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玉珮》 第一节 枯死的老杨树 一首粗犷豪放的蒙古民歌由远而近传来,歌声动人心魄: 小腾格里沙漠哟,起起伏伏莽莽苍苍;西辽河的流水哟,掀起了滔滔的巨浪,滔滔巨浪。西辽河两岸的儿女哟,善良果敢果敢善良;朋友来了有好酒啊,豺狼来了用刀枪,有好酒啊用刀枪! 小腾格里沙漠哟,起起伏伏莽莽苍苍;西辽河的流水哟,掀起了滔滔的巨浪,滔滔巨浪。西辽河两岸的儿女哟,顽强英勇英勇顽强;若是侵略者侵入自己的家乡啊,坚决把他消灭光,侵略者啊消灭光! 小腾格里沙漠哟,起起伏伏莽莽苍苍;西辽河的流水哟,掀起了滔滔的巨浪,滔滔巨浪。西辽河两岸的儿女哟,记住欢乐丢掉悲伤;跨上神奇的骏马冲向前啊,为着民族和人民的解放,民族人民的解放。向前冲啊,为着民族和人民的解放! 这首歌叫《西辽河之歌》…… 话说清朝光绪末年,冀热辽地区连年大旱,真个是赤地千里,哀鸿遍野,饿殍遍地,天怒人怨哪!在一条爆土狼烟的辽西官道上,不时地走过逃荒的人群,背着包袱的,挑着孩子的……难啊!路旁,有一棵老杨树,树皮早已被剥得精光,枯死的树头枝杈上落着两只饥饿的黑老鸹,“哇哇”地叫着。 这时,从官道的尽头又飘过来两个小小的黑点儿。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对蓬头垢面的年轻夫妇。他们互相搀扶着,挣扎着,踉踉跄跄地挪蹭到这棵枯死的老杨树下。终于,那个年轻的男子似是再也无力走下去了,一个跟头张倒在地,腾起一股土烟,吓得树杈上的那两只黑老鸹“哇”地一声,飞跑了。那个年轻的女人也早就筋疲力尽不,顺势瘫倒,依靠在男人的身边。 这两个相依为命的苦命人苟延残喘了好半天,才算捯上一口气来。那个男的有气无力地对身边的女人说:“桂英,你有一口气儿就赶紧逃吧!不为咱,咱俩想,也该为,为你肚子里的孩子……”那个女的闻听此言,身子一震,费力地抬起头,用干干巴巴的眼睛瞅了自己的男人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武臣,你说了多少遍了。快别说了,要死咱们就死在一块儿。要是你没了,留下孩子还有啥用。”那年轻男子喘了口粗气又低声说道:“我真是走不了啦……就把命搁,搁在这老,老杨树下吧。”说完,又死死地闭上了眼睛。年轻女人见此,嘤嘤地哭着,一边用手指去掐男人的人中,一边绝望地连声叫着:“武臣,武臣……” 正在这时,路上走过来一行人。中间是个骑马的中年人,黄白的面皮,四十左右岁,头上戴着一顶遮阳的草帽,身穿一件浅灰色绂绸衫子,脚上是一双青色的布鞋。骑马的中年人来到死杨树前,看到倒在树下的这一对年轻的夫妇,忙叫人停下来。他下了马,蹲下身子,扒开那年轻男子的眼皮看了看,又把手指搭在年轻男人的手腕上,细眯着眼,把了一会儿脉。然后,他回过头去,叫跟随的人把搭在马背上的一个药搭子拿下来,从药匣子里取出两粒金色的药丸,扒开年轻男人的嘴,用水葫芦里的水把药丸灌下。接着,中年男人又把手搭在年轻女人的手腕上,也细眯起眼睛,把了一会儿脉,也给她灌下一粒金色的药丸。 书中暗表,这个中年男人可是不一般,他就是将要把整个辽西闹得沸反盈天的金丹道教首领、开国天师杨悦。 杨悦这个人,本是辽西杨家圩子村的一个游方郎中,平日里给人把脉看病兼测阴阳风水,日子过得虽然平淡,却也逍遥自在。直到有那么一天,他遇上了一个从山东白莲教逃难出来的道士许国珍,这才突然有了天大的胆子,想要“反清复明”,干一番大业。 时值辽西地区瘟疫流行,杨悦在许国珍的鼓动与策划之下,创立了“金丹道教”,以金丹治病为名广聚门徒。当地贝子府之达克沁贝勒横征暴敛,家人横行霸道。天灾加人祸致使民不聊生,杨悦乘机扯旗造反,树起“开国府”大旗,喊出“灭清”的口号,并自称“开国天师”,竟有几万民众响应。这些人皆模仿红巾军之故事以黄巾缠头,自称“黄帽子军”。 这造反说起来容易,可一旦真的到了要用兵打仗之际,那可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杨悦虽有许国珍多方谋划,只是纸上谈兵。一说起排兵布阵,挥刀使枪,马上厮杀,两个人却抓了瞎,无咒可念了。所以,杨悦在四处把脉问病,消除瘟疫的同时,也在留心寻觅武艺高强之人。可是,辽西地区多是些花拳绣腿之徒,并无统兵打仗的将帅之材。正当杨悦为此忧心忡忡的时候,没想到在去离家二十里的于家湾子看病布道的归途上,遇上了这样一对奄奄一息的年轻夫妇。 你道这一对年轻夫妇是何人?也绝非等闲之辈! 据说,河北胶州地界有一处只见野史的地方叫做白草洼。宋朝天波杨府在十二寡妇征西之后,为了保住杨家的香火就隐居在那里。 杨家将四郎杨延朗在金沙滩一战身负重伤,为辽人所俘,被迫化名木易。木易被大辽琼娥公主看中,招了驸马,并深得辽国萧太后的喜爱。杨四郎与琼娥公主恩爱有加,一胎生得二子。萧太后欢喜得不行,解下随身佩戴的一龙一虎两只白玉珮,赏赐给了一对外孙。这一对龙虎玉珮为大辽宫中雕玉大师用同一块上好的和田羊脂白玉精雕细刻,实乃玉中极品,珍宝中的珍宝。再加上佩戴它们的人物是武则天一般的萧太后,更非皇家一般的物件可比。 杨四郎带子回宋营探母时,为讨佘太君欢心,奉上这一对龙虎玉珮,当做礼品敬献给母亲,也是想求母亲免去他的死罪。又据说,佘老太君虽没有免去儿子临阵降敌的死罪,却将一对孙子像宝贝一般地保护起来,萧太后的那一对龙虎玉珮也便流传下来。 不知又过了多少代,杨家将后人中出了一个叫杨武臣的年轻人,武艺超群,堪为杨家传人,接得了这一对龙虎玉珮。 然而,谁能想到,这一对龙虎玉珮却惹来了祸端。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节 一只白玉盘 书接上回,话说胶州县的县官是一个出了名的玉痴,偶然听说杨家有传世美玉,便三番五次地前来索要,最后甚至派兵去武取。杨武臣一气之下,挥起杨家枪,杀了县官派来的兵丁。他自知在白草洼已是无法安身,不得不告别亲朋,用一杆长枪挑着行李卷,带上大着肚子的妻子吴桂英,跟着成群的灾民朝着关东的方向奔来。哪曾想到,这对年轻的夫妇经过数十日的奔波,刚刚到了辽西的地界,连累带饿,染上了瘟疫,倒在了一棵已枯死的老杨树下。 杨悦站起身子,再一次仔细地打量起这两个病倒在死杨树下的公母俩。只见他俩虽一身风尘,面黄肌瘦,女人还大着肚子,但行李上有长枪和短棒,眉宇间均透着些英雄豪气。杨悦猜想这等落难之人绝非等闲之辈,于是叫下人用牛车将杨武臣夫妇拉到杨家圩子,安置在自家将养。 杨武臣夫妇吃了杨悦的药后,再加上本是练武之人,身体素质好,没多几日瘟疫病尽除。大病初愈的夫妇二人刚刚能起炕便一起来到杨悦的房中,口喊着“救命恩人”,倒头便拜。杨悦连忙下座将二人扶起并连声说道:“怎行如此大礼,怎行如此大礼,快起来说话!” 说话间,杨悦便已清楚了杨武臣的身世,不禁心中大喜,说:“你我二人都姓杨,五百年前本是一家人!老天赐给我们见面的缘分,我们何不结拜为兄弟?”杨武臣想到自己本是落难之人,又多亏杨悦搭救,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恩未报又听说要结拜兄弟,真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了。他与妻子吴桂英交换了一下眼色,起身谢过杨悦。二人论起生辰,杨悦长杨武臣几岁为兄,即刻互称“大哥”、“二弟”。杨武臣更是感激涕零,只恨自己无以为报了。 一时间,杨家上上下下欢天喜地,杨悦一面命人杀猪宰牛,一面派人去请许国珍。 许国珍向来人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抬起右手捋着三缕长髯,细眯着眼睛,想了好一阵子,这才跟来人去了杨家。他刚走到杨家院门口便抱拳嚷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金丹道又添了一员虎将,可喜可贺!”杨悦听声也便带着杨武臣迎接出来,拉着许国珍的手进屋落座。说话间可就谈到了金丹道教的事儿,杨悦说已有教众三万余人,到八月十五举事时还会更多些。一些金丹道教的骨干已从各地来到了杨家圩子,已有一、二千人。只是这些人身手一般,缺乏教习。 话说到此,许国珍抢先提议要杨武臣出任金丹道教的一个先锋统领,截住了杨悦想让杨武臣当金丹道教总教习的话头。 杨家圩子村有一个大户人家,他家的打谷场成了金丹道教设坛讲经习武的所在。 杨武臣应杨悦之请,来到这个打谷场上。在场的教众们凑了过来,围成一个圈子。杨武臣遂在这个圈子里舞起了杨家枪、呼家鞭。刹那间,只见白光道道,只见枪影不见人踪,耍得如雪团一般。有那好事者端来一盆水,朝那团白光泼去。波光一闪,滴水未能近得杨武臣的身子,赢得众人一片叫好声,金丹道教的信徒们因此更是士气大振。 这时,又有喜讯传来,杨武臣妻子吴桂英临盆,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眼瞅着这起事的日子可就到了,金丹道教信徒从四面八方涌向杨家圩子,竟如赶集唱大戏般的热闹! 八月十五这天,三万金丹道教众黄巾裏头,誓师起事,杨悦自封“开国天师”,许国珍自称“扫北武圣人”。 这些“黄帽子”们一鼓作气攻破贝子府后,分兵三路,直取朝阳、平泉、建昌。三路兵马分别是:一路军由杨悦亲自统领,杨武臣为副帅,并作为中军攻打朝阳;二路军由许国珍统领,为左路军,攻打建昌;三路军由一个叫明坤的道士统领,为右路军,攻打平泉。 由于多年不打仗,驻守在朝阳、平泉、建昌等地的清军早已武备松解,有些兵勇甚至暗地里信了金丹道教,哪里还有打仗的心思,刚看到黄乎乎的一片黄帽子影,便拔腿就跑光了。黄帽子军不费吹灰之力拿下这三处战略要地。尤其是杨武臣,端着一杆长枪追着清军屁股打,十几天也碰不见一个能过招的对手。 金丹道教起事后,攻城掠地,杀官府,降清兵,震惊了清廷。在此,再讲一个只见野史的故事:说是就在金丹道教造反起事的那一天,无所事事而又百无聊赖的光绪皇帝坐在龙椅上恹恹欲睡。似睡非睡间,他突然发现眼前那张龙案上有许多黄脑袋的虫子在蠕动着,撕咬着,让人觉得恶心,浑身发冷打寒战。 这时,从天上飘下来一个鹤发童颜的老爷子,一只手托着一只白玉盘,另一只手拿着一只镊子,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龙案上的那此黄头虫子用镊子夹到盘子里化掉了。 光绪皇帝心中大悦,招手间,老爷子却又飘然而去。 光绪皇帝猛地睁开双眼,却原是南柯一梦。 想起梦中的情景,光绪皇帝忙将管阴阳五行的太监唤来,把梦中的情境如此这般一说。那太监忙掐指一算,说道:“圣上,北方辽西地方有贼人作乱,当派姓叶(爷)的大将军率领姓潘(盘)和姓聂(镊)的武官前往讨伐之,必胜。”说来也真是奇怪了,太监的话音尚未落地,直隶总督李鸿章就赶来奏报说:“腾格里旗达尔克王爷派人骑日行千里的黒色公驼报告紧急军情,辽西贝子府贼民杨悦诸人惑众造反,造反者皆黄布包头,人称‘黄帽子’,已多达数万众,现贝子府、朝阳、平泉皆陷贼手。”光绪皇帝听罢大惊失色,赶紧吩咐李鸿章立派姓叶的大将军率领姓潘和姓聂的武官领兵前往剿灭之。李鸿章哪敢耽搁,回到兵部便紧急调兵遣将,饬令热河提督叶子超统兵三万赶赴辽西剿贼。说也蹊跷,叶提督帐下正好有两员能征善战的虎将,一个叫潘万才,另一个叫聂士成,应了“盘”和“镊”之音。 叶子超领命发兵,龙旗猎猎,帅旗飘扬,将军甲胄光鲜,兵勇刀枪闪亮。三军浩浩荡荡,向着辽西地区一路杀去。 金丹道教的黄帽子军毕竟是一伙乌合之众,遇上叶子超训练有素的清军立刻溃不成军。尤其是潘、聂两位将军更是带兵冲进黄帽子军营中挥刀便砍如入无人之境。叶子超率兵首先取了建昌,用洋枪、洋炮轰打许国珍的黄帽子军。这些金丹道教徒原来都是种地的庄稼人,许国珍虽传给他们一些刀枪不入的咒语,但在炮火中屁事不顶。许国珍也负了重伤,一只胳膊被炸断,由几个心腹拥上马背,杀开一条血路,跑到了朝阳。 杨悦听许国珍说了清军炮火的厉害,一时没了主意,拍打着巴掌连连说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还是杨武臣比较镇定,他双手抱拳向杨悦说道:“大哥天师,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他清妖都是三头六臂之人!明日清妖来到时,让小弟我去会他一会。” 杨武臣连夜将自己这几个月教习出来的一队黄帽子兵领出朝阳城外,埋伏起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节 朝阳城外 第二天,天气晴朗,日上三竿,朝阳城外仍是死一般的寂静。 城门口,有一条跛着一条腿的黑狗低着头,在舔食着什么。城东面的杨树林里随着“哇哇”的叫声,几只黑老鸹从干枯的树梢头向远方飞去。突然,起伏的山丘中传来“咚咚”的战鼓声,接着是耀眼的五色龙旗,原来是叶子超率领着大队清兵开过来了。 清兵在建昌取得胜利后,觉得黄帽子军不堪一击,靠着清军的威势,吓也得把黄帽子们吓散了。距离朝阳城还有十几里路的样子,叶子超叫军队停住,派出一小队兵勇作为前哨,先往城门附近打探。这一小队兵勇领头的是一个愣头愣脑的百夫长,叫李勇。李勇带领着百十名清兵,手握着刀把刀还在刀鞘里,长矛也都扛在肩上,大摇大摆地向朝阳城门走去。走过杨树林,眼瞅着就要到城门前了,只听一声唿哨,从杨树林中跳出数百名黄帽子来,刹那间就将这一群清兵围在中间。李勇忙拔刀迎战,众清兵也在仓皇间举起刀枪抵挡。 杨武臣腰挂七节鞭,挺着一杆红缨长矛带头冲进清军队伍中,矛头如狂蛇飞舞。李勇见杨武臣这等枪法先就怯了阵,双手握住刀把,不断地颤抖。打了没三个回合,李勇就被杨武臣一枪刺中咽喉倒地。没有两袋烟的工夫,这一小队清兵就被杨武臣的黄帽子军杀得精光。 叶子超等了半天,只听前方一片喊杀声却不见前哨来报军情,心知不妙,急忙督军前进。及至朝阳城下,只见清军兵勇尸身一片狼藉,方知黄帽子军也有能征惯战之士,心中再没了轻敌之念。 且说杨悦见杨武臣大获全胜,欣喜非常,连忙拉着杨武臣的手,在一群黄帽子军的簇拥下,登上了朝阳城的东城门楼。杨武臣看清军气焰嚣张,又带一彪人马,打开城门,挥舞着刀枪冲了出去。只见清军阵中黄旗一摆,前排持刀持矛的兵勇立即退后,一排洋枪队冲上前来;又见红旗一挥,洋枪队百余杆洋枪一齐开火。随着“呯呯”的一阵枪响,黄帽子军在硝烟中纷纷倒地,杨武臣的肩头也挂了彩。 杨悦在城楼上见大势不妙,急忙鸣金收兵。一时间,城下清军踊跃,旌旗舞动,喊杀声震天动地,杨悦原先那点儿欢喜气儿立刻从头顶凉到了脚后跟儿。这时,把守南城门、西城门、北城门的黄帽子军也跑过来禀报,都说清军正在叫战,准备攻城,每个城门外都有几门大炮对准了城门楼子,整个朝阳城已经让清军围得铁筒一般了。杨悦一听,慌了手脚,一边喝斥守城的黄帽子军死守城门,一边下了城楼,拉起退进城内的杨武臣跌跌撞撞地跑回到设在府衙的大营。 杨悦本是一个游方郎中,哪里经过这种阵势!只不过是让许国珍一忽悠,一时心血来潮,加之瘟疫流行、达克沁贝勒官逼民反,他这才闹起事来。杨悦做梦也没想到,闹来闹去竟是这个样子。他回到衙内便急忙叫人去将许国珍抬过来商议守城抵抗清军的事儿。不一会儿的功夫,众人就将许国珍连人带床都抬了过来。许国珍在床上呲牙咧嘴,不断地喊着“疼死了”!这个自命为“扫北武圣人”的道士在清军围剿山东白莲教闹事时就是一条漏网之鱼,本想到辽西能成就一番“反清复明”的事业,如今一看仍旧是有心回天但天不照应的命运,又受了伤,也就气馁了许多。几个人嘀咕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个守城旳良策,许国珍摇摇头说:“反正往南是去不了的,往东往西也没咱们的路。”几个人最后商量的结果就是先退出朝阳城往北返回贝子府再做打算。 午夜时分,朝阳城北门大开,黄帽子军一涌而出。叶子超原准备来日攻城,哪曾想黄帽子军溃退得这么快。围攻城北门的正是副将聂士成,见黄帽子军潮水似的涌将出来,许多攻城的计划都用不上了,也闹了个猝不及战,混乱中只得提刀上马,指挥兵勇们截杀。黄帽子军也不恋战,骑马的,骑驴的,步行的……都拼死砍杀着向贝子府的方向逃去。杨武臣则带着上百名会点儿武把式的黄帽子军将杨悦和许国珍团团护住,将死伤的上千名黄帽子军丢在了朝阳城下。聂士成带兵追杀了十余里路,恐孤军深入中了黄帽子军的埋伏,收兵回营,并派人去大营向叶子超禀报军情。 第二天早晨,叶子超率兵进入朝阳城,一面贴出告示安抚百姓,一面部署乘胜进剿黄帽子军。这时的叶子超在心中已有了底数,令潘万才领兵一万带一百名的洋枪队进剿平泉;令聂士成领兵一万五千带二百名洋枪队进剿贝子府,他自己则坐镇朝阳调度指挥。除此而外,叶子超还向辽西、热北各旗王爷发出讨贼檄文,饬令各旗王爷堵截黄帽子军不得有误。 闲话少叙,潘万才进剿平泉,发兵六日便报捷,全歼平泉的黄帽子军,生擒明坤。聂士成领兵浩浩荡荡杀向贝子府,途中也未受多少抵抗,只是在经过老虎山时与占山为王的地方土匪略有交锋。聂士成智勇双全,为了不误大局,送给山大王王老虎一些辎重做为买路钱,大军顺利通过山隘口,直逼贝子府。 辽西贝子府的主人达克沁先是以贝子的身份承袭了爵位,后因军功晋爵为贝勒,接着又升任统管十一旗的卓索图盟盟长,权势极大。达克沁的府第本该随着达克沁爵位的提升而改叫贝勒府,只是人们叫顺了嘴,远近还是叫贝子府。 读者在这里可能要问了,这盟长是个什么官呢?这么和你说吧,在那个年月,蒙古地区相当于县的行政管辖区叫旗,这一旗的最高行政长官叫扎萨克,世袭的扎萨克到伪满时才改称为旗长。但不管是扎萨克还是旗长,其实都要由当地有势力的蒙古王爷担任。最初的时候,几个或十几个旗为联络感情,联系事情,共同确定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会盟,其召集人便是盟长,须是王爷中最德高望重的人。随着逐渐发展,会盟的地域也就固定了下来,形成一个盟包含一些旗的概念。 达克沁统领卓索图盟后把个贝子王府修得像个小紫禁城似的,王府四围修有一丈多高的砖墙,墙围涂成赭红色,墙头用瓦砌成拱顶。南、北围墙都有一百五十米,东、西面围墙各有三百米。王府围墙的南面修有正门门楼,两挂马车可以并行穿过,东、西墙则修有侧门。王府院内两进三出,房舍均为灰砖灰瓦,紫色门窗。第一进正房为王爷的公堂,第二进正房为三位福晋的住房,第三进正房为王府管事人员办事住宿的房子。前两进房子都有穿堂门连通,两侧厢房住着王府的府兵。 黄帽子起事前,达克沁的贝勒府连府兵在内统共有百十号人。起事后,全都跑的跑,殁的殁了。 杨悦带着残兵败将退回到贝子府,除去死伤的,也还有七、八千人。这些人逃回来后,都忙着往贝子府院里挤,甚至发生了窝里斗,动了刀枪。这时,整个贝子府院内早已乱成了一锅粥,连冻带饿,连骂带哭,连喊带叫。别说哪一进房子了,就是每一堵墙的前后都横七竖八地躺着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到了夜间,贝子府院内燃起了一堆堆的大火,黄帽子们有吃着东西的,有吃不着东西的,有的甚至连一口水都喝不到。但更多的还是把缠头的黄布带子用手往下一撸,扔在地上就跑出了贝子府。到天明时,贝子府里也就只剩下不到两千黄帽子军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节 好虎架不住一群狼 天大亮了,又隐约听到清军追命的战鼓声。杨悦长叹了一口气说:“非我之罪,乃天不容我!还是回我的杨家圩子吧。”说完,他也不管别人如何了,从地上随便抓起一把扑刀就向门外走去,全然又是一副游方郎中的模样。杨武臣见此,只好招呼着众人,在后边紧紧跟随。“扫北武圣人”许国珍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着杨悦的背影骂道:“扶不起的阿斗,扶不起的阿斗,我算瞎了眼啦!”骂完了,还得叫身边的几个人赶快抬着他,跟在大队人马的屁股后面逃命去吧。结果,还没有逃出七十里路,许国珍就被追赶上来的聂士成抓了俘虏。 杨悦带着一些亲信连滚带爬地逃回了杨家圩子,但谁都知道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杨武臣回到自己的屋子见过吴桂英和两个孩子,如此这般地将起事兵败的情况说了一遍。吴桂英着急地问:“这往下咱们可怎么办?管咱俩倒好办,可还有两个孩子,更何况你还又受了伤呀。”杨武臣思忖了一下说:“我这点儿伤倒不打紧,只是咱俩的命是大哥给的,到啥时候咱也不干忘恩负义的事,顶多也就是把命还给大哥吧。”夫妻俩又商量了半天,决定一人背一个孩子跟着杨悦走并做了必死的准备。临行前,他们给两个孩子取了名字,大的叫杨成龙,小的叫杨成虎,随了玉龙珮和玉虎珮的意。为防万一,吴桂珍还咬破右手食指,将两个孩子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等等事项分别写在两块白绫子上,然后再将写好的两封血书分别缝在两个孩子的红兜肚上。杨武臣拿出玉龙珮和玉虎珮,又从打下贝子府和朝阳城后杨悦赏赐的物件中选出两个小金元宝,分别放在两个孩子的包袱中。 诸位,在前面没顾得说,这吴桂英也是一位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她的武艺绝不在杨武臣之下,最善使一条七节钢鞭,不是一般男人对付得了的。 杨武臣和吴桂英把两个孩子安排妥当,一起来到杨悦的住处。 杨悦看他们夫妻来了,就说:“二弟,我正想打发人去叫你。”接着,他仰天长叹一声说道:“二弟,人算不如天算,说起来哥还是没称王称帝那个命啊!扫北武圣人说我是紫微星下界,咋这么两天就败了呢?唉,是我把兄弟们都拖累了。”杨武臣闻听此言,单蹆跪在地上,朝着杨悦双拳一抱,说:“大哥天师且莫这般去说,我等平民百姓反了,皆因朝庭昏庸和蒙古王爷横行霸道,受不起鱼肉之苦,活不得才揭竿而起,但凡有一丝活路也不来造反,大哥天师不必自责。”杨悦赶忙拽起杨武臣,搓了搓手说:“二弟之言甚是,我心中也就宽慰多了。那样吧,西辽河北边锡林地界还有我的一位兄弟,去年来时我把梦首经、葫芦灵文、出入法、梵王经、字经、音咒这六部经都传给他了,他走时邀我方便时去他那里布道。现如今兵败,不妨去他那里,只是要过西辽河,还要走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地界,恐有些麻烦。”杨武臣立刻回道:“我听大哥天师的,事不宜迟,要走快走,要不等清妖追将来就不好走了。”杨悦说:“二弟说的也是。”说完,他吩咐家人打点细软,捆绑些物件,带着黄帽子军和家眷撤离了杨家圩子村。这时候的黄帽子军已不到两千人了,有牵着牛的,有赶着驴的,还有骑着马的,队伍拖拖拉拉有二、三里地长,一天也走不了五十里。 从杨家圩子到西辽河有不到二百里的路,但途中得跨越一百多里的小腾格里沙漠,所以人们又管杨家圩子这边叫漠南,而把西辽河两岸叫漠北。杨悦带着这一拉溜的金丹道教信众,进入到小腾格里沙漠时,队伍差不多就已经拉成有一、二十里地长了。 冬天的小腾格里沙漠并不难走,表面是一层薄薄的浮沙,下面是一层冻结的坚硬沙土,踩在上面还算踏实,不是十分的陷脚。沙坑里长着灰黄色的骆驼蒿、白杆柳和灰柳,偶尔还能见到在沙丘向阳面的零星杏树和阴面那一坡一坡的白桦树。几只灰黄色的狼拖着尾巴警惕地站在沙丘上,监视着这支狼狈不堪的队伍;一只火红色的狐狸鬼鬼祟祟地瞅了几眼,迅速地钻进柳条子堆中,没了踪影。 这一路上,还能零零星星地看到一些放牧点散落在沙坑里。其中,有一个较大的沙坑里住着十多户放牧的人家,叫西日塔拉。那一天,西日塔拉的大人和孩子们都跑到高高的沙梁上,像是瞅怪物一样打量着这群头上缠着黄布的老老少少和男男女女。 正如杨武臣所料,黄帽子军撤出杨家圩子的第二天,聂士成就指挥着清军撵了上来,先是扫荡了杨家圩子村,接着又马不停蹄地一路尾随追杀而来。 杨悦站在沙丘顶上,已经能够远远地望见那条晶莹逶迤的西辽河了。当他的脸上刚要绽开一些笑容时,,喊杀之声就从后面传了过来。杨悦立时惊慌失措,连声说:“清妖追来了,我等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动,这可如何是好?”杨武臣上前一歩,双手抱拳道:“大哥天师切不要惊慌,顶多就是个鱼死网破,小弟和弟媳拼死保你!”说完,他瞅了一眼跟上来的黄帽子军,对吴桂英说:“桂英,现如今我们的人不足千人了,我分五百人给你,由你保护着大哥天师过西辽河去找他那位信道的兄弟,我带着剩下的兄弟在这里抵挡追来的清妖。”吴桂英将柳叶眉一立,七节鞭一抖,说道:“还是你保着大哥天师先退,我带人抵挡清妖吧!”杨武臣双脚跺地,剑眉倒竖喝道:“切莫多言,保护好大哥天师快走!”说完,背着一个儿子,跑着去安排防御阵地了。吴桂英抬手抹去眼中的泪水,把孩子的背带紧了紧,把头上的黄巾用力扎了扎,招呼着分派给她的那些黄帽子军,拥着杨悦跑下沙丘,向着西辽河的方向奔去。 杨武臣令黄帽子军捡些干柴,在几个沙丘顶上燃起大火以为疑兵。他还重新将留下的这几百黄帽子军分成十几个小队并委任了队长,散布在十几个沙丘上。 很快,清军大部队就赶了上来。 聂士成领兵打仗多年,深知困兽犹斗的道理。他看见前面沙丘顶上燃着的大火,便知黄帽子军已有准备。于是,聂士成命令清军摆开一字长蛇阵,搜索着前进,并令一百五十名洋枪队跟着他在中军行动。离黄帽子军的阵地还有二里路远了,他又登上一座高大的沙丘,举起从西洋人那里购来的单筒望远镜,观察起对面的的阵势来。很快,聂士成就发现了在沙丘顶上跑动的那几百号人,明白这是黄帽子军在虚张声势。他微微一笑,即刻命令清军从两侧包抄,快速截断黄帽子军的退路,不得有误! 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即将开始了。 终于,聂士成挥起宝剑发出进攻的指令,大漠中立时响起了喊杀声和刀枪的撞击之声。在沙漠作战跟在平原上是不一样的,并非完全的刀对刀,枪对枪。黄帽子军和清军在沙坑里如同捉迷藏一般,围着沙丘跑,随着柳条墩子转,手脚麻利的就占了上风,靠的是一个机灵劲儿。虽然到处是清兵在撵着黄帽子军跑,但清军伤亡的人数要大大地超过了黄帽子军。尤其是杨武臣将那杨家将祖传的六十四路枪法耍得出神入化,上下翻飞,红缨像是一个大血葫芦似的在血红的枪尖下悠荡着,一套锁喉枪扎颈嗓挂两肋的绝技更是杀得清兵望眼害怕。 然而,俗话说“好虎架不住一群狼”。清兵仗着人多势众,还有洋枪队,黄帽子军的人数越来越少了。杨武臣也已是浑身是伤,背上的儿子在沙哑着嗓子哭嚎着。他心知大势已去,且已为杨悦争得了小半天的时间,于是挥枪杀出一条血路,独自冲出包围,向着杨悦退走的方向追去。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节 血盆大口 且说吴桂英带着五百黄帽子军簇拥着杨悦以最快的速度走出小腾格里沙漠,眼前出现了一个村子。进了村子一打听,原来这里叫漠北村,离西辽河也就三、四里路。漠北村有三十几户人家,都是种地的汉人。吴桂英让黄帽子军休息片刻,讨些水喝,吃点儿干粮。她担心着杨武臣父子,便对杨悦说:“大哥天师,我看这村里住的全是汉人,今天不如住在这里,也好接应一下武臣。”杨悦哭丧着脸说:“这西辽河离我那兄弟的地方还有几百里的路,我们还是赶紧过河吧!咱们到我那兄弟那里再和二弟聚齐吧。”吴桂英无奈,只好招呼黄帽子军跟着杨悦向西辽河走去。此时,杨悦哪里知道,他和他的金丹道教众正在走向一条不归路,对岸的一张血盆大口已经张开多时了。 卓索图盟十一旗王爷也就是十一旗的扎萨克接到叶子超的讨贼檄文后,为了阻止黄帽子军进入自己的领地,都带着各自王府的府兵马队,陆续赶到腾格里旗王爷府以求合力堵截。他们以腾格里旗王爷府为中心。向东向西每隔二里便有一支王府马队值班,刀出鞘,箭上弦,严阵以待。 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带兵梅林长得膀大腰圆,浓眉豹眼,一脸的大络腮胡子,叫旺其嘎。这个正值壮年的蒙古汉子以打仗凶狠著称,屡立战功。此次十一旗王府马队截击黄帽子军,旺其嘎梅林是联军统帅的不二人选,无人敢与之争锋。此时,他正威风凛凛地横刀怒目,胯下的大黑马用前蹄不时地刨着冻土,“嘚儿、嘚儿”地打着响鼻。 西辽河的冰面如同镜面一般的平滑,有一、二里地宽,安静得让人害怕。一阵西北风吹过,从北岸刮过来一团黄蒿子,飞快地滚过河面,让每一个逃难人的心都悬空着,更加的不踏实了。由于天气寒冷再加上冰下流水的冲力与冰上冷空气的压力,河面不时地崩裂着,发出“啌啌”的声响,河溜风打在脸上如刀割一般。杨悦在众人的簇拥下过了西辽河,踏上了河北岸的枯黄草地。这些人又走了有一里远的路,感觉总算可以长长地喘上几口粗气了。杨悦更是欣喜若狂,仰天大吼道:“如天不灭我,再走三百余里,我等教众将重筑金丹道教坛。”谁知话音还没落地,“呜呜――”的牛角号声骤然响起,从东、西、北三个方向传了过来,让人胆战心惊。 烟尘起处,战马奔腾,刀光闪闪。 吴桂英见状大惊,心知已无法脱身了,将七节钢鞭一抖,带着四百名黄帽子军呈扇形阵势迎了上前去,让剩下的一百名黄帽子军围护住早已吓得目瞪口呆的杨悦。 这一场撕杀不比往次,一个是破釜沉舟再无退路,另一个则是领着王命不敢稍有懈怠,所以双方踊跃,只杀得昏天黑地。府兵们依仗骑在马上又人多势众,无所顾忌地打杀着。黄帽子军则三人结成一组,两人结成一对,有刺马腿的,有砍人的,毫不惧怕。尤其是那吴桂英将一根七节钢鞭抖得跟雪团似的,不管是人还是马,着鞭便倒。正杀得兴起,她猛然回头,不禁大吃一惊,只见保护杨悦的那一百名黄帽子军已被王府的马队团团围住,杨悦从马上摔下来,立刻就成了众矢之的。吴桂英见状,知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准备夺路而逃。这时,她忽听背后马蹄声响,后脖梗儿有刀风扫过。吴桂英怕伤着背上的孩子,本能地扭转过身去。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大砍刀刚好削了下来,将那吴桂英的半个脑袋斜劈了下去,尸身即刻跪倒在地。可怜啊,一位奇女子就这样香销魂灭了。 斩杀吴桂英的不是旁人,正是十一旗联军统帅旺其嗄梅林。他正指挥着府兵擒住杨悦等人时,忽见一个个子不高的黄帽子军杀法神奇,于是纵马赶来。砍刀劈下,黄巾散落,方见是位女子。旺其嘎梅林正讶异于死者是个女人且倒地姿势奇特时,又见其背上包袱沉重,便翻身离鞍跳下马,用刀尖挑断捆绑在尸身上的带子,伸手去提包袱。突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了出来。旺其嘎连忙俯身,伸出双手把包袱扳过来,一张嫩嫩的小脸从襁褓里露了出来。 迟疑片刻,旺其嘎伸手将婴儿抱起,回身跳在马上,招呼着府兵打扫战场,将俘虏押送回王府,然后纵马朝着家的方向飞驰而去。 旺其嘎梅林跑进了自家的院子,甩镫离鞍下了马,小心翼翼地抱着这个小小婴儿径直走入大夫人的房中。进了大夫人屋,他便把包着孩子的那个包袱轻轻地放在炕头上,满脸堆笑地瞅着自己的女人。说来也奇怪,那小婴儿一露脸,立刻停住了哭声,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直巴巴地瞅着大夫人。大夫人欣喜非常,急忙上前解开包袱,见还是一个“带把儿的”,便赶紧跪在炕上,面向东南方向双手合什,口中念起了“阿弥陀佛……”来。然后,她将那包袱解开,想给孩子换件干净舒适的衣服,却发现了一件温润晶莹的玉虎珮,还有金元宝、红兜肚、写有生辰八字的血书。大夫人把这些东西仔细地查看一番后,知这孩子有些来历,便将它们包成一个小包,下了炕,放在躺柜的最下边,还用锁锁好。 旺其嘎梅林见大夫人对捡来的孩子这么珍重,高兴万分,瞅瞅夫人,瞅瞅孩子,咧着大嘴不住地笑。别看他办事鲁莽,可对大夫人却是言听计从,最是惧内。原来,旺其嘎梅林的大夫人出身好,是腾格里旗王府大福晋的两姨妹子,生性贤淑,识文断字,每天吃斋念佛。但天不遂人愿,她已三十来岁了,又求神又拜佛的,却花开无望,仍是一棵死秧。旺其嘎还有一个小夫人,也快三十岁的年纪了,怀孕了几次也流产了,一个也站不住。所以,旺其嘎抱回来一个“带把儿”的孩子,两位夫人自然高兴得不行。 再说杨武臣冲杀出包围圈后,天色已渐晚。他乘聂士成拢兵扎营之机,盘腿打坐,给自身的几处枪伤运气止了血后,这才又骑着马拼命奔跑起来。终于,杨武臣跑出了追兵的视线,跑到了漠北村。 这天大概是冬至月十五前后,一阵一阵的西北风“呜呜”地叫着,卷起一些草叶、玉米叶的碎屑,打在脸上像猫抓一样的疼。天上的几块云彩在风的吹动下,使本该皎洁的月色一会儿暗了下去,一会儿又亮了起来。进了漠北村后,杨武臣放慢了脚步。他思忖着,吴桂英保着杨悦不知退到哪里去了,但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背着嗷嗷待哺的孩子东躲西藏了。如果那样的话,还没等找到妈妈,孩子已经饿死了。但杨武臣转念又一想,要是敲开人家的门,让人家看见他这浑身是血的样子,谁又敢收留他们呢?可是不见人又怎么办呀?想着,想着,他打定了一个主意,不能再往村子里去了,就在村子边上找一户人家,在窗外把孩子托付了。“嗨,就看孩子命大命小了,命大就活下来,命小就早点儿找个人家托生去吧!别再跟爹娘遭这个罪了。”杨武臣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还是就着短暂的月色打量起眼前这些稀稀落落的人家来。那种深宅大院肯定是富贵人家,人家不少儿女,送去也不一定当人看;那种极低矮的地窨子房里住的是难以度日的人家,是养不活孩子的。 斟酌再三,杨武臣相中了村子东北角的一个小小院落:两间土房的房顶看上去像是用苇子苫起来的,柳条子夹起的篱笆墙。院里东侧搭一个棚子,安着一个铁匠炉子。炉子的旁边是一个打铁的砧子,还有两根竖起的粗木头桩子,上面安着一根横梁。杨武臣一看就明白了,这是一户开铁匠炉的人家,那柱子是用来挂马掌的。他的心中定了下来,这是个根本人家,把孩子交给他们享不着福可也受不着罪。于是,杨武臣把孩子轻轻地从背上解下来,双手托着走进这户人家的院子。他走到窗户下跪了下来,伸手敲了敲窗棂说:“大叔大婶,我是个落难之人,我有个孩子才几个月大,我实在带不走了,就请你们二老收留他吧!孩子的生辰八字都写在里边。”说完,在窗下又“咚咚咚”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还说着:“大叔大婶,救救我的孩子,我给你们二老磕头啦!”屋子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后,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粗喉咙大嗓子地问道:“谁呀?咋不进屋说话!”杨武臣眼含热泪低声说:“不啦,孩子我就放屋门口了,我走啦。”说完,站起身,抬手抹一把英雄泪。突然,他又跪倒在地说:“大叔大婶,还有件事儿我得说一下,我这孩子是双胞胎,这个是大的,还有个小的让他妈带去了。这俩孩子要是命大往后能相见时,还望告诉他们。这两个孩子以玉珮为名,一名成龙,一名成虎。这个戴玉龙珮,那个戴玉虎珮,脚小拇趾是猴指盖。两个孩子若是命大,将来就以龙虎珮相认吧。大叔大婶,我再给你们二老磕头啦!我叫杨虎臣,孩子他妈叫吴桂英,我姓杨,本是老令公杨家将的后人。”杨武臣又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子,到孩子跟前又瞅了瞅,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扭头出了院门,快步奔向西辽河。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节 有名的铁匠 杨武臣趁着夜色穿过西辽河到了岸上,没走多远就被一个硬梆梆的东西绊了一个大跟头。等他从地上站起来,弯下腰,就着从云缝里闪过来的一点儿月光仔细一看,只见枯草地上都是黄帽子军的尸身,横七竖八地望不到边。这时,杨武臣还看到,在他的周围不远处,有十来对绿莹莹的光在闪动着,撕扯着,不时地嚎叫着。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他呆愣了一会儿,猛然疯了似的在尸体中翻动着,似乎也成了一只狼。找到了,杨武武终于找到了,这是,这是他爱妻的尸身。只是,在爱妻的背上已没有了包裹着孩子的包袱。在夜色下,那半个脑袋和半张脸一点儿都不狰狞,也不可怕,但他能想像得到当时惨烈的景象。如此,杨悦的下场也便可想而知了!他还有去路吗?黒夜中,他拿起长枪把枪尖对准了自己的胸膛,仰起头,朝着天“啊――”地大吼一声,倒在了爱妻的身旁。 这一声吼叫,把那十来双绿莹莹的眼睛吓得到处乱窜。 天下的事情常常在一个巧字,杨武臣托孤的这户人家碰巧也姓杨,是漠北一带有名的铁匠。杨铁匠夫妇在二十来岁时从河北省保定那边下关东落到了漠北村,平日里靠打些镰刀、锄头、二齿子、铁锨等家什过活,尤其能挂一手好马掌。在西辽河的河南水北,凡是骑马的、骑驴的和放马的马倌儿都知道杨铁匠这一号,都愿意找他给马或驴挂上一副好掌。所以,杨铁匠家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将就着能闹个吃饭不断顿,惟一不遂心意的也是活了半辈子却无儿女,不知道是男人的事儿还是女人的事儿,反正铁匠老婆总觉得不开怀生不出孩子就是她的罪过,整天盼孩子盼得魔魔怔怔的。她听说河东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家庙菩萨灵验,便没少去上香许愿。但不知是上供的供品不到位,还是菩萨忙得没有功夫顾全到,至今还是不能遂了杨铁匠夫妇生儿育女的愿。 这天晚上,听到窗外的一番话,杨铁匠公母俩连忙起炕,划着了洋起灯把麻油灯点亮。两人下地到门口敞开门,果然见屋门口有一个包袱,包袱中似是有孩子在啼哭,只是哭声已经很微弱了,不仔细听都听不出来了。杨铁匠和老婆赶紧把裏着孩子的包袱抱进屋里,放到了热炕头上。然后,铁匠老婆子点着灶火,把晩上吃剩下的小米粥热一热,盛到碗里,端进了里屋。她用手指头从碗里剜一点儿小米粥,抿到孩子的小嘴里。这孩子可真是饿急了,小嘴巴竟然裹住铁匠老婆的手指头不放,用力地吮吸着,发出香甜的响声,喜得杨铁匠公母俩不知咋着好了,放炕头怕热着,放炕梢儿怕冻着,索性放在两人中间,看着孩子睡。第二天早晨,这两口子才敢把孩子的包袱抖落开,果然见到一只晶莹温润的玉龙珮,还有金元宝、红兜肚、写着生辰八字的白绫子血书等物件。公母俩看到这些稀罕物,更是惊讶,知道这孩子可是有些来历,愈加精心照料。铁匠老婆还把玉虎珮、金元宝和血书团成一个小包,找一个背旮旯的地方藏了起来,这些东西忒招人眼了。 聂士成率领着大队的清军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腾格里旗王爷府,让腾格里旗王爷派人将战死的黄帽子军就地掩埋,飞马将战果上报叶子超。不一日,叶子超也率领着几位副将来到腾格里旗王爷府。叶子超将军对十一旗联军围堵截杀黄帽子军的表现大加表奖,并具表上报朝廷,论功行赏。他对腾格里旗的旺其嘎梅林更是褒奖有加,称之为腾格里草原上的“巴特尔(蒙古语:英雄)”,并解下所佩宝剑奖赏给旺其嘎梅林。 叶子超大军又在腾格里旗王爷府盘桓数日后,这才“鞭敲金镫,高奏凯歌”,回承德热河行辕了。 诸位,在这里还得交待一笔:那天,掩埋黄帽子军尸体的领头人也是旺其嘎梅林。当他抢先跑到刀劈吴桂英的地方时,眼前的一切不禁让他大吃了一惊,女尸的身旁又多了一具男尸。旺其嘎查看了半天,再细想那男人的死状,一拍额头,明白了。他二话不说,立刻叫人就地刨了一个大坑,还让人去征来两口躺柜,按汉族的风俗把两具尸体分别装了,埋在了一起。旺其嘎觉着他应该这样办,回到家时又跟大夫人述说一遍,大夫人面露悦色,双手合什,连念好几遍“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二年春天清明时,旺其嘎梅林还给杨武臣夫妇上了坟。为了让这坟地有个记号,他砍了三根杨树杈子埋在坟包的后边。后来,这三根杨树杈子竟长成了三棵参天大树。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可叹的是,杨武臣、吴桂英二人虽英雄了得,却无用武之地,便早早地将星殒落了。好在,他们的那一对双胞胎的儿子杨成龙、杨成虎皆有了归宿。至于这两个孩子的命运又将如何,且待本书慢慢道来。 这正是: 金丹道教起事原本南柯一梦,却枉洒英雄热血; 西辽河畔抗日剿匪风烟将起,龙虎大战争雌雄。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节 猎人之歌 上一节说到,金丹道闹黄帽子军欲反清复明。结果,大清朝联合漠北地方十一旗王爷剿灭了金丹道黄帽子军,杨家将后人英勇赴义,双胞胎婴儿各得其所。 在漠北地方十一旗当中,腾格里旗扎萨克达尔克王爷是势力比较大的一个,亦属蒙古孛儿只斤氏黄金家族。 因此,腾格里旗王府的规模也是十一旗当中较大的一座。 这座王爷府也是赭红色的高大院墙,院墙的南面有宽大的门楼。门楼两侧是一对青石狮子,院墙东、西两侧还有侧门通着东、西两个跨院。王府内是青砖灰瓦,紫色门窗,两进三出的格局。第一栋正房是王爷的公堂,第二栋是福晋们的卧室,第三栋是王府杂役人等的住房。 那时候,腾格里旗王府在西辽河的北岸,也有人说是东岸。这是因为西辽河由西向东地从内蒙古高原深处的崇山峻岭中冲将出来,远远地望见大兴安岭就猛然拐了一个胳膊肘子弯儿,又一下子钻进了小腾格里沙漠中,然后撞开石门山又拐了一个弯儿,恶狠狠地将大地开腔破肚后,心满意足地向东奔去。这两个弯儿拐得好啊!在河北和河东的岸边撇下大片的草地,又淤积出了河西和河南岸边的大块大块肥沃良田。也许这大块的田地从前也是草场,只是从顺治年间开始,大清朝从山东、河南、河北往辽西地区大量移民,这才将河西和河南逐渐开垦成了庄稼地,而河东和河北依然保留为草地,成为王爷、巴颜们放牧牲畜的牧场。因此,这里的村落名称也很有特色,河西和河南有漠北村、下伙房、马架子、六顷地;河北和河东有王府、下府、二爷府、台吉营子、梅林地。 因此,小腾格里沙漠也被分成河南、河北两部分。又因为漠北人管沙漠叫沙子,所以把西辽河南边的叫南沙子,西辽河北边的叫北沙子。 旺其嘎梅林的家在梅林营子,是在王爷府东边五里地的一个地方。自打把那个小小的婴儿抱回家的那天起,大夫人每天早晩都在菩萨供桌前跪地加念一遍《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求佛祖保佑他们的宝贝蛋儿子。而且,她还将写着孩子生辰八字的白绫子、红兜肚,还有那只金元宝都藏了起来,只将那块和田羊脂玉的玉虎珮留在了孩子的身边。大夫人说这玉珮是可以避邪的神物,必须要随时陪伴着这个小孩子,一时一刻也不能离身。当然了,原来的那个汉名也不能再叫了,一定要有个符合身份的蒙古族名字才妥当。于是,旺其嘎梅林请王爷府家庙的活佛喇嘛给孩子起了一个藏语的名字,叫桑杰扎布,是活佛喇嘛保佑,不再有灾难的意思。大夫人还花钱给小桑杰扎布雇了个奶妈,天天按时按点地来给喂奶。没两个月的功夫,小桑杰扎布就长得白白胖胖,甚是招人喜爱。 又过了一年,小桑杰扎布已经能在院子里满跑满颠的了。这孩子对马格外亲近,旺其嘎每次骑马回来,他都总挣着去摸摸马嘴巴和马耳朵。旺其嘎对这个老天爷送来的儿子看得比眼珠还重要,才两、三岁就抱在怀里,骑着马,在草地上疯跑。六、七岁时,小桑杰扎布就敢骑上旺其嘎的大黑马,放开缰绳撒欢儿跑了。王爷府的府兵们见梅林爷如此疼爱小桑杰扎布,也都恭维说:“这将来又是个梅林!”旺其嘎一听这话,更是笑在面上,喜在心中了。这往后,旺其嘎梅林骑马、打猎、喝烧酒、吃把肉,都要带着小桑杰扎布。小桑杰扎布成了旺其嘎梅林家的一道风景。 旺其嘎梅林还发现小桑杰扎布全身上下都透着练武的天赋,就聘请承德大佛寺的一位武僧教他武艺。小桑杰扎布有着亲生父母的基因和血统,加之武僧师父的精心教习,没两年的功夫就能展转腾挪,一身的好功夫了。旺其嘎梅林摸着下巴,美滋滋地看着眼前的儿子在一天天地长大,心中别提多高兴了。他翻身上马,将小桑杰扎布抱在怀里,两腿用力一夹,马在草地上撒着欢儿地跑了起来。旺其嘎梅林骑在马上,一手搂着儿子,一手抓着缰绳,欢乐地唱道: 在水草丰美的地方,骏马不必飞驰; 如果遇见狐狸和狼,骏马不会放过。 在险要的地方,骏马不会失蹄; 如果遇见狢和鹿,骏马不会放过。 …… 这是一首漠北蒙古人都爱唱的《猎人之歌》,旺其嘎梅林也非常喜欢。他是一位好猎手,经常带着王爷府的卫队陪着达尔克王爷去小腾格里沙漠中打猎,有时也跟着梅林地村的人们去围猎。所以旺其嘎梅林格外爱唱这首歌,可着嗓子喊着唱。战马在草原上飞奔着,小桑杰扎布在马上听着阿爸的歌,颠着腚地乐。 小桑杰扎布八岁这年,旺其嘎梅林的小夫人又生了个女儿,取名叫乌日娜。大夫人说,佛爷不但送给他们一个儿子,还让桑杰扎布带来个妹子,这孩子真有福啊。 小桑杰扎布九岁那年,旺其嘎梅林把他送去王爷府学堂,给未来的小王爷色勒扎布伴读,教他们的先生是从北京请来的一位老秀才。色勒扎布是大福晋生的,跟着他一起学的还有二福晋生的格格诺音吉雅和三福晋生的格格诺音高娃。 老王爷达尔克在理藩院当过差,很喜欢花草石鱼这一类的玩意儿。所以,王爷府后院还有一个小花园,虽然小,只有十二、三亩地那么大,但花草品种很多,光芍药花就有四十多种,还有假山和鱼池。春夏秋三季都能看见花开,姹紫嫣红的,离老远就能闻得着花香。 每天,老秀才讲完书下了学,色勒扎布小王子带着两个妹妹和桑杰扎布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这座小小的后花园了,他们可以在这里随意地玩游戏,追着,闹着,说着,笑着。四个孩子中,锦衣玉食的小王子色勒扎布就不必说了。诺音吉雅打小就是个病病怏怏的身子,有点儿像林黛玉,长得秀美但弱不禁风。诺音高娃则长得像个假小子,没有王府格格那种大家闺秀的气质,平时还总爱搞点儿恶作剧。 旺其嘎的大夫人每天都给小桑杰扎布讲诸如铁木真与扎木合结安达、木华黎与赤老温的故事,再加上他打小就有扶弱济困的秉赋,所以玩耍时总爱帮诺音吉雅的忙。旺其嘎的大夫人还有一副好嗓子,歌声如草原上的百灵鸟一般清脆。或许是受养母的影响吧,小桑杰扎布很喜欢听歌,也很愿意唱歌,会唱好多很好听的歌。常常是小色勒扎布、小诺音吉雅格格和小诺音高娃格格抓住小桑杰扎布缠着他逼着他唱歌,四个孩子真像活在天堂一般的幸福快乐。 在这里不得不说,虽是一母双胞,但与小桑杰扎布相比,小杨成龙就没这个福份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节 刁二先生 在上一节咱们说到了,虽是一母双胞,但与小桑杰扎布相比,小杨成龙的福分就显得太薄喽,这就是命啊。 你也不想想,在那年月,普通庄户人家的镰刀、锄头、铁锨等必须的铁制生产工具都得多少年才能够舍得换一把新的呀?!又有几户人家有马有驴有骡的?!又有几家能挂得起驴掌或马掌呢?!更何况当村住着,有的人家买把镰刀、锄头的给不上钱,要经常赊账,三年还齐,五年烂帐了。所以,杨铁匠家也就是个将度命的日子,天天能有半碗粥喝就不错了。幸亏小杨成龙天生的好食道,不要说稀烂的小米粥,就是棒子米大碴子粥,只要铁匠老婆用嘴嚼碎,拿手指头抿到他嘴里,他都吮吸得“嗞嗞”响。每每如此,铁匠老婆子总会低头看着这孩子的那一双黑亮亮的小眼睛和那吃相,十分伤感地自言自语地说:“这就是个业障孩子啊。”漠北人管办事办糟糕了叫业障,铁匠老婆的话是说这孩子的命运太不济了。 自打那天晚上,也就是自打杨武臣把大儿子小成龙送到漠北村杨铁匠家的那天晚上以后,杨铁匠就加了个心眼儿,告诫老婆子千万别抱着这个孩子出屋,以前咋过日子就还咋过日子,总之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因为他的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个孩子的身世和来历太特殊了,特别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和怀疑,怕是会惹来麻烦。但这个世上压根儿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里的墙又全是用柳条子编成的篱笆,户户相通,家家相识,东院放个屁西院都能闻到啊。所以,没过两个月,漠北村的男女老少就都知道了一件稀罕事儿:在闹黄帽子军的时候,杨铁匠捡了个儿子。起初,人们都当这是好事儿,杨铁匠为人仗义,老实憨厚,人缘不错,邻居张大娘、李大嫂的还都会捧几个鸡蛋或端一碗小米过来看看大人和孩子,说几句恭喜的话,大小也算是一个月子呀。 第二年过清明节的时候,小杨成龙已经能扶着炕沿、锅台走上几步路了。村里人都说,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可杨铁匠没儿没女的,老天爷就给他掉下一个比馅饼还好的儿子来。这对公母俩眼瞅着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嘴上没说啥,但眼角眉梢都泛着笑,心里更是美滋滋的了,感觉抢大锤时也轻松多了,炉子上的火苗都旺了许多。 眼瞅着,小杨成龙年赶年就两岁了,漠北地区却迎来了一场大旱,整个冬天连丁点儿的雪花都没掉,天天刮大风。过了清明节,这天还是连个雨丝儿都不见。偶尔的,飘过几朵云彩,可这龙王爷就是对漠北敬而远之,又匆匆忙忙地飘到别处去了。漠北人说:“五月十三是龙王的生日,大旱不过五月十三。”可想法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如柴的,不但五月十三前没雨,五月十三那天依然是万里无云,太阳光黄黄的,无情地炙烤着人们,漠北如同掉进了一个大大的燃得正旺的铁匠炉里。 每当遇到这青黄不接的日子时,漠北人都会到野地里抑或是小腾格里沙漠里去找点儿野菜,捋些柳树狗子、榆树叶子和榆树钱儿等对付一阵子。可这一年,人们哪敢在大白天进沙漠啊,那沙漠就像是个火坑似的,谁受得了啊。即使是那种最耐旱的骆驼蒿,也没有了一点儿绿色,蒿子杆儿都趴在了地上。 西辽河的北岸也好不到哪儿去,吃不到草的牛、羊就用蹄子刨草根吃。饿死的牛和羊随处可见,草地上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腥臭味。有一头骆驼趴在地上已经三、四天了,驼峰贴在了背上,毛翻了蛋,露出皮下的肋骨一根是一根的。它的眼睛死死地闭着,眼角下是两道黒色的泪痕。过往的牧民叹息道:“这骆驼都盖了纸被哭了,没两天活头了。” 在腾格里旗王府的东南方向,沿着西辽河岸边有一片五十多里地远、二十多里地宽的老柳树林子。那里的老柳树长得七扭八歪,多是空心树,有些树洞能藏进去两、三个人。有的老柳树能有好几搂粗,四、五个人拉起手来才能围住,外地人都管这一大片林子叫老柳树筒林子。往年一到夏天,老柳树筒林子可谓浓阴蔽日。但这一年,干旱使得树条上有多少树叶都数得过来了,从林子外面能瞅进去好远。 天像是在下火,人们的肚子里更窝着一团火。这时,漠北村惟一一家修着围子,围子四角修着炮台,雇着好几个炮手的大户刁家出面求雨了,从赤岭请来了一个戏班子,唱了三天大戏。可是,台上演戏的“咿咿呀呀”,台下看戏的稀稀拉拉。人们三根肠子都闲着两根半了,哪有闲心看戏啊。所以,能来看戏捧场的无非是三年不打粮也饿不着的有数的那么几户,比如本村的孙大耳朵、王大眼珠子,下伙房的贺秃子,六顷地的朱老贵,马架子的马成财等。这些人原本就是有钱又有闲的人,便都领着老婆孩子来看戏了,省得天天坐在炕头上东家长西家短地扯淡了。 可这三天大戏唱下来,看戏的咧着嘴乐,老天爷却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没看戏的依旧抱着前心贴后背的肚子犯愁。这天不下雨地不长庄稼,别说扛活耪青的,也别说东家和管事的,日子都难过,更把刁家主事的刁二先生急得抓耳挠腮。 其实,刁二先生的年龄不大,也就是二十刚出头的样子。他受过十年寒窗苦,四书五经学了个遍,却没能取得半点儿的功名,觉得实在是愧对祖宗。刁二先生原本不常在漠北村住,刁家在赤岭城的二道街有半趟街的铺子,他本来是在赤岭城负责看管那些铺子的。刁家当家的刁大先生在头一年驾鹤西去,这才让刁二先生回来。哪曾想到,刚把家交给他,这老天爷就给他戴了一个眼罩,实在让人心里堵得慌。刁二先生纳闷儿,这求雨的三天大戏也唱了,好银子也没少花了,按理儿说也该下雨了。可这雨还是不下,究竟差在啥地方呢?照这样下去,一年的租子又跟谁要去?刁二先生坐卧不宁,寝食难安。这一天,刁二先生起了一个大早,叫人套上二马车子,拉着他出了围子,想到外面转上一圈。 谁能想到啊,他这一转悠,竟然真的找到了天灾的人祸!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节 丧尽天良啦 在漠北地区,有一句农谚叫“六月六,看谷秀”。可在这一年的庄稼地里不要说看谷秀了,连根绿草都没有啊,全都晾地板了。只有沿着西辽河河边上有一条条地长着绿色的庄稼,那可是人们挑水浇出来的。刁家的田地全都远离西辽河,全都光秃秃的。 看到这里,刁二先生的心情更不好了。他下了车,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干土坷垃,再无可奈何地眯着眼睛望了望天,摇了摇头,又上了车,让伙计赶车回村吧。进了村子,刁二先生的马车正好和出去借米的杨铁匠老婆碰了个对面。只见杨铁匠老婆一手拿着一个盛了点儿玉米碴子的葫芦瓢,一手抱着小杨成龙,正往家里走去。刁二先生的眼前一亮,忙叫人停住车,喊了声:“铁匠家的,回家去啊。”杨铁匠老婆也没太在意,停住脚,转过头去回了句:“嗯,东家这是出去啦?”但她马上觉得刁二先生的那双老鼠眼贼溜溜地直盯住怀里的孩子不放,不禁心里发怵,身上打冷战,紧走几步赶忙回家了。 回到家,杨铁匠老婆把见到刁二先生的事儿跟自己的男人学说了一遍。杨铁匠一听,大大咧咧地哈哈一笑说:“那有啥呀,难不成他还来要咱们的孩子?”停了一下,杨铁匠又突然冒出来一句:“不过这二先生为人不如大先生,人岁数不大吧倒挺阴毒的,还真得小心他点儿啊。”这话还真让杨铁匠说中了,没过抽一袋烟的功夫,刁家的管家石全有就跑来了,堵着门口说了句:“杨铁匠,我们东家让你麻溜地去一趟,他有话要对你讲。”说完话,连屋也没进就走了。 东家的话谁敢不听,杨铁匠只好放下手中的活计去了刁家。刁家围子大院里,有两栋青砖青瓦的正房。前栋正房前面的两侧又有东、西厢房和马棚。进了围子,杨铁匠看见马哑巴正在扫院子。很多年以前,刁大先生从雪地里捡回来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当时只知道他是马姓人家逃荒时扔下的,就叫他马哑巴了。等他长大了,也就成了刁家永远的扛活。 马哑巴见来人了,直起腰“啊啊”着。杨铁匠和他比划着,伸出两个手指头表示要找二先生。马哑巴“哦哦”着回头瞅了瞅,伸出小姆指,吐口唾沬又摇了摇头。杨铁匠知道马哑巴在说二先生不好,心里有了数,径直去了前栋正房刁二先生的屋。 刁二先生正坐在桌子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一只手端着烟袋,一只手端着茶碗。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也坐着一个人,正是他的侄子刁世贵,手上也端着一只茶碗。看见杨铁匠进了屋,刁二先生便把脸子一沉问道:“来啦?”杨铁匠说:“二先生找我有事儿?”刁二先生把茶碗往桌子上一蹾说:“有事儿?哼,有大事啦!”刁二先生凶巴巴地对杨铁匠吼道:“杨铁匠,你说这漠北上上下下对你咋样?”杨铁匠冷不防地被问了这么一句,随口说:“挺好的呀,挺好的呀。”刁二先生拿烟袋锅敲了两下桌子接着说:“知道挺好的,你咋还整个孽障祸害人!”杨铁匠也没服软说道:“二先生这是说的哪门子的话啊。”刁二先生听杨铁匠这么一说,呼地站起身,用手指着杨铁匠的鼻子骂道:“我看你是他妈的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天为啥干旱成这个样子,还不是闹黄帽子闹的?这旱情为啥不减,我花钱让人唱了三天大戏雨都求不下来,就是你们家还有个黄帽子的孽种,那不是人那是旱魔!我说呐,这哪点儿不对头别着劲儿,原来事儿就出在你们家!”杨铁匠立时也急了,用手指着外边说道:“二先生,咱们通着天上的老爷儿说说,那么点儿个孩子咋就成了旱魔,咋就把天整旱了!”刁二先生依然振振有词地说:“那你说,不闹黄帽子,天咋不这么旱,又为啥这旱情就去不了!”杨铁匠一时语塞。刁二先生见杨铁匠没了说词,更来劲儿了,挥动着大烟袋杆,黄铜的烟锅子差一点儿就砸在杨铁匠的额头上了。然后,他又突然把语气缓和了一下说:“铁匠,这孩子不能留啦,留着就是祸害。”杨铁匠把脸子扭向窗外说:“那是条命啊!就是小猫小狗说整死还得掂量掂量,可这大小是个人,我下不了这个手。”刁二先生眨眨眼睛说:“那你回家再寻思寻思。” 这时,刁世贵见火候似乎到了,该是他说话的时候了,便仰脖子干了手里的那半碗茶,也站起身说:“铁匠,我二叔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省腔儿啊!这孩子不能留了,真的不能留了!要是你下不了手,我们下手还不行吗?!” 杨铁匠回到家,把见刁二先生和刁世贵的经过跟老婆说了一遍,末了又说了一句:“什么他妈的抓旱魔,他纯粹给今年收租子的事儿找跐脚(漠北方言:借口、缘由)哪!”他老婆听他这么一说,就像让蜂子蜇了一般,立时就哭了,嚷嚷着说:“二先生那个王八种真是丧尽天良啦,他咋想出这么个缺八辈子德的道道儿来啊!我不怕,谁来要孩子的命我就要他的命!”小杨成龙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啊,也紧紧地把头埋在杨铁匠老婆的怀里大哭了起来。杨铁匠坐在炕沿儿上,嘴上叭哒着烟袋,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这可咋整啊! 这一夜,杨铁匠公母俩就那么眼巴巴地盯着小杨成龙,谁也没有解衣合眼的意思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节 把孩子交出来吧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刚冒红,杨铁匠和老婆子黑着眼圈儿才起炕,村西头刘二柱子媳妇就慌慌张张地跑进了杨铁匠家的院子。她前脚一进屋就急三火四地嚷嚷上了:“老杨大哥啊,快抱着孩子出去躲躲吧!夜来后晌(漠北方言:昨天黑夜)二先生就找了一些人让带上铁锨、二齿子,今儿早上出日头后就上你们家来,把你们捡的孩子得整死。二先生说了,这个孩子不整死,天就得接着下火。二柱子让我快告诉你们一声,他已经上刁家围子聚齐去了。我也得赶紧回去,让那帮王八种看着就是事儿啦。”说完话,她连炕沿儿也没沾,又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杨铁匠望着刘二柱子媳妇的背影,站在屋门口发了一会儿愣,“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孩子他娘啊,看来这孩子咱真不能留了。” “啥?你说个啥?”杨铁匠老婆听自己的男人都冒怂话了,泪眼婆娑地说:“要死让我跟孩子一堆儿死!”铁匠老婆天天和小杨成龙粘在一起,已经和亲生的没什么两样了,说要整死这个孩子赶上要她的命,揪她的心肝了。 杨铁匠抬起头瞅了瞅,从炕上抄起孩子,放在一块布单子里一包就出屋了。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扭过头说了句:“他们来的时候,就说我去西辽河扔孩子去了!”铁匠老婆跟着追了出来,眼瞅着男人抱着孩子出了院门,往旁边一拐就不见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哭老天爷刚刚睁开眼赐给她个宝贝儿子就让挨千刀的刁二先生给夺走了;她哭这个宝贝儿子这些天贴在她身边钻进她心里,孩子哭一声都揪她的心。她哭啊,拍着大腿喊:“老天爷呀,你还是没把眼睁开呀……” 在这里,先不说杨铁匠老婆在家里如何哭如何骂如何闹,只说杨铁匠抱着孩子,慌不择路地向着西辽河跑去。他跟头绊块地跑出村子,跑过晾了地板的庄稼地,穿过河边齐腰深的玉米地,终于来到了河边。直到这时,他听听身后边没有什么动静,才敢喘一口粗气,已经跑得通身是汗了。 眼前,西辽河还是老样子,很平静地流淌着,俨然一副没心没肺的作派。但这要是在往年,正是下大雨的季节啊,正是发大水的时候啊。西辽河的洪水会掀起一人多高的浪头,冲击着沿河的土岸,经常可以听到河岸在“呼嗵呼嗵”地坍塌着,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在发出最后的痛苦的呻吟。可在这一年,西辽河流域百年不遇的大旱让水流小了太多了。河边已露出一片片黄色的沙滩,只有沿着河水长着的水草是绿油油的,让人们领略到一点儿盛夏的景色。 但此时,杨铁匠哪里有什么心思观景看水哟!他用双手将孩子举过头顶,然后“噗嗵”一声就跳进了河水里。刚刚跳进河水时,感觉只有齐腰深。到了大流时,水流急了,也深了。杨铁匠只好把孩子扛在右肩上,用右手抓住孩子,用左手划水,双脚在下面踩着水。西辽河两岸的人们都是好水性,从小都是水里滚浪里钻。不管多深的水,不管多急的浪,他们像水鸭子一样凫在水面上,露着脑瓜,扑打着胳膞。 只过了半个时辰,杨铁匠就扛着孩子过了河,游到了河北岸。此时,杨铁匠的老婆还坐在地上哭得个悲悲切切,鼻涕一把泪一把啊。但该来的还是来了,刁世贵和刁家的管家石全有领着一帮人来了,手里都拿着铁锨、二齿子等家什。刁世贵和石全有像是两只得了势的狗,横眉立眼地堵住杨家院门,龇牙咧嘴地喊道:“他妈的杨铁匠,你把那个孳障孩子交出来咱们啥话不说,你要不交出来,我们可就动手啦!”这群人中间还冒出来两个傍虎吃食的,一个是刁家的本家兄弟刁老疙瘩,也跟在刁世贵和石全有的屁股后面喊道:“把孩子交出来吧,交出来就没事儿啦!”另一个是村西头的小混混叫胡八,接着话茬吵嚯道:“闹了半天漠北天旱得这样,是你们整了个小孽障!” 这一大帮子人在杨铁匠家门口喊了半天,叫了半天,也骂了半天,却没见有半个人影儿出来。“他妈的,看我的吧。”胡八说着,撅着屁股大着胆子假装十分豪横地上前推开了院门,其他人也就跟着进了院子,却只见到铁匠老婆一个人坐在地上抹眼泪。石全有见状,走上前去没好气地问道:“你当家的呢?叫他出来!”铁匠老婆并不答话,连头都没抬,就是哭。刁世贵有点儿急眼了,又吼道:“哭啥哭,昨儿个把话就跟你们说了,快叫杨铁匠把那个孽障孩子交出来吧!”铁匠老婆还是哭。 这工夫,刘二柱子走上前来,好言好语地说话了:“嫂子,我们大伙儿不是跟你们家过不去,这不刁二先生看了嘛,这天旱有旱魔,旱魔就是你们家捡的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不除,旱魔不走,咱这圪垯就还得旱下去。我哥呢?你们就把孩子交出来吧……”实际上,他的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他媳妇肯定会来报信儿,杨铁匠肯定已经抱着孩子想办法去了,之所以这样说话也是给铁匠老婆子找个台阶下罢了。 果然,刘二柱子的话还没说完,铁匠老婆子突然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呼地从地上爬起来。只见她扭身跑到打铁的砧子旁,抄起一把铁钳子就朝着刁世贵和石全有奔了过来,嘴里还喊着:“你们这些损种还跑到家里找杨铁匠啊!他不是上西辽河去扔孩子去了嘛!你们还想整死几口人,我豁着一条命跟你们拼了!”众人见这妇道人家真的急眼了,赶忙举起铁锨、二齿子把抡过来的铁钳子架住,然后都躲到一边去了。这时,围在大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当中就有人在说了:“人家都已经去西辽河扔孩子了,你们还在这闹扯啥啊!快回去告诉二先生一声不就得了嘛。”此话一出,有一多半的人把举着的家什撂下了。刁世贵和石全有见这架势也就没了先前的那股子劲儿,他们也知道杨铁匠为人厚道仗义,在村里有好人缘,于是来了个就坡骑驴,把手一挥,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说:“哎呀呀,你看这事儿整的,要是早把这个孽障孩子处理了,不就都省事儿了嘛。走,走吧,咱们回去告诉二先生去!” 众人一蜂似的来了,又一阵风似的都走了,杨铁匠老婆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哭起来,把嗓子都哭哑了。 那么,杨铁匠到底把孩子怎么处理的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一节 大马倌 书接上一节,杨铁匠扛着小杨成龙游上了西辽河北岸,径直奔了王爷府西边的台吉营子。他为啥要去那里呢?这事儿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的那个冬腊月,漠北下了好几场大雪,可以说是铺天盖地,平平常常的地方也能没膝盖。而且,下完了大雪又刮起了大风,刮起了漠北人说的那种白毛旋风。那阵势,使整个漠北哪里还分得出“银蛇”与“蜡象”,统统都好像被捂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棉絮之下。 面对着这大雪天,庄稼人的日子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打完场收拾完粮就该猫冬了,正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时候。可河北草地上的牧民就不行了,这可是遭了大白灾了啊!成群的牛马羊都放在露天地上,膘情好点儿的还能抢到几口草吃,将将巴巴地能挣个命,膘情不好的又抢不到草的就难逃一刧了。 可是,这眼瞅着可就来到年关了,再大的雪该出门也得出门啊。腊月初六那天晚上,杨铁匠躺在热炕头的被窝儿里和老婆子一盘算,还有几户挂马掌和买钐刀的已经赊了好几年了,趁着近年傍节的机会该去要要账了,再不经营经营有可能就黄了。于是,他在腊月初七这天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头戴大狗皮帽子,脚蹬着高腰毡嘎达,身上穿着一件白茬山羊皮大氅,再找根皮条子束了腰,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就出了门。杨铁匠先去了梅林地,然后到王爷府,从王爷府出来再到台吉营子。因为前两个地方有一多半的账没收上来,所以他把希望都放在了台吉营子的那几户人家了。 冬腊月的天短,转眼已经过晌午了,杨铁匠一边在大雪地里艰难前行,一边想着他在梅林营子听到那个可笑又可悲的事儿:有一个叫朝鲁的老头在亲戚家喝酒喝得太多了,回家时倒在半路的雪地里。有一只狗吃了他吐出来的酒和肉也醉了,也倒在了雪窝子里了。结果,他和它都冻死了,有一头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老母猪还把朝鲁老头的脸给啃去了半面子。 杨铁匠听说这件事儿后,走在路上也就加着十二分的小心了。当他从王爷府出来,离台吉营子还有二、三里地的时候,忽然看见前面的雪地里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是个人。杨铁匠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也碰到了一个“死倒”?!想到这里,他大着胆子又往前紧走了几步,定睛一看,竟然还真是有一个人躺在了路边的雪地里,而且是相熟的一个人——台吉营子的一个大马倌,经常去给马挂掌的布和朝鲁。头年秋天,布和朝鲁到漠北村,还顺便给杨铁匠捎去一小瓶黄油和一方奶豆腐。 杨铁匠二话不说,连忙弯下腰,把一只手从皮袄袖筒里抽出来,伸到布和朝鲁的鼻子下试了试,感到还有点儿热乎气。他又推了他两把,见无甚反应,知道这人已冻僵了,又忙把自己的皮祆脱下来给布和朝鲁裏上。然后,杨铁匠先把布和朝鲁抱起来,再转到背上背着,撒开双腿就跑了起来。当杨铁匠背着布和朝鲁跑进台吉营子时,早已通身是汗了,狗皮帽子两边的长毛上全是一层白白的霜雪。 终于,杨铁匠连背带抱地把布和朝鲁拖拉到家,布和朝鲁的媳妇其其格赶忙找来营子里的一个喇嘛大夫,又是用雪搓,又是拿姜汤灌,总算把布和朝鲁抢救了过来。等到布和朝鲁将养一些天,能下地了,台吉营子的人们都对他说:“没有杨铁匠,八个布和朝鲁也死定了。”这个布和朝鲁为人豪放,最是看重义气,这样的大恩大德哪能放过?腊月二十八那天,他套上马车拉着媳妇,其其格又抱上一对孩子,过了西辽河,去了杨铁匠家。 怎么说是一对孩子呢?原来是其其格在头年正月给大马倌生了一对女娃,一个叫乌云,一个叫乌兰。 大马倌布和朝鲁给王爷放马,家里的日子自然要比杨铁匠富裕多了。那一次,他还随车带去了一只大活羊。到了漠北村杨铁匠家,布和朝鲁给杨铁匠公母俩敬上白缎子哈达,献上礼品。说起话来,布和朝鲁比杨铁匠要小三岁,自然管杨铁匠夫妇俩叫大哥和大嫂了。蒙古人最讲认干亲,布和朝鲁恳请杨铁匠认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乌云、乌兰为干女儿。杨铁匠公母俩急得直搓手,没啥给干丫头是真的呀!他和她强凑了两吊钱,又抓了两只大母鸡说给干丫头回去下蛋吃,总算觉着圆了个面子。 从那往后,这两家人来往不断。马群的马跑过了河,布和朝鲁去河南找马必定要去杨铁匠家,老哥俩总得要说会儿话,唠一阵子嗑儿。这人的心情可不分民族,对心情的人一唠就是半天。杨铁匠去河北沿儿的村子办事也必定去大马倌家,逢年过节的还要带点儿东西去看看两个干丫头。 正是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杨铁匠抱着小杨成龙从家里跑出来时就已有了明确的方向,箭直地跑进了大马倌布和朝鲁家。刚好布和朝鲁在家,看见杨铁匠慌慌张张地抱着一个孩子跑来,一家人都很吃惊。杨铁匠也就不藏不掖把这孩子的来龙去脉以及刁二先生要整死孩子的事儿都和大马倌布和朝鲁两口子说了。布和朝鲁听完,一拍胸脯说:“大哥,这多大个事儿啊!朋友成知己不分我和你。你把孩子放我这儿,你认他做儿子,他也就是我儿子了。让其其格经营着,多咱过了事儿消停了,你再把孩子领回去。”杨铁匠听完大马倌的话,觉得浑身的血直往上涌,再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了。他伸手从怀里把那只小金元宝掏出来递给大马倌说:“兄弟,孩子在这儿少不了要有些花费,这是这孩子的爹留下的,就留你这儿吧。”大马倌布和朝鲁立刻用双手挡了回去说:“大哥,咱可不能这么办,这是孩子他亲爹留给孩子的,咱再没钱也不能动这个钱!”大马倌的话把杨铁匠说得有些脸红,只好把小金元宝又放回到怀里说:“那好,兄弟,金元宝我先保管着。另外这孩子的亲爹给他起的名叫杨成龙,家里还有件雕龙的玉珮,让你嫂子都好好放起来了。我和你嫂子会常来看孩子的。”布和朝鲁说:“要是在这儿,叫汉人名八成不行,得起个蒙古名。”接着,几个大人又说了几句话,杨铁匠便告辞回漠北村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二节 黄帽子坟 很快,小小的漠北村乃至整个小腾格里都炸开了锅,杨铁匠将一个捡来的孩子扔进了滔滔西辽河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人们对此也是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 “哎呀,这个孩子太可怜了!” “这个孩子就是个业障啊,早就该死了。” “是啊,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们这嘎达咋会这么旱啊。” “作孽呀,作孳呀,咋说那也是投奔娘胎来的孩子不是?” …… 但老天爷仍然继续旱下去。 这一年,竟然连一滴雨都没给漠北落下过,田野里几乎颗粒无收。可是,到了第二年,大雨却又下得让西辽河里的鱼都进了村子,小腾格里沙漠的沙子抓一把都能攥出水来。 漠北又是大涝。 但不管旱也罢,涝也罢,西辽河都在撑着,如同一个有着众多儿女的母亲。大旱有西辽河水,总会有几棵苗活下来;大涝有西辽河兜着,雨过天晴,平地的积水便都淌进那宽阔的河道,西辽河就是漠北人的母亲河啊。 接着又是三年的风调雨顺。 唉,这老天爷啊!总能想着法儿把人折腾得哭笑不得,死去活来。 转眼间,小杨成龙在大马倌家已经待了六年。大马倌布和朝鲁还给他起了一个巴雅尔的名字,意思是大喜。小巴雅尔和乌云、乌兰吃在一起,又吃人奶又吃牛奶;玩在一起,亲如姐弟。有三个孩子在屋里屋外地跑着闹着,布和朝鲁和其其格瞅在眼里,喜在心中。尤其是布和朝鲁,那可是把小巴雅尔当做亲儿子一样对待。他常常牵着马,马背上驮着三个孩子。六岁时,小巴雅尔就能骑着马撒欢儿跑了,把个大马倌布和朝鲁欢喜得直拍巴掌。 这期间,杨铁匠和老婆子也常常偷偷地过河来看望小杨成龙,直到小杨成龙七岁时才把他又领回家去。杨铁匠和村里的人们说,这是河北保定远方亲戚的一个叔伯兄弟见他没儿没女的,就把一个小子过继给他了。这在漠北也是常有的事儿,所以谁也没去刨根问底,小杨成龙自然就成了漠北村的合法村民。台吉营子那边,大马倌一家人也时常过河来看小杨成龙,不过他们都管他叫巴雅尔。这往后,两家子走动得更勤了。时不时的,刁二先生还会来杨家找找茬儿,却也找不出个甜酸来。更何况谁家的茬儿他不找呢?他就是个整天不让别人过太平日子的家伙。 杨成龙从十来岁起就跟着杨铁匠干活,先拉风匣,再举钳子,后抡大锤打锄头、挂马掌,杨铁匠干啥他干啥。到后来,杨铁匠会啥他会啥。村里村外的人都说,别看这还是个半大孩子,可干的活儿要比他爹还细作,漠北又出了一个小杨铁匠。非但如此,别看杨成龙打小是漠北人说的那种瘦筋扎拉(不粗壮)的身子骨,可胳膊头子的力气却很大。他常常把那铁匠炉的一些物件拿在手中耍来耍去,岁数大一些时竟能把那几百斤重的铁砧子挪来挪去。对此,有几个听过《隋唐演义》的漠北村人就开玩笑说:“这小杨成龙莫不是个李元霸托生的?” 夏天,西辽河两岸多是那种桑拿天,热乎乎的空气又湿又闷,逼着人们往河水里跳。西辽河两岸的人们都是好水性,孩子们打小就敢跟着大人去河水里玩闹。两岸十来岁的小孩子更是光着腚拉帮结伙地跑进西辽河,河北岸梅林地的僧格、巴图,河南岸下伙房的吴二魁、漠北村的刘三檩都是好水性,一个猛子扎下去老远才露出头来,像一只只水鸭子,晃动着小脑瓜在河水中漂浮着。河南岸的杨成龙、河北岸的桑杰扎布也都是其中的一员,而且水性尤其好。他俩可以仰身躺在河水上,也可以在波浪中任意翻滚。孩子们玩得兴起时,还会分成帮打水架,用手掌向对方推水,或用双手把河水扬向对方,在水花中扑打着,叫喊着,戏闹着。打水仗时最常见的是,河北岸的孩子自成一帮,领头的是桑杰扎布;河南岸的孩子自成一帮,领头的是杨成龙。孩子们闹累了,就近往沙滩上一躺,让热烘烘的太阳光晒干肚皮上的水滴。 有时候,桑杰扎布和杨成龙还会并排地躺在一起,一个身体略胖皮肤白皙些,一个身材略显瘦小皮肤微黑一点儿。小杨成龙在大马倌家待了好几年,蒙古话说得好,回到杨铁匠家汉话又很快会说了。两个孩子说起话来,更多的时候说的是蒙古话,叫起名子来他叫他巴雅尔,他叫他桑杰扎布。两个孩子有的时候还脚对脚比脚丫子,自然是桑杰扎布的脚要肥大些。但脚趾甲都是一样的,脚小拇趾都是秃的猴趾盖。只是,两个孩子对于他们之间的相同或相异谁也不在意。因为,在他们看来,天底下的孩子的脚趾头都是这样的。 到了三伏天,天气更加的炎热了。正晌午头子,河两岸的杨树、柳树都蔫蔫巴巴的,柳枝柳叶都沉沉地垂了下去。这种时候,王爷府里的大福晋有时也会让管家敖木套上一辆马车,拉上色勒扎布、诺音吉雅、诺音高娃去西辽河边洗澡纳凉。当然,这种活动是少不了桑杰扎布的。色勒扎布到了河边,把袍子往车上一甩就跳进河水里,在水里打着扑楞玩耍。吓得敖木管家连忙喊人,让下人们到河水里截住,千万别让河水把小王爷冲走。桑杰扎布瞅着站在河边望而生畏的小诺音吉雅格格,就跑过去弯下腰说:“格格,我背着你下河吧。”诺音吉雅的眼里满是犹豫的神色,怵怵惮惮地说:“那行吗?”桑杰扎布蹲下身子说:“行,你趴在我背上。”桑杰扎布就背着诺音吉雅在河边的浅水里像一匹脱了缰的小野马尽情地奔跑着。 诺音吉雅开心得脸上笑得像一朵灿烂的鲜花。 在河水里疯跑了一阵子,桑杰扎布仰身躺在河边的沙滩上晒太阳。诺音高娃跑过来,要桑杰扎布像背姐姐一样背她去河水里跑。桑杰扎布小嘴一噘,任凭诺音高娃如何央求,就是不动身子。突然,诺音高娃“哇哇哇”地大声哭起来。管家敖木赶紧跑来问明原由,小诺音高娃说:“我让桑杰扎布背我下河,他不干!”敖木管家立刻瞪起凶狠的眼睛,朝着躺着的桑杰扎布踢了一脚说:“起来,一个奴才,竟敢连格格的话也不听!”敖木管家这一脚可能踢得重了些,桑杰扎布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背上诺音高娃向河里冲去。诺音高娃一下子破涕为笑了,口里喊着:“哈哈,多好的大马!”正在她兴高采烈的当儿,桑杰扎布猛地摔倒在河水里。诺音高娃像个落汤鸡似的从河水里跑出来,不但没有哭闹,反倒“嘻嘻”地笑着。管家敖木狠狠地瞪了桑杰扎布一眼,骂道:“狗日的奴才,今儿个要是把格格呛了水,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这几个孩子在河水里跑累了,有时也会跑到河岸上去玩。河岸上有一个叫黄帽子坟的大土包,土包后面有三棵大杨树,最粗的那棵小桑杰扎布都快搂不过来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三节 儿女亲家 每年春天,一些杨柳树的种子都会随着山涧里融化的冰雪水顺着西辽河漂过来,淤在河滩上。那些紧靠着河岸边的种子很容易发芽,很容易存活下来,直到小树苗长成了大树,大树长成了粗树,粗树再长成弯弯曲曲的老柳树。人也和这些树一样,不知不觉中,杨成龙和桑杰扎布就长大了,成了大杨成龙和大桑杰扎布,都是一表人材。 色勒扎布在王府学堂念完书就去日本留学了,灌了一肚子的洋墨水才回来。这工夫虽说已进入了民国时期,达尔克老王爷也退位了,但色勒扎布仍然即了位,世袭了小腾格里旗的扎萨克,成为了西辽河地区的一个新的蒙古王爷。新王爷见旺其嘎梅林岁数大了,并且耍刀弄枪这一套明显落后了,于是就买进了几杆毛瑟枪,让给他当过伴读的桑杰扎布当快枪队的队长。 桑杰扎布长得身材魁伟,虎背熊腰,如同古书中说的武将。他不但喜欢骑马射箭,对于王爷府新购进的那几支毛瑟枪也是一摆弄就会。河南岸马架子村的马二先生只见过威风凛凛的桑杰扎布一面,便跟旁边的人赞扬道:“此人眉宇间透着英雄之气,将来必是大将之材。”这话很快传到旺其嘎梅林的耳中,当然更是喜不自胜。他美滋滋地对两位夫人说:“连马二先生都说我们的桑杰扎布有大将之材,将来桑杰扎布一定会像打黄帽子军的叶大帅那样挂帅讨贼的。” 从此,旺其嘎将王府卫队的大小事情也都交给儿子去办了。 经过铁匠炉旁的熏烤,砧子旁的捶打,使杨成龙浑身上下呈现出一种古铜的颜色,说起话来也从不拖泥带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漠北村有个大事小情的,都说找杨铁匠去。可此杨铁匠非彼杨铁匠,十七、八岁的小杨铁匠在人们心目中已是个人物了。人们都说这个小杨铁匠腿脚勤快,说话办事透落,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小伙儿。 说话间,杨成龙和桑杰扎布可就都到了谈婚论娶的年纪。你说怪不怪,天下的事儿常常会有那么多的机缘巧合,冥冥中总好像有一只手在做着掰开或捏合的事儿。杨成龙在台吉营子待了六年,和大马倌夫妇以及乌云、乌兰姐妹俩都有很深的情感。后来,即使他回了漠北村,也常去台吉营子看望大马倌一家。乌云、乌兰嘴里喊着“巴雅尔”,对杨成龙亲热得和嫡亲弟弟一般。大马倌布和朝鲁和他媳妇其其格就有意让亲戚再进一层,让干亲成为真亲。 大马倌的这对双胞胎女儿真应了那句“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的话了,都是中等个子,身材不胖也不瘦,不高也不矮,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高鼻梁,薄嘴唇,标准的美女胚子。乌兰的个子比乌云稍高一点儿,显得更加苗条。每年正月十五去王爷府赶庙会,这姐俩都会吸引不少的眼球。在几百上千的人群中,这一对身穿蓝色蒙古袍,腰扎粉红绸腰带,脚穿扣云子蒙古靴的姊妹就像是绿草地里盛开的红色鸽子花那样让人养眼。因此,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这两年也不断地托人向大马倌提亲。大马倌布和朝鲁有点儿瞧不起旺其嘎梅林飞扬跋扈的作派,更害怕把女儿嫁过去会受两个婆婆的气,所以一直推托着没有应允。 可偏偏旺其嗄梅林也是一个犟种,越不好啃的骨头越想啃,多咱有他办不成的事儿呢?尤其是他的那位大夫人,是老王爷大福晋的两姨妹子,而老王爷在漠北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原本不想惊动老王爷,现在实在是火车过马路没了辙了,这才去求大福晋。老王爷退位了,大福晋也正觉得事儿少,每天除了吃斋就是念佛。这天突然听说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来拜,赶忙让人请到卧室说话。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进屋就给大福晋叩头请安,大福晋忙摆手说:“免啦,免啦,现在都民国了,不兴这些了。”旺其嘎和大夫人就把相中大马倌女儿的事儿跟大福晋细细地说了。大福晋听完话先是“咯咯”地笑了,然后说:“布和朝鲁也真是,我看他这是给脸不要脸!你们啥人家,他们啥人家?”说完,她看旺其嘎和大夫人对事情很上心,就又说了一句:“既然你们非要说布和朝鲁家的闺女做媳妇,明儿个我把他叫来说一说他。”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一听这事儿有门儿了,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二天,大福晋叫人把大马倌布和朝鲁传过来。她开口就说:“布和朝鲁你怎么啦?多好的亲家你不做,你那闺女是金枝呀还是玉叶呀?”大马倌布和朝鲁低着头,垂着手,听大福晋数落着,奴才是不能有反驳之类的不敬行为的。好半天,他才小声嗫嚅着说:“没说不愿意,只是,只是我闺女是双胞胎,女婿也要双胞胎。”大福晋的耳朵相当灵光,立即就回应道:“河南河北就听说你们家生了对双胞胎,别人家哪还有?难不成你那对闺女还要当坐家老?行啦,别说没用的啦,旺其嘎家相中你们二闺女,就把你们二闺女给梅林家吧,这个家我当啦!”大马倌只好退下。 话说大马倌布和朝鲁回到家,心里虽然不怎么痛快,但还是将大福晋跟他说的话与媳妇其其格又如此这般地一说,这一家子人觉得除了答应大福晋就没有第二个办法。大马倌布和朝鲁公母俩又商量了一下,赶忙过河跑了一趟漠北村,找了老杨铁匠夫妇俩说了结亲的事儿。这已经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事儿了,老杨铁匠夫妇俩满心欢喜。大马倌布和朝鲁这次来,还给杨成龙扔下两块银大洋,说是让他留着自己花。其实是明摆着的事,是留给杨家办喜事用的。 民国十八年七月初九,台吉营子热闹非凡。大马倌家门庭若市,鼓乐齐鸣,唢呐声声,娶亲送亲,蒙汉风俗相杂,乌云、乌兰姊妺俩同时出阁。杨铁匠家硬着头皮用亲家布和朝鲁留下的钱雇了乘四人抬的花轿和一个鼓乐班子,杨成龙穿着一身铁匠老婆子做的蓝单褂和青单裤,借了匹马骑着,过来接走了乌云。 与漠北村老杨家相比,梅林地旺其嘎梅林家娶亲的动静可就大多了!新郎倌桑杰扎布骑在一匹栆红色的高头大马上,身穿一件蓝缎子长袍,外套一件对襟的红缎子马夹,头戴烟色呢礼帽,脚蹬绿线盘花图案的黑大绒靴子,领着一支由娶亲伴郎、傧相二十人的马队去接回了乌兰。新娘子乌兰来到婆家,自然又是跨火、拜火,摆婚宴,新郎、新娘跪拜,入洞房……好不热闹。 只是,令人奇怪的是,新郎桑杰扎布的脸子阴沉沉的,没有一点儿笑模样。 这结婚娶媳妇虽是好事,可天下的事好事不一定好,坏事不一定坏,全在一个赶凑。若问杨成龙、桑杰扎布这对双胞胎兄弟婚后的命运又是如何,且听下一节慢慢道来。 这正是: 亲兄弟相见容易,相识却难; 一条河隔出贵贱,福祸何依?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四节 他们还是人啊! 前面说道,大马倌布和朝鲁的一双女儿出嫁了,杨成龙、桑杰扎布两兄弟都做了新郎倌儿。 那一天晚上,也就是这两对新人的洞房花烛之夜,有一个台吉营子的放羊老头儿却险些没被吓死。这个放羊老头儿和他的老婆子无儿无女,日子还算过得去,就是特别的抠,属于“房顶开门,灶坑打井”那一类型的,只能进不能出。有这样一件事儿在村人当中被广泛流传,说是有一天老婆子要给这个老头儿缝裤裆,却发现自家的针不见了。于是,她就让他到王爷府跟前的杂货铺去买一根针。老头儿想了想,说买针多费钱啊,不如去找掌柜的借一根来。于是,老头儿跑了挺远的路,好说歹说地从杂货铺借来了一根针。谁能想到,老婆子正盘腿坐在炕上用借来的针给老头儿缝裤裆时,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别人家的羊进了他们的院子偷草吃了。老婆子一着急,用力稍大了些。把那根针的针鼻儿给整豁了。这可咋还呀!老公母俩急得一天没吃东西,坐在炕上想辙呀。到了天快黑的时候,老头儿突然灵机一动,说是我趁着掌灯时还针,那掌柜的不就看不到这根针的针鼻儿已经豁了吗?!老婆子一听,高兴得直拍巴掌,说是路太远了,今天就别去了,明天傍黑时再还针吧。 第二天下午,老头儿算计着日头的高低,在天黑时准时来到杂货铺还针。那个掌柜的也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光线虽不好,但可以用手去摸那针呀。结果,两个人就因为针鼻儿打了一架。从此,这老头儿和老婆子与营子里的所有人都处得别别扭扭的。 这话题扯得有点儿远了,咱们还是说说险些没把放羊老头儿吓死这件事儿吧。据他事后讲述,那天后半晌为了寻找一只丢失的母羊,围着周围的大小沙包子整整地转了一个小半天儿。终于,当他在一个小沙坑里找到那只已经生产了一对小羊羔的母羊时,这天可就快没日头了。他赶紧赶着羊群往家里走,但在速度上却跟往日没法比了,因为怀里还要抱着一对小羊羔呐。眼瞅着这天可就黑透了,半个上弦月慢慢地挂在头顶,发出的竟然是阴冷的光,让人头皮发麻,心跳加速,总感觉有个什么东西在某个角落里正阴阴地笑着。让这个放羊老头心里更没底的是,他越走感觉越不对劲儿,越走越迷糊,难道是迷山了吗?不可能呀,在这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啊!可以不夸张地说,这个已经放了快一辈子羊的老头儿对这块草场实在是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家去呀。但在今天,他却真的找不到家了,只能如一只无头的苍蝇似的赶着他的羊群四处瞎闯了。 突然,这个放羊老头发现在前面隐隐约约地有了一点儿灯光,不远也不近,心中不禁一阵狂喜。不管咋地,总算是看到人家了,有了人家就能找到自己的家了。可是,当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却发现那点儿灯光仍在前面,还是不远不近的。这个放羊老头更害怕了,连忙调转方向又往相反的方向走,可那点儿灯光又出现在不远不近的前方。如此一来,可把这个放羊老头吓坏了,只感觉两条腿发软,裤裆一热,一个跟头就载倒在了路边的沙坑里,没有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放羊老头醒了,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座小院子的大门口,院子里有三间土房。而将他吓晕的那点儿灯光,正是从这座小院子发出来了,尽管离得很近,却仍十分的模糊。难道是年老眼花了吗?放羊老头揉了揉眼睛,壮着胆子从沙地上坐起来。当他看到自己的那群羊都安静地趴在他的左右,那两只新生的小羊羔也正跪在母亲的肚皮下吃奶时,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接下来,放羊老头又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这座小院子,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出在院子中央摆着一张小炕桌,还有一对看上去正值壮年的夫妇在隔桌对饮,盘腿而坐,窃窃私语,偶尔还有笑声,显得十分的融洽。灯影儿里,隐约还能分辨出有三个仆人模样的壮汉,正在忙前忙后地服侍着这对中年夫妇。 见此,放羊老头站起身来,又往院子门口走了两步,正想打个招呼问一下路,却看到那个妇人举起酒盅,对着对面的那个汉子说:“武臣啊,我们的一对儿子终于长大了,结婚了,我们可以走了吧。”那个汉子也举起酒盅,对着对面的妇人说:“是啊,桂英,守护了两个儿子这么多年了,我们终于可以走了,放心地走了呀。”听到汉子如此一说,那妇人却放下了酒盅,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的两个儿子呀,我还是放心不下呀,他们最终也没能走到一起啊!”那汉子听了妇人的话,似是在劝慰又似是在自言自语道:“唉,儿孙自有儿孙福吧,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毕竟我们和他们已经是两世为人了啊。我们是鬼,他们还是人啊!” “啥?鬼?人?”正站在院门口的放羊老头一听这话,感觉自己的脑袋瓜子立时胀大了不知有多少倍,后脖梗儿发凉,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又一头栽进了沙坑里,人事不省了。 “妈呀,哎呀妈呀,你咋还躺在这里了呀!” 当放羊老汉的耳边响起这声惊叫时,已经是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辰了。而发出这声惊叫的正是放羊老汉的老婆子。昨天晚上,放羊老汉没有回家,他的老婆子也是脑袋瓜子一夜没沾枕头,满脑袋胡思乱想地干坐了一宿。但担心也是干着急没辙啊,这左邻右舍的就没有一个近点儿的亲戚或朋友,能找谁帮忙呢?谁又能帮忙呢?心急火燎的她也曾经穿好衣服跑出村子去找,但也仅此而已了,毕竟年纪大了,又是一个妇人,再往远处去找找的想法只能是想法了呀。 好不容易熬到天快亮的时辰,老婆子总算是走出了家门,走出了营子。可当她站在营子头时又有些找不到北了,放眼四望,到哪里去找自己的老头子呢?也算是急中生智吧,她想起小时候听娘说过,如果哪天不知往哪里走了,可以把自己的一只鞋脱下来,背过身子朝后丢,鞋尖朝哪个方向就朝哪个方向走。老婆子如法炮制,顺着鞋尖的方向就走了下去。说来也怪,她还真的找到了自己的老头子。 “哎呀妈呀,可找到你了,你怎么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了呀。”放羊老头儿听自己的老婆子在叫自己,十分艰难地睁开双眼一看,又险些没被吓背过气去——他正趴在那个当地人十分忌讳的黄帽子坟上,坟旁的那三棵大树正阴森森地罩着他。 最终,放羊老头儿在老婆子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把羊群赶回了家,又发现那只母羊和两只小羊羔不见了。放羊老头儿急火攻心,不几日就咽了气。在咽气前,他才断断续续地把他遇到鬼的事儿讲给了自己的老婆子。很快,这桩怪事儿就传遍了台吉营子,又传到了其他的村子或营子,传遍了整个小腾格里旗。但也有人不信那份邪的,认为一个老婆子怎么可能走那么远的路啊。 旺其嘎梅林听说这件事儿后,偷偷地跑到黄帽子坟,烧了纸,敬了香,还靠着那棵最粗的树喝了一上午的闷酒。杨铁匠公母俩听说这事儿后,唉声叹气,抹眼泪,杨成龙却全然不知父母这是咋的了呀!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五节 听说……你要办喜事啦? 前文讲了一个鬼故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来得快,去得也快。更何况,放羊老头儿去世后不到一年,他的老婆子也追随他而去了。打那以后,人们对这样一件怪事儿也就没有了再传下去的劲头儿,被人们慢慢地淡忘了,反而不及那个针鼻儿的小故事传得更久远。日子该咋过还得咋过吧,但总得找个有滋味儿的谈资做佐料才更加的有滋味儿。 自打乌云嫁给了杨成龙,小两口儿恩恩爱爱,甜甜蜜蜜,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他和她打小时候就青梅竹马犹如嫡亲姐弟,结了婚成为夫妻后就更是如胶似漆了。对于乌云来说,虽然婆家的日子过得比娘家差很多,可她随她妈,又勤劳又贤慧,每天喂猪喂鸡,端饭送水老不闲着。自打家里多了这个帮手后,老杨铁匠腾出手来到外面多揽点活儿,收收账。铁匠老婆也能忙活着多养几只鸡,房前屋后再多栽种些茄子、辣椒、角瓜什么的。富有富的活头儿,穷也有穷的过法儿,家和万事兴,这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火蓬蓬的。 一年后,乌云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叫杨石柱。这下子老杨铁匠公母俩更是骑毛驴啃豆包乐颠馅儿了。 但天下的事情好多都是怪怪的,同是一件事儿却有不同的结果,就像是同一件衣服穿在你身上你觉得舒适满意,穿在他身上他却觉得难受讨厌。与杨成龙和乌云的日子相比,桑杰扎布的情形就大不同了,不管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怎样夸奖乌兰,怎么讲乌兰可是百里挑一挑的好媳妇儿,可乌兰在桑杰扎布的心里就是热乎不起来。从小,桑杰扎布的心就被诺音吉雅填得满满的了。 自打色勒扎布留学日本后,桑杰扎布的伴读差事也就结束了。但他仍然天天从家里骑上马往王爷府跑一趟,不为别的,只为见上诺音吉雅一面。只是,天生的尊卑有别,让他无法也不敢用语言去表露对诺音吉雅格格的爱恋之情。诺音吉雅实际上也从桑杰扎布瞅她的眼神中看到爱恋的光彩和火焰,但她生性懦弱,大小事情不敢自己做主,更别说婚姻这样的大事了。倒是诺音高娃摸准了桑杰扎布天天来王爷府的时间规律,总要抢先跑出去和桑杰扎布纠緾几句话,还说她从小到大就愿意听桑杰扎布唱歌,夜里睡觉做梦也梦见听桑杰扎布唱歌,听不见桑杰扎布的歌声吃饭都不香甜。 不过,没过多久,诺音高娃因为顶撞了大福晋遭到家法的惩处,一赌气就跟着在北平做事的舅舅走了。不久,她捎信儿回来说又到北平的一所什么学校去读书了,接着说上了燕京大学。 人生啊,关键就那几步,走对了就对了,走错了也就错着走吧!只是那时候,我们这本书的主人公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啊。实际上,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话说农历七月初七那天,也就是大马倌布和朝鲁嫁女的头两天,桑杰扎布的脸上没有一丝的喜色,而是心情沉重地骑着马独自一个人跑进了小腾格里沙漠的柏树洼。 到了柏树洼,桑杰扎布把马缰绳往马鞍子上一搭,便一头躺倒在一个沙梁坡上的一片白杆柳的阴影中,任由马儿在沙坑里自由地吃着肥嫩的绿草。白杆柳不像红柳和灰柳那般长得一墩一墩一簇一簇的,而是一棵一棵地直挺挺地向上长着,细细的枝杈上长着扁扁的小叶子。在白杆柳丛中,还伴生着一种被漠北人叫做“老瓜瓢儿”的蔓生植物,长长的、细细的蔓儿转着圈儿地缠绕在白杆柳的枝干上。老瓜瓢儿结的是一种小小的只有手指肚儿大的绿色的尜样的果实,吃在嘴里有一种甜脆的感觉。桑杰扎布抬手从附近的白杆柳上捋下一只老瓜瓢儿的果实,看都没看就填进了嘴里。但随着牙齿的磨动,他的那两道充满英气的眉毛不禁拧在了一起,一股又苦又涩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口腔。原来,桑杰扎布将一只老了的老瓜瓢儿果实塞进了嘴里,嚼着像棉絮一样无感。但他并没有将它吐掉,而是嚼了好一阵子,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我的生活啊,不就是这样的滋味和感觉吗?”桑杰扎布在心里默默地叫着苦,闭上眼睛,想眯一会儿。当他再睁开双眼时,强烈的阳光直直地射过来,感觉十分不舒服。于是,他坐起身来,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起来,希望能够找到一些能够刺激神经的东西,哪怕是一只最不起眼的毛毛虫也好呀。 这时,桑杰扎布发现在沙梁下边还有一块一铺炕大小的黄沙土空地,四周长着绿绿的骆驼蒿,还有浅灰色的雪里洼和绿色的苇芦草。有两只兔子,一黑一白,黑的如墨,没有一根杂毛;白的似雪,也没一根杂毛。它们正在那块空地上打架,直立起身子,相互用两只前爪飞快地击打着对方,可能是两只公兔子在为争夺一只母兔子而一较高下吧。 这一年,西辽河流域的雨水比较勤,小腾格里沙漠里的各种蒿草也就长得茂盛。俗话说“丰年的兔子欠年的鱼”,草长得茂密,兔子繁殖得快,也就多了起来。 据说打架的时候,兔子的眼睛看东西时是迷离的。突然,桑杰扎布想起了什么,轻轻地把身子调转过来,然后又将身子收拢成一团,再猛力地舒展开,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又像一只下山的猛虎扑向那两只处于极度亢奋之中的兔子。他成功地逮住了其中的一只倒霉蛋,是那只雪白色的。桑杰扎布用一只手把小白兔紧紧地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搬鞍弓腰翻身双脚用力踏地跳上马背,撒欢儿地向着王爷府的方向跑去。 很快,桑杰扎布便在王爷府的后花园里找到了诺音吉雅。他跳下马,没有说话,只是十分郑重地用双手将那只白兔子递了过去。诺音吉雅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额头上冒着汗,白色的蒙古袍上还沾着沙粒,周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她也没有说什么,脸上有些潮红,心泉荡起了几许涟漪。 突然,诺音吉雅猛烈地咳嗽起来,竟咳得花枝乱颤,梨花带雨。桑杰扎布急了,伸手便揽住了那纤纤细腰。立时,一种极度的舒适感流遍了他的全身。这种感觉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从来没有过。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还在回味着那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终于,诺音吉雅停止了咳嗽,依然什么也没说,脸更红了,低着头。她一只手紧紧地抱着小白兔,另一只手在兔子拱起的背上捋来捋去,轻轻地,轻轻地。 这一刻,时间似乎是凝固了! 然后,诺音吉雅抬起头,笑眯眯地看了看桑杰扎布,用不高也不低的声音问了句:“听说……你要办喜事啦?”桑吉扎布一听这话,好像突然从大梦里醒来,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他把头向上斜扭着,十分不情愿地把胳膊从诺音吉雅的腰间抽了出来。 这当儿,那只白白的小兔子猛地挣脱了诺音吉雅的怀抱,飞快地跳进了旁边的花丛中,一晃就没了踪影。 也许是太过着急了吧,诺音吉雅又大声地咳嗽起来。她用一只手摁住胸部,另一只扒开了花丛,一边仔细地寻找着一边责怪着自己说:“你看,你看我真没用。”桑杰扎布这才正过神来,连忙猫下腰去打算搀扶着诺音吉雅,还安慰说:“别找了,明儿个我再给你抓一只来吧。”诺音吉雅抬头看了桑杰扎布一眼,眼圈儿泛红,轻声说:“明儿个,你还有工夫吗?”然后,十分强硬地推开了桑杰扎布伸过来的手,还做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躲闪动作。 此时此刻,桑杰扎布觉得诺音吉雅这一眼这一声就像一条轻柔的哈达,捋过他的眼前又在他的心上撩了一下,再狠狠地勒在他的脖子上。他竟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没有再说什么,还能再说什么啊。 最后,桑杰扎布抬眼瞅了瞅诺音吉雅,瞅了瞅诺音吉雅身后那像庙一样深灰色的王爷府,低着头跑出了后花园。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六节 心爱的姑娘嫁人了 日子就是这样过来了,虽然美丽端庄的乌兰也和她姐姐一样温柔贤慧,可就是打动不了桑杰扎布的心啊。 自打桑杰扎布办了喜事儿,这脸上就成天没有多少喜色了。他毎天挎上那杆毛瑟枪,骑着马去王爷府听差。从王爷府回来就把马拴在家院门口的拴马桩上,再给马松了肚带,揭了鞍子,进屋往炕上一躺。尽管如此,每当自己的男人回家时,乌兰都会在大门口迎接,把马鞍子接过来放好,再追进屋里来将男人脱下来的衣服接过来搭在搭杆上,还要提来燎壶把刚熬好的奶茶倒在小炕桌上的茶碗里。乌兰的奶茶熬得很好,略带乳红色,往茶碗一倒,一股浓浓的奶茶香味便弥漫开来。可是,乌兰表现得越殷勤,桑杰扎布越不搭理她。倒是老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十分满意这个儿媳妇,大夫人还把多年积攒的金耳环、银手蠋等一些首饰送给乌兰,让乌兰十分感动。还有小乌日娜也十五、六岁了,嘴巴挺甜的,整天围着乌兰,像一只小喜鹊吱吱喳喳的,嫂子长嫂子短地叫个不停。桑杰扎布也最喜爱这个小妺妹了,有时还会把那娇小的身体扛在肩上转圈儿,吓得小乌日娜直喊“阿妈”。一次,村北头的那个叫僧格的大孩子打了小乌日娜,桑杰扎布抄起旺其嘎梅林的大砍刀就要把僧格杀了。僧格家的大人没办法,带着孩子给旺其嘎梅林下跪求饶才算罢了。 因为,家中这么多人都对乌兰好,桑杰扎布对乌兰有气也没处发。于是,他见到酒就没死拉活地喝,有好几次醉得不省人事,是让几个快枪队的弟兄抬回家中的。就在桑杰扎布结婚一年后,王爷府传出喜讯,达尔克老王爷要打发诺音吉雅格格出嫁了,要嫁给一个叫敖音达赖的人。 这个敖音达赖是小王爷色勒扎布在日本留学时的同学,现在是巴林王爷府的卫队长。这几年,在卓索图盟十一旗王爷中,巴林王德钦的势力发展得很快,他的卫队下设的三个营实际已达到了一个团的建制。敖音达赖队长的年龄比色勒扎布小王爷还要大几岁,现在可是巴林草原炙手可热的人物,德钦王爷非常器重他。 在巴林旗王爷府,敖音达赖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在巴林草原,敖音达赖家又富可敌旗,有牛千头、马五百匹,是数得着的大户。敖音达赖这可不是第一次娶亲,他的头一房夫人是得痨疾病死的,无儿无女。按漠北人的话,诺音吉雅这是给敖音达赖去做填房。这门亲事的主要谋划者也不是达尔克老王爷,更不是几位福晋,而是小王爷色勒扎布。尽管色勒扎布在十一旗王爷中年龄是最小的,但他人小心不小,他不想甘居德钦王爷之后。 按照双方的约定,小腾格里旗王爷府送亲的队伍要在农历八月初五这天就得启程,而敖音达赖家娶亲的队伍大概在八月初三也得从巴林出发。八月初五那天清晨,好像有一双巨手把破旧的棉絮撕扯成一片一片地撇到蔚蓝的天上,灰白色的云彩在天空中浮动着。这一天,小腾格里旗王爷府张灯结彩,高大的门楼上用红绸子结成两个大大的彩球悬挂着,彩球的下面是三只大红灯笼。小王爷色勒扎布可是个留过洋的人,干啥都特别讲究。他让人把门楼下面的柱石和上面的飞檐斗拱都细细地刷洗干净。尤其是蹲在王爷府正门的那两个大石狮子,更是擦洗得一尘不挂,还在石狮子的脖子上扎上红绸子彩球。腾格里旗王爷府前人来人往,各旗王爷都派专使送来贺礼。王府的里院弥漫着煮熟的羊肉的香昧,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整只的肥羊,外面的树上还拴着几只待宰的绵羊。它们有的低着头,黙黙地等待着生命的结束;有的抬起头“咩咩”地叫着,那叫声凄惨绝望而又无奈。 当太阳懒洋洋地从大漠的东头爬出来的时候,敖木管家派出去负责瞭望的府兵跟头流星地跑进王爷府,报吿说敖音达赖家迎亲的马队已经出了沙漠向王爷府这边奔来了。顿时,整个王府陷入了一种既兴奋又紧张还有点儿混乱的氛围之中,色勒扎布小王爷一边让敖木管家安排人马车,一边喊上桑杰扎布带上人跟他到王爷府外面迎接。 在一片滚滚的烟尘中,敖音达赖的迎亲马队冲了过来,好扎眼好威风哟!却也让桑杰扎布的心里有一种刺痛的感觉。他见新郎倌儿敖音达赖得意洋洋地骑在一匹健硕的马上,身上穿着蓝缎子的蒙古袍和红缎子马甲,头戴貂皮红缨圆顶立檐帽,脚蹬绿线盘花图案的大绒靴子;腰带右侧下悬挂着银鞘蒙古刀,左侧下挂着绣花褡裢,右肩上挎着弓箭袋。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主人如此,那马也就更不一般了。这是一匹枣红的大骟马,经年未剪的鬃毛,银饰马鞍,扣着挂有小银铃铛攀胸,真是宝马配英雄啊。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马的确是好马,可骑在好马背上的那个人……唉,以后再说吧! 当桑杰扎布看到敖音达赖那样一副得意的作派时,把嘴都要气歪了,恨不得抡起毛瑟枪把对面的这个狗日的打得满脸开花。这时,敖音达赖见色勒扎布小王爷亲自出府迎接,连忙滚鞍下马,并上前作揖说了声:“王爷阿哥吉祥。”色勒扎布王爷也忙还礼。 然后,按照礼数,敖音达赖队长向色勒扎布王爷介绍了娶亲队的首领,也就是他的舅父布日尼老头,相互都说了些客套的吉祥话。接下来,由桑杰扎布快枪队的人上前接过娶亲人的马缰绳,簇拥着进了王爷府的大门。进府后,色勒扎布王爷则回了自己的房间,敖木管家指挥着娶亲的人们穿过前栋房子的过堂门,去了第二栋房子。 在敖朩管家的指挥下,敖音达赖和二十位娶亲人按照漠北蒙古人的风俗接受王府四位已婚女人和一位男傧的说道和施礼;敖音达赖的迎亲队伍里也走出一位男傧向前施礼再说些姻缘天定的话并向达尔克老王爷和各位福晋敬酒献上哈达。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后院立刻响起一片庆贺婚礼的歌声:“……骑着那枣红马,奔波而来的迎亲人,欢聚一堂把酒饮,同喜同庆同祝福。腾格里塔拉的百灵鸟,成双成对在鸣唱。欢庆喜庆的婚宴上,载歌载舞来庆贺……”一场热热闹闹的送亲酒宴在腾格里旗王爷府后院开席了。 当这天快傍晌午的时候,布日尼老头起身说:“现在到格格出嫁的时辰了!”跟随敖音达赖来娶亲人都走出大厅,备马,准备启程,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后院又响起了出嫁歌: 鸿雁展翅向南方, 芳草低头躲秋凉; 含泪告别阿爸阿妈, 孩儿出嫁到远方。 云雾缭绕在草原上, 秋风吹来花凄凉; 含泪告别众乡亲, 孩儿出嫁到他乡。 往日放牧在西山岗, 东南草场花最香; 家中的奶茶常醉人, 阿爸阿妈情意长。 骏马送我去远方, 阿爸阿妈保安康; 来世托生男儿身, 终生陪伴在父老身旁。 …… 唱着唱着,听着听着,桑杰扎布端起一大碗奶酒,望着心爱的姑娘,一饮而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七可节 可怜的森吉德玛 从小腾格里旗王爷府到巴林旗王爷府有二百五十里的路程,送亲的车马得走三天才能到达。小王爷色勒扎布派桑杰扎布带领快枪队加入到小腾格里旗王爷府送亲队的行列中。这样的安排,一是显得对桑杰扎布足够重视,更重要的是这支十几个人的送亲快枪队,每个人挎的都是一水的德国造毛瑟枪,也可以震一震巴林的德钦王爷,向他们显示一下自己的力量。 诺音吉雅穿着浅红色带金色云子花纹的缎面蒙古袍,袍子外面罩着一件浅绿色的马甲和杏黄色的披肩,脚上穿一双粉底纳黒绿色云子勾绣着荷花和鸳鸯的粉色蒙古靴,头上戴着红珊瑚、珍珠和白银做成的头饰。她被两位王府里的侍女搀扶着,袅袅婷婷地从王爷府里走出来,走向送亲的马车。 此时此刻,桑杰扎布虽然表面像个木头人似的在马车旁垂手而立,心里却好像有一种苦涩的东西在涌动着,直冲口鼻,难受得想要呕吐。他把脸扭向一边,似乎在绝望地看着蓝天上飘过的白云。一个人一生一世,常常是一件事决定着他的心情好起来或坏下去。桑杰扎布就是这样,巴林的敖音达赖从他的心头挖走了诺音吉雅,让他的心痛苦了一辈子。这以后,他好像就再也没有真正地快乐过。 诺音吉雅跪下,拜别老达尔克王爷、大福晋、三福晋。在向自已的生母二福晋拜别时,她咳嗽着哭倒在生母的肩上。她的哥哥色勒扎布小王爷厉声说:“大喜的日子哭什么,新人衣裳沾上泪水可不好啊!”二福晋一边轻轻推开诺音吉雅一边端起一银碗鲜牛奶递给她,诺音吉雅轻轻地吮一小口又送还给母亲。二福晋接过银碗,把剩下的牛奶向周围泼洒着。由于路途遥远,二福晋和诺音吉雅的一些嫂子辈份的人就不去了,刚才的礼数便是作为母亲在为女儿送行。 这时,新郎敖音达赖笑容满面地走过来,将一支箭插在诺音吉雅即将乘坐的那辆马车的车篷上。然后,他翻身骑上马,带领着他的迎亲队走在前面。送亲的马车、马队出发了,桑杰扎布骑着一匹黄骟马紧紧地跟在诺音吉雅乘坐的马车后面。这一路上,他听得见诺音吉雅在车篷里低低的啜泣声。他好想去安慰她啊,可每次想付诸行动时,又感觉在他和她之间有着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让人喘不过气来。 走在送亲队伍最前面的,正是王爷府老管家敖木。他骑着一匹黑色的马,是老达尔克王爷委任的送亲队伍的首领兼管事。在这支送亲的队伍里,最出彩的当属那几个女傧相了,几个喜笑颜开的年轻蒙古族姑娘。她们花枝招展地骑在马上,其中有一位是二爷府活泼可爱的达兰花格格。但诺音高娃却没有来送亲,她已经好久没有跟家里人联系了。 首先,这支送亲和娶亲的队伍要穿过西辽河北岸的小腾格里沙漠,再进入到巴林草原。第一天晚上,他们露宿在了小腾格里沙漠中那个叫柏树洼的地方。柏树洼方圆有十几里,沙丘上和沙坑里都长满了柏树和桦树,还有一个大大的水泡子。 在漠北的蒙古王公中有一个把马放生的习俗,叫做撒苏勒格。色勒扎布也有好几次赶着马来这里放生,还在这里套过野马驹子,每一次来撒苏勒格时都要盘桓两、三天才回去。桑杰扎布对这里也不陌生,跟着父亲旺其嘎梅林已经来过不知有多少次了。他还独自来过这里,抓过兔子。 当两支队伍全都进入柏树洼以后,敖木管家和布日尼老头分别招呼着送亲队、娶亲队的人们扎帐篷,准备伙食。而二爷府的那位达兰花小格格则领着几个小姑娘去草丛中去采摘野花了,银铃似的笑声真好听。她们在草地和沙地之间追逐着,打闹着,说笑着,正在享受着属于她们的最美好时光。 很快,在大水泡子的沿儿上就多了十几顶帐篷。 秋天,水泡子里的水有点儿发黑,水边上长着一人多高的蒲草、芦苇,还有野水莲。蒲草已经结了蒲棒,绿绿的还没有变红,野水莲黑绿绿的大叶子中还开着蓝色的带白蕊的花。有一群水鸭子还有几只嘎嘎鸡在远一些的水面上游着。人们的嘈杂声惊动了它们,有几只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有几只则钻进了水草中,还有几只依然不慌不忙地向远处的水面游去。 在夕阳的金光里,诺音吉雅站在水泡子边上,虽然这一路的颠簸让她很是疲惫,但眼前的景色和清爽的空气又让她有了几分兴奋的感觉。她瞅着飞走的水鸭子,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了那首在漠北非常流行而她也非常喜爱的民歌。这首民歌的歌名叫《森吉德玛》,是很早以前从遥远的鄂尔多斯传到卓索图盟的。腾格里旗的小姑娘和小伙子们都喜欢唱这支歌,甚至有的小姑娘起名就叫森吉德玛。在小时候,也就是诺音吉雅、诺音高娃、桑杰扎布以及小王爷色勒扎布还能在一起自由玩闹的时候,经常会扯着嗓门儿唱起《森吉德玛》。 不知为什么,在最近的这些日子,诺音吉雅仍时不时地会哼唱出那熟悉的旋律来。或许,这是对郁积在心中的那份情感的一种发泄吧!也或许是她又触景生情地想起了远在鄂尔多斯高原上那位可怜的与自己命运相仿的森吉德玛吧,那位不能如愿以偿地与自己钟情的男子在一起的森吉德玛,那位最后以绝食才能躺在自己心爱人的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森吉德玛啊。 想着想着,这个王爷家的格格的目光从柏树洼沙坡上的茂密的桦树林迁移到泡子边上浓绿的水草,然后又挪向站在不远处的桑杰扎布的身上。突然,她的喉咙像流水冲开的闸门,歌声奔流而出: 啊啊哈嗬咿……, 碧绿的湖水明亮的蓝天,比不上你的纯洁啊呵依; 金色芬芳的桂花,也比不上你的美丽啊呵依! 聪明的姑娘森吉德玛,我时刻想念着你啊哈依。 森吉德玛啊呵依, 狠心的爹娘为什么把你远嫁到天边唉达,再也不能相见呐森吉德玛! 跨上了骏马离别了家乡,哪怕路途多遥远啊哈依。 为了寻找你呀,我走遍了茫茫草原啊呵依。 心上的姑娘呀森吉德玛,你如今在哪里啊呵依啊呵依,森吉德玛啊呵依! 为了你我受尽了草原风霜,望穿了双眼唉达! 依然不能相见呐森吉德玛,啊啊哈嗬咿啊! …… 诺音吉雅唱着,越唱越感到凄凉。一刹那间,柏树洼给她带来的清新与自由的感觉已在心中一扫而光。她不知道,不远处的桑杰扎布也正在流着眼泪,伴着她,也在唱《森吉德玛》。此情此景,这首歌己经成为了他俩心中共同的歌。唱着唱着,诺音吉雅停顿了一下,突然又从她的喉咙中传出了另一种哀伤的音调,那是漠北姑娘们的一种更凄凉的曲调,低低地唱了起来: 西辽河水长又长, 送亲的马儿拖着缰; 王府的格格我诺音吉雅, 却要嫁到巴林那遥远的地方。 西辽河水长又长, 送亲的马儿拖着缰; 襁褓中的孩儿温又暖, 阿妈的**甜又香。 西辽河水长又长, 送亲的马儿拖着缰; 从此大垄的庄稼见不到了, 打瓜西瓜再也吃不上。 …… 诺音吉雅唱得如泣如诉,歌声中透着悲苦与凄凉,她已经泪流满面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八节 那张网已经经织成了 诺音吉雅的歌声让送亲和娶亲的人们感到吃惊,尤其是刚刚还在草丛中采花的那几个小姑娘,都连忙直起腰身,愣愣地听着,瞅着。活泼可爱的达兰花也停止了打闹与说笑,而桑杰扎布更是流着泪把诺音吉雅格格的歌咽进了肚子里。 终于,诺音吉雅停止了歌唱,向着站立在不远处的桑杰扎布招了招手。桑杰扎布见诺音吉雅在叫自己,微微地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小跑着过来了。 在偌大的水泡子边上,诺音吉雅与桑杰扎布并排而立,一个楚楚动人,一个英气十足。达兰花在远处望着她和他,突然发起痴来,心直口快地嘟囔了一句:“多好的一对呀!”身边的两个小女孩儿也在交头接耳,还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而诺音吉雅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反应,指着游远了的水鸭子对桑杰扎布说:“那水鸭子有多好,想游就游,想飞就飞。”桑杰扎布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甚至是手足无措,只是附和着,“嗯嗯”地答应着。诺音吉雅又指了指野水莲说:“这里也能开这么好看的花啊。”直到这一刻,桑杰扎布才好像从梦中转过神来,立刻脱掉靴子,挽起裤腿,下到水中,伸手揪了一枝最大最美的野水莲花,转身回到岸边,双手递给了诺音吉雅。诺音吉雅接过花,笑了,说:“看你,我说好看你就下水去摘,不怕把脚扎了。”诺音吉雅手举着花送到鼻子跟前闻了闻,伤感地说:“多好的花啊,可惜没几天活头了,一上冻就都死掉了。”然后,她拿着花,让他跟她来到她的帐篷里。 在帐篷里,诺音吉雅从包袱中抽出一只绣花的烟荷包递给桑杰扎布。桑杰扎布忙弯下腰双手接过烟荷包。这个烟荷包像一只压扁的胆瓶形状,青布做面,白布做里,正面用五色丝线绣着一朵盛开的荷花,荷花旁是一只孤伶伶的鸳鸯。在烟荷包的口顶处,钉着与烟荷包一样长短的红绿蓝黄青白六色飘带。 桑杰扎布端详着这只烟荷包,感觉胸腔里的那颗心直往嗓子眼蹿,马上揣进了自己的怀里,揣一辈子。他知道,这只烟荷包是诺音吉雅专门绣给他的。按照蒙古人的说法,有着六条彩色飘带的烟荷包是女人向心爱男人表达心意的,而那一只孤伶伶的鸳鸯更是不言自明啊。 此情此景,全都被站在远处的新郎倌儿敖音达赖看到了。此时此刻,他的脸阴沉得像眼前这个墨黑色大水泡子,冷冷地瞅着他的新娘子诺音吉雅和送亲队里那个叫桑杰扎布的年轻人的一举一动。在他的那张红铜色的脸盘上,两道卧蚕似的眉毛早已皱起个大疙瘩,眼睛里满是妒忌、愤恨的神色,还有一丝丝的无可奈何。 终于,送亲的队伍和娶亲的队伍走出了小腾格里沙漠,进入到巴林草原。在这样的季节里,巴林草原还是一片枯黄,只有细看时还能发现在草根部有些嫩绿的颜色。北风吹过,草尖晃动,像是一片浑浊的海水。有几群牛羊稀稀拉拉地散落在无边的大地上。送亲的队伍在这片空旷寂寥的大草原上蠕动着,非常的无聊寂寞,只有像小达兰花那样的小姑娘,心情好,不断地打着马在草原上撒欢儿。这天中午,有一支马队从巴林王府疾驰而出。他们是奉德钦王爷的旨意,王府六十里外迎接诺音吉雅和敖音达赖。 八月初八的早晨,太阳刚从东边露出红彤彤的笑脸,巴林草原的上空就开始飘荡着喜庆的婚礼赞歌。德钦王爷亲自出面,为敖音达赖队长举办了隆重而盛大的婚礼。 酒宴上,桑杰扎布喝得酩酊大醉。他指着新郎倌儿敖音达赖破囗大骂:“你个狗日的,你有啥了不起的,总有一天老子会要你的命!”气得新郎的舅父布日尼老头把新亲的桌子都掀翻了。老管家敖木死拖活拉地把桑杰扎布拽了回去。 第二天,醒了酒的桑杰扎布又懊悔不迭,连连说道:“我不能因为自己的鲁莽,给人家留下瞧不起诺音吉雅格格的把柄。”于是,他亲自跑去敖音达赖的家,向敖音达赖赔了罪,并把自己骑的黄骟马留给了敖音达赖作为酒后失言的一种补偿。对此,二爷府的达兰花格格却有着不同的看法,嘟囔着可爱的樱桃小嘴说道:“骂也就骂了,为啥还要留马?腾格里旗王爷府怎么啦,让阿姐找了那么个丑男人,连我都想骂!” 当这支送亲队回到腾格里旗王爷府后,忠心耿耿的敖木老管家将送亲到巴林草原的经过向老王爷做了禀报,事无巨细,当然也包括桑杰扎布的所作所为。达尔克老王爷对此非常的恼火,但他并没有直接训斥桑杰扎布,而是将所有的火气都撒在了小王爷色勒扎布的身上:“瞅瞅你派去的人,把脸都丢到巴林去啦!”色勒扎布王爷更加的恼火,多么宏伟的想法和计划让一个混帐的桑杰扎布给抹去了不少光辉。为此,他把桑杰扎布叫到跟前大骂一通,收回了毛瑟枪,撤了他快枪队队长的职务。 桑杰扎布像丢了魂似的回家了,心爱的女人诺音吉雅嫁人了,心爱的毛瑟枪被没收了,引以自豪的快枪队长也被撸了,什么都没有了!他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冬天西辽河那冰冷的河水中。他想,他回到家迎接他的肯定是蔑视和嘲笑的目光。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乌兰一如既往,亲亲热热地把他迎接到屋里,一边给他脱袍子一边说:“哪个蒙古男人不喝酒,不喝酒的男人还叫男人?谁家办喜事儿不闹点儿事儿,不闹点儿事儿那叫办喜事儿?”这两句话把桑杰扎布说得心里热乎乎的,他头一次拿正眼打量着眼前这位贤淑漂亮的但却挤不进他心中的女人。他一把把乌兰搂进自己的怀里,在乌兰的头顶和脸上、眼睛上、热乎乎的嘴唇上亲吻起来。 这一夜,结婚一年多以来的这一夜,桑杰扎布好像还债似的一次又一次地亲热着乌兰,乌兰幸福得小声地啜泣起来。第二天,乌兰例外起晚了,是乌日娜不小心碰响了挤奶桶,才把她惊酲。她揉揉眼爬起来,看看还在一边酣睡的桑杰扎布,嫣然一笑,麻利地穿上衣服出门,跟小姑子去给牛挤奶了。 但愿,这样美好的日子能够长长久久。可但愿只能是但愿,在如此看似平淡的日子里,有一张充满着阴谋与险恶的大网已经织成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九十节 热闹的满月酒 最近这两天,老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总觉得小王爷色勒扎布对桑杰扎布的处理有点儿过分了。另外,旺其嘎家和敖木家从来就不对头。老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认为在处理桑杰扎布这事儿上,敖木这次是公报私仇。于是,这对老夫妻决定去找大福晋评评理,去时还给大福晋带去一条熟好的火芝麻花狐狸皮。这火芝麻花狐狸在小腾格里沙漠可是上讲究的,以至于那些经常出猎打围的人都说:“打一百只狐狸也不一定遇上一只火芝麻花。”火芝麻花狐狸皮是金红的毛色,毛尖是火红色,接下来是黄色,毛根又是白色的,风一吹或抖一抖,像是无数的金红色的芝麻在跳跃。所以,蒙古王爷和福晋都喜欢用它做围脖,围在脖子上显得高贵、雅致又暖和舒适。 当大福晋看到老旺其嘎公母俩又给她送来了一件稀罕物儿,便眉开眼笑地说:“王爷头几年就说要给我闹一张,到现在也没闹到,还是你们天天想着我。”旺其嘎赶忙说:“哪是我们,我还跑得动嘛,是桑杰扎布听说大福晋喜欢火芝麻花狐狸皮,去年冬天进沙漠蹲了三天三夜才抓到一只。他把皮剥下来后,怕咱这皮匠熟不好,又特意送到赤岭城找最好的皮匠熟好。这头几天才从赤岭拿回来,这不就给您送来了。” 大福晋笑着说:“好一个孝顺的儿子,真难为他了。”顿了顿又问:“办事儿都一年多了吧,还没孩子?”大夫人马上说:“还没有,可乌兰上个月没来血脉怕是觉景儿了。”大福晋“呵呵”一笑说:“那你们快抱孙子啦!唉,你们都比我强,色勒扎布也结婚好几年了,这娜仁啥动静也没有。”大福晋的话也算一石二鸟,既表露了自己的不满与烦恼又算给客人回了一只甜瓜,说得老旺其嘎和大夫人像嘴上抹了蜜,脸上笑得像倭瓜花似的。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大福晋收了笑容,问:“桑杰扎布现在干啥呢?挺长时间没见着他了。”大夫人赶忙说:“大姐,正想跟您说呀!上次送亲去,桑杰扎布跑了一趟没功劳还有罪过了。都是敖木那老家伙,回来没加好话。他跟旺其嘎不对头,就把仇都加到桑杰扎布的身上了。大姐,咱们在家那功夫,不都说办喜事儿的时候新亲不闹一闹还不好呢吗?”大福晋迟疑了一下说:“早先是有那么个说法,可现在世道变了。桑杰扎布那天骂谁不行,咋非骂敖音达赖啊。这敖音达赖是咱们的额驸不说,那可是巴林德王爷的眼珠呐!得罪了他,不就得罪了德王啦?年轻轻的,太鲁莽了,教训教训他也对。” 大福晋看了看旺其嘎和大夫人苦巴巴的脸,又说:“可这话又说回来了,这事儿也得分谁做的不是?现在教训也教训了,该干啥还得让他干啥。行啦,过后我找色勒扎布说说就是了。”老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听了大福晋后面的这一句话,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过了几天,桑杰札布官复原职,仍旧当他的快枪队长。 民国二十年的秋天,乌兰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在漠北地区,蒙古人非常看重孩子的满月。所以,这个孩子满月那天,老旺其嘎梅林特意杀了一条牛和十只绵羊,在院子里搭了一长溜的彩棚,大摆酒宴,招待贺喜的来宾。在梅林地村,有二十几户人家,家家都送来了贺礼,仅各色的布料就摆了一炕。大马倌布和朝鲁和其其格更是赶着六只绵羊来给小外孙做满月礼物。同时,按照漠北蒙古人的习俗,又当了姥爷的布和朝鲁还找台吉营子手艺最好的王木匠用小腾格里沙漠出产的一种黄花榆木料打了一个摇车子(即摇篮)。杨成龙和乌云也抱着两岁的小杨石柱前来祝贺,贺礼是杨成龙花了三天功夫打的一副有着貔貅图案的银锁。在这场酒宴上,最让老旺嘎和大夫人感到脸上有关的,当面是老达尔克王爷和大福晋的光临了。这两位最尊贵的亲戚给孩子的礼品是一件小孩子穿的紫红色灯芯绒料的且做工精美的开襟蒙古袍。按照当地的风俗,为祝福孩子能够消灾祛难,还将剪裁下的领窝布缝在衣领的后面。 这场喜宴正式开始了,非常的热闹,客人们喝酒喝到酣畅时,有的伸手划拳,有的端着酒杯站起来可着嗓子唱歌,还有的就在酒桌旁摔起了博克。乌云也难得的高兴,把小杨石柱往杨成龙怀里一推,拉上乌兰,一齐去给老达尔克王爷和大福晋敬酒,给同桌的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敬酒,给父母亲布和朝鲁和其其格敬酒。姊妹俩为祝酒兴还唱起了祝酒歌: 金杯中斟满了醇香的美酒, 高高地举过头顶啊, 敬献给高贵的王爷、福晋表尊敬。 赛拉尔白冬赛! 金杯中斟满了醇香的美酒, 高高地举过头顶啊, 敬献给父老长辈们表深情。 赛拉尔白冬赛! 金杯中的美酒像泉水一样清澈, 敬上这醇香如蜜的琼浆, 吉利相遇的亲朋挚友定要欢乐尽兴。 赛拉尔白冬赛! …… 已经很久没有在公众场合受到如此尊敬的老达尔克王爷也在人们的恭维下给这个新生的孩子起了一个“阿尔斯楞”的名字,就是“狮子”的意思,获得众人一片称赞声。酒到酣时,老达尔克王爷还伸着大拇指向布和朝鲁和其其格大声地称赞道:“大--大马倌,你,你生了对好闺妞呀!”老达尔克王爷喝得大醉,人们把他抬到马车上,又扶大福晋上了车,旺其嘎梅林亲自护送他们回了王爷府。 第二年春天过了清明,按往年的规程要去柏树洼套野马。在前面咱们已经说过了,腾格里旗王爷府每年秋天都要往小腾格里沙漠的柏树洼送去一批骒马放生,这叫做撒苏勒格。到了春天,乘马膘情不好体力较差的时候去套马,捡那身个高大体格健壮的马套回来,供王爷府驭使或作为王爷府卫队的战马。 往年,这个活儿由旺其嘎梅林负责。今年,色勒扎布王爷把撒苏勒格交由桑杰扎布负责。这说明,老旺其嘎梅林已经渐渐地退出了属于他的那个历史舞台。对此,老旺其嘎非常满意,桑杰扎布更高兴。他骑在马上,哼起了小时候常听阿爸唱的那首《猎人之歌》: 在水草丰美的地方,骏马不必飞驰; 如果遇见狐狸和狼,骏马不会放过。 在险要的地方,骏马不会失蹄; 如果遇见狢和鹿,骏马不会放过。 …… 为了办好这个差事,桑杰扎布打算去一趟台吉营子,请老丈人布和朝鲁跟他一起去套马。大马倌布和朝鲁很高兴地答应了,他最近对这个女婿还比较满意,只要他对女儿好了,一个做老丈人的还有什么可说的?!更何况还有了可爱的外孙小阿尔斯楞。其其格还有点儿不放心这个女婿的为人与做事,但又不好说什么,只是瞅瞅老头子说:“我说老头子啊,套马的活儿可是他们年轻人干的。你别逞强了,旺其嘎亲家都不去了,你还去干啥啊。”布和朝鲁是个倔脾气,你越不让他去干,他越要去干,这回还是老样子。他一拍胸脯子,粗着大嗓门说:“他旺其嘎怎么能和我比,我现在一顿还能吃一只羊腿,喝二斤酒呀,他行吗?”其其格不情愿地说:“你行,你行,可别太逞强了,都老骨头老肉的了,干啥事儿该到讲分寸的时候啦!”布和朝鲁说:“其其格,肥牛骏马多了好,闲言乱语少说好,可别说这些嚼舌头的话了。”就这样,大马倌执意跟着桑杰扎布给王爷套马去了。这次,色勒扎布王爷要他们抓回五匹战马来。 其实,柏树洼的柏树并不多,只有两小洼,常年都是黑绿绿的。那里多的是桦树,一坡连着一坡。每到春天,银白色桦树的紫红细枝上才刚刚冒出鹅黄色的树芽,水泡子里还隐隐看得见没有融化的残冰。在水泡子四外的草滩上,小草也刚刚露出头来,还没把草地染绿。俗话说,“羊盼谷雨马盼夏”,羊刚刚能啃青,马正是吃不饱难捱日子的时候。 这时候,正是套抓马儿的好季节。 桑杰扎布领着快枪队的二十几个年轻人,跟着大马倌布和朝鲁来到了柏树洼。他招呼着手下把帐篷扎在水泡子的旁边。头一天,桑杰扎布和布和朝鲁带着几个人把方圆二、三十里的柏树洼跑了一个遍,探一探野马的盘子。 在漠北的蒙古人,套抓野马时很讲究策略。桑杰扎布按照布和朝鲁的经验,把带来的二十几个年轻人分成五组,让前四个组一组接一组地像体育运动会跑接力赛那样去追撵马群。当那些不羁的野马被追得累了,撵得乏了,布和朝鲁大马倌和桑杰扎布这组再赶上去将疲惫不堪的野马套住。第二天,他们很顺利地就套住了三匹不错的三岁子马。第三天,没用一个时辰又套住了一匹。、 这时,桑杰扎布长了心眼,跟布和朝鲁说:“阿爸,我想选一匹最烈性的小儿马蛋子,驯好了留给我自己骑。”布和朝鲁在早上喝了半瓶子烈酒,此时正微微有点儿发晕。他听桑杰扎布说了自己的盘算,便睁眼向四外撒眸了一番,又撒马跑上一个沙丘顶看了半天,这才又跑下沙丘说:“我看东北角有一帮马,好像咱们还没见过。那帮马群的儿马子是一匹又高又大的黒马,老远看挺不错的。我琢磨着这群里头八成得有好马驹子。”说完,大马倌布和朝鲁一马当先,带着几个人向桦树林的东北角方向跑去。有着先前套抓野马的顺利,大马倌布和朝鲁根本就不把剩下的这一匹多当回事。 他认为,这回也是手到擒来,然后再回到帐篷接着喝酒。 布和朝鲁真不愧是这四里八乡有名的大马倌儿,真的没走眼!他们走近一看,这群野马一共有九匹大骒马、五匹二、三岁子的小马,还有三个小马驹子,儿马子是一匹高大的大黑马。 在草原上,蒙古人管公马叫儿马子,母马叫骒马。这匹大黑儿马子看上去十分的健壮,那一对大眼睛里透露出凶猛的光,浑身闪动着黑缎子似的光泽,长长的马鬃披散到马脖子下,大大的鼻孔上有一溜白白的鼻梁。只见它四条腿细长,两条前腿的裆很宽,具有典型的种马标准。在黑儿马子旁边还站着一匹白骒马,白骒马的旁边站着一匹昂着头正在打着喷嚏的小黑马驹子。小黑马驹子的肩上、腰上、屁股上的皮毛有椭圆状黄白色的斑点,在马群里非常显眼。 桑杰扎布指着小黑马驹子对布和朝鲁说:“阿爸,就是它了!”大马倌布和朝鲁也相中了这匹小黑马驹子,于是他喊了一声“这回都一起上吧”!然后,他指挥着二十几个人一齐伸出套马杆子,从四面包围了这群野马。而他自己则朝着那匹小黑马驹子直冲了过去。 而对这样的围攻,大黑儿马子立刻识破了大马倌的企图,“咴――”地长嘶一声,带着马群冲出包围圈,向着柏树洼的西面跑去。 这次套马并不顺利,足足地折腾了小半天了,狡猾异常的大黑儿马子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冲破人类的包围圈。十几个回合下来,大马倌布和朝鲁气懵了。他套了这么多年的野马,头一回遇上这样的硬茬子。于是,骑在马上的大马倌决定最后一搏。他把袍子的上半身脱下来,露出紫铜色的臂膀,重新调了调套马杆的套子,又打马向小黑马驹子冲了过去。 这时候,野马们也跑得有些筋疲力尽了。大黑儿马子带着它的马群贴着桦树林的边跑着,而且把小黑马驹子放在最里边。这样,人类就不容易从两面包抄了。但大马倌布和朝鲁是谁呀,放了一辈子马,套了一辈子马,他对马的习性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尤其是他胯下的这匹大青马,是一匹熟杆子马。它知道主人在套马抓马的时候,怎样贴着马群跑。跑着,跑着,大马倌布和朝鲁看见小黑马驹子慢了下来,大黑儿马子和大白骒马超过了小黑马驹。 刹那间,大马倌将长长的套马杆抡了过去,正好套住了小黑马驹子。小黑马驹子挣扎着,扭动着,却都无济于事了。桑杰扎布也跑了过来,也将套马杆的套索抡给了小黑马驹子,他太喜欢这匹小黑马了。 瞬间,这个野马群一下子就炸了营。它们不再沿着原来的奔跑路线跑下去,而是四散跑开了。突然,大黑儿马子发了疯似的朝着桑杰扎布冲了过来。它“咴-咴-”地嘶叫着,长长的马鬃飘起来,一双马眼翻动着眼白,两条前腿一蜷,腾空扑了过来。桑杰扎布吓出一身的冷汗,急忙将身子一闪,把马一拨,大黑儿马却扑到了大青马的跟前。在一股巨大的力量之下,大马倌布和朝鲁连人带马撞翻在地。 这时,后边的几个人也打马赶了上来,用套马杆把大黑儿马赶跑了。桑杰扎布将小黑马驹牢牢地拽住,喊叫着,让手下人帮忙把它抓住了。直到这时,人们才来到已翻倒在地的大马倌布和朝鲁的身旁。 但此时,大马倌布和朝鲁已经站不起来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