叔不可忍!他现在就要把这个人掰断! 延景明的拳头,硬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8章 迫害阿兄2.0 国师大弟子注意到延景明的视线, 除开尴尬之情外,还莫名觉得…… 他的呼吸,更燥热了。 更不用此处除开延景明外, 还有几名宫女正看着他……他越发觉得古怪, 好似理智崩盘, 只得匆匆再将外袍拉高了一些, 捂着身下踉踉跄跄起身想要从此处逃离, 想着在宫中出现如此越矩行径, 只怕是师父都保不住他。 可延景明却拦在了他面前。 这位西域少年对他而言, 并不算高,也颇为纤细,他若是想硬闯, 他觉得延景明应当拦不住他。 可此人毕竟是太子妃,国师大弟子只能深吸一口气, 极为勉强压下心头冲动,尽量好声好气同延景明解释,沙哑着声音道:“太子妃,我……臣一定是中了毒……” 他灵机一动,想到自己方才所吃的东西,只觉那毒一定是下在糕点与糖丸之中,拿来毒害太子与太子妃的,想想看,若太子妃服下此物,轻则破了太子的斋戒, 重则与他人苟/合, 坏了宫中规矩, 保不齐还要叫人抓了现行, 此举着实险恶,想想令人害怕。 此时此刻,偷吃东宫的东西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了,他应当要先化解当下的危机。 国师大弟子见延景明有所迟疑,他便又勉强开口,道:“这毒……这毒一定是下在这糕点中的……” 延景明看了看桌上的糕点,又看了看边上的锦盒。 蓝暖猛然回神,心道糟糕,而后匆匆压低声音,同延景明道:“太子妃,那盒子里的,是太医院送过来的药。” 延景明:“……” 延景明终于厘清了思路。 看来是这国师大弟子趁无人注意,偷吃了他的糕点,还偷吃了他的药,这才引起了身体上的变化,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了这等本不该出现的反应。 中原的撞羊神药,竟然这么灵验的吗?! 延景明忍不住轻咳一声,问:“泥次了多少哇?” 国师大弟子一怔:“就……也就一块……” 延景明:“介么厉害啊。” 国师大弟子:“……” 他为什么觉得太子妃此刻的反应,看起来这么不对劲呢…… 延景明想,这国师大弟子虽然有错,可今日他毕竟是吃了药才有这种反应的,也算不上是他有心。 他最过分的过错,是偷吃了自己的东西。 可恶!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逼着温慎之斋戒禁欲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偷吃他的东西! 延景明的拳头,又一次硬了。 …… 延景明让宫女姐姐们暂先回避变态,而后再令蓝暖将药收好,这才打算开始处理国师大弟子的事情。 已有宫人去通知了温慎之,此事重大,温慎之又担心延景明出事,着急便赶了过来,可屋中空荡荡并无一人,宫人说延景明与国师大弟子去了花园,温慎之又急忙赶到花园之中,一眼便看见了花园莲花池边的延景明和国师大弟子。 确切地说,是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国师大弟子,和正轻轻松松一把扛起国师大弟子的延景明。 温慎之:“……” 认真说来,温慎之很清楚,延景明他们面前的那个莲花池,其实并不算深。 常人踏入莲花池中,那水大概也就没到腿间,哪怕将国师大弟子丢进去也淹不死他,至多是让他吃些苦头,正好在以冷水灭了他身上的火,可是……可是…… 可是那池子里,养着他的几尾锦鲤啊! 温慎之试图挽救,高声大喊:“景明,等一等——” 哗啦。 延景明吓得手一抖,国师大弟子一下摔入水中,呛得喝了好几口水,锦鲤们惊慌不已四散逃窜,温慎之沉默难言。 把这么一个当众耍流氓的人丢进他的莲花池。 他觉得他的锦鲤,全都脏了。 …… 延景明无辜回首,看向温慎之。 方才温慎之喊得太大声了,唤的又是他的名字,一下便令他想起了小时候干坏事,他母妃暴怒大喊他名字的场景,可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可怜兮兮看向温慎之,而后询问:“肿……肿么啦?” 温慎之登时失去了自己的原则。 鱼鱼又没有出事,大家都活得好好的,那他为什么要对延景明生气呢? 到头来温慎之也只是将延景明轻轻拉到一旁,低声同他道:“他是国师的人,若要惩处,也绝不可私下进行。” 延景明不解:“国师的人奏可以耍流氓啦?” 温慎之解释:“你放心,明日我上奏父皇,必然要治他一个重罪。” “重罪就不用了。”延景明道,“他嗦寄几中毒了,窝是在帮他解毒啊。” 温慎之一怔:“中毒?” 方才宫人来报时,只说是国师大弟子忽而对着他宫中的宫女不轨,他便着急赶了回来,可没人同他说过中毒这件事。 延景明忽而注意到自己好似说漏了嘴,咳嗽一声,说:“他寄几觉得是中毒。” 温慎之却很熟悉延景明试图说谎时的模样,他不由微微蹙眉,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延景明:“……” 延景明焦急脑汁,试图找出一个解释。 不行,温慎之这人太麻烦了,若是直接同他说自己从太医院拿了撞羊之药来,只怕温慎之当场便要不开心,可若是不说国师大弟子是中了那药,只怕温慎之又要处罚他,这人虽然可恨,可也没过分的到那种地步,若是真让天子震怒,将此人重罚,延景明自己心里都要过不去的。 事到如今,延景明觉得,他可能已经没有什么借口了。 延景明只好小声开口,道:“介个事情……是窝……” 温慎之:“嗯?” 延景明:“……” 延景明看看天,再看看湖中扑腾的国师大弟子,最后看了看温慎之。 延景明低声:“是窝阿兄,他想要带些特产回西羯嘛……” 温慎之蹙眉:“特产?大王子想带什么特产?” 延景明:“奏素那种中原神药……” 温慎之显然并不明白。 延景明:“……” 延景明深吸一口气,将声音压得更低,神神秘秘道:“窝阿兄,他想要中原神药去撞羊。” 温慎之:“……” 延景明:“只是带些特产回去,绝对米有生病。” 温慎之:“……” 延景明:“啊,该把那个人捞粗来了,要不然冻坏就不好了。” 温慎之:“……” 延景明走出几步,温慎之忽而又拉住了他的胳膊。 延景明迷惑回首。 “我知道了。”温慎之深吸一口气,“你放心,事关你兄长颜面,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延景明:“?”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9章 太子妃是个好人 延景明觉得很不对劲。 他觉得自己明明已经竭力解释清楚了, 阿兄只是想带些中原特产返回西羯,并非是自己某些方面不足生了奇怪的病,可为什么别人看起来都不怎么相信他呢? 延景明挠了挠头, 努力想要继续解释, 道:“窝阿兄尊的只是——” 温慎之:“对, 我明白的, 你放心。” 延景明:“……” 不不不,这也太不对劲了。 他还想再说,那头被捆成一团的国师大弟子挣扎着想要从池子中拱出来, 延景明看见了,觉得还是眼前之事比较重要, 在和温慎之继续理论之前, 他得先处理一下国师大弟子。 延景明走到莲花池边,一把将国师大弟子从那池水中提溜了出来。 他举得异常轻松, 毕竟此人对他而言着实算不得什么重量, 而后他将目光下移,瞥见国师大弟子腿间仍旧异样, 他不由叹了口气, 又送了手, 哗啦将国师大弟子丢进了池水中。 “泥好好冷静一下。”延景明认真说道,“不要着急想着粗来。” 国师大弟子:“……” 温慎之:“……” 哪怕是夏日的天气,在池水中待得久了也难免要觉得冷, 而国师大弟子此刻浑身滚热, 更是觉得池水冰寒彻骨,却一点也不能令他冷静。 再说了, 冷静是这样冷静的吗?! 把他一个人关房里等那该死的药效过去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得把他往池子里丢! 他很想爬出莲花池, 可延景明就站在岸上, 国师大弟子可没想到这位看似孱弱的太子妃竟是这样雄猛的壮士,一手大概能举三个他,他根本不敢反抗。 而延景明拍了拍手,扭过头看向温慎之,打算和温慎之继续方才的话题。 “窝说了,窝阿兄尊的没什么问题。”延景明认真道,“他就是仰慕泥们中原的神药——” “你放心,我明白的。”温慎之面上还带笑意,道,“多亏你如此说,我终于想出该为你阿兄准备什么礼物了。” 延景明:“?” 温慎之看了看莲花池中泡着的国师大弟子,觉得这种事,还是不能在此人面前说,西羯大王子不行的事情,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将延景明拉到一旁,这才同延景明继续方才的话题,道:“送你阿兄些吃食,你看如何?” 延景明疑惑,道:“吃的?窝家那么远,带得到西羯吗?” 温慎之便笑,道:“你放心,晒干了总是可以的。” 延景明心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对他而言,食物当然是一个绝不会出错又非常合适的选项,他用力点头,温慎之又同他说:“既然你阿兄仰慕我大盛医术,那我再送他些药材,你此番要给你阿兄的药物,我令人写了药方交给他,往后若是用完了还需要,照着药方配齐便好。” 延景明:“嗯……” 虽然阿兄并没有生病,可当年随他母妃出嫁和亲的医官的确非常怀念中原的药材,若是能收些药,好像也很不错。 延景明便又点了点头,答应了温慎之所说的话。 “那这边是我要送给你阿兄的礼物了。”温慎之道,“你还想送些什么,明日再去挑挑看。” 二人说完了话,延景明这才回过头,看了看还泡在莲花池中的国师大弟子。 “他也素不小心吃错了药。”延景明说道,“就不要告诉皇桑了?” 若延景明没有记错,中原对这种事惩处极为严重,那国师大弟子可能会因此掉脑袋,不好说还要掉下面的脑袋,单纯的偷吃可挨不上这么严重的惩罚,有些事情,他们若能私下解决,倒也挺好。 温慎之明白延景明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道:“先等他恢复再说。” …… 国师大弟子一动不动靠在莲花池中,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失去了理想。 这药效力太过持久,延景明等得不耐烦,已在边上架起了小桌子,吃起了夜宵,温慎之没什么兴趣,他已经困了,可他不放心延景明一人留在此处,便在一旁陪着延景明坐着,那夜宵香味四处飘荡,令国师大弟子也饿了起来。 他想起昨晚上的羊腿,再看看今日延景明夜宵的封盛,不由也跟着咽起了口水。 可他此刻正一柱擎天,哪怕他心中本无邪念,这药只纯粹剩下了□□上的反应,还令他极为难受,但在这等情况之下,他一吞咽口水看起来便极为龌龊,而不巧……延景明正同他对上了目光。 二人各自沉默片刻,延景明拿起了摆在温慎之面前许久未动的筷子,反正温慎之也不打算吃东西,他便将两根筷子并在一处,而后咔嚓一声,轻松掰断。 国师大弟子:“……” 温慎之:“……” 国师大弟子跨/下一凉。 温慎之也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他媳妇的手劲,真的很让他害怕。 …… 又过了好一会儿,延景明都开始困了的时候,国师大弟子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在水中泡得太久,等身上不热了之后便止不住哆嗦,温慎之也没让人为他准备更换的衣物,等他从水中上来了,方令人为他解开绳索,而后同他道:“此事我虽不上报父皇,可必须同你师父说一说。” 可不想国师大弟子竟被这句话吓了一哆嗦,匆忙同温慎之求饶,请温慎之绝不可将此事告诉国师,若是叫他师父知道了他有此等冒犯之举动,只怕他活不过今日。 延景明很是疑惑。 大盛的铁匠竟然有这么大的权力吗?竟然还可以随意杀人? 温慎之也不由蹙眉,他显然知道此事,到最后便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延景明见他都已点头了,便又顺着温慎之的意思往下说,道:“可以素可以,但素窝要盯着你。” 国师大弟子一怔,匆忙解释:“太子妃放心,臣是误服了药,才会有如此越矩之举,绝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延景明:“窝不信。” 他并非是真的不信,只是厌烦此人平日趾高气扬的模样,他认真想了想,这才是国师大弟子来东宫的第二日,往后他还需在东宫住上许多日,去仙山祭拜时必然也要与此人日夜相见,若不加约束,此人今日敢在太子东宫偷吃东西,若是其他欲念上头,保不齐还会有什么更为离奇的举动。 他得将此事止在源头。 再说了,这人偷吃了他的东西,还天天缠着温慎之读经,一缠就是一天,未免也太讨人嫌了一些。 这让延景明很不开心。 那国师大弟子还是害怕温慎之将此事告诉国师,他只能点头答应延景明的要求,想着自己平日在外人面前颇为端正,他相信延景明抓不住他的把柄。 第二日温慎之照常上朝,他一走,延景明便起了身,让蓝暖将早膳备在国师大弟子院中,便美滋滋跑了过去。 这国师大弟子昨夜在水中冻了一夜,今日头昏眼花,好似还有些低烧,在东宫他不敢私下偷吃荤腥,便只是斋戒素菜,这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他生了病,就该清淡一些,可偏偏延景明在他屋外,摆了许多美味佳肴,将一顿早膳吃出了宫廷盛宴的气势,令他羡慕不已。 他实在馋得不行,也只能强忍起身,借口要起身晨课诵经,却不想延景明竟又跟在他身后,同他碎碎念叨,道:“泥们读书之前,不素要沐浴焚香吗?” 国师大弟子:“……” 延景明:“太子都要沐浴焚香哦。” 国师大弟子:“……” 国师大弟子只能去沐浴焚香。 他此时头昏眼花,早上又不曾吃多少东西,往热水中一泡便头晕,想着走个流程罢了,匆匆一下便想起身,可这人方才一动,延景明便在外头敲窗,道:“泥太快了。” 国师大弟子:“我……” 延景明:“泥还没有泡够哦。” 国师大弟子:“……” 他又在热水中泡了许久,待一切折腾结束,莫说要还要晨课诵经,他连起身的都已没什么力气了。 因而待温慎之回来,国师大弟子已经倒在了病榻之上,浑身虚软无力,延景明便让蓝暖找来了太医,正在为他诊脉。 反正这一日,他是绝对没有半点力气再同温慎之讲经了。 延景明觉得自己靠着努力为温慎之争来了一日偷闲,他对自己的机智赶到非常满意,而既有如此空闲,温慎之立马改变今日行程,带着延景明去挑选要送给延春的礼物。 他自个也并不含糊,昨日他说要送延春些食物,便立即让蓝暖去拿些滋补壮/阳之物,先打包收好,等过几日他带延景明出宫去送延春之时,再将此物带出去。 可不知为何,蓝暖看他的眼神,很是古怪。 温慎之被她盯着难受,忍不住开口询问,道:“蓝暖,你这是……” 蓝暖只是满心感慨。 如今发生种种一切,都令她觉得,殿下在某方面不行,应当是真事。 可哪怕如此,太子妃却对殿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还四下为殿下搜罗药物诊治,到了今日,殿下竟也已接受了自己身上的缺陷,开始主动寻求食补,试图将自己因病受损的身体再补回来。 她原先还担心西域来的太子妃难得殿下喜爱,这千里和亲,连人长什么模样都不曾见过,若是太子不喜欢,那两人只怕都要受委屈。 可现在不同了。 今日之景,实在令蓝暖很是感动。 “殿下,太子妃是个好人。”蓝暖认真开口,道,“您一定要好好待他。” 温慎之:“……啊?”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0章 为了弟弟的幸福 延景明挑花了眼, 思来想去,也不知该送阿兄什么礼物才好。 不过他仔细想了想,同他相比, 那温慎之毕竟是个聪明人, 大盛又比西羯富庶, 因而温慎之见过的市面也比他要多, 这么说来,温慎之挑选的礼物是一定不会出错的。 而今他与温慎之成了婚,那么若他不知该给阿兄送些什么礼物, 他完全可以照抄温慎之的答案啊! 大家都是一家人了,送礼怎么还要分两家呢! 延景明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 他又去找了蓝暖, 也不问今日温慎之要她准备什么, 只是同蓝暖说:“殿下今日让泥备的东西,泥再多备一份给窝。” 蓝暖:“?” 蓝暖想了想她今日准备的东西。 干海参、虎鞭、鹿茸、肉苁蓉、……等等, 这些东西, 要再来一份? 蓝暖有些担忧。 她欲言又止,也只能同延景明解释, 道:“太子妃, 有些事, 急不得。” 延景明点头,道:“不着急,泥慢慢找就好。” 反正他阿兄还有两日才要离京, 他的确不着急。 蓝暖觉得延景明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便又改口,道:“虚不受补, 是会出大事的。” 延景明怔了怔, 想了想他阿兄雄壮的身躯, 不由挠挠脑袋,道:“他也不素很虚啊。” 蓝暖:“……” 蓝暖觉得自己不好再说,只得叹了口气,又道:“……太子妃,这些东西,分次吃便好,切不可一口气全都吃下去。” 延景明认真点头:“放心!他的胃口没那么大的!” 阿兄虽然能吃,可也不可能一顿就将那么多东西全都吃下去的。 蓝暖这才放了些心,道:“奴婢现在便去。” 延景明看蓝暖离开,觉得此事告一段落,只需等待礼物到齐便好,可他一想起要为阿兄准备离别之礼,便觉心中万分难过,实在很想再见一见阿兄。 他忍不住同温慎之说了一声,温慎之便令秦卫征带他偷偷出宫,秦卫征本想拒绝,可想起前些时日温慎之帮他救过左瞿,今日方回到家中,他便有些犹豫,再看看延景明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秦卫征勉强点头,道:“下不为例。” 温慎之今日还有其他事要办,便不曾随延景明一道前往,延景明飞奔回去换了便装,再跟随秦卫征一道溜出了宫,回到驿馆之外,他看着驿馆那颇为熟悉的高墙,心中一时竟还有些感慨。 不过几日,一切便都好像同以前不同了一般。 秦卫征带他进了驿馆,却不能直接同延春见面,他二人约在延春屋中,延景明一看见延春便觉鼻子发酸,他有些难过,延春却拍了拍他的肩,道:“男子汉大丈夫,总有这么一天的。” 延景明听不懂。 他委屈巴巴看向阿兄,用西羯语同阿兄开了口,道:“阿兄,我们能不说中原话了吗?” 中原话又拗口又拐弯抹角,着实令他很是苦恼。 延春换了西羯语同他交谈,如今二人真见了面后,其实好像并没有多少话好说,延景明只是想待在阿兄身边,如此过了片刻,延景明忽而又想起了一件事来。 他想到了自己在太医院和温慎之面前时,乱用阿兄的名号,编排出一堆谎言,他该同阿兄解释一声,可他又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说道:“阿兄,我做了件错事,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延春有些疑惑,问:“你怎么了?” 延景明咳嗽一声,说:“那个……中原太子他有些病。” 延春早知大盛太子病弱,更清楚延景明入京和亲是为了太子冲喜,延景明这么一说,他更是茫然,道:“我知道的。” 延景明:“有些那方面的问题。” 延春不明白:“什么问题?” 延景明:“……” 等等,延景明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他是不是和中原人混久了,怎么连他说话都开始莫名其妙委婉了起来? 延景明觉得开门见山,直接一些。 “是这样的阿兄。”延景明说,“我觉得中原生病久了,可能硬/不起来。” 延春:“……” …… 延春大为震惊。 他不敢相信自己以为还算美满的姻缘,其后竟然有这样的痛苦。 不行,他觉得自己不能接受弟弟受这样的委屈。 延春皱起眉头,认真鼓励延景明,道:“无妨,他不行,你可以啊。” 反正大家都是男人,谁都可以掌握主动。 延景明想说的却并不是这件事,他看阿兄满面鼓励,心中内疚更甚,道:“阿兄,你知道吗?中原人都很委婉,太子他有这种毛病,却不肯往外说。” 延春:“这怎么能行,有病就得治啊!少了多少乐趣呢!” 延景明:“我去找了太医,可想到他不肯对外说……” 延春:“你扛着他去了?” 延景明:“……我就用了你的名字。” 延春:“……” 延景明:“太医信了。” 延春:“……” 延景明:“还给我配了许多药,我打算过段时间就给他试一试!” 延春:“???” …… 延春仔细在心中思索了一下延景明所说的这句话,理了理事情经过。 温慎之久病多年,因而体虚不能人道,所以那日大婚他与弟弟并未圆房,可这人又好面子,憋了一身中原人的臭毛病,死活不肯去看太医,也不肯说自己生了病,也不知要硬挨到什么时候,而延景明为了给太子治病,就跑去同太医说,不行的人,是自己的阿兄?! 延春心中五味杂陈,甚至有些想要骂人。 好弟弟,这可真是好弟弟啊! 大婚之后就忘了自己的阿兄,一心只向着那个中原太子了!难道那才见几天中原太子就比从小一起长大的阿兄好这么多吗! 延春很伤心。 他想了好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心头情绪波动,始终无法平缓心神,毕竟延景明给他的这帽子扣得实在太大,若是外传了,他这一世英名,不仅保不住了,只怕还要在中原史书上,留下奇怪的一笔。 延景明看延春神色变化,匆忙要同延春解释。 “阿兄,你放心!”延景明拍着胸脯保证,“太医和太子都说了,绝对不会将这件事传出去的。” 延春:“……” 等等,为什么这谣言还会让大盛太子知道? 延景明:“还有哦,我认真想过的,西羯离京城那——————么远,就算这事情不小心外传了,西羯那边肯定也是不知道的。” 延春:“……” 西羯离大盛很远没错,可八卦不远啊! 难道弟弟就没发现母妃人虽在西羯,天天看的却都是中原的八卦秘事吗! 延景明可怜兮兮看向延春:“我知道我错了,下次我一定不敢了。” 延春:“……” 延景明:“对不起呜!” 延春心情复杂。 他一会儿想想大盛太子竟然不行,弟弟的幸福少了大半,一会儿又想想离自己远去的名声,也不知这八卦要多久能传回西羯,他母妃听见了一定会笑他一整年,可就算如此,毕竟是亲弟弟,延春觉得也总不能下手打他。 他从小到大,听母妃说了许多道理,大多数是在胡扯,可有一件,他却觉得很有道理。 母妃同他说过,无论如何,他也该保护好家人,练就的一身武功,绝不是哪来对家人用的。 更何况眼前延景明可怜兮兮,那大眼睛眨了又眨,令延春一下便消了气。 延春终于开了口,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延春说,“放心,问题不大。” …… 延春决定配合延景明的谎言,最后这几日,陪他在中原演演戏。 反正在西羯,大家都知道他行,至多是被母妃嘲笑上几年,这的确不是什么大问题。 延景明却极为感动。 他的阿兄,果然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兄! 可延春皱着眉,心中思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若大盛太子真的不行,那该怎么办? 他思来想去,想起西羯中有一种神奇膏药,据说用时涂抹周身,便能雄风再震,金枪不倒。 他虽然没有用过这种膏药,可此番来中原和亲,他们带的不少礼物中,好像就有这一种。 那些膏药大多送入了宫中,也不知有没有分到东宫内,不过他们好像还留了一些,他可以去找出来,待离别之时,再将此物赠给中原太子。 延春终于松了口气,有些按捺不住心头激动。 真好。 延春心想。 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看见了,弟弟的美好生活,就在前方!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1章 小王子牌翻译机 延景明终于将心事说出了口, 还得到了阿兄的原谅,他心中吊着的那颗石头落了地,不由拍着胸口稍稍松了口气,认真同延春说道:“你就是世上最好的阿兄!” 延春:“……” 延春只能苦笑。 他又同延景明闲聊了片刻, 心中却一直琢磨着他从西羯带来的那些膏药究竟放在了何处, 而延景明想起二人将要分别, 不由声音渐低, 忍着心中的失落之意, 也不知自己还能同延春再说些什么话才好。 延景明不能在驿馆呆太久,等到天色稍晚, 秦卫征便来了延春屋外敲门, 同延景明说已到了该回宫的时候,若是他们离宫太久,叫人察觉,只怕温慎之那边都不好应对。 延景明只好同阿兄告辞。 他心中实在难受, 闷闷不乐同秦卫征返回东宫,这车马走在路上, 回到了宫中, 延景明同秦卫征换了条小路,将要溜回东宫时,竟一下撞见了左瞿。 左瞿身着官服, 手中还抱着数卷文书, 应当是有何公务,正从此处路过。他看见两人,不由稍稍一怔,延景明登时一阵惊慌,他可还记得前几次左瞿对温慎之偷溜出宫的态度, 他只能感叹哀叹自己的运气着实不佳,一面在心中思索起同左瞿的应对之语。 左瞿却只是咳嗽一声,好像并不生气,问道:“殿下呢?” 延景明当然要为温慎之说说好话。 “只有窝偷溜了。”延景明认真说道,“殿下用力拒绝,所以窝没有带他出来。” 秦卫征:“……” 左瞿噗嗤笑出了声,道:“太子妃,您莫要替殿下编谎话了。” 延景明:“窝嗦的是实话。” 他仔细观察左瞿神色,十分紧张,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才发觉左瞿比起先前好像清减了一些,显然是京兆府的狱中并不舒服,而想到此处,延景明不由又问:“内个……凌云卿呢?” “此处是宫中,他当然不能入宫。”左瞿神色微微有异,而后轻咳一声,道,“太子妃若有什么话想同他说,臣回去转告他。” 延景明并没有什么话想同凌云卿说。 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想到凌云卿的眼睛,再想想太医院院使吹嘘的医术,不由便问:“要不要……找太医看看他的眼睛?” 左瞿没想到延景明憋了半晌,最终说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他不由笑了笑,只觉得这位西羯小王子,的确是个十足的好人。 他本就因兰台一事对温慎之改了观,而今好感更甚,而他在家中歇息了几日,今日方来上值,有公务要往东宫,他也正想亲自去谢一谢温慎之,便主动与延景明和秦卫征同行。 可等到了东宫,延景明看着左瞿同温慎之见了面,这左瞿反倒是支吾了起来,除了一句感谢之外,好像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温慎之像是没想到左瞿会亲自上门道谢,毕竟以往左瞿对他可不算客气,每天看着他的都是恨铁不成钢一般的眼神,今日左瞿忽而如此……他略有些尴尬,原想左瞿说完话后便是离开,可左瞿迟疑不动,坐立难安,像是还有什么话想同温慎之说。 温慎之不由主动开口,问道:“你……还有何事?” 左瞿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殿下,云卿同我说,您就是文玄光?” 温慎之:“……” 此话一出,温慎之难免有些为难。 他早想过自己文玄光的身份终有一日会被公之于众,可左瞿这般当面问他,还是令他有些说不出口,他只得勉强一笑,道:“凌云卿不是都已经告诉你了吗?” 左瞿:“……” 温慎之:“……” 这场面,好像更尴尬了。 过了片刻,左瞿又勉强开口,极其委婉说道:“殿下的画技,的确很不错。” 温慎之:“哈哈……” 左瞿又尴尬说道:“臣……臣买过殿下几幅画。” 温慎之:“……” 够了,不必再说了! 而左瞿说到此处,好像也已经说不下去了,只能尴尬立于一旁,一言不发。 对他而言,同温慎之本人说出这些话,也已足够令他觉得为难的了。 这京中何人不知文玄光擅画春宫,而左瞿买过许多文玄光的秘戏图,他觉得文玄光笔下艳而不俗,同寻常春宫大有不同,更不用文玄光的其他画,其中多有深意,着实令左瞿拜服。 左瞿也曾想过,若是真见了文玄光本人,他又该同文玄光说些什么,那时他都已想好了,便说在这京中,他仰慕兰台先生的文章,而若兰台先生是文绝,那玄光先生便是京中的画一绝。 可真到了这一日,左瞿说不出来了。 谁能想过这文玄光,竟然是当朝太子啊! 还是他直言上谏,“骂”过许多次的太子。 左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他又是真的仰慕文玄光的画,他来同温慎之道谢,忍不住便开了口,却始终拉不下面子,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什么话才好。 …… 一旁坐着的延景明,终于忍不下去了。 他觉得这些委婉的中原人,实在是讨厌极了。 他都看得出左瞿心中所想,那温慎之定然清楚左瞿欲为何事,可温慎之就是干笑着不开口,左瞿也拐弯抹角,顾左右而言他,延景明忍不下去了,他不由拍桌而起,看向温慎之,认真同温慎之翻译左瞿方才所说的那些话。 延景明:“他嗦他很喜欢你的画。” 左瞿:“臣……臣也不是……” 延景明:“就素死要面子,说不出口。” 左瞿:“臣没有……” 延景明:“他还天天蹲在极乐楼,就素为了买你的画。” 左瞿:“……” 延景明:“他来东宫,除了道谢之外,还想见一见你!” 左瞿决定放弃挣扎。 他闭上眼,过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可温慎之也很是尴尬,哪怕延景明已将左瞿想说的话都一股脑丢了出来,他却不知该如何回应,想了好半晌,也只能憋出一句:“宫中人并不知孤身份——” 延景明挑眉。 延景明再度扭头看向左瞿,开始当起了温慎之的翻译。 延景明:“他喜欢端架子,泥这样直接问他,他素不会回答的啦。” 温慎之:“……” 左瞿:“……” 延景明已经接着往下说道:“泥们中原人都那么委婉,所以不能让别人寄到他画这种画。” 温慎之:“嗯……” 延景明又说:“只要泥保密,其他一切好嗦。” 左瞿急忙开口,道:“殿下放心,臣绝对不会将此事外传。” 很好,延景明觉得至少这句话不需要翻译。 温慎之微微点头,道:“你我还同往日相处便好。” 左瞿:“是,臣明白。” 温慎之想了想,又说:“你若是想同文玄光讨论画技,倒也并无不可。” 延景明适时开口,道:“窝们可以宫外见面,不素什吗大问题哒,如果泥还想买画,可以给泥打点折,便宜点。” 温慎之:“……” 左瞿:“……” …… 左瞿离开了。 温慎之深吸一口气,正想同延景明说话,延景明已眨巴眨巴眼睛看向他,问:“窝嗦要给他便宜点,素不素不太好哇?” 温慎之:“……我倒也不差那么点钱。” 延景明这才放心点了点头。 温慎之不想再继续这令他尴尬的话题,便主动转开话题,问延景明道:“你挑好给你阿兄的礼物了吗?” 延景明一阵心虚。 挑是挑好了,就是全抄的温慎之的礼物,只怕到时候一送他就得露馅。 不过…… 管他呢!反正阿兄又不会当面拆礼物。 一切等送出去后再说! …… 不过两日,到了延春该要离京的时候,延景明特意起了个大早,同温慎之一道去送延春离开。 西羯同大盛和亲毕竟是大事,除了他二人外,还有不少官员等人随行,东宫内侍捧了礼物过来,正要将礼单交给延春,延景明已抢先一步开口,道:“阿兄,窝和太子为你准备了礼物的。” 延春看向他,有些疑惑,问:“礼物?” “听说中原人离别总有分别之礼。”延景明认真说道,“窝也为你准备了一些。” 延春很是感动。 他觉得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弟弟终于长大了,都知道送哥哥礼物了,他接过礼单,又想着这么多人面前,他也不能伸手去摸一摸弟弟的头,便只能露出颇为欣慰的笑,一面道:“正巧,阿兄也为你与太子准备了礼物。” 延春招一招手,西羯随同使臣送上一个锦盒,他拿在手中,郑重交给温慎之,延景明好奇朝着延春那锦盒看去,很想打开瞧一瞧,却又担心失了礼,只好问延春,道:“阿兄,介是什吗?” 延春笑吟吟回答:“你们回去拆开便知道了。” 延景明缠着他,问:“到底是什吗?” 延春笑意更深,却很是委婉,道:“是西羯中最神奇的膏药。” 说完这句话,他接过东宫内侍递过来的礼单,随眼一瞥,瞅见几个他还算熟悉的汉字,不由一怔,下意识脱口低声念了出来。 延春:“……虎鞭?” 恰好延景明听了延春所说的话,也忍不住跟着睁大了眼睛,在脑中思索起西羯到底有什么膏药,配的上这最神奇三字。 他终于隐约想起了一物。 “西羯最神奇的膏药?”延景明皱紧眉头,很是惊讶,道,“那不是撞羊药吗!” 延春:“……” 温慎之:“……” 近旁的礼官:“……” 等等,这又是怎么回事?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2章 回来就成亲! 延景明说完那一句话, 方才注意到自己的声音,着实是太大了一些。 他们身边可还有不少中原礼官与西羯的使臣,那些人肯定听见他说的话了。 延景明有些惊慌。 他想,温慎之那么要面子, 他花了那么大的功夫, 好容易才让温慎之接受了一些事实, 明白自己的确身有疾病, 这还没开始往下治呢, 事情可就传出去了,那温慎之要是不愿意治了可怎么办? 延景明一阵紧张, 想开口强行将此事往回圆过去, 却又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话才好,嗫嚅许久,却见周遭其余几人,一个个回过头, 只当做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中原礼官较为委婉,几人忽而谈起公事, 切换极为迅速, 就当做方才无事发生,甚至谈着公事一面走远了一些,以免待会儿再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事情。 西羯使臣不懂委婉, 也好像不太擅长说谎, 看见中原礼官的满分答卷,几人下意识也想跟着学习一下,便哈哈大笑着走远了。 可他们没有公事可以聊,临时也想不起来有什么要事,便只好闭眼胡诌, 那嗓门又大,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泥今天吃了吗?” “今天尊是个好天气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慎之:“……” 延春:“……” 延景明:“……” 眼见众人散开,三人的心情却一点也不轻松。 温慎之率先回神,第一反应并不是要同延春要一个说法,而是迅速看向了战战兢兢站在一旁的史官。 温慎之:“你……” 史官咽了口唾沫。 温慎之:“都听见了什么?” 他内心挣扎,觉得自己应当尊于史实,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两国储君就是在互赠壮阳之药,他们两,显然都身有某种隐疾。 史官下定决心,正想开口,严词拒绝太子殿下讨好的话语,坚决做好自己身为一国史官的工作,却忽而觉得光线一暗,有一人拍了拍他的肩。 史官惊恐回过头,只见自己身后,站着如山般的延春,面带微笑,将手按得咔哒作响,一面道:“这位大人,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认识一下。” 史官:“……” 他脑中一下浮起了几个字。 眼如铜铃,身似铁塔,声若洪钟。 富……富贵不能淫…… 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殿下,臣方才走神了。”史官天真无邪说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温慎之:“……” …… 处理完史官,而其他人应当也不会随意将此事外传,温慎之却始终轻松不起来。 他很清楚这其中的情况,此事至多仅能瞒住一时,时间一长必然是要外传的,而偏偏还是这种百口莫辩之事……他甚至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觉头疼不已,正想问问延春和延景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延春却先开了口,压低声音,同温慎之道:“殿下,不要讳疾忌医。” 温慎之:“……” “我知道殿下这些时日要去祭拜仙山,你们大盛讲究斋戒禁欲,这段时间,应当是不能吃药了。”延春颇为可惜般叹了口气,又道,“不过我这里有几个锻炼功法,殿下你拿回去,平日里好好练一练,要不了多少时日,一定会有所改变。” 温慎之:“我……” 延春又道:“那功法,一并放在那盒子里了。” 温慎之:“……” 西羯人怎么就这么喜欢锻炼呢! 温慎之挑眉看向身边的延景明,只觉延春能误会此事,必然是延景明去同他说了,可延景明一见温慎之目光,急忙便抬头看天,假装同他并无关系,温慎之只得深吸一口气,想着既然延春如此关心他,那他也该好好关心一下延春。 温慎之微笑道:“大王子也该多加注意。” 延春:“……” 二人笑容客气勉强,而后一同回首,看向一旁的延景明。 延春毕竟答应过延景明,会帮助延景明说谎,因而他还竭力维持自己人设,并未开口责问,只是同温慎之笑,温慎之却心情复杂,握住了延景明的胳膊,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延景明一脸无辜,道:“窝也不寄到哇。” 温慎之:“……” 延景明早已把握住了让温慎之瞬间失去原则的办法,不过是眨一眨眼,再让自己看起来可怜一些,而温慎之果真同他所想一般陷入沉默,过了片刻,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回去再收拾你。” 可延景明心里清楚,温慎之也不过就是随口说说罢了,哪怕回去之后,温慎之也绝不会对他如何。 经此一闹,倒好像还冲淡了些延景明的离别愁绪。 至少延景明已没有方才那般难过了,他已随温慎之送延春出了城,再远,他们已走不得了,终于到了别离之时,延景明却难发一言,全然不知自己还能同延春说些什么话才好。 他握着延春的手,过了好半晌,才终于冒出了一句话来。 “窝以后还可以回去吗?”延景明可怜巴巴说道,“回去住几天就走。” 延春:“……” 他很清楚大盛的规矩。 只怕延景明入宫之后,便再难回到西羯,更不用说两国相隔千里,哪怕西羯并无这么多破规矩,他们母妃远嫁西羯后,也从不曾回过大盛。 如今是如此,等温慎之有朝一日继了皇位,那延景明只怕更别想回西羯了。 延春不能允诺,可看着延景明的神色,他也不能拒绝,他沉默不言,哪怕知道此举同中原的礼节不合,延春却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若有一日,你不开心了,给阿兄写封信就好。”延春低声说道,“阿兄来大盛,接你回家。” …… 延景明很不开心。 回宫的路上,他沉默不言,连一句话也不想说,温慎之知他心情不好,可今日天色已晚,他不能再带延景明出宫,思来想去,也只能吩咐蓝暖多备些好吃的,希望以此能令延景明开心一些。 延景明吃着饭,心中想的,却全都是母妃。 和母妃教他念过的诗。 宫人端上水果,他眼眶一红,开始举杯念叨:“山一橙,水一橙,身向鱼塘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卡米:“喵喵叽嗷!” 温慎之:“……” 宫人端上一盘鱼,延景明又眼眶一红,继续举杯念叨:“大弦嘈嘈如桂鱼,小弦切切如鲈鱼。” 卡米:“嗷!” 温慎之:“……” 温慎之扶额。 他觉得自己若是长久听延景明这么背诗,只怕时间一长,他也要忘记原诗是什么了。 …… 美食的力量总是最强的,延景明吃饱喝足,再猛灌自己大几坛子酒,终于暂时淡忘思乡之情,往桌上一趴就睡着了。 他的酒量进展得过□□速,令温慎之很是惊讶,待他入眠,温慎之将他抱回屋中,再把卡米下,自己还得回另一处寝宫休息,中途路过那国师大弟子所居的小院,方想起自那日国师大弟子被延景明折腾发烧后,已有些时日没来缠着他了。 温慎之当然落得清净,可却又猛地想起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来。 他们今日送了延春离京,而当初国师定下的前往仙山祭拜的日子,就在延春离京后两日。 那也就是说……明天他们便要走了,而他到现在,都还不曾将国师交代的经书背熟。 以温慎之对国师的了解,明日国师必然要拐弯抹角地抽背他的背诵情况,若是被国师发觉他这些时日根本不曾努力,这老神棍必然要去父皇面前告状。 想到此处,温慎之突然就不困了。 …… 延景明喝多了酒,第二天起得迟了一些,醒来时,正好是温慎之下朝回来的时候。 温慎之顶了两个黑眼圈,好像一夜未曾睡好,整个人都有些憔悴,延景明挠挠脑袋,也不知温慎之为何如此,还以为是自己昨夜喝多了酒缠着温慎之一夜未眠,便嗫嚅着小声同温慎之道歉,道:“都素窝的错……” 温慎之稍稍一怔,他不明白延景明为什么突然道歉,也不知道延景明能错在何处,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同延春说他不可人道这件事了,而延景明都道歉了…… 温慎之轻咳一声,道:“下不为例。” 延景明用力点头:“米有下一次了!” 他绝对不会再喝那么多酒了! 温慎之又道:“此事……待你我祭拜回京之后,只怕还需要澄清。” 延景明:“成亲?” 他挠了挠头,想他与温慎之大婚如此声势浩大,只怕全天下人都已知道了,既是如此,为何还要再成一次亲? 延景明皱眉苦思,过了许久,他忽而觉得自己明白了。 他与温慎之是成亲了,但是又没成亲,这从头到尾可都还差着那最关键的一步——若是没有圆房,这算什么成亲! 他觉得自己终于弄明白了温慎之的意思,便用力点头,道:“好,肥来就成亲!” 温慎之轻咳一声,道:“只是这澄清之法……我还未想清楚,等我再思考几日,想到办法了,再来同你说。” 延景明想,温慎之好像没有经验,他也没有,那在此之前,他们是该要好好学习,多琢磨些成亲之法,还得替温慎之治一治病,这样他才能更好地同温慎之成亲啊! 延景明:“米有问题!” 他非常感动。 不枉费他如此努力,温慎之终于不再忌讳自己的病了。 温慎之也很感动。 他与延景明之间的误会,终于解开了。 虽说这种事,对外解释总容易越抹越黑,可只要延景明同他是一条心,这种无稽之谈,一定会不攻自破,至少在史书之上,绝不会留下他不举的谣传!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第33章 恰宫宴! 温慎之觉得自己已有许多年不曾这么认真背过书了。 自他生了病后, 他的记忆便逐渐变差,好在他已过了当年不听讲便会被太傅责骂的年岁,如今就算听一听宫中讲学,也不必费心刻苦背诵, 更不会有人责罚他。 到临行前一日, 温慎之终于背熟了那些经文, 不必再怕父皇亦或是国师抽查, 这才安了些心。 这几日他还需忙着与与忠孝王交接手头事务, 他离京后,若天子仍旧不来上朝, 那朝中事务便全都要由忠孝王打理, 可温慎之也并不担心对自己不在京城会如何,反正就算没他在,皇叔也能将朝中事务处理妥当,而如今父皇对皇叔已起了疑心, 他相信皇叔应当也不敢胡来。 只是这几日他实在太忙,并没有多少时间留在东宫之中, 好容易得了空闲, 本想好好陪一陪延景明,可临行前夜,天子设宴践行, 连一贯不爱参与这些事情的太后都来了, 温慎之只得带延景明一同前往。 太后一贯很喜欢延景明,今日又给了不少赏赐,嘱托宫人送到东宫之中,还担心延景明路上吃不饱饭,特意挑了御厨跟行。 其余皇子公主本也对延景明有万分好感, 年岁小些的恨不得缠着他教导“绝世武学”,三皇子只顾着吃,二皇子又胖了一些,看似心有不满,却忍不住竖着耳朵认真听延景明与其他皇子的交谈。 哪怕他被太子妃伤透了心,可他想要变强的心情,是绝不会改变的。 这宫宴其乐融融,仅有荣皇贵妃心情不佳,她本想硬塞二皇子随行往仙山祭拜,可不想二皇子自个死活也不愿意前去,她恨铁不成钢,却又没有办法,心中憋闷不已,可天子与太后难得在宫宴上出现,她也只能强作笑颜。 饮宴至半,太后觉得时候太晚,到了她该就寝的时候,便先一步离开回宫,天子也称身体乏困,令众人照常饮宴取乐,唤温慎之和延景明二人送他回宫后再来。 延景明刚刚啃了一大口肘子,皇上如此说,他匆忙便要将食物咽下去,噎得他咳嗽了几声,此举失礼,他担心天子要生气,可皇帝只是略略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率先起身,众人跪伏送他离去,而后温慎之牵了延景明的手,低声同他说:“待会儿父皇说什么,你都点头就好。” 延景明:“……” 又来了。 延景明觉得中原的皇帝神神叨叨,有什么事好像都不肯好好说出口,非得私下隐秘地嘱托他们,他点头答应温慎之的话,跟着温慎之离开宫宴,走到外头,便见皇上正在外等候他们。 温慎之上前,方行过礼,皇帝已淡淡开了口,道:“慎之,此番朕要你离京,除了祭拜之外,还有另外几件事。” 温慎之自然躬身行礼,道:“是。” “其一,是那当地知府,炼了仙丹,据说有奇效。”皇帝注视着温慎之,说道,“他想要呈贡,你去将那仙丹带回来。” 温慎之:“是,父皇放心。” “至于其二……”皇帝稍稍一顿,忍不住以巾帕掩面,咳嗽了几声,方再开口,说,“朕听闻仙山附近有一神医,能够医死人药白骨,自个更是鹤发童颜,颇受众人敬仰。” 温慎之:“……” 他看父皇近来病得越发重了,前些时日还听太医院说皇上咳了血,原以为父皇令他去寻这神医,是为了治病,可不想说到底,为的不过是这神医“鹤发童颜”,虽年迈却不老,到底还是为了求长生。 “朕听闻他精通延寿之术。”皇帝果真如他所想一般开了口,道,“你去找到他,将他带回来。” 温慎之心中五味杂陈,却也只能躬身再揖,道:“儿臣领命。” 他不信这些求仙问道之术,可他知道父皇深信不疑,而父皇越信神佛,近年便越发多疑古诡,国师一句话能抵他人千言万语,无论宫中朝中也无多少人敢有疑议,他更不敢,哪怕是祭仙山还是寻仙药,每一件事,他都只能答闭嘴应承,生怕自己走错一次路,说错一句话,便要从现在这位子上被父皇掀下来。 几件事嘱托完毕,天子也不想再与他们多言,让他们回宴,自己则回宫休息。 延景明方才听了个半懂不懂,先是不明白中原皇室,到底为什么对蛋这么执着,先有金蛋,现在又要来仙蛋?难道中原的那什么知府,也是铁匠? 延景明再一次肃然起敬。 怪不得大盛如此强大,领先西羯那么多,有这么多了不起的铁匠,大盛能不强大吗! 而除此之外,他只听懂了皇上想要求长生这件事。 他不懂。 这天底下哪有什么长生,这种虚无缥缈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有什么好追求的。 延景明想开口问一问温慎之,温慎之却好似已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抬手止住他将要出口的话语,笑吟吟同他道:“这些话,我们待回去之后再说。” 延景明不解。 温慎之又道:“只可以你我私下说。” 延景明觉得自己明白了。 他早年还同母妃学过大盛的历史,虽说母妃总是想到哪儿就说哪儿,大多讲得也都像是大盛街头说书人的故事,可他多少还是学到了一些的。 譬如说,他知道,大盛的天子,大多十分多疑,并且不喜欢别人对他想做的事情说三道四。 既然温慎之都这么同他说了,延景明觉得,自己还要多言,那就叫做祸从口出,被有心人听见了,绝对要出事,他便捂住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而后一言不发,跟随温慎之返回宫宴。 他二人方才回头,便见一名宫人步履匆匆走来,像是在四处寻他们,见着温慎之,略微松了口气,道:“殿下,太后有要事吩咐,令奴婢来请二位往兴庆宫去。” 温慎之本不觉有异,微微点头,随着那宫女转身往兴庆宫去,可那宫女在前领路,不言不语,竟连顶软轿都没有,此处离兴庆宫可有些距离,温慎之觉着不对,开口询问:“是皇祖母让你来的?” 宫女应答如流,道:“太后想殿下明日要出宫祭拜,也许有些时日见不着了,便想请殿下过去说些体己话。” 温慎之:“……” 他不由微微蹙眉,心中已断定这宫女,实在是可疑极了。 他自小由太后抚养长大,再清楚不过太后的性格,他是嫡长子,又是太子,因而太后对他向来严厉,几乎不可能会同他有这般温情的时刻。 太后对他的喜爱,不可能以这等方式表达,若是这宫女借口唤延景明过去说话,反倒是还正常一些,更不用说天色已晚,太后又向来早眠,若无万分紧要之事,绝不可能让他去兴庆宫一见。 温慎之握住延景明的手,延景明讶然看了他一眼,便见温慎之神色严肃,二人目光相对,他不知为何突然便明白了温慎之的意思。 宫宴本不可佩剑,可方才他们出来时,延景明已取了寄放在外的剑,而今这剑,正在他腰间。 他轻轻压低剑柄,握住剑身,而后将目光落在那宫女身上,方才他不曾注意,只觉得宫中的宫女姐姐都很相似,而他对中原人……实在有些脸盲。 而今仔细看来,他才发觉这宫女走路的姿势同常人略有不同,看起来像是练过的,而若延景明没有记错,大盛宫中大多的宫女……应当都不会武。 温慎之忽而开口,道:“兴庆宫是这个方向吗?” 那宫女一怔,竟也面露迟疑,而后匆忙改口,笑吟吟同温慎之道:“夜色太黑,奴婢记错了路——” 温慎之略微后退一步,延景明已挡在他身前,大喊一声:“光天化路,卵卵乾坤!” 那宫女吓了一大跳,也知晓自己身份暴露,不等延景明喊出下一句话,已后朝另一侧退了数步,自衣袖中亮出匕首,毫不犹豫朝温慎之冲来。 而除她之外,还有几人自暗处现身,同以往几次刺杀相比,此番出现的刺客并不算多,毕竟这些人想进宫并不容易,可这些人的身手明显较先前延景明遇见的几名刺客要好很多,竟还令延景明觉得应付得略有些许吃力。 温慎之站在原处,毫不犹豫,开口就喊:“来人!有刺客!” 皇宫之内,守卫森严,温慎之如此大喊,要不了片刻就会有宫中侍卫赶来,那些人想着速战速决,几人拖住延景明,另外几人便要朝着温慎之去。 延景明生气了。 这些人,永远不让他把话说完! 他抡起长剑,打飞身边一人,忽而察觉这些人的目的,干脆气呼呼直接将铁剑朝着距温慎之最近那人掷去。 想拖住他?没门! 这长剑实在太重,延景明一脱手就直朝那刺客猛冲而去,而刺客心中轻蔑,想用手中武器将剑格挡开,他可没想到,这剑……竟然这么重。 他听见自己的腕骨咔嚓一声,剧痛不止,匆匆撤手,那铁剑便一下撞着了一旁的柱子,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剑柄与剑身连接之处断作了两节。 延景明:“……” 温慎之:“……” 延景明心情复杂。 说好的中原的铁匠都是优秀的铁匠呢? 这么差的剑,是中原铁匠该打出来的剑吗?! 这么厚的剑都能断,那他下一把该用什么武器啊!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34、一路恰恰恰恰! ("奉旨冲喜"); 秦卫征远比宫中侍卫来得要快。 延景明很生气, 他几乎将那几个刺客都抓起来揍了一遍,待秦卫征赶来时, 已没几个刺客还有力气说话了。 这场面实在眼熟,好像每次延景明逮着刺客后都会来一次,秦卫征不免沉默,只不过今日他可来不及顾及这些刺客如何,他担心殿下是否受伤,急忙赶至温慎之身边,确认温慎之安全无虞后, 方才松了一口气。 宫中其他侍卫也终于赶来此处,接手此事,又有人将此事上报到了天子处。 宫中**本是极为少见的事情, 又极为严重, 只怕会有不少人因此受罚, 众人惊慌失措,温慎之却在看着延景明。 方才打斗,延景明受了些小伤,并不严重,可他蹭红了一片手背, 还抱着自己的断剑,拧着眉心, 好像伤处颇为疼痛,而他正在极力忍耐。 温慎之便唤来了太医, 亲自为延景明上药, 他头一回发觉自己的病竟然如此不便,若非如此,他还有自保之术, 也能助延景明一臂之力,而今他却同个废人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延景明为他受伤。 他看延景明眉头紧皱,忍不住低声询问,道:“很疼吗?” 延景明:“啊?” 延景明一脸茫然。 他抱着断剑,本在认真思索这剑断了后他该换个什么武器,正想到改造加工后做个流星锤似乎也挺不错,那温慎之忽而捧起他的手,问他疼不疼,延景明顺着他的目光往自个手上一看,才发觉自己方才不知何时被蹭伤了手。 这种小伤,他并不在意,便只是随意摆了摆手,而后神秘兮兮问温慎之:“这把剑……能改成流星锤吗!” 温慎之:“……” …… 温慎之直接让秦卫征为延景明挑选了一柄趁手的流星锤。 他心想,延景明好歹也是个异族美人儿,在腰间挂个硕大的流星锤,着实不太美观,便让秦卫征挑了个美观好看的,链条银白,锤身还有镀金纹路,延景明拿到手上,欲言又止,想了半天,也只是对温慎之笑了笑,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中原人的武器,果然还是太脆了。 这么细的链条,延景明总觉得挥几次便要断,可一时之间,的确也难以找到更趁手的武器,第二日又要离京,延景明只得继续沉思,一面在心中构想,在中原这些脆弱的武器之下,是否还有些其他可能。 譬如说……若那柄剑,从剑柄到剑身均是一体,不,应该是从剑柄到剑鞘均是一体,外表看起来是中原人最喜欢佩戴的配剑,美观好看,可却是实心的,只要他一抡起来,和大铁棒子没什么区别,还不用担心会断。 延景明觉得自己看到了新的希望。 他不认识中原的铁匠,便只好同温慎之比划,问温慎之能不能帮他弄一柄这样的剑来。 温慎之一向惊叹于延景明的想象力,他应了此事,一面又忍不住——想不到他临行前的最后一夜,竟然是这么度过的。 …… 待一切处理妥当,圣上降旨令禁军护送温慎之回东宫休息,又派人加强东宫防守,一行人浩浩荡荡返回东宫后,温慎之却又想起了一件事,将秦卫征唤到近旁,不由蹙眉问:“秦卫征,上次那些刺客呢?” 秦卫征一怔。 “属下未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主使……”秦卫征小声说道,“殿下放心,属下回去之后,必然——” “前些时日左瞿遇险,你偷懒了吧?”温慎之笑吟吟打断他的话,“也罢,你这几日再回去好好问问,孤不想再催你第三回。” 秦卫征:“……是。” 可待秦卫征走了,温慎之却又微微蹙眉,只觉得此事着实有些不太对劲。 他很清楚秦卫征的性子,秦卫征不可能因为左瞿出事便如此**,他不知秦卫征这些时日究竟是怎么了,好像事事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他再仔细一想,便又发觉…… 这几次刺杀,为何秦卫征总来得那么巧? 温慎之思索此事,沉默不言,延景明以为脆弱的中原人受了惊吓,忍不住凑上前来,正欲开口,温慎之忽而问他:“你觉得刺客是什么人?” 延景明:“……” 延景明答不出来。 他认真想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在他来中原后认识的人中,看起来最凶最坏的,也就只有温慎之的皇叔了,他迟疑片刻,想要开口,问:“难道是泥——” 温慎之:“不是皇叔。” 这刺客手法如此粗糙,一点也不像是忠孝王的手笔,若是他皇叔想杀他,只怕他死到临头都不能有所觉察。 更何况最近皇叔一直在叮嘱他注意安全,就像是……他早知道会有如此一遭。 温慎之微微一顿,心中已有了些想法,再看延景明绞尽脑汁极力思索的神色,他忍不住笑,再伸手摸一摸延景明的脑袋,道:“今日早些歇息,待到了明日,父皇应当还要再见一见我们。” …… 温慎之猜测不假,第二天他们还未动身前,皇帝又召他们去太极殿,同他们见了一面。 这一回天子形容严肃,也终于有了些一国之君雷厉风行的模样,他已听闻了近日温慎之接连**,虽还未查明幕后之人,却也应格外注意。 他唤来数人,说是他身边的亲卫,专司隐蔽护卫一职,平常不会现身人前,他要让这几人跟随温慎之一道离京祭拜,而后又替温慎之做了决定——他拍了拍手,从旁走出一人,同温慎之穿了一样的衣服,连面容声线都有些相似,温慎之微微一怔,皇帝便又开了口,道:“让他先代你出城,你今日稍后再行。” 温慎之这才明白。 他父皇将身边的精锐高手派到他身边,又为他找了个替身,让那替身随着国师等人一道出行,而他则在后乔装,由大内高手保护,避开一路上可能会遇到的一切危险,等到了那仙山,该要祭天之时,他再同这个人换回来。 温慎之总觉得这是多此一举,这几次刺杀他的人都极为零散,并不成规模,他随行出发,身边护卫更多,可皇帝却不容他多说或是辩驳,只直接下了密旨,令他们私下出行,由秦卫征率几名太子亲卫领路,皇帝暗卫暗中护送。 延景明听得茫然,更是弄不明白皇帝如此吩咐的缘由,可反正他已经拿到了他优秀的流星锤,只要别一口气来上百个刺客,他再好好控制一下力道——他坚信他的流星锤一定可以撑到他们返回京城。 待那假扮之人离去,温慎之和延景明也从皇帝处告退,他们等了片刻,那位暗卫首领为他们找来更换的衣物与车马,他们方才偷偷摸摸离开皇城。 赶车的是东宫的太子亲卫,秦卫征在马车旁策马随行,而那些暗卫则不知去了何处,延景明好奇探头在马车周围寻了一圈,而后便忍不住去问温慎之,道:“其他人呢?” 温慎之为他解释,道:“他们是暗卫,自然不会随便在人前出现。” 延景明更加疑惑:“如果素这样,等到刺客粗现的时候,他们尊的能及时赶过来吗?”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这是个好问题。 他也很少接触父皇养在身边的这群暗卫,只知道这些人脾性古怪,说是人,倒不如更像是“工具”多一些,到了这一回接触,他同那些人说话,那些人似乎也并不怎么搭理他,他清楚这些人只听他父皇调令,他想法如何,这些人当然并不关心。 温慎之想着此事便觉头疼,只不过若此行并不用跟随国师与大队人马一道行进……他倒是可以将此番出游当做是游山玩水,反正那群暗卫除了保护他之外,并不会过多干涉他的私人往来,他便侧身考向延景明,笑吟吟问:“你可知京畿有什么好吃的?” 延景明:“……京鸡?” “他们不管我们,我们也不必去理会他们。”温慎之说道,“我先带你将附近的美食,全都吃一遍。” …… 延景明觉得自己好像迎来了人生的巅峰。 中原的鸡,好吃。 中原的鸭,也好吃。 中原的鱼,更好吃! 他觉得很神奇,温慎之人在京城,却好像清楚四周所有地方的美食,他恨不得一天四顿,却又担心自己长胖了,于是每日休息时,他一定要锻炼上一个时辰,熟悉一下自己帅气的流星锤,要不了几日,他便发现皇上派来的那几名暗卫,正在偷偷观察他。 这些人躲在原处,也不好意思同他招呼或是言语,只是小心翼翼地观看,延景明也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好奇伸手招呼那几人,那些人便立即消失了,延景明更是迷茫,如此过了两日,第三日他们露宿野外,延景明照常比划自己的流星锤时,那名暗卫首领,突然便出现了。 他板着一张严肃至极的脸,凑到延景明身边,极其冷漠询问:“武器,多重?” 延景明:“……” 延景明记得母妃同他说过,到了中原后,不要随便与奇怪的人说话,而这位暗卫首领,看起来未免也太奇怪了一些,他正犹豫,不知该不该回答这人的问题,那位暗卫首领又开了口,问他:“五斤?” 延景明:“嗯……” 虽然他还是弄不太清楚中原的斤到底有多重,可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太大的计量单位,那他的流星锤,应该比这个要重一些吧? 他正在迟疑,那暗卫首领已解下腰侧佩刀,同他展示一番,而后道:“二斤六两。” 不算太重,却极为锋利,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宝器。 延景明目测了一眼那剑的厚薄,觉得两斤一定很轻,不由小心翼翼开了口,道:“加一点?” 暗卫首领:“……十斤?” 延景明:“再加一点?” 暗卫首领:“十五斤?” 延景明:“……” 十五斤的数字听起来大了不少,延景明觉得数量似乎已经差不多了,他便轻咳一声,决定公布答案,道:“一……一只羊吧?” 暗卫首领:“……” 他退后一步,重新认真打量起了延景明,似乎是在确认延景明的身高体型,而后不由面露敬佩神色,满面严肃地朝延景明认真点了点头。 “太子妃。”他严肃夸赞,“英雄。” 语毕,此人面无表情转身,朝隐蔽处走去,而后消失在某个遮挡之物后,延景明满心莫名,实在忍不住好奇跟随,走近几步,忽而便听见了几个声音,正在小声争执。 “我说了,那肯定不止十斤!” “这又不赖我,他看起来那么瘦,首领都没猜对呢。” “好了好了,押一赔十啊,给钱给钱!” 延景明:“……” 等等,这是在干什么?! 2("奉旨冲喜");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535、恰糖 ("奉旨冲喜"); 延景明心情复杂。 若他没有听错, 后头的那几人,好像是在赌钱。 他在西羯时, 见过宫中的侍卫玩这个,他好奇凑过去看了看,回来便挨了母妃一顿骂,还让他写了超长的认错书,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事情,他绝对不可以沾上这毛病。 母妃教训延景明的话,延景明已经记不清了, 可那篇超长写得他手疼的认错书,延景明倒是记得很清楚。 他不明白。 中原皇帝身边最厉害的亲卫,竟然是几个赌徒?让这样的人来保护温慎之, 真的不会出事吗? 还好, 还有他在! 延景明不由又走近了一些。 树后那几人聊得正激烈, 延景明又将自己的脚步放得极轻,因而从头到尾,那些人好像都没有察觉。 他们说完了延景明的流星锤,那话题一转,又说到了他们此行的任务上来。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压低声音, 神神叨叨道:“你们觉得……这刺杀,会是什么人搞出来的?” 另一人随意接口:“那还用问吗, 这可是争夺皇位啊。” 几人七嘴八舌争论了片刻,说得全是在皇帝身边所见的朝中八卦之事, 诸如什么见到荣皇贵妃同皇上吹枕头风, 还有荣皇贵妃早想成为皇后,若不是国师说她命格不佳,只怕早就要得逞, 那么当下三番四次想要杀了太子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荣皇贵妃。 可忽而有一人沉声开口,打断众人所言,道:“不会是她。” 众人静默。 那人道:“太蠢了,不像。” “那……难道是王爷?” 忠孝王心怀不轨一事,朝野坊间可都传遍了,谁都觉得待明年太子弱冠,王爷绝对不会拱手将手中权势相让,到时候绝对要有一场争夺,与其到时候再闹腾,还不如现在就将太子杀了,以免夜长梦多。 那人却不同意,道:“王爷要是真有兴趣,不会拖到现在才动手。” 延景明顺着这人思路去想,觉得他说得还有些道理,虽然温慎之的皇叔看起来真的很凶,可若是他想动手杀了温慎之,好夺得皇位,那他摄政这么多年,为什么非得拖到现在才动手? 再说了,温慎之若不在了,皇位也当落在二皇子头上,皇帝那么多儿子,怎么想也轮不到忠孝王。 延景明挠了挠脑袋,禁不住又凑近了一些,想听听这些暗卫还能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 可他们已不谈了,树后又静了片刻,延景明忽而听见咯嘣一声,像是有人磕开了第一颗瓜子,随后那后头便是一片磕瓜子闲谈的声响,还是方才说话最有道理的那个人,他谈起了所谓的宫中趣事,说起了宫中现行几位娘娘的爱恨情仇。 他说得头头是道,好像对这些事情极为了解,不过他也的确应当了解,身为皇帝暗卫,想来皇帝做什么都要带着他们,这些暗卫在暗处也不知亲眼目睹了多少八卦。 人总是喜欢看热闹的,延景明也不例外。 若说方才这些暗卫的话题只是令他有些兴趣的话,那现在这些暗卫说的宫廷八卦,可是令他感兴趣极了。 他听那些暗卫嗑着瓜子聊着天,想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从树后探出了个头来,问:“泥们在聊些什么哇?” 延景明一探头,这才发现方才同众人讲述宫廷八卦的人,竟然是那位看起来最严肃的暗卫首领。 他一脚踏在树后的石头上,正绘声绘色讲述荣皇贵妃和徐美人的爱恨情仇,延景明在此时突然出现,他被延景明吓得一哆嗦,脚下一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可他好歹是宫中大内的绝顶高手,凭着他多年锻炼的优秀身手,那身子不过一打摆便站稳了,其余暗卫更是唰唰起身,好像拔萝卜似的,一个个飞速站得笔直,全当方才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背着双手,将花生瓜子藏在身后。 暗卫首领眼疾手快,已将手中的瓜子收好了,那神色重归严肃,几乎是冷淡一般同延景明揖身行礼,道:“太子妃可有什么吩咐?” 延景明:“米有吩咐,只想加入。” 暗卫首领:“……” 众暗卫:“……” 这位贵人有些不按套路出牌,他们不知该要如何应对。 若此事发现他们八卦的人是皇上,他们一定少不了一顿责罚,运气不好些,只怕连命都要没了,可这位太子妃……好像和宫中其他人不一样。 延景明已经找到了个能够坐下的地方,他过去拍了拍那树根上的尘泥,乖巧坐好了,两手撑着下巴,等着暗卫首领继续八卦讲故事。 可众人一动不动,甚至弄不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颇为紧张看着他,延景明不由皱眉,看着众人的神色,不明白他们怎么就不说了,他想了好一会儿,以往他在西羯王宫时,也天天跑去听侍卫和宫女姐姐闲谈讲故事,可从没有人这么紧张看过他。 延景明苦思冥想,终于想起一件事来。 中原人,有礼貌。 礼节是一定不能少的。 他要凑过来听他们讲故事,那当然要给他们些礼物了! 延景明从腰上解下一个小袋,那是蓝暖给他放零嘴的,里面都是宫中带来的各色酥糖,他怀中还有个布包,里头是他这段时日很喜欢的白兔糕,他算了算人数,分一轮还有余,他便将那些东西摆了出来,一个个分到暗卫手中,自己再回来坐好了,努力暗示,道:“阔以开始了。” 暗卫首领:“……” 众暗卫:“……” 他们还是不肯说话。 延景明头疼。 他看众人僵滞不动,也不知是何处出了问题,认真想了半天,才想起温慎之曾教过他一个中原成语,好像是…… 要先砖头,才能引来好东西。 延景明悟了。 他抬头看向面前几人,想着什么样的八卦才能算是好八卦,思索许久,他也只能想到荣皇贵妃送给他的美人密卫队。 密卫和暗卫都是卫,暗卫应当也对密卫的消息很感兴趣,他便开了口,神秘兮兮说:“前几天,贵妃凉凉送了窝一支密卫队!” 话音方落,他已看见所有暗卫都好像起了极大的兴趣一般,转首向他看来,那暗卫首领还一脸震惊,重复道:“密卫队?” 延景明认真点头。 “虽然都素很弱的人。”延景明皱起眉,“但素长得还挺好看,窝觉得他们只要好好努力,一定能成功的。” 暗卫首领心情复杂。 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荣皇贵妃私下往东宫送了许多美人,原未曾告诉皇上,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下去,皇上对此事有些不满,觉得那些美人未经挑选,不少出身低微,若是真有了皇嗣,反倒难以处理。 □□皇贵妃毕竟受宠,皇上同国师的修炼也到了紧要之时,他不想分心处理这种事,因而并未处罚荣皇贵妃,而是在几日之后,找了温慎之与延景明来谈话。 就那么几个娇滴滴的柔弱美人,到了东宫之中,竟然成了什么密卫队?! 这位太子妃的脑子,真的没什么大问题吗? 可他还来不及提出质疑,其他暗卫已颇为惊讶开了口,问:“密卫队是什么?” 延景明解释:“奏素很厉害的那种卫队。” 暗卫甲:“太子妃,您会训练这个?” 延景明:“窝阿兄会!窝跟窝阿兄学了一些。” 暗卫乙疑惑:“这训练……有用吗?” 延景明:“当然有用了!” 他跳起来,要给大家展示他一百多斤的流星锤。 这重量算作武器,已是极沉的了,可延景明用起来轻轻松松,再配上他那削瘦的个子,令一干暗卫都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置信,其中一人还试着去掂了掂,拿起来当然没什么问题,可以同延景明一般用得如此轻松,倒是很困难。 暗卫首领也很惊讶。 他先前输了赌局,还想这流星锤的重量是不是延景明编出的谎话,可他上手一摸,发觉延景明说得一点也没有错,他不由便对这位西羯来的太子妃肃然起敬,甚至忍不住心中疑惑,小心开口询问,道:“太子妃,您都是如何训练密卫队的?” 延景明眨巴眨巴眼睛,虽不明白想听八卦的他为何便同这些暗卫谈起了训练之法,可他觉得推广阿兄的训练大法总是没有错的,好好提升一下暗卫们的水平,将来也能更好地保护温慎之,他便请暗卫首领坐下,同暗卫们认真聊起了这件事。 …… 温慎之不过一晃神,回头时便发现院中正玩着流星锤的延景明不见了。 他有些担心。 他总觉得延景明还不太熟悉中原,又如此天真,别人随便说几句话便能将延景明被骗走,他担心延景明遇到危险,便起了身,问门外的随侍,可曾看见延景明去了何处。 他问了好几个人,方才有一人知道延景明的下落。 这人方才看见延景明同暗卫首领说了几句话,而后跟着那首领走到树后去了,他想暗卫可在哪儿,出不了什么大事,便不曾过去看看,可温慎之听了他说的话,再将这几句话连起来一想—— 从没给过他好脸色的暗卫首领,竟然和延景明说话了。 他虽觉得并不会出什么事,可却免不了心中醋意上涌,再想想延景明还追着此人到树后继续交谈,他心中不悦至极,起身朝着那树走去,靠得近了,还未开口唤树后之人出来,便已听见了树后的热闹声响。 嗑瓜子的,吃花生的,混作一块,其中还夹杂着延景明那古怪口音的汉话。 温慎之觉得不太对劲,事情显然和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不由从树后探身,往后一看,便见数名暗卫同暗卫首领一道围着延景明排排坐好,正认真听着延景明说话。 那么多暗卫……他这一路走来都没看到这么多名暗卫,竟然一股脑地全都出现了。 “所以嗦!训练的秘诀,就素要勤奋!”延景明踩在一块石头上,比划着大声说道,“别人跑十圈,泥们就要跑二十圈!介样时间一长,泥们一定就能超过他们!” 掌声雷动。 暗卫甲:“太子妃说得好啊!” 暗卫乙:“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暗卫丙:“我回去就试试!” 温慎之:“……” 延景明回过头,看见树后的温慎之,朝他笑了笑,开心跳下石头,又对暗卫们挥了挥手。 “好了!今天奏讲到这里!”延景明说道,“明天窝再带卡米来给你们看看!” 2("奉旨冲喜");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