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时雨》 第一章 她与他 成元二十年,京城,普陀寺,正是讲经之日,满山响彻钟鱼梵呗之声。 旭日东升,金光在云层之中落下,宛如笔直的箭矢,落在山中上百株梅花树上,幽香仿佛有了形,在光中浮浮沉沉。 香气由风送入解时雨鼻端,她无心去看那些如云如雾的白梅,只侧耳听着大雄宝殿外回廊下两个妇人说话。 左边那个是卖细果的张五姑,生的干瘦,只有一双眼睛贼一样亮:“文夫人怎么还跟西街解家结交上了?” 说完,她还撇了下嘴,显然是对解家十分看不上眼。 西街解府上老爷只是工部五品小吏,这样的官,在京城一板凳下去十个里面能砸倒八个。 唯一不同的是,西街解家还有一门嫡支亲戚,大老爷如今正当红,马上要补户部的二品大员一缺。 要不是看在这一门亲戚上,这西街解家算什么。 右边是文定侯夫人的粗使嬷嬷秦红姑,因来上香,她才得了机会跟着出来干些力气活。 她脸上就写着闲言碎语四个字,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自然要说上几句:“悄悄的告诉你,我琢磨了许久,觉着是给文世子相看他们家大姑娘。” 张五姑立刻嗤笑一声:“我看你是在鬼扯,也是,你在侯府里头那就是个干粗活的,能知道什么。” 文世子名叫文郁,字清石,是文定侯的独子,世袭罔替的爵位,再如何不济,也不至于给玉兰巷解家一个已经分出去两辈的旁支做媒吧。 一个是公侯之家,一个是工部五品小吏,这何止是不般配,传出去都要笑死人。 秦红姑急了:“你不信拉倒,我告诉你,越是上头的人,事儿就越乱,谁知道里面有什么猫腻。” 解时雨站在冷风里,垂着眼睛沉思。 她就是西街解家大姑娘。 今天一来,她就觉得不对劲,遇到文定侯府的人之后,让她越发觉得不好。 这里面的猫腻,恐怕还不是什么小事。 然而她能探听到的也只是这么些东西了,这事情实在有点蹊跷,让她不得不再想办法多探听点消息。 她小心翼翼离开假山石,随意找了处回廊外面坐着,看着池子里的乌龟出神。 文定侯府,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想不明白。 要说侯府去玉兰巷解家相看还有可能,怎么会找上她? 她抱着手臂想了片刻,便站起来,想要回去,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就在此时,佛堂大门忽然打开,从里面喷出来一股檀香味,在阴暗的天光中显得昏昏沉沉。 里面的人出来了,和满脸茫然的解时雨正好打了个照面。 出来的人个子生的很高,穿一件黑色云缎圆领袍,气势俨然。 他出来的很急,人已经迈出门口三四步远了,才扭头去看解时雨。 解时雨这才看清楚他的样貌,是个长相非常出众的年轻人。 衣服是黑的,眉目也是浓墨一般的黑,眼神非常沉,这么轻描淡写的看解时雨一眼,仿佛就将她看了个透彻。 他身后跟着四个随从,清一色竹编斗笠,黑色短装,腰间挂刀,同时看向了解时雨。 走在前方左侧的人一手按在刀在,大拇指将刀子冲着解时雨顶开半截。 寒光一闪,是一把开过刃的刀。 解时雨猛地后退一步,脸上本就没什么血色,眼下彻底退去,只剩下一张苍白面孔,一颗心怎么也镇静不下来。 年轻人扫随从一眼,冷光湛湛:“不中用了?一个小姑娘的脚步声都听不出来?” 四个随从齐齐低头。 不等解时雨辩解自己只是路过,年轻人已经再次大步流星离开,而他身后一个随从无需吩咐,已经一把捂住她的嘴,一把拎住她,将她倒夹着带上了。 解时雨害怕的软成了一滩烂泥,背后是一层细如牛毛的冷汗,就连脑子都是一片空白。 她勉强挣扎两下,可是眼睛一瞥,就见到了这些人腰间挂着的刀,连挣扎也不敢。 既不能喊叫,也无法挣扎,她只能“呜呜”几声,盯着前面年轻人的后脑勺。 此人大步流星,而且对普陀寺十分熟悉,不到片刻就已经从偏僻之处到了山顶。 山顶上竟然还绑着个僧人。 年轻人停下,随从也跟着停下,将解时雨松开,手再次按在刀上。 然而这一刀却没有对着她,却拔出来对准了僧人,年轻人轻轻一抬手,刀尖就从僧人心口没入。 血雾喷溅,解时雨求饶的话全卡在了嗓子里,一屁股跌坐在地。 她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寒风,吹的她脑子发晕,脑子勉强转开,知道自己可能活不成了。 想到这里,她感觉身上的血都不再流动,一瞬间凝固了。 一个五品小吏的女儿死了,连一点水花都激不起来。 甚至找到尸体之后,她连一场丧事都不会有,不停丧、不入祖坟、不立碑、不厚葬,这就是一个未嫁女子死去之后的待遇。 她不想这样悄无声息的死。 鼓起勇气,她毫不犹豫的向年轻人苦苦哀求起来:“这位大人,我是西街解家的大姑娘,我、我马上就要跟文定侯府结亲了,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今天的事我会守口如瓶的!” 她知道只有朝中人才能穿这种离地一寸的云缎长袍。 年轻人逆着天光,脸上的表情全都看不清楚,他很自然的将解时雨打量一番,慢条斯理的开了口:“你要给文定侯做妾了?” 他好像对京城盘根错节的关系了如指掌,根本没有问西街解家是哪一家。 解时雨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来一丝松动,甚至还带着点和气,血慢慢又涌入大脑,身上有了一点温度。 “不是,是文世子,今天文夫人就是来相看我的。” 年轻人居高临下的看她一眼:“文世子,那倒是有可能,他是个天阉。” 解时雨站在冷风里,只觉得须臾之间,又冷了几分,身上的衣裳也显出了单薄,让她在这金灿灿的日光里生生打了个寒颤。 天阉? 文世子竟然是个天阉!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章 她的生活 一句话,拨云见日。 之前所有的疑惑都找到了解释,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开始变得合理,解时雨甚至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原来是这样。 她太弱小了,以至于除去自己以外一无所有,甚至很快连自己都要被卖出去,给天阉做妻子,守活寡,背负起生不了孩子的罪名。 未来将是一片灰暗。 她过了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想死。” 年轻人站在一片血污中听她说话,姿态挺拔,泰然自若,身上的长袍连一点褶皱都没有,越发显出一种尊贵的气定神闲。 听完之后,他垂眼一笑,似乎在心中谋划了什么:“你要嫁给文郁,我自然不能杀你,送她回去。” 他不再多说,转身就走,山风呼啸而过,将他两只袖子灌满了风,高高扬起。 三个随从大步跟上,很快就消失在解时雨视线中。 留下的一个依旧照着来时的样子,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夹住她,将她扔回了看乌龟的地方。 解时雨惊魂未定,看着水里的乌龟,几乎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简单将头发一抿,她迎着寒风回到钟楼。 侍女小鹤正焦急的等在那里,见她上来,看她衣裙后面多了好几处泥泞,低声道:“姑娘您......夫人和文夫人还在畅谈呢,连二姑娘都避开了,奴婢没能靠近,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 她将披风给解时雨披上。 解时雨点头,心想自己已经知道她们在商量些什么了。 小鹤看着解时雨衣摆下面的血点子,心里又惊又怕,想问,却发现来了人,便岔开了话:“您那件石青灰鼠毛的,叫刘妈妈拿去给二姑娘了,说二姑娘有些伤风,还说这件也不错,哪里不错了,差了起码有十倍的价钱。” 解时雨这才发现身上的披风不是自己来时候穿的。 她凭栏而立,脸上不动声色:“这都是些不重要的事情。” 小鹤气道:“石青灰鼠毛的咱们也只得一件啊。” 她们又不是什么大富之家,这个毛那个毛,少一件也不要紧。 解时雨扯起嘴角笑了一下,不再说话,垂着眼睛往下看。 妹妹解时徽正穿着自己的披风低着头从佛堂穿过,时不时咳嗽一声,躲着人多的地方走,后面跟着她的丫鬟青桔。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这个人畜无害的小妹妹,脸上那一点笑意也退了下去,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有眼睛又黑又亮,是个沉默寡言的偷窥者。 没有人是真正无害的。 很快,张五姑就惊慌失措的出来了。 她环视一眼四周,见解时雨站在钟楼上,低眉敛目,眉心一点红痣,让她的面目多了一点宝相庄严,像是一尊玉刻的观音一般。 解大姑娘花儿似的年纪和样貌,文世子看上她也是有可能的。 解时雨也看见了她,带着小鹤下楼,她的身子挺的笔直,路过张五姑的时候都没有侧目,就这么走了。 张五姑一脚踩住地上一根实心金簪,等解时雨出去之后,才四下张望一番,见确实没有人出现,飞快将簪子捡起,揣在袖中带走了。 没有人知道她们之间的交易,今天的一切就会像是水融入水中,不留下一丝痕迹。 解时雨出去之后,先去了借用的客堂,换上备用的衣服:“把上面的血点子先用茶水搓干净,往后收起来不再穿了,有人问就说茶水污了。” 小鹤见她神情平静,也没有要说的意思,便压下自己心中的疑惑,捻着裙子仔细搓干净。 解时雨对着镜子慢慢梳妆。 她端详自己的面孔,是个浓墨重彩的长相,黑的极黑,白的极白,眉是长眉,眼是凤眼,睫毛浓密的扑出来,遮住了眼中重重黑影。 只是因为不大动弹,缺少一点血色。 她知道自己面目美丽,这美丽对她来说是武器,用的得心应手。 将手心胭脂抹匀,在两颊和嘴唇上轻轻一点,让自己显出几分喜色,再将头发一丝不苟的整理好,插上一根简单的鎏金杏叶簪,如此一来,就成了一个端庄大方又美丽的少女。 将一切打理妥当,她才去了“寒山亭”。 解时徽忍着咳嗽,十分安静的坐着小口喝茶,见了解时雨,连忙站起来,腼腆的叫了一声大姐。 她生的小巧秀气,头上箍着一圈珍珠,映着清凌凌的大眼睛,容长的脸蛋上,眉眼全都是恬静的。 看起来她比解时雨要小了两三岁,可实际上,她只比解时雨小一岁。 解时雨从善如流的挽住她的手:“怎么不进去?刘妈妈不是说你伤风了吗?怎么还在这里吹冷风?” 解时徽小声道:“母亲陪着文夫人在解签,我不会说话,怕被文夫人笑话,就借故躲了,大姐,刘妈妈强行拿了你的披风,我拗不过她,等回去了我就给你送过去。” 解时雨笑了笑没说话。 不等她们闲聊,刘妈妈就皮笑肉不笑的过来了。 “大姑娘,您好快的腿脚,叫我一通好找,叫两位长辈等着,这可不是礼数。” 她已经老到面容模糊,只剩下岁月留下来的狠厉和尖酸刻薄。 原本她是解时雨的奶娘,不过解时雨母亲一死,她立刻很有眼色的另投明主,给解时徽做奶娘去了。 老而有威严,她知道解时雨是可以欺负的,因此毫不客气。 “哎哟,您还坐着干什么,快些走啊,这文定侯府可比咱们玉兰巷还要尊贵。” 她上前就要拉扯解时雨。 解时雨满腹心事,没精力再去跟她拉扯,冷笑着打开她的手:“奴才拉扯主子,也不是什么好礼数。” 刘妈妈被噎住,看一眼通红的手背,忍下一口恶气。 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一个没娘的野丫头,能横到什么时候去,再忍她一阵,等夫人随便将她嫁了,看她上哪里哭去。 一行人离开寒山亭,前往文夫人暂住的厢房,还没进去,院子门外面就站着两个身强力壮的粗使老妈子。 再往里面走,四个年轻丫鬟正站在外面,屏息以待。 解时徽一见这阵仗,便不由自主抓住了解时雨的胳膊,脸上闪过一丝怯色。 “大姐......”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章 审视 解时雨拍了拍她的手,带着她往里面走。 两个小丫鬟见了她们,连忙打起帘子,请她们进去,从头到尾没发出一点声音。 屋子里又有两个大丫鬟接了她们。 里面虽然是寺里待客的厢房,却规整的很干净,炭火一点烟气都没有,很是暖和。 解夫人坐在文夫人下首,一见她们进来,视线就先在解时雨脸上打了个转,笑的很是亲昵。 “文夫人听说你生了一粒观音痣,特意想看看,偏你跑的快。” 解时雨笑着走过去,神情自若的给她们行礼,任凭文夫人打量。 文夫人穿着打扮都很端庄老成,笑眯眯的给了见面礼,让丫鬟搬锦兀给她们坐,又有人沏了热茶上来,仍旧是一点多余的声音也没有。 无处不透露着高门大户的风范。 解时徽紧张的绞着手帕,后背不由自主出了一身毛毛汗,虽然文夫人的视线没有过多在她身上停留,可她依旧不由自主的靠近了解夫人。 文夫人天生就是一张笑脸,只是看着解时雨的眼神过于锐利,冲淡了她的亲切。 这种锐利,近乎于审视。 目光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很不客气,好像眼前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等着她出价的货物。 她将解时雨的每一寸都落在了眼中,最后在心里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就这样吧。” 小门小户好拿捏,和玉兰巷解家沾亲带故,也不算一穷二白。 哪怕她儿子是个天阉,不得不找一个翻不起浪来的小门小户,可她依旧觉得解时雨配不上自己儿子。 她叹息完,便勉强打起精神,将笑容放的更大一点:“听说你们两姊妹女红都做的不错,你们身上的帕子是自己绣的吗?” 解时雨站起来回话:“不是,自己绣的帕子怕掉了,没有带出来。” 解时徽越发拘谨,赶紧跟着站起来,小声道:“我也没带。” 文夫人脸上的笑意就下去了一些,对解时雨这样的态度不是很满意。 这态度并不谄媚,也不恭谦,甚至不像解时徽那样谨小慎微,你挑不出毛病,但是也感觉不到亲热。 “坐下吧,没有带就没有带,以后咱们常来常往,总能见到的。” 解时雨坐下,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叶是上好的,口齿留香,她没喝过,分辨不出来是什么茶。 一个是公侯之家,一个是五品小官,怎么会有机会常来常往呢? 不过没有人傻到去问文夫人这是不是一句客气话。 喝完茶,解夫人就带着她们两个起身告辞,文夫人身边贴身的嬷嬷亲自把她们送了出去。 那嬷嬷也没送多远,很快就折了回来:“夫人,咱们也走吧,虽说带了这么多人,哪里比的上府里舒服。” 文夫人没起身,也没点头,而是问她:“你看着解大姑娘到底怎么样?” 嬷嬷踟蹰了一下:“奴婢看着,模样倒是端庄,就是这性情......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 文夫人摆手让屋子里的丫鬟都出去,冷笑一声:“不是看不出来,是冷情的很,以后对郁儿,也不知能不能上心。” 嬷嬷笑道:“咱们世子爷不论是样貌、才学、品行,在京里都是数一数二的,谁见了不上心。” 一说到这里,文夫人就忍不住湿了眼眶,想到自己儿子样样出众,进退有方,怎么就......就...... 她用帕子狠狠按住眼角:“郁儿命苦,既然选了这个,我少不得好好替他谋划谋划,她要是对郁儿不上心,我自有办法教她,寒梅会的事儿也得早日操办起来。” 嬷嬷点头:“小门小户,夫人日后要多费点心思了。”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哪怕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也像是怕被谁听去了一样。 隐隐约约只能听到几个字眼:“女儿家......名声要紧......咱们的脸面......” 一离开这里,解时徽就松了口气:“母亲,文夫人怎么会和我们来往啊?” 解夫人亲亲热热抓住她的手:“是正好碰到了,她说下个月初一要和玉兰巷一起办一场寒梅会,给了我三张帖子,到时候你们两姐妹好好去热闹一天。” 解时徽顿时为难起来,她不喜欢玉兰巷,也不喜欢什么花会诗会,每一次要去玉兰巷,她都会紧张的睡不着觉。 人太多了,她总是担心自己会犯错。 她低声撒娇:“母亲,我不想去。” “说什么傻话,”解夫人拍她的手,又去抓解时雨的手,“你大姐会带着你的,不用害怕。” 她说完,就留心去看解时雨的神色。 解时雨脸上既没有欣喜,也没有忧虑,依旧是平常的那个样子,哪怕遇到了文夫人,她也还是这个样子。 她越是这样不动声色,解夫人就越是忍不住去揣摩她的心思。 这个继女,她从小看到大,可是不知不觉中,她就长大到了自己难以掌控的地步。 不再像小的时候,因为解时徽每日有一碗羊奶,她没有,就要哭闹。 不过再不动声色又能怎么样,女人最重要的婚事,依旧抓在她这个继母手里。 解时雨看着解夫人那一脸“我疼你”的表情,已经快要忍无可忍,甩开她的手,绷着笑道:“您快别说了,我心里也犯怵,玉兰巷一向规矩多。” 解夫人呵呵笑了两声,拉住解时徽:“快上马车,这天太冷了。” 她边说边走,越过解时雨走到了前面,说话的声音飘到了解时雨的耳朵里,似乎是文夫人答应帮解时徽做媒,必定能选个好人家。 等刘妈妈也跟了上去,解时雨和婢女小鹤走在了最后,她脸上的笑容彻底消散。 寒风从她身上刮过,梅花香气步步逼近,漫天都是风霜刀剑。 最后她连眼角都冷峻起来。 解夫人太过得意了,以至于内心的嘲笑都溢于言表,被她看了出来。 “怎么样,你再怎么聪明,还不是被我牢牢捏在手里,一桩不好的婚事,我就能毁了你一辈子。” 甚至于,连解时徽的婚事都要踩在她的身上,以她为垫脚石,去攀更高的枝。 就连文夫人,也认为她要感恩戴德,头一次见面,就已经开始对她不满。 她慢慢跟了上去,心中已经开始密密麻麻编织一张网,要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冷风中,她杀气腾腾,并非一尊观音,而是带着血气的修罗。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章 沉思 西街解家是三进小宅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京城这居大不易的地方,已经算是十分难得。 这还是祖父辈分家时得来的。 家中虽然不大,但是到处都布置的热闹繁荣。 最后一进是姐妹两的住处,东边正好晒着太阳,暖烘烘的,花木旺盛,西边却是什么花木都没有,只在门廊下放了一口大缸,里面游了几尾小鱼。 因为照不到太阳,西边这一半显出一股冷清和阴沉,仿佛是三进的宅子里忽然多出来一座牢笼。 解时雨就住在这牢笼中。 一个丧母长女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面子上过得去,内中有多少心酸,只有解时雨自己心里知道。 尤其是解夫人是个绵里针,四周全是她的眼线和帮手,将一个解时雨盯的密不透风。 她年幼的时候不懂,不知吃了多少暗亏,不管她和解时徽谁对谁错,最后受罚的总是她。 等她再长大一点,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明白这家并非是自己的家,在这家里,自己是要讨生活的。 小鹤在外面点炭盆:“二姑娘不是说要来还披风吗,怎么也不见来?她就是个撒谎精,说起谎话来一点也不害臊,姑娘,您的簪子是不是也叫她拿走了?” 解时雨隔着窗户应她:“簪子掉了,不打紧,那是自己买的,没上册的东西。” 小鹤仍觉得簪子是被二姑娘给拿走了,想到就是去上个香的功夫,就失了一根金簪和一件石青灰鼠毛的披风,就气愤不已。 大姑娘连丫头都只有她一个,自己攒点私房钱不容易,二姑娘什么都有,又是丫头又是奶娘的,竟然还要打大姑娘的秋风。 气死了! 她并不知道一件披风如今已经不值一提,她家姑娘正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中,一个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越想越生气,炭又有点潮气,火起的很费劲,小鹤干脆将自己当做个孔武有力的仆妇,冲着东院猛的扇了起来。 烟气沉沉的,由着她这一股狂风卷着,冲入东院。 很快刘妈妈就赶了过来:“死丫头,炭盆怎么在这里扇,二姑娘在咳嗽你不知道吗!熏着二姑娘怎么办,扒了你的皮都不够赔!” 小鹤心想你们二姑娘熏不得,难不成我们姑娘就是铜皮铁骨,熏得了。 她又是狠狠一扇子,扇的刘妈妈烟熏火燎的直流眼泪,然后飞快拎着铜盆两边的圆环,一溜烟进了屋子,“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刘妈妈万万没想到连一个屁大点的小丫头都敢跟她作对,连带着对解时雨的不满,跳起脚来就骂。 “小浪蹄子,你得意什么,不过是个下三滥的货色,还以为自己能攀高枝变凤凰吗,脂油蒙了心了你!下作东西也配做美梦,仔细我告诉夫人去,提脚就把你卖了!” 她这话,明着是骂小鹤,暗地里无非是借机警告解时雨。 在这个家里,解时雨爹不疼娘不爱,自己又没亲戚,连她个下人都不如,还不是想被人搓圆搓扁都行。 她骂完了,屋子里也没什么动静,又想起二姑娘精神不济,说是在文夫人面前进退不得宜,不如大姑娘,便又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 “出风头,痴心妄想。” 小鹤隔着窗户做了个鬼脸,把炭盆拎进了西间。 西间是绣花写字的地方,将门窗一闭,屋后又有一颗极大的樟树,树影沉沉,将这一间屋子彻底笼罩在树荫中。 屋子里也很空荡,桌上的白瓷瓶里插着个鸡毛掸子,就算是装饰了。 小鹤放好还带着烟气的火盆:“姑娘,要熏纸吗?” 解时雨点头,取出一卷作画所用的生绢,三尺斗方大小,先用隔夜茶水反复刷过,等晾干后便挂在烟火之上熏着。 她有一个不能见人的生意,就是仿制古画,大的她还仿不了,专门捡着尺寸小的下手。 尺寸小的仿出来,一张也能卖两百多两银子。 也亏她从前去玉兰巷解家启蒙的时候就留下心眼,看出来女先生身上穿戴绝不是束脩能够供应的,因此一直跟着女先生来往,去年女先生熬坏了眼睛,才教了她。 月例银子只有一两,她缺钱的很。 水月轩的胭脂,细腻光滑,颜色鲜亮,一盒就要二两银子,解时徽有解夫人买,她却是要自己买的。 解时雨将原画小心翼翼取出来,画卷折次数多了,好几处地方带有镜面光,比从前仿造过的都要难,价钱也更高。 画背后还有一层生宣做的托纸,又叫命纸,将这一层纸和原画分离之后,托纸上就会留下一层很淡的痕迹。 只要在这层托纸上以旧墨加工,就能得到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画。 不过这画年月已久,那一层托纸已经非常脆,揭下来的时候要格外小心,不然会碎。 小鹤打开后面窗户,正对着大樟树,又将前面的窗户关紧,自己出去了。 解时雨没有理会,而是取出一把匕首,褪去羊角鞘,开始分离托纸。 手下的活细致熟练,她也开始细细去想寒梅会的事情。 “文世子是个天阉,不可能和门当户对的姑娘结亲,不管是嫡是庶,都有泄露出去的可能,只有小门小户才会任凭拿捏,但是门户太小,也惹人生疑,所以就把主意打到这边来了。” “侯府不能没有任何理由就来提亲,如此一来,反而会引起世人猜测,那这场寒梅会,就是一场针对我的鸿门宴。” “如果我是文夫人,会怎么做?毁掉我的清誉,再被文世子正好撞见,不得不娶我,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会唾骂我为了高攀不择手段,不要脸。” “玉兰巷会是帮凶吗?” 她的思绪密密麻麻,宛若盘丝洞,十分缜密,希望能将那天所有出现的可能都想一遍。 没有帮手,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许久之后,她才忽然想到今天在普陀寺见过的那个年轻人。 他们堂而皇之的在普陀寺中杀人,甚至连尸体都不曾掩埋,然而现在却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这个人,会是谁呢?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章 谁网住谁 寒梅会那天,天还没亮,解家就忙碌起来,解老爷解正穿好官服,在去当值之前,让解夫人将两个女儿叫来。 为了参加宴会的事情,解时徽一晚上没有睡好,眼下两着两个淡淡的眼圈。 这让她越发焦躁起来,听到父亲要见她,连早饭都没来得及用,早早就赶了过来。 规规矩矩请过安之后,她便安静站在一旁,等着解时雨过来。 解正看了一眼她身上的灰鼠毛披风:“什么时候添置的?” 解时徽连忙道:“父亲,不是我新添置的,是姐姐送我的。” 对于这个毛那个毛的,又是从哪里来的,解正一点也不想知道,只是跟女儿没什么话说,随口一问。 他从不管家里的事,满意的点头:“姊妹之间,就是要如此。” 解时徽低垂着头,安静的等着解时雨前来。 而解时雨压根就没打算来,只是随便编了个谎,让扫地的仆妇带了个话过去。 小鹤正在给她梳头,一边梳一边说解老爷的坏话。 “老爷真是的,平常也见不到人,才做五品官就这么忙,以后要是再升官,岂不是连家都不要回了,奴婢听说老爷其实都是在外头和人饮酒,这个时候来训什么话,姑娘不去太对了。” 发髻弄好要时间,时辰一到就要出门,她们既要吃早饭,又要修饰一番,哪里还有功夫去听一个一个月也见不上两次面的父亲说话。 解时雨闻言不禁发笑。 这父亲懦弱无能,在外面有求必应,是个老好人,偏偏总在家里摆严父的谱,真是可笑。 好像他那一身的官威,除了家里就没处使了一样。 解时徽还得过几年宠爱,至于她,连父亲长什么模样都记得很模糊。 想到这里,她冷笑一声,拿起一根鎏金蝴蝶簪在头上比了一下。 她头发又多又密,油黑发亮,好似一匹上好的绸缎,需要多插几根才能固定住。 发髻梳好,解时雨将三根朝金蝴蝶错落有致的插了上去,开始吃早饭。 解时徽来的时候,就见她胃口不错,将粥和馒头吃的津津有味,见她来,还招呼她坐下一起吃。 这个时候,她哪里还吃的下。 “姐姐,你怎么没去见父亲,父亲走的时候很生气啊。” 解时雨避而不答:“你还未梳头,快回去梳头吧,不然要来不及了。” 解时徽这才发现自家大姐已经穿戴整齐,只等上妆了。 “糟了。” 她想起来自己还没定下来要梳什么头,要穿哪件衣服,好在昨天晚上母亲已经送了新首饰来,可以省下点时间。 急急忙忙回去自己屋子,一进门,丫鬟青桔就赶紧给她梳头,刘妈妈赶紧铺开衣服给她挑选。 可是这一下急急忙忙的,哪里还赶得及。 等出门的时候,解时徽还没吃过东西,因为太过匆忙,她总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对劲,尤其是在见到神情镇静的解时雨之后,越发慌张起来。 寒风侵袭,被吹动的是解时雨墨绿色的裙摆,裹住她苗条修长的身体,是美人颈,杨柳腰,越发显的她骨肉停匀。 墨绿色越浓烈,解时雨的面孔就越是璀璨,脸上泛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柔光,凤眼漆黑明亮,眉心那一点红痣都浓艳的像是要滴下来。 她整个人都在雪地里放了光。 解时雨并没有打算蓬头垢面,婚事身不由己,面孔丑陋也好,美丽也好,都无法扭转乾坤。 不如让自己光鲜一点。 解夫人对解遇的打扮很不满意,她自然希望她能平凡一点,免得这桩只有她心知肚明的婚事再出现什么岔子。 谁能想到文世子竟然是个天阉。 文夫人敢把这个话告诉她,就是认定了要挑他们家来结亲,也早就打探清楚她不会拒绝。 她自然也不敢往外传,不然侯府一个指头就能捏死她。 这桩婚事,太合她的意了,既能一飞冲天,让她的儿子和女儿从此可以和玉兰巷解家比肩,又能拿捏住解时雨。 她笑眯眯的拍了拍解时雨:“不错,就是要这么漂漂亮亮的,上马车吧,你们两姐妹坐后面。” 家里只有一辆马车,今天为了去玉兰巷,特意又租了一辆。 解时徽拉着解夫人的手:“母亲,我和你一起好不好。” “你啊,就比你大姐小一岁,还跟孩子似的,”解夫人给她理了理那件从解时雨手里拿过来的披风,“走吧。” 似乎都已经忘了这件披风是解时雨自己攒钱买的。 谁都会忘,小鹤却绝不会忘,在解时雨耳边小声道:“姑娘,我就说二姑娘心气大,脸皮又厚,什么都要好的。” 解时雨笑了笑,没说话。 心气大好啊。 解时徽跟着解夫人上了马车,脸上的笑一点也挂不住,脸色十分不好。 解夫人拿了一块白饴糖给她:“来,吃块糖,一会儿到了可不能再这个脸色,今天寒梅会,不知道会有多少好郎君来呢,要不是你弟弟还在馆中读书,我就将你弟弟也带来了。” “我不吃!”解时徽忽然将那糖丢了出去,滚出两滴眼泪:“我什么都不吃!我要出丑了,我的头发没有梳好,衣裳也不漂亮!” 白饴糖滚落到地上,随着马车晃动骨碌碌来回的滚。 她盯着白饴糖踩了一脚,觉得解时雨就像一张巨大的网,将自己给网住了,在这张网下,她永远也翻不了身。 “都怪解时雨!” 解夫人搂住她:“好好好,都怪她。” 很快,她们就到了。 大解家占据了玉兰巷大半条巷子,因还要去拜访解大夫人,她们来的很早,然而这么早,依旧在角门遇到了文家的马车。 文夫人带着自己的女儿文花枝下了马车,相互行礼打招呼。 解时雨悄无声息的打量文花枝。 比解时徽还小一岁,然而行为举止却很成熟,而且胆子很小,解时徽咳嗽一声,她就悄悄的打了个哆嗦。 她也悄悄抬头看了解时雨一眼,见解时雨冲着她笑,她也笑了一下,正要说话,忽然后面就追上来一个小丫鬟。 这丫鬟来的着急,额头上都是汗珠,先见了诸位主子,才说了来意。 “姑娘,世子说他昨天用了这辆马车,有一块祥云纹的玉佩,不知道是不是在您这儿,请您找找。”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章 危机 文花枝便吩咐身后的丫鬟去马车上找找。 文夫人笑道:“这孩子真是的,家里也不差这一块两块的玉,偏偏这个时候来耽误事情。” 玉佩是个小件,要是落在哪个角落里,摸都要摸上好一阵子。 解时雨心里有数,知道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果不其然,没找多久,一位少年人就骑马赶了过来。 “母亲、小妹,不必找了,”他利落的翻身下马,“原来是朝生这小厮收起来了。” 他站稳了,仿佛才看到这里聚了这么多人一般,上前行礼:“母亲,不知这是哪一家的夫人和妹妹?” 这人不说别的,确实是一表人才。 天光阴暗,他是玉白的脸,乌黑的头发,面目柔和,眉目含情,语带温柔,穿一身素淡的天青色,显得极其儒雅。 解时徽的脸上晕起一层薄薄的红晕,羞怯的垂下眼帘,想到自己今日打扮的随意,又羞又急,越发腼腆起来。 文郁并未多看她,就连解时雨也只是一眼带过,说起自己还要去前院,又匆匆离开了。 他和解时雨一样,知道自己的长处。 虽然生来不足,但是他知道文弱有文弱的风姿,足够让这些足不出户的闺阁小姑娘动心。 然而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街角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正往里面走的解时雨。 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尤其是那一点观音痣,让她比别人更多了几分的特色之美。 而且大大方方,端庄有礼,既能够做掌家,也不会撕破脸皮。 他满意的夹了一下马腹,翩然离去。 一行人进了解府大门,里面是回廊曲折,流水缠假山,四处都是郁郁葱葱的花木,将整个解家都藏进了这无穷无尽的花木之中。 玉兰巷解家底蕴深厚,现在的解大老爷又有实权在身,要办一场寒梅会,帖子发出去,自然有大把的人来。 解时雨也很喜欢这些将屋檐飞角都遮蔽的树木。 这样的大家族里,往往充满阴暗和秘密,入夜之后,灯火熄灭,行走在这些曲径幽深之处,人就会彻底成为一个窥探者。 然而现在,这些假山流水,都有可能成为文定侯府的帮凶。 她面上淡然,脚下稳稳当当踩在青石板上,然而心里却是一阵阵不安,觉得自己是行走在了刀尖之上,一个不小心,就会落入窠臼。 不得了啊,连天都这么暗沉沉的,也成了个帮凶。 领路的仆妇要将早来的她们送到解大夫人那里去,西街解家不过是常来巴结的破落户,用不着放在心上,然而文定侯府,她们却万万不敢得罪。 解时徽忽然悄悄扯了一下扯了一下解时雨的衣袖,低声道:“大姐,是节姑!” 她声音里忍不住带着点颤抖,紧紧挨着解时雨,好像解时雨能保护她一般。 节姑是解府大老爷唯一的嫡女,全名叫解时节,和时徽一样大。 她是个虎头虎脑的娇娇女。 此时她就从那氤氲的树荫后跑了出来,身后追着两个丫鬟,气喘嘘嘘,追着要给她穿披风。 节姑一口气跑到他们面前,不等人说话,自己就一连串的问好,然后拉着文花枝就走:“你们三个别去我母亲那里了,走,我们去曲水苑。” 她一边急匆匆的走,一边打量她们今日的打扮:“解二,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一身的白,白就算了,怎么又戴一套金的,简直不伦不类,算了,你们家也就能拿出这么点东西来。” 解时徽涨红了脸,几乎要哭出来:“我、我今天......” 然而节姑根本没有打算听她说话:“你们看我穿的这个云锦,像不像云霞,这还不算什么,再看我这个镯子,里面是空的,藏着香药,好玩不好玩。” 她声音清脆又响亮,直接将解时徽怯弱的解释压了下去。 解时徽低垂着头,一只手死死捏住帕子,另一只手紧紧捏住解时雨。 她觉得解时雨是一张网,密密麻麻的把她困在里面,而节姑就是一只鸟,随时都有可能把她叼走嚼碎。 眼下她却需要这张大网的庇护。 甚至她希望解时雨能够出声说点什么,让节姑停下那张炫耀的嘴,也让那些丫鬟能够停下嘴角的嗤笑。 然而解时雨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松。 她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什么可以藏香药的镯子,灿烂的和云霞一样的云锦,她也没有见过,然而她天生的会伪装,能将自己心中的情绪藏的滴水不漏。 四周的花木时而旺盛,时而稀疏,流水缠假山,步步皆景,她的心思都在文家。 曲水苑一片朦胧水汽,池塘里还有残荷,来的姑娘越来越多,节姑立刻丢下她们三个,花蝴蝶似的四处玩乐,到处都是一片笑声。 湖对面便是男客,湖面上的水汽如同一层纱雾,将姑娘和郎君们若隐若现的隔开,越发让人心动。 文花枝被人请去投壶,就连解时徽都被刘妈妈带走,不想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唯独解时雨依旧坐在小亭子里,仿佛是坐了冷宫,除了小鹤,连个丫鬟都不靠近。 高门大户里的人,全是人精,哪怕是一个下人也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心眼,知道西街解家,无需殷勤。 解时雨冷眼旁观,文郁并没有从迷雾里冒出来,一切都很平常。 她乐意呆在这冷宫里,最好这宴会上的一切都能离她远一点,让她能平平安安的回去。 然而冷宫也会有别有用心的访客。 文花枝从外面进来,坐在她对面,小心翼翼抬头看她一眼:“你怎么不出去玩?” 解时雨堆起无可挑剔的笑脸:“我不爱动弹。”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听着像是投壶的瓶子倒了一地,文花枝吓的一抖,听到节姑的笑声后才放松下来。 她不好意思的和解时雨解释:“我胆子小。” 解时雨将烫过的合欢花酒给她斟了一杯:“听说这是你家的酒?” 不仅这酒她没喝,连茶水她都没动,连嘴唇都没打湿。 文花枝接在手里:“多谢,是我家的合欢花烧酒,能安神解郁,还能驱寒,为了这场诗会,特意送过来的。” 她将杯中酒饮尽,脸上多了一丝血色,靠着解时雨近了一些。 “解姐姐也尝尝。” 说着,她就伸手给解时雨也倒了一杯,递了过去。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章 危机2 解时雨接过酒杯,鼻间先闻到的不是酒味,而是一股香气,从文花枝的手上传来。 好香。 她捧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晃,温热的酒从杯中撒出,沾了她一手。 这香有问题。 不等她反应过来,文花枝更近一步,用帕子给她擦手,香气更加浓郁,令人窒息。 解时雨心中猛的一沉,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文花枝会用这种自损八百的手段。 香气就擦在她自己手上,她能屏住一时的气,却不能一直如此。 解时雨刚想回头叫小鹤,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少年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艘船,在湖中游玩,原本只是作诗,不知怎么玩心一起,就开始吓唬湖这边的姑娘,说要划过来。 紧接着又是一阵惊呼,那船竟然翻了。 会水的仆妇忙着救人,这边的姑娘们齐齐回避,不过是一瞬间,就带着欢笑声一同撤走了。 解时雨头昏脑涨,看着冲进来两个文府的嬷嬷将文花枝拉走,猛地站了起来。 小鹤连忙上前来拉她,她却两腿发软,整个人都挂在了小鹤身上。 “姑娘您怎么了!快走!” 其他人都走了,没有人在意这里面还有没有人,解时徽看了一眼亭子帷幔上映出来的身影,脚步一顿,很快就被刘妈妈推着走了。 “姑娘快别看了,这些少爷们真够淘气的,这一会儿湿淋淋的,他们必定得更衣,在哪里撞着了,哪里说的清楚。” 解时徽低着头应了一声,没再抬头。 寒风从帷幔中一点点渗漏进来,给解时雨带来一丝清醒,火盆中火光猛烈摇曳,映着她端正的毫无瑕疵的面孔。 太端正了,以至于她眼里的阴冷无法隐藏,倾巢而出,几乎显出几分疯狂。 她比小鹤要高出一个头,小鹤还没强壮到扶着一个几乎没力气的她健步如飞。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小鹤急出一身汗,架着解时雨出了亭子:“姑娘,快、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解时雨被寒风一吹,回头又看一眼湖中情形,知道自己绝对走不脱了。 她当即有了决断。 “你去取衣服,到池台旁边等我!快去!” 曲水苑最东边建了个池台,专门用来喂鱼。 节姑有一次喂鱼的时候摔了下去,池子里便不再养鱼,池台也就此荒废。 她离池台并不远。 小鹤忧心忡忡,然而在她耳朵里,解时雨的话就是圣旨,一咬牙,转头就跑了。 解时雨软脚虾一样将自己沉入了湖中。 水是刺骨的寒,冲去她脸上的脂粉,连带着将她的嘴唇也褪去了一层血色,也顺道将她的脑子冻的清清白白。 她尽量往池台走,四面八方的脚步声都听的不太真切,然而文郁的声音却一点不模糊的传进了她耳朵里。 “朝生,先将我这湿衣服脱了,我路都要走不动了,那亭子里不是有火吗,我去里头等你,你快去给我拿一声干衣裳来。” 解时雨只见过文郁一面,可她就是能听出来文郁不同寻常的脚步声。 十分急切,似乎怕被其他人坏了自己的事一样。 趁着文郁一心一意往亭子里走的时候,她一边回头看水面的动静,一边迅速靠近池台。 好在今日天色不好,湖面上水汽又足,一切都被烟云笼罩,大家又是一团乱,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动静。 除了文郁。 解时雨看着亭子里出来一个人影,立刻将自己沉入水中。 湖边水不深,淹不死她。 然而她浑身都被冻的僵硬,冷水像是一把钢刀,让她手肘、膝盖都是一阵一阵的剧痛,她抑制不住的发抖、哆嗦,甚至小腿发紧,像是要抽筋。 但是她不能动。 她紧紧闭着眼睛,牙齿死死咬住嘴唇,两条腿已经插进了淤泥里。 五脏六腑被憋的要炸开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憋死在水中的时候,终于听到了有人叫文郁去烤火的声音。 解时雨伸出头,狠狠的呼了一口气。 她用力拉扯住池台栏杆,栏杆上的红漆都掐进了指甲中,费了许多的力气,才拖泥带水的爬了上去,动弹不得。 “嘎吱”一声,池台的小门被打开,她心里猛地一跳,好在进来的是小鹤。 小鹤立刻回身插上门栓,压低了声音:“姑娘,您......快换衣裳!您这头发得先擦擦,还好簪子没掉。” 解时雨身心疲惫,任由她摆布,脸上的胭脂水粉已经彻底的没了,露出她原本苍白的面孔,只是她身量高挑,纵然苍白,也没有显得弱不禁风。 只是没了血色,便没那么好看。 她一边休息,一边想着文定侯府和文郁。 他们不会就此罢休,越是抓不住她的把柄,他们就会越发的抓心挠肺,迫不及待。 不知道接下来还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好就好在她已经有所防备,要是一点防备都没有,今天必定会着道。 小鹤安安静静的给她收拾,很快就手脚麻利的给她整理出个能见人的样子,只是头发依旧是湿的,寒风凛冽,这一场伤风看来是躲不过了。 她收拾好衣物,又出去看了片刻,见人都聚集在西侧,解大夫人送了姜汤来,才扶着解时雨往客院去。 客院里正张罗着喝姜汤,姑娘们走的太急太快,怕吹了风。 解夫人将一碗姜汤递给解时徽,忽然道:“我们家时雨怎么不在这儿?” 文花枝靠着文夫人,小声道:“姐姐先前跟我在亭子里,兴许是走的慢......” 解时雨在门外听着她们一通惊讶和猜测,还未去捉奸,就已经将她定了罪,纷纷的说她是不要脸的小门小户,抓着机会攀高枝,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会被她抓住。 没有人为她辩解。 小鹤听在耳中,当即气的人仰马翻,都顾不得什么主子下人,一脚将门踢开,怒道:“我们姑娘不过是走的快,不小心跌在浅水里,找了地方换身衣服过来,也没见到什么可以攀的高枝,你们倒是说的像亲眼见到了一样,说我们攀高枝,倒是先找出苦主来啊!” 院子里一时间一片寂静。 文夫人看着解时雨毫发无伤的出现在门口,整个人都是一楞,低头看了一眼文花枝。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章 手心手背 这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在湖边,被文郁撞见,那些落水的少年郎都是见证人,让她百口莫辩吗? 文夫人的惊讶只是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重新揽着文花枝坐好。 看来这中间是出了什么岔子。 “我家这丫鬟,粗糙的很,没得教养,大家不要见怪,”解夫人反应倒是快,一把上前抓住了解时雨,“快坐下喝碗姜汤,将头发烘一下,要是伤风就不好了。” 戏,每个人都会演。 解时雨也是一样,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心中那一口深井中,就算偶尔冒出来一个气泡,也很快就消散在乌黑的眼眸中。 她笑意盈盈的接受了解夫人突如其来的母爱,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撕破脸皮大杀四方,甚至还和和气气的笑看了文夫人一眼。 文夫人也和气的回笑,又和旁人夸赞她眉心这一点观音痣,真是招人喜爱,不知会被哪家求娶。 其他的夫人小姐,便都将目光移到了解时雨苍白的面孔上。 若是文夫人不说,她们似乎都没发现,这个不值一提的西街解家,还有拿的出手的东西。 在她们眼里,西街解家,也只是玉兰巷解家一个打秋风的亲戚而已。 如今骤然这么一看,虽然解时雨略显狼狈,却依旧貌美,足够勾走她们家中有才有貌的儿子。 一想到这里,她们立刻戒备起来,以防这破落户会弄出什么花样来。 寒门小户,为了攀高枝,可什么手段都会使。 面上一团和气,然而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事,秘而不宣,只从眼神里射出无数的刀光剑影。 一场诗会无疾而终。 文定侯府的马车沉默着回到侯府,文郁带着半湿的头发,对文夫人道:“母亲,我想跟妹妹说几句话。” 话音未落,文花枝已是一个哆嗦,低垂着头,手紧紧拉着文夫人:“母亲,我有点不舒服。” 不管是言语还是举止,她都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文郁笑道:“我就说几句话,不耽误功夫的,这一阵我一直在外忙着差事,都许久没和妹妹说话了。” 笑是好笑,话也是好话,然而文花枝就是不敢抬头,急切的拉着文夫人想要离开。 仿佛文郁的笑容里时刻都会扑出来一头猛兽,将她撕碎。 文夫人松开女儿的手:“我让人去请大夫,你们说完了话再去洗个热水澡,今天这么一闹,不知有多少人要伤风了。” 她说完,就带着丫鬟嬷嬷出去,合上了门。 文花枝听着“咔哒”一声门响,又是一个哆嗦,还未说话,已经被文郁一个巴掌扇到了地上。 “废物!” “啪”的一下,她的脸迅速红肿起来。 她捂着脸,呜咽一声,并不敢逃,也无路可逃。 这里是她的家,更是文郁的家。 文郁不放她走,不打过瘾,她又能逃到哪里去,难道指望母亲能帮她吗? 她甚至不能歇斯底里的哭喊,免得再被母亲责骂。 文郁早已经变了脸色,从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变成了一副阴郁之像,狠狠一脚踢在她肚子上,又弯腰撕扯住她的头发。 “这么点事都办不好,留你在家里有什么用!” 文花枝被他拽的头皮生疼,脑袋仿佛被针密密麻麻扎过,忍不住哀嚎了一声。 哭声透过薄薄的门板,传到外面空荡荡的庭院中,文夫人似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 末了,她神色疲惫的对身边的嬷嬷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心疼,可是能有什么办法,郁儿心里也苦,等成亲就好了,只要成了亲,花枝就好了。” 成了亲,就有人代替文花枝了。 解时雨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烧。 身上是烫的,心里却是冷的,等着小鹤熬药回来,火光微弱,照着她脸上不正常的红晕。 乌黑的头发蓬成一堆,越发衬得她肤白胜雪,浓烈的颜色相交织,让她愈发明艳。 刘妈妈就坐在床对面的凳子上,手里抓着她还没有仿造完的画,冷笑了一声:“大姑娘,您说说,您一个没出阁的姑娘,怎么为了一点小钱,竟然还做上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了。” 解时雨浑身乏力,不言不语,慢慢垂下眼帘。 刘妈妈见她不吭声,便知道是拿捏住了她的把柄。 “我就说您这些石青灰鼠毛的披风、簪子,都是打哪里来的,原以为是卖了您母亲的嫁妆来打扮自己,没想到竟然是给人造假。” 这画只画了一半,做旧的厉害,她就算只是一个老妈子,也知道是在干什么。 要不是她趁着今天解时雨昏昏沉沉,偷偷的来西间翻找她的家底,也不知道她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您这事不光是枉顾了夫人的教诲,更是私会外男,这要是传出去,您这婚事,只怕就为难了。” 解时雨挣扎着坐起来,喝了口冷茶,笑了笑:“传出去我自然嫁不出去,有个做贼的奶娘,二妹妹恐怕也好嫁不到哪里去,刘妈妈,真到了那时候,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啊。” 屋中箱笼屉子都还是打开的,能被翻出来的东西通通都被翻出来了。 她面上若无其事,然而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起来。 这一番话,不过是先稳住刘妈妈。 若是刘妈妈不管不顾的闹出去,解时徽不会有什么,却正好给了把柄给解夫人和文定侯府。 嫁不出去不算什么,嫁给文郁才是最糟的。 她今日不过是短短的见了文郁一面,就知道文郁绝不是表现出来的那样子。 一个正人君子,怎么会在湖边流连徘徊,就为了找一个落单的姑娘。 文家不是火海就是狼窝,她没有娘家依靠,万万不能去。 一想到这里,她觉得身上烧的越发厉害,烧的她身上的血都跟着沸腾起来,恨不能顷刻之间化作一捧灰烬。 不行,她不能慌。 刘妈妈脸色一沉:“我做贼?我一个奶娘,来清点清点自家姑娘的东西,算什么做贼,你还想着把二姑娘牵扯进去,难不成这事还是二姑娘压着你干的,我这就去告诉太太去!家丑不能外扬,太太总能治得住你。” 她伸手就去拉扯解时雨,要趁着她病的时候狠狠治她一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章 摇钱树 灯火随着刘妈妈的动作猛地一晃,熄灭了。 西院本就不甚明亮,火光一灭,就变得更加黑暗。 解时雨躲开刘妈妈的手,一只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簪子,尖利的簪子几乎要划破她的手掌,然而片刻之后,她又松开了。 在这阴暗的家中,她学会了许多生存的道理,其中一个就是“静”。 像猛兽捕猎前那样静。 一旦出击,就必须要一击必中,不然你就是被捕猎的猎物,蹦跶的越欢快,死的也越快。 想到这里,她的声音软了下来。 “二百两,这幅画能卖二百两,我都给你,你要是不信我,大可拿着画去换,刘妈妈,你知道我是个无依无靠的,何必非得跟我撕破脸。” 二百两银子? 黑暗中,刘妈妈的手收了回去,眼神一下变得贪婪起来。 她一个月才挣三钱银子,这么一幅画,竟然就能值二百两。 不、不对,不止是这一幅画。 她抓住的这个把柄,就是一颗摇钱树,只要解时雨不死...... 解时雨的声音带着点病气:“你也别把这画抓的太紧了,多一条印子,这价钱就要下来几分。” 刘妈妈瞬间将手里的画给放开了。 她讪笑一声,将画平铺在桌上:“我倒不是为了你这几个钱,说起来我也是奶过你几天的,你母亲死的时候,将你托付给我,我也不能看着你走上邪路,你母亲在天上看着呢。” 解时雨点头:“是啊。” 她母亲要真是在天有灵,应该头一个就弄死这老货。 所以死人没什么可怕的,人死如灯灭,人只有活着才有用,死了就什么都没有。 刘妈妈状似亲近的给她掩了一下被角:“钱我给你攒着,你花在这些衣服首饰上有什么用,等你嫁人的时候,我再给你添妆。” 解时雨闭上眼睛,不再答话。 等刘妈妈出去,她才睁开眼睛,从床上起来,点亮油灯,将画纸上的褶皱压平,然后将打开的东西放回原处,最后她累出一身牛毛汗,才面无表情的重新躺回床上。 在这个家里,她本就是个游魂似的存在,轻易不出去扎眼,可解夫人不放过她,刘妈妈也不放过她。 她不能示弱,一旦示弱,这些人就会加倍的啃食她。 就在这个时候,那天在普陀寺的情形再次钻进了她的脑子里。 年轻人的不怒自威的神情、干净利落的手段、漫不经心的口吻,都像是一阵风,时不时就在她心里打个转。 她甚至觉得自己剖开之后,也可以是这么个人。 然而她手里没有刀,没有随从,没有权利,没办法这么悄无声息的处置掉刘妈妈。 因为这一身牛毛汗,她第二天就退了烧,又在刘妈妈的监工下,这幅画比预定的时间还要早完成。 出去交画的日子,正是乍暖还寒之时,解时徽披着厚重的披风,像个傻姑娘似的站在风口。 “大姐,刘妈妈,你们要去专诸巷买笔墨吗?” 刘妈妈掩饰住二百两即将到自己手里的激动:“是啊,我担心大姑娘一个人出门不便,就陪她去一趟,您快进屋吧,这屋外头多冷。” 解时雨三两步就到了门口,回过头来看她:“你要我带什么吗?” 解时徽摇头,神情黯淡的进了屋子,进屋之后,她忽然问丫鬟青桔:“我有藕合色的衣裳吗?” 她一边问一边想着解时雨今天的打扮。 解时雨今天穿的都是半旧的衣裳,外头那件披风还是她从前穿过的,可不知为何,就是大大方方的好看。 上头是一件素白纱衫,纱衫里头透出“万事如意”团纹,下面是藕合色绫裙,头上插着的簪子坠下来一圈银莲花,将她那一身的疏离都消减去几分,显出些许温柔。 青桔打开箱笼:“有一身,是去年入秋裁的,您要穿吗?” 穿了又怎么样,没有人的目光会留在自己身上。 解时徽盯着那条一模一样的裙子看了半晌:“不穿,压到箱底。” 话语间忽然带了火气。 青桔也不知她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有了火气,小心翼翼将衣服收了起来。 解时雨坐着轿子出门,用一个手掀开帘子一个小角,从里往外看。 她很少出门,西街解家虽然是小门小户,但解夫人心比天高,非要将解时徽养成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不可,连带她也很少有出门的机会。 其实大家闺秀也常出门,只不过去的地方解夫人去不起,因此便直接的不让出门了。 每一次出门,她都很喜欢四处看看,这时候她才会露出一丝新奇的神情。 小鹤跟在轿子外面,两条腿走的很快,将刘妈妈探究的目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很快,她们就到了地方。 专诸巷的海棠春,看着生意做的不大不小,然而在仿造字画这一块,摹、临、仿、造这四样生意,已经算是做到了头。 只是这一门生意不同于别的,必须偷偷的做,暗暗的做,低调的做,最好是隐姓埋名着做。 因此众人只知道这里能卖些字画,却不知道内中另有乾坤。 轿子只到巷口,解时雨便戴上帷帽,领着小鹤和刘妈妈往里面走去。 刘妈妈四下张望,看解时雨停在一扇小门前,一颗心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出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看着不声不响的解时雨,竟然在外面走出一条这样的道来。 一想到自己手里竟然抓着她的把柄,她就忍不住得意起来。 解时雨重两下轻两下的敲着门。 这一扇门是专门留给来交割假画的人走的,在专诸巷末尾偏僻的角落里,上面爬满藤蔓,将这里遮蔽。 就算被人看见,也会以为这是内宅仆妇所走的角门。 敲门声落下,解时雨等了片刻,就听到里面门栓落下的声音,门吱呀一身打开了。 开门的小厮让到一旁:“解姑娘,您来了。” 解时雨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往后退去。 这小厮神情如常,但额头都带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就连嘴唇都咬出了血痕。 出事了。 难道是官差?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章 心慌意乱 不、也有可能是仇人! 海棠春古画很多,有些东西是沾着血带回来的。 她虽然只是海棠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师,但也有幸见过一两幅失传的古画,必定不是谈钱就能谈的拢的。 真要给钱,整个海棠春都付不起。 解时雨心里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准备将自己从这未知的情形中解脱出去,可是这些念头还未成形,背后就传来一声刘妈妈的叫声,紧接着就是小鹤的呜咽声。 叫声只从喉咙里发出来一半,很快就消失不见,紧跟着的是两个人倒地的声音。 解时雨回头一看,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把明晃晃的刀。 这刀她眼熟,就连拿着刀的人她也眼熟。 他们在普陀寺见过。 她心里猛的一跳,想到上次在普陀寺不过是和那个年轻人打了个照面,就差点落到被灭口的地步,今天这么大的阵仗,她恐怕也是有去无回。 心中虽然害怕,然而又好像是着魔了一样,想要进去看看。 戴斗笠的人不管劈晕的两个人,知道解时雨才是正主,用刀拦住她的退路,压低声音:“进去。” 解时雨看着刀锋晃动,沉默着往里面走。 那个开门的小厮腿都软了,等他们夹带着被打晕的两个人一进去,直接跪倒在地,哆嗦着手将门插上。 进小门就是花园,春光并不明媚,阴沉沉的不如人意,将花花草草都衬成了枯枝败叶。 掌柜李茂就坐在花园的太师椅中,看他那神情,不像是坐的太师椅,坐的是红孩儿坐过的莲花台,上面插满钢刀。 两个随从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身上都是带着长刀,让他眼前发黑。 在李茂面前放着一张桌子,桌上堆满书画。 解时雨悄无声息的张望,没有见到那个年轻人,反倒是见到李茂的两个心腹也被困在了这里。 刀光剑影之下,没有人敢吭声。 李茂被迫回头看了解时雨一眼,要不是已经哭过一场,此时也要对着解时雨涕泪横流。 背上的冷汗将衣服一层一层的打湿,整个人都怕到了极致。 这些人并没有对他用刑,甚至连一点皮都没碰破他的,可他就是觉出了死亡的威胁。 能在京城站稳脚跟,他也算得上是位顶天立地的中年男人,然而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心想自己要是能够逃出生天,打死也不再做这生意了。 指着他的刀不耐烦的拍了拍,示意他开口。 “画、画放这里吧。” 解时雨连忙将手里的画卷往前递,不用她放到桌上,自有人将画接过去,直接打开。 李茂看着打开的画卷,额头上划过一滴汗:“这、这是仿的定存自的花鸟图。” “定存自少年时期专于学业,画的多是这种小画,笔力略显不足,画风也比较青涩,解姑娘是新手,正好契合这两点,再加上定存自成名后,自己毁掉了许多少年时期的画,能辨别真假的人不多。” “也还算值钱。” 解时雨听他说的清清楚楚,正疑惑他在说给谁听的时候,屋子里忽然传出来轻敲桌面的声音。 这声音虽轻,却将人吓了一跳。 她并不知道屋子里有人,先是吓的一哆嗦,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又有人推着她往前走。 开门、关门,她落入一片昏暗之中。 还没等她睁开眼睛看清楚四周的情况,就有一个低沉而且平静的声音在左侧响起。 “过来。” 是他! 解时雨听了这声音,心里就是一跳,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过去。 屋中没有点灯,年轻人就坐在阴影里,若有所思的在想着什么,暗淡的光影铺了他一身,让他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剑,不露锋芒。 他看了解时雨一眼,示意她坐下。 “照着这个纸条仿一张。” 解时雨坐下,心情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亦或是激动,她用手指牢牢捏住笔,辨认了一下纸条上的字。 “我看不清楚。” 年轻人话不多,摸出火折子吹亮,点燃桌上的油灯,他的一举一动都漫不经心,却又十分准确。 油灯黄灿灿的灯火由下往上摇曳,比起在普陀寺那天,解时雨看的更清楚。 年轻人穿一身靛蓝色直身长袍,不带任何配饰,大眼睛高鼻梁,眼睛很亮,然而眼神很漠然,不带一丝感情。 回应她的目光似的,年轻人微微俯身,敲了一下桌上的纸条。 解时雨连忙收回眼睛,去看桌上的纸条。 “天晴无雨,宜北行。” 字写的很平常,比起古画上那些名家题字,并不会让解时雨为难。 她在宣纸上起草了几次,又试了两次,很快找到了运笔的方法。 “好了,”她看着年轻人俯身细看,沉默片刻,没话找话似的说了一句,“我叫解时雨。” 年轻人偏头看她一眼:“我知道。”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他说出了无尽之意,好像解时雨是圆是扁,早已经在他手掌之中,今天的事情若是解时雨敢说出去半个字,那等着她的,将是比地狱更恐怖的无尽深渊。 解时雨读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然而这次她并没有胆战心惊,只是心里发慌,这一慌,就干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我想着不知道去哪里能见您......” 话一出口,她都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 这叫什么话。 年轻人将纸条收好,在她对面坐下,脸上竟然带出了一些笑意:“见我?” 解时雨见他笑了,心想看来他是既不打算杀她,她又不是全无用处,愿意对她露出一点笑脸来。 想到这里,她稍稍的放下一点心。 “我有件事,想问问大人。” 年轻人看一眼还早的天色:“问吧。” 解时雨抬眼看过去:“您说,人——要怎么才能保守秘密呢?” 年轻人很平静的笑道:“我猜,你没办法让这人死了。” 死人自然是最容易保守秘密的。 解时雨毫不犹豫的点头,并不介意在他面前暴露自己心中的黑暗。 她这个人一向都是不显山不露水,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款她端的够够的,从不让人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然而这个年轻人过于风轻云淡,还见过她涕泪横流求饶的时候,不知不觉,她就将自己那一身伪装给忘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一章 血海 解时雨压低声音,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年轻人听了片刻,神情平静,仿佛解时雨就只是很平常的问了他一句“吃了饭没有”。 他听完了,倒是对解时雨这个人多了一点探究的兴趣。 “你若是嫁给文定侯府,一个婆子的威胁,自然迎刃而解。” 解时雨摇头:“我不会嫁的。” 年轻人笑道:“那倒是一件难事。” “也不见得,”解时雨对这件事早已经在心里思索过千万遍,“文世子在我眼里是个天阉,在别人眼里却是个香饽饽,别人愿不愿意让我嫁也不一定。” 年轻人又看一眼天色,站起来:“你走吧。” 解时雨连忙站起来:“你能不能教我怎么做?” 年轻人给她拉开门,冲着外面一扬手:“嗯,你会知道的。” 解时雨松了口气,往外走去,外面的随从将她和晕倒的小鹤和刘妈妈带了出去,“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仿佛今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们逃出升天。 宅子里却忽然传出来掌柜的一声怒骂:“陆卿云!我做鬼也不会......” 不等他骂完,声音就戛然而止,血腥味飘然而至。 屋子里再没有任何声音,海棠春自此凋零不在,解时雨深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水汽浓重,混合着血气从四面八方钻入她的身体。 她第一次清醒的发现自己并不是个好人,竟然对此情形无动于衷,还保持着自己的理智。 不过她认为这也怪不得她,她生于泥泞中,长在算计之下,一路上风雨兼备,不曾见过一丁点阳光。 没有出淤泥而不染,这实在不能怪她。 陆卿云,是他的名字吗? 这一行人不知是从哪里离开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她弄醒刘妈妈和小鹤,里面已经恢复了一片寂静。 刘妈妈不知出了什么事,一问解时雨,才知道是遇到了恶徒,不仅抢走了身上的银子,连画都没有留下。 她这一趟损失惨重,不仅荷包里带的一钱碎银子没了踪影,头上手上戴的东西全都被抢了个精光。 想要撒泼大骂一场,然而又怕再惊动什么恶人,只能作罢。 她咬牙切齿,气的要吐血,一颗心几乎要原地爆炸。 解时雨委屈道:“刘妈妈,我身上的东西都没了,咱们快去报官吧,京城地界上竟然出现了这等歹徒,实在是令人害怕。” 小鹤出门一向朴素,只损失了买烧饼的三个铜板,但是也吓得不轻,摸着后脑勺的大包:“是啊,得报官,这青天白日的,实在是太可怕了,万幸姑娘没事。” 主仆两人算得上心有灵犀,齐齐看向了刘妈妈。 “报官?”刘妈妈本也想报官,可是解时雨先提,她心里便莫名觉出了阴谋的味道。 她觉得解时雨一肚子心眼,去报官必定会有问题。 仔细一想,也确实有问题。 姑娘是她带着出来的,解夫人这么好面子的一个人,闹到报官,解夫人一定会把她赶出去。 一想到这里,她顿时觉得自己看透了解时雨的阴谋诡计,堪称火眼睛金。 丢这么点东西算什么,只要她有解时雨手没断,银子多的是。 她心里一会儿功夫转过好几个念头,拿出奶娘的威严:“报什么官,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快回去。” 解时雨没有回头。 这一条财路已经彻底断绝,而且随着海棠春的血案,很长一段时间,这里将布满眼睛,在暗处窥视。 解家仍旧冷清平静。 夜晚来临,灯火熄灭,只有解时雨的西院还亮着一盏孤灯。 小鹤也已经睡了,解时雨坐在桌前,将刘妈妈的那一钱银子绞碎收好,其他能烧的烧,能毁的毁,不留下一点痕迹。 处理完了,她睡不着,随手写了几个字。 她在等陆卿云说的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不觉她又写了个天晴无雨,然而她看着手下的字,忽然发现有点不对。 雨字下面的四个点,那一张纸条是一模一样的。 那不是写出来的,而是用什么东西印上去的。 这是一种防止被仿造的手段! 而她仿的,就算刻意模仿过,也会有些微的差异。 她猛地站起来,想去告诉陆卿云这件事,重新再给他仿写一张。 但是刚站起来,她又觉得不对劲。 陆卿云不会犯这样的错。 “这个字不难仿,但我是新手,仿的再像依旧会有一点破绽,难不成他要的就是这一点破绽?”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收到字条的人若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一定会仔细查看真假,在发现这是精心伪造的假消息后,还会北行吗?” “若是我,便会按兵不动了,那递这个消息出来的人,却又在等着收信人前去,搞不好还是救命的要紧事,然而却没有等到人......” 这是一招离间计。 不费一兵一卒,就将这两个传信的人给离间了。 她放下心去,松一口气。 然而还没等她这一口气彻底松懈,东院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整个西街都被这一声叫喊声给惊醒了。 是刘妈妈含糊不清的叫声,这声音只叫了一下,之后就变成了模糊的低吟。 解时雨迅速将灯吹灭,大步走到门前,却没有立刻出去,而是等到外面闹哄哄点起了灯,所有人都开始粉墨登场,她才打开了门。 小鹤满脸惊慌的站在门外,伸手去扶她:“姑娘......” 解时雨扶住她的手:“别慌,夫人不是来了吗,我们过去看看。” 西院这边一点灯火都没有,而东院却已经亮如白昼。 灯笼一个接一个的晃动,解时徽脸色惨白,连滚带爬的扑进解夫人怀中。 她吓坏了,抖成了筛子。 而解时雨像是个幽灵,悄无声息的混入了人群中,默不吭声的往耳房看。 这是刘妈妈的屋子,平日里布置的十分舒适,此时却是一片血海。 刘妈妈趴在床上抽搐,血从她的口中往外流,地上还有一截暗红的舌头。 连她的十个手指,都被斩落在地,断口处是白森森的骨碴,看的人触目惊心。 她已经疼到麻木,只有心口在突突的跳动,耳朵轰隆作响,眼前所有景象都是虚幻的,像是在梦里。 “啊......” 连发出的声音都是破碎不明的。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二章 笑里藏刀 看着这一番景象,解夫人惊出一身冷汗,忍不住想去依附身边的老爷解正。 然而解正表面上是个严父,却并非顶天立地,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软蛋,不仅不能让她依靠,还需要再依靠下别人。 “报官、快去报官。” 他说完就以明日还要上值为由,准备迅速逃离这个修罗场。 不等他走,外面就有人进来通传,说是马军司都虞侯庄景来了。 解正一听,就觉得有点不对劲,琢磨着一个老妈子的死,还能惊动马军司的都虞侯? 军马司乃是侍卫亲军三衙中的一衙,分管内城,防盗、防火、防贼寇入侵,每一衙都有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侯。 品级不算多高,然而分领禁军,兼管厢军,权势非常大。 虽然不对劲,但是他在为官一事上,没本事没出息,每每望洋兴叹,叹到现在,开始“看透”,突然间要他思索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他脑子就是一团乱麻。 好在乱麻之中,他还有一把维持自己威严的大刀,转身对着家中女眷怒喝一声:“还不快回避!” 解夫人立刻反应过来,带着人就往解时徽屋子里走,解时雨正要不声不响的离去,然而解夫人却看见了她,为了维系自己贤良的名声,将她也拉了进去。 小小一间闺房,顿时挤满了人。 解时徽吓得直哆嗦:“娘,我怕。” 她是真的怕,刘妈妈就住在她屋子旁边,竟然有贼人这么不知不觉的进来将她割了舌头,切去手指,那岂不是也能悄无声息的把她给杀了。 刘妈妈还没死,呜呜咽咽的叫唤,血腥味也从外头钻了进来,和屋子里的香气混为一体,令人窒息。 丫鬟婆子都怕成一团。 解夫人勉强镇静下来,拍了拍解时徽的背:“没事,娘在,庄大人来了,没事。” 话是这么说,她自己也吓得够呛,两只手都是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她是个内宅妇人,平生最大的乐趣就是辖制解时雨,这种血腥场面,也是照样两腿发软。 唯一不发软的就是解时雨。 她低垂着头,装出一副惶恐受惊的样子,心想原来这就是陆卿云的办法。 既然不能让她死,那就只能割掉她的舌头,叫她口不能言,斩断她的手指,让她手不能写。 不仅如此,她忽然发现在足够强大的力量面前,一切的勾心斗角都是徒劳。 若是她能拥有像他一样的力量...... 只是现在容不得她深想,外面已经响起了整齐有序的脚步声。 解夫人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去:“来了。” 侍卫亲军都来了,不管这家里进来了什么魑魅魍魉,都不怕了。 她甚至开始打起精神,让人往香炉里加了一把香,倒了热茶。 三位主子一人得了一杯热茶,侍卫亲军加上热茶的抚慰,连解时徽都安静下来,乖乖坐在一旁,从撑开些许的窗缝往外瞧。 所有人都在从这缝隙往外看,想看看这位都虞侯是什么模样。 外面灯火通明。 不是解家的灯,而是马军司的灯笼,一个接一个,将这小小的院子都占满了。 大夫匆匆而来,在耳房忙活。 庄景笔直高挑,穿一身笔挺的团领衫,离地五寸,若是不看这身衣服,单看他面孔白皙,两个梨涡,不像是武官,倒像是位年轻有成的文官。 他带着笑意安抚惴惴不安的解正:“解大人不必紧张,按说这是厢军前来巡视,不过今天正巧出了一桩血案,我们就在这附近,就来了。” 解正一边忍着刺鼻的血腥味,一边干巴巴的笑。 庄景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解正一丝一毫都没听出来,今天出了血案,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惊动您几位真是不好意思,这老货我估计是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闹的家宅不宁,这也是我治家不严,你们尽管查。” 他只能请他们耳房查看,不管他们找到什么,都可以带走。 令人意外的是,他们竟然屁都没找出来。 看着侍卫们空着手鱼贯而出,庄景依旧是笑眯眯的,那表情无懈可击,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解大人,我有话想问一问你家中女眷,你放心,其他人都回避,只我一个人问话,不知方便不方便?” 这一看便是灭口的活,可不是什么私人恩怨。 他态度又和气又客气,不过解正也不敢真当他是客气,立刻就点头应了。 屋子里的解夫人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立刻起身,想找一架屏风挡一挡,可惜她目光转了一圈,沮丧的发现这里是西街解家,不是玉兰巷,并不能随时随地拿出玉石、大理石、黑漆的屏风。 正房里倒是有一架八扇海山崖折屏,可此时也无法调动过来。 在她踟蹰间,庄景已经推开门,站在了门口。 他脸上的笑就像是被玉石师傅刻在了脸上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挂着的,笑意盈盈的冲着正中的解夫人一点头,他的目光已经将屋子里的人都看了一遍。 屋子里有两个老成干橘皮的嬷嬷,两个丫鬟,还有两个小姐。 其中一位小姐因他突然推门,扑入解夫人怀中,披风中露出一角白色。 看模样是匆忙之间从床上起来的。 而另外一位钗环尽卸,黑而浓密的头发散在脑后,身上的衣裳整整齐齐,随时都能见外人。 眉目低垂,暗沉沉的烟火下,一点红痣仿佛带着魅意。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脸上没有血色,显出几分苍白。 庄景心猿意马了一下,觉得这样貌很合自己的心意,不过也只是一下,他就立刻平静下来,先办正事。 他要问的话也很简单,无非是刘妈妈去了哪里。 很快他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因为刘妈妈今天去了专诸巷,还是和这位长着观音之的姑娘一起出去的。 哦,不对,还要加上她身边的那个小丫鬟。 他笑眯眯的看向了小鹤,不让别人说话,只让小鹤说在专诸巷的事。 解时雨虽然不声不响,却一直紧紧盯着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庄大人,见他在听到专诸巷眼睛冒出两点凶光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人不简单。 不过不要紧,刘妈妈不能说不能写,而小鹤什么都不知道。 禁得住盘问。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三章 夜会 庄景目光灼灼,看着小鹤磕磕巴巴说话,又用余光看向解时雨。 他能分辨出来这主仆两人并没有来得及串供,丫鬟说的话真的不能再真,去专诸巷买纸笔也是正常不过的事,但是太过正常,以至于他心里生出了更多的疑虑。 看起来是刘妈妈在专诸巷撞破了人和事,才惹来这一场祸事,可是这些人为什么舍弃最简单的杀人灭口,而选择了这一套漫长而复杂的惩罚? 他隐隐觉得这事情下面还有被隐藏起来的真相,而这真相就隐藏在解时雨平静的表情下。 看向解时雨,他准备打破她的平静:“你不怕吗?” 解时雨似乎是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自己,愣愣的答话:“怕。” 庄景笑道:“是吗?看来你虽是个姑娘,倒是颇有大将之风,喜怒不形于色。” 解时雨依旧是愣愣的:“多谢大人夸赞。” 她那模样,是个吓坏了的模样,以至于分不清庄景是真的在赞扬她还是在探她的话。 庄景一无所获,恨不能去剖开刘妈妈的脑袋,看看她到底在专诸巷看到了什么。 可惜刘妈妈虽然没死,却也没办法回答他的任何疑问了。 在这里耽搁也毫无用处,庄景带着马军司的人马离开,临走前又用余光看了解时雨一眼。 朦胧的灯光在她身上凝结成一层壳,除了低眉敛目的端庄,其余情绪什么都看不到。 他在心里笑了一声,心想自己这是找到了新的猎物。 解时雨看着人群退去,自然而然的起身告辞,回到自己冷冷清清的屋子里。 屋子虽然冷清黑暗,却正好可以抚慰她沸腾的血液。 这个庄景笑眯眯的,两只眼睛却像豺狼一样,什么都骗不过他。 不过很显然,陆卿云比他要更高一筹,整个军马司都没能抓到他的一点把柄。 她想刘妈妈已经成了个废人,无需再管,眼下唯一要管的,就只剩下文定侯府了。 至于庄景如何去查专诸巷的案子,和一个深闺中的姑娘又有什么干系。 小鹤点亮灯火,忽然“呀”了一声:“姑娘......您看,这是哪里来的?” 解时雨回头一看,书桌上面压着一枚铜钱,上面还带着泥土。 她喝一口冷茶:“没事,你去睡吧,是我放的。” 小鹤犹豫片刻,还是出去带上了门。 这枚铜钱并不是解时雨放的,而是解时雨埋的。 在专诸巷,她从小鹤身上拿走三枚铜钱,就埋在后窗的大樟树下,此时却被人翻了出来,直接摆放在了书桌上。 她将铜钱攥在手心里,狠狠打了个寒颤。 是陆卿云的人。 这人处理了刘妈妈,没有离开,而是一直潜伏在她这冷宫一般的西院里,伺机而动。 他和他的人,都没有将庄景放在眼里。 方才,若是她多说半个字...... 她按下心中冷意,又想这枚铜钱放在这里又是什么意思? 来的人明明可以悄无声息的离开,可是为什么还要留下这枚铜钱? 她想这大约是放心的意思。 将这枚铜钱洗净收好,吹灭灯火,她安安心心睡觉,将这剩下的夜晚过完。 然而从屋子里出去的小鹤却是彻夜难眠。 屋子里那枚铜钱是她的,可她的铜钱不是让劫匪给搜刮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姑娘的书房里。 她希望是劫匪卷土重来的意思,可是看自家姑娘的模样,并不是。 倒好像他们是一伙的,这一枚铜钱是个暗号一样。 那刘妈妈的死,岂不是也和姑娘有关吗? 今天的事本来就奇怪的很,刘妈妈恨不得和她们西院划出一条长长的界限,可是今天偏偏和她们一起去了专诸巷。 专诸巷她去了这么多次,都太太平平,可就是今天遇到了劫匪。 她的脑子并不灵光,翻来覆去的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起身去看看解时雨睡好了没有。 解时雨安然入睡,不用她分神。 看着解时雨平静而苍白的睡容,凭空的,她对解时雨多了一丝惧意。 就在她掖了下被角,准备离开的时候,解时雨忽然睁开眼睛:“怎么了?” 她睡的浅,小鹤一动她就醒了,再一看小鹤魂不守舍的样子,就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点灯。” 小鹤被她吓得一个哆嗦,慌慌张张去点起油灯,随后就手足无措的站在解时雨身边:“我、我来看看姑娘盖的严实不严实,夜里露气重。” 解时雨心平气和的打量她:“晚上吓着了?害怕就在屋子里打个铺睡吧。” 她这一眼,看的小鹤心里发虚。 许是她弄错了,那枚铜钱上头虽然也有刻痕,可也没规定有刻痕的铜钱就一定是自己的。 然而她对着解时雨黑而幽深的眼睛,又不由自主的害怕。 “姑娘,刘妈妈她——她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解时雨看出了她的慌乱和恐惧:“侍卫亲军不是来了吗,他们是御前三衙,这点小事自然是能查清的。” 小鹤点头,觉得也对,侍卫亲军都来了,姑娘总不能比他们还厉害,能瞒天过海,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既然想多了,那就去睡觉吧。 她又关上门,回自己的小杂房里去睡觉,脑袋挨在枕头是,依旧没有睡意。 可心里,她又总是不安。 她感觉解时雨不知不觉变了个样,像是长出了尖利的刀锋,谁碰上就会落个鲜血淋漓。 从前解时雨也沉默,然而沉默单就是不想说话,现在的沉默却是有目的的,总像是在密谋着什么一样。 就连眼神,在黑暗中也变得深邃起来。 她使劲摇头,觉得一切只是她的臆想。 但是这种臆想,依旧让她有了变化,从前她对解时雨是忠心、依赖、言听计从,如今在这一串词后面,还得再加一个怕。 解家除了痛苦的刘妈妈,其他人都安静下来,走在街上的庄景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文定侯府的后门。 今夜夜色不算明亮,不过没有雨,还挺舒服,他蹦起来,从墙头摘下一朵小黄花,在手里捏碎了。 这样深的夜,最适合月下幽会。 来来回回走了几遍,角门悄悄打开,一个小丫头从废弃的角门里钻出来,一件斗篷从头遮到脚,没有提灯笼。 朦胧夜色中,小丫头的脸是文花枝。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四章 猎物 没人知道文花枝是用了什么办法偷偷的出来的,就连庄景也没想过她出来见自己要冒多大的风险。 不是没想过,而是懒得去想。 他乐意看女人为他冒险。 文花枝虽然做个小丫头的打扮,但是从小就是金枝玉叶,手没摸过粗物,脚没踏过贱地,身娇肉贵,并不像个丫鬟。 不仅人不像,她那一颗心也很知道廉耻,鬼鬼祟祟的觉得自己简直得了失心疯,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只是一见到庄景,那点廉耻立刻抛之脑后,乳燕投林一般扑入了庄景怀中,稚嫩的面孔显出来十二分的风情。 “岩玉!” 庄景字岩玉,他摸了摸文花枝冰冷的脸,笑眯眯的脸变的柔情蜜意,目光热烈深情,看的人脸发烫,心里发烧。 “他又打你了?” 那个他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文花枝听了他的温声细语,顿时委屈的翻江倒海,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滚。 将袖子往上挽,露出胳膊上一大片淤青,金枝玉叶的姑娘,一旦遭了打,就更显出几分惊骇。 她忍不住道:“我快要受不住了,他就是个疯子,母亲总是向着他,叫我忍,难道我就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吗?岩玉,你想想办法,赶紧娶我吧!” 庄景是她唯一的指望,毕竟她这个千金小姐,孤立无援,命比黄连还苦。 说完她就两眼发亮的看向庄景,相信以庄景对她的感情,一定会带自己离开这个魔窟。 当初她都没有正眼看过他,可是庄景却掏心掏肺的爱上了她。 甚至为了她,从一个闲散少爷,进了侍卫亲军当差。 “等我日后做了侍卫亲军总都指挥使,他再敢动你一根头发,我揍不死他!” 想到他说过的话,她是打从心眼里觉得甜蜜。 然而庄景的表现出乎意料,神情甚至变得庄重起来。 “我今天其实有话想跟你说。” 他声音低沉,心灰意冷般垂下头去,顺产将文花枝的手放开了。 “我自然是想娶你的,昨天也和家里提了,可你瞧。” 他也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鞭伤,条条交错,文花枝顿时心中一痛,恨不能把这条手臂放在怀里,好生抚慰一番。 庄景低声道:“我爹虽是承恩伯,比你家却差了一个品阶,我又是次子,不得宠爱,都说我是痴心妄想,便是我将膝盖跪断了也没用,我……我不能再耽误你,往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他狠心推开文花枝,大步离开,全然不理会自己这一番话会在文花枝心里掀起多大的风浪。 爱的时候是真的爱,必须要把人从闺阁中勾引出来才肯罢休,可不爱的时候也是真不爱,只想立刻抽身,当做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尤其喜欢在女人最爱他的时候开始不爱。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就是他的乐事。 承恩伯府上正点着灯等他回来。 庄夫人亲自给他擦药:“你们这些侍卫亲军比试也没个轻重,这还好是鞭子,要是刀剑,你这条胳膊还要不要了。” 庄景笑眯眯的:“娘,没事,横竖又不是脸上。” “胡说,”庄夫人舍不得打他,“你也该娶个女人照顾你了,累的为娘大半夜还伺候你。” 庄景放下袖子,嬉皮笑脸:“那我要是看上公主了呢。” “你就是要娶公主,爹娘也豁出去脸给你求来,咱们家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庄景说说笑笑,起身回房,一边洗涑脱衣,一边听着父亲、大哥的慰问,又对着镜子照了个够,在镜子被他照碎之前,才躺了下去。 他虽是次子,却是承恩伯老来得子,和大哥的儿子一样大,自然是万千宠爱,怎么会不受宠爱。 只不过他不是纨绔子弟,并不需要去扬自己的名声。 相反一个有着满腔抱负,不受宠爱的次子,更能激起女人的满腔疼爱。 春是暖春,夜是好夜,风柔和的抚上他的脸,让他格外舒服。 在这种舒服里,他想起了解时雨。 就是她了,他的下一个爱人,他要将她带入自己的秘密花园。 第二天解时雨起了个大早,开始琢磨着自己日后的生计。 海棠春这条路子断了,她的金钱便有些捉襟见肘。 盒子里的口脂不多了,这是最好最鲜艳的朱赤色,正适合她缺乏血色的面孔。 除了贵,没有任何瑕疵。 伸出手指蘸上一点,她仔细的点上唇色,又仔细涂抹在两颊两侧。 这样一来,眉心那一点红痣便不再那么突兀,好似一滴血一般。 刚梳妆打扮好,小鹤就说庄大人到了府上,如今就在正房,想要见她,再问一问专诸巷的事。 平心而论,解时雨一时间没想起来庄大人是谁。 她一颗心如今是满满当当,装满了心事,又睡了一夜,这一大早还没来得及将心里那些事情拿出来嚼一遍,就将昨天夜里的鹰隼一般的庄大人给忘了。 等见到庄景,她记忆回归,就成了满脸的疑问。 这人一大早,穿的花枝招展,怎么看都不像是来问案的。 这花枝招展竟然还有超过她的架势,那脑袋梳的一丝不苟,衣裳一个褶子也没有,身上玉簪玉佩香囊荷包零零碎碎比她还多。 身上还带着一股芬芳的气味。 解正陪在一旁,对女儿会见外男并没有觉得不妥,反而暗暗觉得解时雨惹来了军马司,十分不快。 对于解时雨的疑问,庄景笑而不语,拜托解正出去等,他有些机密的话要问解时雨。 门窗不关,外面的人能看到他们两人的任何动作,却听不到他们说话。 专诸巷的事,解时雨自然是一问三不知,三言两语之后,庄景露出了来这里的真实目的。 他看解时雨,觉得越看越漂亮,漂亮的不是个真人,而是个没有活人气的玉像,每一处都精心雕琢,恰到好处,绝不让人找到一丝自然的风情。 她美而自知,并且一丝不落的呈现给别人看。 真有意思,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女子。 他看了都有种老虎吞天——无从下口的感觉,干脆就用最笨的法子好了。 “解姑娘,在下庄景,是承恩伯次子,今年二十,还未婚配,自昨夜、昨夜见到姑娘......本不应该唐突......”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五章 恐吓 庄景满面羞红,好似一个毛头小子,说了一大通,哪怕不能打动解时雨,凭着他的手段,也会让解时雨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女人总是喜欢自己被人爱慕的。 然而解时雨坦白的说,没听明白庄景那一通朦朦胧胧暧昧不清的话。 比起别人说什么,她更喜欢去看别人的动作、神情,窥视过后,她觉得庄景是赏花似的在看她。 看不是好看,也就没必要去揣摩他话里是什么意思,只需要面无表情的端着闺秀的款就够了。 庄景燕似的叫了半天,都没得到解时雨一个眼风,不仅不气馁,反而咂摸出了一种棋逢对手的兴致。 他立刻反省,转变了战术,想先吓唬住她。 “你去见过刘妈妈了吗?” 解时雨在心里皱眉,嘴上老老实实回话:“回大人,没有。” 她心想自己去看刘妈妈倒是无所谓,就怕刘妈妈见了她这颗摇钱树,再听她说上那么两句,会当场气死。 不去看,实在是为了刘妈妈好。 庄景就开始说刘妈妈的惨像,舌头是从哪里切断的,手指是从哪里切断的,伤口什么样,仔仔细细的说给解时雨听。 末了他还加了一句:“解姑娘,凶手是个穷凶极恶之徒,不仅手段了得,而且心里十分变态,就爱折磨人,我断定他还会回来,所以你务必要小心,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可以去军马司找我。” 他算盘打的叮当响,先把解时雨给吓得晚上睡不着觉,再随便弄出一点动静,等到了明天,解时雨自然就要向他来求助了。 算盘打完之后,他告辞离开,拒绝解正送他,飘飘然的离开了。 解正摆出一张严父的脸,正要喝问解时雨,解时雨却先开了口。 她忧心忡忡:“父亲,庄大人说昨天晚上的凶手残暴而且变态,很有可能还会回来,家中的护卫是不是还要再加一些?” 解正满腔怒火卡在喉咙里,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堵住,无法喷射。 还来? 他摸着自己身上的官袍,也知道自己这五品官毫无威慑,不足以守护家宅,心里一琢磨,决定自己去外面躲上个几天。 “为父知道了,你回去吧,闭紧门户,不要出门。” 等解时雨走了,他转身就让解夫人给自己收拾衣服,说有要紧事要办,须得出去住上几日。 解正雁过不留痕的跑了,将女眷留在了危险之中。 而解时雨早饭都没吃就应付了一通庄景,精神疲惫的回到西院,一照镜子,就觉得自己脸上的胭脂都遮盖不住苍白的脸色。 她是个精致的美人灯,好看,却虚弱的经不起风吹雨打。 和庄景想的完全不同,她确实被他这一番话吓着了,不过吓和吓还不一样。 她是以为庄景看出了真相,故意拿话试探她。 不过既然是试探,那就是猜测,手里没有把柄,暂时可以不去管。 以陆卿云在普陀寺杀个人都能悄无声息的手段,绝不会让庄景抓到痕迹。 只是这庄景实在讨厌,眼睛又毒,也是个不露声色的人,不过是昨天夜里短短的会了一面,就理出来蛛丝马迹,找到了自己身上。 这个人,必须有多远,离多远。 打定主意,她才去看小鹤送来的春宴贴,小鹤一边摆早饭,惧怕藏在心底深处,不到非同寻常的时候不会往上浮。 她现在还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姑娘,夫人将刘妈妈留在了府里,说她是二姑娘的奶娘,不仅要给她养伤,还要在府里给她养老送终。” 解时雨将玉兰巷的帖子放下:“养哪儿了?” 小鹤摆好碗筷:“夫人吩咐把小花园的杂房收拾出来了,奴婢去取早饭的时候,看到刘妈妈被人抬了进去,大夫也过去了。” 解时雨嗤笑一声:“那挺好的。” 小花园那间杂房地势低,潮的厉害,天气一热,蛇虫鼠蚁更是数不胜数,刘妈妈要遭罪了。 再加上那一身的伤,她能活多久,恐怕得看解夫人的良心。 解夫人的良心虚无缥缈,不一定会落到刘妈妈身上。 到了春宴那一日,解夫人依旧带着家中的两朵姐妹花去了玉兰巷。 解时徽这一回打扮的很好看,头上簪着几朵玉兰花,淡描眉眼,穿一件藕合色扣身纱衫,春风一过,便云雾一般荡去。 在宴席上,她悄悄的瞧了解时雨几回,发现她依旧端庄的无懈可击。 不过虽然漂亮,但是解时雨神情堪称庄重,既不娇俏,也不妩媚,更无风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要进宫去参拜太后。 照解时徽看,她这样子还不如那天去专诸巷打扮的好看。 她心中窃喜,嘴角扬起一点笑意,宴会带给她的压力竟然也随之消散了一些。 然而还没等她的喜悦过去,解时雨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这个泥菩萨就忽然活了过来,涂脂抹粉的面孔放出璀璨光明,又将她压了下去。 她立刻变得拘谨起来,默默低下头去,片刻之后又羡慕的去看节姑。 节姑满场乱飞,笑声撒的四处都是,头上的钗环不知什么时候卸去,换了鲜花上去。 她无忧无虑,世界在她眼里还是美好的,所有人都充满了善意。 “投壶算什么,我早就不玩了,现如今我正练大字呢,不过我才练没多久,写的不好,解二写的好,她在我们家读过书,解二!” 解时徽没想到她会忽然叫住自己,顿时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 她小小的摆手,低声解释:“我、我写的也不是很好。” 别人的目光都看着她,虽然是带着笑的,可这些目光和笑脸都成了一块一块的大石头压在了她身上。 节姑像招呼小丫头似的冲她挥手:“过来,我让你写你还谦虚什么,快点来露一手,要是写的不好,我再罚你。” 这种语气,让解时徽两手死死抓着帕子,骨节都攥的发白。 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想把节姑捏碎,连同血肉一起扬到风中。 “姐......” 解时雨笑着安抚她:“去吧,你字确实写的好,怕什么,就算写的不好,你也是来做客的姑娘,她们还能把你吃掉吗?” 她不动声色的安抚住即将哭出来的解时徽。 解时徽松了口气,小心翼翼走入姑娘们围起来的地方。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六章 秘密 年轻人的欢声笑语,仿佛是一种掩饰什么的手段,让人听了就觉得岁月静好。 解时雨将解时徽抓出来的褶皱抹平,忽然听到身后花丛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就见花园里有人影一闪而过。 一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脸上就写满了“秘密”两个字。 虽然只是一瞥而过,解时雨却立刻站了起来,带着小鹤,顺着这一丛山茶花跟了过去。 她喜欢窥探秘密,很多不能摆在太阳下的东西,都可以成为武器。 越是烂,越是腐朽,这把武器就越锋利。 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远,山茶花很快就没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从花丛中冒出来,看向了解时雨。 这突然冒出来的女人,白的像是个鬼。 这是一种常年不见日光的苍白,光线被桃树一遮,更白的发青,还拖着一身乱七八糟的衣服,衣服上不知在哪里蹭了苔藓绿痕,头发蓬乱,瘦成了一把枯枝。 虽然乱,但还算干净,小脸上的大眼睛凹陷进去,空落落的,像是缺了灵魂。 “嘘。” 她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解时雨不要出声。 小鹤吓了一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个鬼似的女人,还没来得及护主,就被解时雨用手指挥到了十步以外的小路上站岗。 解时雨弯下腰,和这位失魂落魄的女人说话:“你叫什么?” 女人孩子似的又嘘了两声:“七郎来了吗?他们不许我见七郎,我偷偷溜出来的。” 他们是谁? 七郎又是谁? 解时雨一无所知,但是她看出来这人已经疯了,说的话和她的年纪完全不符。 她往外院一指:“七郎在外面,告诉我你是谁,我带你去。” 女人顺着解时雨手指的方向往外看:“放屁!” 她眼睛瞪的圆溜溜的,伸出爪子似的两只手,狠狠攀折着树枝:“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知道七郎在哪里?这世上只有我知道七郎在哪里,其他人都休想知道!” 说完之后,她气的大喘气,饶是如此动怒,脸色也依旧是惨白,整个人都止不住的发抖。 “七郎,我要见七郎,他们害我,只有七郎能救我!你带我去!要是见不到七郎,我就叫人打死你!” 她松开树枝,抓住解时雨的手。 解时雨被这双又冷又硬的手一抓,只觉得这疯子身上已经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无需多大力气,青筋就已经暴起。 她觉得这人不可怕,却也不可怜。 还没等她说话,小鹤就冲了过来:“姑娘快走,有人来了。” 解时雨立刻将疯女人的手推开,带着小鹤头也不回的藏到了假山洞中。 疯女人没有追着她跑,喃喃自语的叫着她的七郎,眼神空洞的往外院跑。 她跑不了很快,身上的衣裙没有穿戴整齐,就成了枷锁,让她磕磕绊绊,无法逃离。 赶来的是四个老嬷嬷,孔武有力,身强体壮,一个就足以将疯女人攥住。 可她们不敢大意,蜂拥而上,一个捂嘴,一个反剪胳膊,一个扛着双腿,一个开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像是一阵狂风,将疯女人给卷走了。 解时雨在假山中看着,心想这人到底是谁,玉兰巷她来了许多回,竟然从没发现过这么一个人。 正在她疑惑之时,这一群人身后,又有一个身影蹑手蹑脚的闪过,只一眼就又离开了。 庄景? 解时雨从假山中出来,摘下头上落叶,将头发抿好,皱起眉头,心道这庄景又是怎么回事儿? 他就算是来做客的,也该在外院,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是为了盯她的梢? 不太可能,堂堂一个军马司都虞侯,盯着她跑,那陆卿云得犯了多大的事。 她并没有将太多的心思放在庄景身上,慢慢往回走,只当自己是出来散了一趟步。 小鹤跟在她身后,快到的时候忽然哎呀一声:“姑娘,这裙子被树枝划破了一点。” 解时雨低头看了一眼,并不起眼,再加上里头和外头的颜色一样,不注意很难发现。 就连小鹤都过了这么久才发现。 “没事,不用去换。” 她怕去换趟衣服,又节外生枝,被文定侯府找到机会。 闹哄哄的人群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正在看戏,戏台上《宝剑记》刚开场。 夫人们看的认真,年轻姑娘们却不爱看,最多看个热闹,戏子们在台上翻飞,姑娘们时不时看一眼,并没看出来哪里好看。 有人巴结着夫人们喝彩,自然也有人不屑一顾,自顾自的玩乐。 解时雨还未坐下,一直依偎在解夫人身边的解时徽便看到了她,小小的冲她招了下手,想让她往前坐。 她无声摆手,在后面找了张空凳子坐下,继续坐她的冷板凳。 西街解家和玉兰巷解家本就不是一家人,解夫人志向高远,她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独在角落中坐着,她又仔细将裙摆放好,将那一点破口隐藏起来。 然而文花枝却摸了过来:“解姑娘,你这裙子是被花枝挂破的吗?” 解时雨自然一笑:“我正想藏呢,被你看出来了。” 文花枝笑道:“夫人们眼睛比我还尖,走,我陪你去换。” 她没有伸手去挽解时雨,而是用目光督促。 这里人多,虽然闹哄哄的,没人听清她们说的是什么,可一旦文花枝站的久了,也会引来好事者的目光。 解时雨从善如流的站起来:“好啊,我正好去净房。” 她一边走,一边看文花枝的神情。 文花枝还是个老样子,比解时雨小两岁,但脸上是有风情的,只是笑容尴尬,仿佛用了许多的力气,才挤出这个笑容来。 而且这笑意维持的也不长久,走了没两步,就只剩下嘴角还在扯动了。 不管怎么看,她都像是心中藏着大事。 看来这衣裳还是不换为好。 文花枝并不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落在解时雨眼里,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看戏的人群中,解时徽伸长脖子往后望:“母亲,我去净手。” 她不等解夫人答话,就带着青桔往外走,悄无声息跟在了解时雨两人身后。 路上有丫鬟婆子给她行礼,她窘迫的好像做贼一样,却依旧跟了上去。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七章 一片芳心 解时雨跟着文花枝,一路往客房而去。 此时众人都在聚精会神看戏,路上并未遇到其他人,客房分内外两间,外间大开着门,两个小丫头立在那里,随时听候命令。 门廊右侧搭着一个花架子,开着一丛精神焕发的迎春花,下面摆着桌椅,还能在这里喝点茶。 屋外还烧着热水,方便的很。 一个圆脸的小丫头见了她们,便快步进屋子里去准备。 文花枝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回过神来:“你去吧,我在这里喝杯茶。” 解时雨笑道:“不急,我也喝杯茶,正好聊一聊。” 她忽然变得健谈起来,仿佛是说书先生上身,拉着文花枝坐下,开始乱七八糟的闲扯淡。 不管屋子里是安全还是危险,她都不打算进去。 文家从文夫人到文郁、文花枝,三个人拧成一股绳,往她这一处使劲,她不得不防着点。 文花枝心不在焉,又带着一丝焦急,却不知该怎么打断解时雨。 远远坠在后面的解时徽看了半晌,有些奇怪。 平素不言不语的大姐竟然和文家姑娘相谈甚欢,不——是解时雨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她一时无法理解解时雨的行为,越是不明白,就越觉得解时雨有所图。 而且所图不小,能让她放下身段来讨好文姑娘。 是图文世子吧。 她觉得自己所料不差,忽然在心中冷笑一声,解时雨在她心里已经成了一只长腿大蜘蛛,漫天撒网,织下了一个盘丝洞,不仅把她网在了里面,也要把文郁网在里面。 心里阴沉沉的,可她面上却依旧乖巧温柔,是绝对的无害。 抬脚上前和喝茶的人打了声招呼,便说要进去擦一下手,蜜酒撒在手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文花枝看着她进去,眼中闪过一丝慌张,想要阻止,可人还没站起来,就被解时雨拦住了。 她想吩咐跟来的丫鬟一起进去,也被解时雨拦的死死的。 解时雨忽然间成了个笑面虎:“我们西街解家虽然是小门小户,倒也不至于连个丫鬟都没有,青桔,还不跟着二姑娘。” 文花枝只能眼睁睁看着解时徽走了进去,正想着自己要不要跟进去,她忽然闻到了一种熟悉的香味。 是月麟香的香味。 这香味又号袖里春,香味不浓郁,但是用它熏过衣服之后,所到之处,便有一股暗香浮动。 庄景很爱用这种香。 她心神一晃,不由扔下解时徽,四下张望。 “不要紧,”她心想,“解二姑娘老实腼腆,不会出事的。” 没有哪位姑娘过来,那这香味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是庄景来了吗? 庄景庄景,她心里只剩下这个人,甚至出现了幻觉,感觉到庄景温暖的大手就覆盖在她的膝盖上,安抚着她的一切伤痛。 她的人生黯淡无光,充满恐惧,唯有庄景在黑暗中发出光亮。 只是自从那一晚之后,她再没有见到庄景。 解时雨嘴角含笑,看着文花枝失魂落魄的模样,并没有叫她,反而自得其乐的饮了一杯茶。 乱吧,越乱越好,浑水才好摸鱼。 而解时徽进了里间,装模作样的洗了一番手,又去里间巡视一番,满以为能从里间揪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可是只看到一扇开着的门。 她回头问伺候的小丫头:“这门通到哪里?” 然而那小丫头竟然无声无息的开溜了,根本就没有给她回复。 解时徽往外看了一眼,门外就是一条弯弯绕绕的青石板小路,路两旁都是翠竹,偶尔有两颗枯死的夹杂其中,黄叶子看起来又焦又脆,还没人去清理。 看来这条路不常有人走动,以至于花匠都偷了懒。 她自己在心里琢磨着,解时雨和文花枝莫非就是冲着这条路来的? “青桔,你在这里等我,我看外面有只蝴蝶,我去扑来。” 解夫人怕奴大欺主,特意挑了个青桔这个憨丫头给解时徽,再加上一个精的鬼似的刘妈妈,自然万无一失。 可惜刘妈妈折损,还未来得及补上,青桔这憨就不是件好事了。 她抬头看了下,没见着蝴蝶,也没想这蝴蝶是不是闲出屁来了,花丛里不去,跑到竹林里来嬉戏。 “姑娘小心些,若是扑不到就算了,免得勾破衣裳。” 话音未落,解时徽已经一脚迈了出去,顺着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往前走。 风吹竹动,响做一片涛声,一个转弯,她猛地撞入一个身带冷香的怀里。 “咦,这里是外院......” 温和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人已经退后一步,诧异的看着呆住了的解时徽:“你是解家二姑娘么?” 说话的人是文郁。 解时徽这才反应过来,没想到自己这一头竟然撞进了文郁怀里,脸红的要滴血。 她鼻尖甚至还萦绕着文郁身上淡淡的酒香,窘迫的揪着手里的帕子,脑子很清醒,知道自己要退,而且是快退,可是一股冲动钉住了她的两只脚,让她停下了脚步。 “我、我——这里怎么会是外院,我明明是从客院出来的。” 说完,她悄悄抬头看了文郁一眼。 文郁儒雅随和,双眼温柔的像是一汪春水,身上的披风是灰色的,里面的素蓝色直裰也和他的人一样,都是一副淡水墨画。 真好看啊。 没想到这偷偷的一眼,也正好撞进了文郁眼中,文郁像是个大哥哥似的笑道:“快回去吧,这门原本是关着的,因要咏竹才打开了吗,很快就会有人过来。” 解时徽连忙垂下头:“我——我这就走。” 可这时候走又来不及了,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喧哗。 “文兄,你怎么一个人跑了,莫不是来这里幽会,哈哈哈。” “可不是吗,我看着就像是两个人。” “走,咱们去看看,抓他个现行,哈哈哈。” 竹叶密密,他们隔得远,并没有看清楚和文郁在一起的是谁。 文郁眉头一皱,匆忙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将解时徽从头到脚罩住,一面大声道:“朝生,这披风污了点酒渍,你先去换。” 等大声说完,他又凑到解时徽耳边:“快跑。” 解时徽身上的血“轰”的一声,齐齐涌上头和脸,脑子已经无从思考,两条腿纵然再想钉在原地,也知道这是不能够的,自行跑动起来。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八章 各怀鬼胎 文郁看着解时徽娇小的身影彻底不见,才回过头去,应付来的那些人。 一面应付,他一面想解家两姐妹,倒也算得上两朵姐妹花。 解二姑娘腼腆乖巧,一张小脸秀气可人,然而他觉着小家子气了些。 倒是解大姑娘,他今天远远的窥视了一眼,就见她脖子纤细修长,发髻上的金饰在她容光照耀下几乎成了太阳光,眉心那一点痣,让她成了个菩萨相。 她神情沉稳,不娇也不怯,既经得起富贵荣华,也经得起风吹雨打,是个能掌家的大女子。 他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没有找错人,解时雨就是按照他心里的样子长的。 至于解时徽,他转瞬就抛到了脑后。 而解时徽一路狂奔,顶着文郁的披风回到客房,从里间房门进去之后,立刻将披风卷成一团,让青桔找了东西包好。 青桔都没来得及看清这披风是男还是女。 “姑娘,您的脸怎么这么红,蝴蝶扑着了吗?” 解时徽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勾散了的头发,小声道:“扑着了,又跑了。” 春潮涌上她心头,并非涓涓细流,而是开闸放水一样猛烈,将她冲了个心花怒放,满脸发烧。 可是紧接着她就想到自己不过是西街解家的一个小丫头,文定侯府随便一个都比她尊贵,她这梦做的实在不切实际。 想到这里,她不禁涌上来一股酸楚之气,眼泪滔滔的聚集在眼眶里。 外面的戏依旧唱的热闹,咿咿呀呀,说不清唱的是什么,只觉得这调子也像是在附和着儿女情长一般。 日夜偏暗的时候,马车从玉兰香鱼贯而出。 解家母女三人今日同坐一辆马车,丫头另坐一辆,三人心思各异,解夫人为了攀龙附凤,已经快要走火入魔,看解时雨的眼神都慈母的令人心惊肉跳。 解时雨被这眼神看的几乎作呕,默默低头将划破的那一处裙子遮掩住。 最先忍不住的竟然是解时徽:“母亲,那文定侯府的花枝姐姐真和气,她身上的禁步也好看。” 解夫人点头:“是啊,文夫人也和气,他们家一看就是积善之家,日后不知道是谁得了天大的福气,能嫁过去做世子夫人。” 她一边说,一边看解时雨。 然而解时雨早已经知道她的谋算,除了在心里嗤笑,连一丁点反应都没有给。 到家之后,就连小鹤都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姑娘,夫人今日失心疯了?居然还让厨房给您熬补汤,从前咱们都吃个鸡蛋都要看眼色。” 解时雨笑道:“不是失心疯,大约是想多了。” 小鹤疑惑道:“想多了什么?” 解时雨卸下钗环:“自然是我会飞上枝头变凤凰啊。” 小鹤立刻不忿起来:“夫人未必以为一碗补汤就能打发您,去年入冬,二姑娘新做了三身棉衣,到您的时候就说家里银钱紧张,让您拿旧棉衣改的,她这做派也只能哄哄二姑娘,不过姑娘也不能跟她撕破脸,不管嫁去哪里,总还得有娘家这个靠山。” “小丫头,”解时雨亲昵的戳她一指头,“你倒是懂的多,去拿晚饭。” 她心想自己从不和人撕破脸,除非是人要招惹到她头上。 二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除了让她自己心动,谁又能哄得动她。 夜渐渐深了,所有灯火都已熄灭,一向乖巧的解时徽却没有睡。 借着月光,她悄悄将文郁的披风抱在怀里,轻轻一嗅。 她嗅到了很淡的香气,夹杂在她的衣裙中,相得益彰,仿佛本来就是应该在此的。 这淡淡的香气也袅袅的勾勒出一个温柔的人来。 她忍不住用手指摩挲披风,披风不华贵,还是件半旧的,领口上磨出了一圈细细的绒毛,可见是文郁的爱物,常穿的。 上面沾着的全是文郁的气息。 她又低头深深的嗅了嗅,快乐的像是偷油的小老鼠。 经过刘妈妈一事,解家的人入夜也不敢乱走,早早的熄灯休息,然而解时雨敢。 她就站在树影里,从留出来的窗户缝隙中往里看。 解时徽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入了她的眼中。 她像个游魂一般,在黑暗中窥探着一切秘密,此时此刻,她已经从解时徽身上猜测到了许多。 文家已经不肯再更换人选,对她是非得到不可。 世子文郁必定就在更衣处的某一个地方,只是进去的是解时徽,不是她,所以解时徽全身而退了。 不、并没有全身而退,也许落下了某些东西,譬如一颗少女心。 解时雨在黑暗中露出一个冷冰冰的笑容,摊开自己的双手看了看。 接下来,这双手就可以推波助澜了。 手上空空荡荡,可是月光冷冷一照,却像是握了刀一样,锋利的足以回击任何人。 悄无声息地回到屋子里,她也不着急睡,先用帕子将鞋底的泥擦干净,用将这条帕子点了,最后再将灰烬洒到樟树下,只要一场雨就能将这些东西都冲干净。 她毁尸灭迹一般的细致,干完之后又像是攥刀似的握紧笔,在纸上写下许多名字。 节姑也名列其中,这上面写的都是玉兰巷解家出嫁或是未出嫁的女子。 今天那个疯疯癫癫的女子会是谁呢?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划去,最后落在了解召召上面。 解召召是节姑最小的姑姑,出嫁时,解时雨才五岁,嫁的是出过帝师的书香世家朱家。 年龄上只有她最相符。 但是解时雨没有见过她,只听人提起过,之所以提起,是因为解召召两年前过世,解夫人还去吊唁了一番。 一个本应该烂在棺材里的人,却疯疯癫癫的出现在解府,可真有意思。 这也许就该是一个不眠夜,同样没睡的还有文花枝。 她跪在阴森晦暗的祠堂里,祠堂里铺的是石板,又硬又冷,片刻就足以让她膝盖疼痛,更何况她从解府回来就开始跪。 滴水未沾,她嘴唇干涩,膝盖已经麻木,在石板上生了根,要跪到天荒地老。 她没办好事,所以得跪。 肚子里饥饿,心里也难受,她默默的想,这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门外响起脚步声,这脚步声一来,她就哆嗦一下,是怕的,也是恨的。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九章 疯子 文郁走进祠堂,面目在一片惨淡的灯火中宛若厉鬼,足以将文花枝吓破胆。 文花枝紧闭着眼睛,一动不敢动,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她心里越是怕,恨意就越是无处可落,最后都落在了庄景身上。 而文郁喜怒无常,一刻前还是怒气腾腾,可是到了现在,就软了心肠,自认自己做的不对,将文花枝拉了起来。 “花枝,对不起,哥哥不是故意要罚你的,只是当时太气愤了,哥哥是什么情形,你也明白的,对吗?” 文花枝不敢不明白,两条腿没有知觉,随时可能会跌到,她也不敢动,而是强撑着一口气自己站稳。 疯子,全都是疯子! 文郁冰冷的手指从她手臂上划过落下,替她整理好衣裳:“没事,哥哥已经想到办法了,一个万无一失,没有人能拒绝的办法,出去吧,想去哪里玩都可以。” 听了他的话,文花枝彻底的抖成了一团,一只手捏成拳头,堵住喉咙,不发出任何声音。 原来他都知道,知道自己深夜离开,知道自己在外幽会。 难怪她的出行会如此顺利。 她感觉文郁就是一个鬼,一个从地狱中回来索命的厉鬼。 逃难似的跑出去,她哪里也不敢去了,一口气跑回房里,不理会丫头嬷嬷,将自己扎进被子里,呜呜的哭起来。 这个家实在是太可怕了。 好在天是会亮的,一切魑魅魍魉在太阳光下都会隐去踪迹,街道上人声鼎沸,头油香气、热水氤氲、男女老少的声音都响了起来。 解时雨吃过早饭,禀报了解夫人要出门去看望教画画的女先生,就出了门。 她手头还有些积蓄,不过总不能坐吃山空。 赶车的熟门熟路,很快就到了地方,可惜的是女先生并没有生意可以介绍。 随着海棠春覆没,所有人蛰伏起来,不肯在这时候出头。 不过她来的倒是时候,女先生的眼睛比起从前更坏了,向她索要了一百两银子,转卖给她一本“造经”。 书画造假,摹、临、仿、造都行,其中最赚钱也最危险的就是造。 造经之中又有改、添、减、拆、揭等,花样繁多,女先生原来留了一手,预备着长长久久的和解时雨合作,可是眼下也留不住了。 解时雨心里明镜似的,也不多说,女先生奢侈惯了,住处都是样样精美,可这些都是不能当饭吃的。 拿了这一本造经告辞离开,她上了马车,车夫杨鞭子走了没有半截,就急急的停住了。 停的太急,还连累她和小鹤撞了脑袋。 车夫在外面小声道:“大姑娘,前头给堵住了,得等等。” 解时雨听他声音不对劲,便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往外一看,整个御街长路不知何时来了许多身穿黑色罩甲的侍卫,腰间配长刀,兵分两路将这胡同守卫的密不透风。 紧接着就是高头大马,四匹大马在前面开路,上面都是同样衣着的侍卫,各个面无表情后面紧跟着两辆马车,马车后面依旧是骑马的侍卫。 这样一群人浩浩荡荡停下,马车上的侍卫翻身下来,将紧闭的一扇朱漆大门打开了。 这大宅连个牌匾都没有,让人摸不着头脑这里是什么地方。 被拦住的不仅仅是解时雨的马车,还有其他马车,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声“侍卫亲军”,话音未落,就“刷”的一声,有刀出鞘,看了过来。 瞬间整条街上都是鸦雀无声。 第一辆马车停下,从里面出来的人正是庄景,他笑眯眯的,率先跳下马车,打起帘子,从里面请出另外一个人。 他一面笑一面说,声音不大,却能说的人春风满面,他一面笑一面说,声音不大,却能说的人春风满面,十分舒心。 解时雨看到庄景之后就已经将车帘放下许多,只露出一只眼睛,想着这些侍卫亲军不知来此干什么,难道这里又发生了什么血案吗? 她正想放下帘子,可是紧接着蜂拥而至的人群,又让她伸出头去,仔细看了起来。 侍卫蜂拥上去,是因为第二辆马车的车门打开了。 里面的人躬身出来,迈出两条大长腿,披着一件灰色短绒披风,里面是略深一些的长袍,头上也只插了一根乌黑的簪子,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面容,他便已经在众星捧月之中往宅子里走去。 庄景脸上依旧带着笑,却不再像之前那般调笑,而是神态恭敬,上前去问候了一声。 出来的人微微一点头,漫不经心环顾一眼四周,眼里不带一丝喜怒哀乐,单是威严,让人看了觉得他是一块坚不可摧的岩石。 解时雨一颗心猛地一跳,也分不清楚是害怕还是高兴,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人竟然是陆卿云。 陆卿云的目光也扫过了她,没做停留,然而解时雨却知道他看见了自己。 他看见了,庄景也看见了。 庄景看到她之后,脸上的笑容便浓了不少,又低头和陆卿云说了什么,等陆卿云被人簇拥着进去了,他大步流星的走到解时雨的马车旁。 “解大姑娘,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解时雨正要放下帘子,忽然一瞥,看到了他腰带上系着的一个如意结长穗青金色宫绦。 这宫绦上坠着两串白玉珠,玉是团纹祥云玉,看着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这白玉珠和玉佩,竟然和文花枝身上的禁步是一样的。 就算巧,也没巧到玉上的飘花都差不多。 这就有些令人寻味了。 再一想到文花枝的失魂落魄,她就抿着嘴唇沉默的笑了一下。 她要放下帘子的手就慢了一点,也有了和庄景虚与委蛇的耐心。 “庄大人好生气派。” 庄景笑道:“气派什么,我这是沾光,接下来就用不着我了,说起来,我们庄家和解家都有些姻亲,我护送你出去,这里乱糟糟的。” 他说着,随手牵过一匹马,翻身上马。 解时雨放下帘子,心想凡是大家族,必定是枝繁叶茂,若是再算上妾室姻亲,几乎人人都能攀的上亲。 庄景在外面和她闲谈,她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渐渐的对庄景的心思明了起来。 他处心积虑,原来不是为了要查什么,而是为了将她勾出去。 无关风月,就是狩猎。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章 病 解时雨心想难怪庄景对她的态度是千变万化,刚才她不过是心平气和了一回,庄景就立刻找到了新的接近她的办法。 就像是春雨润物细无声一般,要将她捕获。 她心知肚明,然而不动声色,觉得庄景也很有意思,文花枝是侯府姑娘,如今正为了他神魂颠倒,他倒好,已经有了新的消遣。 庄景在解家门口告辞,彬彬有礼,十分纯良。 他笑,解时雨也笑,笑容下面各有一张面孔。 解家倒是有些热闹。 解夫人给解时徽找来一个姓严的教养嬷嬷,说是教导两姐妹,等解时雨回去的时候,严嬷嬷正在东院教导解时徽端正坐姿。 这位嬷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到解家不到一天就知道解大姑娘可有可无,最好是无。 但是无也不能无的太显眼,太彻底。 于是她先是问候了解时雨一番,再软言将人劝回去休息了。 解时雨顺应她的心意,躲回屋子里看书去了。 倒是小鹤在外面看了半晌,脸蛋晒的红扑扑的进屋,给解时雨倒一杯茶:“姑娘,二姑娘身上的禁步不是借的您的吗?她也不来还,就当自己的用起来了。” 解时雨卷起书册:“随她去吧,我也用不着。” 她不过是买着玩,西街的姑娘,谁有空去管什么“古者圣王居有法则,动有文章,位执戒辅,鸣玉以行”。 纵然是玉兰巷,也没讲究这么多,节姑每日都和蝴蝶似的乱飞。 你家世弱小,就是禁步纹丝不动,也没人会多看你一眼,家世雄厚,环佩叮当也是一种意趣。 小鹤气呼呼的:“姑娘!您倒是上点心啊。” 解时雨一面笑,一面把絮絮叨叨的小鹤支使出去,她半躺半坐的歪在椅子上,将书往脸上一盖,长长的吸了口气。 她想到了陆卿云。 要说他是朝中重臣,可未免也太年轻了,要说是王公贵族,可也没听说过有个陆姓,能被庄景恭恭敬敬迎接的人,必定也不是小角色。 她又想自己这么多年,也勉强算是镇静的很,可这镇静一遇到陆卿云,就瞬间灰飞烟灭,连点渣滓都剩不下。 “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他似的......” 她漫无目的的思索,认认真真的想着陆卿云这个人,可是越是想,就越是觉得这个人是藏在云雾里的,怎么都看不清楚。 庄景肯定是知道的,但是不能问也不能提,庄景聪明的很。 千辛万苦将这些思绪都从脑海中赶走,她才开始看那本《造经》。 在她千头万绪的时候,文定侯府也是一片混乱,文郁病了。 病来如山倒,他这一场小小的风寒,不知何故愈演愈烈,竟然显出一点油尽灯枯的相,温和的面孔在一夜之中干枯下去,眼眶深陷,脸上烧出两团红云。 侯府就这么一个世子,他一病,立刻就乱了个人仰马翻。 这一下不仅是文夫人哭天抢地,就连文定侯都被下人从勾栏瓦舍找了回来。 侯爷多年以来热衷于四处播种,几乎不着家,他暗暗觉得自己必定能再生出个健全的孩子来继承家业,因此广撒网,种子撒的遍地都是,可惜命中注定,硬是没有发芽的。 一听说自己唯一的儿子病倒,他一脚踢开纠缠不休的女人,批上衣裳就往家赶。 虽然儿子是个天阉,但是贵重在只有这一个,真要是没了,他也就绝后了。 回到家中,一进文郁的院子,老侯爷就闻到了药味。 苦涩的药味之中,还站着自己脸色比黄连还苦的夫人,以及胆小如鼠的女儿。 “请了太医没有?” 太医正好从里头出来,侯爷和夫人立刻齐齐看向了他,将他看的一个哆嗦,心想还好自己不是出来宣布没救了的。 就这么一迟疑,文夫人就已经吓了个半死:“张太医,怎么样了?我儿子没事吧!” 张太医一拱手:“是伤风,退了烧就能转危为安,你们找个人跟我去写方子,再把药熬上。” 侯爷连忙让跟着自己的管家跟过去,拿方子给赏银缺一不可。 他安排完,正要进去看看儿子,文夫人已经领着贴身嬷嬷冲了进去。 “慈母多爱儿。” 他在心里嘀咕一句,也跟了过去,回头看文花枝没有动,又想还是女儿遇事镇静,这一点像他。 屋子里窗户紧闭,因此光线并不明亮,暗沉沉的,越发显出几分萧瑟。 文郁躺在床上,面孔潮红,屋子里的丫鬟默默站开,让严父慈母围了过去。 老侯爷在外面听着只是伤风,心里就松了口气,可没想到进来一看,文郁垂着眼,似睡非睡,似乎连出口气都十分艰难,这口气立刻又提了上来。 他忍不住问夫人:“这位张太医看着也太年轻了点,这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要不再换一个?” 文夫人这些年守着活寡,一门心思都扑在儿子身上,对侯爷连点面子情都没有,闻言便瞪他一眼。 “张太医虽然年轻,伤风一事上却是圣手,你想再换谁去。” 她在心里又补了一句:“你个老东西懂个屁。” 侯爷只管花银子嫖女人,确实不懂,但是不懂不妨碍他还嘴。 眼看着一场纷争要起,文郁微弱的咳嗽了一声。 文夫人立刻偃旗息鼓,温声细语的问文郁:“儿啊,你哪里不舒服,跟娘说。” 文郁扭过头,低声说了句什么,除了文夫人,没人听清。 病去如抽丝,文定侯世子因一场风寒久病不愈的消息迅速传了出去。 探病的人多如牛毛,消息也传的乱七八糟。 有说文世子看着还好,不日就将痊愈,有说文世子命中有一劫,如今这病就应在这一劫上,若是过不去,文定侯府就要后继无人了。 再伴随着文夫人去普陀寺拜了三次佛,后者的传闻愈演愈烈,就连解时雨都有所耳闻。 这一日下着大雨,解时徽没有学规矩,反而邀请解时雨到东院去做针线活。 解时徽捏着针,半晌没动:“大姐,你说文世子是不是真的命中有一劫啊?” “可能吧,”解时雨笑的和气,“文夫人不是去求佛了吗?” 她不知道文郁有没有一劫,只知道自己有一劫,而且这一劫求佛也无用。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一章 喜事 窗外的雨一时大一时小,飘飘洒洒,泼了个天色暝暝。 解时徽总算是动了针,准备绣一个“节节高升”的荷包,青绿色的丝线晃动,敷衍的很。 “大姐,你说我们以后会嫁个什么样的人?” 解时雨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什么样的人,想也无用。”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光,是要干坏事的样子。 解时徽没注意,依旧低着头想和她说些姊妹间的话。 “我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主,不过有时候也难免会想,大姐,你也到说亲的时候了,难道就没想过吗?” 解时雨放下针线,托腮往窗外看去:“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我所想的人,自然也得配得上我如此深情相待,他必定温柔随和,斯文有礼……” 外面雨声噼啪作响,她的声音柔和温婉,渐渐将解时徽引入一个梦境。 仿佛烟雨之中,有人长身而立,撑一把伞,要与她共用,这人低下头,在她耳边说话,她抬头一看,这人竟然是文郁。 不等她面红耳赤的将自己的情绪压下去,严嬷嬷忽然从外面进来,抖落一身的水珠,看着解时雨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脸:“恭喜大姑娘,我刚才去前头,正巧碰到文定侯府的夫人来了,没想到她竟然是来给您提亲的。” 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雨水不断滴落的声音。 “哗啦”一声,解时徽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惊的合不拢嘴。 她抬头看严嬷嬷:“胡说,文定侯府去玉兰巷提亲还差不多,怎么会来我们家。” 严嬷嬷才来不久,毫不犹豫就做了墙头草:“是真的,还带了媒人,说是咱们大姑娘命好,生来一副菩萨像,必定能助他们世子度过这一劫。” 解时徽一张脸不知是哭还是笑:“那不就是冲喜吗?” 严嬷嬷连忙摆手:“姑娘可不能这么说,他们府上世子只是伤风,病的时日久了一些,侯夫人是爱子心切,才找了咱们大姑娘,大姑娘,这回可是您的大喜事啊,您这颗痣,真是胎里带的福气。” 在她看来就算是冲喜,那也是解时雨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哪怕嫁进去就守活寡,也堪称是麻雀变凤凰。 就连这不入流的西街解家,也要跟着鸡犬升天。 解时雨含羞带怯,脸上红的不知是胭脂还是她的血色,轻轻的一跺脚,扭身就往外跑。 “小鹤,咱们回去。” 小鹤在一旁听得真真切切,一时喜一时忧,喜的是文定侯府来求亲,忧的是嫁过去是冲喜。 听到解时雨叫唤,她连忙跟上去撑起伞,扶着主子回到西院。 西院里光线更加暗淡,就算点起灯,也有一种潮乎乎的湿气,墙角门缝仿佛随时都会生出一股碧绿的苔藓。 不等小鹤说话,解时雨已经将她打发出去,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在生死攸关的事情上,她信不过任何人,哪怕是小鹤也是一样。 只要是人就有欲望,有欲望就有背叛的可能。 门被轻轻带上,外面一道雪白的闪电划过,随后便是一阵霹雳作响,狂风乍起,将屋后的大樟树吹成一片涛声。 在这一片惊天动地的响声之中,解时雨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去,胭脂也被水汽糊住,她随手一抹嘴唇,朱红色的口脂在她手背和唇边留下两条血迹。 “我没对你们做过任何事,你们为何偏要将我拉入这泥潭中?” 不着急,时间还很长,她一定会让所有人都如愿以偿。 解时徽也被这一番狂风骤雨打的无力呼吸。 她甚至不愿意去想解时雨这个人,这个人一直都是个沉默的使坏者,不遗余力的打压她。 此时此刻,解时雨更是直接变成了厚密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让她一股恶气憋在腹中,不能出也不能进。 文定侯府在今日之前都是高不可攀的,解时雨不管做什么都无关紧要。 可当一直在云端的人忽然降落凡间,却没落在自己怀里的时候,嫉妒就成了一条细小的蛇,不住的啃咬着她。 雷雨声中,这消息也惊动了京城中其他人。 玉兰巷的灯更是彻夜未熄,都在权衡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婚事。 这场婚事来的诡异,而且不匹配,但是这些都因为更古怪的“冲喜”两个字,被淡化了。 而第二天才得知消息的庄景,也是满肚子不可思议,心想自己谋划个半死,正要细水长流,没想到文郁不声不响,就把解时雨谋划到自己嘴里去了。 他可是侍卫亲军的人,侯府世子是真病还是假病,病的有多重,他看看脉案就能知道的事,他还能被骗? 越是想就越是气,他“砰”的开坛盖,“哗”的倒黄酒,给自己先灌了一碗。 “文家这两兄妹,不会是我的克星吧。” 不管众人心中如何想,这一门亲事在双方父母的极力撮合之下,很快就过了纳采、问名,解时雨和文郁的生辰八字被拿去一合,自然也是天作之合。 说来也奇怪,这八字一合,文郁的病,就渐渐开始好转了。 解正这个五品小吏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和侯府成为姻亲的这一天,意气风发,腰杆挺的笔直,走路都感觉脚下带风。 所有人都变得友好起来,就连一向瞧不起他的玉兰巷解大老爷都问候了他三回。 他完全没想过解时雨愿意不愿意,要是解时雨不愿意,他都恨不得自己嫁过去。 解夫人也是满面春风,旁人以为她是一番慈母之心,为解时雨找了个这么好的夫家,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 她心想有句话说:“青蛇竹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这话大概也没错。 这种心毒是从她成为继母开始的。 按理说解时雨也不讨厌,可当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她就碍眼起来了。 一碗水怎么也不可能端平,手心手背也不是一样的肉,若是解时雨丑陋一点,普通一点,能做陪衬解时徽的绿叶,那倒是省事了。 不过眼下这样更好。 解时雨嫁个高门大户的天阉,有苦说不出,却给她的儿女铺出了一条通天大道。 冲着这一点,她都愿意都送几顿补汤过去。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二章 春光 不知道是补汤的功劳还是婚事的功劳,解时雨的脸色似乎也跟着红润了起来。 她越是红润,解时徽就越苍白,她越高兴,解时徽就越不高兴,她越神清气爽,解时徽就越萎靡不振。 到了纳吉那日,竟然是文郁亲自前来送礼。 既然已经订亲,他也可以不必太过避嫌,便在花园里见解时雨一面,而解时雨竟然害羞起来,一定要拉着解时徽一同前去。 文郁脸色不是很好,眼睛下面还有些许乌青,人也瘦了许多,衣裳从肩膀上往下荡,显出一种病弱的儒雅。 站在花园里,他笑着向两姐妹拱手:“二姑娘是来监督我的吗?” 解时徽连忙摇头,腼腆一笑,又紧紧抓住解时雨的手。 她今日头上戴的是珍珠,身上穿的是月白色衣裙,越发容秀可爱,小巧玲珑,莹莹放光。 反倒解时雨穿的是秋香色的旧衣裳,打扮的也十分朴素,头上只插了一根素银簪子。 饶是如此,文郁的目光并没有看向解时徽,他越是不看,解时徽就越觉得他非同一般。 他温声道:“这些日子我一直病着,也不知道母亲居然去普陀寺求了……委屈大姑娘了,我如今身体渐好,大姑娘放心。” 言下之意,便是让解时雨放心,他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解时雨也不愿意他死,因此笑的和和气气:“世子说笑,无论如何,都是我高攀了。” 文郁从袖中取出一个黑漆首饰盒,递给解时雨:“我不能亲自去捉一对雁来纳吉,除了那些小礼,这算是我自己的一点小心意。” 首饰盒不重,解时雨拿在手中,一边道谢,一边十分诚恳的和文郁敷衍。 他们两人都是礼貌有加,说的话也是平淡如水,毫无趣味,把站在一旁的解时徽听了个头晕眼花。 偏偏这两人你来我往,好似要永远这么寒暄下去一样。 解时徽恍惚了一下,看着他们两人像是相敬如宾了几十年,打从心眼里发出一种疑惑:“他们两人的八字为什么会合的来?” 她想要是自己,此时必定要让文郁坐下,问他身体如何,吃的什么药,看了几个大夫。 母亲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八字也送过去给文定侯府合一合呢? 兴许她的八字比解时雨的更好啊。 她很想去问问解夫人,可她不能去,她乖巧谦虚,怎么能因为嫉妒姐姐的婚事就跑去质问母亲。 正在她遐想之际,相敬如宾的两人已经寒暄完毕,文郁也准备告辞。 解时徽随着解时雨茫然的往前走,准备送文郁出垂花门,脚下不知怎么一个踉跄,整个人都扑了出去。 解时雨惊呼一声,小鹤和青桔离的太远,一时间也赶不及,好在文郁就在一旁,拦腰将人揽了起来。 人还没站稳,文郁就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美人多心计,他不想节外生枝。 而解时徽被他这轻轻一揽,心已经跳成了擂鼓,天气日渐暖和,她为了漂亮,穿的也不多,文郁手上的温度直接透过薄薄的春衫,传到了她的皮肤上。 甚至这短暂的触摸都是有香味的, 这一刻她真是嫉妒的要发狂,一把火从心里往上烧,是嫉妒之火和爱意的混合,烧的她面红耳赤,两眼放光。 文郁太好了,这样一个有礼有节的世家子,除了他再找不到第二个。 她垂着头,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解时雨似乎并没注意到她的心思,将文郁送出去之后,她自然而然的领着妹妹回后宅,顺便将花园中拦路的石子踢进石堆中。 花园里铺的清一色灰色小石子,踢进去的这一枚要大上不少,显得格格不入,也不知是从何而来。 回到东院,解时徽请解时雨再坐坐:“大姐,文世子送的你什么啊。” 解时雨大大方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根碧玉荷叶莲花簪,小巧精致,莲花上还有两粒珍珠做的露珠。 她拿出来递给解时徽:“你看如何?” 解时徽小心翼翼接过,在手心里摩挲:“嗯,好看。” 看了半晌,她不舍的放回盒子里:“大姐,能不能借我戴一天啊。” 小鹤站在解时雨身后,眉头紧皱,见解时雨一点头,更是气了个七窍生烟,心想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二姑娘得逞,说好借一天就是一天多一个时辰都不行,时间一到她就讨回来。 然而不等她来讨,还没吃晚饭,解时徽便哭哭啼啼来西院赔罪,说玉簪子被她失手打碎了。 小鹤气的差点吐血。 解时徽赔了罪,怏怏不乐的去了解夫人处,解夫人搂着她又安抚了一番。 “不过是一根玉簪花,不值钱的东西,文定侯府多的是,还值得你哭一场。” 解时徽小声道:“母亲,我以后……以后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啊?” “放心,”解夫人志在必得,“母亲还能给你挑差了,以后你大姐出去玩,我让她都带着你,凭借着文定侯府的关系,必然是个好人家。” 解时雨默默回屋,熄灯休息,才悄悄将那根玉簪拿出来,和披风摆在一起。 凭借文定侯的关系,那就是说她嫁的人,肯定是不如文郁的了。 为什么永远都是这样? 解时雨仿佛就是她的克星,一直以来都要踩住她,压住她,让她无法伸直了腰杆。 她有时候真想大杀一场,摆脱解时雨的围困,重新掌握自己的人生。 白天没有烧完的火焰再次升腾,让她忍不住尖声大叫,将被子枕头都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几下。 严嬷嬷从梦中惊醒,想进去看看,刚推了一下门,就听到里面解时徽柔柔弱弱的声音:“没事,我做了个噩梦,不用进来,睡吧。” 一夜风平浪静。 婚事来的急,时间定的更急,就定在四月二十八,就好像文郁随时都会死,必须得立刻用解时雨这尊菩萨压一压。 然而这一切都和解时雨不相干。 她游离在这一场婚事之外,冷眼旁观,不管去哪里都带着解时徽。 哪怕是见文郁。 文郁也并没有马上就要去死,还有余力避开众人带着她们增进感情。 春意越来越浓,阳光明媚到了流鼻血的地步,人和动物全都躁动不安。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三章偶遇 这一日,文郁请解家两姐妹去了遇仙楼吃饭。 檐角交错之间,花开的一片粉红粉白,他看着解时雨领着妹妹进来,再心里便是会心一笑。 他心知肚明,这场婚事是个陷阱,不小心跳进去的解时雨,他认为和自己算得上是一对璧人。 解时雨是个美人,而且是从骨相里就透出来的好看,稍微装扮,就能艳光四射,而且还美的知情知趣,能够包容丈夫的一切秘密。 他上前一步,拳头抵在唇边咳嗽一声:“再不来我都要变成石头了。” 解时徽和文郁也熟了,不再藏在解时雨身后,关切的问:“您的病又反复了吗?” 文郁向她一笑,又朝解时雨招手,显出几分亲昵劲:“还好,进来吧,二楼正好可以看到花景。” 解时雨却让解时徽走在了前面,自己落到了最后,解时徽的裙摆是粉色的,一荡一荡,最容易乱人芳心。 厢房很大,四面门窗打开,外面的香风一阵接一阵的往里送,解时徽和解时雨坐了个面对面,倒好像文郁在享齐人之福一样。 两个丫头另外在隔壁间坐着,随时听候使唤。 文郁让朝生送来一瓶桃花酿,单给解时雨倒了一杯:“新酒,清雅的很,你可以尝尝。” 解时徽喃喃道:“我……我可以尝尝吗?” 文郁摆手:“你还小呢。” 解时徽又小声的辩解:“我也不小了。” 解时雨扫了她一眼,笑道:“我妹妹只比我小一岁,明年也该说亲了,既然酒不醉人,喝上一两杯也无妨的。” 文郁自然知道解时徽的年纪,只不过有解时雨在,他不便多瞧,既然解时雨发了话,他就伸手也给解时徽倒了一杯。 靠的近了,解时徽的面容也就更清晰的映入了他眼中。 她是个“小”面孔,面庞透着一层薄薄的粉红色,眉毛细细的,眼睛是杏仁眼,鼻子也秀气,嘴是樱桃小嘴,连带着下巴都是尖尖的。 看人的时候,眼睛是水汪汪的,像是可怜的小猫小狗。 酒壶不由自主的晃了一下。 解时雨一边注视着这一对男女,一边很自在的吃喝,喝的却是茶。 等看着解时徽两杯桃花酿下肚,目光不知是真迷离还是假迷离,她便放下筷子,要出去近距离的赏花,并且请文郁帮忙,看顾一下解时徽。 花没什么好赏的,只不过她善解人意,有成人之美的美德。 花海宛如一堵墙,将遇仙楼分割成了好几块,桃花枝压的很低,能看到被人折过的断口,透过繁复的花枝,隐约能看到一点痕迹。 站在廊下的人露出来半张脸,被花影割裂,解时雨看着熟悉,觉得有些像陆卿云身边一个随从。 而且这随从还拿刀顶过她。 陆卿云在这儿? 她琢磨着要过去看看,回头看了一眼小鹤:“这桃花插瓶漂亮,你去问问伙计能不能找个花瓶折几枝回去?” 小鹤不疑有他,转身去找伙计。 解时雨立刻侧身从成群的树干中穿过,不到片刻就立身于墙的另外一边。 廊下的人目光如炬,锐利的射了过来,身体瞬间紧绷,手往腰间移动一寸,在看到来人是解时雨之后,又垂了下去。 “解姑娘,大人现在不在。” 他直接推开门,让解时雨进去等。 屋子里一分为二,左边吃饭,右边喝茶,被一架屏风分割的泾渭分明,干净利落。 这和遇仙楼的风格全然不同,倒像是陆卿云的一个据点。 解时雨走进去,在左边靠窗的地方坐下,顺着阳光照进来的方向,她四处张望,心想陆卿云就是在这里吃饭休息的吗? 一边看,她又一边觉得有种奇怪的自在,陆卿云是不需要她费劲去做什么的人,就连这样冷冰冰硬邦邦的地方,也有几分惬意。 在她心里,陆卿云这个人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很快,她就看到陆卿云从窗外边的林荫小道进来。 他也看到了解时雨,冲着她略微一点头,边走边解下身上的墨色披风,连同甲子衣一起取下,递给一旁的随从,里面是黑色云缎圆领袍,腰间挂着一个一指长的小竹筒。 将小竹筒也解下递给随从,他又扭过头去,吩咐了什么,才大步走进来,并且带来满身风尘。 一进门,他也没有对着解时雨大惊小怪,见解时雨站起来,他便伸手往下一压:“坐。” 解时雨复又坐下,看着他伸手倒茶,手指修长洁净,骨节分明,太阳光流泻到他身上,从他乌黑的眉眼中,蒸腾出一股隐匿的血腥之气。 陆卿云任她打量,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吃过了吗?” 解时雨想起自己动的那两筷子,实在算不得吃过了,可是又不好在这里大吃大喝,便无声的摇头。 陆卿云便回头吩咐:“快点,我饿了,加份茶点。” 他一催,饭菜就上来的很快,不仅快,而且朴实的很,就是家常的三个小菜,外带一大碗汤。 米饭也是扎扎实实的一大碗。 茶点倒是小巧玲珑,给推到了解时雨面前。 解时雨默默捏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掩饰自己的尴尬,没想到自己这一回,竟然赶上了陆卿云吃饭。 点心是甜的,她吃出了滋味,连着吃了两块,又悄悄的喝了口茶,就这么会功夫,陆卿云就吃完了。 他吃饭也是一样的干净利落,不到片刻,就已经解决了这一顿。 让人收拾了,他站了起来,往右边走了一步:“过来。” 解时雨悄悄用帕子擦了下嘴角,尴尬之余,又忍不住想要探究他,便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陆卿云重新倒了茶,给解时雨一杯:“和文定侯世子来的?” 解时雨摸着茶杯,心想他对吃喝好像并不在意,这茶已经彻底的凉了。 她点头:“您常在这里吗?” 陆卿云喝了口冷茶:“你要找我,可以来这里,不想成亲?” 话问的十分突兀,然而在解时雨心里,陆卿云无所不知,所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摸了一圈杯子:“我已经想到了办法,有八成的把握。” 但是还有两成的不确定。 人不是提线木偶,不会任凭她指挥。 她不能失败。 本来她已经想了无数个对策,确保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但是在见到陆卿云之后,她所有的主意都烟消云散,冒出来一个牢不可破的计划。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四章 闲愁 解时雨定下心神:“大人,我想请您帮忙。” 陆卿云又倒了一杯茶,听她说自己那一番大计,大而黑的眼睛里带了一点笑意。 听完了,他才慢慢喝了一口茶:“挺好。” 这近乎于一句赞扬。 解时雨料到了陆卿云不会对她的阴谋诡计有波澜,冥冥之中,她甚至感觉他们是惊世骇俗的一类人。 一类坏人。 然而这一声赞叹是她没有料到的,让她差点心花怒放。 陆卿云放下茶杯:“我帮了你,我能得到什么?” 解时雨认认真真思索,片刻之后近乎庄重的回答:“我。” 她说完觉得不妥,加了一句:“我会临摹仿造,任凭大人差遣。” 陆卿云点头,又带了一点笑意:“不加后头这一句倒也划算,行了,我知道了。” 解时雨听着心里突突直跳,然而阳光刺目,氤氲了陆卿云的面目,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事情谈到这里,也就可以结束了,解时雨并非自由之身,纵然想在这里留到天荒地老,也得离开。 陆卿云起身将她送到门口,从身边侍卫手中取过一个黑色长木盒递过去:“恭喜。” 也许一开始是恭喜她成婚,现在是恭喜她能脱离苦海。 解时雨接在手中,心里忽然一酸,酸气涌上眼睛,又被她强行压了回去。 在京城,她相当于是个孤家寡人,没有朋友,也没有至亲,如今突然有了一个陆卿云。 这个人可以信赖,不需要她奉献,也不需要她伪装,她甚至可以把他当成一位大哥。 这位大哥多少有点少年老成,眼睛里有风有雨,哪怕是一个眼神,都带有无尽的神采和内容。 她将木盒塞在袖中,回头张了张嘴,然而看着陆卿云俯身侧耳倾听的神态,又觉得千言万语也不必说,只道了一声谢。 穿过树枝,看到焦急等待的小鹤,解时雨差点以为方才是自己做了一场梦,若不是袖子里还塞着一个硬硬的木盒,她自己都要产生幻觉了。 她拨弄一下花瓶里的桃花:“这花剪的不错。” 小鹤看见她就松了口气:“姑娘您总算回来了,这花确实开的不错,要不送给文世子吧。” 她总觉得解时雨和文郁之间太礼貌有加了,一捧花不值钱,但也是一番心意。 “姑娘,虽说婚期已经定下了,可您也不必总是带二姑娘出来,她的心可大着呢。” 她一边说一边又觉得自己是瞎操心,解时雨的真面目,她也隐隐能窥见一二,这么一想,惧怕的小蛇又悄悄的在她心里探了头,让她把剩下的话头全都压了下去。 解时雨对着陆卿云可以口无遮拦,但是出了门,她的理智回笼,自然知道自己那一肚子坏水见不得人,对着小鹤也不能说,因此只是做了个笑脸。 心大? 心大好啊。 一边笑,她一边将那一瓶桃花接过来,上了二楼。 还没进门,她便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空气本来就是馥郁芬芳的,此时还多了几分旖旎的味道。 解时徽脸上那一层薄红,红成了火烧似的晚霞,桃花酿香甜的气息扑的到处都是。 她小心翼翼抬头看一眼解时雨,又飞快低下头去,怯生生的绞着帕子。 至于文郁,毫无破绽。 解时雨全当自己是个瞎子,将花瓶放到桌上:“折了几枝桃花,二妹妹人比花娇,送你。” 桃花在瓶子里粉成一片云霞,从路上到解家,再到东院,都没有一丝凋零的迹象。 解时徽窝在躺椅里,想起在遇仙楼的时候,借着那三杯酒,她摔了一下。 自己的嘴唇擦过文郁的嘴唇,文郁的气息直扑她鼻端,还带着一点微苦的药味,浓的让她心慌意乱。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砰”的一声炸开,炸出一声巨响,炸了个天翻地覆,炸的她身体无力,柔软的陷入了文郁的怀里。 文郁的手隔着薄薄的春衫,她懵懂而又渴望,渴望这只手能在她身上辗转摩挲,抚出一片春潮。 越是想,身上的血就越往她脸上涌,烫的她两颊发烧,将帕子盖在了脸上。 她想自己不是故意的,实在是那三杯酒惹的祸。 忽然地,她想也许酒其实是个借口,她已经等不及,忍不住了。 不——不是这样的,她不是故意的。 解时雨是她的姐姐,文郁马上就要成为她的姐夫,她要是真的故意的,岂不是不配为人吗。 她不能承认,所以飞快将心中那点涟漪压下去,要哭似的闭上了眼睛。 解时雨也独自一人在屋中,对着陆卿云给她的东西发呆。 盒子看着不起眼,然而里面却是一只九两重的金凤钗。 金碧辉煌的金簪过于贵重,她先是呆成了一座木雕,随后不自觉的露出一点笑意。 这一点笑意越扩越大,越笑越浓烈,最后竟然成了发自内心的一个大笑。 她一颗心也被金簪压的沉甸甸的,身上有了热气,脸上起了血色。 坐到镜子前,将金簪往头上插戴,默默的端详着自己和金簪。 端详完毕,她知道金簪不能示人,找了稳妥之处藏起来,才开门出去:“小鹤。” 小鹤在喂鱼,听她招呼,连忙放下鱼食,走了过来,听候差遣。 解时雨看一眼东院,压低声音:“你去取饭的时候,就说二姑娘日日和我同进同出,今日和世子见面也是如此。” 小鹤连忙点头:“我明白了。” 她心想灶上那几个婆子舌头长的很,而且听风就是雨,这话一传出去,必定能让二姑娘收敛几分,不敢再在文世子身上打主意。 果然还是姑娘聪明,随便几句闲话,就能敲打二姑娘。 她战意高昂的走了,解时雨重回屋中,心想这回解夫人该着急了。 她并不打算敲打谁,而是要把人推入更深的深渊中去。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解夫人便将解时徽叫了过去。 婚事匆忙,前院里放着许多置办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捡,显得有几分杂乱。 解夫人还在院子里对礼单。 对方是文定侯府,纵使她有心苛刻解时雨,也不能在这个时候。 解时徽因为白天耗尽了心神,此时就无精打采:“娘,这些东西都是大姐的嫁妆吗?”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五章 诱饵 院子里放着妆匣、闷户橱、三口樟木箱、两个子孙宝桶,这些放做一堆,另外还有一堆,都是成双成对的金器银器和玉器。 解时徽的目光便落在其中一对玉器上。 这些东西,应该是文定侯府送来的聘礼——解家没这个财力。 她的目光,是一种在阴暗之中往外探视的目光,不知不觉就带着嫉妒之火,甚至想透过这些东西,看到文定侯府中去。 解夫人是个精明人物,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 她心想这些婆子也并非空穴来风,原来解时徽真的在唱独角戏。 这么一想,她一颗心就猛的往下一沉,没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忙于在嫁妆和聘礼上揩油,差一点就让爱女误入歧途。 好在她发现的及时,能够让解时徽悬崖勒马,不至于做出什么事来。 她将礼单丢下,卷着解时徽进屋,心里有一万个念头,又不能将文郁是个天阉的事情和盘托出,只弄对着解时徽只是旁敲侧击。 “你大姐日后嫁去文定侯府,可要受苦了,不过你大姐聪慧,我也还算放心。” 解时徽疑惑的一抬头:“为什么会受苦?” 解夫人摸着她的头发:“傻孩子,你只当文定侯府是个好去处啊,世子如今看着是好转了,可这也都是假象,不病到一定程度,堂堂一个侯府,又怎么会冲喜,依我看,世子恐怕撑不过多久了。” “啊?”解时徽茫然的张着嘴,“怎么会?那大姐……” 解夫人叹息一声:“所以我说你大姐苦,侯府只有世子一个孩子,若是世子没了,她不仅要守寡,还得伺候公婆和姑子,还得找一个孩子过继,这嫁人啊,可不能只看眼前。” 她使出浑身解数,将文定侯府说成一个巨大无比的火坑,解时雨嫁过去必定是尸骨无存。 将解时徽哄走以后,辗转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去了玉兰巷。 她预备着给解时徽寻摸一个好人家,借着如今文定侯府这场东风,大可先定下来。 说来也巧,她这边刚过去,解大夫人手里也正有个前程大好的男青年。 这位男子名叫李旭,是吏部二品姜庆的外甥,李旭父亲本来在黔西为官,去年选调进京,已经被承宣布政使司看中,一旦上任,就是正三品,李旭自己也考上了举人。 自己肯用功,品行相貌又端正,又有姜庆做靠山,自然是前途无量。 只是因为过于前途无量,李母万里挑一的选儿媳妇,生生把孩子耽误到了二十岁。 本想着赶紧选一个,结果李母一命呜呼,李旭又守孝三年,到今年已经二十三了。 这样一个好儿郎,虽比不上文定侯府,但是配西街解府却是绰绰有余。 若不是因为和文定侯府的亲事,解大夫人都不愿意介绍给解时徽。 唯一一点美中不足的就是李家没有积蓄,如今贸然来京城落脚,还需要靠姜庆接济。 解夫人喜不自胜,心想解时徽嫁过去正好不用伺候婆母,也不用晨昏定省,李旭父亲有力,还有姜府这个亲戚,不愁不发达。 这不比文定侯府强。 她对大夫人千恩万谢,又请大夫人安排一次会面,大夫人雷厉风行,不出三天就安排妥当,只等这一对男女各自装扮好自己,出来见人。 解时徽经过解夫人劝导,并没有将自己的心思放下,只是依旧乖乖听话,打扮妥当去了玉兰巷。 只要去玉兰巷,她必定要让解时雨陪着自己,仿佛玉兰巷里有什么鬼怪,非得有解时雨这个菩萨去镇一镇才行。 然而她不知道解时雨是那魔王波旬的徒子徒孙,披着一张菩萨的皮,曲解着佛的经典,破坏着佛的戒律。 这是个嗜血的修罗。 解夫人多活了这么多年,倒是能窥探一二,不过她觉得大局已定,解时雨便是有通天的手段,也翻不出花来,便放任了她跟随。 解府花园中闲杂人等已经悉数退去,人气一散,花草就乘着春风,妖魔似的舒展开来,柔软的往四面八方扑去。 园子大,不是她们自己府上的花园可以一眼看到尽头,解时徽站在这硕大的花园里,越发觉得自己渺小的可怜。 “大姐......” 她紧紧抓住解时雨的手。 解时雨拍了拍她:“青桔在呢,我去那一头等你。” 她的眼睛专看别人不看的地方,在一番巡视之中,就从铺天盖地的爬山虎中窥得了一扇小门。 这扇小门远离花园中心,藏在灰白色的墙壁之中,藤蔓根系从腐朽的木头里扎进去,下缘还生了苔藓,鲜少能被人注意。 看到这扇门的一瞬间,解时雨就想到了解召召。 这个应该已经死掉的疯女人。 今天的花园正是窥探秘密的好日子,她有一刻钟的时间,可以在这里做个不能见人的游魂。 安顿下解时徽,她便带着小鹤往那草木深处走去,并未在解时徽翘首以待中回头。 站到那一扇门前,她轻轻一推,便听到嘎吱的响声:“你在这里等我。” 小鹤连忙上前把住通道,像个侍卫似的站起岗来。 解时雨往里面迈了一步,就被里面的春光和寂寥冲的闭了闭眼睛。 越是荒无人烟的地方,草木就越是成了精似的疯长,一片姹紫嫣红甚为鲜艳,再加上阳光灿烂,实在是刺目。 一面是生机勃勃,一面是无人问津的寂寥,两厢一冲,让人却步。 解时雨定了定心神,顺着一条几乎被淹没的小路,朝着一个毫无生气的小院走去。 一道门从外栓着,将横栓拉开,里面一股凉气往外冒,艳阳落在院子里,像是蒙上了一层暗纱,沉沉的令人不舒服。 跨过门槛,杂草丛生,草堆里呆坐着那个疯女人。 她还是那样蓬着头,沾着草屑,头发在太阳底下蓬成了一个鸟窝,越发显得她脸色煞白,宛若一个女鬼。 穿一身脏了的白衣裳,没有系好,松松垮垮,露出来两个干瘪的点和一扇排骨似的胸。 衣裳上是大块污血,有的已经发黑,有的却还是鲜红的。 是她的经血。 大约是信期到来,她更加虚弱无力,也没力气跑出去,看管她的人就不知跑去哪里偷懒了。 解时雨试探着叫了一声:“解召召。”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六章 天真 疯女人立刻抬头,翻动眼睛看着解时雨。 太阳底下,她的眼珠子颜色浅淡,在那空落落的眼眶里,仿佛玻璃珠子,动作略大一点就能滚出来。 眼珠子先是微微转动一下,鼻孔抽动,随后她猛地站起来,一个摇晃,又跌坐下去。 “是不是七郎派你来救我的!七郎来了吗?他在哪?” 她太虚弱,略一激动就喘不过气来。 解时雨注视着她:“朱七郎吗?” “呸!”解召召狠狠吐一口唾沫,“姓朱的算什么东西,给七郎提鞋都不配!我那时候是没办法才嫁给他,姓朱的穷鬼一个,要是没有我,他能考得上进士!” 说完,她又恶狠狠的盯着解时雨。 “我知道了,你是姓朱的穷酸派来杀我的,他知道我没死,你告诉他,有七郎在,他就是阎王爷也取不了我的性命,他想逼死我,我偏不死。” 气急败坏的发了一通火,她气竭躺在草丛中,低声的呢喃。 “七郎什么时候来?我要出去,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他们都被姓朱的买通了,不肯好好对我,我有好多朋友,等我出去了一定要把姓朱的真面目说出去......我好饿。” 肚子应和着咕噜一声,她干脆闭了眼睛,开始假寐。 解时雨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对这个疯子没动感情,既不怜悯,也不痛恨。 因为心中毫无波澜,她还能冷淡的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七郎是谁?” 这个七郎不简单,和解召召通丨奸被发现,不仅能全身而退,还能让朱解两家都吞下这颗苦果,偷偷让解召召活下来。 解召召彻底不说话了,经血汹涌而出,像是将她沉在了血海中。 解时雨思绪在她脸上兜兜转转,末了出了这冷宫,穿过小门,回到花园,找了个隐蔽的石台坐下。 小鹤一直紧绷着的心松了口气:“姑娘,要不再往前坐,在这里恐怕看不到李旭。” “不用,”解时雨揉碎垂在自己脸旁的一朵海棠,“我不爱晒太阳。” 李旭是她的钓饵,不用看她也知道是什么模样。 眼下她想的还是解召召。 她想解召召是在装疯卖傻,又或者是半疯半傻,绝不会疯到不知人事的地步。 一个疯子,不可能还如此爱惜自己这张面孔。 也不可能再见到她,眼里就闪过一丝熟悉的神色。 她在这边阴凉处闲坐,解时徽孤零零坐在花棚下,艰难的扯起嘴角应对节姑。 节姑一听说是解时徽要相看李旭,二话不说,就过来凑热闹。 她既无忧无虑,又没心没肺,衣裳穿的锦绣耀眼,脑袋上插戴的金碧辉煌,身上也是零零碎碎的金玉,将一旁的解时徽衬托成了一朵小白花。 “你瞧我这簪子,上面是个琥珀,好看不好看,等我戴腻了,就送你。” 解时徽听着她叽叽喳喳,眉飞色舞,从头上说到手上,从手上说到脚上,又从脚上说到李旭,她不搭腔,只垂着头一声不吭,等着“走错路”的李旭过去。 她心想自己要看李旭,李旭也必然会看她,有节姑在,李旭未必能看得见她。 若是李旭看上了节姑,那不知节姑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玉兰巷解家家世清贵,积蓄颇丰,又有实权在手,节姑要嫁的人,不是旗鼓相当就是王公贵族,若是被李旭缠上,那可就有意思了。 可惜事不遂人愿。 节姑虽然智勇双缺,但身边的丫鬟和嬷嬷都不是吃素的,在关键时刻,立刻将咋咋呼呼的节姑拉到花从后。 片刻之后,一名身穿蓝色直裰的男子从前方小路上慢慢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回望解时徽所在之处,这一看,就见花下站着个云雾迷蒙的美人,秀眉微蹙,一双眼睛正水光盈盈的看了过来。 美人美景,他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等回过神来,才发觉不妥,匆匆的离开。 而解时徽,揪着帕子,觉得日光太盛,晒的她心慌。 这就是她能够上的最好的人了吗? 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有点绝望,想把解时雨脑门上那颗红痣挖出来贴到自己脸上。 人一旦站过了富贵地,尝过了燕窝鱼翅,穿过绫罗绸缎,再要往那肮脏地方去,就去不得了。 不仅去不得,连闻着味道都觉得污秽。 看人也是如此,美人不分男女,总归是难得,看惯了文郁那般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解时徽看这举人,就觉得他是泥塑的一般,个子高,却是傻高,看着简直就是个傻大个。 风雅两个字更是无从谈起。 就算前程远大,那也是将来的事,可将来的事谁做的准? 从家世到面貌,从谈吐到风度,样样都不如文郁。 她那一腔爱意,原本还不觉得有多炽热,如今这么一对比,就真的是覆水难收,全泼文郁身上了。 节姑兴冲冲从藏身之处出来:“解二,怎么样,不错吧,我看配你是正好,他个子大,你个子小,互补!” 解时徽被她拉的东倒西歪,依旧是不发一言。 她知道在节姑这一大家子眼里,自己能找个李旭这样的,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 节姑摸着手腕上的宝石镯子,“你没看上啊?难不成你想跟解大一样,走个狗屎运,嫁到侯府里去啊,就算有人要冲喜,你也没那一副菩萨像啊。” 她脸上露出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情,因为娇憨,说出来的话再不好听,也只能说她是对人太亲热,有口无心。 然而这种口无遮拦,也像是一种优待,只有比西街解府能享受。 “你爹就是五品小吏,在京城跟芝麻官有什么区别,李旭他爹可是候补三品,真补上了,还没你什么事呢。” 解时徽手脚冰冷,想笑笑不出来,嘴和脸全都僵硬成一块,心里想把节姑撕碎。 她从牙齿了挤出来几个字:“文世子身体不好,并非良配。” 节姑立刻翻了个硕大的白眼:“你是不是傻,解大是那吃亏的人吗,文郁真要死了,她头一个就不会嫁。” “难不成你想嫁的比解大还好,那你最差也得嫁到镇国公家里去,他们府上是开国公,从一品,世代袭爵,食万户呢,不过你只能做妾。” 她的话如同一个强而有力的耳光,在解时徽的心坎上甩出来五指分明的巴掌印。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七章 手段 节姑很快就对解时徽的事失去了乐趣,嚷嚷着要去听戏,拉着她就走,好在这时候解时雨来了。 解时雨一来,节姑立刻就撒手跑了。 她不是怕解时雨,而是觉得解时雨老成无趣,脸上的笑是刻上去的,既不会怕,也不会乐,对所有玩乐都提不起兴趣。 在她看来,解时雨最应该去的地方就是佛堂,陪着自己祖母从早到晚的念经。 有时候她也好奇,不知道解时雨是不是从娘胎里出来,就是这个模样。 解时徽松了口气,挽住解时雨的胳膊,用细细的声音问:“大姐,你见到李旭了吗?” 解时雨摇头,十分配合的上演姐妹情深:“你觉得如何?听闻李旭很是好学,十分用功。” 解时徽害羞的别过头,不肯回答,在心里骂了一声:“书呆子。” 不仅呆,还很普通,丢在人群里就找不着,身上的衣裳是赶着做出来的直裰,多有不合身之处。 连一套像样的衣裳都拿不出的人家,半点底蕴也无。 这样的人,这样的家境,在她看来便是个火坑。 解时雨拍了拍她的手,“母亲恐怕在家里等的着急了,先让严嬷嬷回去报个信,我们慢些走,吃了风就不好了。” 这样的天气,纵然是有风,那也十分和煦,她要慢些走,自然与风无关。 李旭是她下的诱饵,诱饵上面,还得挂一个钩。 咬不咬钩,就看解时徽自己。 马车慢慢悠悠,载着两位姑娘出行,在遇仙楼的时候,解时雨撩开小小的一侧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不如我们进去玩一会儿。” 解时徽心中正怏怏不乐,听了这话,便点头:“好,咱们还去二楼,那天我看到许多姑娘出入呢。” 遇仙楼清净,隔的严严实实,还有女眷专走的路,里面玩乐之处也颇多,只是价钱高。 在进去的时候,她们遇到了同样进遇仙楼的陆卿云。 他今日穿的随意,并非平常那般气势凌人,穿一身素净的粗麻宽袍大袖,头上也是一根发带,比起往日来,多了几分恣意,少了几分锐气。 然而他这样斯斯文文的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四个随从,竟然带着一股杀气。 很快,陆卿云就不见了踪影,连目光都没有做一个停留。 解时徽吓得大气不敢出,躲到解时雨身后,等他彻底不见才出来。 两人戴上帷帽进去,在二楼一间小厢房坐下,吃吃喝喝,过了一刻钟,就听到天井之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锣鼓之声。 不知是哪一位点了一出戏。 她们从二楼往天井中看,正好能看到几个角打扮的五彩缤纷,各自站定,便直接开场。 唱的是一出新戏,鼓点响做一团,青衣的嗓子清清亮亮,一根线似的往上飘荡,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解时雨端坐一旁,无需去听,这场戏会唱什么,她心知肚明。 她目光敏锐,一直在追踪陆卿云的踪迹,他没有在上次吃饭的地方,而是上了三楼,看样子是还有其他事要办。 而解时徽听的入了神,心也跳随着鼓点一齐跳动,几乎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姐妹代嫁”只在这出戏中占据了不起眼的一个位置,却在她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她全乱了。 心乱,脑子更乱,思绪直接成了盘丝洞,让她精神亢奋,面孔通红,两眼放光。 解时雨露出一个无声的笑,知道鱼儿已经咬钩了。 她这双手可以推波助澜,但若是无风无浪,她又怎么能助的了? 天井中唱的乌乌泱泱,有人爱听,自然就有人不爱听。 不到片刻,就有一群人马出没,众星捧月的恭维着中间那位,中间那个月亮脑满肥肠,穿金戴银,笑呵呵的往左边月亮门走。 这大月亮身边不仅有朋友,还围着许多高大护卫。 解时雨心思细密,骤然发觉不对,伸出头去一看,就见廊下阴暗处有几条影子也正随着这一群人而走。 最前面的人左手拿一顶斗笠,右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赫然便是陆卿云。 两队人马竟然连步伐都是一致的,只是一边热闹非凡,一边安静的近乎于隐形,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走廊并没有多长,很快两队人马就汇聚在一起,解时雨紧紧盯着陆卿云,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眨眼之间,陆卿云已经靠近,左手用斗笠半遮住脸,右手从袖中伸出,毫无预兆的抬手,一把长匕首没入胖子心口,当场就把对方扎了个透心凉。 胖子还保持着往前走的姿态走了两步,陆卿云在这两步之间就已经大步离开,边走边戴上斗笠,脱掉长袍,递给一旁的随从,出了月亮门。 很快,外面响起了马蹄声。 一直跟着他的四个随从卷起长袍,从廊柱之间的阴影中离开。 一切结束。 从开始到结束,几乎就是眨眼之间。 等到陆卿云和他的随从们消失的无影无踪,胖子轰然倒地,鲜血涌出,这一群捧月的星星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整个遇仙楼都骚动起来,二楼见了血的女眷开始扯着嗓子尖叫,所有人都乱做一团。 护卫们因为主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了,也都大声呵斥,四处搜查。 解时徽骤然见了血,害怕的直哆嗦,脸上血色褪去,默默的憔悴了几分, 紧紧抓住解时雨,她语无伦次:“死、死人了。” 她没经历过风雨,最大的愁绪就是小儿女的情长情短,好在前面还有过一个刘妈妈的惨像,不至于让她失声尖叫。 可她依旧是怕,因为此时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行凶。 两个丫鬟也是六神无主,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解时雨。 说来奇怪,解时雨平日里也虚弱的脸色苍白,可一旦出了什么事,她就成了八风不动的菩萨,都想往她身后藏。 可是没人想过,她又从哪里生出无穷的勇气来? 解时雨心里安静的可怕,死的是谁她毫不关心,混乱的人群她也不关心,她只对陆卿云生出了仰望之心。 她随意安抚身后三人:“军马司来了,暂时恐怕出不去,先坐着吧。” 来的不是别人,是庄景,来的这么快,可见死的人来头不小。 她必须得打起精神来应付。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八章 困 在短暂的混乱之后,庄景领着军马司的人控制住了局面,将所有人都镇压在了厢房中。 遇仙楼被彻底封锁,迎来了片刻安静。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陆卿云和他的随从们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庄景看着死的透透的,再无生还可能的克亲王,神情凝重。 一击即中,分毫不差,快、准、狠,连克亲王身边的侍卫都没能看清楚对方的长相,换成是他绝对办不到。 光是这一堆侍卫就足够让人心慌。 而且一切都那么恰好,天井里有人唱戏,而且请的是名伶,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这出戏上,没人会注意到这里。 不过也许会有例外。 他看了一眼下属送来的名册,记载了厢房中的客人,上面写着“西街解正府上姑娘两名,丫鬟两名”。 不知为何,他从克亲王的死,想到了解府一个奶娘的惨遇。 都是一样的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解时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秀,也未露出过任何破绽,却让他觉得这些事里都有她的影子。 好奇就像是种子,一旦发芽,就不可收拾,恨不能将解时雨从里到外的探究清楚。 可惜,这么有趣又漂亮的一个人,竟然被文郁捷足先登了。 不过今天这场问话不可避免,倒是可以询问一番。 然而不等他去询问,上司冯番就快马赶了过来,让庄景不要轻举妄动。 这位上司男生女相,中年发福,酷似一位大婶,武力寻常,脑力也寻常,再加上这一股中年妇女的气质,常让庄景觉得他能升到军马司副都指挥使全靠运气。 冯番取下帽子,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小庄,这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一个搞不好,我们都得完蛋。” 庄景心想这是废话,一个亲王死了,能简单到哪里去。 他心里虽然嗤之以鼻,但脸上还是恭谨客气,听着冯番低声分析,慢慢的,脸上的神情肃然起来。 冯番将海棠春的血案和克亲王的死联系在了一起。 “海棠春是干什么的,我们都清楚,克亲王这几年每到开春,就会伙同其他几位闲人去塞北游玩,偏偏在海棠春出事之后,他忽然病倒,独自留在了京城, 在他病倒之后,塞北忽然多出了上百匹好马贱卖,铜价也猛降,你想想是因为什么。” 庄景伸舌头舔了舔嘴唇:“您是说有人先利用海棠春声东击西,再钓出来克亲王通敌,在塞北买卖良马和铜?” 冯番跟个娘们似的凑到他耳边:“这都是没证据的事,明面上不好办,但是上面也不能留克亲王是不是,不能留,也得杀的漂亮,免得打草惊蛇,你看这一手,漂亮不漂亮?” 庄景有点懵:“漂亮。” 何止是漂亮,简直就是神不知鬼不觉,他对冯番都要刮目相看了。 之所以没彻底刮目相看,是因为冯番又絮叨开了:“你说这人到底是谁,是不是我们侍卫亲军的人?皇上的心腹,要是我们能发现再去拍拍马屁......是谁呢?” 他实在想不出来。 庄景打断他的猜想:“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 冯番笑了笑:“明面上当然得查,不过我们尽心尽力去查,其他人不配合,我们也没办法不是。” 他将这办法一说,觉得自己确实是个官场上的人才,没人能抓得住他的把柄。 这办法就是拖。 遇仙楼的客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年轻又富贵,时间越是难熬,他们就越是暴躁。 解时徽也很焦虑。 她已经坐到两腿发麻,起来走了无数趟,可是除了来送东西吃的人,再没有人上门。 这间厢房成了临时监牢,她们也跟坐牢似的,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问话,只有没完没了的搜查。 眼看着夕阳余晖即将落尽,她忍不住看向解时雨。 解时雨不动如山,吃着送来的点心,喝着冷掉的茶,参禅似的镇静,还能再坐上个几百年。 她忍不住在屋子里来回转悠,还未等她说话,外面忽然有人大闹起来。 “凭什么不让我出去!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军马司,总之克亲王不是我杀的,我成元郡主在这里坐了这两个时辰的冷板凳,也够对的起你们了,再拦着,休怪我不客气!” 成元郡主闹的理直气壮,嗓音洪亮,身后还跟着一大堆仆妇。 庄景笑的和气,意意思思的拦了一下:“郡主辛苦,只是凶手如今还藏在这里头......” “那关我什么事,”成元高昂着头,大步往外走,“你们要问话,回头去我家问去,我的人你现在就查,看看哪个像凶手你就扣下,我绝不拦着你,你们要是觉得我裙底下也藏了人,尽管来查!” 庄景重重叹息一声,“无可奈何”的放走了成元郡主。 解时徽在窗口看着,心想这就是权势。 “大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解时雨漫不经心:“快了。” 她心里冷笑,凭借侍卫亲军的手段,怎么可能拦不住一个郡主。 无非是这件事不好查、不敢查,甚至是不能查。 成元一出去,遇仙楼的消息就会被放出去,届时就会陆陆续续有人来接,遇仙楼的男女们最后都会完璧归赵。 被留下的,只会是遇仙楼打杂的人。 她想的明白,解时徽却不明白。 在知道死的人是克亲王之后,解时徽越发心急如焚,再看到有人被接走,而她们却一直在屋子里无人问津,几乎要崩溃。 她心想都是解时雨的错,如果不是她说要进来,她们现在已经回到了家里,怎么会在这里担惊受怕。 “大姐,你去找找那位庄大人好不好,让他放我们出去,他认识我们的吧。” 解时雨摇头:“不要节外生枝。” 在庄景没惹到她之前,她也不想去招惹庄景,更何况庄景那里还夹杂着一个文花枝。 解时徽因为她的拒绝,在心里暴跳如雷。 她猛地瞪着解时雨,心想明明是你做错了事,为什么不去挽救,还要坐在这里装什么菩萨! 心里的火气滔天,她已经控制不住,涨了个满脸通红,猛地将桌上的差点通通扫到了地上。 “我要回去!”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九章 上钩 解时徽控制不住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 因为文郁来了。 西街解府没什么重量,解正更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要从侍卫亲军手里捞人,解夫人思来想去,还是去求了文郁。 文郁咳嗽着从庄景手中接过姐妹两人,低声道谢。 庄景看着他们,两姐妹一个美,一个娇,娇的那一个眼里含着泪,嘤嘤的和文郁说话,他看着嘴角就有了一抹暧昧不明的笑。 看来这桩婚事还不够牢固。 鬼使神差的,他又看向了解时雨,晚霞应在解时雨脸上,越发璀璨夺目,眉心那一点痣,红成了朱砂。 她水蓝色的裙摆随风而动,漾出一圈光晕,暗暗撩动庄景的心。 没到手的东西总是最好的。 而且将一个已经陷入爱河的姑娘勾引出来,这种成就感自然更加迷人。 不过迷人归迷人,他心里暗暗有种预感,现在不是出手的好时候。 解时雨即将出嫁,若是非要跟他鱼死网破,那也不太美。 爱情嘛,好的时候自然要蜜里调油,分开了也要一团和气才好。 就像文花枝那样,只会暗自伤神,却绝不会把他弄的声名狼藉。 解时雨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没有回头,上马车回家,接受另一场风暴。 克亲王死的太突然,凡是在遇仙楼的人都有嫌疑,而解正在外胆小如鼠,热脸能贴所有人的冷屁股,两个女儿却直接给他在侍卫亲军处挂了名,他差点当场晕过去。 如此巨大的麻烦,几乎吓掉了他半条命。 他在家里发了一大通官威,审问犯人似的先将小女儿提了上来。 解时徽魂不守舍,一颗心全挂在文郁身上,喃喃的说了两句是解时雨要去的遇仙楼,毫发无损的走了。 事情至此,文郁所代表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英俊潇洒的良人,还代表着富贵、权势。 他本就是那个动人的文郁,再加上文定侯府世子身份,就成了双倍的动人。 解正也认为小女儿没这个胆子,但是要提审大女儿,又有点怯。 大女儿不知从何时起,油盐不进,对着他阳奉阴违,再加上马上要嫁去文定侯府,他越发没了底气。 想了半晌,他干脆直接下了命令,让解时雨出嫁之前都不得离府一步,安心在家待嫁。 然而他的火还是没撒出去,心里难受,认为自己这个一家之主在家里失了威严。 为了重新找回威严,他将跑来打探消息的解夫人打了一个嘴巴子,骂了一声“蠢材”,自己跑出去找同僚商议兼喝酒去了。 解夫人平白无故挨了打,敢怒不敢言,转头将解时雨彻底禁锢在了西院中。 就连嫁衣都是绣娘来家里量的尺寸。 解时雨很安静,她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冒头。 她看书、练字,每日春风拂面,修身养性,养的脸上都有了一点血色,不用总是借助胭脂。 嫁妆单子她都懒怠看,这些东西虚有其表,看了也是无用。 小鹤一开始气了两次,后来也跟着淡定起来,心想还是姑娘稳得住,文定侯府什么东西没有,值得在这点东西上生气。 而解时徽则是悄悄的,忙忙碌碌的有声有色。 她要干大事,却没有帮手,一切都只能自己偷偷摸摸的琢磨。 琢磨了半晌,却发现事情远没有想的那么难。 解时雨无依无靠,连外亲都没一个,自然不会有亲眷前来,解家的丫鬟嬷嬷也就那么几个,届时都要出去帮忙,背亲的还是自己的亲弟弟。 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唯一值得担心的是文定侯府,毕竟他们要的不是解家的女儿,而是一个能冲喜、八字好、菩萨像的姑娘。 但是她相信文郁这么随和可亲的一个人,绝不会为难她的。 到了解时雨成亲的前一天,西街解家彻底热闹起来,张灯结彩,酒棚从西街这一头搭到那一头,来道贺的人流水一样没有断过。 就连冷宫似的西院,也忽然有了人气,时不时就来个人契阔一番。 玉兰巷解家也来了人送嫁。 送嫁只是走个过场,并没有人要跟解时雨躺在一张床上说体几话,因此到了晚上,西院依旧还是那个西院。 只有鱼缸里的鱼受到了惊吓,一直藏在缸底不肯出来。 第二天一早,解时雨一大早便开始忙碌,辞别父母,梳妆打扮,甚至还在中午吃了饭。 一般出嫁的姑娘,在这一天都是滴水不沾的,只在匣子里装两块点心,实在饿不住了才垫补两口。 同她一起吃饭的解时徽却是猫儿一样,只往嘴里送了两口。 解时雨今日食欲颇好,吃了半碗饭后,又拿了一块糕点,慢慢掰开塞进嘴里。 她借着吃糕点的功夫,细看解时徽,看的很深、很透,目光像是一口锋利的牙齿,能把解时徽的骨和肉一起嚼的粉碎。 解时徽也净了面,原本脸上那一层绒毛都被绞了,泛着一层红晕,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只插了一根素银簪子,随时都能往上戴冠。 口唇也描过了,胭脂这些随时能往上补。 她安安静静坐着,被解时雨一打量,不由有些心慌意乱。 暗自镇静下来,她又多吃了一口点心,抿住嘴唇,等着发嫁的时辰。 屋子里静悄悄的,和外面的喧闹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解家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人手实在不够,解夫人忙的脚不沾地,也不想管新娘子的事,青桔和严嬷嬷都被叫去帮忙,屋子里就只剩下三个人。 解时雨、解时徽、小鹤。 瞅着时辰和天色,解时雨估摸着接亲的人马上就会来,便似笑非笑的看着解时徽,看她如何动作。 解时徽慢慢开始坐立不安。 她两只手扭在一起,越发焦躁,看一眼解时雨,她忽然犹豫了。 并非是对解时雨有情义,而是她太年轻,还不知道嫁人意味着什么,一切都是懵懵懂懂。 解夫人借着忙,连新婚夜之礼都未曾来向解时雨说过。 等听到鞭炮的声音,她猛地又一个哆嗦:“大姐?” 解时雨懒洋洋、笑盈盈的看着她,金光夺目,富贵逼人,已与这小小的院落不相称。 这成了压垮解时徽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解时雨脑后忽然一阵剧痛,心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她怎么不用蒙汗药?”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十章 输赢 解夫人喜气洋洋的送客,一直送到灯火将尽,才腰酸背痛的倒在椅子上。 虽然累,但是去了一块心病,心里也很舒畅。 老嬷嬷给她揉着肩膀,好话不要钱,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讲,说的她眉开眼笑,自觉没有乌云遮掩,前程光明。 还没等她舒心完,就看到青桔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她正要呵斥一声没规矩,青桔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夫人,二姑娘顶替大姑娘嫁出去了!” 解夫人先是不可思议,心想这小丫头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二姑娘好端端的在屋里呆着,怎么能顶替大姑娘嫁到文定侯府去? 可是接着,她就看到严嬷嬷搀着一脸悲痛欲绝的解时雨进了门槛。 她慢慢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笑还没隐去,直接僵在了脸上,变得十分古怪。 这是——真的? 忽然她喉咙里咕噜一声,往后栽了过去。 解家大乱。 大夫来了又走,屋子里只剩下一堆女人,都是一脸的惶然和不解。 文定侯府多好的亲事,二姑娘竟然自己谋划了,解夫人不应该高兴的放挂炮吗,怎么还晕过去了? 她们再看脸色苍白,包着脑袋,半死不活的解时雨,都觉得可怜。 唯一一个丫鬟都被带去了文定侯府,也没人给她倒茶。 没了文定侯府的解时雨,又成了人尽可欺。 解夫人晕过去是一大怪事,解大姑娘没有哭哭啼啼又是一大怪事。 该高兴的不高兴,该难过的不难过,这姐妹易嫁的事,怎么看怎么怪? 解夫人很快就醒了过来,她觉得自己是累蒙了,做了个噩梦,睁开眼就能从噩梦中醒来。 然而睁开眼,她透过人群遥遥的看到了解时雨,因为过于震惊,一言不能发,足足呆愣了半刻钟,她心里才想:“完了。” 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那个天阉了。 这到底是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事情发生的莫名其妙,她连一点头绪都没理出来,但是她不能就这样算了。 文定侯府是个火坑,就算解时徽已经掉了下去,她也要想办法递根绳子下去,把人捞上来。 “时雨,”她嘶哑着嗓子,“好孩子,你去,你现在就去,还来得及,那边还在宴请,时辰还没到,咱们再换回来。” 她说话的时候,手里还端着下人送来的一杯茶,茶杯有千斤重,让她的手止不住的哆嗦,额头鬓角都是细细的冷汗。 解时雨看着这双手,心想自己幼年之时,竟然愚蠢到被这样一双柔弱的手玩弄于指间。 现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甚至她和解夫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解夫人老态毕露,充满挫败。 解夫人掀开被子就要站起来,“快备马车,别人不会发现的,时雨,这是你的姻缘,母亲怎么能看着徽儿做这种事。” “母亲,您歇着吧。”解时雨上前一步,不顾自己脑后的伤,忍着伤痛安慰解夫人。 “花轿已经进了门,拜了堂,礼都成了,再说文定侯府那么大,妹妹住哪里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去换,事已至此,就这样吧。” “胡闹!”解夫人一把扯开她的手,“那地方徽儿怎么能嫁进去,你听我安排就是,还对我指手画脚起来了!” 她话一出口,便察觉到下人惊诧的目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文定侯府怎么能叫那地方? 再说解时徽能嫁进去,就算解夫人当真是个慈母,对继女视如己出,此时也应该窃喜啊。 解时雨伸手将解夫人按进被子里,慢吞吞的露出一个笑,笑容古怪,一言不发。 昏黄的灯火照着她这个笑,也有几分渗人。 解夫人心里一哆嗦,忽然觉出了怕。 她忍不住道:“你、你,你要干什么?” 解时雨给她掖好被角,在她耳边低声道:“母亲,输了就要认。” “你说什么!”解夫人猛地一个哆嗦,坐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解时雨。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都给我出去!” 下人面面相觑,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却被解夫人的眼神给吓了出去。 “解时雨,你是什么意思,我输了什么?你——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解时雨毫不犹豫的点头:“文郁是个天阉,从您在普陀寺见文夫人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你......”解夫人这回是怒到了极致,也茫然到了极致,“徽儿是你换的?” “哪里,我这脑袋可不是自己砸的,”解时雨微微一笑,“何况大家都心满意足不好吗?文家要个家世软弱的媳妇,妹妹想嫁给文郁,母亲想要借文定侯府的力,现在都满足了。” 解夫人眼冒金星的想要再次发晕。 当然不好! 嫁过去的如果是解时雨,那才叫皆大欢喜! 解时雨慢条斯理的起身,冷笑一声。 “您生气了?若是我输了,我又去跟谁生气?您不来打我的主意,我又怎么会想办法自救?您是觉得我是草芥不值一提呢,还是觉得我真是菩萨,心肠这么好。” 空气湿重,压的人沉沉的喘不过气,解夫人用尽力气,发出了绝望的声音:“滚!” 解时雨滚了,她还带着伤,后脑勺一阵一阵的抽痛,抽的她发晕,然而因为胜利,脸上还泛着两团激动的红晕。 耀武扬威做到这一步也够了,她该回去养伤去。 她一出门,屋子里就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瓷器在解夫人的怒火下粉身碎骨。 屋外的下人都是一阵阵发抖,看着解时雨飘然而去,也不敢阻拦。 在听到解夫人大喊请老爷来之后,他们这才想起来,这家里也是有男人的。 不过解正已经不在家中,已经去了文定侯府。 他一发现换了人,就立刻想明白过来,嫁的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得是文定侯府的亲家。 与其在家里呆着,不如去文定侯府外面等着。 万一解时徽被退了货,他还能及时的跪地哭诉,将人给塞回去。 他难得的雷厉风行了一次,跑去文定侯府外守候,一颗心比府外摇晃的红灯笼还要忐忑。 此时此刻,解时徽坐在喜床上,红盖头被掀开,也难得的父女之心相连,忐忑起来。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十一章 狂风骤雨 文定侯府比起玉兰巷解府有过之而无不及,放在京城也是数的出的深宅大院,一进接一进,灯火更是耀如白日。 哪怕是最角落的杂房,也都点着烛火。 喜房中,解时徽面对文郁意味不明的打量,感觉自己正在一步步深陷。 坚硬的地板在她眼里都成了泥,已经吞没了她的双脚,喜烛闪烁着暧昧的红光,也即将将她淹没。 她心慌意乱,用余光看着窗外,原本外面应该有等候差遣的丫鬟和嬷嬷,可是此时此刻,整个院子除了通明的灯火,再没有其他声音。 夜风冷冷的从各种缝隙灌进来,她双手抓着掉落的盖头,指节已经发白。 事情和她所想所料的全然不同,心里已经想过一万次的应对方式,一个都没用上。 文郁就这么坐着,脸上的笑分不清是冷笑还是狞笑,眼睛凹陷在阴影里,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解时徽是真的怕了。 已经快到子时,她不能再这么坐下去,这种沉默能活活将人折磨死。 她攥着盖头,迟疑着开了口:“世子,大姐不敢来冲喜,这才换的我,我、您要是......” 文郁打断了她的辨白:“无所谓。” 解时徽当即抬头,诧异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嗫嚅着问:“是、是吗?” 若是以前,她会以为文郁这么说是对她有情,可是眼下的情形,她只觉得难堪。 足足过了一刻钟,她才等到文郁说话。 “是你还是你大姐都无所谓,我只是不喜欢别人骗我,欺骗我的人,应该受到惩罚。” 惩罚两个字如同一个晴天霹雳,将解时徽震的一动不敢动。 她僵硬的拉扯出一个笑:“惩罚......你要怎么惩罚我?” 文郁自顾自的站起来,一把抓住了她双手,然后用力往地上一搡。 解时雨娇小,这一搡,她猝不及防,软趴趴的被扔在了地上,后脑勺“砰”的一声,连同她自己,一齐发生一声惨叫。 文郁抬头一脚,踢到她心窝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暗沉:“你们解家算什么东西,把我当货物似的换来换去?” 解时徽“呜”的一声,脑子是一片空白,然而求生的本能让她手脚并用往外爬去,身边的灯架锦兀稀里哗啦倒了一地。 她涕泪横流,全然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落入这样一个境地,在偶然出现的思绪中,她觉得眼前的文郁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一个。 而文郁慢条斯理的追赶上去,右手抓住她散乱的头发,将她半提起来。 解时雨立刻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头皮被拉扯着,仿佛无数根针扎在脑袋上一样,半边脑袋都麻木了。 屋子里一片狂风骤雨,外面却依旧是静悄悄的,只剩下偏房里还有一个小鹤在这片骤雨之中瑟瑟发抖。 解时雨莫名其妙变成了解时徽,已经让她成了惊弓之鸟,现在屋子里传来的惊心动魄的惨叫声,更让她惶惶不可终日。 她心想原来这里不是金窝银窝,而是一个魔窟,二姑娘辛辛苦苦谋划了这一切,结果却是这样。 幸好嫁过来的不是大姑娘。 可她随后又想,大姑娘会不会早就知道? 这个想法让她不由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并且寒气一阵阵的往外冒。 她想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也不敢得罪大姑娘了,等到回门的时候,她还要回到大姑娘身边去。 文定侯府外,解正也守了整整一晚上。 这陌生的大宅里昨夜并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动静,他也没察觉出哪里不对劲,心想洞房花烛夜也过了,自己这个文定侯府的姻亲,这下是做定了。 安安心心回家,他对着一夜之间憔悴十多岁的解夫人呵斥几句“教女无方”,便十分安然的出去呼朋唤友,不再过问此事。 而解时雨也并未安安静静在家中等候,天亮之后,便趁着家中混乱,无人管束,去了遇仙楼。 遇仙楼背景强大,封了一阵就重新开张,就连客人也没少多少。 解时雨轻车熟路的进了陆卿云的地方,廊下的随从见是她,连眼神都没动一下,直接进去通报一声,然后开了门。 陆卿云正在吃早饭。 他穿的素净,面孔轮廓分明,一抬头,大眼睛正好将解时雨装了进去。 解时雨猝不及防和他对视,心里就猛地跳了一下,连忙低头去看桌上。 陆卿云吃的也简单,是真正意义上的粗茶淡饭,就是粥和馒头,还有点小咸菜。 他微微一笑:“坐,吃过了吗?” 解时雨摇头,在他对面坐下,觉得自己已经开始不客气起来了。 有人加了一副碗筷,陆卿云给她盛了一满碗粥。 解时雨看着陆卿云吃的毫不挑剔,也生出一副好胃口,就着咸菜喝完了这一大碗粥。 她还没放下筷子,陆卿云扭头看了眼时辰,又给她拿了个馒头:“多吃点。” 解时雨又吃了半个馒头,剩下的半个陆卿云拿去吃了。 吃完之后,解时雨撑的有点发蒙,跟着陆卿云换了个地方喝茶。 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的,要冷不冷的劲,沏的也很浓,喝一口倒是可以提神醒脑。 解时雨抱着杯子:“我这计划不错吧。” 陆卿云听了她这求夸奖似的一句话,带着点难得一见的孩子气,点头一笑:“不错。” 他刚说完,随从就送过来一封信,信上的字是一个赛一个的小,不知记载了多少秘密,他将信纸一抖,对解时雨道:“我先看看。” 解时雨连忙扭头,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回避,可是从主人到随从,都没有一个要她回避的,她只能坐在原地不动。 不知不觉,她的眼睛就看到了陆卿云身上,并且看得出神着迷。 他单手拿信,半躺在太师椅中,晨光飘飘忽忽,落在他身上,让他全身上下都舒展松弛了。 身上冷厉之感散去,就越发显出他的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而且出乎意料的年轻。 陆卿云全神贯注看完信,随手丢在香炉里,回头见解时雨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笑道:“怎么?” 解时雨被他笑的不好意思,猛的灌下一口浓茶,冷静下来。 一冷静,理智就重新回归大脑,她咳嗽一声:“大人,您成亲了吗?”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十二章 委屈 陆卿云似笑非笑,将送来的茶点推到解时雨面前:“成亲了你打算如何?” 解时雨放下凉透的茶杯,看着陆卿云的手,他的手和人一样生的很漂亮,指节很长,而且修剪的很干净,看上去温暖的想让人握一握。 然而她管住了自己的手,从黑而浓密的头发上取下金钗推过去,声音不大,但有种斩钉截铁的意味:“当断则断。” 陆卿云没有见过这支金钗,只是吩咐随从买贵重之物,见过之后,他在心里给了个评价,果然是又贵又重。 他平静的又将金钗推了回去:“没有。” 不等解时雨将这两个字咂摸出什么味来,他又扭头看了一次时辰,这回是不能再拖延了,他站起来,取过披风穿上:“要吃什么叫厨房给你做。” 说完他就大步往外走,还在桌上留了一瓶膏药。 解时雨打开膏药瓶子,里面带着一股药香,她这才想起来,自己那后脑勺,被解时徽拍了一瓶子,还带着伤。 她觉得陆卿云简直是无所不知,她这点小伎俩,在他面前算是幼稚的可笑。 有了这一瓶灵丹妙药,解时雨的伤在解时徽回门那一天,就好的差不多了。 解时徽回门那一日,解夫人一大早就派人去请了玉兰巷的人来撑场面,招待解时徽,又让马车去文定侯府请解时徽和文郁回来。 整整三天,她连一点解时徽的消息都没得到,害怕文定侯府迁怒解时徽,不让她回门。 好在文定侯府的马车如期而至,解时徽盛装而归,文郁亲自将她送到了后宅,回门认亲。 解时徽哽咽一声,两只手抓着解夫人,连一声母亲都叫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而这委屈本不该是她受的,应该是解时雨受的。 解时雨为什么不出来见她? 是觉得愧对于她吗? 她稀里糊涂的被解夫人拉扯进屋子,屋子里坐着玉兰巷的解大夫人和节姑。 解大夫人脸色古怪,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节姑拉着她偷偷说个不停,一会儿问她是怎么办到的,一会儿责怪她这么好玩的事情竟然不叫上自己,一会儿又说还是解大沉得住气,不哭不闹,不过解大八字好全京城都知道,以后姻缘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觉得节姑说的话拆开她都能懂,可是合在一起她又不明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解夫人又拉着她进了里屋,让她安安静静的休息一会儿。 终于只剩下了母亲。 她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叫了一声“娘”,稀里哗啦的掉起了眼泪。 这一声娘将解夫人的眼泪也勾了出来,一把搂住她:“你身边怎么一个丫鬟都没有,文定侯府是不是欺负你了?就算嫁过去的不是解时雨,可他们不也认下了吗,怎么就没个人管你了?” 衣裳看着是金贵,可一看就不是解时徽的尺寸,十有八九是文花枝新做了没穿的,头上戴的倒是璀璨,可插戴的乱七八糟,不成章法。 她原本是想骂解时徽的,可是一看到这情形,哪里还骂的出来。 解时徽不回答她的话,只一只手紧紧的抓着她的衣袖,可怜的红着眼睛:“娘,我不去了,您让我留在家里,我真的不去了。” “傻话,”解夫人越发心酸,“你是新嫁娘,哪里有住在娘家的道理,以后文定侯府才是你的家。” 解时徽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慢慢道:“那......那能把大姐再换回去吗?” 她的眼泪将地上都打湿了一大块。 解夫人摸着她的头发啊,大大的叹了口气:“傻孩子,过了门,以后你就是世子夫人,怎么还能再换?” “那、那我能——”解时徽仓惶道:“合离吗?” 解夫人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哪里有新婚三日就合离的? 别说文定侯府不会同意,就是解正也不会同意,若是真的合离了,解时徽只会比现在更惨。 她连忙安抚解时徽:“你听娘跟你说,虽然世子......世子是个天阉,可他总归和气,家世又好,长的也很英俊,府上也很简单,日后你掌家了,再过继一个孩子,日子就好过了。” 解时徽抬头,茫然的回望她:“天......阉?” “你还不知道?”解夫人猛地掰住她的肩膀,“那你、你这几天是怎么过的?” 解时徽抬头,泪已经流了满脸,将衣袖拉开,露出身上层叠的伤疤和青紫淤痕:“娘,我不能再呆在文定侯府了,我会被打死的。” “这是世子打的!”解夫人难以置信。 她火速解开解时徽的衣裙,看着她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当真是心如刀绞。 文郁怎么会是这样? 她几乎要再晕一次。 可是解时徽还在这里,她这个做娘的须得打起精神来,不然解时徽可怎么办。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尽量让解时徽放松下来。 “你听娘说,世子这是心里有气,撒过这两天也就好了,就算是万一,世子真的有这不好的习气,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就找个人去给他打,给他揍,你只管做你的世子夫人。” 说着,她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打算,给解时徽抹去眼泪:“你现在是世子夫人,以后就是文定侯夫人,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这世上多少人想都不敢想,你有了品级,就连节姑见了你都要恭恭敬敬的。” 解时徽半张着嘴,依旧有些茫然。 因为被痛揍了三天,她还不知道守活寡的难处,只想着不挨揍就好:“那要找谁做妾?” 解夫人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这桩婚事原本是为了冲喜的,冲喜的解时雨还留在家里呢,我刚才看了世子的气色,好像也不是很好,要是我们能把八字特别好的解时雨送过去做妾,文定侯府肯定会很高兴的。” 挨揍的人本就应该是解时雨,守活寡的人也应该是她,眼下她把解时徽丢进了火坑,还想独善其身,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解时徽还算有一点清醒:“大姐不肯吧。” “娘想办法,”解夫人继续劝她,“到时候你是妻,她是妾,自然而然的就要高她一头,你再让世子知道你的好,让世子偏爱你,这日子自然就越过越精神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十三章 破绽 “知道了。” “我再给你个嬷嬷和两个丫鬟跟你一起回去,文定侯府有的是好东西,你要吃要穿,尽管去和文夫人说,这都是面子上的东西,你婆婆不会亏待你的。” “嗯。” “受了委屈,别和侯府的人发火,世子是自己有主意的人,他强,你就要弱,要多多的敬他,爱他,把他当成你的顶梁柱。” 解时徽还略有些糊涂:“那我还能经常回来吗?” 解夫人笑着给她顺头发:“做人媳妇,哪里能常回来,有什么事,就让丫鬟给娘带个话,娘也能去看你,还有这嫁妆,娘再给你补上许多好东西。” 母女两个说了半晌,解时徽总算冷静下来,觉得日子也不是那么绝望。 就算是泥潭,也有解时雨挡在她身前。 她想母亲说的很有道理,自己已经是世子夫人,日后前途自然是光明而又无限的。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总算是有了点笑模样,在解夫人的安排下去小睡片刻。 至于小鹤,才一进门,就溜回了西院,只当自己从没出过这个家门,不肯再去伺候二姑娘。 那文定侯府是龙潭虎穴,她还是愿意忠心着大姑娘。 解时雨这里也没人给她重新配个丫鬟,冷冷清清,小鹤一回来,便轻车熟路的干起了活,一边擦桌椅板凳,一边絮絮叨叨的和解时雨说文定侯府的事儿。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人来叫解时雨,仿佛她是不存在的,彻底的被这个家给遗忘。 直到解时徽和文郁要告辞,解夫人身边的嬷嬷来请解时雨前去送一送。 从花园往外走,解时雨没见到解时徽,却先见到了独自一人的文郁。 这倒是奇怪。 解时雨若有所思,带着三分好奇打量一眼四周,没有看到解时徽。 而文郁见到她,本等着她开口,哪怕是随便说句话,他也能揣摩出一点她心中所想。 也可以不说话,只要她掉几滴眼泪,或是怒气冲冲的瞪上那么一眼,也可以透露出一丝情绪。 然而她是真的很撑得住,在家里也穿戴的整整齐齐,连胭脂都涂抹的恰到好处,笑容端庄,不露痕迹。 文郁微微一笑,和和气气请和和气气的请她坐下:“岳母说是忘记了东西,让我在花园里等等。” 解时雨这才坐下,依旧是一言不发,避嫌的紧。 有人上了茶,文郁喝一口茶:“方才我在外走了走,看到有个卖细果的张五姑和人说闲话,说咱们两家要成亲家她去年就知道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去年我们两家都不曾来往过。” 解时雨的脸默默退了血色。 好在她脸色一向苍白,血色退与不退,都有足够的胭脂掩饰,不至于让文郁看出破绽。 她不再沉默,无懈可击的笑了笑:“妹夫尊贵,没见过多少市井中人,无聊之人的马后炮,威力极大,恐怕连前朝之事都能早知道的。” 文郁笑道:“你说的也是,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卖细果的小贩如今都这么富有,头上还插的起金簪。” 解时雨平静的很:“旁人的家底,我倒是不清楚。” 文郁再要说什么,解夫人已经带着解时徽走过来了。 他站起来,意味不明的一笑,低声道:“你撇的再干净,我也不傻,既然有人早知道,那自然就能知道一些其他的秘密。” 解时雨跟着站起来,脸上既没有慌张也没有气愤,轻声道:“妹夫说的对。” 两人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虚伪。 解时徽期期艾艾的走了过来,并未看解时雨,而是迅速跟着文郁离开。 她觉得这件事自己是有错,但是解时雨也有错,所以她纵然心虚,也认为解时雨应该要原谅她。 文郁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脚步声一轻一重,仿佛是要敲打什么。 而解夫人看解时雨一眼,冷笑一下:“文夫人和世子看来还是喜欢你。” 解时雨冷着一张脸,不再和她装个母女情深,黑沉沉的眼珠子一转,冷笑一声:“是吗?” 冷笑一出,解夫人立刻走了个无影无踪,边走边想,做妾而已,一顶轿子抬走的事,她在这里啰嗦什么。 只不过眼下还是新婚,时候不到罢了。 花园里只剩下解时雨和小鹤,很冷清,也安静的很得人心,小鹤照例的嘟囔两句,跟着解时雨往回走。 这种无人打扰的安静,让解时雨有一种从里到外的清净之感。 事情到此,她也感觉到了久违的快乐。 她想这些人还是不够怕,竟然还在打她的主意。 就因为她弱小,没有人可以依靠,这些人便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她。 哪怕她已经给了一点反击,他们还是觉得可以任意的搓揉她。 还想把她再次的拉进淤泥里去。 可这又凭什么呢。 她难道不是肉体凡胎吗,难道不怕疼不怕苦吗?难道就一定得陪着解时徽在泥潭里呆着吗? 可恨。 对待她的敌人,她自然有许多办法,不会任人摆布。 这个时候,她又想起陆卿云来了,看陆卿云在遇仙楼的手段,她想打蛇打七寸,她得彻底让文定侯府乱起来,没功夫搭理解夫人和解时徽。 她摸了摸怀里还剩下一半的药瓶,莫名觉得这一个小瓷瓶都很温暖,能给她带来一点力量。 第二天一早,解时雨出了门。 她带着小鹤,说自己要去看看脑后的伤,再去看看教她画画的女先生,小鹤便给她收拾好衣裳点心,让马车在门口等着,和她一起出了门。 外头天气越发明艳起来,甚至已经带上了热丝丝的空气,一大早天就蓝的厉害,显然是个大艳阳天。 在西街街口,解时雨让马车停下,去了张五姑的摊子,随意指了一袋炒瓜子:“拿一包。” 张五姑正要笑出一朵花来,却一抬头,就被她的冷脸吓了一跳。 “解大姑娘——你这是......” 这样的解大姑娘,让她感觉很陌生。 “买点打发时间,”解时雨说的很随便,“你知道我们府上的刘妈妈吗?” 张五姑连忙去舀瓜子:“知道知道,听说没熬过去啊,太可怜了,这凶手是不是还没抓到,一想到这事,我心里都有点不安,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招惹了这种歹人。” 她利落的将瓜子包好,系好麻绳,递了过去。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十四章 猎物 解时雨将瓜子接在手里,对着张五姑微微一笑:“我倒是知道一点。” 张五姑立刻凑近一些:“真的?” 解时雨点头:“她是看了不该看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说完,她拎着瓜子上了马车,留下张五姑一个人在那里发愣。 张五姑愣了片刻,忽然打了一个寒颤,手一抖,葫芦瓢掉在地上,哐当一声裂了。 她家男人从屋子里出来:“杵着挺尸啊,瓢都摔了,想啥?” 张五姑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连手心都湿了。 “没、没想什么。” 解时雨的马车在大街上游荡,游荡的范围就在御街长路这一块,马车一边走,她一边掀开帘子仔仔细细的看。 猎物只要招摇过市,总是会引来猎人的。 不过究竟谁是猎物,谁是猎手,可说不定。 过了小半个时辰,她叫车夫停下,戴上帷帽下车,往“贺兰芳”走。 “贺兰芳”里有不少新首饰,旁边是个茶肆,里面坐着笑眯眯和人喝茶的庄景。 庄景今日不当值,头上戴着玉冠,穿一身天青色团领衫,身上零零碎碎挂着些小玩意儿,脸上两个梨涡显出几分孩子气的可爱。 是个招人喜爱的少年郎。 解时雨的马车一过来,他便看到了,等解时雨下车,连想也未想,便大步上前,唤了一声:“解大姑娘?” 解时雨款款而动,伸手轻轻挑动纱帘,芙蓉半遮面似的露出半张脸:“庄大人,好巧。” 庄景鼻尖香风一拂而过,只觉解时雨一闪而过的面孔宜喜宜嗔,当真是花容月貌,眉间那一粒痣,尤其妩媚,若是吻上去,唇舌一勾,便仿佛噙了一粒宝珠。 可惜只得惊鸿一瞥,一瞥过后,他的目光便落在帷帽下散落的一髻黑发上。 他心想解时雨就算是尊菩萨,也是那最华美的菩萨。 这世上美人这么多,可谁也没有这样端庄与妩媚兼备的,心神一荡,他差点就大白日的荡到床上去了。 末了他收敛心情,笑容中带着三分可惜:“姑娘的婚事......” “妹妹嫁过去也是一样的,”解时雨安然道:“您怎么在大太阳下站着,仔细伤着眼睛。” 庄景对着地上刺目的白光,白光里映着婀娜的剪影,答道:“我刚才在茶肆里喝茶,见了你家的马车,一时着急,忘戴帽子了。” 他像个不经世事,见到心上人的莽撞少年。 “你买首饰?” 解时雨轻轻一笑,不予回答,直接进了贺兰芳,买了一对银耳坠,出来的时候,庄景竟然还在外面候着。 他一个箭步跟上来:“我骑马来的,护送你一程。” 解时雨短暂的沉默一下,便点了点头:“劳烦。” 上了马车,她便取下帷帽,马车一动,帘子也跟着左右晃动,庄景骑马跟随,能从这小小的缝隙窥探到一丝美色。 他看着解时雨的瞳孔在幽暗的马车中放光,心又所想,觉得自己娶了她也无妨,文郁实在倒霉,竟然将这样一个美人给弄丢了。 时不时的看上一眼,他悠闲道:“普陀寺的高僧都说你八字特别好。” 解时雨微笑道:“八字好不好吗?” “好,”庄景回头作答,“普陀寺上不止是高僧灵验,连风景也特别好。” 他开始一句接一句的闲扯,费尽心思,思忖着说什么,做什么,背够不够挺,衣服有没有褶皱,解时雨的语气又是什么意思。 等将解时雨送到地方,他差点心力憔悴,累个半死。 不过现在他觉得自己对解时雨还充满爱意,累一点也无妨,日后回报的时间还很长。 毕竟解时雨已经彻底的将他迷住了。 又回想他过去爱过的那些姑娘,好像每一个都曾经这样迷人过。 而解时雨不负他所望,下马车的时候道谢的姿态都亲近不少,甚至流连了片刻。 庄景美滋滋的,在半夜时分回家,还未回家,就被角落中的文花枝吓了一跳。 文花枝是突然从阴影中冒头的,一出现就投胎似的扑入庄景怀中。 虽然是半夜,她却还是涂脂抹粉,未语先流泪,楚楚可怜,披风里裹着单薄的衣裳和开始长成的身体,死死搂住了庄景。 庄景受惊不小,等回过神来见是文花枝,心中是又烦又躁,但又不能拎着这女人丢出去,“哎”了一声:“花枝,你、你怎么......” 文花枝紧紧搂着他,一刻也不肯撒手,哭唧唧的,然而哭也哭的娇,哭的温柔婉转:“我太想你了,你去我家提亲好不好,你放心,我父亲不管家事,母亲心里亏欠我,只要我愿意,她肯定会答应的。” 庄景没有被她的哭打动,只觉得厌烦。 明明已经没了关系,怎么还这么乱七八糟的黏糊,难道这世上除了他,就没其他的男人了吗。 “花枝,你听我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我不能答应你。” 文花枝仰着脸:“不、除了你,我谁也不嫁,我和你私奔也行!” 她以为自己已经从文郁的魔爪下解脱出来,可是只要她还在那个家里一天,身上就不由自主的发痛。 家里的一切都令人窒息,解时徽偶尔传出的哀嚎声,母亲的视若无睹,下人的麻木,让她无时无刻不想起自己。 她也是这样无助的哭喊,而母亲也是这样的冷漠。 只有庄景,才能让她感觉到一点温暖。 庄景想要推开她,可她跟水蛭一样紧紧吸在了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私奔?开什么玩笑。 在他即将翻脸的时候,文花枝踮起脚,噘着嘴,扑了上去,力气太大,牙齿磕着嘴唇,嘴唇碰着牙齿,两人嘴里立刻溢出一股血腥味。 文花枝近乎啃咬一般撕扯着庄景。 庄景被她的这种热情吓住,两只手无处安放,眼睛瞪成了铜铃,觉得嘴里火辣辣的疼,心想这样的打情骂俏,他实在消受不起。 末了,文花枝松开他:“我母亲在普陀寺许了愿,后天要去还愿,你也去好不好?我们在普陀寺见一面。” 庄景看她那副神情,眼睛里冒着诡异的光,嘴边分不清是血还是口脂,略有些发疯似的,一时间竟然不敢反驳。 他默然的点了点头,心想他们两兄妹,也许都有病。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弟三十五章 商谈 目送文花枝离开,庄景松了好大一口气。 他琢磨着去普陀寺见面可以,但是必须得将话说清楚,让文花枝彻彻底底的死了这条心,免得成天缠着他。 只是这措辞,他得再想想。 他大步往家走,可是还没走出胡同口,却忽然停下,猛地回头往黑暗中看去。 黑影重重,总像是有人。 但是除了他的呼吸声,又察觉不到其他迹象,他往回走了几步,也没听到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真是疑神疑鬼。”他嘟囔一句,嘴里哼着小调,再次往家走。 在暗处藏着的是解时雨。 她穿着小鹤的衣裳,因为个子高,裙子离脚面足有一指长,用披风兜住头脸,她就在暗处悄无声息的呼吸。 唯独一颗心在腔子里狂跳,手也一直在抖。 大半夜的,在这里游魂似的窥视偷听,她也会打从心眼里害怕,不是怕鬼,而是怕人。 尤其是庄景往回走的那几步,她两条腿都软了。 庄景看着是个笑眯眯的样子,对她也极尽全力的和气,可再和气,他也是侍卫亲军的都虞侯。 手虽然在抖,但她头脑依旧是清醒的,听着不成调的曲音远去,她还是一动不动,认定了庄景会再回头。 而且这回头的速度不快不慢,正好是她无法逃脱,也无从辩解的时候。 果然不出所料,片刻之后,庄景神情凝重的再次回到了胡同里,他盯着黑漆漆的冗长通道,直到确认是自己疑心太过之后,才真正的离开。 在藏龙卧虎的京城中,他多疑一点,总归没有坏处。 解时雨这才从藏身处出来,顶着夜风往回跑,黑暗仿佛深渊,要将她吞没了。 她一路跑回西街,从墙角堆起的一大堆碎石上踩过去,两只手扒住粗糙的墙檐,用力往上一挣,咬着牙将自己运送回了解家。 解家一片寂静,花园里更是草木森然,趁着这寂静,她压下自己的喘息,快步回到西院。 看到水缸,她连忙将两只手伸了进去,缓解一下火辣辣的痛意,然后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一路上,她仿佛是憋了口长气,肺都快要爆炸了。 水缸里的鱼被惊醒,从缸底往上游,咕噜出几个气泡,同时屋门也匆忙打开,小鹤不敢举灯,见到是自家姑娘安全归来,也跟着拍了拍胸脯。 解时雨收回水淋淋的两只手,低声道:“没事,你去睡吧。” 小鹤不敢多问,默默摸回了自己的屋子。 解时雨回到屋中,锁好房门,点了灯,看着自己手掌上都是细细的血痕,头发散乱,连衣服上都满是沙土,便沉默着将衣物换下,简单的洗漱一番。 换好衣服,她脸上已经彻底没了情绪,只剩下一张跑的失了颜色的脸。 她对镜而坐,将浓密的头发一点点梳通,看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苍白的,缺乏血色的,美丽的脸。 她珍爱这张脸,因为知道这是她的武器,所以格外细致的往脸上抹了厚厚一层玉容膏,加倍弥补今日的风霜。 再将两只手也抹好药膏,她才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大樟树叶子被风翻动的声音。 她心想自己今夜运气当真不错,文花枝和庄景夜会的地方是她推演了无数次的,只是没想到一次就撞见了。 不仅撞见了,还知道后天他们要在普陀寺见面。 心情在阴谋诡计中慢慢好了起来,她安睡了一夜,第二早上起来,见了蓝天都觉得璀璨,以至于文郁找上门来时,她也愿意多应付他一阵。 太阳一照,花园里绿意浓郁的要从枝头上滴下来,文郁坐着喝茶,没有一人对姑爷单独见家里的姑娘有意见。 一个是文定侯府,一个是五品小吏,别说有意见,就是文郁现在就要将解时雨抬回去,也只会有人说一声好福气。 解时雨从容落座,瞧一眼文郁。 文郁穿一身白色宽袍大袖,太阳光落在他的头发和眉眼上,仿佛会将他融化,越发显得他是个玉做的君子。 光凭这一副好皮囊,谁又会知道他是个天阉。 文郁敏感,解时雨只打量他一眼,他便立刻将目光迎了上去,抿嘴一笑:“大姑娘。” 他同时也打量出了解时雨一副好皮囊。 这张脸,就是一张富贵荣华的脸,不像玉兰巷的节姑,珠圆玉润的显出了一副傻像,也不像解时徽,是个菟丝花似的小女人。 解时雨是一颗大树,粗枝大叶,不论风雨,自成一派。 “大姑娘今日气色不错。” 解时雨木然道:“有事?” 文郁点头:“咱们之间,还有事未了。” 他说着,竟然伸手去抓解时雨的手,在被解时雨躲开之后,他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 “别动,大姑娘,我对你可是一番深情,诚心诚意的要娶你,只是没想到这么不招你待见,千方百计的赖掉了这场婚事。” 解时雨用力一拽,将自己的手从他手掌中抽了出来:“赖?从何说起?能嫁去文定侯府这样的好事,我求之不得。” “你很聪明,”文郁收回手,“解时徽是个蠢货,她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你的掌控之中,至于我,也没聪明到哪里去,没想到老底都已经被你知道了。” 想起从前种种,文郁心里已经了然。 若不是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这婚事看着再好没有,解时雨又怎么能容忍解时徽代嫁。 至于这消息是从哪里透露出去的,他此时此刻还没功夫追究。 但是解时雨这个人,必须得是他的,这个秘密,也得跟着解时雨一起被抬进府里。 解时雨冷笑一声:“你这样的夸赞,我当不起。” 文郁也跟着笑:“三个月后,我文定侯府的轿子会来接你,想必你也是愿意的,毕竟以你的家世背景,哪怕是给我做妾,也已经很不错了。” 解时雨听了这话,不由嗤笑一声:“文世子,你可真是自信,这世上的好男儿如此之多,你应该睁开眼睛多看看。” 文郁也跟着嗤笑一声:“你也应该睁开眼睛多看看。” 然而他脸上已经默默的起了一层薄红,显然是被解时雨这一声嗤笑给惹起了火。 解时雨点头:“世子放心,我这双眼睛,擦的再亮不过,你这样的人才,我消受不起。”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十六章 她的谋划 文郁捏着茶杯,脸上的温和之意彻底消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解时雨听他的语气咄咄逼人,自然也不会示弱,立刻反唇相讥:“怎么,我不愿意去做妾,你就觉得被我扫了面子?” “胡说八道!”文郁嚯的一下站起来,将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小鹤被他突然发火吓了一跳,解时雨却是纹丝不动,她知道文郁本就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才会使出那么多花样来。 自己不过是稍微刺中了一点他敏感自卑的内心,他就原形毕露了。 她自顾自的说:“世子,没有人非得做你的姨娘不可,嫁给一个天阉好还是不好,你心知肚明,你要是非揪着我不放,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文郁捡起一片碎瓷片,恶狠狠的就要往解时雨身上掷,好在他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将瓷片攥在手里,攥出满手的鲜血。 他气的变了嗓音:“好,那咱们就走着瞧。” 三言两语,他就对解时雨生出了无穷无尽的恨意。 天阉是他乃至整个文定侯府的禁忌,现在这两个字竟然毫无顾忌的从他欣赏的姑娘嘴里说出来,让他更是恨上加恨。 他不在意自己手上的伤口,也不管解时雨明确的拒绝,只是铁了心,要把这个人弄到自己家里去。 临走前,他还特意去找了一趟解夫人,做了一番密谈。 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密谈,对于文定侯府,若是解正自己是个女的,文郁要把他抬到府上去,他也会同意。 他气急败坏,解时雨却是一片平静,还颇有闲情逸致的给鱼喂食。 甚至还安排着第二天要去普陀寺烧香。 如今这家里已经完全无人管束她,将她遗忘的很彻底,所以她要去趟普陀寺,也无人问津。 天气依旧是好,解时雨早早的到了,站在高处往下张望,天气渐热,前来烧香的女眷衣衫轻薄,宛若一片锦绣云彩。 在这一片云彩里,她找到文夫人、文花枝、解时徽。 前面两位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前呼后拥,而解时徽却隐隐的比从前不一样起来。 她短短几天,就被蹂躏成了枯枝败叶,身上的衣衫华丽,裹着的却是她枯瘦的身体,偶尔拘谨的往后一躲藏,更像是受了极大的苦楚。 谁要是跟她说什么,她下意识的就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低垂着头,只留给别人满头珠翠。 但在这苦楚后面,解时雨还在她乖巧低调的面目中窥到一点黑暗。 解时雨没有在她身上做太多的停留,她让小鹤将匕首拿给她,准备去拓印。 普陀寺上有一块石碑,上刻着一篇狂草,虽不算特别出名,但也可以拓印下来研究一番。 因为不太出名,前去观赏的人少之又少,石碑所处之地也算得上是一片荒野了。 正是个幽会的好去处。 解时雨抢先一步占据了这个幽会圣地,用小匕首裁出一张薄纸,正准备往石碑上敷的时候,庄景到了。 他兴致缺缺的前来,在见到解时雨之后立刻高兴起来,挽起袖子就来帮忙。 笑容本来就在他脸上生了根,此时更是恨不得一刻不停的放送给解时雨。 “解姑娘,没想到你今日也来了这里,”他从水中捞出浸湿的纸,“没想到你还有这方面的才学。” 解时雨拢住头发,轻轻一笑:“这算什么才学,献丑罢了。” 她伸出纤细的手,将纸张捏着敷在石碑上,开始拿刷子轻轻敲打。 “我来,”庄景连忙抢过刷子,“我是个粗人,你教我怎么弄。” “轻轻的,纸入字口就好了,等纸干了我再刷墨。” “这样行吗?” “再轻一些。” 解时雨的脸近在咫尺,额间和嘴唇一样殷红,让他忍不住心猿意马。 他想这一次,他恐怕要爱的长久一点了。 解时雨的声音不温婉,但是冷清中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东西,让他很着迷。 然而着迷的时间不长,还未将所有的纸都嵌入字口,文花枝来了。 谁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总之她的脸已经被太阳晒出了一层红晕,神情却是阴森森的,两只眼睛更是尖刀似的看向解时雨。 让人渗的慌。 庄景猛地站起来,下意识挡在解时雨身前,因为站的久了,一下起来,就开始眼冒金星的发晕。 这一晕,落在文花枝眼中就成了心虚的把柄。 她咬牙切齿的骂解时雨:“贱、人。” 一边骂,一边上前就要厮打解时雨。 庄景看她这个恶狠狠的样子,惊讶的张大了嘴,感觉自己是认识了一个新的文花枝。 从前那个文花枝是娇软的,开口羞涩,行动婀娜,而现在这个,是个幽怨而痛苦的怨妇,从言语到行为,都冷森森的叫人害怕。 一面震惊,他一面去拦文花枝,又让解时雨躲开,两只手忙的不可开交,场面也是一片混乱。 小鹤在一旁急的冒汗,只见解时雨灵巧的躲闪,就是不从这战圈中出来,正要上前去拉她,忽然就僵住了。 文花枝不知怎么将那把裁纸的刀拿在了手里,那把刀此时已经扎进了庄景的左胸。 血慢慢溢出来,滴落在草地上,她吓得失了声,瞪圆了眼睛。 庄景也是懵的,一只手忍痛往上,抓住了匕首。 “松开。” 文花枝松开手,立刻又捂住嘴,将自己的尖叫一点一点咽了回去。 她从指缝中挤出来几声哭声。 完了。 她杀人了。 一时间,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巨大无比,能将自己都粉碎,气息哽在喉咙里,堵塞了她的耳朵和嘴巴。 解时雨的声音听不到了,庄景的声音也听不到了,她茫茫然的盯着血滴,什么都察觉不出来。 庄景厌恶的推开她,着急要走,这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好刀不长,死不了,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得尽快去处理。 然而文花枝追着他,连滚带爬的拉扯,将她踢开也没用,她一边滚一边爬,不明所以的将他往下拽。 “别、别走。” 她摔出一身泥土,闹出不小的动静,山间再清净,也架不住这般闹法,很快就有人前来查看。 庄景越发着急,两人拉拉扯扯之间,心烦意乱,脚下一个踉跄,从陡坡上滚了下去。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十七章 混战 混乱之中,解时雨携带小鹤溜之大吉。 不到一天,普陀寺山上发生的这一场事故就惊动了整个京城权贵。 贩夫走卒无从得到消息,然而流言蜚语是避不开权贵的耳朵的,一时间所有人都对这桩事津津乐道。 文定侯府的姑娘刺伤了承恩伯府的次子! 文定侯府的姑娘原来是个什么样子,大家都不大说的上来,只记得她十分胆小,论年纪,也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若不是文定侯府姑娘这个身份,恐怕都没人记得她。 就连侯府里的下人,也都想不起来这个姑娘是个什么脾气。 就这么个姑娘,竟然把侍卫亲军的庄景给刺伤了。 于是谣言纷纷扬扬,再加上文定侯府暗中操纵,脏水全都泼在了庄景身上,说是庄景冒犯了文花枝。 而文花枝毫发未损,平白无故的成了个贞洁烈女。 承恩伯府上两眼一瞪,几位当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傻了眼。 这和说好的可不一样。 当初两家说好要将这件事瞒过去,这才短短两天时间,文定侯府竟然就变了卦? 本来富贵人家,也常有一些不好说的事,大家都是遮掩着过去算了,横竖都是利益相连,何必撕破脸皮。 现在情形却忽然转变,文定侯府变卦了? 庄夫人在家里听了这些闲言碎语,气的冒火,一口气砸了三套茶杯。 欺人太甚! 要是文定侯府的人在她跟前,她一定要撕烂文夫人的嘴,打烂文花枝的脸。 她气的改颜变色,但终究是一家主母,按下府上的闲言碎语,转身去找庄景。 庄景伤了个体无完肤,若不是仗着身强体健,光是从山上滚下去那样凶险,都有可能一命呜呼,此时也疼的咬牙。 他在家中是娇养大的,虽然去侍卫亲军后也受过几回伤,可也比不上现在的切肤之痛。 刀伤不必说,就连手指都折了几根,疼的连微微动一下都不行。 还有数不清的淤青和擦伤,左边小腿上已经脱去了一层皮,每一次换药,都要疼出他一身冷汗。 再加上天气日渐炎热,伤口总是发红发烫,难以愈合,他自己身上也泛出了一股酸臭味。 他一向爱漂亮,哪里受的了自己还没死就在床上发臭发烂,濒临崩溃。 在听到庄夫人的转述之后,他倒是没有大吼大叫,而是失神半晌。 “这么说,”他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文定侯府是想把女儿嫁给我了。” 他感觉文家简直就是权贵之中的一朵奇葩,挨着了就脱不得身。 可他前途一片光明,青春年少,为什么要被文定侯府缠住。 庄夫人从鼻孔里哼出两道重气:“他们想把女儿塞过来,外面竟然还说是我们想要攀附他们,干脆就将事情撂下,横竖他们是姑娘,难道我们还怕不成。” 男人的名声上有一点污点,算不得什么,但是文花枝就不一样了。 外面大好的男儿,可都没她的份了。 纵使有人冲着文定侯府去提亲,那也都是别有所图,根本不是成婚的好人选。 庄景忍痛摇头,心想这兄妹两人可不是这么好摆脱的。 越想越疼,越疼越气,还没等他清醒着想出个办法来,文定侯府竟然派人上门来要说法了。 庄景这回气的真是差点呕出黑血。 他本不想和文花枝一个小姑娘不清不楚的闹,可文定侯府也太过分了。 他也是被家里惯坏了的小子,别看平常都是笑嘻嘻的,可脾气一上来,也颇有些不管不顾。 叫家里的家丁将人打出去,他顶着一身伤,散出去许多张名帖,将平日里笑脸堆起来的小伙伴都召唤了出来。 凡是侍卫亲军里的小伙子,背后关系千丝万缕般相连,哪怕是脱下那一身皮,大家也轻易不敢得罪。 万一哪天哪个小伙子扶摇直上了呢。 庄景坐着轿椅,由人抬着一路直奔文定侯府,他要先将文定侯府砸上一场,然后再利落的去宫里请罪,就凭着他这一身伤,还怕没理。 这事还不能等,再等他这一身伤就没这么万紫千红了。 于是没有一丝丝防备的文定侯府,就迎来了庄景这一场大闹。 从大门打进前院,庄景所向披靡,闹了个彻底。 他坐在软椅上,看着文郁从后院往外赶,他是个君子似的人物,身边还跟着几个女眷,是文夫人、解时徽和文花枝。 女眷身后,更是坠着一长串粽子似的嬷嬷和丫鬟。 然而就这么一大群人,庄景依旧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后的解时雨,天色阴暗,氤氲着湿气,她就从缤纷的花枝中走出来,越发显得色彩浓艳。 解时雨是被解夫人带来做客的。 庄景没来得及多看解时雨,文郁已经皱起眉头:“庄景,你想干什么,这里是文定侯府,文家还没散呢,还轮不到你来糟蹋。” 文花枝鼓起勇气,想上前拉扯一下文郁,却被文郁一个眼神吓退了。 庄景也没看她,冲着文郁一笑:“来泻火。” “来我家泻火?”文郁招呼着家丁护卫,心里恨的牙痒。 他疑心庄景知道自己的底细。 也许解时雨知道的就是庄景告诉她的,听闻侍卫亲军中有那么一小撮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又或者庄景原本是不知道的,但是解时雨告诉他了。 毕竟事发之时,文花枝说庄景和解时雨举止亲密。 因为疑心,他越发觉得庄景打上门来是在耀武扬威,并且幸灾乐祸。 他憋了一肚子邪火,回头看一眼解家姐妹和文花枝,想寻一个泻火的对象。 “对,就是来你家,”庄景依旧是笑,“正好解大姑娘在,就给我做个证人,看看那天到底是谁发疯。” 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了解时雨。 文郁转头看着解时雨,看她瞪圆了黑溜溜的眼睛,略微诧异的张着嘴,更加认定了解时雨和庄景就是一伙的。 不然她不会眼睛这么亮。 他这么一抬眼,戾气十足,没吓着解时雨,倒是将文花枝吓了一个哆嗦。 而解时雨察言观色,也知道自己成了个靶子。 她镇静的捏着帕子,正色道:“庄大人,文世子,发生这样的事,谁都不想,只是我人微言轻,又是文定侯府的姻亲,说出来的话恐怕不足以让人信服,不如请两位找一位中人来。”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十八章 有缘 庄景将眉毛一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文郁却是冷笑一声,坐实了解时雨和庄景是一伙的猜测。 他背着手将头一点:“可以。” 庄景见好就收,呼朋唤友离开,而文郁见到陌生人走的一个不落,脸色毫无预兆的阴沉起来。 他望着解时雨,扬手便是一巴掌。 解时雨一眼看见门口摆动的衣裳,要躲开的脚瞬间收了回来,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她脸上顷刻间红肿大片,捂着脸,眼里含着泪,摇摇晃晃的往后退了几步。 回来的人是庄景。 见此情形,他那一腔怒火又被挑了起来。 “好啊,”他顾不得疼痛,从轿椅上站起来,“我当你是个什么光明磊落的人物,没想到解大姑娘说了句公道话,你就下这样的重手,你这是在打我的脸呢!” 他摇摇晃晃,一拳打向文郁。 文郁虽然喜欢动手,但终究是对女人,女人能有多重,能有多大力气,轻飘飘一个,自然能被他揍的鬼哭狼嚎,但是庄景的拳头就不一样了。 庄景一拳就把文郁给抡翻在地,他自己还带着重伤,没想到这一拳还有这威力,也有点震惊。 这文定侯世子——怎么荏弱的跟娘们一样? 文郁从地上站起来,摸着自己嘴角鲜血,眼里狠光遮掩不住。 他身体残缺,内心也残缺,格外敏感自卑,因为知道自己的缺陷,所以在外面格外要脸,认真做君子,现在却被庄景一个拳头给打翻在地。 这打的不仅是他的人,还有他的风度和面子。 “来人!把他给我丢出去,好一个军马司都虞侯,竟然成了强盗!都给我动手!” 女眷们吓得一阵鸡飞狗跳,护卫蜂拥而上,要押住庄景,小伙子们也折了回来,再次开打,痛哭声和哀嚎声齐飞,响彻云霄。 解时雨捂着脸,一退再退,退的远远的,在心里笑了一声。 在文郁扬手的一瞬间,她改变了主意,认为这一场混乱还不够大。 火气是一点一点累积的,双方这场火烧到极致,烧到要家毁人亡,你死我活,一般人无法调和的时候,才能烘干她心里的郁气。 一场巨大的混乱过后,两家终于被迫分开,解时雨也回到了家中。 没人搭理她和她的冷宫,她自己叫小鹤去找了冷帕子来敷脸,脸已经高高的肿起来,要消肿恐怕得等个两天。 这两天,足够承恩伯父和文定侯府斗个热火朝天。 但是解时雨等不了两天,第二天她就起了个大早,不让小鹤跟着,拎着一串角棕,顶着左脸上的半边指印,戴着帷帽,去了遇仙楼。 陆卿云在。 四个随从一个不落,三个站着看热闹,还有一个在陪陆卿云比划。 见解时雨来,他们只略一抬头,就将目光放到了陆卿云身上。 打斗中的两人都是手无寸铁,卷着衣袖,陆卿云劈出一掌,随从堪堪避过,不敢大意,抬臂也是一挥,预备着陆卿云会往后退一步,脚下又是一扫。 然而陆卿云出人意料,不退反进,纵身一跃,抬腿踢了过去。 他动作行云流水,脚下仿佛带着千斤之力,随从奋力往后躲,眼看已出了陆卿云攻击范围,哪知陆卿云一腿未落地,另一条腿已经连番扫出,直击心口。 随从惊的面色一变,两手交叉,竭尽全力护住心口一块,不敢再动。 陆卿云并未有一脚将他踢死的打算,停住腿脚,收了攻势。 他拍了拍随从:“死里也该逃生,若是对敌,你方才已经死了。” 随从心服口服,垂头不敢言语,心知敌人不是陆卿云,不可能脚下留情。 解时雨看着,心想文、庄两家那一番惊天动地的打斗,还没有这小小院落里两个人的交锋来的惊险。 陆卿云抛下随从,在水缸里洗了手,顺便也将自己一身锐利杀气洗了下去,回头再看解时雨,便带了两分笑。 “粽子,我倒是还没来得及吃。” 端午都已经过了。 解时雨将粽子一晃,也跟着笑了,直接将自己脸上的巴掌印给忘了。 “我包的。” 而陆卿云的目光能洞悉一切,并未在她左脸上停留,而是带着她进屋用早饭,自己先去换了衣裳。 等再回来,他穿了件灰蓝色的长袍,家常且随意,看着桌上的清粥小菜,先给解时雨盛了碗粥。 他自己三两下剥开一只粽子,利落的送进嘴里,紧接着又剥开了第二只。 “我想你这始作俑者也该来了。” 解时雨将粥喝出了滋味,闻言一楞:“您都知道了?” 陆卿云点头:“承恩伯府上来请我说和。” 解时雨要将事情闹大,为的就是陆卿云出面,毕竟这个人既要能压得住侍卫亲军,又要压得住文定侯府,她第一个就想到了陆卿云。 而陆卿云——对她这个始作俑者,平淡的就好像她只是挑拨了两个幼童打架一般。 她自觉自己是闺秀中的一个坏种,谁要是招惹了她,她必定千倍百倍的还回去,而陆卿云,好似很能接受她这种“坏”。 放下碗,她说了自己的猜测:“您是侍卫亲军三衙总都指挥使?” 至少明面上是。 陆卿云痛快的一点头,将粽叶堆在一起,又剥了一个。 解时雨忽然道:“您不怕我下毒吗?” 陆卿云捧着粽子,笑道:“小姑娘,我倒是能信你的。” 解时雨拧起来的两道眉毛瞬间舒展,觉得自己对陆卿云已经酝酿出了一股极其巨大的感情,仰慕、钦佩、爱,以及渴望。 担心自己的眼睛会藏不住秘密,她默默的低头喝粥,任由感情在心里积聚,不将自己的魅力对陆卿云施展。 因为她在陆卿云面前,就是个小姑娘,可以肆意,但无法定性。 吃完早饭,照例是喝半温的浓茶,陆卿云还给她预备了一碟子绿豆糕。 解时雨索性不客气起来,捏一块塞进嘴里吃了:“您会去说和吗?就算要去,您也先暂时不要答应,让他们破费一笔,您再勉为其难的去吧。” 这两个高门大户破费起来,自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陆卿云失笑,心想自己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小姑娘,能凭一己之力挑拨动两个侯爵之家,最后连银子往哪里使都算计到了,确实和他有缘。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十九章 警告 在解时雨和顾卿云会面过后的次日傍晚,天气沉闷,好似一个大笼屉,从下往上的聚着热气。 像是要下雨。 文郁看一眼天色,决定坐马车去遇仙楼,今日便要和庄景讲和,纵然天热,他也打扮的庄重,特意穿了烟灰色的云缎长袍,戴了玉冠,虽不似庄景那般高大威风,却也如同一幅水墨画。 为妹妹出头不是最要紧的事,要紧的是他的脸面。 小厮朝生赶在他前面打开马车车门,门开到一半,他却忽然僵在原地,惊叫了一声:“世子爷......” 滴答一声,从马车里淌出来一滴暗红色的血,还没干涸,粘稠的落在青石板上。 文郁眉头一皱,以为是马车出了什么岔子,立刻大步上前,可还没到跟前,也停住了脚步。 马车确实出了岔子,岔子还不小。 暗沉沉的光线下,马车里理直气壮的躺着一截断臂,一只右手。 长长一只,从肩膀处削下来,还带着温热的皮肉气味,手指无力张开,从指间开始发青发白。 血漾开成一朵硕大的花,开在了马车里。 马车成了一座坟墓。 文郁猛地往后退一步,打从心底里生起一股惧意,不知为何他觉出了这是一个警告,这马车能埋葬一截手臂,也照样可以埋葬他。 朝生在他耳边大呼大叫,他全没听明白,心里只寻思着这是谁要警告他? 一只右手,能代表什么? 他伸出自己的手掌,看了一眼,莫名想到了扇解时雨的那一巴掌。 难道解时雨背后还有什么人,可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哪里来的靠山? 直到换了一辆马车,到了遇仙楼,他都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外面还未风雨交加,只是乌云密布,他却已经感到了一股飓风即将裹着骤雨朝他袭来。 不行,他得试一试解时雨背后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遇仙楼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早早亮起灯火,每一层都显得宽敞明亮。 文郁上了三楼,穿过曲折迂回的长廊,捉迷藏似的进入了包好的大厢房。 厢房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承恩伯府怕庄景吃亏,几乎是倾巢而出,占据了半壁江山,倒显得文郁势单力薄。 文定侯神龙见首不见尾,此时还不知在哪个女人身上播种,没空管家中闲事。 好在解时徽作为他的夫人,玉兰巷解府解大老爷解清、西街解正都来了,没让他孤家寡人一个。 除此之外,还有庄景的上司冯番,连同侍卫亲军其他两衙的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也都到齐了。 殿前司与步军司又都是难得一见的人物,又招来了几位附庸之人,一时间这一场讲和倒成了权贵见面会。 这二十多位朝臣侯爵聚集在一起,壁垒分明,跟后宅女眷似的成群成团,在一起窃窃私语。 见到文郁前来,他们齐齐望了过来,庄景哼了一声,脸上还是染缸似的带着伤。 解正擦了下脑袋上的热汗,丝毫没有做岳父的威严和自觉,迎了上来。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趴在窗口往下张望的冯番就大声道:“陆大人的马车到街口了。” 闲杂人等听了,连忙放下茶杯,整理衣衫,下楼去郑重的迎接陆卿云。 陆卿云这个人他们一向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凭着他们的交际圈,竟然打听不出他的身家来历,好像凭空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样。 只知道此人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统领着整个侍卫亲军,禁军、厢军、内城、外城都在他管束之中。 有人小声问冯番:“听说太子受了申斥,是不是和克亲王的死有关?这克亲王的死你们到底查出个子丑寅卯来没有?” 冯大婶低声道:“太子的事我哪知道,我连克亲王的事都查不出来,还能查到东宫里去......” 不等旁人询问,他又接了一句:“反正没人申斥我们军马司就是了。” 话——点到为止。 至于其他人怎么去琢磨,又能琢磨出个什么来,那就是各自的本事。 皇帝陛下不可能真的万岁万万岁,下面的儿子们都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朝臣们自然也是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 倒对了,就是从龙之功,倒错了,就是菜市口一日游。 文郁回头看一眼:“诸位,此事过后再议,先迎了陆大人吧。” 灯火越辉煌,就衬得天色越发阴暗,街道上行人匆匆,见这一众锦衣华服的大人物齐刷刷站在遇仙楼门口,也都忍不住看上两眼。 四匹骏马、一辆马车稳稳停在遇仙楼门口,骑马的随从头戴斗笠,身穿披风,翻身下马,一前一后守住马车。 有人想上前拉开马车门,接陆卿云下马车,可脚步刚往前一迈,随从们腰间的长刀就“唰”的一声顶出来大半截,寒光一闪,将众人脸色照耀的煞白。 从刀光中,大家都感到了一种嚣张和无畏,他们一边震撼,一边两腿发软,对陆卿云这个人,生出了无穷的畏惧。 陆卿云下了马车,穿一身灰色团领衫,黑色披风服服帖帖的拢住他,戴一顶同样漆黑的纱罗便帽,越发显得他眉眼冷酷。 听着众人稀稀拉拉的问候,他不带感情的抬头扫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了冯番身上。 旁若无人的走过去,他拍了拍冯番的肩膀:“少说话,多做事。” 冯番被他这一拍,生生拍出了一身的冷汗。 要不是刚才说话之前他亲眼看着陆卿云在马车里,他都要疑心陆卿云就埋伏在屋顶了。 他唯唯诺诺笑了一声,还未等他表个忠心,陆卿云已经上了楼梯,并且没有他跟随的位置了。 他身后跟着随从,随从后面是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之后才是他们。 还是承恩伯心思活络,知道陆卿云来是为了庄、文两家的事情,文定侯是个混子,文郁是个半大小子,他必须得上前去招待一番才行。 他连忙挤上去:“陆大人,这遇仙楼的玉液酒颇具盛名,您一会儿尝尝,还有这鱼,如今正是肥的时候......” 陆卿云淡漠的应了一声,不知是对人毫无兴趣,还是对吃的毫无兴趣。 遇仙楼对面,一座小茶肆里,此时此刻却有女眷对他充满兴趣。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十章 老狐狸 节姑知道今天有一场和谈,还请来了侍卫亲军的大人物,二话不说,就将茶肆包下,光明正大的在这里偷看。 一同来的还有解时徽、文花枝、解时雨。 嬷嬷丫鬟站了一屋子,自然不会让她们胡闹,她们就从窗户往外看,看一看这大人物究竟是谁。 节姑并没有看清楚陆卿云,隔的远,陆卿云身边又总是围着随从,再加上那么大一辆马车挡着,她也就隐隐约约的看着了个大影子。 “这人怎么这么大的架子,花枝,你以前见过么?”节姑皱起眉头,很是不喜。 她见过的男人,从小孩到少年,再到中年,清一色的都是谈吐优雅,文质彬彬,尤其是文郁庄景这一辈,更是风度翩翩,精致而且单薄。 而陆卿云哪怕只是给了她一个影子看,这影子也一看就不是个善类,汹涌的带着杀气。 文花枝摇头。 她本来胆子就小,更被陆卿云的大架子给吓了一跳,又害怕事情与自己所料的不一样,不仅嫁不成庄景,还可能会被和谈到庙里去,更加忧心忡忡。 节姑又问解时徽:“解二,你最近不是经常跟着文夫人赴宴吗,你也没听过?” 不等解时徽回答,一旁的嬷嬷低声提醒节姑:“该叫世子夫人。” 节姑不以为意的一撇嘴,虽然家里人都说解时徽如今身份不同,让她改了以往的随意,可她实在没觉得解时徽比自己尊贵到哪里去了。 还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副登不上台面的样子。 “知道了,我一时口快,”她回了嬷嬷,又问解时徽,“你听说过这个人没?” 解时徽捏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茶,喝的心不在焉,连茶凉了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节姑在跟她说什么。 她身上痛,心里更痛,知道文定侯府如今乱糟糟的,文郁无暇去纳妾,她的苦日子还未到头。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方才隔着窗远远看见文郁,竟然依旧打从心里认同文郁的出色。 这一点爱意,几乎把她折磨的死去活来。 节姑看她发呆,便要去逼问解时雨,但是解时雨只抬起头回望了她一眼,她就觉得十分无趣。 她自顾自的说:“我听说为了请他说和,你们文定侯府和承恩伯府,各自出了一万两银子,请他出面,这么看,他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 解时雨轻轻一笑:“节姑家资丰厚,两万两银子自然不算什么。” 不当家的娇贵姑娘,连自己脸上涂抹的胭脂都不知道多少银子,又哪里知道两万两银子到底有多少。 在她们看来,非得估不出来价的东西才是最值钱的,无论如何也请不动的老学究才是大人物。 节姑不懂她的讽刺,心思很快就转去了别处,眉飞色舞的给她们看她手上那一对颜色碧绿的镯子。 遇仙楼里结束的也很快,陆卿云无暇与他们多谈,尽了自己两万两银子的责任,便一言不发的走了。 没了陆卿云,其他人也没心思再推杯换盏,都琢磨着冯番嘴里泄露出来的那两句话,奔回家去了。 文郁送两位解老爷上马车,先送解正,再送解清的时候,忽然道:“解伯父,户部二品的这一个缺,拖了这么许久,您应该活动活动了。” 解清上马车的动作立刻停住:“世子这话从何说起?” 他心想自己怎么可能没活动,花出去的钱流水似的没了踪影,连个响声都没听到。 要是活动有用,他早就是二品大员了。 文郁低声道:“太子被申斥,如今补缺的差事放到了吏部尚书张宣手里。” 解清一摆手:“这我当然知道,可是张宣油盐不进......” 没有人真的无懈可击,但至少目前——他们还没发现张宣的嗜好。 不爱钱、不爱女人、不爱吃喝,张宣就是个无趣的小老头。 文郁打断他:“张宣有个独子。” 解清眼珠子一转,来了兴趣:“这我知道,他这独子并不在京城,一直在外读书。” “在外是真,读书是假,”文郁神秘一笑,凑近解清耳朵,“张宣的儿子张闯,好色、克妻,娶过四房夫人,如今膝下无子。” 他对于膝下无子这种事,总是格外关注,不然这秘密也不会被他窥破。 “当真?” 解清深深吸了口气,一口气还不能让他平静,又深吸了一口,才极力的平复了心情。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不能去认张宣做干爹,但他可以给张闯送个好生养的夫人啊。 他怕自己会在此时此地笑出声来,狠狠的拍了拍文郁的肩膀:“贤侄,你和我们解家是姻亲,都是一家人,以后常来往。” 文郁被他拍的肩膀一歪:“您慢走,我夫人还在茶肆里喝茶,我去接她一同回去。” 解清哈哈一笑:“我们家姑娘也在那里,我也去接了她回去,免得她在外面惹祸。” 他并非忽然想起了节姑,而是为了从文郁口中再探听一点消息。 两人一同往茶肆走去,茶肆中女眷齐齐起身行礼,美的各有千秋,而文郁和解清都在第一时间看向了解时雨。 文郁在解时雨身上屡战屡败,仇恨也越积越多,不由自主就往她身上看。 她今日穿一身桃红色纱衫,越发显得肌肤赛雪,身材修长,乌黑浓密的头发挽了个小髻,上面明晃晃的插着两根金簪。 金簪这种俗物,偏她戴的如此贵气。 他的思绪在她身上有一瞬间的迷乱。 这种迷乱让他五脏六腑都处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烈火炙烤下,十分难受,不得不移开了目光。 而解清看的却是解时雨眉间的那一颗观音痣。 他忽然想起之前的传闻,普陀寺的高僧都说解时雨八字好。 再然后,他就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张闯克妻。 八字好,只定了个亲,就把濒死的文郁给冲好了,可见这八字有多硬有多好。 再加上这一副天生的菩萨相,简直就是——就是为了他的户部尚书而生啊! 他在心里猛地一拍巴掌,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虽然不知道解时雨的深浅和底细,但他混迹于官场多年,真傻还是假傻,总不会太看走眼。 这位侄女有主意,不会任人摆布。 不过他也算得上一只老狐狸,要从他手里脱困,可没这么容易。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十一章 有喜有忧 节姑攀住解清的胳膊,扭成一股糖似的撒娇:“爹,那个陆大人,到底是什么人啊,他是怎么说和的?” 在一旁的文花枝也忍不住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文郁。 “好好说话,”解清宠溺的拍她的头,又看向文郁,“贤侄,冤家宜解不宜结,以后你们和承恩伯府上就是亲家了。” “哎,”文郁无奈的冲文花枝一笑,“可不是冤家吗,还没嫁,胳膊肘就往外拐。” 文花枝听了这消息,立刻垂下眼睛,将脸上的表情收敛起来,沉默着一言不发。 在心里,她已经笑开了花,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意。 离开文定侯府,应该是她长这么大最痛快的事。 至于承恩伯府,她和庄景是有感情的,她相信自己能把庄景哄得回心转意。 旁人看着她那一垂头,都以为是羞和怯,解清哈哈一笑:“这些个小丫头,比我们那时候主意可大多了,都不知道怎么管教才好,我们家节姑,已经惯的不成样子了。” 节姑立刻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爹!” 解清又是哈哈哈的笑,顺便冲着解时雨一点头:“侄女儿沉稳大方,回头接你到家里住几天,也好把节姑给带的稳重点。” 节姑连忙摆出个求饶的样子:“那您还是饶了我吧,解、世子夫人,你常年跟解大在一起的,你说是不是。” 解时徽突然被点了名,迷茫的抬头,一时有些无措,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文郁牵着她的手,替她解了围。 解时徽被他温暖的手握着,心里越发痛苦起来,觉得自己拿文郁没有办法,因为这个时候,她又对文郁爱了起来。 这些日子,她被文夫人带着去了许多场合,那些个夫人,家中各个都是妾室一大堆,夫君又不体贴,家中人口复杂,相比起来,文郁除了会动手,其他方面都无可挑剔。 原本只要解时雨来做妾,文郁仅有的这一点瑕疵也能迎刃而解,眼下却是不能了。 解时雨含笑看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寒暄,知道这场客套会在节姑忍无可忍之前结束,所以一派安然。 果然不出她所料,三言两语之后大家就各回各家,解时雨带着小鹤回到西街的时候,家里已经掌了灯。 花木繁茂的东院自从解时徽出嫁就空着,然而日日有下人洒扫修剪花枝,反倒是西院,只有一缸子鱼,莫名的显出几分寂寥。 点亮灯,小鹤去端饭菜,解时雨空着肚子坐在桌前吃葡萄,葡萄还带着点酸,她一边吃一边皱眉,吃着吃着,她忽然捏着一颗葡萄不动了。 桌上的砚台下面,多了一叠东西。 她的东西,少一样不打眼,但是多一样就会变得格外醒目。 擦干净手,将砚台拿开,她将那一叠纸张取在手里,然后开始发愣。 这是一叠银票。 银票分了十张,每一张都是一千两,每两张就是一个钱庄,总共是一万两银子,分别存在不同的五个钱庄里。 望着这一叠银票,她目瞪口呆,再眨眨眼睛,她露出了一副傻像。 她知道陆卿云一向神出鬼没,不可琢磨,可没想到陆卿云能给她送一万两银子来。 没错,她是个俗人,她爱死了钱。 这一万两足以让她轻飘飘的飘到云里去,或者将脸埋在银票里,狠狠嗅一嗅气味。 然而不等她实施自己的想法,小鹤的脚步声在外响起,她连忙将银票藏好,只留下一张一千两在外面,交给小鹤这个小管家。 一千两就足以把小鹤吓一大跳,将饭菜放下,她拿着银票颠三倒四的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她也傻了眼。 解时雨不是没弄回来过钱,最多的一次也有四百两,可那都是零零碎碎的,这么大的面额,她也是头一次见。 “姑娘,”小鹤小心翼翼将银票收到盒子里,“您卖画儿了?” 解时雨摇头:“做了回媒人。” 小鹤很快就想到了庄景和文花枝,这两人确实是因为解时雨而产生的误会,拿一千两也是可能的。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松,看着桌上的青菜豆腐道:“姑娘,明天我就去买吃的,外面起了好大的风,这雨不是今天下就是明天下。” 有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她也高兴,解时雨买东西,剩下的零碎,都是让她自己拿着。 解时雨手里的钱多,她才能为自己攒出一份家私来。 吃饱喝足,大雨倾盆而至,噼里啪啦作响,解时雨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 这天夜里,她做了个梦,梦里是大雪,地上的冰冻了又冻,没个化的时候。 而解家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她,她坐在寒凉刺骨的凳子上,看着对面喝茶的陆卿云。 陆卿云的茶杯不冒热气,在冰天雪地里想必喝下去也是透心凉,但他不在意。 他的头发被冰雪冻住,湿漉漉的束在一起,额头眼睛毕竟嘴唇,全都是坚毅的线条,利落干脆,眼睛大而美丽,并未随着冰雪沉寂,是个强大可靠的模样。 她的心事全都被他给抚平了。 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她希望夜晚不要过去,太阳永远不要升起,然而美梦只此一夜,黎明自顾自的降临了。 天一亮,满地都是残花落叶,碧空如洗,空气清新到醉人,水缸里那三条鱼全都浮了上来。 在这样一个好天气里,玉兰巷解府派人上门,请解时雨前去小住一段时日,陪伴节姑。 就连把玉兰巷当成自己家的解夫人都知道,这可是件苦差事。 节姑脾气骄纵,并且骄纵的不讲道理,在外人面前,也从不给西街解家脸面,陪伴她,少不了受气。 玉兰巷一位庶女曾经为了巴结嫡母,曾经奉承过节姑一段时间,后来被节姑在男子面前笑话尿裤子,回去就上了吊,现在魂估计都在排队投胎了。 解夫人十分干脆的将解时雨叫了过来,让玉兰巷的人亲自跟她说。 解时雨看到请人的嬷嬷,认出来这是节姑的奶娘,都叫她苏妈妈,玉兰巷让她来,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苏嬷嬷见了解时雨,并未从椅子上起身,而是客客气气打量了她一眼。 见她哪怕是在家里也装扮整齐,不谄媚不胆怯,便在心里满意的一点头,觉得解时雨倒也配得上给节姑作伴。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十二章 娇娇女 “大姑娘,接您的马车就在外头等着,您也快些收拾吧。” 苏嬷嬷倒是没想着要问一问解时雨的意见。 有什么可问的,西街解家攀附着他们玉兰巷,不知得了多大的好处,还和文定侯府结了亲,这可都是他们玉兰巷的功劳。 解时雨站着,审视了嬷嬷一眼,放出点笑容:“节姑一向不爱和我玩的,再说府上也有别的姐妹,我便不去了吧。” 苏嬷嬷不容她拒绝:“府上那些小姑娘年纪都小的很,我们节姑眼看着也是在说亲的人了,请的教养嬷嬷都拘不住她,跟您在一块儿,也能耳濡目染的文静一些,我还带了两个小丫头来,可以帮着您一块收拾东西。” 解时雨听了,便知道这一趟非去不可。 她心想这到底是心血来潮呢还是另有打算呢? 要说另有打算,她身上能图谋的,无非就是一桩未定的婚事了。 只能边走边看了。 “那请妈妈稍等,我东西不多,不用人帮忙。”解时雨告辞回去,让小鹤先将鱼缸里那三条小鱼捞出来放到小缸子里。 她一走,西院也会被解夫人扫荡一空。 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齐全,马车晃晃荡荡离开西街去了玉兰巷,解时雨坐在马车上,忽然掀开帘子回头望了一眼。 解家小门紧闭,无人相送,唯有后院那颗大香樟树招摇着枝叶,仿佛是在和她告别。 明明只是去陪伴节姑一段时间,不知为何,她却有种再也不会回来的感觉。 无能懦弱的解正,贪婪的解夫人,冷宫似的西院,都将离她远去。 到了玉兰巷,她先去见了解大夫人,但是大夫人日理万机,无缘得见,她只在门口遥遥行了个礼,就去了住处。 她所住的屋子,就在节姑的“锦绣园”西侧,还带左右两间耳房,正屋是节姑的住处,此时寂静无声,因为节姑正在午睡。 院子里一片八仙花盛开,开的喜庆又吉祥,树下架着一架秋千,还有一只大水缸,里面种着荷花,廊下还挂着一只无所事事的鹦鹉。 就连打帘子的两个小丫鬟,都穿戴的漂漂亮亮,一言不发的抿着嘴,很有规矩。 小鹤见了,感觉自己是进了什么深宫大院,这样严肃,也紧紧的将嘴闭上,绝不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吭哧吭哧的往房里搬东西。 廊下那两个小丫头一人递了一个眼神,笑嘻嘻的把她当猴看。 进了屋子,解时雨已经将屋里摸了个透彻。 这边给她准备的东西很齐全,仿佛她要天长地久住下去似的。 桌上还放着一盆大李子,李子青翠欲滴,看一眼就能把牙给酸倒。 小鹤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声道:“姑娘,我看院子里也有个大水缸,我们和时节姑娘说一声,把鱼养那里面吧。” “用这个,”解时雨指着屋子里一个小缸,上面飘着两片睡莲叶子,“挪到窗边去。” 她既然是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样子,处处小心谨慎,免得被人抓了把柄。 节姑这样天真烂漫的少女才是最可怕的。 她从不懂自己一言一行会给他人带来什么后果,就算你因为她而上了吊,她也不会想到是自己的错。 更为可怕的是,她身边的奶娘和丫鬟们,对她的约束只对上,不对下。 小鹤不懂其中差别,但她知道听解时雨的准没错,迅速的给鱼换好了水缸。 “别忙,这些活有人干,”解时雨拦住她去擦洗桌椅:“把银子都按照一钱一个的铰碎称好,你再装荷包里,遇着丫头嬷嬷就赏,有头有脸的就多赏两钱。” “那多破费啊。”小鹤心疼不已。 她这个小管家婆,在西街,一两银子也都是掰开了揉碎了花,忽然要她成一个散财童子,她就很是不舍。 解时雨对着镜子梳头:“破费才能一团和气。” 半个时辰后,节姑醒了。 她一醒,院子里午后慵懒的寂静立刻被打破,锦绣园仿佛是一个庞然大物被惊醒一般,丫鬟嬷嬷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忙的不可开交,就连廊下的鹦鹉也适时的开了嗓子。 鹦鹉尖着嗓子,只会说三个字:“好姑娘、好姑娘、好姑娘。” 它聒噪的有声有色,屋子里立刻传来节姑的笑骂声:“还不快给它剥瓜子吃,烦死人了。” 廊下的小丫头立刻上前去给这鹦鹉剥瓜子仁。 小鹤在西侧廊下看的有趣,悄悄对在窗口看书的解时雨道:“这鹦鹉可真有意思。” 节姑在自己屋子里闹腾了片刻,就一阵风似的卷进了西厢:“解大,你还真来了啊。” 解时雨放下书,迎着太阳光看她露出来一截胳膊,客气一笑:“小心着凉。” “热着呢,”节姑大摇大摆的参观一通,见这屋里连一个好玩的玩意儿都没有,不禁大为失望,走到解时雨跟前坐下:“走,我们去荡秋千去。” 她一边说,一边拿了个李子“咔嚓”一口,酸的挤眉弄眼,呸呸呸吐了一气,将吃剩的半个扔下。 “这哪里来的东西,这么酸,我那里有早桃,甜着呢,苏妈妈,拿两个来给解大尝尝。” 解时雨谢过她:“我就不去荡秋千了,我看会儿书。” 节姑立刻举起拳头,作势要打她:“你还想去考状元不成,难怪你跟个呆子一样,原来是看书看多了,不许看,跟我出去荡秋千去。” 解时雨握住她的拳头:“外面这么大的太阳,脸上会晒出黄斑。” 节姑连忙摸了摸脸:“当真?” 不等解时雨回答,她忽然笑了起来:“难怪陕南来的那个魏总兵的女儿,生了一脸的斑,听说她自幼就跟着她爹东奔西走,他们还说这是蒙脸纱,大了就好了,要我说,那就是一张麻子脸嘛。” 一想到自己也可能生出斑来,她也不惦记着出去了,拉着解时雨和她玩羊拐骨,玩了没片刻,她就腻了。 这么好的天气,她怎么能呆的住。 “我们戴上帷帽不就晒不着了吗,走嘛,我们出去钓鱼去。” 解时雨陪了她小半日,累的她头晕脑胀,脑子里突突直跳,一颗心也跟着不得安生,好不容易躺到床上,她心想莫非真是接她来陪节姑的?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十三章 闲谈 好在节姑也嫌解时雨无趣,并不总跟她玩,时常去参加花会诗会,自己也时不时邀了小姑娘来家里玩闹。 只有无人可陪的时候,她才会拉着解时雨出去买首饰,裁衣裳。 解时雨在玉兰巷呆了半个月,愣是没摸清楚这一家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解家人口众多,解清下面还有两个未分家的弟弟,自家这些琐碎事就是一出接一出的大戏,只是这些戏都和她们无关。 锦绣园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异样。 安静也好,解时雨也是喜欢安静的一个人。 天气越来越热,连风里都带上了燥热,节姑呆在家里的日子也多了起来,屋子里有冰,凉快,连秋千她都想让人来给她拆了。 六月初三这天,节姑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闯进了西厢。 “解大,今天你跟我出去一趟。” 解时雨咽下口里的灌汤包,看一眼略显焦躁急切的节姑,心中有些许疑虑,看一眼波澜不惊的苏嬷嬷,她平静的点了头。 苏嬷嬷没有出言劝阻,要么就是无伤大雅之事,要么就是大夫人已经应允。 吃过早饭,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的出了府,路过了衣裳铺子,首饰铺子,停在了一个巷子角落。 节姑扯开帘子,拖着腮往外看,半个身子都快溜了出去。 苏嬷嬷连忙拉住她:“姑娘,您这么着就能看到了。” 节姑哼唧一声,缩了回来,将对面那座庞大的府邸指给解时雨看。 “看,镇国公府上,占了一整条街呢。” 解时雨往外看,从小小的窗子里只能看到半边朱红色大门,大门紧闭,上面是扣着一个金光灿灿的兽头门环。 伸长脖子再往前看一点,才能看到大门全貌,墙头上是清一色的碧绿琉璃瓦,在日头下闪耀着点点光芒。 大门两侧分置着上下马石,全都是汉白玉所造,一尘不染。 她收回目光,心想莫非节姑在和镇国公府说亲。 节姑眼巴巴的往外看:“怎么还不出来呀。” 她又回头看一眼解时雨:“解大,你想嫁个什么样的啊。” 解时雨明目张胆的撒谎:“没想过。” 节姑天真无邪的一笑:“我就知道你没想过,看你平常那个呆样,叫你跳个舞,手跟脚笨的像是要打架一样,那你现在想一想嘛,你想嫁给谁?” 解时雨正经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节姑狠狠拧了她一下:“闭嘴,那我问你,解二抢了你的姻缘,你恨不恨她?” 解时雨十分的平静:“不恨。” 这句话可是句大实话。 节姑嘻嘻的笑,对她的大实话一点也不信:“那你以后还想不想嫁个文郁这样的人了?还是你想嫁个酸书生,不仅没钱,还会吃光你的嫁妆,等到他功成名就了你就人老珠黄了,他再一脚蹬了你。” 一提到亲事,解时雨就谨慎起来,笑着反问:“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节姑道:“这还用得着听?京城里不就多的是吗?” 解时雨道:“我倒是没想过嫁书生,那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节姑丝毫不害臊,大大咧咧道:“我嘛,根本就不想嫁人,我在家里多好啊,好吃的好玩的,我哪一样没见识过,再嫁人,无非还是这些吃的,这些玩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不仅没意思,还得伺候公婆,还不能这样自由自在的出门,一点好处都没有。” 苏嬷嬷连忙道:“姑娘这话说的不对,您要是嫁了人,自然是嫁到富贵窝里去,吃的比现在更好吃,玩的比现在更好玩,哪里用得着您伺候人,姑爷再跟您恩爱有加,您那日子才是蜜里调油呢。” 节姑摆手,还是认为没什么意思:“再好玩的东西,还不是两天就玩腻了。” 她心中烦闷,一把抓住解时雨的手,小声道:“实话跟你说,我娘在跟镇国公府的六爷说亲呢。” 解时雨心中略有些奇怪。 镇国公府乃是当朝第一大侯爵世家,文定侯府也只能望其项背,公主、郡主也娶得,便是次子娶的也是县主之流,怎么会跟玉兰巷说亲? 难道是庶出? 不可能,若是庶出,大夫人万万不可能答应。 节姑见解时雨疑惑,瞅一眼苏嬷嬷,一肚子八卦哪里还憋的住,一拍解时雨的手背,难得的跟她说起了悄悄话。 “他们家长子都二十七八了,请立世子的折子递了好几回了,可上面就是压着不批,到现在都没立世子,都说这是圣意另有所属,又或者这长子身份可疑,现在都观望着呢,就看世子之位花落哪个儿子。” 镇国公世子未来是要从一品侯爵的,总不能稀里糊涂嫁个郡主过去,最后没捞到世子夫人吧。 这一观望,镇国公府中适龄的儿子们却等不得,这才给解府钻了个空子。 大夫人对自己的女儿几斤几两心知肚明,只求她富贵安乐就行,嫁进镇国公府,那这一辈子自然就不用愁了。 解时雨点头:“是桩难得的好婚事。” 节姑立刻收回手,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哼了一声。 她还要说什么,镇国公府的角门已经开了,门内出来一位身穿灰色直裰的青年,后面跟着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厮。 外面的马车早已经在候着了。 节姑连忙问苏嬷嬷:“是不是他?” 苏嬷嬷细细一看:“可不就是这位小六爷吗,您看这一身的气派,听说这是要去国子监读书呢。” 节姑瞪大眼睛,恨不能将这位老六脸上的汗毛都看的一清二楚。 小六爷生的板板正正,头发眉毛和瞳孔都是偏淡的颜色,不苟言笑,很有些站如松坐如钟的意味。 节姑没能从这张严肃的面孔上看出什么来,忽然伸手扯下自己衣服上一粒珍珠,猛地朝小六爷打了过去。 珍珠是一串坠在领子上的,被她一扯,顿时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 这一串一共有七粒珍珠,每一粒都约有四分重,形状、颜色都极其相似,很是难得。 “哎呀,”苏嬷嬷一时间不知道要顾哪一头,“雨姑娘,您先捡起来吧。” 珍珠有的已经滚到了凳子下面,让解时雨在马车里撅着屁股一粒粒捡起来,倒是不见外。 解时雨笑了笑,一动不动。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十四章 夜 苏嬷嬷一下子想到自己说错话了,但也没当回事,急着去管束节姑:“姑娘,您怎么能......” 节姑不理她,专心致志的看着小六爷的反应。 她手劲没有那么大,珍珠在接近马车的时候坠落,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然后顺势滚了过去。 小六爷也看到了凭空跑出来的珍珠,弯腰拾起,随手扔给身后的小厮,说了句什么,也没有要四处查看的意思,转身就上了马车。 节姑白白赔了一粒珍珠,连一点反应都没得到,顿时沉了脸:“无趣,回去吧。” 跟这样的人过日子,她岂不是会活活憋闷死。 这一次相看,相看的十分不得她的心意,她也没心思再去玩耍,无精打采的回了府。 回到家里,没想到又是一个噩耗,来拆秋千的花匠顺便修剪一下过于浓密的树枝,不小心将屋瓦给砸了。 廊下的鹦鹉受到惊吓,炸了毛,眼下换了地方,正在西厢廊下叽叽喳喳的破口大骂。 节姑无力骂人,只嚷嚷着今晚换个地方住,因为今天跟解时雨说了几句心里话,就把她当了暂时的知心好友,将她也一起带走了。 解时雨心想这倒是稀奇,一个花匠修剪树枝,还有砸了屋瓦的时候。 凡是异处,必得留心。 她回屋让小鹤守住房门,又将自己那一盒子银票藏了又藏,唯独贴身藏了一根金凤钗,才跟着节姑出去。 节姑要换个地方住,并没有大换,直接去了解大夫人的正房中,那里原本就有一套暖阁,是节姑幼年时候住的,一直都留着。 解时雨处处小心,时时留意,一直到了晚上,也没发现任何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不仅没有异样,整个解府都是一副平静安详之相,解家大少爷晚上还来请了安,解时雨正好在屏风后挑线,听他们说的也都是家常闲话。 节姑围着这位哥哥聊的热闹:“大哥,你现在在哪里观政?” “工部。” “那以后你岂不是就到工部去当值了?” “不见得,不过怎么也是在六部之中吧,不在六部,那用处就不大了,这都是小事,父亲打打招呼就行了。” “还是爹厉害。” “你也厉害,一个人能把家里闹的天翻地覆。” “胡说,我才没有呢,大哥,你什么时候娶亲啊,要娶的是哪家小姐?你见过镇国公家的人吗?” 解大少爷一听这种闺阁之谈,就笑着岔开了话:“之前在望月湾建了阁楼,眼下有了萤火虫,挺好看的。” “真的?”节姑来了兴趣。 不论真假,她当即就张罗着要去望月湾住一夜,看萤火虫去,那里的阁楼不比这里齐全,连被褥都没有,要过去住,又闹了个人仰马翻。 嬷嬷丫鬟这些自不用说,拉出去能绕着解府围上一圈,解大夫人还不放心,又拨了许多护卫过去。 解大夫人的面目和节姑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夸起自己的儿女来也是口若悬河,但是论精明,能甩节姑十条大街。 就连西街那位夫人,也只从她身上学走了个皮毛。 至此,解时雨没有从中嗅出阴谋的味道,虽不至于彻底放心,但也不再防备。 大晚上的睡在水边阁楼里,本来有无数烦恼,蚊子飞虫数不胜数,外面点了熏蚊虫的香炉,作用也不大。 解时雨独坐一楼,用团扇给自己赶蚊子,看着外面节姑打着灯笼捉萤火虫。 半个时辰后,节姑累了,将装了萤火虫的琉璃罩子扔给解时雨,上二楼睡了。 灯火熄灭,一片寂静,蛙鸣声不敢此起彼伏,只偶尔叫几声,烘托一片田园气氛。 解时雨在一片黑暗中盯着萤火虫也熄了灯火,依旧没有睡,而是靠在床上等着,怕发生什么事。 她等的很疲倦,不知不觉就闭了眼睛,睡了过去。 然而半夜的时候,她忽然惊醒,扭头看向了门口。 屋子里多了一股烈酒的气味,浓烈的呛人,一个歪歪扭扭的高大人影正从门口进来。 月光清亮,让她看清楚了他,也让他看清楚了她。 他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 解时雨望着这个陌生中年男子,惊出一身冷汗,起身就要跑,却发现自己软绵绵的动弹不得。 她脸上露出一片苍白,一颗心开始狂跳,浑身的血都仿佛是凉了,想喊喊不出,两只手试图用力,这点力量却只够抓住床铺被褥。 而那个男子却越走越近,欣赏了一番解时雨,伸手在解时雨的眉心狠狠抚摸了一番。 “观音菩萨啊。” 解时雨慌了神,恶心的想要作呕,惊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却不似平常女子那般流泪,而是从眼睛里冒出了两团火。 她脑子里是斧钺刀兵齐响,连眼神都含着杀意。 然而她的狂怒毫无用处,因为不能动弹,连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男子的手从眉间往下滑,摁住了她抖动的肩膀,另一只手从她的袖子往里钻。 女人的衣裳,哪怕在炎炎夏日也十分繁复,但他轻车熟路,手指享受似的划过解时雨冰冷而且苍白的皮肤。 他眯着眼睛,哼着小曲,手指从解时雨的衣袖里退出来,放到鼻尖轻轻一嗅,转头就握住了她的脚踝。 这还是个小姑娘的身体,脚踝很细,皮肉很嫩,再往上是很纤细的小腿,小的恰到好处,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越看,他就越觉出来美。 月光落在她身上,是一层害羞的纱,乌黑的头发浓密,铺开成瀑布,怒火让她苍白的脸鲜活起来,眼珠子很黑,很亮,胸脯很鼓,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能吮出清甜饱满的一口汁水。 然而就在他的目光意犹未尽之时,解时雨忽然从扬手就是一巴掌。 姑娘们指甲尖利,男子笑嘻嘻的躲过这软弱无力的一巴掌,解时雨的指甲正好刮了他的脸。 他下意识的闭了眼睛,可是随后他左眼忽然一阵剧痛,忍不住一阵哀嚎。 解时雨抓着血淋淋的金凤钗,甩掉上面血淋淋的眼球,连滚带爬下了床,她立刻感觉到一阵眩晕。 不能留在这里。 她看着男子扭回身来,用另一只眼睛盯着她,立刻在地上蠕动两下,随手抓起一个花瓶砸了过去。 这下,全都安静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十五章 逃 瓷器碎片在散落的到处都是,喝了酒的中年男子摇摇晃晃一甩头,软倒在地上。 血从他左眼往外冒,血腥味混合着驱除蚊虫的味道,浮浮沉沉,让解时雨一阵阵头疼。 望月湾在这种奇异的香气中陷入一片死寂。 解时雨用力一咬舌尖,心想不能留在玉兰巷。 一个陌生男子,能穿过重重楼台,到新建的望月湾,还不惊动任何守夜的人,想到这里她心里就是一凉。 不知道是解大夫人还是解老爷做的局,又或者是解大少爷,不过这都不重要,只要她出不去,她这辈子就被这个恶心的中年男子给毁了。 她昏头昏脑的靠着椅子,只迷糊了片刻,随后使劲一搓自己胳膊上被抚摸过的地方,爬到屋子角落的冰盆里,一头扎了进去。 “无论如何也要出去,待在这里只能任人摆布,陆卿云可以帮我。” 想到这里,她昂起头,将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捋,伸手点亮了灯。 不是要照亮,而是要将整个望月湾都烧了。 这个男子她不知道珍贵不珍贵,但至少节姑是珍贵的,既然不让她过好日子,那就都别过。 而且到时候烟熏火燎的烧起来,府里一片混乱的时候,谁又有功夫去管她去了哪里。 将灯油带火星一起丢在床上,她大步走了出去,外面的空气温热而潮湿,夹杂着一股土腥气,很快土腥气就被烟气冲散了。 解时雨做贼似的跑了。 她去的地方是囚禁解召召的地方,夜深人静,照顾解召召的人早已经睡了,对那一点零星火光毫不知情。 解召召倒是没睡,袒胸露乳的躺在野草中,头发油腻,衣服脏乱,手指上乱七八糟的缠着凤仙花。 她侧头看一眼闯进来的解时雨,眼神茫然:“我见过你。” 扫视一眼解时雨,她又自顾自了然的点头:“哦,我知道了,你也跟我一样,被人给害了,被人给抛弃了。” 解时雨此时狼狈不堪,裹了一件长披风,里面只穿了里衣,连鞋都没穿,脚上是一片沙砾和绿色的野草汁液。 大约是觉得同病相怜,解召召坐起来,冲着解时雨招手,给她传授经验:“你要听话,不听话就会被关起来,七郎会来救我,可没有人来救你。” 她说的话很有几分条理,半疯半傻。 解时雨没空和她胡说八道,言简意赅的告诉她:“我要出去。” 她不指望解召召会告诉自己一个逃生通道,而是赤着脚迈进草丛中,不管里面的虫蛇鼠蚁,一路摸到了墙角。 有狗洞她就钻狗洞,没狗洞她就爬墙,反正解召召这里,冷清的只剩下孤魂野鬼,不会有人发现她。 凡是大宅,狗洞都会开在后宅门左边,寓意金榜题名加官进爵,玉兰巷的解府并非一开始就如此大,在不断扩建的过程中,总会遗留下一些狗洞。 很快,解时雨就摸到了一个小洞。 双手拔起野草,一条小蛇从草丛里被带了出来,吐出红信子恐吓两个女子,然而解时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将它和野草一起抛了出去。 狗洞很小很潮湿,上面生长着苔藓,蠕动着地龙,一片碧绿。 解时雨脱下披风,包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一言不发的爬了过去。 小院中很快就剩下解召召一个,她看着狗洞发愣,试探着躬腰往前爬了一步,但是很快她又退了回来。 牢笼有时候并非有形的,而是无形的刻进了人心里。 月黑风高,只有解府一点火光照亮,解时雨睁大双眼,裹紧披风,两只赤脚一刻不停,在黑暗中沉默的狂奔。 她已经形同游魂,支配她的不是虚弱的身体,而是理智,她知道自己必须要跑。 解府的人很快就会发现她失踪,会派上许多孔武有力的人寻找她。 此时此刻,也许她身后就坠着人影。 跑的太快,她的心和肺都撕扯着仿佛是要爆炸,张大嘴,离水的鱼一样疯狂呼吸,喉咙里布满铁锈气味。 但她完全没有停下。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命是可以任人摆布的,踩着脚下冰冷的泥地,已经完全察觉不到有多崎岖,地上并不干净,横着许多肮脏之物,也都被她踩了过去。 凭借着这一股气,她一直跑到了遇仙楼外。 遇仙楼后头也关着门,她收住脚步,用纤细的手无力的敲了一下门。 “大人。” 这一声因为是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所以十分的轻,不仅轻,还很嘶哑。 然而这么小的一声,竟然将陆卿云的随从引了出来。 拎着刀的随从蹲在墙头上,诧异的看了一眼疯婆子似的解时雨,打开门将她放了进去,一直把她带到陆卿云房门面前。 陆卿云随意的套了身衣服,出房门立在台阶上,也愣了一下。 解时雨头发蓬乱,脸上沾着已经干涸的血渍,露出的手脚上不是擦伤就是泥土。 她看到陆卿云,梗着的那口气一松,张了张嘴,什么都叫不出来,眼泪滚烫的往下掉。 委屈,她实在是太委屈了。 连眼泪都是带着血的,哭到最后涕泪横流,没了个好模样。 姑娘家有多娇贵,平日里连叫人多看一眼都不行,更何况是叫人从头到脚摸了个遍。 她恨不得换掉自己一身的皮。 陆卿云大步上前,用帕子给她胡乱擦了把脸,又拿自己的披风将她一裹,一阵风似的将她卷进了屋内,然后吩咐人去了玉兰巷。 他看着解时雨泥糊的双脚,思索片刻,又让人去找了厨娘来,自己退到了院子里。 不到片刻,厨娘就将解时雨洗刷干净,连带着衣裳都换了一身,还给她倒了杯热茶,送来了清粥小菜。 就连细小的伤口都给她抹上了药。 解时雨冰冷僵硬的身体这才慢慢的回了温,捧着热茶小口小口的喝,喝完一杯,她想自己是活过来了。 她平静下来,只有红肿的眼睛才显出几分可怜,叫了一声“大人”。 房门打开,陆卿云面无表情的坐在院子里,旁边还五花大绑着一条独眼龙。 他是个有本事的人,自然也能在短暂的时间里审问出来龙去脉,此时此刻,他冲着解时雨一招手:“这是吏部尚书张宣的儿子,张闯。” 解时雨明白了。 解清这是拿她当做升官发财的垫脚石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十六章 节节高升 解时雨面无表情的走过去,从一旁随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刀。 她没拿过刀,也不擅长用刀,刀并非轻飘飘的,相反很重,不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能掌握的功夫。 然而她手上刚一沉,陆卿云就往前略一探身,托住了她的双手,往上轻轻一举:“刀重,脚下要稳住。” 解时雨点头,顺着他的手将刀握的更紧。 陆卿云站起来,一只手继续托住沉重的刀,一边慢条斯理的告诉她用刀的道理。 “招式非一朝一夕能练成,不需要面对高手的时候,只要够狠就可以。” 他又随意一指张闯,心平气和的告诉解时雨:“你再看他,不过是一条蛆虫而已,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你可以随意处置,别怕,杀他,也很简单。” 解时雨被他的话安抚着,再看张闯确实像条没骨头的蛆虫一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心头的沉重、委屈、惧怕都渐渐消散。 她垂下眼睛,看着刀:“我不想让他死。” 何必让他这么痛快的死掉。 火光在她的脸上镀了一层金,眉心的痣被照耀的血滴一般,凤眼半垂,睫毛扇子一样铺开两道阴影。 她带血的目光隐藏在了这两片阴影之中。 陆卿云点点头,示意随从将张闯拉拉扯扯的提起来,张闯在听了自己不会死的话之后,也勉强能站起来了。 然而不等他吃下一粒定心丸,解时雨朝着他,又低声开了口。 “我不要你的命,只要留下你一双手,和你身上一点小物件。” 张闯一听,哪怕有人扯着他,他也站不住,立刻又跪了下去。 有人拉着他下去干活,解时雨看着这四个随从都不像是一般的护卫,倒像是亡命之徒,在随后蒸腾起来的一片血气和惨叫声中相得益彰。 恶人却害怕陆卿云,足见陆卿云有多冷酷无情。 他周身都凝聚着冰雪一般的冷漠,无边无际,只偶尔从冷漠中放出一点温和斯文。 陆卿云见解时雨盯着自己的随从,随意挪动脚步,挡住她的目光:“你要回玉兰巷还是西街?” 解时雨歪着头一想:“玉兰巷。” “尤铜,”陆卿云往后一招手,“拿个解清的节节高升给解姑娘,再送她回去。” 尤铜是他那四个随从之一,一溜烟去取了个小竹筒,塞给解时雨,犹豫了一下是夹着解时雨上房顶还是去骑马。 不管哪一种,他都能像是小旋风,飞也似的将解时雨送回玉兰巷去。 悄悄看一眼陆卿云,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去赶了马车。 临走前,解时雨对陆卿云道:“大人,我能对玉兰巷做什么吗?” 陆卿云点了点小竹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解时雨冲他一笑,转身跟着尤铜上了马车。 马车里点了一盏小灯,四面八方都是陆卿云冷硬的气息,在这一片气息之中,解时雨这才切实的痛了起来。 钻狗洞时的擦伤自不必说,两条腿也是又酸又胀,沉重的很。 解时雨狠狠捏了两把小腿,捏出自己两泡泪花,才借着微弱的灯火打量陆卿云的马车。 和他的人一样,棱角分明,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他不需要任何东西装饰。 解时雨捏够了腿,也看够了马车,才打开了这个名叫“节节高升”的小竹筒。 小竹筒里面塞着一卷细细的绢布,抽出来打开,上面更是密密麻麻的记满了小字,需得放到眼跟前,用灯火照着才能看清楚。 解时雨将两个眼睛瞪的比灯还亮,粗略的一览,然后将绢布塞回去,露出一个长久的笑脸。 这上面详细的记载了解清上任户部左侍郎之后收受的每一笔贿赂。 不是钱财,而是换算成了字画、节礼、首饰,以各种方式掩人耳目的进入了解府。 有的东西,甚至就在节姑手中。 难怪这个小小的竹筒能叫做“节节高升”。 而她有了这一张礼单,也确实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解清做事很有条理,也藏的很隐秘,这些东西显然不能对他造成实质的伤害。 但未知的敌人依旧能让解时雨为所欲为。 马车很快就到达目的地,尤铜轻而易举的将解时雨运回了解府,并且将她放在了锦绣园。 火已经被扑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烟火气味,人声吵吵嚷嚷,乱哄哄的。 解时雨如同鬼魅一般溜进了西厢,低声叫了一句:“小鹤。”。 小鹤正心惊胆战的坐在屋子里守着挂了锁的匣子,听见突如其来的声音,再看解时雨虚无缥缈似的冒了出来,差点一蹦三尺高。 “姑娘!” 这是人还是鬼啊。 她听闻外面失了火,节姑还在火场里没救出来,整个解府的人都跟失心疯了一样往那里跑,而她想着解时雨必定跟节姑睡在一处,也是心急如焚。 可是解时雨临走前让她守着东西,她不能也不敢乱跑,就一直这么摸黑等着。 “小声点,点灯,”解时雨安排她,“把我的衣服取一套简便的来。” 小鹤被她的语气所感染,也跟着镇静下来,匆忙点亮灯火,见解时雨身上穿的是一套粗布衣裳,尺寸也不合身,赶紧去取衣裳。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外面怎么起了那么大的火?” 解时雨一边脱衣服,一边道:“他们要害我,没害成,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好好听我安排就是了。” 小鹤手一抖,愤愤的骂了一句:“姓解的都不是好东西。” 她又补了一句:“姑娘您除外。” 解时雨笑道:“都是利益罢了。” 玉兰巷的坏,只针对她,因为她是无关紧要的,但是对其他人,玉兰巷肯定是一团和气的好人。 所以这些年她暗暗的窥视着一切,越来越清醒。 因为这世上的感情一旦和利益纠葛在一起,兴许连亲爹娘都是靠不住的。 换好衣裳,她再次仔细端详自己,是个刚睡醒的样子,就连眼睛都还带着点肿,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走,我们也该出去看看热闹了。” 小鹤提起一盏灯笼,在前面引路。 廊下的鹦鹉正将脑袋插在翅膀里睡觉,被响动惊醒,吓的翅膀使劲扑棱,然后从笼子里扔出来一块小石头砸人。 小鹤狠狠瞪了鹦鹉一眼,心想这家里连只鸟都这么烦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十七章 撇清 望月湾的火已经灭了,只剩下仆妇丫鬟挤满了堆,解时雨一露面,立刻被解大夫人一把搂住。 “时雨啊,你这是上哪儿去了,再找不着你,我就得活活急死在这儿。” 她说着抹了一把眼泪,又重重拍了解时雨一巴掌,再拉着她上下左右的看了一遍。 解时雨轻声答道:“伯母,这边蚊子多,我睡的不踏实,还回那边厢房睡去了,听到失火就赶了过来。” “没事就好,”解大夫人松了口气,“还好你没住在这里,你大伯父一个朋友,喝多了竟然摸到了半月湾,打翻了烛台,起了这样大一把火,苏嬷嬷这个老货还烧了安息香,一行人睡的跟死猪一样,差点将我的节姑烧死在里头,这个祸首倒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三言两语,就将张闯之事撇得干干净净。 解时雨只点头,不作答,仿佛是对里面的事情一无所知一般。 她望着烧的只剩下个残架子的楼阁,心想自己要是没逃出去,现在又是个什么光景? 张闯应该已经霸王硬上弓了,而解家的人也已经捉了奸,再顺势而为的将她送人。 从此以后,她便会消失在京城,而解清则踩着她的人生步步高升。 所有人都前途远大,除了她。 这一场火烧的还是不够大,没能够泄她的火。 解大夫人在灯火晃动之中,看解时雨那张苍白的脸,也觉得有几分阴森之气,看久了总有一种不详之感,便让她去看看节姑,明天等她处理完了这个烂摊子,再去看她。 等解时雨一走,解大夫人就沉沉的叹了口气,带着心腹之人去了解清处。 两口子关起门来说话,解大夫人忧心忡忡:“老爷,张闯找到了吗?” 解清长长的叹了口气,因为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摸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望月湾失火,要是将张闯和解时雨都烧死在里面了还好,可眼下张闯下落不明,解时雨好端端的在府里,连根汗毛都没少。 按理说,张闯此时此刻——就算不成功,也不必逃跑,可为什么不露面? 至于后悔那是没有的,无毒不丈夫,哪个站在高位上的人,手是干净的。 他是一家之主,他一沉吟,解大夫人心里更加没底。 她也做出了一番自己的猜测:“解时雨应该是运气好避开了,张闯到了那里没见着人,一气之下点了把火,眼见火势大起来,心里一慌,趁乱回家去了也不一定。” 解清琢磨片刻,决定将这件事当做从没有发生过:“暂时先这样。” 好在他做事谨慎,从头到尾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他又问:“节姑呢?有没有烧着哪里?” 节姑没被烧着,但也熏了个漆黑,在正房里大洗大刷,解时雨一进屋子,就见屋子里热气蒸人,到处都是香胰子的气味。 她一只脚堪堪迈进门槛,屋子里就飞出来一大块胰子,往她脑袋上招呼。 解时雨侧脸躲避,胰子砸在后面打帘子的小丫鬟脸上,小丫鬟捂着脸,鼓着两包眼泪,哭了一声。 节姑怒气腾腾骂道:“再哭就卖了你!” 小丫鬟咽下哭声,扭头出去了。 节姑没砸中解时雨,继续冲着她撒气,将一大杯滚烫的茶水泼了过来:“解大,你跑的倒是快啊,把我烧死了,你也跑不了,得陪着我一起死!” 茶水力不能支,半路就一泻千里了。 解时雨看着节姑被热水洗的通红,眉眼乌黑,眼珠子又大又亮,嘴唇红嘟嘟的,倒是个漂亮人,便在心里生出一点可惜之情。 这脑子未免太可笑。 她脑子里的思绪一通乱转,坏主意是无穷无尽的,她决定也找个机会对着节姑使一使。 满怀恶意的,她上前慰问了一番节姑,神情很是诚恳:“吓着了吗?” 这人是一定要落入她的陷阱中的,因为节姑是解清和解大夫人的宝贝,他们不当人,她也只有不当人,让他们尝一尝切肤之痛。 节姑这才消了点气,打了个嗝:“哼,我什么胆子,能吓着我。” 她是连洗带吃,现在肚子里装满了点心。 打完饱嗝,她又打了个哈欠,打发丫鬟似的一挥手:“睡去吧,这一晚上把我累死了。” 苏嬷嬷将解时雨送出门,并非要送她,而是告诉她这里没安置她的住处,让她自己回那边西厢房睡去。 解时雨笑着应了,自己慢慢往前走,瞧着是个寄人篱下的懂事模样,只偶尔露出来一点真面目。 第二天一早,她就直接去找了解清。 解清压根就不打算见她,西街出来的一个小丫头片子,充其量认识几个字,跟她见面能说什么。 纯粹是浪费时间。 然而解时雨又然小厮带了话进来,说要谈一谈“淡溪松”这副画。 这画是前朝名家越松老人封笔之作,再加上战乱,越松手笔流失大半,这副画就变得格外珍贵起来。 如此珍贵的东西,也曾到过他手里。 十年前整个江南道发大水,淹没许多田地,各地知府借机圈地,事发后,皇上命户部重新测量江南道田地,潭州知府为了保命,将此画送给他。 而这一副画,之后也让他坐上了户部侍郎这个正三品之位。 这副画如今应该收藏在某个要员的宅子里,解时雨绝对没有办法欣赏到。 心里咯噔一下,解清立刻就决定见一见这个侄女儿。 他衣冠楚楚地坐在书桌前,桌上堆放着许多书本和公文信件,仿佛他是个大忙人,能见解时雨一面已经是给了极大的面子。 解时雨进了屋子,没理会他那一副忙碌样。 她也不用让解清请她落座,自顾自的找了把椅子,又自行费力将椅子搬到解清对面坐好,两人面对面,成了个谈判的样子。 这样才是谈话,才是对等。 “大伯父,我听说您不仅有过淡溪松这幅画,还有过一斤多重的红宝石佛手,是吗?” 解清一愣,感觉自己是在梦里。 她是从哪里知道的? 他稳住心神,义正言辞的呵斥她:“你这是听谁胡说八道了,你伯父我要是有这么重的红宝石佛手,那岂不是比镇国公府上还阔了。” 嘴上是义正言辞,但他心里多少有点恍惚,而且觉得不真实,怀疑自己幻听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十八章 自己选 解时雨没有给解清反驳的机会。 她报菜名似的开始报古董花瓶,名人字画,珠宝首饰,这些东西样样都有来历,件件都有去处,每一样背后都有一桩秘密。 挑挑拣拣的报了十来件,解时雨闭上嘴,这是开场戏,不用说太多。 解清人到中年,保养得当,原本不显岁数,可就这么一下,他忽然有了几分老态。 他还没有傻到要去杀解时雨灭口,只是在心里疑惑,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被挖出来的? 解时雨一个闺阁小姑娘,断没有这么大的本事,那她的背后是谁? 背后之人告诉解时雨的又有多少? “侄女儿,”他摆出一个诚恳的笑脸,不承认也不否认,“论亲疏,我们才是一家子,别跟着外人闹脾气,这是有人想将你伯父从这位子上捋下去,故意拉拢你骗你,你想要什么尽管提,伯父满足你。” 他盯着解时雨这张花儿一样的脸,又在心里想难道她会不会狮子大开口,像蝗虫一样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女人要的,无非是两样东西,一是钱财,二是婚姻,不管她怎么选,他都要答应下来,先将人哄住,再将背后之人给套出来。 自古以来,妇孺都不能成大事,皆是因为她们心软,一点小恩小惠就足够动她们的心。 解时雨冲着解清一笑,凤眼长长的往上一勾,有种不动声色的刀剑之力。 “我听说解大哥如今在六部观政。” 解清登时心中一凛,态度上却很平静,开始和解时雨闲话家常:“是啊,他观政了就该选个地方给他放官,他还年轻,倒是可以多磨砺磨砺,日后他身边有了青年才俊,我也让他给你留意着。” 解时雨笑道:“我给大哥选了两个好地方磨砺,一个是崖州,一个是云州,您从中给他挑一个吧。” 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解清眉头一皱,察觉出解时雨的棘手。 崖州乃是放逐之地,遭到贬谪的王公贵族或是逆臣,大部分都死于这个海外之地,到此处去,前途可谓是被断绝的一干二净。 至于云州,是北部边界军事重地,倒是前途一片大好,就是纷争连绵不断,战事四起,以身殉国的将领也不在少数。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儿子会是个将才。 要从这两个地方选,他脸上的和蔼怎么能挂的住。 他略微一躬身,冲解时雨道:“小孩子气,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砍断骨头连着筋,哪里是外人闲话两句能比的?” 在他看来,解时雨背后之人必是自己的政敌,否则凭解时雨的见识,怎么会知道这两个州县的情况。 解时雨神情自若:“伯父,您还是选吧,选了,我们都能消消气。” “我们?”解清眯起眼睛,越发觉得棘手,“还有谁?” 解时雨似笑非笑道:“当然是吏部尚书张宣啊。” 解清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想到了一夜不见的张闯。 “伯父,”解时雨站起来,“我不是蠢人,昨天晚上的事你我心知肚明,我知道的东西,也远比你想象的多,我的要求,你最好一一做到,否则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说完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屋子里茶杯落地,砸了个粉碎的声音。 解清的咒骂声伴随着砸东西的声音一起响起,解时雨回头看一眼瞬间老了好几岁的伯父,心里觉得很快乐,也很清净。 这可是你们要来招惹我的。 解时雨前脚走,管家后脚就到,神情凝重的给解清汇报:“老爷,大事不好了。” 解清刚才已经遭遇过一次大事,此时就很是麻木的坐着:“怎么不好了?” 管家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是昨天来做客的张爷,他身受重伤的躺在家门口,似乎伤的......伤的不是地方。” 解清不假思索的问:“伤哪儿了?” 管家支支吾吾的指了指裆部。 “什么!”解清猛地站起来,随后他又冷笑一声,“我还怕什么,虱子多了不痒罢了。” 张宣的分量才是最重的,解时雨说的那些都没证据,他处理的很干净,可张宣不一样,他不仅是吏部要员,还和督察院关系很好。 若是惹的督查院来监察他,解时雨再将今天的单子交出去,别说更进一步,这个三品他都会保不住。 管家见他神情不对,也不敢多说,正要告退,解清却让他备马,他要出去。 他并没有直接去张宣府上,而是先去了文定侯府,找到了文郁。 见了文郁,他先苦笑一声:“贤侄,你那天说的话,可惹出大麻烦来了。” 这一大早的,文郁才刚喝完粥,天热,他还是里三层外三层,身上不见一点汗意,面容温润如玉。 他温和的请解清坐下:“伯父您都说麻烦,那自然是天大的麻烦,我能帮上忙的,就一定帮。” 解清喝了口茶:“哎,还不是那个张闯,我想着结交结交他,昨天就带他回去吃喝了一顿,结果这厮喝多了,半夜去跑去骚扰我侄女儿,还放了把火,差点把我家姑娘都给烧死在里头。” 文郁微微动了动手指,心想既然是麻烦,那就是没得手。 可惜了。 可这算什么大麻烦? 他略微一思量:“这确实是个浑人。” 解清也不跟他打哑谜:“我这侄女也不知道结识了什么人,昨晚受了委屈,不来找我这个长辈做主,自作主张的办了件大事。” 他将张闯受伤之事说了,隐瞒了解时雨威胁他的事。 文郁听了,心里竟然有了一种隐匿的快乐。 终于有个人跟他是一样的了,这人比他还惨,闹的人尽皆知。 不过这快乐不能见人,他见解清愁眉苦脸,知道这愁和苦都是真的,不过也是做给他看的。 这个老狐狸,是打算把他拉到一艘船上去吗? 文郁叹了口气:“这确实是个麻烦事,毕竟张宣就这么一个儿子。” 说到这儿,他的思绪又转了个弯,心想这世上还真是涝的涝死,旱的旱死,镇国公家里儿子一个接一个的生,其他人为了求子,还得上趟寺庙。 解清也跟着叹气:“绝后是大事啊。” 文郁听了绝后这两个字,心里就不舒服,状似无意道:“也不见得就绝后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十九章 和气生财 文郁天生的居心叵测,是搞阴谋的一把好手,嘀嘀咕咕的和解清说了许久。 他说张宣之所以洁身自好,全是因为惧内,张夫人发卖过的女人没有一车也有一打,这么多女人难道就没有留下过一两粒遗珠吗? 沧海遗珠这种东西,假亦真时真亦假,谁说的清。 解清听了半晌,心想这文定侯怎么将个儿子养的跟个妇人一样? 有些顾头不顾尾。 朝堂之上只听说认干爹的,可没听说给人造个假儿子的,血脉这种东西,也是能混淆的吗? 况且一个不慎,就会留下把柄,到时候翻船,可就不是现在这样能挽救的了。 眼下的情形,要说坏,也没坏到那个程度上去,张宣只能疑心是他哄骗了张闯,但伤人的却不是他,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文郁还是太年轻。 解清在这里没得到好的见解,起身告辞,赶着去张宣府上去了。 而文郁独自一人枯坐,心想这下他是试探出来了。 解时雨这姑娘,只看表面,那是怎么样都很好的,美丽动人,尊荣华贵,是一张八风不动的菩萨面容。 只有非分的想过、使过手段,才能知道她的面孔下还藏着一个足以将所有人都拉拽下去的深渊。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她心里的淤泥,就种出了这么一朵美丽的莲花。 更何况她背后还有个来历不明的敌人。 既然是这样,他也犯不上招惹她,不仅不招惹,还要暂时和和气气的比较好。 可是梁子已经结下了,想要化解,可不容易。 文郁琢磨片刻,就先起身去了解时徽的小院子,他自身有残缺,不喜人看,所以解时徽单独住开了。 小院子冷冷清清,并非没有人气,而是缺少生机,连主子带下人都带着一股暮气。 就连院子里的花木都现出一种肆意妄为的幽深之感,仿佛这里是个废弃之地。 解时徽自然也成了个怨妇。 文郁看着这一番景象,心中便生出些许愧疚来,心想好歹也是世子夫人,日后要和自己过一辈子的人,哪能这么打她。 这么一想,他就冲丫鬟嬷嬷们一摆手,自己悄悄的进了屋子。 解时徽还在用早饭,一碗粥已经从热喝到了凉。 看到突然出现的文郁,解时徽一惊,勺子清脆的磕在碗边。 文郁冲她一笑:“时徽,你屋子里没放冰吗,都热出汗了。” 他掏出手帕,给解时徽擦汗,解时徽战战兢兢的受了,小声辩解:“没有人给。” 文郁轻轻一叹气,上前搂住她的腰肢,解时徽本就娇小,在文定侯府住了一段时日,更是瘦的可怜,他那做戏就带了两分真心。 “时徽,我错了,我来向你赔罪的。” 解时徽不大敢相信他,因为他赔罪的次数不少,可该打还是打,似乎赔罪和揍人在文郁心里是两件事,互不干涉。 而文郁这回却是真心诚意来赔罪的,因为他需要借着解时徽这层关系,去让解时雨切实的相信自己对她不再抱有敌意。 他们必须得相亲相爱。 文郁将解时徽按进凳子里,自己在一旁坐下,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我这回找了个神医,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请到,十有八九能治我的病,这回我也算是看到点希望了,我以前脾气坏,以后不会这样了。” 解时徽立刻扭头看他,眼里闪着泪:“真......真的?” 文郁笑着点头:“当然是真的,这个神医不行,我再换别的,总之我不再对着你撒气了。” 说着,他环顾一眼四周:“这地方又闷又热,你要是不嫌我一身药味,还回我那院子里住,住东厢,那里舒服。” 解时徽闷着头,低声道:“你今天这么跟我说,明天自然又不作数了,兴许后天又要打我,拿我撒气,还不如你一直都对我不好,我反而不难受。” 她说着,滴下两滴极大的眼泪。 文郁看她鼻头眼睛都是红彤彤的,面容本来就生的秀气,哭起来也是分外的乖巧,便给她擦了眼泪:“我保证以后会克制自己的脾气,要是我不好,你就打我。” 话至此,解时徽已经被他哄的峰回路转,带了一点娇羞:“我哪里敢打你,你要打我骂我,我还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文郁三言两语哄了解时徽,并且真的在家里供了一位神医,一日三餐的开始吃药,连衣服上带都着一股药味。 他吃了两天药,忽然听闻解清大义,竟然将自己还在观政的儿子送去了云州,为国为民,护卫边疆,便知此事不简单。 留在六部,才是大有前途,解清又不是武将,再加上一个儿子同在六部,才是真的父子一条心,如虎添翼。 除非是脑袋被门挤了,才会主动送儿子去战场。 一个张宣,再加一个解时雨,竟然能让解清自断了翅膀。 他不明白其中详情,也不知道解时雨是凭借美色傍上了什么人。 总不能是头上长了龙角的那几位吧。 那倒是不至于,那几位现在斗的跟乌眼鸡似的,哪有空和女人风花雪月。 越是想不出来,他就越是狐疑,自己在脑子里浮现出来一个人物,是个又干又瘦的小老头,背着双手,猥琐的很。 想到这里,他暗暗发笑,笑解时雨不识货,又想着庄景和文花枝的婚事将近,文、庄、解三家也算是彼此有亲,既然要和解,不如就三家同聚。 这解家,自然也将玉兰巷解家算了进去。 解大夫人接到帖子的时候,正在正屋里和节姑说话,桌上放着账本。 节姑有一下没一下的应着,半个身子扑在桌子上,鲜红的小褂上挂着两串榴花,都被她给压坏了。 账本听的她想打哈欠。 “娘,您不是说镇国公府上不用管这些事情吗,怎么还要我看这些东西,这我哪里听的明白。” 解大夫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坐直了,镇国公府那大账本不用你看,难道你自己家的小账本也不看,这三瓜两枣的有什么难的,你看看我还有这一大箱子要看呢。” 她身后都是账本,是外面管事送来的,有些看了,有些才摊开看了一半。 节姑哼了一声:“解大,你听明白了没有?” 解时雨被她强行拉着坐在一旁受罪,笑着摇头:“我在家里也没学过这些。”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十章 心计 解大夫人对解时雨这个旁听生也很和气,心中所思所想一丝一毫都不往外露,只认真的教节姑。 节姑活这么大,一直都是无忧无虑,看着那几笔买鸡蛋买树苗的钱就头疼,撅着嘴提了条件:“娘,我饿了。” 解大夫人只能放下账本:“行行行,许你休息。” 她让人上点心,管事嬷嬷从外面进来,对着解大夫人一通禀告,解大夫人一听连忙站起来,让节姑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她出去看看。 原来是镇国公府来人了。 节姑顿时来了精神,往嘴里塞了块山楂糖,挤眉弄眼的冲着解时雨道:“你说镇国公可真了不起啊,这么多年一直屹立不倒。” 开国之时,曾大封过外戚功臣,国公封了六位,侯爵十位,伯爵十二位,最尊贵的就是国公,到如今,这六位国公已经只剩下三位了。 解时雨一味的笑:“屹立不倒不好吗?” 节姑瞪着眼睛:“我嫁过去,那自然好咯,不过嘛......” 解时雨眼里闪着光:“哪有什么不过,那小六爷一看就是个老老实实的读书人啊。” “你懂什么呀,”节姑狠狠锤了她肩膀一下,“木头人似的,正配你这种呆子,可惜你攀不上。” 她打人手劲不小,又不知收敛,这一下就将解时雨打的摔了茶杯,泼泼洒洒一桌子。 屋子里吵吵闹闹的,解大夫人过了许久才回来,脸上带着喜色。 “文定侯府摆宴那日,镇国公府的小六爷也会去,娘给你再重新裁过衣裳。” 这便是小六爷也要趁机相看相看节姑,这桩婚事,十有八九是要成了。 解大夫人喜不自禁,连账本也不看了,忙着挑首饰选布料。 节姑是她的心肝宝贝,爱吃爱玩,一天都要换无数个花样,说话不经脑子,她看在眼里,也只觉得自己女儿天真娇憨,活泼可爱。 苏嬷嬷等人爱屋及乌,也觉得节姑是个有福气的人。 这屋子里唯独小鹤觉得节姑欠揍,动不动就对着自家姑娘打上一拳头,这样厉害的人,怎么没嫁给文定侯世子去? 她闷着头想这两位男女打手若是结成一家,是文定侯世子追着节姑开揍呢,还是节姑将世子的裤衩子都打飞了去? 想到这个画面,她顿时在心里乐开了花。 解时雨看小鹤抿着嘴傻乐,肩膀一抖一抖的,显然是在憋着笑,又见节姑母女说的热闹,自己也不去讨人厌,告辞离开。 出了正院,无需再给人看她的笑容,她端着的笑脸就骤然消失,成了个面无表情的冷脸,往花园走去。 小鹤撑着伞跟着她,遮一下越来越刺眼的日头。 解时雨问她:“你刚才在笑什么?” 小鹤就别别扭扭的将她刚才所想说了出来,解时雨听了也忍不住一笑:“不许再说了,要是让人听见,你少不了挨板子。” 是啊,文郁和节姑倒是天生一对。 小鹤连忙保证自己不会乱说:“姑娘,您要去西边的大花园吗?” 解家没分家,解家老二和老三在解清的阴影下,活的像是两窝影子,轻易不在大房的地盘露面,唯独大花园正好在三房中间,应有尽有,小桥流水,四季花开不断,是个好去处。 解时雨点头,从小鹤手里接过伞:“你回去守着吧,我去走一走就回来。” 她袖子里团着一个纸球,是从解大夫人的账本上撕下来的,解大夫人已经对过这一本帐,缺一页她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 解时雨在正房呆了一会儿,节姑打翻茶杯的功夫,就足够她悄无声息的将这一页纸给撕下来,团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走进大花园,她站在小桥上往下看,下面是睡莲和锦鲤,波光粼粼,煞是好看,只是天气炎热,周遭无人,只有她一人欣赏。 她欣赏了片刻,将那一团纸放在桥边,不论是从哪里出来的人都不会错过,她才收了伞,将自己当做个幽灵,藏进了郁郁葱葱的树影中。 这时,从小路上又走出来一个妇人,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她是解家二夫人,因为体寒,只要不下雨,就要这么走上一阵,一直走到身上出了层薄汗才会离去。 左边的丫鬟撑着伞,笑道:“这里要是再有架秋千就好了,等太阳落了山,有火烧云的时候,荡起秋千来真是又好看又好玩。” 二夫人语气淡淡的:“你才来不知道,这里也不是没有过秋千,为了这秋千,不知道淘了多少气,大嫂就让拆了。” 另一个丫鬟就道:“什么淘气,分明是节姑太霸道了。” 二夫人迈步登上小桥:“只有他家的女儿才是女儿呢,别人家的都是粪土一样。” 刚说完,她忽然“咦”了一声,看向桥面上那一团纸:“什么东西丢这里了,捡起来我瞧瞧。” 丫鬟将纸团捡起,三两下展平,递给二夫人。 二夫人先是随意看了一眼,忽然发觉不对,这竟然是账本子上的一张纸,再一细看,脸上已经是一团怒火。 “过了个年而已,这怎么卖了一顷祭田!” 二夫人不当家,也不缺银子使,可这中公的东西那就是他们三家的东西,现在大房一言不发的就给卖了? 要真是落魄到要卖田地的地步了,她也没话可说,可这分明就是有人要中饱私囊啊。 她气的脸红眼睛红,不必再多走动,就已经发了一脑门子的汗,若不是还有理智,就该冲去解大夫人那里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了。 丫鬟看解二夫人气的胸脯起起伏伏,生怕她气出毛病来,宽慰道:“兴许是误会呢,夫人,咱们去问问。” 二夫人冷笑一声:“你去问了那自然就是误会了,现在这东西丢在这里,显然是想毁尸灭迹,不料老天开眼,被我给捡到了,去,我们把这东西给三弟妹送过去!” 等他们离开,解时雨才慢吞吞的从树荫下出来,懒洋洋的回了西厢。 接下来,她就等着看戏了。 一大家子人过日子,本来就是各自心里有一大堆怨气,碍于实力,不好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发作,眼下有了个泄洪的口子,自然是要痛痛快快的厮杀一场。 果然不出她所料,第二天一大早,解三夫人就气势汹汹的杀到了正房。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十一章 开端 深宅大院的夫人们,无一不是指桑骂槐的高手,表面上的温柔客气都能维护,哪怕阴阳怪气的说上两句,也无伤大雅。 但是解三夫人不一样,她是和解三爷定的娃娃亲,之后家道中落,在嫁进来之前凭借着一张利嘴骂跑了不少人,嘴上功夫是在市井之中磨砺过的,非常了得。 她嫁进来之后,花了大力气洗心革面,今天却原形毕露了。 拿出泼妇骂街的架势,她连正房的门都不进,直接就在大门口骂了起来。 “咱们解家未必就落魄到这个田地了,连个年都过不起了!我看是有人拿着中公的银子塞自己腰包里,现在卖祭田连糊弄我们!再往后,祖产都要卖光了?那分家的时候,岂不是连片瓦也不能留给我们了。” “你们有胆子的,就把账本拿出来,咱们仔仔细细的对,祭田一年佃出去也收不少银子,我们家三爷也是解老太爷生的,这个账本非查不可。” 她声音洪亮,气势汹汹,说话有条有理,间接的还夹杂着几句市井俚语,丝毫不给人接话的机会。 几个老嬷嬷本想见缝插针的劝上两句,结果都被她给骂了回去。 解大夫人在屋子里听着,气的面无人色,两手发抖,哆嗦着要参茶。 节姑见母亲受气,三夫人又骂的难听,要为母亲出头,冲出去就推搡三夫人:“你胡说八道,我娘辛辛苦苦为你们管家,你们还不知足!” 解三夫人直接将她的手给甩开,对她更是积怨已久,叫骂的更凶:“烂心肝的东西,看看你这穿金戴银的,你妹妹可怜的连条新裙子都没裁,你这小畜生还不是趴在我们身上吸的血!” “你胡说,我父亲比三叔有用的多,三叔没用,自然就没法子给妹妹买首饰。” “呸!你爹一个户部侍郎,月俸米三十五石,连你脑袋上一粒珠子都买不起!不是吸我们的血,难不成是收了贿赂来的!” 这话一出,解大夫人再也坐不住了,冲出去将节姑和解三夫人一同拽了进去。 收受贿赂这话也是能乱说的! 看热闹的解二夫人一撩裙摆,也跟了进去,正院大门关上,里面的声音外面就听不到了。 解时雨扶着小鹤的手,面带笑意的回了西厢,这一回的笑脸,倒是真心实意的。 这还只是开端,河水一旦决堤,没有壮士断腕的勇气,就不可能将这缺口堵上。 解清啊解清,以后你就知道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闹剧一直闹到下午,天色也不复昨日那般阳光明媚,反而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 解大夫人坐在天光暗淡的屋子里,看着乱糟糟的一堆账本头疼。 她鬓角贴着膏药,承认自己疏忽了。 做了太久的当家太太,她以为能把一切牢牢掌握住,二房和三房翻不起花样来,没想到这两家竟然还有鱼死网破逼迫她的时候。 她这一次真是割去了一大块肉,二房和三房不能随随便便的拿几个钱打发,可是不拿钱,难道真等她们出去闹? 越想她越觉得不对劲,那一页账本子到底是怎么跑出去的? 屋子里的嬷嬷、丫鬟都是用老了的,值得怀疑的只有一个解时雨,可解时雨真能看得懂账本,还是她恰好就撕了这一页? 而且她忽然有种感觉,解时雨这尊菩萨,代表的其实是不详。 从她来开始,家里似乎就一直不太平。 偏偏她还有一串不知道哪里来的礼单,必须得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不能再将她送回西街去。 想到这里,解大夫人深深叹了口气,让人将解时雨叫了过来。 解时雨到的时候,天色越发阴暗,从外往里走的时候,更像是个鬼魅似的影子,并且脸上跟扣面具似的带着端庄的笑。 这种笑就是眉眼不动,只有嘴角往两边拉扯。 “大伯母,您找我?” 她和平常看着没两样,端端正正坐下,对解大夫人的审视毫不在意,慢吞吞喝茶,明知道解大夫人是有话要说,她就是不抬头,不出声。 解大夫人心里存了疑虑,越看越觉得解时雨不像个大姑娘,倒像是个身经百战的厉鬼,附在了解时雨身上。 这种感觉不禁让人毛骨悚然,她连忙叫人点灯,又挤出一点笑意来:“时雨,你在家里住的可还好?” 解时雨放下茶杯:“很好。” 解大夫人又问:“既然很好,那你怎么把我的账本撕了给二夫人和三夫人呢?” “您冤枉我了,”解时雨很自然的辩解,“我干这无聊的事干什么?” 解大夫人自然是知道她不会承认,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准备感化她。 拿什么感化,当然是拿婚事。 姑娘们最在意的无非就是自己的终身,自己拿婚事点她一点,也免得她再做出什么事来。 小孩子不懂事,大人就得教。 真给她挑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家,她以为自己能看出来? “你也这么大的姑娘了,等节姑和镇国公府的婚事定下来,我就要开始给你相看起来了,凭着你伯父的位置,再加上镇国公府,我再给你出面,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解时雨已经厌烦了别人拿她的婚事来做价码。 她嫁不嫁的出去,嫁给谁,她自己会谋划。 “您怎么就肯定节姑一定会嫁到镇国公府上去呢?又怎么肯定没有您的帮忙,我觅不到如意郎君?” 解大夫人冷不丁被她这么一问,顿时觉得她天真的好笑:“你这是什么孩子话,节姑的婚事有我给她张罗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至于你自己去找如意郎君,没有父母长辈,你又去哪里找?” 解时雨微微一笑:“伯母,这世上哪有什么板上钉钉的事?” 不等解大夫人反应过来,她继续道:“您和大伯父,怎么就这么理所当然的认为能拿捏的住我呢?” 解大夫人诧异的看着她,仿佛她身后突然多出了许多魔鬼的爪牙,真在无孔不入的往屋子里钻。 到了这一刻,她才觉得解清对她的评价太过平和了。 这根本就不是个被人挑唆摆布了的姑娘,她自己就是个恶女! 就连这张菩萨面孔,都带上了满满邪气。 这才刚取得了一点胜利,她就迫不及待的要将手伸到节姑身上去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十二章 猎手 “你这孩子,谁要拿捏你了,”解大夫人好歹还能保持一点理智,“伯母也不会强压着你做你不喜欢的事儿,节姑的婚事......” 说到这里,她不说了,只在心里补上一句:“你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插不上手。” 解时雨微微一笑,起身告辞,只留下一个惊疑不定的解大夫人。 大夫人心神不宁,害怕解时雨对节姑下手,使出浑身解数去盯着,可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解时雨太太平平,并没有要作妖的打算。 反而是二房和三房跟打了鸡血似的,动不动就要查账,让解大夫人分身乏术。 盯到这里,解大夫人又觉得这么个小姑娘,放放狠话也是有的。 她甚至觉得是自己过于敏感,毕竟解时雨手不能提,是个风一吹就能倒的纸美人,有时候看久了,都觉得这个美人要坐化而去。 但也不能完全的放松下来,解时雨很会借力打力,张闯的事,他们还赔了个儿子进去。 这么一惊一疑之间,文定侯府的宴会时间也到了,除了文、解、庄三家,另还去了几位亲朋好友,将一向冷清的文定侯府衬托的热热闹闹。 这些自命不凡的男人们聚在一起,往往便失了人前的光鲜亮丽,连带着空气都满含着自大和得意,一个个高谈阔论,谈笑风生,讨论政事。 尤其值得讨论的是东宫的太子和其他五位皇子。 这六位龙子为了龙椅,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断的扩大党羽,一副皇帝活不过今年的急切姿态。 上行下效,朝臣和权贵们也是心急如焚,既怕自己来不及站队,又怕自己站错了队,恨不得撬开老皇帝的嘴,让他给个准话。 庄景坐在角落里,打扮的漂漂亮亮,旁边坐着已经和好的文郁,心里已经打了无数个哈欠。 这些事在他心里和成婚一样乏味。 找了个借口出去透透气,他一通瞎走,文定侯府堪称是地广人稀,要找个女眷的所在很不容易,但是凭借他猎犬一般的直觉,还是让他给找到了。 站在假山高处,他先看到了一片碧绿的竹林,正在风中波涛起伏,竹影中,坐着一个沉静安宁的解时雨。 远远望去,解时雨身上的纱衣如同翡翠,和竹林一同流泻而去,皮肤在幽暗的光线中是一块发光的玉石,散开的裙摆就是观音座下的莲台,衬的她宝相庄严。 一旁坐着个期期艾艾的解时徽,大约是在说些要和气的话。 庄景兴奋的点亮了双眼,等解时徽一走,毫不犹豫就凑了过去。 “解大姑娘,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这文定侯府伺候的人也太少了些,我都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 解时雨将手中书册一卷,塞给小鹤,打量了一眼庄景。 庄景伤已痊愈,打扮的风流倜傥,丰神俊朗,身上零零碎碎挂着许多小玩意儿,是位香喷喷的俊美少年。 她和庄景是没仇恨的,打量的同时站起来行了礼:“庄大人。” 庄景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都是姻亲,不必这么客气,你叫我庄景就行。” 解时雨对他一笑:“恭喜。” 庄景一听恭喜就开始愁眉苦脸,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 他无可奈何的一笑,心想文花枝现在简直跟她那个哥一模一样,他不仅没办法去爱,还时不时的在心里犯怵。 况且他本来就不是个想成婚的人。 “解姑娘,事已至此,有两句话我也憋不住,其实要不是出了这么一桩烂事,我是很想娶你的。” 解时雨本打算告辞离开,听他这么一说,便笑道:“因为我八字好?” 庄景从身上掏出来一把折扇,害羞似的打开扇了两下:“那、那倒不是,我挺喜欢你的,没想到中途会杀出个程咬金来......” 解时雨若是不知道他和文花枝早已有染,恐怕就要信了他这一番纯情表白。 她随口敷衍:“您倒是爱说笑。” 庄景摇头:“我确实爱说笑,不过今天绝对都是真话,解姑娘,往后我还是想跟你做个朋友。” 他边说边往后靠,一只手潇洒的扇着风,另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让竹林中的光落在他身上,显出一种慵懒神态,再诚恳的看向解时雨。 解时雨回绝的干脆利落:“男女有别。” 庄景没想到自己花蝴蝶似的施展了半天魅力,竟然一无所获,连个朋友都做不成,不由心里憋闷,好在他对未得手的猎物一向有耐心,只叹了口气。 正当他想再说两句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姑娘们喧哗的声音。 “这算什么,”节姑的声音清脆高亢,“我家里还有个脸盆那么大的紫晶聚宝盆呢。” 不知道哪个小姑娘回道:“那还是你们家的大一些。” 解时雨懒怠和节姑吵闹,站起来便道:“我先走一步。” 她说完便走,带着小鹤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让庄景又猝不及防的成了个孤家寡人。 庄景评价道:“无情。” 他也听到了文花枝的声音,纵身一跃,往假山石上藏去,看着女眷们耀武扬威的离开,才从藏身之处出来,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我怎么这么贱呢。” 越是不爱他的他越是想爱,越是拒绝他的他越是想到得到。 这不是贱是什么。 在庄景痛骂自己之际,解时雨已经遇到了另外一位闺秀。 这位姑娘姓卢,初来京城投靠,身体不好,瘦的跟黄花一样,是个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药篓子,连身上的荷包里都带着药丸。 今日是跟着自家表姐出门开开眼界,眼界还没开,就被自家表姐和节姑联合着气了一场。 她哭的现在还红着眼睛。 解时雨平静的冲她打招呼:“卢姑娘,去那边凉亭里吧,一会儿你表姐和节姑要往这里过。” “啊,”卢姑娘慌忙站起来,“她们不是去看文姑娘的兔子去了吗?” 解时雨便伸手往对岸一指:“对面那个一板一眼的小先生,是镇国公府上的小六爷,今天是专程来相看节姑的。” 卢姑娘听了解时雨的话,仔细觑了一眼对面的人,一步步跟着解时雨挪动,一边挪,一边转动眼珠子,同时和解时雨告罪。 “解家姐姐,你先去,我走的慢,”她没头没脑的又加了一句:“多谢姐姐。”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十三章 夏日鸣蝉 卢姑娘是个药罐子,也知道自己寒酸,寒酸之余,她心明眼亮,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自己这个身体,好人家嫁不过去,穷点的人家自己扛不住,不想死,就得自己为自己谋划着。 解时雨不回话,大步流星的走了,这一走,并没有走远,而是另寻觅了一个阴暗之处,静坐着看戏。 没过片刻,就听到了卢姑娘落水的消息。 小六爷既然是个死板的人,自然不能见死不救,救了也不能撒手不管,相看都得放在一边,先处理此事。 等节姑赶到的时候,卢姑娘和小六爷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余下几个丫鬟婆子传话。 节姑就算一万个不喜欢小六爷,但一个卢姑娘竟然敢觊觎她的东西,那就是罪该万死! “不要脸!”她气的面红耳赤,在马车上跟鹦鹉似的骂个不停,连苏嬷嬷都劝不住,“等我嫁过去,早晚卖了她!” 回到府里,她便直奔解大夫人处,不知是去诉苦还是去讨主意去了。 而解时雨回了西厢,躺在贵妃椅上,闭着双眼,将腰间丝绦在手指上缠绕。 小鹤端上来一杯热茶,问她:“卢姑娘真能去做妾吗?” 解时雨睁开眼睛喝茶:“嗯。” 小鹤忙忙碌碌的去给鱼换水,满脸写着欲言又止,止了半晌还是止不住,忍不住道:“姑娘,您为什么要告诉她那是小六爷啊?” 她虽然后知后觉,但也明白过来卢姑娘那一声谢的含义。 解时雨漫不经心的晃动团扇:“不过是给大夫人开个玩笑罢了。” 解大夫人不会因为这点小瑕疵就放弃这门婚事,只不过会像吃了屎一样难受。 这比起他们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灭顶之灾,实在只能算个小玩笑。 小鹤听了这话,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心想自己这辈子,要是敢对解时雨有一丁点外心,她光是回想解时雨的丰功伟绩,就能自己先把自己吓死。 她嘟囔一句:“不知道大夫人会不会怀疑咱们。” 解大夫人何止是怀疑,直接就给解时雨定了罪,在屋子里气的要呕血,参茶都多喝了二两。 “这个小兔崽子,简直就是从鬼肚子里爬出来的!邪气!” 她的心腹李嬷嬷也跟着咬牙切齿:“您就是太仁慈了,早该把她送出去了事。” 解大夫人哼一声:“要是能动她,她还有命在这里蹦跶,怕的不是她,是她手里的东西和背后的人,先把她看管起来,不许她随便出去。” 李嬷嬷点头:“那要是外头有人找她呢?” 解大夫人又喝一口参茶:“那最好,钓一条大鱼出来,不过谁会明目张胆的来找她呢?” 结果还真来人了。 来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子,面黄肌瘦,穿一身满是灰尘的短卦,卦子上破了个大洞,一看就是个没吃饱过的跑腿小子。 他人小胆却不小,单枪匹马往解府门口一站,搂着一个大画轴,大大咧咧的就要见解时雨。 等他入府见了解时雨,板着自己的小身板,毫不客气道:“您姑娘自己订的画,又不去拿,连累我西街到玉兰巷的两头跑。” 解时雨并未订过画,也不认识这样大的小子,但她的心思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不会因此小事就动了声色。 抓了一大把酥蜜塞在小孩手里,她连哄带笑:“辛苦你跑一趟,你叫什么?” 小孩立刻往嘴里塞了满满一口,咀嚼的有声有色,舌头还从百忙之中抽空回了话:“陆鸣蝉,我大哥也姓陆的。” 解时雨听了一个“陆”字,心中便是一动,看向画轴的目光便郑重起来。 陆鸣蝉将糖都吃了,还舔了一遍手指,意犹未尽道:“大哥说让您看看真假,别回头赖我掉了你的包。” 解时雨让小鹤把碟子里的酥蜜都包了,再给他一捧零钱,笑道:“那要是假的,这画是你大哥来取吗?” 陆鸣蝉还未答话,节姑已经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小六爷纳妾之事,最多让她烦恼三天,已经算是烦恼的很长了,此时此刻,她听闻来了个小伙计,就跑出来逗乐子。 “什么画,我看看!” 她伸手就将画夺去,只要在这个家里的,都是她的,也用不着谁同意不同意。 打开一看,是一副花团锦簇的百花图,浓墨重彩,在纸上开的十分热烈。 节姑立刻一撇嘴:“解大,你怎么买这样一副画,亏你还是学了许久画的,竟然连观赏都不会了。” 这样的画太俗气,不仅俗气而且无趣,满目望去都是花红柳绿,毫无观赏的价值。 她随手将画扔到桌上,转头又问陆鸣蝉:“喂,你小子胆子可真大,一个人就敢往府里闯,也不怕别人把你抓起来。” 陆鸣蝉不明所以:“我又没犯法,为什么要抓我。” 见着大户人家的姑娘,他连看也不多看一眼,一心一意去吃糖,吃的嘎嘣作响,一口接一口,两个腮帮子都鼓满了。 节姑没见过他这种馋像,笑嘻嘻道:“这样的糖有什么好吃的,你家住哪里的,我让人给你送十斤更好吃的去。” “真的?”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我住王各庄,进了庄子一问就知道了。” 节姑忽地一拍手:“啊,苏妈妈,王各庄外面是不是有我们的庄子,不如我们去庄子上玩几天,这个时候庄子上是不是很凉快?” 她听风就是雨,就在解时雨屋子里兴致勃勃的安排起来,连陆鸣蝉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只一味的乱喊乱叫。 末了,她还要带上解时雨一起去。 “你去过庄子上没有?” 不等解时雨回答,她自己就做了回答:“你们家没庄子,肯定没去过。” 解时雨很为难的蹙起了眉毛:“我不想去。” 她并非没去过庄子上,是真的不喜欢。 荒郊野外,天高地阔,天地会骤然放大,其他的东西会自动的变得渺小,让人从心底里觉出一股孤单。 尤其在夜晚,虫鸣鸟叫,她躺在黑暗里,就有一种切切实实的被抛弃感,无依无靠,只能自己一步步往前走,捱过一个个夜晚。 但是她越是为难,节姑就越是来劲,认为她是没有见过世面,非得带她去见识见识不可。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十四章 夜奔 庄子上本是个僻静地方,可是节姑一到,立刻就变得热闹起来。 她带来了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将庄子塞满,然后就出门撒欢去了。 解时雨说中了暑气,哪里也不去,在新屋子的窗口站了片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野草汁的气味,风吹云动,节姑的欢笑声在这旷野之中小的可以忽略。 就是一派寂静。 解时雨的脸上显出几分冷淡,关上窗,她回到了属于她的阴影之中。 小鹤在安置鱼和解时雨的宝贝匣子,鱼本是可以不带的,但是放在西厢,等他们回去,也许已经被鹦鹉给玩没了。 “姑娘,您睡会儿吗?晚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我先去厨房给您熬点绿豆汤去。” 解时雨点头:“去吧。” 等小鹤出了屋子,她栓上门,并没有睡,而是将陆鸣蝉的画和一套工具取了出来。 先将外面那一层繁花揭下,这副画就露出了真面目,是一张云州以北的舆图。 陆卿云怀疑这张图的真假? 可舆图不像字画,并没有自己的风格和印章等物,又如何辨别? 解时雨细细的将画边缘摸索一番,不论是毛边还是墨的颜色气味,都是经年老货,不是新近硬造的。 再看别的地方,也没找到破绽。 但是她相信陆卿云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既然让她来看,肯定是有了疑心之处。 舆图在她脑子里徘徊了整整一个下午,到夜晚降临,依旧是毫无头绪,以至于夜里做梦,她梦里都是这张舆图。 一夜过后,天色依旧灿烂,甚至有了蝉鸣之声。 天地依旧宽阔,节姑依旧四处乱跑,整个庄子上上下下都在热火朝天的气氛中为节姑操劳。 就连看门的大黄狗都在快乐的追逐。 没有人留意心神不宁的解时雨。 解时雨一直坐在屋子里,连窗户也不开,两眼昏花的研究着这张舆图,长久的一动不动,几乎要化作一座雕像。 小鹤端来绿豆水:“姑娘,歇会儿吧,苏嬷嬷真是的,井里吊了那么多西瓜,连一个都不让我切。” 解时雨站起来,准备挪个地方,没想到一站起来,就眼睛一花,连带着舆图上的山川小路全跟着晃动了一下。 嗯? 她低下头仔细看了一眼,又坐了回去, 小鹤没注意到她的举动,自顾自的嘟囔:“非得叫咱们捡剩的,可那剩的乱七八糟,能吃吗。” 解时雨没接绿豆水:“放着,出去说我病了,要静养,吃饭你给我端屋子里来。” 她紧张的手都要抖了。 是移花接木! 这舆图是半真半假的,有人把真的舆图先揭下来一层,单成一副,再将内里挖空,将假的那一副裁剪下来,贴在一起。 假的那一张也已经有了年月,合在一起,很难分辨。 要不是刚才她眼睛一花,这些路径有些细微的差错,就是打死她她也看不出来。 顺着路径痕迹,她拿着裁纸小刀,将画一点一点往下拆。 等到全部拆开,她看着巧妙分开成两截的舆图,知道自己得尽快去通知陆卿云。 陆鸣蝉没有说陆卿云那边会不会来人取,但她想来送画的人既然不是神出鬼没的那四个随从,恐怕陆卿云脱不开身。 王各庄还要再往西走十多里路,这里只有节姑的马车,还有两匹老马,马车少一辆就会引人耳目,老马倒是能跑,可她不太会骑。 光凭她这两条腿,要走过去也会累死。 解时雨卷好画,并不声张自己的心思。 直到入夜,她才交代小鹤如何应变,虽说这庄子上的人都不理会她,连她称病也没人来看过,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告知了小鹤。 等灯火都熄灭,她换了小鹤的衣服,悄悄牵走一匹老马,走出去一阵后她才艰难的翻身上马,紧紧攀住了缰绳。 乡间的路都是小路,路颠簸不必说,让解时雨害怕的却是夜色。 天空毫无阻拦的往下压,雄壮苍然,四面旷野,也是与天一色,残火似疏星,天地浩瀚,不可窥视,只余一线望而无尽。 这般气象万千的美景,却非解时雨所能欣赏。 她怕极了,怕这无人能撼动的天地,让自己渺小成了一只蝼蚁,再无人能见。 再怕,她也要去,因为她要见的是陆卿云。 老马脚力不好,但也是一匹好马,还有一日千里的野心,带着解时雨跑的风驰电掣,跑一阵歇一阵,让解时雨完全摸不着头脑。 她不壮,也不大会骑马,两只手抓的太紧,已经快要僵硬,大腿之间更是磨的生疼,针扎似的。 没走多远就已经是力不从心,再加上这老马一阵阵的发疯,她感觉自己伏在马背上的肉体已经成了块石头,只有灵魂还在迫切的赶路。 耳边呼呼的全是风,差点将她的灵魂都吹散了去。 等到了王各庄,她已经散了架,喘息着想往里找,好没进去,就发现这王各庄竟然是个有主的大庄子,有界石立在入口。 这里不是个村庄吗? 她下马往里面走,刚靠近没几步,忽然就见黑暗中身影错落,眨眼之间冷厉的刀锋就已到了她面前。 随着刀架在她脖子上,她身后也贴了条人影,沉着嗓子道:“不想死就别动!” 解时雨背后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颗心七上八下,从行事风格上来看,他很像是陆卿云的人,可是究竟是不是,她不敢断定。 因为不能断定,她也不敢贸然开口,身后的人就推着她往前走,她就两腿打颤的跟着走,一直走到了一间屋子外。 门口蹲着两个随从,正在地上划格子下棋。 其中一个是尤铜。 尤铜抬头,心里哎呀一声,慌忙站了起来:“解姑娘。” 听了这熟悉的叫唤,押着解时雨的人才松开手,收回刀,迅速的隐入了黑暗中。 房门也在此时打开。 陆卿云出现在解时雨的眼睛里,并且越走越近,停下脚步的时候,解时雨已经能看到他黑沉沉的大眼睛。 他穿的很随意,就是通身的黑,没睡,也没打算睡,眼神里暗藏刀光剑影,随时准备让人血溅当场。 见到解时雨,他刻意的柔和了一下面孔,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骇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十五章 夜惊 解时雨张了张嘴,有话要说。 然而她口干舌燥,不仅是嘴皮子黏在了一起,连舌头都黏在了嘴里撕扯不开,干的喉咙发痛,想说话都很费劲。 最后她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假画。” 陆卿云让开一步,往屋子里伸手一指,也只说了两个字:“进去。” 解时雨调动脚步,钻进了房里,随意找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 这回是真的动不了了,太累了。 陆卿云不知在外面交代什么,慢她两步,进了屋子,在她面前停下,给她倒了杯茶。 “润一润。” 解时雨接过茶碗,手有点哆嗦,茶依旧是浓,凉的彻底,但是一口下去,有如甘露,让她呼吸都顺畅了。 “舆图是假的,我带来了,在马背上。” 陆卿云站着没动:“不急,你先吃点东西,我会去处理。” 他的目光落在解时雨掌心,并未做过多停留,因为尤铜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提着一个食盒,无声无息的钻了进来。 他放下东西,低眉敛目,谁也不看:“爷,没点心。” 陆卿云点头,交代解时雨:“吃点东西,躺椅上能睡,忙完了我送你回去。” 解时雨连忙点头:“您忙您的,不必送我。” 陆卿云摆手:“送你不耽误事。” 解时雨看着陆卿云大步流星离开,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才收回目光,心想有陆卿云在的地方,好像黑暗都没那么可怕了。 并非他无所不能,而是他为旁人撑开了一片天地。 陆卿云走出房门的一瞬间,眼中的冷色重新聚集,四个随从迅速跟上他,腰间的刀都已经出鞘。 四周一片死寂,连虫鸣声都听不到, “舆图是假的,不用再等了,这里已经暴露,通知所有人,开始清洗。” “是。” 一场厮杀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进行,刀锋所过之处,鲜血凝固成死物,在燥热的气息中不再流动。 陆卿云推开一间房门,屋子里坐着个中年男人,还未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摇着扇子起身:“陆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出发?那舆图我好不容易才弄出来,再耽搁就会被察觉了。” “现在。”陆卿云将刀出鞘,毫不在意的划破了他的脖颈。 解时雨安然的呆在房内,并不知外面有多危险,屋子里熏着艾叶,她甚至都没闻到血的气味。 躺在躺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有人开门进来,带进来满身的风。 她眯起眼睛,看见了陆卿云。 陆卿云也看见了躺着的解时雨,跨进来的脚又退了回去,换下浴血的外衣,洗净手脸,才重新进了屋子。 他轻手轻脚靠近,从屏风上取下一件披风给她盖上,然后开始扫荡桌上的残羹剩饭。 对于吃,他是万分的不在意,连西瓜剩一半的瓤也没放过,就着解时雨喝过的冷茶,他快速的将一切都吞噬干净。 解时雨已然清醒,却静静的闭着眼睛,觉得此时此刻很好,人也很好,让她舍不得打破。 她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单是听着陆卿云发出的声音,轻而快,遮过了外面的风声,很温暖。 陆卿云仿佛成了她的神明,庇护着她周遭的一切,让她恨不能就此与他共余生,一直到天荒地老。 但她还是睁开了眼睛,将灯火下的陆卿云收入眼中。 陆卿云放下茶杯,不再像她睡着的时候那样近距离看她:“我送你回去。” 解时雨站起来:“我现在就在解清的庄子上,离这里不远。” 陆卿云含笑点头,给她换杯子重新倒了茶:“我知道。” “这您也知道?”解时雨接过茶杯,看着陆卿云的手,大而修长,觉得他这人连手都是曲折有度,好看。 冷过的茶经了陆卿云的手,那也是苦涩的有滋有味。 “鸣蝉,”陆卿云比划了一下陆鸣蝉的小个子,“他回来告诉我的。” 解时雨眼睛里都带了笑,跟着陆卿云往外走:“您不必亲自送我,上次送我的那个尤铜我也很熟悉。” 尤铜就蹲在水缸旁边洗刀,听到解时雨说他的名字,便默默站了起来,跟上陆卿云。 陆卿云回答的很简短:“是我自己想送你。” 外面马车已经套好,解时雨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踩着凳子往马车上钻,钻进去之后她忽然觉着有些不对。 马车里有人! 一道寒光在她的黑眼睛里一闪而过,解时雨还未反应过来,陆卿云已经跃入马车,一把将她困在怀里,踢开了刀刃,紧跟着黑暗中又是一刀递过来,直击解时雨面门。 马车中狭小黑暗,两把刀、四个人,暗杀来的太突然,连陆卿云都施展不开。 为了护住解时雨,他干脆送出左肩,接下一刀。 这一刀带来了冷冽的风,解时雨瞪大了眼睛,眼看着冷风劈开了陆卿云的衣裳,鲜血迅速从伤口中喷出,蔓延成一片血雾,悉数落在了解时雨的头脸是。 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呐喊,是惊和怒糅杂的叫声,脑子里一片空白,猛地一口咬在了握刀的手上。 这一口咬的狠,也咬的猝不及防,拿刀的手用力一挣,竟然没有挣开。 陆卿云似乎是没察觉出疼,顺着这只手,将手臂砍断,随后用力往前一踢,将其中一人踢了出去,一只手反手一抓,连人带刀一起甩了出去 马车在眨眼之间四分五裂,随从出了一身冷汗,都没从如此快的变化中反应过来。 解时雨满头、满脸、满口都是血,嘴里竟然还咬着那条断臂,两只眼睛充满血丝,整个人都在发抖。 陆卿云冷冰冰扫了一眼四个随从:“你们是怎么清扫的!” 地上那两人已经被长刀扎进了泥地里,没了气息,随从们因为疏忽,也是一声不敢吭。 陆卿云这才彻底的松开了解时雨,轻轻捏住解时雨的下颌:“没事了,好姑娘,松口。” 解时雨茫茫然的松开口,只觉得牙齿好像受到重击,松动了似的。 陆卿云又用袖子给她擦脸上的血,然而他左肩上的血正顺着衣袖往下滴,越擦越是糟糕。 “先回去让秦娘子给你洗洗,晚一点再让尤铜送你,”他若无其事的领着解时雨往回走,嘴里还在下着命令,“继续戒严,仔细搜查。”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十六章 她的心思 解时雨跟着陆卿云,边走边看他。 他神色如常,行动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不清楚伤势究竟如何,但是有一件事她明白了。 陆卿云并非无所事事的要送她,而是今夜很危险。 回到屋里,立刻有人关上门,尤铜打开折屏,要给陆卿云包扎伤口。 解时雨一动不动,看着像是惊吓过度,实则是想看看陆卿云伤势如何。 然而陆卿云不让她看,让秦娘子将她带去东厢清洗,隔着一堵墙壁,解时雨竖着耳朵,趴在墙边,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只有血腥气是不断在她鼻尖围绕的,而且是陆卿云的血。 秦娘子她很熟悉,已经打过一次照面,秦娘子见她魂不守舍,就在一旁安慰她,说这种伤都是皮外伤,养一养就好,不要紧。 而解时雨听了这话,默默的想这样的伤还不要紧,那什么伤要紧? 陆卿云是不是常常受伤? 她梳洗的很快,衣服上的血点也被秦娘子搓洗干净,天热,一吹就干,用不着换。 自己弄干净了,她就站到陆卿云门外等,时间在她脑子里已经失去了意义。 没有让她等太久,里面很快就有了声音,陆卿云安排妥当,尤铜就将解时雨放了进去。 陆卿云的面目在短短的时间内褪了颜色,看着似乎是连胃口都小了似的,他看解时雨傻站着,便笑着冲她一招手:“吓着你了?” 解时雨这才挪过去,沉默着没说话,因为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也许是怕陆卿云会死,也许是怕突如其来的危险。 “给我倒杯茶,”陆卿云看着和平常没有两样,“不必怕,我能杀别人,别人就能杀我,世上的事就是这么简单。” 解时雨给他倒了杯茶,塞在他手里,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在陆卿云的世界里,她是个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的人物。 “我太弱了。” 陆卿云喝了口茶,放下茶杯:“你不弱,好牙口。” 解时雨顿时红了脸:“我当时......昏了头。” 那一刻的怒火,烧的她理智全无。 若是她能有一口铁齿铜牙,她恨不得将这刀客连骨头带肉全都嚼碎! 陆卿云认认真真的看她:“弱小不是罪。” 解时雨鼻头一酸,浓密的睫毛上立刻挑了一颗大泪珠:“我知道。” 但是有些人不知道。 陆卿云用手指抹掉她的眼泪:“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解时雨点头:“您呢?” 陆卿云若有所思道:“有人设了圈套,我不去一趟,浪费他们一番苦心,正好看看是谁这么煞费苦心的对我。” 说到这里,他又岔开解时雨过于沉重的心思:“路上野桔梗开的好,采一把。” 解时雨依言回去,坐在新的马车上,尤铜在外驾车,天色已经要亮,日光从晨雾中穿出,成了光束。 她望着远去的庄子,想着夜晚发生的事情,再想想陆卿云的一言一行,如兄如父,在心里做了个傻笑。 多难得啊,这样一个人。 尤铜依旧是悄无声息的完成了任务,解时雨在一片雾气朦胧中回到庄子上,叫醒小鹤,她沐浴更衣,小睡片刻。 确实只小睡了片刻,解大夫人担心节姑野惯了,没法收心,再加上一个解时雨在一旁虎视眈眈,她怎么都放心不下,眼看着要变天,立刻让人来接她们了。 节姑还未玩的尽兴,听着苏嬷嬷说让她离解时雨远一点,很是不以为意。 解时雨是谁,是西街解正的女儿,古板无趣,一家子都爱打秋风,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提防的? 她还未曾受过磨难,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自己的命并非坚不可摧。 趁着最后的时间,她还拉着解时雨去采花。 苏嬷嬷只能暗叹一声傻姑娘,默默跟了上去,要将解大夫人的命令执行到底。 解时雨对这些小风小浪充耳不闻,她睡眠不足,精神却很足,两只眼睛闪着光,摘了一大捧野桔梗捧在手里。 节姑叫她走,她就走,一边走,一边低头去嗅那花香,自成一景。 而庄景骑在马上,就这么突然的看到了解时雨捧着一大束花过来,花是幽蓝色的,衬着她的面孔也冷酷起来,眉心一点红,红的动人心魄。 他默默窥视了片刻,不动声色的将这副面孔刻在脑子里,在心里道:“这么个漂亮人儿,为什么就是不爱我呢?” 承恩伯府上的少爷,长的又这样英俊潇洒,体贴和气,人人都爱他,喜欢他,怎么就碰上了解时雨这块石头? 偏偏这块石头还别有风采,让他心里总是有小猫爪子在挠一样,挠的他不能安宁。 眼看着解时雨一行人越走越远,他就不由自主的心急,几乎到了魂不守舍的地步。 他回头安排跟着自己出来的仆人:“那是解大人府上的家眷,往后和我们也是姻亲,去打个招呼。” 下人们对三家聚会之事也都知晓,不知道他还有一腔狼子野心,当真跟着他去拜访姻亲去了。 节姑听说庄景来了,倒是很高兴,再一听说庄景可以护送她们一起回城,更是欢喜。 因为一路上,她可以问问庄景那侍卫亲军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至于解时雨,她只心平气和的敷衍了一句:“庄大人,您也来庄子上散心了。” 庄景立刻晃动扇子:“我一直在家里养伤,你们是不知道,这养伤跟坐月子一样,还得喝红糖煮汤圆,我都快给憋疯了。” 节姑咯咯的笑了起来:“你不是要跟文花枝成婚了吗,怎么不带她来?” 庄景连忙摆手:“等成婚了那就是朝朝暮暮的相对,现在还是让我自由一点吧。” 节姑笑出了声音,觉得庄景嘴贫的很有趣,比起镇国公府那个一板一眼的小六爷有趣的多。 而庄景为了让解时雨多看他两眼,也是使出浑身解数,恨不能吹拉弹唱样样精通。 可惜解时雨此时饥肠辘辘,无暇进入这虚假的快乐之中去,对他的孔雀开屏,她全然没有察觉。 饿。 早饭她睡了过去,中饭没来得及吃就上了马车,小鹤倒是给她留了一块烧饼,吃了一口,就被节姑抢去了。 她沉默的从节姑的食盒中取点心吃,心想自己平常吃的也不多,昨夜连惊带吓,勾出了她的胃口,想吃陆卿云那里的粗茶淡饭。 不过她想自己若是去见陆卿云,倒是可以只带一张嘴。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十七章 窥视 庄景侃侃而谈一路,将马车送到解府门口,只得到解时雨的一个眼神。 一个眼神就已经足够,他感觉解时雨的眼神也是与众不同,带有一种难以调和的矛盾。 浓烈却又沉静。 越是如此,就越是神秘,仿佛解时雨一面是个感情浓烈的少女,可以带他去浪迹天涯,另一面,她却是个主母似的厉害角色,满可以在家当家做主。 庄景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一类女人毫无抵抗力。 想到自己是真的被解时雨勾了魂,他也不急。 因为得手之后,这种勾魂摄魄的魅力在他这里就会逐渐失效,成为下一个文花枝。 他想着心事,看着解时雨和节姑一同进门,敷衍着和正好下值的解清聊了起来。 解时雨回到西厢,将早饭和中饭混成一顿,学习陆卿云吃饭的气概开始扫荡,好险没把自己给噎死,赶紧喝了口茶,一口茶下去,她就饱了。 小鹤疑心她是饿狠了,也没多想,只对解时雨道:“姑娘,那天来的那个送画的小孩来了,说要给您当小厮,让您赏口饭吃,现在在外头等着呢。” 陆鸣蝉? 解时雨有些奇怪,不知道陆鸣蝉和陆卿云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还说什么了?” 小鹤答的很清楚:“他说暂时没地方去,自己能赶跑腿赶车,不要多少月例银子。” 解时雨听了,心知是王各庄不能再呆:“多个跑腿的很好,你去给大夫人回禀一声,银子咱们自己出,大夫人和气,这点小事不会为难,你去办吧,我睡一会儿。” 不管是真和气还是假和气,都是好事。 “是。” 小鹤本来就是解时雨的小管家婆,从解时雨到水缸里的小鱼,都由她打理,也有几分说一不二的派头,现在突然多了一个活人小厮归她管,更加威风起来。 她风风火火的关门关窗,出去安排,琢磨着干脆再添个丫头好了。 随着门窗关上,解时雨立刻陷入一片阴暗之中,她累的狠了,挨着枕头就着,就连外面的喧闹声都没有影响到她的睡意。 外面的热闹是为了节姑的婚事。 解大夫人办事堪称神速,节姑和镇国公府的婚事在这短短两日就定下来了,已经换好了庚帖,测了八字,很快就会定亲议礼。 解时雨就在这一片喜气洋洋中睡自己的,醒来的时候,她恍惚了一下,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小鹤?” 她叫了一声,小鹤没回应,她自己起来打开门,发现自己这一觉已经直接睡到了黑。 节姑的屋子里点着灯火,映出来几道喜笑颜开的影子。 她怔怔的看了两眼,又去开窗,刚一开窗,就差点一声惊呼喷出喉咙。 窗外树枝上坐着个嚼树叶子的人。 他隐藏的很好,将自己悉数藏在了浓郁的树荫之中,只余下一张脸,正朝着窗,以便解时雨一开窗就能看到他。 因为年轻,他还带着点恶作剧的好玩,故意的要吓唬人。 是尤铜。 解时雨对着这张突兀出现的年轻面孔吓了个半死,退后一步,冲他招手。 “呸”的一声,尤铜将树叶吐出来,轻轻巧巧一跃,就从树上到了解时雨跟前。 站稳了,他恭恭敬敬的垂下头:“解姑娘,昨天晚上没扫干净,有人跟了过来,我奉大人之命来解决。” 解时雨没太多表情的一点头,不点灯,摸黑坐下喝茶,还给尤铜也倒了一杯。 “大人呢?” 尤铜不接茶,保持着随从的姿态:“大人已经往北行了,我打扫干净,就立刻赶过去。” 解时雨点头,心里实在有无数的话想问,想问问陆卿云的伤要紧不要紧,什么时候回来,他到底有多少敌人,是在为了谁卖命。 可陆卿云不在眼前,她那些话就像是包裹了一层纱,问出来也不真切,反而显得很没意思很幼稚,只能不声不响的埋在心里。 “来的人要紧吗?” 尤铜摇头:“我能应付,您放心,不会惊动其他人。” 解时雨点头,忽然道:“你带我去正房花厅看看,也别惊动人。” 尤铜听命于陆卿云,陆卿云让他来了听命于解时雨,他便想也不想的答应了。 他是个高来高去的高人,要带一个解时雨,很轻松。 解府正房里有个大花厅,里面四四方方摆放着待客用的桌椅,门口悬挂着斑竹帘子,四面幽静,掩着许多花木,凉爽透风,是个谈话的去处。 解时雨并非临时起意来此,她在这家里幽灵似的窥探走动,知道天热之后,若是有事,解清就会在这里和解大夫人相商。 节姑的婚事就是大事,他们必定会在这里谈论一番。 尤铜带着她,潜踪蹑迹,藏到了花厅外的高处,往下俯瞰,不仅能听到里面谈话,还能看的一清二楚。 解时雨抱着树枝,往内张望,就见解清和大夫人茶杯中的茶已经只剩一半,这场谈话,早已经开始。 大夫人沉吟着算了一下:“嫁的是镇国公府,原来的六十四抬嫁妆肯定是不够的。” 解清用手指捻了捻胡须:“不急,先慢慢置办,等镇国公府的聘礼过来了再定,毕竟那边是六子,能给多少聘金不好说。” “那倒也是,”大夫人又算了下,“原来存的那些东西都是顶好的,送去镇国公府也不丢面。” 解清嗯了一声,话虽不多,却是个慈父。 话说到此,两人都安静下来,似乎该说的事情都已经说完,可以就此打住。 片刻之后,大夫人抚了一下手腕上的镯子,嗤笑了一声:“你说可笑不可笑,就在几天前,时雨还威胁我呢,说咱们节姑也不见得就能嫁过去。” 解清不悦的叩击桌面:“小小年纪,受了他人蛊惑,懂什么,她还真以为我忌惮的是她。” 大夫人喝了口茶:“要是始终找不出她背后的人是谁,你打算一直将她留在家里?” 解清沉默下去,闭上眼睛,良久的沉思。 伴着渐起的风声,他沉思完毕,才睁开双眼,露出老奸巨猾的目光。 “臣儿——还在云州受苦,对她,我是不想留,也不能留。” 他给予厚望的儿子,就这么轻易的离开了权利中心,离开容易,要回来却很难。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十八章 假观音 花厅外,忽然风声四起。 尤铜悄悄的看一眼解时雨,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害怕,可她听的聚精会神,没有任何表情流露。 倒是两只眼睛,亮的有点诡异。 花厅里的谈话还在继续。 大夫人盯着茶杯:“她死了,西街倒是不会管,可你不是说她背后还有帮手吗?” 解清靠向椅背,双手放在腹部,仿佛肚子里的主意已经潜伏已久,久到快要在坏水里头沤坏了。 “当然不能让她死在这里,得找一个背得动这口黑锅的人。” 大夫人没能领会他的深意:“谁?” 解清淡淡道:“镇国公府。” “啪”的一声,大夫人手里的茶杯落到地上,四分五裂:“这......这怎么能行呢,节姑嫁过去那是要好好过日子的,这还没嫁,就叫镇国公府背了条人命,要是因此厌弃了她,岂不是弄巧成拙。” “你慌什么,”解清不满的警示大夫人一眼,“我又没说现在就动手。” “那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同族姐妹,尤其是没出息的分支给嫡支做陪嫁侍妾,以此保证利益,并非稀罕事,一碗蒙汗药,就可以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去镇国公府陪嫁,等她醒来,都已经在镇国公府了。” 大夫人立刻明白了解清的意思。 她笑道:“她闹也好,不闹也好,都闹不出镇国公府去,等稳定下来,我再吩咐苏嬷嬷,一碗药的事情,既然是妾,活着还是死了,谁又会在意。” 解清当即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她背后就算是太子,太子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女子去和镇国公府闹翻。” 两口子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解时雨的死期和死状,都笑出了声。 若是有酒,他们恐怕当场就要畅饮一杯。 解时雨看着他们起身去休息,再随着尤铜回到自己逼仄的屋子里,始终是一言不发。 但是雨前的闷热依旧让她从内到外的感到了肮脏。 解府的一草一木,沟渠流水,包括她自己,全都是沤在这种肮脏里的,咕咚咕咚的冒着泡。 尤铜站在一旁,尽职尽责的装自己的木头人。 他一边装死,一边悄悄的看解时雨的反应,她的面孔在黑暗中是沉着的,眼睛和嘴角一齐往下,是个十分冷酷的模样。 解时雨冷着脸,往嘴里塞了点糕点,等咽下嘴里的甜意,她才开口:“抓了人,能不能暂时留个活口给我,也许用的上。” 尤铜不知道她要个刺客干嘛,难道是想借刀杀人血洗玉兰巷? 解时雨看穿了他的迟疑:“我不会蠢到把自己赔进去,而且在他们变成尸体之前,我总要有所收货。” 死一个朝廷官员,整个玉兰巷都会被侍卫亲军掀翻。 尤铜立刻点头:“能。” 他翻窗而出,将自己藏在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做起了夜猫子。 解时雨独自坐在屋中,眼睛亮着,耳朵尖着,听着屋外的一举一动。 夜色越来越浓,湿云重重,一阵狂风卷过,草木翻飞,宛若波涛。 随后便是一阵轰隆之声,电闪雷鸣,带来了一场大暴雨。 外面已经被这场奇大无比的雨淹没,雨下成了急流,窗内窗外都被雨浇了个透彻,尤铜也不知何处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闪电带来的银光之中,尤铜拎着一条软绵绵的黑影,翻身而入,带进来一条水迹。 水迹还混合着大量的血迹,血被雨水冲淡,成了一条粉红色的河流,像砸了满地的胭脂。 尤铜将黑影捆成了一条菜花蛇,两只手的手腕嚯开指长的口子,甚至能看到往外翻的白骨。 将人往地上一扔,尤铜很自觉的去点了灯,关了窗。 地上的水渍很快就汇聚成了一个小型湖泊,黑影无力的挣扎两下,嘴被尤铜堵住,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不知是想求饶还是叫痛。 解时雨俯身看的仔细,发现这人年轻,而且是张小白脸,只是因为被放了血,蒙上了一层灰白,头发湿漉漉的贴着头皮,一看就打不起精神来。 “长的还不错。” 尤铜愣愣的往地上看了一眼,又疑惑的看解时雨一眼,显然没看出来这小子哪里不错。 就这,跟个嫖客似的,哪里不错? 解时雨相驴似的将刺客看完,招呼尤铜上前。 尤铜一向想的多,左看右看,觉得自己站着太高,坐着太远,于是将刺客翻过去,一屁股坐在人后背上:“您说。” 刺客本来还强留着一点意识,被他这么一坐,直接晕了过去。 解时雨在大风雨中,对着尤铜如此如此吩咐一番,说完之后,她目光炯炯道:“明白了吗?” 尤铜点头表示明白,再看解时雨坐在椅子里,像个久经风雨的老太君,心想她和陆卿云,一个真阎王,一个假观音,绝配。 而解时雨,却在想节姑。 她想节姑若是一株花草,那么现在就轮到她来浇灌、修剪了。 这么长的时间,她研究假画似的研究节姑,目光如同一粒种子,深深钻入节姑的脑袋,在对方的脑子里深耕细作,为的就是这一刻。 她看一眼外面未曾停歇的暴风雨,很坦然的道:“去吧,现在正是时候。” 节姑不知自己已经是刀俎上的鱼,在雷电交加中睡的很不舒坦,不停翻滚。 开窗,是风雨夹击,不开窗,就又湿又热,一动不动也会出一身黏腻的薄汗。 可苏嬷嬷怕她伤风,不许她开窗,就这么黏糊糊的睡了半夜,她实在睡不着。 “苏妈妈?” 夜深,无人应她,就连睡在脚踏上的丫鬟都熟睡过去,熟睡的奇怪,近乎于昏迷。 “蠢猪!”节姑踢一脚丫鬟,自己爬了起来,趿拉着鞋,费力撑开窗户。 一开窗,立刻有千百条风夹着树叶席卷而入,掀起她的衣袖,搅乱床帐,吹响门帘,将屋中闷热一扫而空。 节姑被这一阵凉意吹的十分痛快,身上的汗意迅速消退,变得清清爽爽,只是雨点劈头盖脸的打进来,让人无法两全。 就在她准备关窗之际,忽然一条黑影从张牙舞爪的树影中摔了下来。 扑通一声,将节姑吓得一个哆嗦,张嘴就要叫,那条黑影却挣扎着抬起了脸,叫了一声:“救命。” 他的声音彻底淹没在风雨中,一点也没吹进节姑耳中。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十九章 计 节姑眼神好,借着微弱的光亮,看清楚了这位不速之客。 长的什么样她还没注意,先在这刺客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江湖气息——她认为的。 实际上这刺客被尤铜一通折磨,废了双手,不死也要发疯,这种气息说是脑筋变态了也可以。 不过节姑没在江湖上呆过,不知道江湖气息是什么样,但是她笃定的将这种带有棱角的气息归结于江湖。 就连他身上的黑色衣服,寒光闪闪的刀,还有手腕上的血,都让这个在闺阁中的娇娇女感到了新鲜。 他是与众不同的。 是个新鲜玩意儿。 节姑因为无忧无虑,所以在这个年龄格外的躁动不安,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新鲜事的发生。 所有被长辈所反对的、反抗的、不喜爱的,都是新鲜事,都很有趣。 这个江湖刀客——也许是刺客,新鲜程度前所未有,让她迅速的将呐喊咽了回去。 刺客察言观色,眼睛悄无声息的亮了一下。 他不想死。 越是活的不容易,就越想活。 真到了饿死人的大荒年,只要能捡到一粒稻谷,人也能将这一粒谷子在牙尖碾碎,一点渣滓都不放过,连带着匮乏的唾沫一起吞咽入腹。 他蓄积起全部的力量,再次冲着节姑发出了全部的呐喊:“救我,我被人追杀了。” 节姑这回听见了。 此情此景,她想自己应该在戏台上见过,英雄落难,美人相救,想想都令人心潮澎湃。 她很想救他,可是外面下着大雨,她要救人,势必就得淋湿自己。 淋湿不说,窗外地面已经成了一滩烂泥,枯枝败叶横倒在地,她是娇惯过头的千金,一双脚还没弄脏过呢。 叫丫鬟是不行的,犹豫着,她将难题抛给了刺客:“你进来,我就救你。” 刺客伤的是手,站还是站的起来的,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每走一步,腰间的刀就阻拦似的晃荡一下,打着他的大腿。 这把刀到了此时此刻,都可以看做是累赘了。 靠近窗边,他勉强在雨水中睁开双眼,看向节姑。 火光下的节姑娇憨可爱,身后就是名副其实的温柔乡,空气中充满甜甜的脂粉香气,让他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在梦里。 到底刚才那个冷冰冰的女人是梦,还是这个娇滴滴的女人是梦? 亦或是前者为他编织了后者这个梦? 节姑的声音唤醒了他:“进来啊。” 刺客猛然从茫然中醒悟,调动自己两条腿,费劲力气从窗外跨了进来。 节姑看着他受伤那两条蜈蚣似的伤口,脸上血色“唰”的一下褪去:“你、你这手......” 刺客喘匀一口气:“没事,有伤药吗,随便什么都行,慢慢的能恢复一些。” “有,”节姑肯定的一点头,“但是我不知道放在哪里。” 她无知的理直气壮。 刺客刚喘匀的气瞬间又乱了。 他感觉自己没死在尤铜手里,他会死在这位姑娘手里,要不是尤铜还在满府的搜寻他,他一定转身就走。 至于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也还是个未解之谜。 好在节姑并没有打算气死他,翻箱倒柜的找了许久,总算是找出来几瓶伤药,胡乱一撒,又胡乱一包扎,她感觉这人应该是死不了。 “你叫什么?” “李墨,”刺客担惊受怕的看了一眼窗外,“姑娘,我并非坏人,实在是遭人暗算,能否借您的地方休息上几日。” 他是跟着解时雨来的,本想立个功劳,没想到解时雨身边还有尤铜,差点丢了性命。 三五日之间,他都不敢出去。 解时雨能看着他面不改色,就足以说明这姑娘很难缠。 节姑歪着脑袋看他,之前只看出来他新鲜有趣,现在还看来他是个美男子。 “你可以藏在后面的杂房里。” 规矩礼数,男女有别,她都懂,然而她认为这些东西约束不到她。 不论出了什么事,在这个家里,她都是无所畏惧的。 她太过放心,都没发现自己院子里连鹦鹉都像是睡死过去了,一点声都没有。 将李墨藏进杂房,节姑还给了他许多糕点吃,又问他的来历和敌人,李墨神情痛苦的敷衍她,一字一句全是杜撰。 双方都体力不支的时候,节姑回去睡觉了。 她睡的不好,梦也分不出是噩梦还是好梦,总之全是打打杀杀的场景,血肉横飞,刀剑齐鸣,还梦见母亲发现了她私藏男子。 在梦里,解时雨和节姑都在一旁看她的笑话和热闹,她是又急又恼,张着嘴解释不清,就要将这两人沉到湖里去。 好在这只是一场梦,她被苏嬷嬷吵醒,再一看,窗户没关,屋子里全是落叶。 洗漱、吃早饭、逗鸟,她玩了一个时辰,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昨天夜里是真的藏了个人。 假借着休息,她偷偷带了点心去见李墨,只隔了一夜,李墨就恢复了不少元气,又有点心加持,精气神更上一层楼。 节姑好奇的看他:“喂,你给我说说你们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的......”李墨没觉得好玩,但是为了在这里继续的躲藏下去,他不得不思索点好玩的东西出来。 解时雨安静的坐在屋子里,看着小鹤擦地,面对小鹤的嘟嘟囔囔,她没有解释。 外面院子里没有节姑吵吵闹闹的声音,她就知道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顺利,而且安静。 无论事情爆发出来之后会带来怎么山崩地裂的动静,至少在没被发现之前,都是不动声色的。 眼下是夏日炎炎,天下太平。 和镇国公府的婚事也进行的很顺利。 小礼已定,聘礼已下,并且是大礼一百二十抬,互换文书,只待大婚成就天作之合。 这期间,节姑依旧是活泼调皮,文花枝大婚当日,还去贺了喜。 七月二十,节姑留了字条,说是玩上几天就回来,不见了踪影。 解大夫人看看跪在地上的苏嬷嬷,在看看那张字条,有些不信。 但是字迹却是节姑的,只有节姑写字没耐心,一个字比一个字大。 她仍然是不敢相信:“你......你说什么?” 苏嬷嬷砰砰的磕头,哗哗的流泪,拉长了嗓子哭喊:“姑娘跑了!” “跑了?” 解大夫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十章 淘气小子 解大夫人站在锦绣园中,茫茫然,强撑着才没有倒下去。 没了节姑,好像院子里都无缘无故生出一股寂寥。 丫鬟全都被拘了起来,她的人马正在里面大肆搜查,就连解时雨住的西厢都没有放过。 解时雨站在廊下,看着自己的衣裙被扫落在地,被褥扔出来,没有一点言语。 她脸上的神色,一年四季皆是如此,端庄得体,你也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害怕。 解大夫人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已经火冒三丈,但是仅存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一定是她搞的鬼! 可她怎么搞的鬼? 大夫人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想不出,不妨碍她乱哄哄的思考,她感觉整个家都卷入了漩涡,不管怎么挣扎求生,都将不由自主的往下陷。 可他们是如何落到如今这种情形的? 是从解时雨进府开始的。 “夫人......找到了。”心腹嬷嬷小心翼翼打断她的思索,手里拿着一件黑色外衣。 男人的衣服,大而且脏,掉落在后头杂房的床底下,从里到外都写着两个字。 “私奔。” 这件衣服,如有千斤之中,压的大夫人粉身碎骨,压的玉兰巷摇摇晃晃,烈日骄阳,须臾间成了冰窖。 大夫人牙齿咬的死紧,在嘴里咯咯作响,瞪着解时雨的两只眼睛瞪出了血。 原本,节姑跑出去几天,只要不失身,凭着她的手段,总能想办法遮掩过去。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和镇国公府婚事已定,连礼单文书都已经换过,节姑就不见了。 镇国公府若是得了一丁点风声,知道订婚的姑娘和人私奔,那这笔账,就没这么好算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了两步,凶神恶煞的看向解时雨:“是你干的。” 解时雨似笑非笑:“您过奖了,我还操控不了节姑的腿。” 大夫人完全没听她的解释,反而伸手抓住她的衣领,用力一搡:“节姑出事,你以为你能讨的到好,这天下的权贵,递个话,全都是一家,无非是破费点,我就能和镇国公府讲和,至于你,只能留在这里,被我慢慢的收拾。” 一开始,她不屑于和解时雨这样的小姑娘纠缠不休,只想把她痛快利落的弄死。 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等节姑回来,等她处理完家事,再来和解时雨算账,到时候解时雨才会知道,这世上不止有死这一种罪受。 解时雨向她露出一个笑:“那我等着您。” 大夫人最先做的事,就是封锁。 整个玉兰巷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内宅——不管是二房还是三房,连一根草都不许往外递,被彻彻底底关在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 再然后,就是自己的心腹秘密的去找寻节姑的下落。 一边找,解大夫人一边想,节姑也不是胡来的孩子,既然说了只是出去玩几天,那就撑过这几天,一切都等节姑回来了再说。 好在消息还只有家里几个人知道,等节姑回来了,就把这些丫鬟嬷嬷给处置干净,不会有事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定要盯紧解时雨,防止她跟外面通消息。 想到这里,解大夫人干脆让解清将外面的管事仆人也都拘束起来,对外只说是婚事将近,要整顿家风。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陆鸣蝉这个吃白饭的小孩不见了。 自从到了玉兰巷,解时雨就没有事情要吩咐安排他,他每天就是在大街上瞎转。 兜里揣上几文钱,他能从早转悠到晚,两只眼睛滴溜溜看个不停,像是要将街上这些繁华全都装到眼睛里去一样。 只有一天他没上街,并非下雨,而是他把两只眼睛看疼了,休息了一天。 因为没人在意,所以也没人知道更大的暴风雨还在后面。 陆鸣蝉小小一个人,带着解时雨给他的两封信,先跑去了见镇国公府外等小六爷。 小六爷虽不是世子,但出生在镇国公府,身份就足够尊贵,不可能见他,可他像个小无赖一样缠人,能在大街上追着小六爷的马车跑出去两三里地,骂他他也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 庄严到刻板的小六爷没了办法,只能给了陆鸣蝉一个说话的机会。 陆鸣蝉爬上马车,掏出一封被他捏的皱巴巴的信:“有人要我捎信给您。” 他边说边偷偷的看小六爷,心想这人要不是面相年轻,光是看这不苟言笑的神态,叫他一声老先生也没问题。 这是个严肃到可以忽略年龄的人。 小六爷展平信封,取出一把随身携带的龙纹翡翠柄开信刀,慢慢裁开封口。 信纸有两张。 还未读信,光是看着第一张的字迹,小六爷的瞳仁便不自觉的放大,放亮,原来是一只手拿信,在看到字迹后立刻变成了双手。 他略带点疑惑的问:“这是前朝唐生的字?” 陆鸣蝉悄悄的从马车里偷了块白饴糖,此时正在咀嚼,听他发问便口齿不清的回答:“糖生糖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让我带信的人说保真。” 小六爷两只手一起抖动了一下:“可惜。” 可惜这连残卷都算不上,只是一个边角。 将一张纸珍之重之的放回信封,他才开始看第二张信纸,这张信纸的笔记平平无奇,既不遒劲,也不娟秀,然而内容却足够让他变幻了好几次神色。 陆鸣蝉嚼着糖,察言观色,从小六爷阴晴不定的脸色中看出了端倪。 成了。 他笑嘻嘻的又捏了块糖:“消息我送到了,我走了。” 小六爷虽然古板,但是并不蠢,见陆鸣蝉大大咧咧的下了马车,就示意小厮悄悄跟上。 究竟是谁? 陆鸣蝉晃晃悠悠的往市井中走,一次也没回头,他一会儿看耍猴,一会儿买糖人,一会儿追杂货郎,跑的大汗淋漓,一刻不停的淘气。 那小厮跟的气喘吁吁,叉腰站立歇气,就这么一眼的功夫,人跟丢了。 陆鸣蝉又在街上游荡到天黑,赶着饭点回了解府,没有人管他,他自己跑到大厨房里去,挤在取饭的人堆里,东摸一下,西摸一下,摸的全是他想吃的。 他手上一层黑灰,摸到哪里脏到哪里,凡是他摸过的,最后都成了他的。 狼吞虎咽过一顿晚饭,他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一早,他爬上树,看着小六爷拍响了解府大门。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十一章 交锋 镇国公府小六爷,作为解府的未来姑爷,身份尊贵,绝没有让人吃闭门羹的道理。 解大夫人听闻小六爷带着两个老嬷嬷前来拜访,却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 这个节骨眼,小六爷怎么会来! 难不成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还带着两个老嬷嬷,这种老而有体面的嬷嬷,要么就是内宅管事,要么就是主子心腹,都是厉害人物,还没见面,解大夫人就已经察觉出了不妙。 她吩咐身边的李嬷嬷:“快去找管家,让老爷回来,就说镇国公府来人了。” 李嬷嬷也是心慌意乱:“要不就推说您病了,不见?” “你糊涂了,”大夫人灌一口茶,“相看都没来第二回的人,你觉得他没事会登门?” 李嬷嬷倒吸一口凉气:“可这事瞒的这么死紧,他是怎么知道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夫人烦躁的扇了扇子,“你快去,我寻思下应付过去。” 她将脑子转的飞快,所有能想的借口能用的理由全都过了一遍,将节姑的下落也滴水不漏的编造好。 小六爷斯斯文文的进了门,有礼有节,嘴上一句厉害话也没有,只心平气和的听着解大夫人说话,偶尔的回应一句。 大夫人嘴上说的快,连珠带炮,说起节姑如何懂事乖巧,去了庄子上玩,她是一万个不放心,庄子里都伺候的人都不稳重,她一个都信不过,将一院子的人都派过去了。 她说了许多,隐隐像是占了上风,心里却很虚,因为小六爷只是大略的点了点头:“庄子上快马来回要多久?” 大夫人心里一个激灵,感觉一股寒意从背后往上窜,窜的她舌头瞬间打结。 不用她回答,小六爷带来的嬷嬷便利索的答了话:“轻车快马,小半日的功夫都不用。” 小六爷点头:“有人曾见你家姑娘与人夜奔出城,既是在庄子上,我这就去看看,若是流言,镇国公府来查。” “不、不用去!”大夫人猛地站了起来,大腿撞在桌子边,茶杯茶盖响成一片,茶水顺着桌边流的到处都是。 她一只手按住茶杯,勉强笑了一笑:“好孩子,你是要读书的,怎么能让你费时间跑来跑去,耽误了课业怎么行,节姑还有两天就回来了,等她回来,我们也上府上拜访拜访。” 她想做个大方的长辈模样,嘴上客气话说的一点都不结巴,然而小六爷实在来的太突然,她纵然是再稳重,也有了一丝手足无措。 好在解清来的及时。 他先是冲着小六爷一番絮叨,随后表示节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再等上半个时辰,就能见到,不如他们先去下盘棋。 小六爷对此安排毫无异议,留下两个老嬷嬷看贼似的监视着解夫人,自己跟着解清离开。 解大夫人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猜想解清安排好了化解之法,颤颤巍巍的坐下,两只手使劲去抚摸裙子上的绣花。 金线绣出来的祥云,连绵不断,延伸到每一个褶皱,看久了,像是一团乱麻。 半个时辰后,小六爷在锦绣园外见到了节姑的背影,院子里忙忙碌碌,搬着家伙进进出出,是个从庄子上回来的样子。 节姑身边立着嬷嬷和丫鬟,在悠闲的喝茶水。 解清笑道:“乱糟糟的,也不好请你进去。” 小六爷不进去,一双眼睛却像是钩子,死死勾住姑娘的背影,嘴角往上带出一个嘲讽的冷笑:“解大人,你好大的胆子,连镇国公府都敢骗。” 谁也没想到,一丝不苟的古板小六爷,竟然一口咬定院子里的人绝不是节姑。 解清手心都是汗:“这话怎么说,我家就这么一个姑娘,不是节姑还能是谁?哦,我还有个侄女,在西厢呢。” 西厢的房门开着,里面确实有人在看书。 小六爷呵呵一笑,看着姑娘趿拉着绣鞋的脚,鞋在地上,脚尖在鞋里,脚踝藏在裙中,脚跟却赤裸在外。 脚跟上是一块一块的疤。 这是蚊子叮了,挠开、结痂、再挠开,反反复复,没完没了留下的疤。 身边有嬷嬷有丫鬟的千金小姐,怎么会留下如此多的疤痕。 他不多看,转头就走,边走,他边对解清引经据典。 “律令所言,女子有婚约后另许他人,其父鞭笞一百,还得将女子追还本夫,若是本夫不再接受女子,解除婚约,女方需双倍返还聘金,解大人,你若是因我年纪小就如此糊弄我,就不再是鞭笞一百的事了。” 解清脸色铁青。 大夫人坐在屋里等,在两位老嬷嬷尖锐的目光下,化身为了塑像,一动不动。 人没动,心里却是火急火燎,不知道解清到底想了什么办法,能不能把小六爷糊弄过去。 心里一急,她嘴里就悄无声息地起了个水泡。 好不容易盼到解清和小六爷回来,两人一直在说些什么,让人插不上话,只能听。 听也听的云山雾罩,听到最后,她怀疑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都结了冰,一张嘴,冷气就往外冒。 八万两银子! 她把眼睛一闭,想要晕过去,可是刺激太大,从头到脚直接麻木,连晕都晕不过去了。 小六爷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知道,只听到解清指着她的鼻子怒骂:“你养的好女儿!” 大夫人想:“怎么就成我一个人养的了?” 解时雨看着在院子里和鹦鹉对骂的解召召,心中也同样牵挂着外头的交锋。 她卷着书册,知道单独一个小六爷,只是个书呆子,但是加上镇国公府,他必定无往不利,战无不胜,但他毕竟年轻。 年轻,就容易心软。 也许解清掉两滴眼泪,说两句软话,他的态度就会有无数种变化。 小鹤在她旁边转来转去,盯着外头的解召召,不知道这个人是从解家哪个旮旯角里掏出来的,一边看,她一边问解时雨:“姑娘,这里现在这么乱,要不我们还回西街去吧。” 这里的乱,毫无章法。 节姑刚不见的时候,院子里一片鬼哭狼嚎, 之后所有丫鬟嬷嬷都被带走,就成了个萧瑟之景, 至于现在,解召召的小身板里有一股牛劲,两个人都拉不动,她快要上房揭瓦了。 解时雨不以为意的一笑:“我喜欢这地方,宽敞。”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十二章 连环计 八万两银子的消息就像是一股小风,默默地吹遍了玉兰巷每一个角落。 赔出去这么多银子,也只能保全解府的名声,并不能保住这场婚事。 三夫人心里的小算盘打了一个晚上,想到大房无事尚且生非,变卖中公的东西,这有事,就更会卖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携带自己的大嗓门与二夫人一同到了大夫人屋中。 “八万两,不是八十两!赔,怎么赔?你们大房能掏出这八万来,干脆你们家节姑改名叫解八万算了!” “节姑值八万?知道八万两能干多少事,能安多少家吗,外头一斤盐半分银,一匹绢六钱银,芽茶一斤八分银,一石麦一两银,你买一百斤煤都只要一钱银!” “我不管节姑是病了还是跑了,没道理拿我们两房的东西去给她擦屁股算烂账,你们东一颗红宝石西一套绿松石的,地板缝里搜罗出来也够赔了,中公的东西,你们敢动,我就敢闹。” 她气势汹汹的盯着虚弱的大夫人,认为此时的大房,脆弱成了一片琉璃瓦。 原本大房的外壳,是由名和利所结成,如同铜墙铁壁,坚不可摧,在这层外壳下,他们井然有序的安排着每一个人的命运。 他们高高在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以至于其他人也受到了引导,认为自己就是该生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中的。 但是现在,镇国公府抓住了大房的“名”,他们坚硬的外壳立刻就坍塌了一半。 大夫人也要愁白了头发。 先前为了解清更进一步,已经花出去不少的银两,现在还要这么多现银,她又从哪里去弄? 但是最终,她还是凑出了八万两,当铺的当票堆起厚厚一叠,令人心疼。 不过她知道钱财和名利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只要保住了名和利,八万两的亏空迟早会加倍的回来。 镇国公府的退婚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因为男女双方都平静的有些过头,没有哪一方出来撕扯,让人无话可说。 殊不知,越是风平浪静,看不见的波涛就越汹涌。 陆鸣蝉再次爬上小六爷的马车,嘴里拖泥带水的嚼着糖,两手脏兮兮的抱着一个画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您验货,别回头是假的再赖我。” 他伸手就要去打开画轴,小六爷连忙从他的脏手中将画抢救过来,打开匆匆看了几眼:“要是假的,我不找你,我找你主子。” 陆鸣蝉是个小人精,丝毫不畏惧:“您爱找谁找谁,反正别找我,我只是为了铜板跑腿。” 小六爷将画一卷,一个轻飘飘的荷包就落在了陆鸣蝉手里。 “四万两,小子,你可得拿住了。” 陆鸣蝉随手将荷包塞进怀里:“那不是您操心的事了,交不了差,那赖我。” 他虽然年龄只长了十来岁,但心眼估摸着是打从娘胎里就开始长,早就超过岁数了。 说完他就下了马车,临走还偷了一把花生,边走边吃,壳撒了一地,有人骂他,他反还要骂回去。 饶了几大圈,他回了解府,天一黑,他就贴着墙角跟进了解时雨的院子。 他一见解时雨八风不动的坐在太师椅里,眉目乌黑,眉心一点红痣,在灯火中宝相庄严,便老实了。 他的眼睛、手、脚全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身体绷直,连头发都乖乖贴在脑袋上了。 “姑娘,银票在这里,那一张假画真值这么多钱吗?咱们多画几张出去卖不就有钱了。” 解时雨接过荷包,里面是四万两银票,是解大夫人的家当,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落在了她手中。 “假画不值钱,而且迟早会被发现,值钱的是镇国公府的脸面,四万两,不多。” 陆鸣蝉挠头,不甚明白脸面有什么重要的。 解时雨也不用他明白,交代他:“第二封信可以送了。” 陆鸣蝉用力一点头:“我明天一早就去送。” 他走的时候身上多了沉甸甸的一包糖,那是小鹤给他包的,小鹤如今死心塌地的做自己的管家婆,忠心到了愚昧的地步,不是她傻,而是她怕。 解时雨在西街的时候,就已经让她怕到了骨子里。 第二天一早,一封信从狗洞中钻进去,绕过大狼狗、小花园、危险的厨房,送到了新任户部尚书李玉手里。 和信一同出现的匪夷所思的,还有莫名失踪的西瓜。 陆鸣蝉抱着大半个西瓜,拿手掏着吃,掏完了就伙同一群孩子爬李府门前的石狮子,等大门一开,才一窝蜂的散开了。 出来的人是李玉,一身官袍,匆匆离开。 下午,督察院左右佥都御史带走解清,暂押刑部问询。 “名”要了解大夫人半条命,那这“利”,就要了解大夫人另外半条命。 这一回她是真的不敢晕。 她看着家里进进出出的人,抄家似的搜捡,连哭都不知道要向谁去哭,张着嘴茫然的想要打听两句,可这些人却只是推搡,不肯透露只言片语。 她心慌意乱,不敢哭,也不能哭,她知道下人有多欺软怕硬,一旦你被他们拿住,那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李嬷嬷给她递参茶:“夫人,您先别急,只是问话,说不定老爷明天就回来了,您看他们这搜查一番,不是什么也没查出来么。” 屋子里虽然乱,但确实没有少了哪一样东西,丫鬟们正在打扫归位。 玉观音面前的香炉倒了,有人扶起来,点了三根香。 透过袅袅烟雾,解大夫人看着观音慈祥的目光,仿佛是看到了厉鬼。 她有一种高山倾倒,无力回天的感觉。 从张闯到儿子解臣,再到节姑,再到解清,一步一步,全都在无知无觉的踏入深渊。 大热天的,她脸色惨白,嘴唇发紫,两手不住的发抖,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那尊装饰用的观音像,觉得这观音正咧开嘴,露出了猩红的笑。 她被这一个笑容笑出了一身的冷汗,紧紧握住李嬷嬷的手,壮着胆子往前一步:“你、你究竟是什么!” 李嬷嬷一只手被大夫人抓的死紧,见大夫人魔怔了一般扑到观音像面前,自言自语,脸上的神情——好像不太清醒。 她两腿一软,心想夫人不会是犯了癔症吧。 压下心中害怕,挡住丫鬟们探究的目光,她小心翼翼道:“夫人,您求求菩萨也好,有神佛庇佑,老爷必定没事的。” 大夫人没有听见她说话,只在迷迷糊糊之中听到一声轻哼。 像是冷笑,又像是怒斥,从观音像口中发出,直刺她心底。 一口痰迷上来,迷住心窍,她如愿以偿的晕死过去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十三章 天翻地覆 解大夫人当家夫人做了许多年,到底没被彻底迷疯过去。 昏昏沉沉躺了一夜,灌了一肚子苦汤药,她的面容在一定程度上有了衰老,但精神很好。 她的精神,甚至能支撑她起床之后先将解时雨骂一顿。 骂完解时雨,她精神更加抖擞,提笔写了一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云州,请儿子解臣回家,再写一封请帖,请文定侯府世子过府。 不仅要请文定侯府世子,她甚至还要让解时雨前来,让她看看这个家无论如何都垮不了。 李嬷嬷领命而去。 最先到的是解时雨,一进门,就接受了解大夫人所有白眼和怒骂。 她沉得住气,有自己的目的,在目的未能达到之前,一切变故在她眼里,都可以忍受。 解大夫人的无能狂怒,让她知道事情对她有利,朝堂上的风,一向是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吹到哪里去。 很快文郁到来,和文郁一起来的还有不请自来的庄景。 两人一进门,目光都在解时雨身上停留了一下。 外头的太阳光从窗棂中细细碎碎的落进来,解时雨就坐在光影里,黑而长的睫毛挑着光线,十分静谧。 庄景看着,只觉得很美,梦幻而且虚无,需要用力才能攥住。 而文郁看着,则觉得很诡谲,捉摸不透,仿佛她是个地狱中出来的幽灵,能够杀人于无形。 解大夫人先与这二位青年才俊契阔一番,随后在这两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亲自给解时雨上了杯茶。 茶原本不该她来上,她也不甘心,不愿意上。 但她要做戏,要让解时雨难堪,要从解时雨的身上榨出一点有用的东西,不得不做作一番。 “时雨,这杯茶就算是大伯母给你赔礼道歉,请你那位靠山高抬贵手,放了你伯父吧。” 解时雨没接那杯茶,而是在脸上转了个疑惑不解的神情,茫然地看向了庄景。 庄景一眼就看出这是个求助的眼神。 他心头一喜,要不是有外人在场,他都要傻笑起来。 将自己笔挺的长衫一抹,他站起来拦住解大夫人,将茶杯稳稳放回主位:“大夫人,我冒昧称您一声伯母,她一个姑娘能有什么靠山,我倒是听说是户部尚书李玉亲自去的督察院。” 李玉才从外地回京,调任户部,怎么可能是解时雨的靠山。 解大夫人也疑惑了:“怎么会是李大人?他不是才来吗?” 唯有文郁冷眼旁观,在心里骂庄景是个傻子。 “我在军马司听到的消息,”庄景坐回椅子里,“不会有错。” 解大夫人便恳请他们二位帮忙打听消息,不管是出钱还是出力,她都愿意。 三人商讨着“大事”,解时雨在一旁慢慢的喝茶吃点心,点心总是吃不腻的。 及至大事讨论完毕,得出了一个至少准备十万两银子的结论,不论是打探消息还是找人说情,都得用大把的银子去开路。 银子从哪里来,解时雨就更管不着了,她识相的告辞,窝回西厢,惬意的给自己摆了一盘象棋。 小鹤跑进跑出,带来了各种消息。 八万两银子就足够刺激二房和三房,如今再要十万两,这两房就非分家不可。 用三夫人的话说就是好处他们没挨着,坏事他们也不掺和。 家是非分不可,不分——人脑子打成狗脑子去。 二房和三房折腾着分了家,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大花园砌起了两道墙,和大房划清了界线。 而解大夫人望着剩下的账本,也很发愁。 没银子。 他们这样的人家,现银永远是不够的,只是不至于闹亏空,八万两赔出去了,又要凑个十万两。 十万两还只是投石问路。 小鹤听闻了消息,忧心忡忡,怕解大夫人将解时雨卖了,张罗着要提前收拾行李,免得到时候回西街太匆忙,让旁人看笑话。 结果她连一个包袱都没能收拾出来,节姑就回来了。 至于李墨,不知去向。 节姑回来的时候,对家中情形一无所知,她的一言一行都是即兴式的,并不清楚自己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等她接受了解大夫人又喜又怒的盘问,再发现自己因为“重病”被镇国公府退了婚,父亲忽然入狱,她便懵懂且恍惚了。 身边的丫鬟嬷嬷全都不见,另换了人跟着她回了锦绣园,她还没回过神来,直到坐在院子里,喝了一杯茶,愣了片刻,才忽然醒过神来。 她不过是出去玩了那么几天,玩完了,回来了,家里怎么就忽然变了天地呢? 回过神来,她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这一叫,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就连在西厢房看书的解时雨都抬起头,安静的往外看。 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将锦绣园闹的天翻地覆,丫鬟们尽职尽责的哄上两句,将她往屋子里拽。 解时雨面无表情的看着,知道节姑此时还不明白,她在短短的时间内,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她的整个人生。 凭她的头脑和智慧,没了有权有势的解府,她将四处碰壁。 看,老天爷还是公平的。 她曾经不以为意挥霍掉的,将会使她后悔一生。 解时雨的笑容,从嘴角一直蔓延到了眉眼。 节姑又哭又闹,闹来了解大夫人,她嚷嚷着不许镇国公府退婚,让镇国公府去将父亲救出来,让她过去的朋友都来帮忙。 解大夫人望着她,所有母爱都化作一声长叹,然后将她和解时雨一起关在了锦绣园里,让她好好反省。 节姑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空荡荡的首饰盒,里面的东西都换成了当票,感觉自己是被抽去了一部分灵魂。 没了满头金翠,她还是她吗?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一切的来龙去脉,脑子都想的要打结了,都想不通。 所有事情都太不真实了,让她心里隐隐有一种天真的想法。 兴许是一个噩梦。 但这个噩梦不会醒,丫鬟们说的越多,她越暴躁,脾气比离家之前更坏了几分,连解大夫人来看她,她都要骂。 如此骂了两天,到了傍晚,她逆光站在西厢门外,看着屋子里的解时雨。 解时雨不言不语,任凭她看,眉心那一点痣,被晚霞映照成了血色。 节姑走进来,自行找了凳子坐下,冲着解时雨道:“我往后不嫁人了,我去做生意,你也不许嫁人,跟我一起去,以后就给我作伴。”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十四章 摊牌 解时雨微微一笑,看着节姑颐指气使的模样,将手中画笔放下,站起来靠近了节姑。 “你想的太多了。”她发出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好像节姑是一块死肉,再往前一俯身,她就带出来一大片阴影,投射在节姑身上。 “多看书,不要总是说蠢话,做蠢事。” 节姑愕然的瞪大了眼睛,双手用力往前拉扯,本想着狠狠锤解时雨一下,却扑了个空,踉跄了一下。 她没想到现在连解时雨都不听自己的了,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听她的了。 一下子,巨大的变故齐齐压上心头,压的她涕泪横流,嚎啕大哭。 “解大,你这个破落户也敢欺负我,你在我家白吃白喝白住,还敢不听我的话,你从我家滚出去!” 解时雨取出帕子给她擦眼泪,擦的很轻柔,像是要给她最后一点人世间的温情。 一边擦拭,她一边在嚎啕声中安抚她:“这不算多大的事情。” 苦难才刚开始。 节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出了一身黏糊糊的汗,根本不知道解时雨话中有话,恨恨的想要打解时雨两下,又怕解时雨不肯再理她。 她抽抽噎噎,忽然成了个乖孩子,小成了一团,依偎向了解时雨巨大而且安全的怀抱。 第一次,她觉得解时雨很不错,能做她的伴儿,她走到哪里都要将解时雨带着。 节姑平静下来,玉兰巷也慢慢平静下来。 银子流水似的往外使,总算是打开了一条路,案子可大可小,只能再使劲。 陆鸣蝉从解时雨手里又拿出去三万两银票,换回来一张轻飘飘的纸张。 这张纸是玉兰巷大房的地契。 大房这地方不好出手,因为还连着二房和三房两家,价钱被压的很低。 拎着地契,解时雨将其压到自己的小匣子里,里面装着她的全副身家。 至此,这一出连环计才算结束。 陆鸣蝉很是得意:“这才叫空手套白狼呢,一封信白得四万两,再用三万两买了这地盘,漂亮。” 解时雨听了,就抬头打量一眼陆鸣蝉。 这小子刚吃了几天饱饭,就长的飞快,晒的油黑,一双漆黑的眼睛滴溜溜乱转,很会察言观色,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明白。 她看着,就觉得这小子的大黑眼睛,有那么两分像陆卿云。 为了这两分相似,她愿意耐心的教导他:“一个官员倒台,与任何一个平民百姓都无关,而是一场党争的结果, 我之所以能赢,是因为李玉要赢,李玉要赢,是因为上面有一只手,要抓住户部这个钱袋子,不然不会将李玉千里迢迢调来, 而解清这个不站队的老狐狸,太碍事, 就算解清的罪名是莫须有,也会有人给他坐实。” 陆鸣蝉似懂非懂,也可以说完全没懂,刚想问莫须有是什么意思,解时雨的手就落到了他头顶。 “敌人的敌人想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若是敌人过于强大,那什么手段都没用。” 陆鸣蝉懵懂点头,只觉得她的手掌如同一股微风,很温柔,仿佛置身于某种爱意之下,让他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这个时候,解家大少爷解臣总算是从云州赶回来了。 他满面风尘,在云州的日子将他磋磨的骨瘦如柴,面容像是一块龟裂的土地,干涸到了极致,再榨不出一点汁水。 那地方只有大风沙和大雪,再往北就是大荒漠,一切都大的漫无目的,让人绝望。 除此之外,就是神出鬼没的游牧人和虎视眈眈的梁地,想要立军功,就得有葬身于沙暴中的觉悟。 解臣没有这个觉悟。 他荣华富贵了近二十年,不纨绔、不胡闹,埋头读书,不是为了在这大西北,拼死往上爬的。 快马进了京城,他嗅着京城中的繁华,深吸一口气,再留恋似的缓缓吐出,心旷神怡起来。 这次,无论如何也要留下。 他匆匆回家,发现形势远比自己想的要严重。 解大夫人一见到这么大的儿子,这些天的苦楚全都化作了眼泪,洋洋洒洒淹没了解臣。 解臣是个干涸状态的泥人,泥人被这眼泪一洒,立刻湿一团干一团,成了一团浆糊。 领教了母亲的哭功,他又匆匆盘点家产,看着所剩无几的那点东西,知道母亲被人骗了。 解大夫人再精明,也不知道官场上的错综复杂,流出去的银子,有一多半,估计是落在文郁手里。 至于解大夫人说这一切全都是解时雨搞出来的鬼,他还有一丝半信半疑。 他带着大西北沙尘的粗糙和鲁莽气味,直奔锦绣园。 先见了节姑,而后见了解时雨。 见到解时雨,他长久的没发一言,单是凝视她,似乎要将她看的心里打鼓,犯怯,才肯开口。 解时雨抿唇一笑:“大少爷,您总看我干什么?” 解臣端着茶杯:“不必如此见外,你就随节姑一样叫我一声大哥。” 喝一口茶,他继续开口:“咱们到此为止,行不行?” 解时雨挑着凤眼:“什么到此为止?” “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解臣往后一靠,“张闯的事情,是我们的错,可是我去了云州,也够抵过这一次错误了。” “是吗?” “你始终是个姑娘,为现在,为将来,也要给自己留点余地,是不是。” “呵。” “我父亲的事,我不知道你参与了多少,但是现在这样也够了,你去和你的靠山说一说,帮帮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行吗?” 解臣说完,又给出自己深思熟虑的报酬。 “虽说宅子卖了,但是咱们家的祖宅还在,必定不会委屈你,到时候你风风光光出嫁,嫁妆大哥来给你准备,保证和节姑的一样,嫁给谁,你也自己选。” 他自觉自己在云州这段时间已经历经沧桑,逐渐成熟,而解时雨还是个小姑娘,他肚子里还预备了许多的话要说。 “到此为止吧。” 解时雨单是沉默。 片刻后,她开了口:“解大少爷,不是我要招惹你们的, 你们欺负我的时候,把我当猫当狗,生杀予夺全在你们一念之间,我的爱恨,对高高在上的你们来说,是蝼蚁之情,你们有你们的尊贵,我不够资格和你们平起平坐, 可是凭什么呢? 你们欺负我,难道就不许我也欺负你们吗?你们能让我痛,我就不能让你们也痛一次吗?”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十五章 反击 解臣听完这一席话,一动不动,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和言语,都无法往外使了。 真是无言以对了。 他张了张嘴:“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解时雨笑了一声:“推波助澜而已。” 解臣闭上眼睛,长长的出了口气,直到这一刻,他才是真正的看清楚了这个姑娘。 一点小波浪,硬生生让她推成了惊涛骇浪。 喝了口苦涩的冷茶,他看着解时雨将地契拿给他看,他知道他们这是一败涂地了。 连房子都被一个小姑娘算计了去。 后悔,是真的后悔。 当时只不过是看上了解时雨的八字,得逞了,他们平步青云,没得逞,他们也以为自己毫无损失。 那时候解时雨在他们眼里多弱小,弱小到可以随意欺凌。 如果早知道,他们绝不会去招惹解时雨。 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想垂死挣扎一下:“好歹是你伯父。” 解时雨一笑:“我能卖,你的妹妹自然也能卖。” 解臣愕然。 ...... 不久,节姑成为常沐妾室,常沐曾为翰林官,如今是礼部尚书,并兼太子太傅一职。 牢里的解清总算被放了出来,却被圣上褫夺官位,念其多年苦劳,特许解臣为五品礼部郎中。 借着常沐这条路,解臣彻底的站进了太子阵营中。 而解正作为解时雨的生父,被出狱后的解清一阵臭骂,立刻打消了要来玉兰巷和解时雨同住的想法,恨不能和这忤逆不孝的女儿划清界限。 对于此间种种,解时雨并未再多关注,她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 至于外面所传的种种丑恶名声,她也全都不放在心上。 人活着,眼睛要往上看,往前看,往高不可攀处看,这样才能落在一个好位置上。 若是看的低了,那人的落脚处也就低了。 中秋将至,小鹤掌管着新鲜出炉的解府,数着钱招兵买马,守家护院,一边热热闹闹,准备过节。 这是她第一次掌家,没有人安排她,但是她自己莫名生出来一种责任,恨不能将家里的每个地方都批红挂绿。 解时雨骤然空闲下来。 享受着难得的空闲,解时雨想将陆鸣蝉教出个好来,可惜陆鸣蝉野惯了,无法一心向学,笔墨纸砚在他面前全身而退。 他摇头晃脑的背书,背的倒是一个字没错,因为手都快被解时雨打烂了。 背完了,他在冷风中打个喷嚏:“姑娘,我大哥怎么还不回来?这天都要开始冷了。” 他想回大哥那里去。 一瞬间,解时雨的思绪飘荡出去,到了空无一人的遇仙楼厢房。 她拍了拍手中的戒尺:“你今天早上出去,都听到了什么消息?” 陆鸣蝉立刻生龙活虎,恢复了十二分的精神:“我看到流民了!从江南路来的!” 他在外面滴溜溜跑了一上午,不仅跑出了一肚子饥饿,还有一肚子新鲜事。 “官府正在通缉他们,您说他们为什么要放火烧粮仓?” 解时雨一扬眉毛:“谁说粮仓是他们烧的?” 小鹤悄悄运来了瓜子花生和月饼,陆鸣蝉垂涎三尺,却不敢动手:“啊,那是谁?” 解时雨慢条斯理的和他解释:“有灾,就得开仓放粮,仓里若是没有粮,或是新粮成了旧粮呢?” “粮仓里怎么会没粮?”陆鸣蝉费力咽下去口水,免得一开口就口水横流,“哦,有人动了粮仓,然后栽赃到灾民身上,太可恨了。” 他脑筋很灵活,一点就通,按理说应该是能继承各种阴谋诡计,四处吐丝撒网的。 然而食物占据了他的全副心思,看着油光发亮的月饼,他很响亮的咂了一下嘴。 解时雨将月饼推到他跟前,他心里眼里立刻就只剩下月饼了。 “吃吧。” 陆鸣蝉胡吃海塞一整天,夜里站在解时雨身边,捧着肚子,愁眉苦脸的不消化。 他一边摸肚子,一边感觉今天有点诡异,解时雨吩咐过,一重接一重的房门都紧闭了,连灯也不许点,庄严的近乎恐怖。 门口还泼了油,只要一点火引,就能从里到外,烧成一片火海。 好在外面护卫人高马大的巡逻,是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多少让人安心点。 而解时雨面无表情的呼吸,安静的等待着什么。 陆鸣蝉本该离开的,可是看着这诡异的氛围,便死缠烂打的留了下来。 等了一个多时辰,他什么也没等到:“我回去睡觉。” 然而话音刚落,外面忽然响起了混乱之声,解时雨对这声音十分敏锐,正要反应,忽然房顶稀里哗啦全碎了。 无数的木头瓦片掉下来,解时雨躲闪不及,只感觉脸上一热,是头顶心被砸破了一大块,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流,全落在了藕合色的衣领子上。 陆鸣蝉正要抬头骂娘,却看到了几条不怀好意的黑影,立刻明白过来,是有人使坏来了。 他咽下嘴里的咒骂,一把拽住解时雨,不知是怎么挪动了身体,将她也一起拉到了桌子底下,并且张开自己瘦弱的双手,将解时雨护在了身后。 桌子底下并不是藏人的地方。 黑暗中人影接二连三往下跳,各个都是彪形大汉、亡命之徒,他们手里有刀,但是不用,直接将桌子掀出去老远。 陆鸣蝉想遮掩住解时雨,但是人小力薄,毫无用处,一根长棍准确无误的落在他胳膊上。 他许久没挨打,在解时雨面前养的细皮嫩肉,这一下直接把他给抡飞了。 一只大手狠狠抓住了解时雨的长发,粗矿的喊了一声:“到手了,走!” 还未等他走,陆鸣蝉怒喝一声,又扑了过来,牢牢抱住大汉的大腿,嘴里大喊救命。 可外面那些巡逻的人,各个都跟死了一样,一点动静也没有。 解时雨趁此机会,手里抓着匕首,奋力的往前一刺。 匕首是早就藏好的,异常锋利,轻而易举就能刺入皮肉。 大汉闷哼一声,更加用力的撕扯解时雨的头发,一脚踹开陆鸣蝉。 解时雨脸上的血越发汹涌,头皮几乎都要被扯掉。 就在陆鸣蝉准备以命相搏之时,援兵到了。 从天而降的两条人影分外利落,提刀便杀,刀刀致命,几下过后,屋子里方才还凶猛的几人就成了尸体。 解时雨松一口气,认出来是尤铜。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十六章 皇帝他老人家 深夜的解府,屋顶破了一个大洞,夜色从屋内连到屋外,直来直去,驱赶的屋子里再无光明之处,凭空生出了几分幽闭之感。 仿佛这屋子是个天然的乱葬岗,一切胜负都回归到了最原始的生死之中。 解时雨魂魄归位,气息顺畅,用一块帕子捂着头顶心,已经用凉水洗过,撒了伤药,只是疼痛难忍。 独自坐在硕大的太师椅中,她看着尤铜和另一个随从清理现场,陆鸣蝉脸上没了惶然,不顾皮外伤跑进跑出。 是解臣在兴风作浪。 她想。 地契在她手里,他想要重新夺回去,最快的办法就是杀了她,再将罪名甩到流民的身上。 流民连粮仓都敢烧,还有什么事不敢做? 她还是小看了解臣,没想到他手脚这么快,将这满府的护卫都给收买了。 “姑娘,”随从站到她跟前,“在下吴影,大人吩咐听您安排,可要报军马司?” 他比尤铜要稳重,眼睛该落在哪里就在哪里,在随从中应该也是大哥哥一类的人物。 军马司分管防盗、防火、防贼寇,此事他们有责追查。 解时雨撑着额头,先问了一句:“你们大人呢?” 吴影垂手作答:“大人进城后便进了宫,出宫后直接来此。” 解时雨神色偏于冷厉,看不出来是气愤还是害怕,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她心里是一片柔软:“我等你们大人来。” 她内心黑暗,不能见光,于她而言,陆卿云就是她唯一能见的那一道光,她必须得格外珍重,小心谨慎,才能不将这一道光也浇灭。 陆卿云此时正站在武英殿正殿之中,天才刚转凉,殿内就已经烧起了地龙。 闷热的气息四处打转,和香炉中的烟气一起,将他熏出一身薄汗。 东侧传来低低的咳嗽声,是皇帝来了。 皇帝名赵贞,今年五十五,头发还黑着,不算老,又保养得当,精气神也不错,看着至少还有个十年八年好活。 他这个皇帝,虽然没有一统天下的本事,但做个明君很是足够,龙椅坐的顺风顺水,唯一的心事就是下面几个儿子。 儿子们不和,成天跟菜鸡一样啄来啄去,眼看着就要把他的江山给啄散了。 走到门口,他扶着总管太监姜生的手,先盯着陆卿云看了好一会儿。 陆卿云今年二十七了。 他不是拨花弄草之人,这个年纪了还是孑然一身,站在屋子里,就是一颗大树,往上可以参天,往下可以入地,枝干笔直,一点也没长歪。 赵贞看久了,还觉得这孩子很安静。 旁人纵然安静,但是心里很忙碌,权利、财富让他们静不下来,念头一个接一个,自以为藏的很妥帖,但总能被他察觉。 但是陆卿云的安静带有力量,他知道自己要什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以至于他光是站在那里,就展露出了具备杀伤力的棱角。 是个好孩子。 咳嗽一声,他走进去坐下,慈祥的和陆卿云打招呼,声音比钟声还洪亮,嗡嗡的在大殿里回响。 “卿云回来啦,朕这些天都记挂着你的安危,听说你受伤了,伤哪儿了,现在好了没有?” 陆卿云张嘴:“肩膀,好......” 没等他说完,赵贞就“哎哟”一声:“那可得小心养着,你坐下,别干站着,那茶都凉成什么样儿了,姜生,还不快给他换一杯!” “不用......” “你别仗着年轻不知道保养,形与神俱,才能尽终天年,朕就是年轻的时候不懂,吃了亏,现在落下个咳疾,哎老了。” “陛下您不......” “朕自己的身体,朕还能不清楚,要是不老,这群小兔崽子们敢如此猖狂!克亲王是太子的钱袋子,你杀了克亲王,太子倒是老实起来了,那其他人的心思,哼!打量朕不知道!” 陆卿云的脑子都被赵贞震的嗡嗡作响,完全的插不上话,赶紧将信件呈了上去,好堵住赵贞的嘴。 姜生将信件呈给赵贞,赵贞果然将洪钟般的嗓门收了,低头去看信件。 看完了,他也气够了。 “这个老三!胆子大啊,竟然还勾结到梁地去了,还要免人家的朝贡,他算什么东西!可笑!” 陆卿云不做评价,心里觉得皇帝果然年纪大了,聒噪。 赵贞继续发牢骚。 “朕还让他带兵守着云州,没想到他还没做皇帝,就干起了动摇国本的事,要是做了皇帝,岂不是直接卖国了,这个畜生!” 骂完了,他又问陆卿云:“你借着舆图走这一趟,把他探了出来,那他察觉出你的身份没有?” 陆卿云轻描淡写的摇头,说出来的话却是充满了血气:“清理的很干净。” 连自以为逃出去的李墨都不例外。 赵贞对三儿子更加失望:“蠢货。” 这个发现让他倍感无奈心酸。 他心里很喜爱这个三儿子,才会派去云州,希望云州的军功能给三儿子装点下门面,也长长见识。 结果——在宫里面面俱到的儿子,出去之后竟然蠢到连陆卿云的一根手指头都摸不到。 他一气,就发疯似的咳嗽起来,姜生立刻化身成千手观音,端茶捶背顺气,忙的不可开交。 等喘匀了气,赵贞也想明白了事。 “老三不能让他呆在云州了,你跑一趟,明面上是带禁军去援军,暗中将老三擒回来,一定不能惊动他,以免他拥兵自重,朕再给你半块兵符,你去找徐定风,和他里应外合。” “是。” “不能直接过去援军,那边没有要紧事,正好江南路烧了两座常平仓,老二推脱到流民身上,真把户部当他的钱袋子了,怎么就这么——蠢货!你护送钦差去查。” “是。” 赵贞叹气叹的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朕还有一事,要安排你去做,等你回来......朕必定好好补偿你。” “是。” 赵贞密谋一番,又起了谈兴,抓着陆卿云追忆往昔,细说从前,句句话不离当年,茶水都喝了两波,说的陆卿忍无可忍,强行告辞出宫了。 宫外的冷风一吹,他被赵贞说成乱麻的头脑才清醒过来,伸手在胃上轻轻一按,他感觉到了一种硬石头从里面滚过的滋味。 饿了。 对着迎上来的两个随从,他翻身上马:“去玉兰巷。”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十八章 心事 父子两人叽叽咕咕,以文郁为重点,说了一通废话,才口干舌燥的散开。 解臣回到后院,后院开满粉红粉白的蔷薇,蔷薇花从后,他看到了在和解大夫人说话的节姑。 节姑本就不丑,娇憨粉嫩,脸上自带红润颜色,在花园里哀哀的求着什么,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狗。 不必说,自然是来要银子的。 常沐给的那点月例银子,根本不够她花。 见到解臣前来,她立刻汪汪的哭起来,一边哭,还能一边口齿清晰的诉苦。 “我就知道你们狠心,不管我的死活,我昨天遇到解二,她现在都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早知道这样,你们还不如别生我!这算什么,让我去给别人做小,那个常夫人天天磋磨我!你们拿一千两银子给我,我自力更生去,再不跟你们有瓜葛!不给钱,我现在就吊死在这里!” 解大夫人心疼的一颗心剖成了两半,一半是女儿,一半是儿子,情绪酿酒似的在身体里打转,最后都成了一缸子恨。 恨起来,都不知道要恨谁好。 她急的看向儿子,指望解臣能拿个主意。 解臣知道节姑的话不能全信,常夫人虽然不到三十,但是已经和常沐吵的心灰意冷,念经去了,哪里有空磋磨她。 而且解二腼腆,在外面一向拘谨,也不会对着节姑大放厥词。 再说节姑吃的脸蛋滚圆,实在不像是受到欺辱的样子。 一想到解时徽,他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文郁。 停下脚步,他做了个怒气冲冲的表情:“解时徽还敢欺负我妹妹,我回头就去找文郁!让他好好教训教训解时徽,我好歹也是太子手底下的人!” 节姑止住眼泪,不屑的哼了一声。 解臣安抚她坐下:“常沐就你一个贵妾,你不要觉着低人一等。” 节姑甩开他的手:“我凭什么低人一等,又不是我自荐枕席去的,谁要是瞧不起我,我就去谁家门口吊死,你要是去陪抚国公世子,那才叫低人一等!” 抚国公世子不大爱女人。 “动不动就吊死,你倒是吊一个我看看,”解臣拿这个妹妹没办法,“你要这么多银子干嘛?” 节姑眼睛一亮:“我要去做生意。” 生意还没开始,她闭上眼睛,就已经开始想自己如何日进斗金。 解臣很是无奈:“咱们家的钱倒是有一大半被文郁给坑走了,不过说起来,解时雨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就被解时徽给抢了婚事?” 这件事放在从前不过是个谈资,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处处透着不对劲。 首先解时雨就弱小的不对劲。 节姑尖着嗓子讥讽:“谁知道解二这么坏!” 解臣就此事和节姑以及解大夫人说了半天,试图从中找出文郁和解时雨的蛛丝马迹。 蛛丝马迹确实也有,西街的种种反应都是佐证,可到最后,还是闹了个雾里看花。 文郁到底有什么毛病,让解时雨都不嫁? 解臣宛如断案高手,一手抓证据,一手抓证人,一路问到了西街,心想要是能抓到文郁的把柄,那不仅不用为了一千两银子犯愁,还能拉文郁入伙。 西街解夫人憋了半晌,总算是松了口:“世子喜欢打人。” 解臣一愣,心想这也算个毛病? 没能在文郁身上琢磨出东西来,他再次将目光放在了解时雨身上。 地契,无论如何是要拿回来的。 可他还没想到办法拿回地契,先传来一个噩耗。 谁也不知道解时雨是如何说动的二房和三房,整个玉兰巷竟然被一起卖给了皇寺。 等解臣发觉时,玉兰巷已被夷为平地,放眼望去,都是和尚地界。 他要是敢去闹事,佛祖就敢让他知道什么是法力无边。 解臣完全没想到解时雨做事如此奇诡,竟然会将宅子卖给寺庙! 他气的几乎发疯。 可他在这一头发疯,却找不到解时雨的踪迹了。 而解时雨,此时在遇仙楼中。 陆鸣蝉在雅间外门廊下嗷嗷的背书,背书、吃重阳糕、扒门缝三不耽误,忙的井井有条。 门缝里,只能看到解时雨的侧脸。 她的面孔落在阴影中,沉沉的想着心事,头仿佛也被这沉重的心事往下拽,露出微微隆起的额头和笔直的鼻梁。 来的太快了,她还没来得及打扮自己,脸上未点胭脂,显出了苍白的脸色,只插了一根金灿灿的凤钗。 这一点苍白,反倒让她眉间那一点痣更红。 “我把宅子卖了,解臣肯定会气死,”想到这里,她做了个无声的笑脸,笑过之后,嘴角又耷拉下来,“气死最好。” 她对解臣并不是特别了解,大致知道此人眼高手低,但是能考中进士,进六部观政的,都不会是蠢笨之人。 “他要是以为我会在京城跟他死缠到底,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她又将思绪转回到陆卿云身上。 一想到陆卿云,她便有种似梦非梦的飘忽之感,理智上,她不应该往前踏出这一步,因为前路不明,可理智在情感面前,总得退避三舍。 “凭他的本事......多大的差事才会活不下来?如果他死了......” 解时雨眼睛一涩,慢慢从眼里鼓出来一大汪眼泪。 如果他死了,那她再去哪里找一个这样好的人。 抬头睁眼,她等着眼泪自行退下,等的脖子快发酸的时候,她就从泪眼朦胧中看到出现在自己头顶上方的陆卿云。 陆卿云用指腹给她揩了湿漉漉的眼角:“卖了地心疼?” 解时雨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陆卿云又将她按了下去,她低声回答:“没心疼,赚了。” 她这才发现陆鸣蝉的背书声听不到了。 陆卿云今天穿的有些古怪,外面套了件布口袋似的程子衣,将程子衣解下,递给尤铜,里面才是墨蓝色常服,腰间连个玉坠都没有。 他端起桌上的茶一口闷掉,见解时雨盯着他的衣服看,笑道:“怎么,我不能扮斯文点?” 解时雨摇头:“就是奇怪。” “得将杀气遮掩一下,”陆卿云微笑着解释一句,“要再买宅子?” 解时雨低声道:“不买,” 陆卿云将糕点碟子推到她面前:“我有一座宅子在巨门巷,第一座就是,你去住着,我给你留了点钱在里面。”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十九章 小儿女 可解时雨没有谢过他的好意,也没动糕点,而是咬了咬嘴唇:“您什么时候走?” 陆卿云想到她刚才红了眼睛,便放缓了声音:“马上就得走了。” “骑马?” “马车。” “我们只有三个人,鸣蝉很小,哪里都塞的下。” 屋外忽然起了风,竹似波涛,一浪打过一浪,竹影铺面而来,稀碎的笼罩住窗边的陆卿云。 陆卿云的脸色从疑惑变成凝重,又成凝重变成肃穆,他冷酷无情的心肠忽然翻起一阵热血,又被他压了下去。 转动茶杯,他简单的拒绝:“不行。” 解时雨不慌不忙的站起来:“我去买辆马车,鸣蝉也会赶车。” 陆卿云拦住她:“胡闹,我这一趟......” “我知道很危险,”解时雨心里眼里都很静,静的只剩下外面涛涛的风声,“您要是死了,我给您收尸。” 她伸手对着陆卿云的大手轻轻一握,又飞快地收了回来。 至于陆卿云若是活着会怎么样,她无所谓。 人心难测,她无需别人给自己承诺,她只相信自己,只有自己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 一行人行色匆匆,并未等到入夜,而是改头换面,上了马车。 陆卿云的四个随从,全都换了程子衣,黑色戴大帽,看不到刀剑,面目又被帽檐遮去了大半,骑着驴子游走在马车周围,乍一看,像是要出城秋游。 解时雨和小鹤坐在马车中,外面赶车的是陆卿云。 至于陆鸣蝉,他不知是爬到哪个随从背上去了。 陆卿云换了一身短褐,戴顶开了边的斗笠,十足的车夫打扮,赶车技术也很不赖,偌大的马车在城中成了泥鳅,哪里有空就往哪里钻,很快就钻到了南城门。 南城门堵的厉害。 侍卫亲军步军司此时正护送两位钦差前往江南路,彻查粮仓之事。 解时雨已经知道陆卿云和侍卫亲军会兵分两路,掀开一角帘子,望向车外,却见领头的人是冯番和庄景。 他们两人不是军马司的吗? 略一思量,她明白了轮换的意思。 侍卫亲军手握三衙,禁军厢军都在手中,指挥使在一个位置呆太久,指挥起下面来如臂使指,是大忌。 那陆卿云这个统领三衙的总都指挥使,是不是也到了轮换的时候? 他之所以危险,是因为知道的太多...... 甩掉脑中的想法,她看着庄景似乎要回过头来,连忙将帘子放下,继续在马车中保持沉默。 不多时,这一条长长的队伍出了城门,南城门再次顺畅起来。 马车轱辘转动,在地上留下两条笔直的车辙,解时雨嗅到黄土和水草的腥气,便知道他们已经到了京郊。 一阵颠簸之后,陆卿云停下了马车。 天色还未变黑,但是再往前,就是钦差休息的驿站,他们只需要远远坠在队伍后面即可,不必赶超。 陆卿云跳下马车,拉开帘子,低声道:“休息吧。”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稳。 是平静到极致,不生波澜,有条有理,温情只在寒冰中放送的平稳,就连呼吸出来的,可能都是凉气。 说完,在一片晚霞中,他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 他是真不应该带上解时雨,自身尚且难保,前途又是未卜,云州再往北的大荒漠,更是如同沼泽泥泞,随时能将人深陷。 他有私心。 解时雨没留意到他的笑,内心也毫无波澜,一旦认定的事,她便不再多想。 人生每走一步,都无法回头,不会让你一再的重来。 下了马车,火似的晚霞给她蒙了一层鎏金,和陆卿云并肩一走,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温度。 真好,令她安心的好。 其他人,大约只有小鹤觉得不好,她只想做个管家婆。 至于陆鸣蝉,他认为在陆卿云和解时雨这里,自己还可以孩子式的单纯,只论好玩,想要什么就直来直去的要,简直不要太快活。 客栈掌柜阅人无数,练就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求生本领,连看都没多看他们一眼,就给他们开好了房间。 吃过晚饭,洗去满身风尘,解时雨沉沉入睡,睡到半夜,她口渴的很,起来喝水,却猛地愣在了床边。 窗外有人! 露出来的影子,像是个人影倒掉着。 窗外的人影,是个鬼魅似的小白脸,顶着乌青的两个眼圈,看起来肾虚的十分厉害。 能够逃过陆卿云的重重守卫,他洋洋自得,认为自己身手不凡,壁虎似的爬了两下,越发显得鬼气森森。 他打算看看这个小姑娘是什么来历。 竟然没被陆卿云给杀掉。 不过不能吓着小姑娘,他就悄悄的看一眼。 想到这里,他轻手轻脚的推开窗,倒吊着往里面钻,钻到一半,他停住,默默的想要退回去。 屋子里,陆卿云坐在门前,拉开满弓,箭在弦上,正对着他的脑袋。 他尴尬的笑了一声:“爷......” 陆卿云冷笑一声:“南彪,活够了?” “属下错了,”南彪看着没有放下的弓箭,从额头上滴下一滴冷汗,僵硬着脖子,一动不敢动,“属下回去领罚。” 陆卿云这才慢慢放下弓箭,递给吴影:“再有下次,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南彪逃过一劫,手脚发软的翻进来。 这下解时雨就站在他旁边,他也不敢多看一眼了:“江南路的消息送来了。” 说完,他捧上一个小竹筒。 陆卿云接在手中,并没有立刻去看,而是慢条斯理道:“你该稳重一些,吴影,盯着他改,改不了就换人。” 吴影面无表情的回答:“是。” 南彪那一身的冷汗又开始往外冒,战战兢兢作答:“属下一定改。” 陆卿云这才收敛了脸上的冷厉,从小竹筒中倒出来一卷薄纸,细看起来。 “贿赂钦差,这不稀奇,不过捕杀流民,是安抚使司下面的参议曹俊提的,这个人,心不正。” 南彪毕恭毕敬道:“那给他点教训吧。” 陆卿云平淡的一摆手:“杀了。” 南彪垂着手点头:“属下去办。” 陆卿云冷眼看他:“轮不到你去办,记住自己的本分,你在我布下的八卦帐中行走即可。” 南彪在心里给自己擦一把汗:“是,属下将消息传出去。”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十章 行路难 南彪被陆卿云训斥了个面无人色,离开的时候,都不敢正眼看解时雨,装死似的跑了。 而解时雨看着陆卿云出去,关上门,坐在黑暗中沉默的将此事想了一遍。 陆卿云是在将自己的底牌告诉她? 南彪——独坐军中八卦账,便是如同蜘蛛一般,吐丝撒网,并且撒出去的是一张巨大的网,搜罗天下消息,是只在暗处往来之人。 此人灵活胆大,管束他的人是吴影,他惧怕的人却是陆卿云。 她小口喝了点水,不知陆卿云的这一张网是如何编制出来,却在心里暗暗将陆鸣蝉与南彪做了个对比。 陆鸣蝉更胜一筹。 最动人心魄的消息,往往是从最不起眼的人口中传出,优伶、婢女、娼妓、乞丐、恶棍、剃头师傅、当铺、灶头厨师、澡堂、木匠,虽是下九流人物,却是无处不在。 知道了旁人不知道的消息,就是握住了命脉。 譬如文郁是天阉,就是极其有利的武器,关键时刻,可以救命。 她想这想法并非不能有,只是琐碎且费时,花费的银子也不少,不是现在,得等安稳下来。 三日后,江南路安抚使司参议曹俊,下乡丈量田地,猝死在田间地头,死的时候,眼睛瞪的老大,十指蜷曲,扣进泥里。 整个江南路,正是风声鹤唳之时,照理说,钦差还未到,就算要出事,也不是现在。 曹俊的死,让安抚使司曹其有一种不详之感。 他让其他人继续等待钦差,自己暗暗里下了杀心,横竖现在还在汛期,钦差被冲走,不算大事。 十天后,侍卫亲军护送钦差到了江南路。 曹其用两辆大马车将钦差运回府上,心里是做足了准备,一手金银财宝,一手杀招,两手都很硬,绝不会出差错。 查他?笑话! 他曹其在江南路做了三任安抚使司,只揩了江南路五六分的油,已经算是很对得起皇帝他老人家了。 而且这五六分里,还有五成是给二皇子殿下揩的。 换一个人来,地皮都得薄一层。 然而出乎意料,两位钦差十分识相,连吃带喝,来者不拒,收取贿赂的胃口比狮子还大,查案两个字,直接被腐蚀的干干净净。 曹其对这二位钦差十分满意,陪着吃喝玩乐,过了三日,客客气气送他们启程,可这侍卫亲军却不曾走。 他陪着笑脸问冯番:“冯大人,您不是要往北去云州吗?为何还不启程。” 冯番顶着张又白又胖的大脸盘子,客客气气道:“我在等我们总都指挥使大人。” 曹其惊出一个响亮的嗝:“陆大人也来了?” “可不是嘛,”冯番嘴碎起来,“那两位钦差大人,是陆大人亲自护送的,比我们晚一天到,忙的米水没沾牙,这会儿应该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我们就等着陆大人......” 曹其眼前一黑,不等冯番说完,霍然起身,抓住冯番的衣襟,劈头就问:“哪里又冒出来两个钦差?还是陆大人亲自护送的,他们在查什么,在哪里查?” 庄景在一旁笑眯眯的拉开他:“曹大人,您这几天呼朋唤友的喝酒喝蒙了?钦差还能查什么,当然是来查粮仓的事。” 曹其猛地抬头:“不是,我那是招待钦差!” “钦差都没来,您招待什么?”冯番一脸心疼的摇头,“曹大人,不是我说您,这酒是能多喝的吗,小酌怡情,大饮伤身,你看你都喝出幻觉来了。” 曹其确实喝了一夜的酒,还没来得及去休息,累的头晕眼花,正想送走钦差回去安安生生睡上一夜,哪里想到一个晴天霹雳,直接把他打懵了。 “你们送来的两位钦差,这还有假?” 冯番疑惑的看他:“这话你可不能乱说,你听见我们叫钦差大人了?算了,你这是喝多了,小庄,我们走,说不清了还。” “是。”庄景扭头跟上,心想可不就是有假。 假钦差不仅将曹其骗的死去活来,还卷走了一笔不菲的钱财,银票在陆卿云手里打了个转,就分给了四位随从。 原来那两个钦差是他的两个随从假扮的,真正的钦差,就混在随从里,由吴影和尤铜看护。 这一场以假乱真,消息严密,庄景和冯番都是才收到的风。 再一路往北,天就从萧瑟变成了肃杀,秋意才刚露面,就被逼走了。 冷风如刀,越刮越厉,直接刮出了一个雪海。 侍卫亲军驻扎的营地已经算很能御寒,但是依旧抵挡不住严寒。 解时雨头戴一顶红色雪帽,身上也裹着一色的狐狸里斗篷,看陆卿云升火堆。 他不让旁人进来,很熟练的架起柴堆,又在灰里堆了三个地瓜,将去了烟气的炭拢在炉子里,上面烧上水。 “好了,”陆卿云等水烧沸,倒上两杯,“喝吧。” 解时雨挨着炉子坐下,捧一杯热茶慢慢喝,将结冰的肚肠化开。 “您经常来这儿吗?” 陆卿云看她戴个大红雪帽,白狐狸毛簇拥出一张雪白的小脸,脸旁边是几缕蜷曲的头发,冻的鼻头通红,显出了几分稚嫩和幼小,便在心里捏了捏她的脸蛋。 “我小的时候在这里生活过,那时候没钱没人,就什么都学会了。” 他说着,自己也喝了口茶。 解时雨无法想象他这一段过往,也想象不出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一个小孩,在这冰天雪地中,独自求生。 这里的雪是带有杀气的,不止是雪,整个天地都带着一股可以埋骨的肃杀,和陆卿云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他就是从这里凝结出来的。 陆卿云伸手给她理了理帽檐,都被火烘卷了毛:“还冷不冷?” 解时雨摇头:“好多了。” 正说着话,陆鸣蝉从外面跑进来,脑袋上冒着白气,手里捏着一根糖葫芦,是小鹤给他买的。 一进来,他就扑到陆卿云背上:“大哥,快看,我的鼻涕冻住了!” 陆卿云背过手朝着他的屁股一拍,就将陆鸣蝉从他的背上拍了下去。 解时雨问他:“书背了吗?” 陆鸣蝉立刻将鼻子一捏,提着糖葫芦灰溜溜的跑了。 他一路跑到冯番跟前:“给你吃一个。” 举着糖葫芦往冯番嘴里戳,他感觉冯番很亲切,长的很像大部分人的娘。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十一章 醋海翻波 陆鸣蝉给了冯番一个糖葫芦,面对笑嘻嘻讨要一个的庄景,就无论如何都不肯给了。 庄景和他玩闹一气,便坐在火堆旁拨弄树枝,弄的烟熏火燎。 在一片青灰色的烟雾中,他假装不经意的问冯番:“陆大人出门,怎么还带个姑娘?” 冯番嘿嘿一笑,反问他:“你认识?” 他是张碎嘴,什么事都喜欢饶上两句嘴,但他万万不敢嘴碎到陆卿云身上去。 陆卿云这个人,很玄乎,他现在说的话,也许不到片刻就会钻进陆卿云脑子里。 庄景发现论老奸巨猾,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是冯大婶的对手,便笑道:“好歹我也是伯府少爷,京城闺秀,我认识几个不稀奇。” 他想起今天早上的事。 刚见到解时雨在陆卿云身边,便无比震惊,在回想起海棠春惨案,又觉得自己窥探到了一点秘密。 秘密不用继续深究,他的心思都落到了解时雨身上。 从江南路到这里,他感觉解时雨忽然成了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在京城,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衣裳首饰,全都无可挑剔,美丽不可方物,随时能惊艳众人。 在这里,她忽然“懒惰”起来了。 一顶临时买的雪帽,让她从早戴到晚,大红的披风里头是一件灰色长棉袄,里面絮着厚厚一层绒,让她分外膨胀,十分的不讲究。 不仅是不讲究,就连原本属于她身上的那一层棱角也忽然消失不见,变得柔软起来。 今天一早,他从营帐中出来,就见她取了帽子在抖雪花,头发乌云似的卷做一团,里面只插了一根金钗,一个头蓬成了两个大。 而陆卿云,对她那副尊荣也十分不在意,接过帽子用力一抖,又给她扣头上了。 这两人之间,并没有卿卿我我,甚至都没有眉目传情,他莫名奇妙就觉得烦躁、不悦。 好像他们两人周围有一道屏障,将其他人全都隔离在外,而他们自己,也不需要甜言蜜语去妆点,就能够心意相通。 等陆卿云走了,他才上前,从牙缝里挤出点声音:“解大姑娘,你怎么能弄成这个样子!” 解时雨不加掩饰的愕然:“什么样子?” 庄景沉着脸,伸出一根手指,从上到下的划拉一遍:“你看看你现在,在陆大人面前——哪里是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像是个争风吃醋的妒夫,可要是不说,他会活活在这醋海里淹死。 解时雨不以为然:“庄大人,我原也不是大家闺秀,再者,我是什么样子,又与你何干?” 庄景气急攻心,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岔着气咳嗽一通,嗓子都哑了:“我是为你好,你这叫私奔,知道不知道!你那名声还要不要了!” 解时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一眼仿佛能看穿他心里所有的念头。 醋意、对猎物失控的愤怒,以及嫉妒。 嫉妒是最隐秘的,深藏于心底,偶尔才翻上来刺他一下,因为他没办法长久的拥有一份这样平淡如水的爱情。 解时雨并未多说,只是抬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雪:“多谢庄大人关心。” 他的关心,就像雪花一样被无情的扫落在地了。 庄景快要气疯了。 他直勾勾的盯着雪面,小鹤从他身边路过,见他打扮的挺漂亮,但是神情偏于痴呆,眼睛也红的异常,便提醒他:“庄大人,雪看久了伤眼睛。” 庄景抬起头来,想要道谢,就见小鹤已经扭身走了,他只看到一个圆滚滚的屁股和有力的背影。 这小丫鬟,成天风风火火,倒是有点意思。 解时雨很信任她,他可以通过小鹤再去接近解时雨。 不过这围魏救赵的想法只是昙花一现,他对小鹤实在提不起兴趣。 小鹤从脸蛋到大腿全都是圆滚滚的,能一屁股坐死他。 冯番看着陷入沉思的庄景,嘿嘿一笑,笑出一脸慈祥:“英雄难过美人关咯。” 美人是美人,英雄也是英雄,不过都和庄景没关系,在他冯某人眼里,庄景还是个小屁孩。 雪一落再落,没个停歇,到云州之后,才总算是有了个好天气。 三皇子也并非真是愚不可及之人,得了信,早早就在城门口迎接。 大冷天,正是休战的时候,侍卫亲军这个时候跑来援军,本就可疑。 陆卿云提前下马,又撩开马车帘子,低声道:“到了。” 庄景看着解时雨的马车,从鼻子里喷出两道凉气,等着看解时雨出丑。 然而解时雨并未如他的愿,从马车里出来,已经脱掉了那一身暖和但不好看的衣物,头发黑亮,一丝不乱,面上脂粉恰到好处,连同眉间那一点痣,也凭添了几分颜色。 头发的黑,嘴唇的红,便衬出了她的雪白。 一下马车,便是一阵寒风,随着寒风一起摆动的,还有她身上的银色避雪鹤氅,雪光之下,她整个人都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 庄景又是一个恍神,心想这才是解时雨。 陆卿云虚扶她一把,捏了一下大氅:“这东西华而不实,冷,别穿了。” 解时雨一笑:“见外人,灰头土脸总不合适。” 陆卿云倒是没注意她是否灰头土脸,他对这些一向不在意。 若是说解时雨什么模样最让他印象深刻,那必定是第一次见面痛哭流涕求饶的时候。 一行人踏雪往前,还未来得及叩拜,三皇子赵粲已经粗着喉咙奔过来了。 “快别多礼,陆大人,听说是你要来,我高兴的两个晚上没睡着,我们得有多少日子没见了,今天一定好好的喝上一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就酒够劲了。” 他穿的是常服,跑的极快,一把扶起陆卿云:“走走走,先安置兄弟们。”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了解时雨,当即惊的往后一仰:“这位是尊夫人?” 陆卿云答道:“定下了,还未过门。” 他要是活着,那自然是要娶的,要是死了,犯不上让解时雨做寡妇。 解时雨从善如流的给赵粲行礼,不多言语。 赵粲又是哎哟一声:“老弟,好福气,这姑娘气质不凡,跟个观音菩萨似的,什么时候的婚期,可不能忘了我。”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十二章 试探 赵粲边说边在心里嘀咕。 陆卿云是唱的哪一出,好歹也是朝中重臣,又是青年才俊,不声不响自己把亲事定下了? 不过这人一向就是个强盗兼土匪,家里又没长辈,做出这样的事也不足为奇。 可这姑娘,又是哪一路的? 还未过门,不在家中待嫁,跟着陆卿云跑到这危险之地来? 他犯了疑惑,又悄悄扫解时雨一眼,没想到解时雨机敏,睫毛齐刷刷一动,目光就像雪地中的猎手,刷的一下就抓住了他。 赵粲收回打量解时雨的目光,憨厚一笑,搂住陆卿云的脖子,拉着他就往城里走。 “老弟,”他一手搂住他的脖子,一边亲亲热热指点江山,“看到没,这来的都是陪酒客,今天不把你灌醉,我都对不起挨的这些冻。” 他比陆卿云矮一个头,搂脖子搂的辛苦,亲热完毕立刻放了下来。 陆卿云一挥手将尤铜招来,耳语两句,尤铜就不声不响的将解时雨三人带走了。 赵粲很是不满的嘟囔起来:“老弟,你见外了不是,你未来的夫人,那就是我的弟妹,我府上难道还会招待不周?” 陆卿云顺着他往前走,笑而不答。 赵粲爱热闹,而且是粗犷似的玩乐,云州苦寒,他能生生从这里淘换出十几个花团锦簇的女子,能歌善舞,专门伺候他一个。 为了陆卿云一行人前来,府上也布置的红红火火,锣鼓喧天。 一排乐师在门口吹吹打打的迎接,偶尔还蹦出来一个吹唢呐的,艳压群芳,听的人不知道眼下是出嫁还是出殡。 作为皇子,赵粲可以说是非常的亲民了。 进了府门,里面篝火成堆,酒肉满桌,全是豪放的好汉做派,赵粲拉着陆卿云坐了上首,冯番和庄景坐了下方,刚坐下,就有一堆女人左左右右的围了上来。 庄景不是好汉,不论是大碗酒大块肉,还是搔首弄姿的女人,他一样都吃不消,苦着张脸支撑。 冯番随遇而安,乐呵呵的,一张大白脸在女人堆里,像是她们的妈妈。 陆卿云和赵粲,又是另一种景象。 赵粲比陆卿云大不了几岁,面目上也有三分相似,都是大眼睛高鼻梁,但赵粲是国字脸,膀大腰圆,说他英俊,那属实有点夸不开口,只能马马虎虎,夸赞他不拘小节。 好在他是个皇子,女人不敢不奉承他,小心翼翼的靠在他身上,很有种逼良为娼的感觉。 陆卿云倒是无可挑剔的漂亮,可惜神情冷酷而且淡漠,目光锐利似刀锋,轻描淡写的那么一眼,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就却步了。 赵粲对着陆卿云摇头:“老弟,原来我以为你不近女色是那方面有点毛病,现在我看出来了,你是为了未来的夫人守身如玉。” 陆卿云将两条长腿伸直,架在兀子上,笑道:“人生难得一知己。” 赵粲看他那神情,当即嗤嗤的笑起来,然后连说了四五个妻管严的笑话,说的热闹非凡。 酒过三巡,忽然有个光头莽汉从两侧酒桌中站了出来。 “殿下,属下听闻陆大人身手了得,侍卫亲军中无人能敌,属下想讨教一二!” 他块头非常大,就连那个光头也比别人要大上一倍,大冷天,只穿一件单衣,皮肉一块块隆起,外面紧缚一件皮甲,魁梧成了一座小山。 推杯换盏的手都停了下来,目光一分为二,一分看向赵粲,一分看向陆卿云。 赵粲将眉毛一拧,骂道:“西山,你当陆大人是什么人,你要打,自己去找你手下那些玩意儿打去!” 西山不依不饶,上前一步:“殿下,我手下那些货色,谁赢得了我?我就想跟陆大人过过招,点到为止嘛,又不会伤着大人。” 他直冲冲的看向陆卿云,陆卿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色是太阳照不到、风也吹不到的冷。 赵粲看向陆卿云:“陆老弟,要不你就跟他比划比划,这小子是我手下一员大将,狂的很,再没个人教训他,我都快压不住他了。” 陆卿云冷漠的脸上带了一点笑意:“好,不必点到为止,就死伤自负吧。” 他起身,脱下身上沉重的披风扔到椅子上,再将里面的团领衫袖口撕开,扯下两条布带,扎住两端袖口,将长袍挽进腰带中。 一步步走下台阶,他站到了西山面前。 他身材高挑修长,比起在座的每一位都显得白净斯文,站在西山面前,越发显出了西山的魁梧和庞大。 “陆大人,当真是生死自负?” 陆卿云点头,眼睛里不带感情,西山看着这双眼睛,不知为何,感觉这是一尊神像在漠然俯瞰自己。 好像他是一团死肉。 他咽下口水,摆出了架势,朝赵粲大喊:“殿下,要是我失手了,您可得给我作证,别砍了我的脑袋!” 围观者一片哗然,感觉陆卿云是来送死的。 庄景看向冯番:“这、您......您不管?” 陆卿云要是死在这里,他们这一行也都不必回去,直接就地入土吧。 冯番眯着眼睛:“我管谁?管陆大人?我没这个胆子,你去劝下,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看好你。” 庄景闭嘴了。 议论声渐渐消失,所有人目光都像是受到了刺激,紧紧盯在了陆卿云和西山身上,而且都不自觉后退,避免遭受池鱼之殃。 西山先动。 这样的打斗,他感觉自己胜算已经到了九成,所以并不打算在陆卿云身上浪费时间。 酒,再不喝就要凉透了。 挥出铁拳,带动风声呼呼作响,他的手指上套着铁指套,一拳打出去,就带出了铁锈气。 陆卿云侧身躲过,右手在侧身的一瞬间,两指从西山胳膊上划过。 比起西山的力道,他这一划微不足道,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拳落空,西山回身又是一拳,眼看陆卿云步步后退,已退到桌边,他拳头虎虎生风,已经预备着一拳击向陆卿云的头骨。 这一拳下去,陆卿云的脑袋非碎不可。 庄景猛地闭上眼睛,死死抓住椅子扶手,心想陆卿云一死,他立刻便带上解时雨离开云州。 三皇子,不好惹。 赵粲直接站了起来,险些将酒碗捏碎,一声惊呼就要出口,想看看陆卿云这回如何躲避。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十三章 较量 然而就在拳头直逼陆卿云面门之时,陆卿云忽然出手,左手拽住西山的手腕,右手劈向他上臂。 众人只听得“咔嚓”一声,这一掌竟然将西山的上臂给劈断了。 不等大家愕然完毕,陆卿云一脚就将西山踢了出去。 力道全用的不大,却全都用在西山的弱点之上,四两拨千斤,西山往后飞坠,将一张桌子砸了个粉碎。 西山摔了个四脚朝天,手臂疼痛之余,脑子也有些发蒙,晃晃悠悠站起来,他看到陆卿云一步步踏了过来。 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非常有力量,西山要往后退,陆卿云已经走上前来,抬手便是一掌。 这一掌,西山以左拳相接,拳掌相碰,铁指扎进陆卿云掌心,陆卿云不假思索,收掌为拳,将他拳头往下用力一折。 西山发出一声惨叫,左手和手腕断做两截。 这一声惨叫,叫的人心里发毛,然而陆卿云没有收手,而是一拳打碎了西山的脑袋。 西山软绵绵的倒下去,再没起来。 陆卿云甩甩手,甩出几滴血,神情冷的可怕,仿佛方才自己不是断送了一条人命,而是捏死了一只蚂蚁。 “还有人要较量较量吗?” 没人答话,一片死寂。 末了赵粲啪啪啪的拍了几巴掌,让人将西山抬下去,换了桌子,大声叫好。 下面的人群这才回过神来,也干巴巴的跟着叫了起来。 陆卿云回到上首座位,取过披风,利落的一抖,一丝不皱的穿上身。 赵粲捧着酒碗敬他:“陆老弟!我对你就一个服字,西山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让你见笑啦!” 陆卿云从桌上拿起碗,没有理会他的客气,而是悉数倒在了自己受伤的手掌上。 云州酒烈,一碗下去,连赵粲看了都要皱眉头,替陆卿云感到疼痛。 陆卿云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言不发的又倒上一碗,端在手里和赵粲碰了碰,一口饮干。 场面这才慢慢热闹起来。 一顿晚饭下来,场面闹的十分不堪,陪酒人东倒西歪醉在一起,赵粲谈兴大发,开始说自己的丰功伟绩。 “我在云州,别的不说,这胜仗可是打了不老少,同样的人马,就是再给他们个十年八年,他们也做不到!徐定风也不行!” 陆卿云掸掉衣服上一点火星:“殿下英明,说起来,我倒是没看到徐定风。” 赵粲敬了他一大杯:“那个老东西,以为手里有个几万人就瞧不起我,叫我给撵出城去守荒漠去了。” 再往北,是一片大荒漠。 陆卿云喝了,用力一揉额头:“徐老将军——” 赵粲打断他:“别提他,烦死我了,来,再喝一杯。” 陆卿云饮过这一杯,站起来告辞,脚下虚浮,踉跄一下,吴影连忙上前扶住他。 他带着点醉意:“去看看解姑娘。” 赵粲哗啦一声站起来:“我送你、送你。” 一行人呼啦啦跟着起身。 赵粲大手一挥:“其他人都不许走,今天就算是劳军了,侍卫亲军那也是军,都是一家!吃好喝好,我送完陆老弟就回来!” 冯番眉头一皱,先看向陆卿云。 侍卫亲军只忠于皇权,与皇子们可没有半文钱关系,三皇子要扣住他们,难道要起冲突了? 陆卿云微不可见的一点头,穿上黑色披风,起身离去。 在云州,他有自己的宅院,宅院不大,胜在干净,就是个落脚处。 赵粲将他一路送进院子里,四处打量一眼:“这地方勉强也还能住。” 说完,他就看到解时雨从正房出来,手中提着灯笼,眉目俱是温柔可亲。 解时雨将灯笼递给尤铜,又让人从赵粲手中接过陆卿云,笑着给赵粲行礼。 赵粲话多,临别时还在和陆卿云啰嗦,解时雨站着一动不动,然而用余光扫着赵粲,她发现赵粲在看她。 目光状似无意的扫过来,是探究,扫的次数多了,几乎变成凝视。 她不动声色,也在暗中打量赵粲。 赵粲走后,陆卿云身上那一点醉意消散的无影无踪,进了花厅,他见解时雨看自己的手,便解释道:“和人比试,皮外伤,上过药了,你吃过了吗?” 解时雨收回目光:“吃了。” “陪我再吃点,吃了再和你说话,”陆卿云冲着小鹤招手:“弄两碗羊肉汤面来。” 他满肚子酒,急需食物果腹。 陆鸣蝉从西厢探出来个脑袋:“我也要,多放羊肉,少放面。” 小鹤风风火火,很快就送上两大碗面,又给了陆鸣蝉一小碟羊肉。 陆卿云连面带汤,吃的很干净,又将解时雨剩下的半碗面吃了,才开始喝茶说话。 “三殿下——你看如何?” 解时雨略一思量:“粗中有细。” 陆卿云点头:“可惜心虚了。” 人越是心虚,就越是躁动不安,方寸全乱,容易做出一些匪夷所思之事来。 而且从武之人,往往对生死有着非同一般的直觉。 知子莫若父,皇上担忧的没错,赵粲还只是疑心重重,就已经开始动作,要是知道是因为舆图一事来带他回京,造反也不是不可能。 “明天......”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住。 解时雨奇怪的看他,就见他眉头紧皱,目光望向东厢。 尤铜伸手去按刀锋,被陆卿云头也不回地拦住,所有人都仿佛被冻僵了一样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东厢中传来极轻的一声碰撞窗户的声音,一条人影自花厅角落跟了出去。 是陆卿云的随从承光。 陆卿云起身打开东厢房门,不点灯,目光如鹰隼,将所有物品一件件看过。 放公文的箱子被打开过。 看过之后,他回头告诉解时雨:“三皇子,等不及想知道我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解时雨自然知道他不是来援军,也从未问过他的真实目的。 秘密但凡说出口,就不再是秘密。 就连尤铜四人都不知道他此行究竟所为何事,只是听他差遣。 没有人会因此不安。 陆卿云这颗大树,已经长在他们的心里,能为他们遮风避雨。 第二天一大早,赵粲就上门了。 他一进二门,就看到解时雨在朦胧天光下喂鱼,当即笑道:“姑娘起的可真早。” 解时雨搁下鱼食,给他行礼,端庄一笑:“三殿下也早。”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十四章 心虚 尤铜和吴影一左一右,如同影子一般出现在廊下,外面披着大氅,刀就在大氅里。 赵粲走近几步,在鱼缸前停住:“哟呵,这鱼精神,养的好,这冰天雪地的,还没给冻住。” 三尾鱼沉在缸底,照样悠闲。 解时雨端着无可挑剔的笑:“殿下喜欢就多看会儿。” 赵粲一摸鼻子,心想我好歹是个皇子,你不说送我,还叫我在这里冻着看。 “不用叫殿下这么生分,陆卿云是我老弟,你叫我一声三哥也行。” 解时雨微微一笑:“不敢。” “不要在意这些虚名,”赵粲握着马鞭一扬手,看着陆卿云出门了,“老弟!走,上我家去,给你们接个风。” 陆鸣蝉顶着一脑袋白烟从外面跑进来:“去哪里?我也要去!” “哎,这小孩哪来的,怪机灵,”赵粲揪他脸蛋子一把,“都去,都去。” 陆鸣蝉嘻嘻一笑,躲到解时雨身后:“我是我们姑娘的随从。” 他闭口不谈自己和陆卿云的关系。 赵粲招呼的密不透风,没有给陆卿云一丝拒绝的机会,陆卿云从善如流,拖家带口的再次进了赵粲府门。 赵粲本人五大三粗,府上也是金碧辉煌,昨天夜里还看不出来,撤掉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一看,柱子上都刷了金粉。 三皇子妃在京城,这里只有若干位小妾。 小妾们多中选优,优中再选优,选出来一位上的了台面的来,充作女主人,来迎接他们。 赵粲将陆卿云和解时雨往暖房里带:“就咱们几个,也不是在京城,就别搞什么男女分桌了,一起吃热闹。” 地面上积雪都已经清扫干净,花园里挺立着一颗柿子树,叶子一片不剩,上面还剩一个干瘪了的柿子。 解时雨一进门就看见了那个柿子,这柿子孤零零的,景不成景,没什么看头,倒是看到一只大花猫,蹲在柿子树下。 物似主人型,这猫也略显潦草,一脸的大爷像,耷拉着眼睛和嘴角,胡子拉碴,虎视眈眈的盯着那颗柿子。 解时雨指给陆卿云看:“您瞧。” 陆卿云一个眼神看过去,大花猫提臀就跑,仿佛是承受不住陆卿云阴沉的面孔。 解时雨忍不住低笑一声:“猫也怕您。” 陆卿云本就是个遇魔杀魔,遇佛杀佛之人,对此毫不在意:“你不怕就行。” 解时雨正要笑,忽然发现赵粲正盯着她看。 她隐下笑容,慢下一步,落在了陆卿云身后。 这赵粲——想干什么? 他们这一顿吃的是早饭,早饭自然不方便大摆宴席,都是云州特色,备了米酒。 赵粲将陆卿云摁在自己身边,远远地隔了个解时雨和他的夫人,其他人另在外开一桌。 那位年轻貌美的夫人坐在解时雨左边,先给她倒了一杯酒:“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解时雨还未答话,陆卿云已经欠身将那杯酒带到了自己面前。 “多谢,她不喝酒,” 赵粲觑了解时雨一眼:“当真不能喝?我在京城的时候,那些小姑娘可各个都是好酒量。” 陆卿云拦住他的话头:“京城都是果酒,她们吃她们的。” 赵粲若有所思的一笑:“好好好,我看出来了,你老弟这威风八面威风不起来了。” 一顿饭吃完,赵粲精神十足,还带着他们去云州城内瞎逛。 解时雨看了一路,感觉赵粲对她,是有所图。 不图财,也不大图色,而是在不断揣摩她的分量,如果一把将她攥在手里,看能攥出多少汁水。 他是要拿她当对付陆卿云的筹码。 她不慌不忙,任凭赵粲打量,随他眼睛里闪出来的是什么光,都很镇定。 她的性情,本就安静,这一点小风小浪,还不足以让她像浮萍似的露出马脚。 尤其陆卿云还在。 陆卿云自身就能化身成洪涛巨浪,席卷一切,赵粲要对她下手,得先将陆卿云支走。 解时雨虽不害怕,却也不掉以轻心,不管怎么走,她都不离陆卿云五步左右。 而赵粲那位小妾,领了任务,旁敲侧击,不断和解时雨闲聊。 “解姑娘是怎么认识陆大人的?你不害怕他吗?我靠近了,都感觉心慌。” 解时雨做个十分羞涩的模样,微垂着头,不答话。 小妾再追问,她就说自家毫无根基,能得陆大人青眼,简直是祖坟冒烟。 说到最后,全都是在打太极,你来我往,推三阻四,小妾功力不足,三个回合之后就败下阵来。 赵粲回头,眼睛钉子似的钉到解时雨脸上:“解姑娘,你说说看,我跟陆老弟比,你要哪个。” 解时雨做了个很不好意思的模样,低声道:“陆大人好看。” “哦!”赵粲一拍手,“我败在这副臭皮囊上了,可你也不赖啊,我看还是陆老弟占了你的便宜。” 谈着谈着,就进了酒楼,赵粲偷空又看了看解时雨。 如果说心里话,他是挺喜欢解时雨的,这么长时间,他一直想讨个正经侧妃,侧妃不必出身太高,主要得端庄与娇俏并行,可这两样仿佛是水火不容似的,就是凑不到一起。 他惋惜的喝酒,一抬头,正好能看到解时雨的一举一动。 她穿的是暗红色,款式老套,花纹繁杂,可颜色越暗,越浓稠,她的面孔就越是鲜艳。 陆卿云给她盛汤,她便冲他一笑,眼角鼻梁都有了一丝笑纹,黑沉沉的眼睛也同时跟着盛满了水光,睫毛乌黑的一闪,便满是春风和细雨。 赵粲真是快被这一颦一笑迷死,一杯酒全洒裤裆上了。 “陆老弟,你看看我,被你们给吓的,”他拿起帕子使劲一擦,“哎,我这手,在云州都冻出毛病来了。” 他又用手肘碰了碰陆卿云:“你就给我交个底,到底是来干嘛的。” 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这个时候侍卫亲军前来,他的心虚已经垒成了一座山。 权势富贵性命,这些好东西,没了就是真没了。 好在徐定风被他弄了出去,城里暂时是他的天下,不用担心陆卿云和徐定风里应外合。 陆卿云晃动酒杯:“我为徐将军而来。” 赵粲佯装大怒。 他奋力一拍桌子,将杯盏全拍的一哆嗦:“这老东西,就会告状,我好歹也是个皇子,他不敬我,我还不能教训教训他!父皇让你来训斥我?”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十五章 亡命之徒 “训斥不敢。”陆卿云转动酒杯。 赵粲哼了一声:“那什么意思,让我把徐定风找回来?认个错?” 陆卿云干脆的一点头:“化干戈为玉帛,那最好不过。” 赵粲骂骂咧咧,很不情愿,同时心中疑惑不断扩大。 区区一个徐定风,能调动陆卿云这尊大佛? 直觉告诉他,不对劲。 心里越心虚,他越急,八面玲珑的敷衍到中午,立刻借着醉意走了。 夜深人静的时刻一到,他立马将人马一分为二,一队拦住侍卫亲军,一队将陆卿云这座宅子围成了一口井。 前来报信的庄景,也跟着一起被困在了这口井里。 火把映出无数人马,赵粲骑在马上,对着陆卿云一笑。 “陆老弟,对不住了,我这心里实在不踏实,请你们去做做客,你给我活路,我也给你活路。” 庄景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勉强维持了笑脸:“三殿下,何必动刀动枪,我们真是来援军的。” 赵粲看也不看他,视线只落在陆卿云身上。 火光之下,陆卿云不言不语,只是冲解时雨一招手。 解时雨飞快的系上披风,戴上雪帽,大步迈到陆卿云身边,两人对视一眼,一言不发的握了一下手。 小鹤和陆鸣蝉挤成一团,缩在尤铜身后。 赵粲皱着眉头:“老陆,你难不成还想杀出去?可你看看这么多人,你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弟妹啊。” 陆卿云依旧是不言语。 因为他的安静,门内门外全都安静了一瞬,就连火光也像是凝固了一般。 一瞬之后,忽然两条黑影一前一后,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刀锋直指赵粲。 原本的场面瞬间变化,寂静被打破,赵粲往前一冲,躲了过去。 就在这时,陆卿云跃上马背,刀锋贴住赵粲脖颈,用力一提,将人带下马背。 一下马,他就被团团围住,一群人马试图抢回赵粲,刀锋全在暗处,并且是从四面八方刺过来。 陆卿云不管这些暗处,只用刀锋挟持赵粲,紧紧圈住他,顶着刀锋往回走,肋下不知被谁捅了一刀,血花在他身上忽地出现,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口气将赵粲带到了解时雨身边。 赵粲脖子上火辣辣的疼,懊恼的发现陆卿云比他想象的还要狠。 这是个真正的冷血之人,因为他对自己的性命也视若无物。 解时雨一眼就看到了陆卿云的伤口,她不用吩咐,从发髻中取下金簪,同样抵住了赵粲的心口。 她谨记陆卿云教诲,杀人,只要够狠就可以。 这一回,她在外人面前,也彻底露出了真面目。 雪光中,她苍白的面孔冷的像个鬼,乌黑的眼睛在眼眶里幽幽转动,思绪层层过滤,最后只露出一点阴森,眉心那一点痣更是成了血。 她的声音又冷又硬:“陆大人一死,这簪子的长度足够杀了你们三殿下。” 陆卿云冷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放出一点柔软。 庄景不曾见过她这副模样,简直以为她是被什么邪祟上了身,和在京城时相比判若两人,一时惊的连嘴都合不拢了。 赵粲被两样杀器抵住,一时有些疑惑。 这时候,不应该是他的人马抓住陆卿云,用解时雨威胁他,让他说出此行的真实目的,再将他变成自己人吗? 怎么突然形式倒转,他成了刀下之囚? “都退下,”他干巴巴的喊了一声,“陆老弟,咱们有话好商量,我这也是急了,你们都在京城吃香喝辣,我一个人守着这苦寒之地,父皇还不信任我,我心里苦啊!” 陆卿云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前走:“我知道,我们去找徐将军,请他从中做保,你看好吗?” 赵粲在心里骂娘。 一对狗男女,全他娘的不要命,刀架在脖子上,他能说不好? “好好好,我们化干戈为玉帛,”他往后仰着身体,怕刀锋划着脖子,“都别傻愣着,去把徐定风给老子找回来!” 陆卿云按住他:“不必劳师动众,我们出城去找徐将军,叫人备两辆马车。” 赵粲一听,差点激动的自己抹了脖子。 “兄弟,出城就不必了吧,那大荒漠,可是会死人的!我、我是无所谓,可是弟妹还年轻,你怎么也得为她想想。” 解时雨面无表情的回道:“我也无所谓。” 赵粲极力的用余光看了解时雨一眼,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端倪,只要她露出一丁点软弱,那都是他反击的机会。 可惜没有。 于是在他眼里,解时雨成了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之前那一点旖旎之念,迅速消失。 陆卿云的刀忽然往内收紧了一点,血珠毫不留情的往外冒:“备马车,开城门。” 赵粲疼的嘶了一口气,精神濒临崩溃,用力大喊:“备马车!开城门!都聋了!” 陆卿云和解时雨顶着他往外走,陆鸣蝉和小鹤紧随其后,小鹤走出去两步,回头悄悄和尤桐说了两句。 尤桐不情不愿的从水缸里捞出三条破鱼,心想什么时候烤了算了,养个小猫小狗多好。 一点点挪动,火把和人马游龙似的让出一条路,出了大门口。 两辆马车停在大门口,陆卿云冲尤桐一昂下巴,尤桐上前一一查看,确定没有埋伏,站在了马车旁边。 赵粲打个哆嗦:“老弟,别出城了,听我一句劝,这个时候出城,真要命,咱把徐定风找回来,有话好好说。” 他是真怕了,陆卿云这个王八蛋,出了城就给他一刀也不是不可能。 这人简直就是个亡命之徒! 陆卿云稳稳握着刀,一丝也不动摇,一边推着他上马车,一边带着亲切的笑容安抚他。 “您是皇子,天潢贵胄,不管犯了什么错,都不会有人敢要你的命,放心,见了徐将军,一切就结束了。” 赵粲宁愿他不笑,他在心里称呼陆卿云这种笑容为死亡的微笑。 陆卿云轻飘飘将他拖上马车,让解时雨坐里面,他亲自驾车,腾出一只手洒出一把石子,颗颗不落打在马屁股上,马立刻扬起前蹄,嘶鸣一声,迎着冷风冲了出去。 尤桐驾着另外一辆马车,马车里塞着小鹤、陆鸣蝉、庄景,也紧随着疾驰而出。 剩下的随从,悉数隐入了黑暗中,仿佛从来也没出现过。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十六章 荒漠 坐在马车上,云州的风,刀一般往人身上扑,迅速就能带出痕迹。 赵粲冷的闭紧了眼睛,瑟缩着想将自己藏到一个风霜吹不到的地方。 而陆卿云,不怕冷,也不怕疼,身上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越裂越大,他也置若罔闻。 长枪一般挺直,他一只手仍然以刀挟持赵粲,手成了和刀一样冷硬的存在,偶尔碰到赵粲脸上,能让赵粲吓得一哆嗦。 另一只手拉着缰绳,马车以最快的速度飞奔,直奔城门。 赵粲冻的涕泪横流,太冷了,呼出去的气都是像是成了块,不往上升,反往下坠,大风以一种能将马车掀翻的气势侵袭而来,刮的他眼珠子都冻住了。 徐定风在他这里,从没这么吃香过,简直跟恨嫁似的,恨不能飞奔到徐定风身边。 马车在笔直的大街上飞奔,越跑越快,天寒地冻,城内灯火早已经熄灭,渐渐地,道路开始变大,高大的城门出现在他们面前。 解时雨坐在马车里,并没有暖和多少。 马车此时此刻,也像是个冰窖,而且摇摇晃晃,将她身上那一点热气也抖散了。 她依旧捏着金钗,捏的手指关节一个比一个僵硬,伸展不开,出城之后,她用另外一只手费力撩开帘子,往后看了一眼。 他们身后,是高大巍峨的城门,寂静挺立,仿佛是被人遗忘在此,再往后,是尤铜所赶的马车,再往后,是跟随出来的一条火龙。 如此浩大的声势,都未能让这一堵城墙变得肃然。 她心想云州如此重要,城门守卫却松散至此,丝毫不惧怕敌人进攻,赵粲又心虚成这样,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赵粲手握兵权,通敌了。 她想到了,但是没言语,一个大颠簸,她眼睛所看到的全都成了一片荒芜。 出了北城门,他们就进了大荒漠。 空气中弥漫着粪土枯草的气味,黄羊、野马、狼群,一切不受拘束的生命都在此存活。 冬季的冰雪亘古不变,天光经过冰雪的变化,成了青色,朦胧笼罩万物。 地上随时能看见枯骨。 陆卿云一刻不停的跑,等他们越来越深入,便吹出一声嘹亮的口哨,两辆马车分头行驶,将身后追赶的人群甩开了。 马车孤零零的停在了大荒漠之中,陆卿云收了刀,将赵粲带下马车:“殿下,这一夜得辛苦您,天亮之前我们得找到徐将军扎营之处,不然他们一拔营,就白跑了。” 赵粲跑都不敢跑,这破地方,他一个人,遇到狼群就得完蛋。 解时雨也从马车中跳了下来,脚因为已经冻僵,猛地一落地,立刻发出一种钻心的痛。 陆卿云扶住她,她龇牙咧嘴的狠狠跺了两脚,将痛和麻全都咬牙忍住,扭头看他:“我看看你的伤。” “没事,”陆卿云摆手,收了枯草马粪,点了一个火堆,“来,暖和一下。” 下雪了。 他自己也挨着火堆坐着,片刻之后,他撕下一块布料,蒙住了解时雨的眼睛,笑道:“男女有别,我打个赤膊。” 解时雨心里着急。 她知道他是要处理伤口。 陆卿云这才伸手去解衣服,原来血将伤口和衣服死死的冻在了一起,不烤火,根本撕扯不开。 哪怕是烤了火,衣服裹进了伤口里,陆卿云用力一揭,一股血喷溅而出,赵粲牙一酸,往后仰了仰。 他替陆卿云感到疼。 衣服撕扯开,赵粲瞪大了眼睛,看着右肋靠下,伤口里插着一截断刀片,不知是谁的匕首刺中了他,想往里刺却卡在了骨头里,又被陆卿云生生折断了。 陆卿云面不改色:“三殿下,您身上的伤药借我一用吧。” 赵粲也不想他死在这里,从身上掏出一瓶药粉。 接过药粉,陆卿云两指捏住刀片,用力往上一提,闷哼一声过后,咬开瓶塞,将药粉一股脑倒了上去,再迅速撕下里衣,将伤口包扎好。 一切弄好,他的疼痛才后知后觉的到来,身体在雪花中晃动一下,发出几声沉重的呼吸声,又很快平复下来。 他摸索着穿好衣服,用雪擦干净双手,才解开解时雨脸上的布条:“好了,皮外伤。” 解时雨在火光中仔细看他的脸色,没等她看清楚,陆卿云已经站了起来:“走,雪下大了。” 赵粲也跟着站了起来,活动一下手脚,他很想在这火堆旁边住上一晚。 他再四下张望,想看看救自己的队伍在哪里,可惜连个屁都没看到。 “废物。”他在心里暗骂一声。 雪将这一片荒漠变成一片茫然,棉絮似的上下翻飞,离了火,寒意立刻侵袭,把人硬邦邦的冻在了衣服里。 过于茫然和寒冷,再加上青蒙蒙的天光,连方向也辨认不清,抬头看时,天也是乌云滚滚,连一点星芒都看不到。 解时雨坐在马车里,直着眼睛看陆卿云,忽然感觉到了久违的茫然和害怕。 他们的马车,在这里无异于汪洋中的一条小船。 旷野天低,狂风走石,连地上一团马粪都比她有分量。 陆卿云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看她一眼,他的目光就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能够压迫到人心里去。 “沿着马粪走就行,要是遇到狼崽子,给你掏一个。” 他说的轻描淡写,满不在乎,好像这大荒漠是他的后花园,可以任凭他闲庭信步的闲游。 解时雨听了他的话,顿感轻松,便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递给他:“太急了,我就拿了这个。” 陆卿云对吃喝一向不在意,能有一个馒头裹腹,就已经算极大的惊喜,更何况这馒头还没有被冻的无法下口。 没看到还好,一看到,赵粲也察觉出了饥饿,他回头问解时雨:“还有没,给我一个。” 解时雨不回答,直接垂下帘子,将他隔绝在外。 “靠,小娘们......”赵粲话还没说完,就在呼呼的风声里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同时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是陆卿云的铁掌贴在了他的脸上。 陆卿云毫无征兆的给了他一耳光,又迅速收回了手,分给他一半馒头:“三殿下,说话别这么粗鄙。” 他说话的时候,骤然动了杀机。 赵粲捏着半个馒头哆嗦一下,气的呕血,可惜虎落平阳被犬欺,他无力还手,只能恨恨的往嘴里塞了口馒头。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十七章 寒夜 馒头太硬了,梗着脖子往下咽的时候像是在吞金,但是赵粲不敢不吃,眼下苍苍茫茫,万籁俱寂,正是杀人灭口的好时候。 他不打算再惹恼陆卿云。 陆卿云做事,面上虽然不言语,心里却总是有数。 他目力极佳,看准方向,一刻不停歇地赶路,赵粲缩成一团,累的睡了过去,他干脆脱了赵粲的外衣,将他绑的严严实实,推进马车里。 解时雨却不和赵粲同坐,钻出来,坐到陆卿云身边。 风雪呼号,然而她很安宁,陆卿云是这世上最宝贵的财产,她现在不仅是将这份财产收为己有,甚至是随身携带了。 片刻之后,他们路过了一株老梅树,这大荒原里,不知为何生长着这样一颗野梅花树,已经老出了年岁,花萼交辉,扑出一片粉白的云海。 一阵大风刮过,云海颤颤巍巍而动,如雪似雾,幽香由风而走,钻进人鼻子里。 陆卿云驱着马车靠近,直起身,折了一大捧塞在她手里,让解时雨的脸直接被花给簇拥了:“够吗?” 若是庄景在此,定要对他嗤之以鼻,简直俗不可耐,要是他,那便折下一枝足以,轻轻插上解时雨的鬓发,岂不美哉。 陆卿云不懂这道理。 要是解时雨想要,他也可以将这颗梅花树连根拔起,连带沤肥料的各类粪土,全给她弄回京城去。 “够了。” 解时雨捧着这一大簇梅花,手上脸上都是一片冰凉,心里却很暖和。 她想这马车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去,她也无所谓了。 马车在天亮前到了徐定风的营地。 正要拔营而走的徐定风,接到了这辆身份贵重的马车,以及三个病人。 解时雨本就是个美人灯,没风尚且要倒,经过这一夜风寒,一下马车就发起了高烧。 小鹤还未来,陆卿云给她加了一件狐狸皮袍子,又轻又暖和,再将她塞进被子里,边边角角都塞的严丝合缝,让她发汗。 小鹤来了,他从帐篷里退出来,连吃大喝两大碗肉汤,出透了汗,让军医重新给他包扎了伤口,又不眨眼的灌下无数汤药,蒙头狠狠歇了一场。 歇过之后,他立刻拎着半块兵符去找徐定风,和徐定风密谋了许久。 解时雨一面高烧,一面昏睡,足足睡了一天,天色擦黑才醒过来。 醒了之后,她还头晕着,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她察觉到陆卿云山一样屹立在床头,便睁大了眼睛看他。 好看。 陆卿云感觉到她的目光,俯身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不烫手心了,起身拧了个冷帕子,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脑袋扬起一些,一手撑开帕子,在她脸上从上到下的抹了一把,眼屎鼻涕全都抹干净。 解时雨被这冷帕子一擦,顿时清醒舒服不少,她从层层叠叠的被子里伸出手来,往陆卿云手上一握,感觉到他手心凉凉的,没伤风,又去看他的伤。 “我没事,小伤,”陆卿云洗干净帕子,搁在她脑门上,“饿不饿?” 解时雨哑着嗓子嗯了一声,依旧是盯着陆卿云看。 陆卿云在短短的时间里,累的眼睛凹陷了进去。 他并非铁打的人,身上总是旧伤好了添新伤,再身强体健,也有倒下去的时候。 陆卿云仿佛跟她心有灵犀一般,知道她在看什么,将小鹤叫了进来,他笑道:“我去歇着。” 解时雨垂下沉沉的眼睫毛,嗯了一声。 这一歇,足足就歇了三天,三天之后,徐定风来找陆卿云,就见陆卿云在看着解时雨喂鱼。 他不便打扰,没进帐子就走了,到了下午再来,他见陆卿云还是在看解时雨。 徐定风年过五十,京中也有夫人和小妾,皱着眉头又退了出去。 晚上三顾茅庐的时候,他才看到陆卿云背着手站在帐篷外,跟他那几个神出鬼没的随从说话。 看到他来,陆卿云驱散随从,冲着他一拱手,将他让进了自己帐篷中。 “陆大人,”徐定风假意咳嗽一声,“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怎么能被一个女人绊住了手脚。” 陆卿云给他倒水,笑而不答。 徐定风接过茶杯:“三殿下——当真不趁现在给他擒住?你带他去找北梁的哨所,他要是有所察觉,往那边那么一钻,可就麻烦了。” “他的人马都找了过来,现在没办法擒。” “我知道你是想给他点教训,堂堂一个皇子,竟然干出这样祸国殃民的蠢事,要是旁人,九族都诛完了,不过你别把人得罪狠了,他是皇子,无论如何,皇上都不会要他的命的。” “是。” “你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 陆卿云扭头往帐篷外看了一眼。 外面月光稀薄,不足以穿透云层,寒霜已经入侵到他脸上。 夜里,雪小了。 鹅毛大的雪变成了小粒子,沙沙的往下落,落在雪地里,亮晶晶的一层。 赵粲走在陆卿云后方,脸色奇臭无比。 雪粒子被风一吹,稀里哗啦就往人脸上打,仿佛群殴一般,打的人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不睁眼不行,地上全是看不清的雪包,一不小心,就是一个踉跄。 要不是徐定风说这一趟能建功,打死他他都不会来。 他们身后跟着徐定风的二十个亲兵,还有他自己的十个心腹,都是好手,至于陆卿云,一个人都没带。 雪很深,每一步两条腿都深插在雪里,抬起来,要费很大的力气,踩下去,也要费很大的力气。 每一个人身上都冒着白气,因为穿的多,走的热气腾腾,里面出了汗,外面却还是冷的,冷热夹击,又湿又重,停下来更痛苦。 没走出两里路,赵粲就已经累的抬不动脚了。 他想叫陆卿云停下休息,可一抬头,陆卿云已经甩开他走到黑暗里去了。 前面黑成了地狱,陆卿云的背影像是在慷慨赴死。 艰难前行,他们总算越过了第一个边界点,枯树一从接一从,全都深深埋在雪中。 目光所能及之处,全都是枯树,一动,就会将树枝碰的咔嚓作响。 赵粲停下来歇一口气,正要再跟上去,忽然就见陆卿云往下一蹲,指使着所有人都跟着他蹲了下去。 这些枯树,就是最好的掩护。 火把的光从对面摇晃着过来:“有人,弓箭手准备!” 风也被冻住了,牛筋和生牛皮在冰天雪地中强行拉开的嘎吱声清晰的传了过来。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十八章 生与死 赵粲额头上滴下一滴冷汗,让自己的人也都别动。 他紧张的口干舌燥,用目光去找陆卿云,可陆卿云一动不动,整个人都几乎趴进了雪地里,和那些树枝积雪融为了一体。 徐定风的亲兵也都身经百战,全都一动不动,陆卿云不下令,他们就能在这里趴到冻僵,甚至是冻死。 有人踩碎了树枝,慢慢靠近:“出来!缴械不杀!” 陆卿云平静的趴着,连心跳声都变得很慢,积雪悄无声息往他脖子里落,又被身体热度融化,贴在衣服上,和汗水一起变冷、凝结、成为冰块。 衣服正在缓慢的变成一个冰桶。 身上的温度也在往下降,血也像是凝固了,四肢先没了知觉。 对面靠近了,离陆卿云一箭之地,陆卿云已经能看到火把上烧出来的青烟。 士兵又呵斥一声:“再不出来,你们就得万箭穿心了!” 话音落下,四周寂静的只剩下回音,回音在黑暗中带点诡异和空旷,仿佛是荒漠中另有一人在和他对话。 火把晃了个哆嗦。 空旷的大荒漠,显然比人要可怕的多。 士兵带着火把和人手缓慢移动,就在陆卿云周围,他们来来回回,不敢轻举妄动,害怕对方也有埋伏。 一个弓箭手离陆卿云最近的时候,陆卿云甚至能看到他耳朵上的冻疮。 他们都是一样的穿戴,里面是大棉衣,外面是齐腰甲。 天太冷,这几人没有将陆卿云一行骗出来,便先行放弃,往西而走。 火把彻底不见,陆卿云才活动了一下冻的僵硬的手脚,先是手,手指弯曲,然后是腿脚,支撑着他站了起来。 徐定风的亲兵也跟着站起来,动作虽然僵硬,但算的上训练有素。 其中一人吹亮火折子,掏出纸笔,将笔在嘴里一舔,他按照地形画出了第一座哨所。 陆卿云看的仔细,最后补了一句:“八人,六人有甲有兵器,两人有甲无兵器。” 这个时候,赵粲和他的人才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那些胜仗,把里面的水分攥出来,能立刻水淹龙王庙。 衣服冻住之后,又粗又硬,领子都支棱起来,胳膊在袖筒里一动,像是要磨掉一层皮。 赵粲疼的倒抽一口凉气,他跟上沉默无声的队伍,开始皮肉和衣服漫长的磨合。 找到第三座哨所之后,陆卿云停下,让他们吃点东西。 每个人都随身带了酒囊和干粮,赵粲将酒囊掏出来,塞子打不开,只能强行用牙啃开,将烈酒灌入肚子里,他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酒是一团火,从麻木的唇舌一直烧到肚子里,冻僵的思绪也开始活跃,能够支撑着眼睛四处乱转。 他又喝一口:“陆卿云,差不多了得了,这也够交差了,走走走,我这个三殿下,难不成这个主都做不了?” 陆卿云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不言语,继续吃饼。 饼太硬了,需要用牙齿一点一点磨下来。 赵粲环视一眼徐定风的人,发现他们连头都没抬。 他想强行下令,可自己人手不够,陆卿云带给他的压力又太大,仿佛荒漠从四面八方缩小,挤压,空气凝重了无数倍,让他不得不再多喝两口。 酒囊不知不觉空了下去。 边喝边气,肚子里火烧火燎,将眼睛也烧模糊了,他忽然听到了一声被风吹过来的呼号之声。 是狼。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赵粲也想站起来,但是两只脚各行其是,不听他的使唤,直接摔倒在地,脸趴在雪里,他莫名觉得雪是暖的。 喝多了。 他趴着往上看,就见一大群狼,数量之多,几乎成了密密麻麻的蚂蚁,而且每一只都骨瘦如柴,饥饿到了极致。 在严寒中,它们夹着尾巴,肚皮陷落在骨架中,慢慢靠近,眼睛里冒着闪亮和迫不及待的光,并且不断发出呼号之声。 狼群撒下天罗地网,一股往左,一股往右,中间还有一股,将堪称是一顿美味的人群包抄了。 徐定风的亲军瞪大眼睛,也没在荒漠中见过如此大的狼群,都是一身汗毛直立。 有人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沫,看向陆卿云:“陆大人......” 寒光一闪,赵粲看到了陆卿云的刀,然后两眼一闭,连醉带害怕的昏睡了过去。 赵粲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他不在营帐,身边也没有亲兵,只有一个陆卿云。 他使劲一摇脑袋,感觉这酒劲太大,这个时候看陆卿云都还重影。 “人呢?” 陆卿云双手撑刀,长刀上带着凝固的污血,身上也全是血,脸上的血是一道道的,是汗将血梨开了。 他立的笔直,语气却很平和:“都走了。” 赵粲皱眉:“走了?就你留在这里等我?” 陆卿云点头。 赵粲活动一下僵硬的筋骨,没注意到周遭景色已经不是在遇到狼群的地方,心想自己这命倒是挺大。 “别愣着,我们也赶紧回去,找什么哨所,吃力不讨好。” 他拖着两条腿往前走,越过陆卿云,脑子还很懵,没看到陆卿云近乎审判的阴森。 须臾之间,陆卿云忽然抡动长刀,干脆利落的劈了过去,一道热血从赵粲的脖颈处喷出,他的脑袋滚落,人还往前走了两步。 脑袋落在地上,面孔朝上,所有五官表情都迅速凝固,皮肉变灰,变白,很快就会在旷野里变成枯骨。 通敌叛国之人,留着干什么? 陆卿云绕过尸体,继续往北走,这才是他此行最机密的事。 不管用什么办法,拿到真正的北梁军事舆图。 他往旁边伸手,握了个空,心里也跟着一空。 解时雨不在。 加快脚步前行,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荒漠中的一切惊心动魄,回到营帐中,再怎么激烈的言辞都显得有些平淡。 四个死里逃生的人,三个是徐定风亲军,一个是赵粲心腹,全都十分狼狈,身上的血分不清是狼血还是人血,如此精良的罩甲,碎裂成了好几段。 徐定风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回来了这四个货,陆卿云和赵粲呢! 在得知他们被狼群冲散,其余的人都死于狼群之口之后,徐定风头一次对这片自由的荒漠感到痛恨起来。 在他的地盘上,死了个皇子,死了个侍卫亲军三衙总都指挥使,这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赵粲不死很麻烦,可是死了更麻烦。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十九章 坏消息 天寒地冻,徐定风生生起了一嘴的火泡。 他疲惫的叫人去请侍卫亲军的人和三殿下的人,很快这两方人马也气势汹汹驾到,在他帐篷里三足鼎立。 侍卫亲军来的是庄景和冯番,冯番被困第二天就突了围,辗转找到了这里,三皇子这边来的是赵粲账下参军尚大龙,也是和西山一样的猛将。 死里逃生的四个人,在徐定风授意下,战战兢兢又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庄景和冯番面面相觑,都是瞠目结舌。 死了? 这么利索? 连收尸都省了? 这么干脆利落没有悬念? 并非陆卿云已经强大到了不死的地步,而是这人永远高高在上、冷酷无情,让人想象不出他的死状。 尚大龙拍案而起:“放屁!什么叫死了!死那是要见尸的!尸体呢,没尸体就给我交出人来!就凭你们四张嘴,就打算把我们一起弄去陪葬!” 一个皇子、龙种,被狼给撕了,那他这个皇子账下参军确实前途渺茫。 徐定风很不客气:“你怕是在城里享乐太久,遇到狼群了还能有尸体,狼最饿的时候,连骨头缝都能弄开,从里面吸髓!” 尚大龙知道这是实话,但实话也不能认,又将桌子一拍:“我看分明就是侍卫亲军搞鬼,一定是陆卿云,先绑架了三皇子,又弄到荒漠里去撕票了,就他最狼子野心!” 冯番是个人精,一听就知道他这是要把赵粲死的锅甩给侍卫亲军,当即也拍案而起。 “你少在这里狗扯羊皮,我们陆大人也还没回来呢!分明是你们三殿下造反在先,失败在后,把我们陆大人给杀了!” 尚大龙炸了毛:“放你娘的羊屎屁,姓陆的那么好的身手,三殿下能杀他!” 冯番冷笑一声:“背后的手段千千万,谁知道!” 尚大龙反唇相讥:“这里是军营,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娘们说话了!” 冯番当场就把茶杯朝尚大龙摔了过去。 徐定风一张脸直接苦成了苦瓜,费力将人拉开:“够了!既然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就出去找!” 尚大龙将脸上茶水一抹:“找就找,谁使诈谁是孙子!” 他率先往帐篷外挤,冯番紧随其后,两人都去召集人马,连同徐定风的人带路,一起去找,半个时辰后汇合。 徐定风将自己的人马一分为二,自己带领大部队赶回云州城坐镇,小部队留守在此。 庄景跟着一路疾走,在解时雨的帐子前犹豫了一下。 他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总之十分复杂,若是让他自己来解读,第一位的仍然是不敢置信,可也必定有几分雀跃在其中。 陆卿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解时雨怎么办? 他倒是不介意伸出援手,带解时雨回京。 帐子里传来嗷嗷的读书声,声音很响亮,每一个字都透露出不想读书的痛苦。 尤桐蹲在帐子外面,和吴影划格子下棋。 庄景一来,他手里的石头棋子立刻捏在了两指之间,随时能打瞎庄景一只眼睛。 这样的脂粉男儿,他一个能打十个。 小鹤正好从里面出来:“庄大人?外面怎么这么乱糟糟的啊?” 庄景闷着头往里走,帐子不大,一眼就能扫荡干净,他目光黏在解时雨脸上,撕不下来。 解时雨坐在垫着皮毛的大椅子里,身体往前倾,左手撑在桌上,聚精会神的听陆鸣蝉背书。 窗户处卷着,清晨的阳光连带雪光一起照射进来,她就用帕子盖着脑袋,遮住眼睛,越发显得嘴唇殷红。 听到小鹤说话,她直起身,取下帕子,在刺目的光线中眯起眼睛,睫毛浓密成了一簇一簇的,能眨到人心里去。 她让陆鸣蝉自己出去玩,脸上带着笑:“庄大人,请坐。” 庄景在她对面坐下,看她还是一无所知的懵懂模样,心想这个消息确实能给他带来一种隐秘的痛快之感。 他很想看看解时雨听到消息后,会变成什么样。 “解姑娘,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务必要撑住。” 解时雨嫌那日光刺眼的厉害,微微往后仰了头,仍用帕子盖住眼睛。 “让您见笑,我清早看雪景看的太久,伤着眼睛了,您说。” 庄景见她这副模样,感觉是又美丽又天真,心里便有些不想说了。 他觉得自己是真爱着解时雨的,不愿意让她伤心,可是她不伤心......自己那一腔爱意又如何施展? 真是左右为难。 他张了张嘴,声音极力温和:“陆大人昨天夜里遇到了狼群,没有回来,现在我们都准备去找。” 解时雨像是失了魂一样的没有言语,愣了片刻,她才喃喃道:“哦,那辛苦你们了,务必要将陆大人找回来啊。” 庄景觉得她没听明白,又道:“狼群凶狠,陆大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哦。”解时雨又干巴巴的应了一声。 庄景对她的反应有些奇怪,像是刺激过度,安静过了头。 但他若是十分仔细,就能发现解时雨牙齿相击,发出了颤抖之声。 他起身告辞,说一有消息立刻回来,等他走远,解时雨才使劲用帕子按了按眼睛。 帕子已经湿了。 脸上的胭脂被眼泪打湿,乱七八糟糊在了帕子上,她干脆用力一抹,将苍白的面孔抹了出来。 她知道的比庄景还要早。 早在那四个人一回营地,尤铜和吴影就来告诉了她消息。 陆鸣蝉悄悄的进来,站到她面前,眼泪滚滚的往下淌:“大哥真的被狼吃了?” 解时雨使劲眨眼睛,眼泪出来,眨回去,又出来,又眨回去,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直到眼泪彻底被她收回去,她才开口。 “不是狼。” 她心里应该要有准备的,陆卿云这一趟,早已经说过很危险。 眼下这样,生死不明,也许是最好的情况,陆卿云还有一线生还的可能。 眼中是朦胧的泪,没了陆卿云,她再去看周遭的一切,一切全都变了模样,全都成了化不开的浓黑。 因为陆卿云是她的光,光消失,人间自然也就散场,只剩下一个无明的长夜。 但她不能乱,还有人在等着她拿主意。 她必须得像从前那样精明起来,能算计、能阴险、能狠毒。 将这些人一个不落的全都护住。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十章 走 解时雨手里有一枚青山上品封门青鹿纽印章。 这枚印章是小鹤清晨从她的雪帽里掏出来的,下刻“陆卿云印”,一看便知是他的私印。 和他的人一样,这枚印章朴实无华,只要有上品封门青石料,随便一个能工巧匠就能再造一个出来。 拿的出印章的人,也得拿的稳、镇得住,否则很有可能连条狗都指使不了。 陆卿云的身家,全都在这一枚小小的印章中。 “尤铜,”她清了下嗓子,压下哭腔,“叫大家都过来,承光和金理也过来。” “是。” 承光和金理一直跟在陆卿云身边,然而比尤铜和吴影都要神秘。 他们如同雪片一样轻飘飘从外面吹进来,大氅里是一身褐短,腰间不仅有刀,还有软剑。 见到桌上陆卿云的私印,他们才冲着解时雨恭敬的拱手,随后就站在角落之中,一动不动,随时能融入到任何阴影中去。 陆鸣蝉很害怕这两人,觉得他们堪比毒蛇。 毒蛇不是谁都能玩的,一不小心就会自噬其身。 他紧紧贴着解时雨,本以为自己要为陆大哥哭死去,可以看大家都如此镇定,好像陆大哥还没死一样,他也不好意思哭了。 陆卿云这颗大树不在了,解时雨又张开臂膀,成了一颗新的大树。 解时雨单刀直入:“要是到时候三方一起发难,我们能不能走的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两人,身份实在太贵重。 徐定风、赵粲账下、侍卫亲军,三方都不会想担责,都会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是最弱小的,没有背景,没有依靠,可以由着他们曲解。 他们甚至可以说赵粲和陆卿云是为了她争风吃醋,才闹出来这么多事。 将罪责推脱到女人身上,自古有之。 届时,皇上的怒气足以把她剁碎了去喂狗。 尤铜、吴影看向承光和金理。 承光声音低沉:“带出来的人只有十个,如果三方齐动,只能带走一个。” 能从千军万马中带走一个,已经算是天大的能耐,尤其是徐定风这样的老将,一旦将网布的密不透风,带走一个都很为难。 解时雨明白了。 吴影手里有陆卿云的“蜘蛛网”,承光和金理手里有陆卿云的“刀”。 她略一思量,便做了决定。 “趁没人想到我们,现在就走,尤铜,你去看庄景带人往哪边,以他为突破口,吴影,去准备马,小鹤,收拾东西,你跟陆鸣蝉和承光一起走,他们不会注意你们,要快,别等徐定风想起我们来。” “是。” 众人分头行动,承光和金理在暗处保护。 解时雨换衣服,没有马车,要从冰天雪地中离开,身上这些华而不实的衣服都没必要带。 她换上长棉衣,裹上披风,为了方便,把头发全都梳了上去,戴上雪帽。 银钱都在小鹤手中,不必担心,她将印章贴身藏了,迅速出了帐子。 小鹤赶过来:“姑娘,快吃个饼垫一垫。” 解时雨接在手里,边走边吃,吃不下,心里堵着一股气,但是也得吃。 这个时候不能挑剔,不能任性,能吃一点是一点。 她想若是陆卿云在,这个时候也是吃饭的时候了。 他不挑嘴,任何饭菜茶水都能往嘴里运,五脏六腑能接纳一切味道,而且一边吃,一边将她的碗堆的高高的,让她多吃。 倘若她吃不完,那也没关系,他不浪费粮食。 他还总能给她找出点甜的东西来,一块糖,一块点心,一把枣子,细细碎碎的往她手里塞,还总问她饿不饿,冷不冷。 一张饼,能吃的她掉眼泪。 将饼塞进肚子里,她在吴影的帮助下上了马,拉住缰绳,一颗极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在马背上碎成八瓣。 尤铜打马靠过来,低声道:“庄景往西南方向,正在集结队伍。” 解时雨点头:“走。” 庄景此时正迎着风训话,远远的就见三匹马纵了过来,那顶红色的雪帽他熟悉至极,是解时雨来了。 她来干什么? 停下训话,他也纵马过去,皱起眉头看着解时雨不太熟练的拉住缰绳:“解姑娘,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这一身装束,他极其不喜欢,她的一切玲珑曲线都淹没在了大棉袍里,连带着脑袋上那顶帽子都很刺眼。 更令他不快的是从雪帽里露出来的一点端倪。 解时雨竟然做了妇人打扮。 她还没嫁过去,就打算给陆卿云守寡了? 他心想这解时雨,倒是很有情义,胆子也大的出奇,自己认识她这么久,都还没看明白这个人。 解时雨不理会他上下打量的目光:“我跟你一起去找。” “你疯了,”庄景诧异起来,“你当这里是京城,我是领着人出去赏雪游玩去!” 解时雨神情很坚定,并不是轻易就能被他说服的模样:“我不用你们管,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伤了、死了,我自己负责,求庄大人行个方便。” 说罢,她那双眼睛雪亮的看着庄景,看的他心头一跳。 她的眉眼,本就黑白分明到了浓烈,一旦神情凝重起来,便能从她脸上看出威严和傲气来。 用这样一张脸,来求庄景,庄景只感觉是高高在上的菩萨在向他低眉折腰。 心里怦然的一动,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而且他对解时雨越发刮目相看起来,她能对陆卿云如此重情,那日后岂不是也会肯为了自己死? 想到这里,他感觉陆卿云必定是回不来了,解时雨是他一直觊觎的猎物,这一回也必定是要到他手里来了。 他的念头,能从解时雨臃肿的棉袍一直伸进去。 这念头早已在他心里百转千回过,转的越多,就越无法一笔勾销,反而成了痴念。 “好。”他十分为难的点头,“要是受不住,就让这两位随从送你回来。” 解时雨谢过他,对他的各种周到照顾,心中没有一丝涟漪。 她已经见过世间最好的,庄景就是在她面前转出一朵花来,那也没有用。 队伍很快就启程出发,解时雨三人紧紧坠在队伍后面,寻找机会。 这里的冬日,天色是说变就变的,很快日头被滚滚乌云淹没,天色暗的仿佛能伸手扯下来。 解时雨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一眼前方,只觉得天地实在太广阔了。 人和马,在缓慢靠拢的天和地之间,仿佛会被挤压成一张纸。 她必须得格外用力,才能保持冷静。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十一章 城门口 天色越来越暗,雪一言不合就开始下,伴随着大风,枯骨被卷进漩涡里,往人身上打。 解时雨的雪帽被吹的无影无踪。 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所有人都自顾不暇,一个不小心就是人仰马翻,没人会来注意他们。 解时雨左右看了一眼,看不真切,风雪模糊了视线,只能隐约看到尤铜和吴影。 这两人知道她骑术不佳,正一左一右牢牢的跟着她,缰绳在她手里,然而方向却掌控在他们两人手中。 给她挑的马也挑的很好,青马合群,不追逐,会随着别的马跑。 在风中,她呼喊了一嗓子:“走!” 嗓门够大了,可让漫天呼号的风一遮掩,就变得很小,微不可闻。 好在尤铜听到了,吹出一声哨声,三匹马同时拐了弯,开始往南撤。 冬日的荒漠不能随意停留,狼群鼻子非同小可,能从风中闻到食物的味道,它们聪明,不会进攻不好惹的营地,但是对落单的人马,它们欢迎之至。 解时雨伏趴在马背上,任凭尤铜和吴影带着她跑,风顶着口鼻,压迫的无法呼吸,每一次用力,都感觉肺里成了风箱。 不用辨认方向,一直往南跑了一阵,马的速度才慢下来。 到了城门口,尤桐和吴影正要往里走,解时雨却哑着嗓子叫住了他们。 “戒严了,徐定风比我们快,回来了。” 赵粲统领之下的北城门,一片死寂,连个鬼影都看不到,城门守卫形同虚设,此时的城门乍一看也是如此,可是细查之下,却大不相同。 同样是寂静,这寂静中却多了一股硝石的苦味和硫磺刺鼻的气味。 京城曾有一次演兵,放了两门火炮,当时满城里就飘着比这个还要浓厚的多的味道。 徐定风这是要请君入瓮,她还没这么大脸面,够资格动用火炮,请的应该是北梁。 也许徐定风还没想起她来,但是她一出现,就会立刻被想起来。 那才是真的送上门去。 尤桐纵身靠近,游魂一般在城墙周围游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鬼鬼祟祟到了极致。 片刻之后,他回到解时雨身边,低声道:“还真是,守的死死的,没找到漏洞。” 解时雨点头:“徐定风是老将,这种事情不可能出纰漏,先躲开,再想办法进城!” 吴影点头:“往东走吧,往西匪贼多。” “等等。”解时雨微垂着头,慢吞吞的思索。 她听陆卿云说过匪贼的趣事。 荒漠里匪贼不少,这里冬日虽然残酷,可一开春,就会多出许多条商路来,这些悍匪各自把手一方,和行商有商有量的打劫。 要是行商给的多,匪贼们还能收起嚣张气焰,护送一段路程。 但若是不给,匪贼们就会立马露出真实面目,杀一个血流成河。 匪贼、徐定风、进城。 这三样被她联系在一起,脑子里开始密密麻麻的思索,片刻之后,她做了决定:“往西。” 吴影挑了挑眉毛,看向解时雨。 解时雨正仰着头大口呼吸,雪花洒了她满身,浮动的天光之中,她那双眼睛被浓密的睫毛所簇拥,像是一口古井。 古井无波,无论何时都是幽深且森冷的,里面仿佛藏着什么千年老妖,悄无声息地在井底吐着泡。 吴影直觉这是个危险人物,在她面前,人人都需要自保,包括悍匪。 调转方向往西,走出去不到两里地,黑暗中传来夜枭的叫声。 “咕……” 吴影侧耳听完,回了一声哨响,是承光和金理一行赶了上来。 听到哨声回应,承光很快便领着人过来汇合,而他带来的那十个人,解时雨至始至终都没看到影子。 小鹤惊魂未定,一半是风吹的,一半是金理吓的:“姑娘,你们刚走,那个徐将军的人就找过来了,带了不少人,就守在我们帐篷外面。” 陆鸣蝉也连忙点头:“还好我聪明,骗他们说你悲伤过度,在睡觉,估计他们现在还傻傻的守在外面。” 解时雨脸色凝重。 本以为徐定风在如此忙乱的情况下,不会这么快就想起她的作用来,现在看来,她低估他了。 要论老谋深算,徐定风才是真正的老狐狸。 可要出这荒漠,只有北城门这一条路,要不然云州也不会成为重中之重。 翻身下马,她听到僵硬的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又酸又疼。 脚落了地,大腿两侧红肿的无法并起来,再加上冷和麻,她简直是踩在了刀尖上。 一言不发的忍住了,她朝着能坐的枯木走了几步,然后坐了下去。 骑马的时候牙齿还磕到了舌头,当时没感觉,现在有感觉了,火辣辣的痛,痛意直接往脑子里蹿。 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塞进口中,她含糊地看向尤桐:“生火。” 尤铜立刻生火,小鹤蹲在火堆边,开始烤带出来的干粮。 陆鸣蝉吸溜着鼻涕,一边把两只手张在火堆上暖和,一边流口水。 他的思想是非常简单的,陆大哥既然没被狼啃,那就是没死,他先填饱肚子要紧。 火堆的烟气一直往上冒,随风而走,引来了一小撮无所事事的土匪。 他们有十来个人,手里都有刀有棍棒,目光如炬的往火堆这里看了一眼,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女人、孩子、肥马、手无寸铁的护卫! 这要是不抢,都愧对他们的身份。 都不必准备,一帮人笑眯眯的上前,回报他们的也是笑。 双方笑过之后,众匪贼也被抓的毫无预兆。 再一顿痛殴,这些匪贼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理直气壮、义无反顾的将老大和其他人给卖了。 他们这一群人一共有四十人,老大花名草上飞,其父乃是一位有勇无谋的莽汉,满腔抱负,跑去参军,结果第一次冲锋陷阵就做了逃兵。 做了逃兵,不敢回城,就在荒漠中投了土匪,反倒做出了成绩,过了十来年,因为错劫了徐定风,挂在城门口,成了一条风干肉。 儿子草上飞,体格样貌都随了父亲,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唯独智慧大有长进,悄悄继承了父亲的衣钵,默默地做土匪。 不过大约是看了父亲的惨状,心里留下了阴影,但凡不合作的商人,全被他吊起来风干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十二章 黑吃黑 草上飞一向认为自己比父亲聪明,能平安富贵到老,没想到今天夜里,就挨了一顿毒打。 被打的太狠,草上飞猛摇脑袋,大喊:“我不飞了!真的不飞了,飞不动了!” 尤铜看他脑袋都要摇飞,心里嗤嗤的发笑,当即停了手。 这时候,吴影将解时雨请了进来。 陆鸣蝉和小鹤已经去休息,单剩下她一个,进了草上飞独占的一给大草洞。 解时雨一进来,尤铜立刻关严房门,房门一关,洞内洞外就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外面是无尽的风雪和黑暗,里面却是炭火通红,散发着丝丝烟气,温暖的让人昏昏欲睡。 草上飞小心翼翼抬头,看一眼解时雨,感觉今晚的一切都有点不真实。 他以为今天是有人来抢地盘,没想到进来了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就这? 他一只手就能将她捏死——如果旁边没有那两个护卫的话。 洞子里很安静,解时雨坐下,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慢慢喝完。 随着陆卿云的消失,她属于少女的那一部分也跟着消失,言行举止全都是深思熟虑过的,看不出任何端倪。 喝过热水,她开了口:“我要进城。” 草上飞的聪明才智被打的不断撤退,此时便晕头晕脑回答:“那你就进呗。” 话音一落,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等尤铜动手,他先打了自己一巴掌:“我错了。” 看样子这位姑娘是要他帮忙进城了。 他想明白过来了,这一行人,必定是见不得光,但是又非进城不可,所以就找到了他头上。 “姑娘真找错人了,”他琢磨着开口,“我手里这点人,不到城门口就被乱箭射死了,再往西走十里地,有百多号人,那边的当家,号称黑风煞,和城里守卫多少有点关系,不如您去那边问问?” 说完,他心想做人还是要动脑子,他这一招祸水西引、借刀杀人,堪称是一箭双雕。 完美。 解时雨点头:“那好吧。” 她站起来,毫不留恋地往外走,边走边吩咐:“一个不留,清理干净,别泄露行踪。” “是。”尤铜和吴影应了一声,齐齐露出了大氅中的长刀,往上一顶,寒光照的人心惊胆战。 草上飞盯着刀锋,只觉得脖子上一凉,放声大叫:“我有办法!有办法!别杀我!” 他喊出了哭腔,心想人还是不要动脑子,糊里糊涂的过日子比较好。 解时雨回过头,冷冷道:“说说吧,你的办法。” 草上飞很不情愿地说道:“招安书,我有招安书,你们可以拿着混进去,他们只认识我,我手底下的人都不认识。” 解时雨很满意的一点头:“那就劳烦你送一送。” 于是草上飞就被强行招了安。 云州城内,一片太平,北梁并没有来捣乱,徐定风舒服了不少,坐在帅府中,对着赵粲挂了白的府邸冷笑一声。 毛头小子。 他在云州几十年,这支队伍也跟着他改姓了徐,半块兵符算什么,就是皇帝来了,也得靠他来守城。 只可惜陆卿云走的时候,将那半块兵符也带走了。 然而他也不是事事顺遂,皱着眉头,他想一个小姑娘,能跑哪里去呢? 怎么就这么巧,他这边找人,庄景就把人给带走了? 难道侍卫亲军也跟他打的一个主意? 隔了一天,在荒漠上找人的侍卫亲军和尚大龙全回来了。 等徐定风知道解时雨和庄景在荒漠中失散,身边还跟着两个侍卫之后,就知道不好。 这姑娘聪慧,竟然早有察觉,城门守卫没见到她那一行人的踪迹,恐怕还在荒漠中盘桓。 难办。 荒漠这么大,他又不能千里之外,取人首级。 红颜祸水,总得有红颜在才说的通,眼下红颜都不见了,再说那两位是为了女人而死,他们就成蠢货了。 徐定风坐在太师椅中,抬头看看吵成一片的冯番和尚大龙,心情很绝望。 他这一辈子征战无数,都没有像现在这么为难过。 这都叫什么事儿。 不管他们在这里如何商议,解时雨已经顺顺当当的出了云州,一路急行,回到京城巨门巷陆卿云家中。 陆卿云的家,是座大宅,和镇国公府背向而立,院子套院子,影壁叠影壁,鳞次栉比,暗影重重。 一行人提着灯笼,由尘封的正门而入,先经过黑灯瞎火的前院,一只野猫从围墙上路过,尖着嗓子叫了一声,立刻惊的小鹤跌了灯笼。 走了不知多久,穿过垂花门,里面就是内宅。 内宅也同样荒芜,只种了几颗大树,其中两颗是梅花,如今竞相开放,火一般,灼灼的烧的四处都是。 梅花树也都是老树,无人打理,盘根错节的乱长着,四周屋子全是黑洞洞的冷清,连只耗子都没有。 小鹤小声问解时雨:“姑娘,今晚我们怎么住?” 解时雨将灯笼抬起,仔细看了两眼,选了大正房旁边的院子。 这偏院也不小,没有牌匾,门户大开,里面也有好几间上房和厅房。 院子里曾经种过什么,眼下全成了枯枝烂叶,看不出本来面目。 小鹤摸索着进去点了灯。 解时雨站在院子里,回头问尤铜:“能不能将秦娘子接来?” “能。”尤铜说走就走,很快就夹着秦娘子从屋顶上回来了。 秦娘子和小鹤,在加上在院子里乱蹿的陆鸣蝉,这院子总算是有了活气。 院子里就有小厨房,可惜锅碗瓢盆一应没有,米面肉菜更是做梦,被褥也要安置,好在秦娘子知道去哪里买,带着小鹤就张罗开了。 院子里生上火,有了烟火气,锅铲磕着锅沿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没有各种东西和人遮挡,就一直从厨房传到院子里。 解时雨在院子里,感觉到了一种安稳。 这份安稳是陆卿云留给她的。 进了这府门,她没被这荒凉吓到,反而心平气和,觉得自己这回是真的可以在这宅子里落地生根,不惧风雨的疯长了。 第二天解时雨起了个大早。 天还是青灰色的,带着一层寒霜,然而经历过大荒漠里的严寒,这点冷实在算不了什么。 她没有惊动小鹤,自己穿戴好,喝一口冷茶,呼出一口白气,出了门,随心所欲的乱走。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十三章 八条腿 陆卿云的宅子,也是陆卿云式的。 冷、硬、充满棱角,没有繁杂的花样,也没有装饰。 走到外书房,平阔的庭院无花无草,窗下有水池,引的是活水,石头上全是青苔,原本里面空无一物,现在放进去三条鱼。 尤桐正在满把满把的往里面扔鱼食,像是存心的要撑死它们。 见解时雨来了,他立刻收手,立在一旁:“姑娘要不要进书房看看?” 他比其他三个随从都要活泼一些,但是这活泼只在心里,并不显眼。 解时雨点头,随着他进了书房。 书房里光线很足,书架上放满了书,外面用丝帘盖着挡住灰尘。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架玉石屏风,屏风后面是一桌一椅,但也没有陆卿云常用的痕迹。 尤桐还没停下,领着她再往前走,再走就是一面木制的暗墙,严丝合缝,想打开就得找到缝隙。 来偷盗之人有在这里找缝隙的功夫,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尤桐轻车熟路打开暗门,点亮灯火,请解时雨进去。 解时雨进去落座,就决定这里面不仅暗,而且寂静非常,人坐在这里面,有种坐地下的错觉。 尤桐悄无声息的取出一只大樟木箱,箱子四角包了铁皮,上面连把锁都没挂。 能突破暗处护卫来到这里,一把锁,毫无用处。 尤桐低声说了一句:“爷出京城时给您留了点钱。” 说完,他就走到门口,关上暗门,留下解时雨独自一人看箱子。 门一关,屋子里就越发寂静,自身的每一种声音都在放大,似乎和人间隔开成了两部分。 箱子里她本以为是银子,可是打开一看,却是成沓的账本和地契。 取出一本仔细翻看,解时雨的眼睛渐渐瞪大了。 这哪里是留下了一点钱! 陆卿云所有的家底,都伴随着这一箱子东西暴露在她眼前。 她明白了,尤桐掌管着陆卿云的“钱袋子”。 银票、田地、铺面、两广路和江南路的生意、一叠地契,这钱袋子已经多的不能再多了。 尤铜等人的开支,也都记的十分详实。 她看的瞠目结舌,就是将这些账本略微翻过,也都花了一个时辰。 放下账本,她收拢脸上一切可能泄露情绪的表情,走了出去,回到自己临时歇脚的院子里。 小鹤看到她,便张罗着开饭,解时雨坐在桌边,先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然后开始暗中心慌。 陆卿云这家当太大了,也太信任她了,难道他就不怕自己管的不好,把他这个家全败光? 匆匆的吃过饭,她仔细问尤铜,这些管事什么时候会来? 尤铜说每年的腊八这天。 结果还没等到腊八,她先等来了南彪。 这天,陆卿云和赵粲失踪的消息赶在年前送进京城,念头在每一个有头有脸的人脑子里打转,乱麻似的充斥着整个京城。 不安分的念头和人,在此时会更加活跃。 夜里,在她看账本的时候,南彪蜘蛛似的从屋顶上爬了下来,又被吴影扣住,丢到了解时雨面前。 解时雨端坐在太师椅中,像一尊无悲无喜的菩萨像,端详着南彪,她知道他要干什么。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观望者,只服陆卿云的管束,吴影都不行。 他自然也不会服解时雨。 来这里,大约是打探一下陆卿云是不是真的死了,要是死了,他大可自己独立,凭他手里的消息,这世上已经没有能制得住他的人和事了。 南彪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见到解时雨。 他以为这一番前来,必定会看到陆卿云的一切崩塌散去,四位随从也是群龙无首,没想到见到的,却是这样一番井然有序的情形。 这四位大人物,身手了得,难道就没想过要反? 还是说陆卿云没死? 可他觑一眼解时雨手里的账本,又觉得陆卿云肯定是死了。 不死,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出来。 南彪回头看一眼蹲在门外唏哩呼噜吃面的尤铜,脑子里莫名的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 这面——看起来很不错。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接着又闪过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 尤铜——是不是胖了? 想完这两个念头,他才看向解时雨。 解时雨穿一身墨绿色,头发梳的黑亮,未施粉黛,正不言不语的打量他。 南彪承受不住她的打量,咳嗽一声:“解姑娘。” 解时雨微微点头,沉默且平静,等着他发话。 南彪自行找了张椅子坐下:“看来这里现在是姑娘管事,那我就和您直说,我来就是想脱离出去,往后各不相干。” 解时雨垂下浓密的睫毛:“好。” 她答应的太快,南彪征愣了一下。 解时雨合上账本,继续道:“你想独立自主,这很好,不过蜘蛛八条腿,不是凭空长出来的。” 南彪望着她出神,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蜘蛛不假,就趴在陆卿云的八卦帐上,难不成她还能把这八卦帐收回去? 那可真是太天真了。 下面的人,就和蜘蛛网一样,是一圈一圈连在他这条线上的,只认他南爷。 陆卿云能换掉他,那是陆卿云的本事,一个丫头片子,算哪根葱。 杀了他,这张网也白费了。 “就算我脱离出去,也照样可以合作,”南彪一笑,认定她在虚张声势,“您想要的消息,我可以给您便宜点。” 解时雨摇头,面目亲切的堪称慈眉善目,轻声细语:“这些年你为陆大人做了不少事,要脱离出去可以的,我正愁你不来。” 她取出印章,开始写切结书。 南彪看这印章,心想好了,陆卿云是真死了,不然不会让印章离身。 往后仰靠在椅子上,他笑道:“解姑娘也称得上女中豪杰了,这么干脆利落。” 解时雨盖上印,递给他。 南彪捏在手里,只看了一眼,便不满道:“交出八条腿是什么意思!” 解时雨答道:“你要脱离出去,那做人就够了,犯不上用八条腿行走, 陆大人的心血,我也不想白费,吴影,带他下去,吐出来一个有用的名字,给一顿饭,一直到他吐完为止, 咱们现在不往朝中伸手,有的是时间,不着急,别坏了这张网就行。” 吴影一手捂住南彪的嘴,一手押着他,飞快将他带了下去。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 自投罗网的蠢货,解时雨想。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十四章 账本 南彪有进无出,净饿了三天,才吐丝一样往外吐了一个名字。 他手里的名字成百上千,三天说一个,都能保他活十年。 吴影将名字交给解时雨,解时雨转手便给了陆鸣蝉。 陆鸣蝉十二分的机灵,有了一个名字,他就能挖出一大片,南彪也留不了那么久。 南彪之后,那些管事也在听闻陆卿云的消息之后急冲冲的登了门,带着账本和嘴。 这八张嘴是来见机行事的。 陆卿云没了,他的东西总得有人接手,他们这些掌柜,随便的那么过一道手,就能富的流油。 从角门进了前院,一路上都是静悄悄的,新买的小厮低头扫地,连头都没抬,也没多看一眼。 尤铜将他们带到花厅里,扔下他们就走,很快就有人蹑手蹑脚的给他们上了茶。 管事们想打听打听消息,然而上茶的人也是哑巴似的,一言不发,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 府上肃穆至此,管事们心里忍不住嘀咕起来。 在外面,他们都是体面人,手里过的浮财不计其数,下面的人尊称他们一声先生,他们自己也觉着身份尊贵,与一般的奴才下人不同。 可是一进这鸦雀无声的府门,他们就有种被扒去伪装,露出原形之感。 八个人坐立不安,彼此小声嘀咕的等,直到外面涌进来两个丫鬟,换了炭盆、热茶、点心。 有人立刻站起来往外看:“来了。” 其余人也跟着站起来,都悬着心,有点紧张。 站在最前面的人忽然道:“咦,怎么是......是个姑娘?” 其余人连忙伸长脖子往前看,果然看到是个年轻姑娘,后面还跟着恭恭敬敬的尤铜。 有人面露疑惑:“难不成......陆大人的家当,都交给她了?” 话音刚落,解时雨就已经走进了花厅。 她穿的朴素,头上也没多戴簪子等物件,没了外物花团锦簇的包裹,她越发显得冷清,眉心里带着一点痣,添了两分和善。 “诸位管事请坐,我姓解,按照往年的规矩,账本是腊八才送来,没想到诸位提前来了。” 管事们全都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接了陆卿云的家财。 这不就是将玉玺塞在婴孩怀中! 他们这些人摇身一变,也就成摄政王了! 觑一眼解时雨身后站着的尤铜,他们没敢太放肆,只是都心下一松,坐了下去。 坐在首位的老先生笑道:“再过三天就是腊八,往常这些账目,都是陆大人看过之后,盖上私印,赶在年前了结,这些账目收支往来多的很,姑娘您怕是要吃力些,就提前送过来了,您若是看不明白的,我们也能多留几天指点一二。” 解时雨对他的话里有话并不当回事,微微一笑:“辛苦了。” 她又吩咐尤铜:“就先看这位管事的账本。” 尤铜应声,从老先生面前的箱子里取出来账本,总账只一本,其余都是细账,细账按月有十二本。 解时雨不看总账,直接去看细账。 这些人既然能给陆卿云做管事,不说别的,至少在做账上都是高手,要从里面挑出问题来,很难。 她看的很认真,很仔细,翻完三本,她心里有了数。 全是亏损。 而且亏的有理有据,每一笔都有来历。 不言不语的继续往下翻,她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流露出来。 管事们都是成了精的人物,知道账本上必须得无可挑剔,哪怕是被找出一些小瑕疵小问题来,也都是糊弄的过去的。 他们也不着急,就等着看解时雨看完账本会如何。 看人下菜碟,也是他们的本领之一。 若是解时雨好欺负,他们也乐的供着她,自己在下面做摄政王。 解时雨将细账看完,让尤铜放回去,只留下总账在桌上,还是不说话,开始翻看第二箱。 小鹤悄悄给她端上来一杯茶,看着这些大箱子咋舌。 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去。 解时雨却坐的端端正正,一丝也不见疲惫,偶尔喝一口茶,眼睛也不曾离开账本。 账本一本一本的过,她没问话、没发怒、没求指点,不言不语,花厅中一片沉默。 时间过去的越长,这份沉默就越凝重,管事们对她这种看账本的方式摸不清底,也都正襟危坐起来。 他们是见过世面的人,也见过内宅中的夫人看账本,有的是应对的办法,可是从没有见过如此安静的阵仗。 解时雨还什么都没说,他们就已经感觉到了一股压力。 冬日的太阳不持久,还没过中午就开始走下坡路,屋子里的炭盆添了又添,茶水续了又续,点心也是一叠接着一叠的往里面端,十分周到。 这份周到,没让他们感觉到温暖亲切,只感觉到了受刑一般的难受。 已经过了三个时辰。 这一把老骨头,都坐的要散架了,再说点心怎么能当饭吃,他们都饿的要晕过去了。 这要是看到点灯时分,他们怎么熬得住。 不说别的,光说这份静坐功夫,解时雨就远在他们之上。 解时雨不管他们如何如坐针毡,只看她的,看完一位,她想上片刻,将账本放好,全部看完之后,八本总账被她分成了三份。 其中一份,只有一本。 她先拿起那一本,取出印章,很痛快的盖在了上面。 “程管事,这一年辛苦你了,比去年还多了一成的净利。” 坐在末尾的管事起身接过账本,松了口气,心想人还是本分点好。 他悄悄擦去额头上的细汗,由门口的丫鬟领着去休息。 第二份有两本,她略过不提,看向了另外五本。 “张、李、梅、叶、黄五位管事,也是辛苦一年,没想到亏空的一个比一个厉害。” 五位被点到的管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坐在首位的黄老先生,不慌不忙地开始解释。 做生意,哪有只挣不亏的。 其余人也都七嘴八舌的开始哭穷,自己如何不容易,才勉强保住了本钱。 尤铜听了这个穷法,都觉得陆卿云座下一干人等,明天就得断顿,饿死街头。 解时雨从头到尾听完,脸上的笑一直没变,三岁小儿来了也能看出她这笑不是好笑,倒像是在看他们还能说出什么花来一样。 五位管事慢慢住了嘴,话都说的穷尽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十五章 不懂 解时雨捏了块点心,慢条斯理的吃了。 吃完,她才淡笑着道:“你们看,我这年纪,还是爱吃糖的时候。” 管事们陪着干笑了几声。 解时雨用帕子擦干净手:“我年轻,也不懂管家,没想到生意如此难做,多亏了你们辛苦,才算没把本钱折进去, 依我看,还是真金白银拿在手里最靠的住,存在银号里,我这辈子应该是吃不完的, 尤铜,你去寻买主,将这些东西产业都卖了,再给这五位管事们封个厚厚的红封,答谢他们的辛苦。” “是。”尤铜恭谨的应了,心里暗暗发笑,这才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五位管事一听,全傻了眼。 卖了? 那他们还管什么事? 不做管事,他们哪里长长久久来的钱财,来的体面? 黄老先生叹气:“姑娘,这都是陆大人积攒下来的东西,您怎能如此糟践,我是一万个不同意的,做生意,今年亏,明年挣,这也是常有的事。” 解时雨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尤铜,陆大人这些东西,管事们也都有份?” 尤铜连忙摇头:“没有。” “哦,”解时雨又问,“那他们凭什么不同意?” 尤铜憋着笑:“姑娘想卖,无需任何人同意。” 解时雨就很干脆的拍了板:“那就卖,去年还挣不少,今年就全亏空了,明年岂不是要欠债,我是不懂这些的,还是保住本钱要紧。” 五位管事听她左一个不懂,右一个不懂,顿时有种老虎吞天,无从下口的感觉。 其中一个姓张的管事,算是机灵人物,看出来解时雨的路数。 亏了?卖! 没去年赚的多?卖! 今年有灾,靠天吃饭?卖! 她有的是银子,卖了也不心疼,只要不满意,那就卖。 张管事站起来,冲着解时雨深深作了一揖:“姑娘,我来的匆忙,这账本没理明白,若是姑娘不嫌弃,老奴拿回去再仔细斟酌,腊八那天,送到府上,必定让姑娘满意。” “人没有不犯错的时候。”解时雨点头,示意尤铜抽出他的账本递过去。 其他人这才回过神来。 一个接一个,连带着那两位把账做的不亏不赚的,也都将账本领了回去,等腊八节重新送来。 等所有人离去,解时雨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到这时候,她才算是堪堪握住了陆卿云的东西。 陆鸣蝉从外面跑进来,将食指和大拇指圈了个圆圈,倒扣在眼睛上,龇牙咧嘴的一笑:“看,四个眼睛!” 那位姓程的管事戴了一副叆叇镜,被他看到了,稀奇了半天。 解时雨被他逗笑,揉了揉他的脑袋:“书背了吗?” 陆鸣蝉支支吾吾的跑了。 腊八节那天,账本都及时的送了过来。 解时雨看过总账,才将这些账本留下,预备着细看,今天这一天,她想偷个懒。 年岁之终,小鹤早早就熬好了腊八粥,洒在门上、柴垛上,祭祀五谷之神,祈福求寿,避灾迎祥。 她和秦娘子一拍即合,在外面流水似的花钱,一趟一趟的往家里运人运东西,新雇的两个小厮都被压弯了腰。 忙完了,她们还要解时雨也出门,去普陀寺祈福。 节姑此时也正坐马车往解家去,路过巨门巷,看一眼没挂牌匾的三间大门,外面竟然坐了个门房。 “这里有人住了?” 她来来回回这么多次,多没见这座可以和镇国公府媲美的大宅有过人影。 心里不知道可惜过多少次,问过不少人,竟然都不知道这宅子是谁的。 还有人试图找牙行打听,想买下这座大宅,最后都不了了之。 苏嬷嬷笑道:“这样的大宅,住的人家必定是非富即贵,回去问问大少爷,咱们也找机会拜访。” 正说着,角门开了。 节姑见了鬼似的看着出来的人。 解时雨穿一身石青色窄袄,外面罩着一件灰色披风,从围了一圈的狐狸毛中露出修长的脖颈,脸上和从前一样,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她大步流星的出来,后面跟着小鹤,牵着个十多岁的小孩,再往后是两个护卫,这两个护卫都是头戴大帽,身穿褐短,走路带风,肃然的跟着她。 这一行人目不斜视的走到马车跟前,守门的小厮跑过去,放凳子打帘子,将解时雨让了进去。 等马车走了,节姑都没反应过来,过了半晌,才道:“快、快去找大哥去!” 解臣新买的宅子,今天正热闹的很。 祭祖敬神,祈福求寿,避灾迎祥,将他买的这座新宅院点缀的十分喜庆。 就连解大夫人都喜气洋洋。 自己的儿子,终归是有本事的,短短几个月,就得了太子的重用,连节姑也扶正了,不再是妾,日子又回到了从前。 等太子继位,那他们这富贵还要再往上冲。 解清一面做个闲散老太爷,一面指点着解臣,又得了几个好消息,也正高兴着。 唯有解臣,心事重重。 从前他是没什么心事的,从去了云州开始,苦难成倍的找上头来,让他日渐沉稳,并不是只依附着常沐过日子,心里那些念头,已经一样一样,想的比他爹解清还要深了。 说他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这一次在太子面前立功,完全是因为太子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太子呆在京城里,什么也没做,就有了陆卿云和三皇子生死不明的消息。 生死不明跟死了没区别。 二皇子因粮仓一事被申斥,户部尚书之位再次空悬,三皇子再一死,署理兵部实权又空出来一位,再加上陆卿云侍卫亲军总都指挥使一职,足够在京城掀起一番大风雨。 太子想提点他的人进入侍卫亲军,或者自己署理兵部,趁着这些势力灰飞烟灭之时,他得抓住实权。 他这么想,其他皇子自然也这么想。 皇子们之间的争夺,和普通人家争家产那是截然的不同。 普通人家,再如何闹,死伤也有限,这条路就不一样了。 皇子们各个都是人才,表面上一派和气,兄友弟恭,背地里是炮火纷飞,各展奇招,党羽林立,一旦倒下去一个,底下就会压死一大片。 他不想死,所以每一步都要很谨慎。 这一次,就连常沐也觉得这机会不错,还拟了几个名单给太子,都是朝堂上可用之人,正好拉拢。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十六章 污秽 解臣却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不知为何,每每无法决断的时候,他会莫名的想一想,若是解时雨,此时此刻,她会怎么做。 有时候,他甚至感觉自己身后有一道黑影,这道黑影就是解时雨,他对她痛恨至极,只要这一道如魔似鬼的影子一贴上来,他就会越惊越怒,厌恶的想要作呕。 这道黑影哪怕只是贴着他,那沉沉的黑气就会开始侵蚀他。 先是皮肤,黑气从他背后的伤口钻进去,让他又疼又痒,那是在云州和西山打斗受的伤,从肩膀处一直伤到胸口。 伤口被染黑了,背后的黑影变本加厉,钻进了他的脑子里,至此,他整个人都变得污秽不堪,从前那些仁慈善良悉数不见,只剩下一个接一个的恶念。 就是这黑影的操纵,让他卖了节姑。 转念,他又想,也许自己是故意借着解时雨,卖了节姑。 他已经受够节姑了,除了蠢,一无是处。 不、不能这样想,他饱读圣学,谦卑恭谨,若不是解时雨逼迫,他怎么会想到让节姑去做妾。 要是他自己这样想,那就真是禽兽不如了。 归根结底,自己所有的变化,全是因为解时雨。 太子这件事,他想了许久,觉得若是解时雨,一定不会凑上去。 他们是可以坐山观虎斗的。 太子东宫之位稳固,在皇上那里也是个大哥哥的敦厚模样,这时候急急忙忙伸手,反而把先前建立起来的印象都毁了。 四、五、六这三位,必定是迫不及待,他们争夺的越凶猛,太子捡漏的机会就越大。 将心里的想法一说,太子和常沐商量着,也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可以先按兵不动。 之后,果然不出他所料,三位皇子争的头破血流,皇上大发雷霆,训斥一番,把署理兵部的事交给了太子。 太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兵部,喜的差点抽过去。 他这还是头一回摸到实权。 太子一高兴,立刻把解臣的位置也挪了挪,还提点着常沐,将节姑扶正。 解臣这一挪,就从五品礼部郎中,挪成了正四品鸿胪寺少卿,鸿胪寺政令仰承礼部,并不逾矩。 得了太子青眼,解臣去了一件心病,还剩另外一件。 就是文郁。 天子龙潜之交,最有前途,也最危险。 赢了,一步登天,输了,万劫不复。 解时雨和陆卿云一样无影无踪了,他管不着,但文郁这个罪魁祸首,他一定要拉下水。 只可惜之前做了两个套,文郁都没往里面钻。 戏台上唱的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节姑在解大夫人千呼万盼中,总算来了。 她一来,就指挥的家里丫鬟嬷嬷团团转,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渴一会儿饿,唱戏唱的不是她想听的,要换。 解臣只从她那一堆耀武扬威的言语中,听到了最熟悉的两个字。 解大。 他猛地坐起来,在乱糟糟的声音里问:“你刚才说谁?” 节姑喝着茶:“解大啊,我在巨门巷看到她了,你们不是都说她跟她那个靠山一起死在荒漠里了吗!” “庄景是这么说的没错,”解臣皱眉,“你没看错?” 节姑哼了一声:“我年纪轻轻的,眼睛好的很,绝对不会看错,她现在就住在巨门巷那座没挂牌匾的大宅子里,那宅子肯定是那个姓陆的给她的。” 解大夫人想了想她说的宅子是哪一座,惊的往后一仰:“那宅子,我从前就听说过,好像跟镇国公府上一般大,原来抚国公想买,都没找到人,竟然到她手里了!” “这算什么!”节姑很不服气,“谁买不起似的,再说了,她也配住!倒不如叫西街的解家出面,把宅子给收回来!” 解臣听了,心中一动。 他只有两个仇人,一个是文郁,一个是解时雨。 尤其是解时雨,不让她也尝一回自己受的苦,他死都不能闭眼睛。 眼下陆卿云已经没了,她没了靠山,手里却握着陆卿云的财富,回到京城,不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西街那边全是废物,着急忙慌的给解时雨除了族谱,自然不能再去收她的房子。 京城的豺狼,比比皆是,只要将这消息放出去,自然会有人闻风而动。 他坐收渔翁之利即可。 还有文郁,他也得把这个消息告诉文郁。 虽然看不出文郁和解时雨到底有什么仇怨,但这两个人肯定不和睦。 从前文郁让他们解家去探解时雨的底,这回该轮到他自己打头阵了。 解大夫人日子过的美满,却不想再横生枝节了。 她紧皱着眉头:“随她去吧,眼下她也没来招惹我们。” 她是怕了,有时候想起解时雨来,她都觉得匪夷所思。 这么一个说话都不高声的姑娘,是怎么把他们一家弄垮的? 心里虽然疑惑,但是一想到这个人,她第一反应就是那座阴森森的菩萨像。 “娘!你就是太心软了!”节姑把玩着手腕上新买的珊瑚珠串,“她现在住的用的,不都是从我们家夺走的吗,我们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怕什么,巨门巷的宅子拿回来,我们还可以卖给抚国公啊!” 她说的轻轻巧巧,好像解时雨又成了地上的泥巴,可以任凭她踩上一脚。 说着,她毫不在意地往椅子里一躺,快快乐乐道:“风水轮流转呢。” 消息传给文郁的时候,文郁已经吃过晚饭。 对着灯影,他独坐许久。 他不像解臣那样,看解时雨看的浅显,对待这个女人,他自认为自己看的透彻。 哪怕解时雨现在没有靠山了,在他眼里,她也与魔鬼等同,她不会死,只会一直的杀下去。 他对解时雨,恨也没恨到那份上,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大约现在是讨厌更多。 这个女人,抓着他的秘密,每一句话都能刺的他体无完肤,仿佛他的长相、言行举止,都是沽名钓誉,不值一提。 再说玉兰巷解家成了什么样,他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心中思绪万千,他便站起来,回到院子里去。 院子里浮浮沉沉的全是药味。 神医的方子,一刻不停歇的吃着,吃的文郁时常都产生幻觉,好像在这种药海之中,自己龙精虎猛,足够征服任何一个女人。 解时徽在屋子里绣花,见了文郁,连忙将针线放开,站起来给他解披风。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十七章 粉墨登场 文定侯府很安静,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世子夫人惨叫哭泣的声音了。 解时徽活的更加腼腆温柔,全京城都知道文定侯府有个安安静静的世子夫人。 她放好披风,从丫鬟手里接过茶递给文郁:“您要喝粥吗?母亲去普陀寺求的佛粥。” 文郁摇头。 今天这消息扰乱了他的心神,以至于听到一个佛字,都能想到解时雨身上去。 他挥退仆人,让解时徽熄灭灯火。 解时徽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吹灭灯火,在黑暗中咬紧了嘴唇。 文郁不打她了,可却添了新的乐趣,零碎的折磨着她。 她佯装自己是一具行尸走肉,挪动到床上,灵魂漂浮而出,只当接下来的都是一场梦。 文郁摆弄她。 两只手冰冷,不带温度,不像个男人,倒像是宫里出来的公公一类,能摸到她骨头里去。 这样的两只手,蛇一样,乐此不疲的在这具僵硬冰冷的“尸体”上游走。 一寸接一寸,一处接一处,这条冰冷的蛇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仿佛这种探索能令他有一种腾云驾雾的快乐。 解时徽咬着牙,闭着眼睛,羞耻的几乎要滴血。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敢哭,不敢叫喊,只能将自己当做无知无觉,也无思想。 没有嫁人前,她曾经有过无数美丽的幻想,如何的琴瑟和鸣,如何的心心相印,嫁人之后,一切美梦都破碎了。 要是嫁过来的是解时雨就好了。 这一切,本应该是解时雨承受的。 文郁也不说话,甚至不喘气,没有一丝男人的热度和勇猛,他生来就是个天阉,吃再多的药,也没用。 解时徽忍受着,等着文郁罢手,片刻之后,文郁忽然起身:“别动。” 她不敢动,疑惑地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看着文郁点亮了油灯。 灯一点,屋子里立刻大放光明,解时徽的一切都暴露在灯火下。 “啊!”她短促的叫了一声,猛地蜷缩起来,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 是足够她上吊而死的耻辱。 女子的身体,是隐秘而且美好的,突如其来的被文郁审视,她羞愧的当场要晕过去。 眼泪涌出来,她感觉此刻自己的身心全都暴露在了大庭广众之下,躲也无处躲,藏也无处藏。 而文郁举着灯,却是穿的整整齐齐。 他身有残疾,从不将自己的身体示人。 他嘴角含着一丝冷淡的笑意:“别怕,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本来就是没有秘密的。” 夫妻? 解时徽抱着被子发抖,微微张着嘴,已经快要失去神志,只能勾着衣服一件件的穿上。 文郁雕塑一般站在原地,举着灯,看着她穿衣服,一边面无表情道:“解时雨回来了。” 不等解时徽回答,他自顾自地道:“我不去招惹,你也别去招惹,见了她,最好远远的避开。” 解时徽穿好了衣服,有了一层盔甲,脑子这才慢慢的转了回来。 “她不是......死了吗?” 文郁冷笑一声:“阎王爷都不收她。” ...... 庄景是晚一些时候得到的消息。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遇仙楼喝酒。 不远处有两位姑娘正悄悄的看他。 庄景这一副皮囊,是极好的,少年气与男子气概兼备,眉目如画,风采过人,谁见了都愿意多看两眼。 而庄景,这一时半会,没有猎艳的心思。 他的目光很缠绵的看向酒杯,觉得暂时——还没人能取代解时雨在他心中的位置。 文花枝陪着他,除了上值,简直是一步不离。 “酒多了伤身,我知道你思念陆大人,可也不能这么喝。” 她并不知晓庄景的心事,甚至还未曾窥探到他的真实面目。 但是她无师自通,用自己打造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从早到晚的将庄景装在里面,阻断他人觊觎的目光。 她爱庄景,爱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只要一见到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就要发疯,而且这种疯意日渐严重,有向文郁靠齐的趋势。 庄景也深感这个女人的可怕,不然当初也不能在普陀寺拿刀子捅人。 他时常感觉她那张温顺的面孔下藏着另一个文郁。 只不过这个女式的文郁如今还在潜伏之中,没有从皮囊里钻出来。 文花枝给他夹菜:“我刚才听到一个消息,解大姑娘回京了,她都没死,兴许你们陆大人也没死呢?” 庄景心怀鬼胎,害怕文花枝看破他的心事,再给他来个全家捅,心头虽然小鹿似的乱撞,面上却是一丝不显:“谁没死?” 文花枝答道:“解大姑娘,解时雨,听我哥说,她现在住在巨门巷那座大宅子里,那地方原本应该是陆大人的,现在都给她了。” “走,回家去,”庄景放下酒杯,“叫车夫往巨门巷绕一绕,看看真假。” 他肝肠寸断的思念解时雨,几乎思念出相思病,哪怕是偷偷看一眼大门,也能缓解一番他的病症。 结果一到巨门巷,他就见到了抚国公府上的马车。 马车横七竖八挡住了巷子口,旁人别想再进去。 陆鸣蝉叉腰站在角门前,手里还抓着一包爆竹,领着四个小厮,气势汹汹,乍一看,像个小号的陆卿云和小号的四个随从。 “干嘛的!” 他斜着眼睛看抚国公世子郑贺。 外面传言都说这位世子不爱女人,其实并非不爱,只是他时常觉得自己是个女人。 老抚国公但凡再有个儿子,也轮不到他做世子。 可谁曾想老国公天生就是当岳父的命,生了一串女儿之后,彻底绝望了。 绝望之后的老国公,对着郑贺使出了狼牙棒,在不间断的毒打之后,总算是让郑贺收起了兰花指。 郑贺将自己那个小女儿的灵魂藏在肚子里,在外成了个灵魂和高大肉体不能统一的面瘫加恶霸。 面瘫低头弯腰,对着陆鸣蝉发了话:“这座宅子——我买了!” 他们家有宅子,不比镇国公府小多少,但是抚国公和镇国公是死对头,小一寸也是小。 这个面子,他们不能丢。 但是京城里比镇国公府还大的,除了王府,就剩下巨门巷这一家。 因此一听到解臣说这宅子有了主,立刻就赶了过来。 陆鸣蝉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末了冲着郑贺一笑:“那你进来说,我们家姑娘在呢。”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十八章 谁才是恶霸 郑贺在国公府长大,并非真是一块朽木,老国公能在无数磨砺中风雨不倒,心术自然十足。 虎父无犬子——也许是犬女,郑贺的思想与智慧是男女兼备的,外表看着是个呆霸王,但是心里门清。 看着陆鸣蝉那一番热情邀请,他感觉很疑惑。 自己来者不善,打算以权势压人,让人把宅子卖出来,这小孩怎么仿佛不会看人眼色一样? 难道这宅子的主人也知“怀璧其罪”,急着要将这烫手山芋脱手? 陆鸣蝉看他站着不动,当即“哎呀”一声,十分灵活的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走啊,你不是要买宅子吗,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要站在这里商量价钱?” 连拖带拉,他把郑贺从角门拉了进去。 郑贺带来的一大群小厮正要跟着过去,那角门里忽然就扔出来一大堆炮仗,噼里啪啦一通乱炸,将他们炸了个脚不沾地。 等他们再反应过来,角门已经关上了。 陆鸣蝉拉着郑贺,一路上天真而且活泼,话多的密密麻麻,说的都是他半大小子的好吃好玩,以及读书的苦恼。 他是个天生的戏子,有一万张面孔藏在心中,可以随时调换,避人耳目。 面对小六爷,他是个街面上的小赖子,面对郑贺,他是个没有智慧和头脑的小少爷,面对南彪吐出来的那些名字,他是个玲珑八面的小管事。 唯独在解时雨和陆卿云面前,他才从无数张面目中翻出来那张真的,给他们看。 将人拉到外书房花厅,他自作主张的请郑贺喝茶:“大哥,你是哪一家的啊,我在京城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抚国公世子郑贺,你家姑娘呢?” 茶是龙井,可惜陈了。 郑贺闻了闻,没敢喝,同时觉得这家里可能是真缺钱。 他抬起头,四下张望,花厅里无花无草,只有一个小池子,里面游着几条胖头鱼。 也没有炭盆,寒风一吹,茶就迅速变凉。 目光再往书房移,就被陆鸣蝉上蹿下跳的挡住了。 不过就这么几眼,他也看出了冷清和萧瑟。 这价钱,应该可以再压一压。 陆鸣蝉挑三拣四的拿点心,不回答他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们家是姑娘做主?还要卖宅子?我们才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去牙行,你就来了。” 郑贺察觉到他是在套自己的话,抬头又看他一眼,就见陆鸣蝉嘴里已经鼓鼓囊囊的塞满了东西,这吃相不堪入目。 好像是常年吃不饱一样。 郑贺不动声色的转移目光:“我们家一直想买这宅子,还专门去查过这宅子是谁的,这次你们一回来......” 陆鸣蝉使劲咽下糕点,然后毫无预兆的变了脸,瞪着他:“你还敢一直惦记着我们家的宅子!” 他一扬手,就招来了好几个身强体壮的护院,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将郑贺一顿狠揍,又抬着出了角门,扔到街上。 陆鸣蝉恶狠狠的瞪着外面一片哗然的人:“敢强占我们的宅子,信不信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说完,还哼了一声,把角门给关上了。 郑贺气的要命,想带着人冲进去,可是一抬头,就见围墙上蹲着个抱大刀的黑衣人,正冷冷瞪着他们。 和陆鸣蝉的恐吓不同,这人身上真带着一股杀气,并且以他为界,擅闯者死。 “世子!”一个小厮扶起郑贺,“这里面的人也太嚣张了!我们这就去府衙报官去!” 郑贺甩开他:“蠢货,他们巴不得我们去报官!还嫌不够丢脸!” 他是看出来了,这是杀鸡给猴看,再去府衙,丢的只是他自己的脸。 “哼,”郑贺擦干净鼻血,“走着瞧。” 他这只大公鸡,也不是吃素的。 这个未曾露面的解大姑娘有人,他郑贺也有的是人,解大姑娘有钱,他也有的是钱,他有的还不止这两样,他还有权! 在京城豪横了这么久,没有被一个小姑娘吓住的道理。 不打到对方卖宅子,他这世子不如让给他二妹妹去做,他回去绣花! 他大把的银子花出去,多的是闲汉来给他干活,不到半天,就把巨门巷堵了个水泄不通。 砸门、砸瓦、砸墙,什么都砸,只是不闯到人家里去,闹的沸反盈天。 马上就要过年了,人人都闲着,过来看热闹。 然而郑贺所不知道的是,陆卿云这座宅院十足空荡,足够解时雨躲到任何一个安静的地方去。 等他们砸完了,走了,陆鸣蝉让尤铜背着他,鬼鬼祟祟的跟上郑贺。 郑贺满以为自己是大获全胜,砸的这一家子每一个敢吭声的,殊不知,他的噩梦才刚开始。 陆鸣蝉贼精,只要他一落单,就让尤铜摁着郑贺一顿暴揍,这落单的时候都十分的难以启齿,不是如厕就是沐浴。 还有一次,郑贺正在自己的外宅涂脂抹粉,穿裙子戴首饰,忽然就听到陆鸣蝉的笑声,这一回,不必揍,他自己先吓了个半死。 打完不算,郑贺还收到解时雨一份赔礼。 里面是上等的胭脂水粉。 如此不过两天,郑贺就如临大敌,看根柱子都怀疑陆鸣蝉藏在里面,不得不和父亲抚国公禀报了此事,又挨了一顿胖揍。 在大年二十九那天,郑贺请了庄景作陪,带了一车的礼物,前去赔礼道歉。 在深山一般寂静的书房里,解时雨慢条斯理的画画。 因为无需再躲躲藏藏,有所顾忌,她画画的速度放慢了许多,每一笔,都力求落到最合适的地方去。 屋子里炭火烧的很旺,她没穿棉袍,穿了一身淡绿色遍地金袄裙,随意插了两根翠玉簪,画的是一副颜色淡雅的山居图。 陆鸣蝉乖乖垂着脑袋:“庄景陪着来的,说是要赔罪,带了一大车的东西。” 解时雨搁下笔,露出一抹笑意。 风吹草动,皆由她而起,而她连面都还没露。 她知道在京城,坐拥如此巨大的财富,是不可能安安静静过日子的。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她的仇人解臣。 郑贺的出现恰到好处,让她这颗小石头,悄无声息的落入京城权贵的池水之中,泛起一波波涟漪。 涟漪会波动到每一个角落,等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不留痕迹地在池底占据一席之位了。 她目光炯炯的盯着画中山水,两只眼睛,黑成了古井深潭。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十九章 盯上 解时雨没见庄景和郑贺,只留下了那一大车礼物。 到过年那一天,这天底下的任何人都将万千斗志、烦恼收藏妥帖,等过完年再拿出来算账。 陆鸣蝉是脱缰的野马,一刻也不肯消停,府上清净,不合他心意,正好看到郑贺的马车从巷子口路过,他立刻就提着一串用药线串好的炮仗奔了过去。 “世子爷,”他张手拦下马车,“进来喝杯茶?” 郑贺见到他就跟见到鬼一样,想让车夫赶紧走,但陆鸣蝉的言行举止完全无法预料,一个不留神,就已经趁着马车要走不走的瞬间爬上了马车。 郑贺深吸一口气:“喝茶就不必了......” 陆鸣蝉不理会他的拒绝,看他幞头上悬着金银箔罗彩制成的幡胜,便问他:“你从宫里出来?” 郑贺连忙点头:“我就不去你那里喝茶了,家里还等着我......” 这茶,他不敢喝。 虽然庄景和他说解时雨端庄大气的姑娘,但他一想到解时雨送他的那一盒上好胭脂水粉,立刻就觉得要被臊死,连京城都快呆不下去了。 这样不声不响的手段,在他眼里,解时雨已经和这座宅子化为一体,都能张嘴噬人。 陆鸣蝉却不许他不同意,使出十八般武艺往下拉扯他,生拉硬拽地把他拉进了角门。 一进门,郑贺先打了个哆嗦。 放眼望去,全是繁华景象,大红灯笼一个接一个,春联、福字贴的到处都是,可眼睛所见的这一场繁华盛宴,耳朵却背道而驰,没能听到相匹配的声音。 这简直就是一座纸扎屋。 这个念头一起,他先打了个寒颤。 好在这府上还是有活人的,他先是见到了小鹤,小鹤面色红润,胸脯屁股鼓成了葫芦,绝不是死人能有的气色,他才松了口气。 见到过小鹤之后,他就见到了解时雨。 解时雨在一片灯火之中,冲他微微一笑,立刻笑的他腿肚子转筋,站成了一块木头。 按理说解时雨并不可怕,今夜是除夕,她更是和颜悦色,又有陆鸣蝉在,郑贺这害怕,实在是没道理。 郑贺也知道自己没道理,尤其是他为了弥补那点不足的阳刚之气,恶霸似的在京城行走多年,怎么会怕了一个姑娘。 可不知怎么,他一看到解时雨那张低眉敛目的观音像,立刻联想到了毫无活气的纸扎人。 守门的是吴影,尤铜因为胖了不少被承光带走了,他看一眼神情古怪的郑贺,侧身让开。 陆鸣蝉连拉带拽的将郑贺带了进去:“姑娘,我一出门就碰上他了!” 郑贺连忙摆手:“路过而已。” 这时候小鹤上了茶,他赶紧端起茶杯往嘴里灌,好缓解尴尬,喝完之后他发现解姑娘估计是不讲究吃喝的,还是陈茶。 陆鸣蝉立在他身边,请示解时雨:“我想出去玩一玩,和郑世子。” 郑贺看他乖的出奇,和打自己的时候判若两人,仿佛是鬼上身,又默默喝了口茶。 这宅子邪门,还是不买为好。 他这里一惊一乍的吓唬自己,陆鸣蝉就已经得了允许,当即拉着他的手就要走。 郑贺逃脱不了陆鸣蝉的魔爪,站起来告辞,临走前,忽然扭捏着问:“解姑娘,我、其实我也不是怪胎,那件事,请你保密。” 解时雨一摆手,神情是毫不在意,显然根本没把他那点癖好放在心上。 郑贺的身心全都松了口气。 解时雨轻描淡写,就将他的心事给去了大半。 陆鸣蝉和郑贺一走,解时雨的表情就变得更为漠然,她铺开纸笔,在上面写了“抚国公”三个字,又用笔圈了起来。 郑世子,已经一脚迈进了她的圈子里。 郑贺领着陆鸣蝉,去城头走百病看烟花。 年三十到元宵,侍卫亲军不禁百姓登城头,不过各个府邸的女眷大多只有年三十吃过团圆饭后有空,所以这天晚上城头上女眷多。 陆鸣蝉最爱热闹。 各家女眷都是提前占好了位置,搭好棚的,他也能跟个小黑猴一样灵活的进出,满口吉祥话,不一会儿不仅荷包满了,连肚子也填满了。 郑贺吃了他一块点心:“呵,你倒是哪里都能去,这是六皇子府上最有名的梅花糕,咦,他不在宫里,怎么跑出来了?我得去看看,你在这里别乱跑。” 陆鸣蝉点头,等他一走,立刻跑的没影了。 他又不是泥菩萨,一动不动。 四处都是人,他走了片刻,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有人在盯着他。 身后全是人,他找不到盯着他的那双眼睛,好像一切都是错觉,让他有点糊涂。 他又走了两步,再次回头。 只看到一个镇国公府的小六爷,正不苟言笑的往他这边看过来,张嘴说了句什么,抬腿似乎要来追赶他。 小六爷赶的急,撞上了庄景,庄景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我找到卖假画的了。”小六爷甩开庄景就往前跑,可是陆鸣蝉已经不见了。 不是小六爷。 陆鸣蝉出于直觉,觉得这盯着他的人不是好盯,一瞬间汗毛直立,钻进了人群里。 他成了条小泥鳅,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从不断往城头上涌的人里逆流而下。 下到城墙边,他才松了口气,四下张望一眼,准备一路绕回去。 他得去找解时雨。 然而盯着他的人,眼睛依旧黏在他身上,是一个非富即贵的妇人和一个嬷嬷。 妇人眉头紧皱,两只眼睛亮的异常:“没看错?” “嗯,”嬷嬷点头,“再没有这么像的,年纪也对的上,已经让人跟着了。” 妇人埋着头,开始和嬷嬷耳语,整张脸都陷入阴影之中,看不真切。 很快,嬷嬷就一阵风似的也挤了出去,叫了车夫,上了马车。 解大夫人将这一幕看了个正着,拍了一下解臣:“那个嬷嬷......” 陆鸣蝉一路走,一路毛骨悚然。 他又有了如影随形的感觉,这感觉不真切,有时有,有时没有,仿佛是从极其热闹之地,一下子走进寂寥之地带来的错觉。 大家都去看烟火了,街道上反而没什么人。 他心想:“大哥说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觉,肯定是有人跟上我了。” 要是不能在到家之前甩掉这种视线,就会造成无尽的麻烦。 想到这里,他立刻换了个方向,拐到了大街。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十章 淘气 陆鸣蝉跑的身心俱疲。 能够跟上他的人,必定不一般,而且就是冲着他来的。 将随身带着的一个大炮仗拿在左右,右手抓紧火折子,他跑的更快了。 街道上,响起了马车的声音。 他没回头,越走越急,撞开放炮仗的两个小孩,正要跑起来,忽然就听到身后小孩刺耳的尖叫声。 猝不及防的一股冲力撞上来,陆鸣蝉滚落在地,用力往旁边一滚,躲开了马蹄的践踏。 而那两个小孩,躲避不及,直接被马车撞飞了起来,再落在地上,还不知有没有命。 从屋子里跑出来的妇人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拦着马车就不让走,陆鸣蝉忍痛爬起来就跑。 他什么时候惹到疯子了! 身后又有脚步声跟了上来,两只大手提住了他衣服后襟口,他奋力挣扎,两条腿跟着就离了地。 “娘的,欺负你小爷!” 陆鸣蝉两条腿踢个不停,手里是又忙又急,将大炮仗给点了,看也不看,就塞人怀里。 “轰隆”一声,这个大炮仗炸开了。 抓着他的手一松,同时传来一声怒骂,陆鸣蝉转头就跑,跑了两步,又被人如狼似虎的扑倒在地。 炮仗的火星点燃了棉衣,很快就起了烟气,扑上来的人却死死扣住陆鸣蝉的喉咙不放。 陆鸣蝉被掐的直翻白眼,两手往枯草从里摸索,抡起一块石头就往下砸。 一下、又一下。 鲜血和脑浆飞溅,全落在了他脸上,他再接再厉,又狠砸了无数下,要彻底将这颗脑袋砸碎。 抓着他的手终于松开,可火也顺势烧到了他身上。 陆鸣蝉连滚带爬,要将火扑灭,枯草也跟着着了起来,他痛不可遏,一头扎进了街边防火用的水缸中。 被刺骨的凉水一镇,身上痛楚减少,他心里开始发毛。 他杀人了。 鲜血和脑浆,还有越大越大的火,好像让一直藏在他身体中的某种性情苏醒了过来。 是异于常人、与生俱来,要搅风搅雨的性情。 从水缸里爬出来,他撑着一口气跑了回去,冲着解时雨龇牙一笑:“有人要杀我,叫我给杀掉啦!” 然后他就一头栽倒下去。 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个梦,梦里他变成了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养着他的也不知道是爹娘还是什么人,轮番上阵的揍他,又不让他吃饱,成天的饿,饿的他眼冒金星,顺着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香气跑了出去,成了个乞丐。 陆卿云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和狗抢东西吃,屎尿全在身上,结成了冰疙瘩,比臭虫还要臭。 谁都不愿意靠近他,只有陆卿云把他从狗肚子底下掏出来,给他洗干净,又把他带到王各庄去,给他取名字,一天三顿饭养大了他。 梦做着做着,他就看到了许多大夫进进出出,陆卿云的面孔变成了解时雨,都在俯身看他身上的脓疮。 是烧伤,皮脱肉烂,又化了脓,没有人愿意上前,全都退避三舍,丢下药膏就走。 只有解时雨不嫌他恶心,一天好几次的给他换药。 解时雨的手很温暖,很干燥,身上自带一股安然的气息,让他心里很温暖很快乐。 这种温暖前所未有,数量众多,心里装不下,开始往身体上蔓延,让他高烧不退,身体还是装不下,又不断的往外溢,从他身体往外流,流的到处都是。 大年初二早上,他醒来了。 解时雨不在,床边坐着小鹤,小鹤埋着头绣荷包,听到他肚子跟公鸡打鸣一样叫了一声,连忙抬起头来。 “菩萨保佑,总算是醒来了,没见过你这么淘气的,要吃什么?” “肉。” 解时雨很快赶了过来,就见他已经可以坐起来,狼吞虎咽的吃肉汤了。 他边吃肉汤边叫疼,叫的密切,黑眼睛藏在黑黑的脸蛋里,显出几分稚嫩的孩子像。 见到解时雨来,他一口将肉汤全喝掉,扔开碗,乖乖的将脑袋凑到解时雨手边,可怜兮兮的蹭了蹭,是个委屈而且疼痛的小男孩,急需安慰。 “大姐,吓死我了,有人要杀我。” 他自行改了称呼,将解时雨和陆卿云并列,成为大哥大姐。 解时雨垂下浓密的眼睫毛,揉了揉他的头发,打断他:“郑世子听说你被炮仗炸伤了,来看你。” 她将他的衣服领子提起来,遮住脖子上一圈淤青。 郑贺是偶尔听府上的大夫说起,才知道陆鸣蝉被烧伤了。 人是他带出去的,多少跟他有点关系,于是就在去外祖家拜年之后,就提着一堆药材过来探望。 一见陆鸣蝉这个惨状,郑贺更加不好意思,连忙道歉。 陆鸣蝉有这一碗肉汤滋润,感觉自己几乎痊愈,立刻哑着嗓子反驳:“炮仗又不是你点的,是我自己淘气。” 郑贺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小屁孩还挺够意思。” “你才是小屁孩,过完年了,我现在十三了。” “行,那你是个男子汉。” “我不是,我大哥才是,我连他一根毛都比不上。” “那一根毛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让我也见见?” 一大一小孩挺能闲聊,聊着聊着,郑贺就把小鹤绣的荷包抄在手里,顺着绣了两针。 等反应过来,他脑子瞬间“轰”的一声,血都涌到了脸上,羞愧的几乎想死。 他面红耳赤,等着被人嘲笑,可是等了半晌,也没听到笑声,一抬头,就见陆鸣蝉勾着脑袋看他手里的荷包。 陆鸣蝉正无聊至极,当即一勾手:“给我,我试试。” 郑贺吓了一跳,连忙去看坐在院子里和吴影说话的解时雨,把荷包塞进箩筐里:“你姐知道了会打死你。” 陆鸣蝉自己掏出来:“大姐,我要绣花!” 解时雨回头,又是毫不在意的一点头,并且让小鹤给他们送进来许多丝线。 郑贺瞠目结舌,看着陆鸣蝉穿针引线,扎小人似的往布上使劲,感觉这宅子、宅子里的人,都很邪门。 理智告诉他得赶紧走,不然这宅子会像泥潭一样将他溺死,但是身体不听指挥,已经绣上花了。 屋子里一片静谧,屋外解时雨起身,和吴影走去了书房。 她脸色苍白,带着荒漠上刺骨的冰雪味道,胭脂都不足以掩饰。 “我要用南彪。”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十一章 旧人 解时雨要用人。 她等不了南彪吐丝一样往外吐名字了。 陆鸣蝉被人盯上,而且不是为了钱物,单就是要他的命,这个人不找出来,她睡不好觉。 做事,必须得有银子、有人,银子她如今多的是,人却是用一个少一个。 书桌上摊放着五本《刑名录》,里面记录着无数严酷刑罚,解时雨已经一一看过,从中挑出最不起眼的三个,用在了南彪身上。 吴影的目光落在书上解时雨圈起来的地方,感觉到牙齿一阵酸疼松动,迅速移开了目光:“可以了。” 不知道旁人怎么想,总之他是察觉出了几分可怕。 他觉得这位主子是聪明天成,并且越来越与陆卿云靠拢,不大动感情。 她的一举一动都像个旁观者,无论事情到了何种地步,到她这里,都用不上惊慌。 事情总是能解决的,只不过分个难与易。 解时雨没留意到他的目光:“带南彪来,我看看。” 南彪很快就被带了过来,他脸色发青,眼睛也发直,并没有饿瘦,但就是失魂落魄,吹一阵风,他都要哆嗦一下。 炭盆烧的很旺,让他硬邦邦的四肢开始融化,很快就会软成一滩烂泥。 他跪趴在地,心想自己这一趟,真是朝着死路上走了。 看着解时雨那张无悲无喜的脸,他没看出多少活气,感觉是个木雕泥塑的鬼菩萨,心里就开始发毛。 解时雨喝一口茶:“我打算把你放回网上。” 南彪心中一喜,觉得又有了活路,只要能出去,天大地大,还能难的住他? 不过,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他小心翼翼抬头去看她,试图看出蛛丝马迹,可她没表情,没情绪,连眼神都没波澜,实在没办法揣摩。 解时雨似笑非笑,一眼就能看穿他心里在想什么:“你想逃到哪里去?你能逃到哪里去?” 她盯着他的眼睛:“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以为这张网能罩的住你?我不过是拥有一点浮财,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一旦这张网被外人知晓,你又会是什么下场?” “二皇子失势,三皇子下落不明,太子风头正劲,和他旗鼓相当的是四皇子,你觉得他们谁会更想要你这张网?” “不说皇子,就说京城权贵,知道自己无时无刻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他们会不会容你活命?” “你要逃,那我也会毫不留情的放出风声,毁掉你!毁掉这张网!” 南彪被这一连串的话,打的有些失神。 他觉得解时雨真能做得出这种鸡飞蛋打的事。 片刻之后,他艰难开口:“任凭姑娘吩咐。” 解时雨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丁点笑意:“去查除夕夜城头到底发生了什么,明天日落之前,给我消息。” 南彪爬起来,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吴影上前扶他,将他从后门送出去。 他一边走,一边张望,没看出来关押自己的地方在哪里。 那监牢,应该是地下,若是没有灯火,就永远是夜。 “影哥,我还是来找你交差?” “姑娘在,就和姑娘禀报,”吴影递给他一叠银票:“这个月的用度,别自作聪明。” 南彪接了塞进怀里:“不敢了。” 他这一去,果然在初三下午回来了,吴影直接将他带到了解时雨面前。 “姑娘,除夕夜里,有一家丢了马车,是京府衙门治中李旭,他家中无钱,丢一辆马车也是大事,夫人闹的不可开交,这个李旭,在京城也不是......” 解时雨打断他:“李旭我知道,说别的。” 李旭曾和解时徽议过亲,她一直留着心。 他舅舅姜庆原是礼部尚书,后来调去刑部掌管刑狱之事,父亲被承宣布政使司看中,升了从三品,去了地方。 南彪连忙道:“是,那天放烟花之前,大家都往城头上跑,只有鸣蝉往下跑,鸣蝉跑下去之后,又有一个嬷嬷也挤了下去,这个嬷嬷是镇国公夫人身边的老嬷嬷,老嬷嬷下了城墙之后,去找了镇国公身边的管事,之后就有醉汉去追鸣蝉。” 解时雨听了镇国公府三个字,立刻就想起来镇国公府上一直未立世子的事。 节姑和小六爷议亲的时候,镇国公府长子,就已经二十八岁,请立世子的折子一直往宗人府递,但是没一次皇上批了。 才一个照面,镇国公夫人就如此手段狠辣,甚至都没详细确认陆鸣蝉的身份来历。 陆鸣蝉一定和立世子,有莫大关系。 南彪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陆大人从没让我们查过镇国公府,现在要查,倒是可以找宗人府的一些老人,打探打探消息。” 宗人府虽说由礼部兼领,但皇帝九族名册,国公、侯爵、伯爵还是由宗人府记录,嫡庶、名字、封爵、生猝、婚嫁、谥号、安葬,他们最为清楚。 要查镇国公府,可以从笔墨上伺候的人开始。 从下往上查,再拼凑起一块块碎片,往往能查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解时雨点头:“去查,越细越好。” 南彪刚走,解臣就来了。 他独自一人,在花厅中等候,见到解时雨,他打量一眼解时雨,发现她没变模样。 而解时雨看着他,却觉得他那副面貌却是变化很大。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爷,如今却有几分阴鸷,眼睛凹陷进去,凭添了年岁,头发中时不时露出几根白发。 两人短暂看了一眼,解时雨很平静的坐下,微微一笑:“解少爷,好久不见。” 解臣拢在袖子里的手动了动。 吴影飞快看他一眼,一手按住腰间刀鞘,一手略微往前,随时能将解时雨推开。 解臣没有拿出利刃,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时雨妹妹如今发达了,这么大的宅子,比起从前玉兰巷,还要好上不少,要是你再勾引上两个达官贵人,恐怕连皇宫也能住了。” 话说的严肃而且平淡,但他眼睛里那一团火,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解时雨笑道:“浮财而已,我也没想到解少爷如今发达至此,果然卖妹妹这种事,是有利可图的,不如让伯父伯母再多生养几个,过个一二十年,太子定鼎,正用的上。” 这时,小鹤送来了茶饼和点心,香甜的气息缓和了两人的言语。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十二章 交锋 “你不在京城这段日子,我一直很惦记你,”解臣对解时雨实话实说,“不过你能活着回来,我也没想到。” 解时雨吃了块点心。 点心甜而不腻,吃下去能让人身心都得到极大的愉悦,不至于使虚假的笑容保持不下去。 “天底下,没想到的事情一向很多,就像我,也没想到你如今能受太子重用,大伯母一定很高兴。” 解臣很认真的摇头:“我一路苦读,好不容易考中进士,在六部观政,不出意外,要么就是跟随父亲脚步,进入六部,要么就是进入翰林院,日后成就,不是阁老重臣,就是封疆大吏。” 说到这里,他声音放轻:“妹妹,如今我这样,只能算是东宫的一条狗啊。” 解时雨笑道:“能给太子做狗,一般人也高攀不上,需得卖点什么才行。” 解臣的目光又冷了几分:“记得我去云州前,我们解家这一大家子,还十分和睦,你那时候,也很沉静,我很喜欢你这个妹妹......” “不敢,做你的妹妹,总归是要被卖出去的,”解时雨打断他,“叙旧就不必说了,我知道你的来意。” 她说着,端茶送客,热气氤氲了她的面孔,只剩下那一点虚幻的红痣,像个邪祟。 解臣起身,注视着她:“别太不堪一击,没人再能救你了。” 他就是要来看看解时雨如今的得意,并且要记住她现在的模样,等她一败涂地之后,才好高高在上的奚落她。 解时雨自顾自的吃点心:“放心。” 解臣出了这座已经挂上“陆府”牌匾的府邸,坐上马车,去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的门房,知道他家曾和小六爷定过亲,对他马马虎虎,没有笑脸,阴阳怪气的讽刺了他一通,他也只是存在心里。 尊严在这京城里,并不值钱。 等着门房将他的名帖送进去,又过了半晌,才从角门里出来一个嬷嬷,严厉的扫他一眼,将他带了进去。 嬷嬷一边领着他上了一辆青紬小车,一边道:“咱们两家早就退了亲,凭你家往日所作所为,再跟我们这样的世家大族来往,实在是不合适,不过夫人念旧情,又算得上是你的长辈,这才见你一面。” 对于镇国公夫人的嬷嬷来说,解臣这样失了清贵家底的臣子,她根本看不上。 还好当初没有成亲。 一想到那个节姑先是与人私奔,后来做了常沐的妾室,他们就恨不能将曾经议过亲的事彻底抹去。 解臣忍气吞声,知道这还只是个开始。 绕过一重又一重的房屋,嬷嬷将他引入了镇国公夫人见客的地方。 屋子里温暖如春,镇国公夫人面容白皙,保养得当,看着不到四十,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人。 她额角贴着膏药,一个丫鬟正伺候她喝药,一口将苦药喝了,她将一块酥糖嚼着吃下去,才看向解臣。 解臣一直沉默的站在一旁,屋子里处处奢华精致,自己也觉得当初这门亲事,高攀的厉害。 可惜了。 他收回目光:“不知道夫人病了,是在下唐突。” 镇国公夫人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眼皮沉沉的往上一掀:“头风而已,你要见我,是为了什么事?” 解臣站着回话:“除夕夜在城头上看烟花,在下和家母也在。” 镇国公夫人目光瞬间锐利,一挥手,让丫鬟都退出去:“坐下说话,老秋,给他上杯茶。” 那位秋嬷嬷也是神色莫测,端了杯茶进来,站在了门口。 解臣喝一口热茶:“那天见到这位嬷嬷追着一个半大的小子下了城头,想必是有要紧事,正好那小子是我们家的小厮......” 镇国公夫人眉头一皱,打断他:“你们家的小厮?看着可不像。” “是我说错了,”解臣稍作解释,“我们家有位姑娘,叫做解时雨,这小子是她自己捡回来的小厮,解时雨后来跟侍卫亲军的陆大人私相授受,被我们家除去家谱,如今就住在巨门巷中。” 镇国公夫人坐直身体:“那你知不知道我找这个小子干什么?” “没必要知道。”解臣答的言简意赅。 镇国公夫人听了这话,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只笑了一声,她又打量解臣一眼。 解臣的确会钻营,而且不择手段,在哪里都是能活下去的。 在庞大的镇国公府面前,她是不在意其他人会不会看到她的嬷嬷追一个小子的。 光是镇国公这三个字,就足以让她肆无忌惮。 “你把这消息送来给我,你想得到什么?要我去帮你夺这姑娘手里的家产?巨门巷那一座大宅,确实挺让人动心。” 解臣摇头:“我们家沦落至此,她功不可没,这仇我自己会报,我就是来告知一声。” “这话不对,”镇国公夫人摇头,“解清贪污,可不是她逼着伸的手。” 看解臣眼里冒了火,她又接着道:“行了,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无所求,你帮了我这个忙,真要我伸手的时候,我也不会坐视不理,今天的事,闭紧嘴。” 说着,她就端了茶,急着送客。 解臣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离开镇国公府上,心想先让镇国公夫人去和这小婊子撕扯吧。 这位夫人,听说很是雷厉风行。 果然不出解臣所料,解时雨府上,很快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来的客人明面上和镇国公府八竿子也打不着,是个打补丁,穿长棉袄的妇人。 她脸色战战兢兢,但是一双眼睛不老实,也不胆怯,四处乱看,乱瞄,恨不能把这府里的一切都嵌进眼珠子里。 解时雨也随她看。 摆在外面的东西,就是给人看的,不给人看的,就是掘地三尺,这妇人也看不到。 看了半晌,这妇人才像是反应过来了:“姑娘,我实在没见过这么宽敞好看的地方,这一下子就看呆了。” 解时雨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满院荒芜:“你说好看,那就是好看。” 除了白墙黑瓦,家里什么也没有。 妇人被她笑的神色一僵,从心里莫名升起一种惧意。 她理一理自己的来意和要说的话,扭扭捏捏开了口:“姑娘,我有个侄儿,走丢好多年了,前几日有人看到他从这里出入做小厮,说是跟我弟妹长的一模一样,所以想请您开个恩典,让我把他领回去。”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十三章 要人 妇人等了半晌,都没等来解时雨回话。 这花厅里实在太冷了,四面都是风,连一颗遮挡的树都没有,火盆又放在解时雨脚下,她离的远,享受不到温暖,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结了冰。 她搓了搓手,又小心的问了一句:“姑娘,这对您来说,不过是抬一抬手的事,您行个好吧。” 说完,她就等着解时雨回复。 而解时雨闭着眼睛沉默,似乎妇人说的这一抬手,对她来说重达千金。 “解姑娘?” 解时雨这才转动黑眼珠子:“小鹤!” 小鹤大步走了进来:“在。” “她要找她侄儿,”解时雨指了指妇人,“不管是买的还是雇的,也别管是男女老少,全都拉出来给她认,认了就让她带走。” 妇人欢喜连天,不住的道谢。 不到片刻,小鹤就像赶鸭子似的将所有小厮丫鬟都带了出来。 “姑娘,都在这儿了,咱们府上事少,人也少,护卫一共是二十人,丫鬟十人,小厮十人。” 对于这样一座府邸,四十个人确实少,随便哪个地方用两个,都显不出人气。 解时雨对妇人道:“既然说跟你弟妹长的一模一样,想必很好辨认,你认吧,认了就带走,这个月的工钱照给。” 妇人喃喃的道谢,一双眼睛跟贼一样,一遍一遍从那十个小厮脸上扫过。 护卫都是青壮年,丫鬟更不是她要找的人,只有这十个小厮,年龄都相仿,需要她仔细的看。 可她来来回回看了七八遍,都没找到她要找的人。 “姑娘,这、这里面没有我要找的,会不会是还有伤着了病着了没出来的?” 小鹤将滚圆的胳膊一挥:“不可能!” 妇人沉默了一瞬:“那会不会,不是府上的下人?” 解时雨笑道:“这么说,你侄儿是我们府上的主子?” 妇人迟疑着,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一时没了话,但她也不能就此离去。 能够孤身闯入这大宅中来,她也是有几分胆气的,再加上背后有人,她这害怕,来得快去的也快。 “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并非专程来无理取闹,是实实在在有人亲眼所见,我侄儿就在你府上出入,我家里就这一根苗了,若是不能带他回去,我也无脸去面见列祖列宗。” 解时雨点头:“我知道了,你今天一定要从我这里带一个人回去。” “我只要我那侄儿,”妇人连忙摆手:“他是不是害怕不敢出来?我听大夫说府上有个小子,被炮仗伤了,姑娘要是方便,不如让我见一见。” 她说着,目光就飞过花厅,飘落在大宅深处,仿佛这家里每一个地方,她都可以随意出入一般。 解时雨抿嘴一笑:“你说的小子,是我们府上的主子,你打算去哪里见?” 妇人心中一喜,没有多想:“就去后宅看看。” 解时雨顿时嗤笑起来:“看来你不仅是要来我府上认个主子当亲戚,还要来搜捡我的家财了。” 她说着,忽然起身,走到妇人面前,乌黑的眼珠子透露出凶光:“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要么,你挑一个侄儿滚出去,要么,现在就滚出去。” 妇人张着嘴,忽然感觉天光都暗淡了下来。 她能来,自然并未将解时雨当做一般的姑娘,可解时雨也不该这样的凶狠。 应该——应该就是个几分小聪明的姑娘,这样的姑娘京城里多的是,她们是什么样,解时雨就该是什么样。 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抬出来一两个名号,要和解时雨打擂台。 “解姑娘,您说那小子是陆大人的弟弟,这我不清楚,我侄儿两肋之间,有一粒痣,不如您让我见一见,我今日见不着,回去请镇国公府上作保,您还不是一样也得让我见?” 一说起镇国公三个字,她立刻底气十足,好似镇国公是驱魔天师,能驱除一切邪神恶煞。 不仅能驱邪,还权势滔天,能把这没根没底的解姑娘压的粉身碎骨。 解时雨坐回椅子里:“那你就请镇国公夫人亲自来看,来看看我们府上的主子,究竟是你的侄子,还是她除夕夜要杀的那一个小子,再问问她,这么着急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子,是为了什么,我若是追根究底,她愿意还是不愿意?” 她并不怕镇国公夫人。 陆卿云一团云似的散开了,给了她一切,而她以陆卿云的一切为起点,开始步步往前。 妇人张着嘴,彻彻底底没了言语。 她已经全然不知如何接话了。 吴影适时站出来,一只手和铁钳一样,圈住了妇人的臂膀,将她一路从花厅拎到了角门,然后扔了出去。 角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没过多久,镇国公府的角门打开了。 秋嬷嬷听到妇人无功而返,立刻去禀报自家主子,一主一仆,脑子里都只盘旋了两个字。 “蠢货!” 太蠢了,找她去不过是去探一探解时雨的底细,根本不必多说,现在好了,也不用说了。 就跟牌桌上赌钱一样,双方都已经亮牌了。 秋嬷嬷皱着眉头:“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要是不去要人,她就相安无事,要是强行要人,她就要一查到底?” 镇国公夫人姓元,其他夫人也都称她一声元夫人。 元夫人的头疼本来已经好了,今天这么一闹,她感觉自己后脑勺又开始隐隐作痛。 头一痛,性情就越发急躁。 她将茶杯“砰”的往桌上一放,茶水四溅,泼泼洒洒的四处横流。 “凭她也敢跟我叫板,陆卿云无非就是侍卫亲军三衙门的总都指挥使,别说他死了,就是他没死,我们镇国公府难道还用怕他!” 她说着,又狠狠冷笑一声:“我就是放手让她去查,她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现在的小姑娘,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不仅敢忤逆父母,甚至还敢以下犯上了!” 秋嬷嬷心里叹气,知道这位夫人自从一帆风顺之后,脾气就越来越急躁起来了。 她小心翼翼询问:“那我去找人盯着那边,只要那小子一露面......” “嗯,”元夫人打断她,“我还得让她知道知道,狠话不是这么好放的。” 她招手让秋嬷嬷低头,开始嘀嘀咕咕的密谋。 说是密谋,也算不上多么弯弯绕绕的阴谋诡计,更倾向于阳谋。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十四章 废话连篇 南彪回来的时候,府上还没异样,镇国公夫人那一番计谋,暂时并未发动。 他在垂花门前拍拍打打,将满身灰尘给拍了,又跑去找小鹤要吃要喝。 小鹤给他煮了一大锅馄饨,汤里点上猪油,洒上葱花,他正吃着,冷不丁就见承光带着尤铜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也要了一碗。 尤铜吃不上,眼泪从嘴角往外流。 承光吃完了,让秦娘子继续煮,不一会儿,就换了吴影和金理来。 金理照旧不说话,端着碗就没了影,吴影吃完,才和南彪一起去解时雨处。 南彪先是沉默,随后对吴影道:“影哥,你说怪不怪,以前秦娘子也在,可我每次来,什么时候吃上过这么热腾腾的馄饨,现在咱们的主子从大人换成解姑娘了,这烟火气都多了点。” 吴影不带感情道:“你吃太多了。” 人吃多了,脑子就容易发晕,还容易胡思乱想。 大人在的时候多忙,喝口茶都来不及吹凉,更别提吃这些连汤带水的东西了。 南彪一路感慨着进书房见了解时雨,也发现自己确实是吃多了。 烟火气仅存于厨房,这里只有死气。 解时雨今天穿一件黑色底子金色祥云披风,白色交领的袄子,穿出了一身暗沉,连寡妇都没有这么穿的。 她又是雪一样的苍白,脂粉妆点了她的嘴唇和脸颊,连带着眉心那一点痣,好看的像是地狱里钻出来一个菩萨。 南彪连忙整理衣衫,叫了一声:“姑娘,镇国公府的事情查出了一点眉目。” 解时雨正在看小报。 这些小报只在私下售卖,会记载一些邸报中没有的诏旨、大臣表疏和官吏任免,虽不见得准确,却是一种风向。 她将小报放下,认真听南彪说话。 “镇国公府上的子女,有嫡有庶,请封的那位又是嫡又是长,记载上来看没毛病, 镇国公夫人姓元,其父是布政使,秩正二品,在湖广的时候,船只倾覆,元夫人由其兄送入京城待嫁,沿途又遇大水,其兄也死了, 之后元夫人自己带着一堆老仆进京,嫁入镇国公府。” 解时雨问道:“这么说,元家没人了?” 南彪点头:“还有一些旁支的亲戚,也没来往,元夫人嫁进镇国公府之后,原来跟着她的人就全被打发了,我还在让人找,不过毕竟过去了三十年,要找到也很难。” 解时雨诧异的看着他,末了对他打探的消息做了总结:“废话。” 这些消息谁打听不到? 南彪自觉也是废话,很羞愧。 解时雨沉默片刻,又问:“镇国公有几个小妾?” 南彪得了一点挽回的机会,连忙道:“四个,死了一个。” 解时雨立刻问:“死的那个叫什么?什么时候死的?” 南彪想了想:“周萍,十三年前死的,生产的时候难产,母子俱亡,宗人府有记载。” 解时雨满意的一点头,对上了。 鸣蝉正好十三岁。 镇国公世子之位、镇国公夫人、周萍、鸣蝉,一样一样摆在了她面前,是可以用一条线圈起来的。 但还少了点什么。 南彪小声道:“会不会是那个小妾特别得宠,镇国公许了世子之位,镇国公夫人先下手为强?” 他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对。 要是镇国公不愿意立长子,就不会一遍遍上折子请立了。 反倒是折子每一次上去,都是泥牛入海,音讯全无。 眼下这位长子都已经快三十了,世子之位还未曾定下。 解时雨将镇国公府上几个人,在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最后有一个念头在心底蠢蠢欲动,只需要一点佐证,就足以破土而出。 “去找找元夫人的老仆,能问多少问多少,再问周萍的来历!” “是,”南彪又道,“镇国公府还召集了一帮人,盯着咱们这边的出入。” “让鸣蝉躲出去,我让他回来再回来。” “是。” 南彪立刻去办,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陆鸣蝉和郑贺一起出来吃馄饨。 他撇开郑贺,单和陆鸣蝉耳语一句,随后一阵风似的从郑贺身边刮过去,连一个眼风都没给。 郑贺眼明心亮,知道这里除了做饭的小鹤和秦娘子,这宅子和宅子里来去的人全都不简单,但他从不问。 因为这宅子邪门,他出不去了。 哪里都没有这里自在。 解时雨是这宅子里的统治者,她对他的兰花指和绣花都视若无睹,其他人也全都有样学样,连小鹤都没多看过一眼。 陆鸣蝉打了个饱嗝:“撑死了。” 郑贺一拍他的肚子:“没出正月,不能说死。” “走,”陆鸣蝉站起来,“背书去。” 郑贺站起来跟着他走:“你背你的,别拉扯我,我要看游记,看一半了。” “那你今天赶紧看完,明天你就不能来了。” “为什么?” “镇国公府上要找我们麻烦,还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到时候打起来,免得误伤你。” “我怕他们!” “要不我去你们家玩几天吧,也免得误伤了我。” “可以。” 陆鸣蝉一走,府上没了荒腔走板的读书声,越发冷清起来。 他这一躲,就一直躲过了元宵节,镇国公府的人盯着巨门巷,眼睛都盯出血来,也没想到他早就去了抚国公府上。 一切蝇营狗苟,都安静的呆在阴暗处,蓄势待发。 正月十六,京府开衙开印,十分隆重,衙门张灯结彩,粉饰一新,衙门从上到下,全都是一身官服,喜气洋洋的互相拜贺。 这一年,可得有个好兆头。 李旭拜见完上峰,回到值房,屁股还没挨着椅子,忽然就一个惊雷响起,将他差点从椅子上劈到地板上。 他暗暗平复心情,心想这是春雷,春雷好,万物要生发了。 也算一个好兆头。 摆正纸笔,李推官忽然捧着三张状纸进来,满脸生无可恋,可见这一次开印,还是没得一个好兆头。 李旭接过状纸,心想这可真是,万物还没生发,京城里的人就已经闲的要生发了。 再一看这三张纸,他的神情也和李推官一样,变成了欲言又止。 京府衙门本就是个麻烦之地,他以为自己在刀光剑影中已经足够处变不惊,可今天还是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 三张纸,三拨人,三桩事,全告的是一个人。 巨门巷解时雨。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十五章 李旭观人 春雷阵阵,冷雨凄迷,京府衙门的热闹也在雨中消散。 府尹陈世文拿着状子左看右看,在心里无声叹气。 京府衙门乃是整个京城最难做的官,比内侍太监还难做,上到皇子争斗,小到百姓骂街,最终全是他们擦屁股。 擦的好,皇帝觉得屁股本来就应该是干净的。 擦的不好,他这个府尹最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沉默片刻,他问李旭:“你怎么看?” 他很乐意栽培李旭,李旭两只眼睛,看人挺毒。 李旭没推脱,想了想:“西街解家和米婆子这两桩事好办,照常搜捡问话就行,但是集镇这一户不太好办。” 陈世文嘿嘿一笑:“错了,你把顺序颠倒了,集镇这一户反倒好办,这一户办好了,剩下的两张状子也跟着好办了。” 他冲着李旭一勾手,将他勾到自己身边,悉心教导。 “先看集镇这一张,陆氏状告解时雨蓄意勾引陆卿云,趁陆卿云下落不明,谋夺巨万家产,请判解时雨谋产罪,返还资财。” 状子里还夹着一张鱼鳞册抄本,里面赫然有陆卿云姓名,连同生辰八字都有,确实是陆氏族人之子。 陈世文将鱼鳞册抄页递给李旭:“你再仔细想想,这其中有什么勾连。” 李旭看着鱼鳞册,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 “我在户部观政之时,曾经和检校查过户贴黄册,我记得黄册上,陆大人是孤身一人,原籍不详,并没有族人,不过黄册十年编造一次,没有鱼鳞册更新的快,兴许是这期间陆大人找到了族人。” 很快他就自己推翻了自己。 “不对,陆大人的身份,鱼鳞册动了,不可能黄册不动,可这生辰八字又对的是。” 侍卫亲军统领禁军和厢军,整个京畿防卫都在他们手中,侍卫亲军中的每一个人,至少得往上查三代。 鱼鳞册一动,地方立刻会上报,变更黄册。 “能够从户部将黄册抄出去,再在地方鱼鳞册上插上一页,一定不是一般人,这是京中有人看中了陆大人的家产,准备吃绝户,这个集镇陆家,不过是先锋。” “哎!”陈世文一拍大腿,“就是这样。” 李旭眉头紧皱:“这证据都做的如此充分了......就算咱们帮忙,这解姑娘,恐怕要吃大亏,要谋算她的,还是个有权有势之人。” 陈世文摇头:“换做一般人,确实要吃亏,可解姑娘也有座大靠山,就是陆大人。” 李旭小声道:“陆大人不是......那个了吗?” 陈世文咂嘴:“你不懂,有的人就是死了,也有余威在,再说也不一定就死了,那位置,不还给他空着。” 他将这张状子单独拿出来,又嘱咐李旭:“步军司都指挥使叫冯番,嘴碎的很,你带着状子去找他,就说事关侍卫亲军,我们京府衙门也不敢独断,请他们侍卫亲军帮忙查一查户贴。” 李旭点头:“剩下的两件我去找了冯大人,再去一趟巨门巷,先问个话。” 陈世文挥手,让他去安排,剩下那两件,都不是大事。 等李旭一出去,他又嘿嘿的笑了两声,仿佛自己是个奸臣。 要把这把椅子坐牢,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怎么行。 李旭也是个聪明人,顶着小雨,他走的很快,也很有劲,心想舅舅说的果然没错,先在京府衙门历练三年,对他只有好处。 这京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不能小觑的。 简简单单一张状子后面,都能理出无数盘根错节的关系。 他家贫,又不在京城长大,对京城的关系是两眼一抹黑,这是他的短处,需要时间磨砺。 见到冯番的时候,庄景也在。 庄景对着李旭笑眯眯的,寒暄一番。 李旭是第一次见庄景,见他穿一身颜色清亮的团领衫,头发梳的油光锃亮,面若桃花,身上香喷喷的,一笑两个酒窝,心里顿时很诧异,没想到侍卫亲军中还有这等人物。 总感觉这人——骚的不正常。 冯番打个哈欠出来,接过状子一看,当场哼了一声:“刁民,连鱼鳞册都敢伪造,还给陆大人的辈分造的这么小,这是想让陆大人给他们全家尽孝! 不行,这不是小事,我们侍卫亲军没族人的多,这个口子一开,以后吃绝户就要吃到我们头上来了。” 李旭一听,就知道剩下的两张状子该从严还是从宽了。 和冯番告辞,他还要去接李推官和护卫,去一趟巨门巷,只是没想到庄景跟了出来,要和他同去。 “我和解姑娘相熟,正好跟你一起去看看。” 李旭没有推辞,一边敷衍庄景,一边漫长的思索和琢磨。 贫穷将他打磨成了一块顽石。 在家乡时,他就知道“前途”两个字,需要多少心眼和金银堆积出来。 京城的繁华富贵,舅舅的鼎力相助,都没有迷花他的眼。 他敲骨验髓似的琢磨每一个遇到的人,慢慢积蓄自己的力量。 庄景是不需要琢磨的,这个人把他所有的聪明才智全都用在了打扮上,对着水照水影,对着墙看身姿,起了风摸头发,纵然他很聪明,这聪明也用在了李旭不用关注的地方。 李旭琢磨的是冯番。 这位脸盘圆如大饼的都指挥使,看着如同一位中年妇女,然而这状子,他只看了一遍,就下了定论。 不仅判断和自己丝毫不差,还迅速有了解决办法。 言辞之间,他对陆大人,也十分尊敬。 这个冯番,比庄景不知要高明多少。 到巨门巷很快,李旭和小厮说清来意,里面的人就将他和庄景请了进去,在前厅等候。 屋子里临时搬来炭盆,端上茶水点心,李旭和李推官安安心心坐着等,庄景却坐立难安。 他太久没见解时雨了。 上一次陪着郑世子前来,也没见到。 没遇到解时雨之前,他感觉自己无往不利。 他年轻有为、英俊潇洒,家世也够,然而在遇到解时雨后,他这个猎手,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了。 有时候,他甚至感觉解时雨看他,是剥落了他所有的外在去看他。 在她眼里,他只是天下无数男人中的一个,并没什么特别。 他越是靠近,就越觉得解时雨日益显露出珍贵,原来并非寒门小户,而是灿烂锦绣。 必须得想办法让自己如愿以偿,否则他永远无法开始下一段感情。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十六章 祸根 李旭本以为自己要灌下一肚子茶水,才能等来解时雨,可解时雨来的很快。 见到解时雨,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词就是“富贵吉祥。” 第二眼,他立刻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这是一只鹰隼。 黑眼睛被睫毛遮挡,并没有从眼睛里射出鹰隼一类的目光,但是李旭发现她一进门,就叨住了自己。 他立刻站起来,和解时雨说明来意。 两张状子,一张是西街解家,状告解时雨不孝,父母在而别籍异财,供养有缺,请判归还异财,奉养父母,由父母安排婚嫁。 另一张是米婆子,状告解时雨无德,诱拐自家侄儿为奴,藏匿府中,请京府衙门搜查陆府,由米婆子进行辨认。 这是一场策划周全的状告。 解时雨所有可指摘之处,全都被一网打尽。 这是解臣和镇国公夫人联手之作。 李旭问解时雨:“解姑娘,你可有话要说?” 解时雨态度十分良好,拒不认罪。 异财没有,她回京之后发现自己已经被家里办了丧事,无处可去,借住在陆大人闲置的府邸。 不孝更是没有,她在族谱上是被除了名的死人一个,想孝都没地方孝。 至于米婆子所说的诱拐孩童,李旭大可请她前来,一同搜查。 李旭当即将米婆子传来,和推官一起搜查这巨大的宅邸。 一搜李旭才发现,这宅子除了解时雨所住的那一小处院落,和前院待客之处,其他地方都是草木凋零,满目灰尘,不管是哪一个先进去,都会蒙上一脸的蜘蛛网。 大宅院中,数不尽的花园假山,也全都荒废着。 李推官将脸上糊着的蜘蛛丝抹下来,碰了碰李旭:“这异财一条,确实是冤枉,看来陆大人除了这座宅子,旁的也没有,这晚上就是说闹鬼,我也信。” 李旭笑道:“那是。” 米婆子要找的人,也绝不可能藏在这些地方,地上积攒的这些灰尘,只要踩过脚印,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末了,他们一无所获,回到前厅。 米婆子还是不依不饶,解时雨也不愿意背这个诱拐的恶名,让李旭做个见证,将新买的奴仆全都驱散了。 奴仆们瞬间痛失饭碗。 他们和米婆子一起从陆宅滚了出去,带着多出来的一个月工钱,以及满腔的怒火,将米婆子也揍了一顿。 李旭领着其他人告辞,庄景又多停留了片刻,声情并茂的将自己满腹心事倾诉给了解时雨。 文花枝如何不好,他在家中日子如何煎熬,对解时雨又是如何的喜爱,他越说越流畅,一点磕巴都没有。 他边说边留意解时雨的神情,可解时雨没有神情。 解时雨低垂着眼帘,嘴角含着笑,听过之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庄景。 这拒绝,真是没留一丝余地。 她说陆卿云活着,她嫁陆卿云,陆卿云死了,她守寡,退一万步说,她不守寡了,那也不会给庄景做妾。 庄景失魂落魄的出了巨门巷。 从荒漠回到京城之后,他心里就憋着一股气,这股气不知从何而来。 也许是嫉妒,也许是单相思,也许是文花枝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 总之乱七八糟的裹成一团,成了一个大气泡。 现在这个大气泡,“噗”的一下就被解时雨戳破了。 顶着雨,骑在马上,他两眼发指,想哭。 哭又哭不出来,因为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他同时还觉得委屈,觉得解时雨拒绝了他,欺负了他。 他不能善罢甘休。 思来想去,其实全是他一厢情愿,自己演了一场大戏,没人看,也无人参演。 若是此时有人看到他,必定会觉得他有点发疯。 庄景一走,没了外人,解时雨就显露出另外一幅模样。 少女的那一部分蛰伏下去,她的瞳孔更加黑暗,让她比平常更冷静,更冷酷。 “吴影,去联络南彪,三张状子,还有一张去了哪里。” 这两张状子,她虽然没想过能如此容易解决,但也知道这两张不坏事。 真正难缠的是另外一张。 一整个陆氏家族,连鱼鳞册都拿了出来,这才是解臣和镇国公夫人的杀招。 她对这张状子做了种种设想,甚至已经做好了随机应变的准备,可没想到她连这张状子的面都没见到。 事情一旦失去控制,就会带来不详之感。 而在她查找这张状子的去向时,状子已经悄无声息送到了皇帝赵贞面前。 赵贞拿着状子,神情是啼笑皆非。 他和姜太监道:“你看看,这些人为了点浮财,连祖宗脸面都不要了,没想到啊,吃绝户竟然还吃到卿云头上去了,这鱼鳞册一改,卿云还真得给他们做孝子贤孙去了。” 姜太监笑容可掬:“真是坏......” 不等姜太监说完,赵贞自己已经嘴角往下一撇,有了怒容。 “不止姓陆的一大家子可恨,户部、集镇县令,全都是欺上瞒下的东西!黄册上的生辰八字,还不是从户部抄出去的!篡改鱼鳞册,还不是集镇县衙的人手!” 姜太监的笑脸迅速也跟着调换成了忧愤:“是......” 赵贞又叫起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你看看,他们忠的是谁,给谁办的事!原来朕的国库,养的父母官,全成了他们的私官!” “陛下息......” “息怒!朕怎么息怒!一群蠹虫,传口谕给陈世文,给朕好好查一查,偷黄册和鱼鳞册的,一个也不能姑息!再传口谕给内阁,户籍上头,这样的事还不知道有多少,全都理一遍!” “是。” 姜太监总算说了句完整话。 传完口谕,赵贞这一通怒火也发了出去,对着状子,他又看了一遍,随后眯起了眼睛。 “这个解时雨是什么人,怎么成了卿云未过门的夫人,这事儿朕怎么不知道?卿云的钱财都给她了?” 姜太监连忙道:“要不再让陈大......” “不用,”赵贞哼了一声,“小兔崽子,朕要给他赐婚,他不要,朕看中的那个姑娘,嘿,漂亮着呢,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既然朕觉得漂亮,那就纳入宫中!朕要不是老了,牙都给他打掉!” 姜太监插不上话,干脆闭上嘴,任由赵贞发挥。 他不说话,赵贞反倒是安静了片刻。 片刻之后,他起身,脸上所有喜怒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看不出一丝端倪。 “更衣,去巨门巷。”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十七章 天威难测 夜深,巨门巷。 月光冷冷照亮巨门巷的每个屋顶,瓦片上传来轻微响动,一条条黑影鱼跃而起,刀光剑影只是一瞬间,很快就偃旗息鼓,落入了荒凉冷清的宅院里。 无人居住的空宅子,渐渐点起了灯火。 鬼火似的灯笼,一盏接一盏,次第在屋檐下亮起,照的这座宅子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连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这种灯笼的红色,又像是血色,落在解时雨脸上,让她久违的心慌意乱,连手心里都是冷汗。 陆鸣蝉擦着眼屎站在她旁边,困的哈欠连天,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解时雨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是被吴影叫醒的,等她迅速穿戴好到大门口,这些灯就已经亮了起来。 带刀的黑衣死士隔五步一对,从大门口一直站到书房外的花厅中,小鹤和秦娘子正在战战兢兢的添火盆。 火盆也和以往烧的不一样,是寸长的银炭,一点烟气都没有,都不知道谁拿来的。 一共四个大火盆,将这四面漏风的花厅,烘的温暖又透气。 解时雨的人都站在她身后,双手垂在腰间,没有像往常一样按刀,面容在红色灯火照耀下,粘成一片。 尤铜四人站在最前面,也都是两手紧紧握拳,随时准备着救出解时雨一个。 沉重的大门从外往内推开,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先将门扇往上抬,再往里移,这扇已经许多没有打开过的大门,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 解时雨看着大门这样无声无息打开,再加上那些一对对的死士,心中大概明白,来的不是皇子就是宫中贵人。 她心里更加忐忑的厉害。 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一切诡计和心计都无用,因为这股力量哪怕只是伸一伸手,就能碾压你。 南彪说那张状子被送去了侍卫亲军,这一切,都是那张状子带来的? 很快,一切安排妥当,从巷口来了马蹄声,再然后,姜太监扶着皇帝赵贞下了马车。 赵贞站在台阶前,抬头望了望漆黑的牌匾,咳嗽一声,对姜太监道:“这牌匾弄的不错,要是往常,都不知道是谁的宅子,一天天不是这个要买,就是那个要买。” 姜太监笑着应了一声。 赵贞这才往门内走,对着门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一行人,他又是一声咳嗽,自顾自往花厅走。 还是姜太监一边扶着赵贞,一边悄悄冲解时雨招手,示意她跟上。 解时雨一见赵贞,就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皇子们没有这么大年纪的,其他国公之类,绝没有如此训练有素的排场和气势。 这是一种无声的,积威已久的气势。 但是没让他们行礼,也没说明身份来意,解时雨只能沉默着跟上,一直跟到了花厅中。 赵贞坐下后,热茶立刻就到了手边,茶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他喝了一口,和姜太监说笑:“来这里喝口热茶,还得自己的人吩咐,不然就是一口冷的,年轻人火力重,喝不了热的,我这老人家,倒是非喝一口热的不可。” 说完,他若有似无的扫了解时雨和陆鸣蝉一眼。 解时雨听的仔细,听他没有称朕,而是自称我,便知道他这是微服。 她这才心中稍定,至少知道微服,自己还不至于丧命。 赵贞的目光从解时雨身上扫到陆鸣蝉身上,冲着他一招手:“这是鸣蝉吧,好家伙,这一股药味儿,都长这么大了,哎,看着小孩春笋一样的长,越发觉得自己老了。” 陆鸣蝉也很紧张,甚至紧张的害怕,两条腿发软,很想坐一坐,然而没有人让他们坐。 但是赵贞的聒噪缓解了他这种害怕,他又抓紧时间,调动出一张天真无邪的面孔来,准备卖卖乖。 “我没有见过您,您怎么知道我叫鸣蝉?” 赵贞一笑:“我见过你,卿云刚带着你的时候,那时候你四岁,算一算,如今你也十三岁了,卿云那时候也才十九岁,别人家的公子哥还在街上胡作非为,他就已经肩挑重任了。” 陆鸣蝉立刻道:“大哥......” 赵贞沉浸在往昔之中,根本没注意到陆鸣蝉说话,自顾自地又开了口。 “你出生的时候,正是最热的时候,所以取这个名字,鸣蝉,这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得自己去伸手拿,不能等着别人拱手送到你手里来,明白吗?” 陆鸣蝉不明白,但是不敢摇头,只敢点头。 他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想,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东西? 赵贞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之后便开始沉默,一双眼睛半眯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看着解时雨。 没人知道,他的沉默代表什么。 在朝中的时候,朝堂之上吵吵嚷嚷,他就是这样沉默,千言万语,全都在这一言不发之中,由着下面的群臣去揣摩、争执、吵闹。 下面的人说的越多,他的耳朵也就听的越多,才不至于耳目闭塞,只听了一家之言。 他聒噪的时候,是个小老头,可一旦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会宁愿他聒噪一点。 包括解时雨。 解时雨也是沉默,沉默的心惊肉跳。 姜太监的额头隐隐发了汗珠,他团着的一张笑脸,都快端不住了。 好在皇帝知道这里并不是朝堂,并不需要他沉默到底,片刻之后,冲着解时雨开了口。 “我在来的路上,听说卿云带着你一同去了云州,卿云将他的家底交给你,看来是信任你的,他的印也交到你手里?” 解时雨取出印,捧在手掌心:“是。” 赵贞看着那一方青印:“不错,是他的印,这块上品封门青,还是我所赏赐,集镇有一陆家,状告你谋产,你怎么看?” 解时雨答的很快:“无稽之谈。” 赵贞示意姜太监将鱼鳞册给解时雨过目:“鱼鳞册也在此,难道也有假?想清楚了再说,鱼鳞册,可是朝事。” 说鱼鳞册有假,就是在说皇帝的朝廷不明。 若是说没假,那她就是谋产。 解时雨一眼扫过那张抄写的鱼鳞册,没有一丝停顿:“若是真的,生而不养,断指可还,民女代陆大人断指还他们。” 赵贞的眼睛亮了那么一点点:“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教?” 解时雨飞快回答:“陆大人风姿,岂是他们能教导的出的。” 赵贞点头:“很好,那你就替卿云断这一指吧。”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十八章 杀无赦 解时雨明白皇帝这一次,就是为了训斥自己而来。 他不满意。 并非不满意状子、集镇陆家、谋产,而是不满意她。 她的名字,不应该出现在陆卿云的名字旁,不论是家世还是样貌,她都从皇帝神情中看到了不满。 赵贞风轻云淡的下了命令,让姜太监把她带进花厅旁的耳房,免得血溅的到处都是。 陆鸣蝉忽然嚎哭起来,扑通一声跪下,一边哭一边嚎,说自己也可以断指。 他是男人,少一根手指没关系,剩下九根手指照样风光,他也可以断。 赵贞一言不发,只是挥了挥手。 解时雨被姜太监扭着,回头看了一眼被无数人影簇拥的皇帝。 这一回,她看清楚了。 这不是个小老头,而是天下之主,从他的眼睛往外看,一切都是黑压压跪着的,从人到畜,生杀予夺,全都在他的喜怒哀乐之中。 他为数不多的感情,东撒一点,西撒一点,已经所剩无几,绝撒不到她和陆鸣蝉身上。 因为他的不耐和不喜,有人上前,一把捂住了陆鸣蝉的口鼻,等陆鸣蝉窒息到翻了白眼,无法呼吸的时候,这人的手才松开。 解时雨被姜太监推着往里走,收回目光低下头,心想皇帝若是要杀她,她也许可以从刚才站立的位置扑过去,用簪子抵住皇帝的脖子,杀出一条路去。 不过这只是想象,她没有陆卿云那样的决断和速度,在她扑过去的一瞬间,就会被当场斩杀。 尤铜四人应该会杀出重围,将她带走,但那样的代价太大。 她只能尽可能的安静,尽可能的在皇帝手下活命。 进了耳房,姜太监将解时雨左手衣袖挽起,露出一截手臂,再将她的左手放在桌上按住。 姜太监见她额头上冒了冷汗,心里也觉得她可怜,低声道:“姑娘忍着点。” 解时雨点头,自己将帕子塞进嘴里,死死咬住。 怕,怎么能不怕。 这种连反抗余地都没有的威压,实在令她害怕。 死士的刀扬起来,寒光凛凛,飞快往下,快的解时雨耳边都有了风声。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赵贞听不出感情的声音:“行了。” 刀在皮毛之上停住。 解时雨脸色惨白,一只手紧紧抓着姜太监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刀停住,她依旧是把姜太监抓的紧紧的,姜太监扶着她往外走,她跨过门槛的时候,感觉自己从刀下捡回来的不是手指,而是一条命。 她知道这事情没完,皇帝不可能就只是吓唬吓唬她这么简单。 所以她一刻都不敢放松,一直紧绷着一根弦。 赵贞盯着他,带几分厉色,片刻之后,他沉声开口。 “朕有三件事,要提点你,你记住。” 解时雨听到赵贞换了自称,立刻原地跪下。 尤铜四人也是毫不犹豫,领着死士一起跪了下去。 炭火能将人烘暖,却不能将青石地板也一起变热乎,膝盖隔着薄薄的衣裤,碰在地面上,立刻让人寒到了背上。 “第一件,不得涉入任何党争,陆卿云只能忠于皇位,忠于那把椅子,否则,杀无赦。” “第二件,护住陆卿云交给你的东西,朕待陆卿云,如待第七子,你若是配不上他,杀无赦。” “第三件,一年之后,陆卿云没有活着回京,你同样——杀无赦。” 一连三声杀无赦,压在解时雨背上,将她压弯了腰。 她怕的不是给陆卿云陪葬,如果陆卿云真的死了,她非常愿意和他同生共死。 她怕的是皇帝赵贞这个人。 解臣是太子的人,对付解臣,算不算涉入? 镇国公府上,有个女儿,嫁给了四皇子为妃,那又算不算是争? 还是说只要她没有勾连上任何一方,就算是不争? 看来皇帝就是来杀她的,现在不杀,在将来的某一天也要杀,而且要杀在陆卿云回来之前。 “皇上,”她忽然直起脊背,不抬头,想要示弱求一个生存,但又忘了示弱,话是硬邦邦的从嘴里出来了,“若是有人要害民女,让民女不得已陷入争斗之中呢?” 难道她也要束手就擒? 赵贞从鼻子里哼出两道冷气:“朕自有决断。” 是生是死,都在他手里。 “回吧,”他不再多说,站起来,看了一眼池子里游荡的鱼,“不错,养的几尾好鱼。” 皇帝一走,宅子里的灯火也陆续熄灭。 并非有人去摘了灯笼,而是灯笼里的蜡烛,似乎全都是算好了,每一根就那么长,时间一到,便自行消失在了廊下。 巨门巷又寂静成了一片坟场。 陆鸣蝉在黑暗中大大的透了口气,仿佛他们本来就是隐藏在暗中才能存活。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在窒息的那一刻受到了很大的损害,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不仅疼,而且无力思考。 随后他的肚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叫声。 身体不需要思考,饿了要吃,困了要睡。 解时雨右手扶着椅子扶手,面色还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左手慢慢将散乱的发丝拢到脑后,神情还很木然,但是眼神已经苏醒,像是古井深处放出的一点光,有力的冒出来。 “小鹤,秦娘子,你们先去弄点吃的,都饿了。” 说完,她就转身进了书房。 书房里暗沉冰冷,四个随从全都跟了进去,没有人点灯火,因此五张面孔全都陷入了阴影里。 解时雨缓慢开口:“皇上的死士和你们比,如何?” 吴影沉声道:“虽然都是由陆大人训练出来的,但是皇上的死士,另有一套办法,我们要差一些。” “不差,”金理垂着头,一开口,就带出一种毒蛇般的阴冷,“只是他们不会像这样一问一答。” 解时雨明白了。 皇帝身边的人,是没有思想的,没有思想,就没有顾虑,没有考量,只听命令。 不需要思考的人,速度上就会快很多。 “姑娘放心,”吴影很笃定,“从那些死士手里,我们也能将您带走。” 解时雨摆手:“去吃点东西吧,事情还没到哪一步。” 小鹤和秦娘子在短暂的时间里,合力弄出来一大锅饺子,饺子各个都是皮薄馅厚,吃的人满嘴流油。 解时雨也吃,吃的不多,但是胃里有了东西,身上有了热意,她也算是透过一口气来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十九章 大胆的想一想 解时雨一直沉静到正月十八。 正月十八的早上,她出了房门,已经将皇帝所说的三个杀无赦撕开揉碎,想的清楚明白。 现在她是心如止水,所有一切都沉在了水底。 表面上看,她甚至还带了那么一点佛性。 只要没人招惹她,她自然犯不上去招惹别人。 至于镇国公府,皇上已经说的明明白白,自己的东西,就得自己伸手去拿,那她就让陆鸣蝉去拿。 吴影在门外候着:“南彪来了,等在书房。” 解时雨点头:“去把鸣蝉叫过去。” 书房里,南彪百无聊赖,回味着刚才吃那三笼屉灌汤包的味道。 为了填饱他们的肚子,厨房里时时刻刻不断人,不断火,连夜里都有人守着。 他心想小鹤这个管家娘子,谁要是能娶到,真是有福气。 正想着,解时雨和陆鸣蝉一同来了,他连忙收拢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 结果一看解时雨,他又有点惊讶。 这才几天不见,这姑娘主子怎么又变了点。 她因为不施粉黛,鼻梁和眉骨就显得很高,从头到脚,有种死一般的寂静。 原来那一点锋芒,全没了。 解时雨坐下,又让陆鸣蝉搬着凳子坐到自己身边。 陆鸣蝉是个猴儿,坐不住,就连嗷嗷的念书也念的很辛苦,但是要他听南彪说话,他却很乐意。 自从那天晚上他杀了人,就发现自己其实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要是一切太平,只让他在家里嗷嗷的念书,那他还不如也“杀无赦”得了。 他今天本来也是要偷溜出去,和郑世子鬼混的。 吭哧吭哧的搬着凳子坐好,他靠在解时雨身边,开始听南彪说话。 南彪一开口,就是坏消息:“元家的老仆,我一个都没找到,按理说被放出府的仆人,都会回到原籍去,我撒出去的人,顺着每个仆人必经的路线找,结果不论死活,都没消息。” 解时雨问:“京城呢?” “姑娘聪明,”南彪喝了口水,“既然没有出去,那就只能在京城,本以为时间太久,难以找到线索,后来从乱葬岗收草席的人那里问出了话,这些老仆就在乱葬岗被活埋的。” 陆鸣蝉倒吸一口凉气。 解时雨慢吞吞的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周萍呢?” “我让手底下的人沿着元夫人进京的路线,去找三十年前的鱼鳞册,叫周萍的有无数个,最终筛选出一个最符合的, 是周口村人,十六岁的时候遭灾,家里要将她卖出去,她自己跑了, 村里老人说,这个周萍,从小就毒,为了一个鸡蛋,就把自己亲妹子的脸给烧了,一听家里人要卖她,连夜跑了个没影, 我估计跑了以后,是遇到了元夫人,跟着元夫人一起进了镇国公府做侍妾,十三年前生孩子没了。” 陆鸣蝉眨眨眼睛,心想这不会是我娘吧。 解时雨又问:“镇国公府上,这个周姨娘名声怎么样?” 南彪道:“可能是有吃有喝,脾气就变了,都说很老实。” 解时雨笑道:“人的脾性,从小到大,一朝一夕养成,岂是这么容易就变化的。” “那是......”南彪挠头,“我找错人了?” 解时雨沉吟片刻:“让人去周口村,把周萍的家人亲戚都带来京城,也许,是狸猫换了太子呢?” “啪啪”两声,陆鸣蝉和南彪齐齐将水杯掉在了地上。 解时雨没理会他们的惊讶,继续吩咐南彪:“还有,盯住解臣。” 南彪出门的时候,和吴影啰啰嗦嗦的说话。 “我知道我和姑娘差在哪里了。” 吴影看他一眼,示意他接着说。 南彪很坦然的承认自己的短处。 “我想象力不够,遇到事情不敢大胆的想,生活本来就应该比戏文上还要精彩。” 吴影嘴角默默抽搐了一下。 南彪又道:“你看我怎么就没想到元夫人可能就是周萍呢,也不知周萍是抓了元姑娘什么把柄,竟然逼的她心甘情愿做妾。” 吴影将他送到门口:“那你大胆的想一想。” 从前大人在的时候,他怎么没发现这小子竟然脑子不好使? 也是,大人一个人,把所有人的脑子都动完了,这些短处也就都遮掩了下去。 南彪站在门口还不肯走:“姑娘说让我带着鸣蝉跑一跑。” 说到这里,他心里又开始忐忑。 “姑娘不会是心里还记着我的仇,要让鸣蝉来抢我的饭碗,之后再把我杀了吧!” 吴影敷衍他:“再大胆想。” 南彪心神不宁,以为吴影是在鼓励他,开动脑筋想了想:“姑娘不会是,想要把手往上伸吧。” 这一回,他是真的想对了。 解时雨坐在书房里,一连看了好几份小报,喝了口茶,吃了块点心,逐渐把皇帝带来的阴影压了下去。 皇帝不让她涉入争斗,这尺度很难把握,至少死士是不能随意动用的。 在京城中,相当于是斩断了她的双手,让她任人宰割。 皇帝斩断了她的双手,却还要她护住陆卿云的东西。 陆卿云的东西不仅仅是这一座宅子和浮财,他的印章、威严、撒出去的网、死士,全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皇子们...... 她不打算坐以待毙,当个受气包。 所以准备让陆鸣蝉变成自己的一只手,使劲往上伸一伸。 如果她那一通狸猫换太子的猜测是对的,那陆鸣蝉就是镇国公府板上钉钉的世子。 镇国二字,来之不易。 开国武将,按功绩封爵,最重的就是镇国、定国,连抚国都排在其后。 更不用说承恩伯这种靠后宫得来的伯爵之位。 在所有侯爵之位中,镇国公府光凭这个封号,就高人一等。 过了一日,南彪带话给解时雨,说陆鸣蝉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好手。 陆鸣蝉跟着南彪在外面也欢喜的要疯。 不用读书写字,真是天大的好事。 说起那写字的笔,在别人手里就是轻轻巧巧,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一旦到了他手里,就是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坠的他个子都不长了。 至于背书,他成天扯着嗓子瞎喊,其实相当于在喊救命。 外面天宽地阔,想野到哪里去就野到哪里去,一股风就能把他吹去四面八方。 书? 哪有外面的世界精彩。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章 打油诗 可惜好景不长,南彪带了陆鸣蝉两天,就又把他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回了家。 见到解时雨,陆鸣蝉的嘴撅起来能挂一个油壶。 “我想天天跟着南哥学本事。” 解时雨点头:“你有空的时候,他就来接你。” 陆鸣蝉瞪大眼睛:“我天天有空,最闲的就是我,不信你问小鹤,我闲的一天吃八顿。” 要不是解时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让他不敢造次,他当场就要在凳子上扭成一条活龙。 看着解时雨拿书摊开,他立刻紧张的咽了一下口水。 解时雨耐心教导他:“你心思太活跃了,需要书本上的东西压一压,一动就要有一静。” 陆鸣蝉挠一挠脑袋上的猴毛:“我又不是泥菩萨,用不着安静。” 解时雨微微一笑:“那你想不想做世子?” 陆鸣蝉当即点头:“镇国公世子?能做当然要做!” 解时雨问:“如果狸猫换太子是真,你才是真正的镇国公世子,你用什么办法去将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一切夺回来?” 陆鸣蝉想的非常认真。 倒不是他要给自己那未曾谋面的娘报仇,而是这件事实在太好玩太刺激了。 想了片刻,他带着点稚嫩和天真道:“把他们都杀了。” 解时雨听了,不赞同也不否认,只告诉他:“杀不了。” 镇国公府不是菜市场,想杀一个杀一个,想杀一双杀一双。 陆鸣蝉接着埋头苦想,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解时雨拍了拍他的脑袋:“对付一个人,就要对付他的致命之处,镇国公夫人的致命之处是什么?” 陆鸣蝉抬眼看她的手:“是她的身份。” “这还不能论定,”解时雨收回手,“她还有一个致命之处,就是世子之位迟迟未定,那位长子,心里恐怕也忐忑的很,母子相忌,是个入手之处。” 她开始慢条斯理的将一切都剖析给陆鸣蝉听。 陆鸣蝉听着,忽然觉得解时雨是一种残酷的毒虫。 既不给别人留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余地,将毒液一喷,就逼迫着所有人都去面对阴暗且恐怖的真相。 她总揽全局,谁也别想逃脱。 他听完教导,恍恍惚惚回到屋中,将自己往床上一扔,脑袋埋在柔软的被子里,忽然快乐的一滚。 哈!世子! 他不是小乞丐啦! 镇国公府上还不知道他已经自封为世子,大爷林宪大清早出门,准备去参加文会。 一群小孩,哈哈的从街上跑过,前面是几个半大小子,后面拖着一群流鼻涕的小孩,疯了似的追着一盏彩灯跑。 林宪皱眉,叫来门房:“府门前怎么能允许一群没教养的孩子喧哗,好好管管。” 门房唯唯诺诺的应了,吆喝一声,将这群孩子赶到巷子口。 被驱赶的孩子们越发兴奋,挤挤攘攘的围在巷子口,不知是谁大喊:“世子出门咯!” 在林宪心中,自己虽然还未正式封诰,但是世子之位,必然是他。 在府里,他母亲是镇国公夫人,自己是嫡又是长,父亲也喜他稳重,他自认为也算得上一表人才,高大周正,一看就有将门风范。 世子之位,舍他其谁。 所以纵使请封的折子一直未批,他也丝毫不忧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越发显得他镇静,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家风范。 饶有兴趣的听着孩子们乱喊乱叫,他上了马车。 然而马车出去没多远,他忽然听到孩子们嘴里的乱喊乱叫,成了一首打油诗。 “狗嘴插象牙,乌鸦插鸡毛,府上一笼统,大小全颠倒。” “狗嘴插象牙,乌鸦插鸡毛,府上一笼统,大小全颠倒。” 林宪听在耳中,心想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打油诗,没头没尾,也不朗朗上口。 他在心中批判一番,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马车继续前行,车轱辘滚动,很快就将往热闹的街道上走,孩子们的声音却是甩也甩不掉。 不仅甩不掉,还时不时的叫上一声世子,嘻嘻哈哈,热热闹闹,全都冲着他涌了过来。 林宪忽然察觉出不对劲。 这打油诗——冲着他来的? 他掀开帘子往后看了一眼,就见那一长串孩子成了一条长尾巴,牢牢跟在马车后面,嘴里不停的唱着打油诗。 越想越不对劲,将这四句话在心里翻来覆去的一想,他想出了一张怒气冲冲的面孔。 “停车!” 他的小厮连忙从车夫身边扭头问他:“大爷,有什么吩咐?” “那些孩子,不许他们再唱!带一个过来!” 孩子们一驱即散,小厮好不容易逮到个腿短的,拎到林宪面前,林宪的面孔已经成了一张森严冷漠的可怕面孔,还没开口,孩子就尿意滚滚,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林宪不管传来的尿骚味,板着脸问他:“说,这打油诗是哪里来的!” 孩子抽抽搭搭的回答:“不、不知道,有人给了十个铜板。” 林宪眉头皱的死紧:“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快说!” 小孩太小,不曾承受过这样的雷霆之怒,在他眼里,此时的林宪,就是一张阎王面孔,于是嚎啕大哭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喊救命,一声高过一声,很快就惹出了围观的人。 小厮眼看不好,连忙道:“大爷,要不先回府上吧,这里人多眼杂......” 这么多人看着您一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子,实在是脸皮臊的慌。 林宪沉着脸,嗯了一声,缩回马车里,让马车打道回府。 可是路口不知哪里来了一队搬木料的,竟然将路口堵的死死的,要过去,又得等上片刻。 在宽大的马车里,林宪低头思索:“这是在说我不是世子,还要装世子呢。” 想到这里他怒气更盛:“这世子还用得着我来装!我是嫡长子,德行学识,哪一样撑不起镇国公府,从小到大,从父亲到母亲,哪一个不认可我,皇帝几次不批折子,难道就是我的问题吗!难道就不能是皇帝跟父亲有过节!” 越想越气,他猛地一巴掌拍在凳子上:“什么大小全颠倒,简直就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如此想想,他真是比窦娥还要冤枉。 马车旁正好是茶肆,大清早,外面就坐着几个茶客,一壶茶,一碟瓜子花生,开始嚼舌头。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零一章 母子相忌 “这集镇陆家真是罪有应得,竟然把主意打到侍卫亲军身上,还想吃绝户,这牢坐的该。” “我看他们也没这么大的胆,不然怎么又会去查户部的户帖,听说都抓了好几个了,谁能指使的动户部。” “那倒是,到底是谁这么不知轻重?” “嘿,是镇国公府一个管事的小舅子,叫黄江,说是看中了这一注横财,要借镇国公府的名头发一笔。” “那镇国公府也是失察在先,幸亏没闹起来,不然这门楣无光。” “我倒是听说黄江也是背锅的,真正想要吃绝户的人是镇国公夫人。” “不可能,镇国公夫人要什么没有。” “她有,她儿子没有,镇国公的长子不是请立世子,一直没有批吗,他们恐怕是要改弦易辙,现在先给长子留些好东西。” “当真?” “不当真,都是瞎说的。” “切,我看八九不离十,听说巨门巷那座大宅子,连抚国公都想要,里面还不知道藏了多少银子。” 林宪一字一句,听在耳朵里,这些话又从耳朵里灌进脑子里,让他七窍堵塞,脑子里嗡嗡作响。 那首打油诗又不远不近的传了过来。 陆鸣蝉歪戴着帽子,和郑世子也在这里喝茶吃点心,只是坐在角落里,不引人注意。 这对他来说,这只是刚开始的一个小小恶作剧。 而林宪回家之后,立刻去找元夫人。 元夫人刚用过早饭,见大儿子这样着急忙慌的赶回来,连忙仔细打量他:“出什么事了?” 林宪本是满腔的怒火和疑惑,可经过这一路疾走,此时见了元夫人,这怒火已经慢慢熄灭。 母亲不止他一个儿子,没了他,还有的是可以做世子的人,也许他们确实是要改弦易辙了。 他压下心中思绪,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母亲,没什么事,本来今天是要去文会的,出了门,看天色不怎么样,特意来问问您的头疼好点了没有。” 元夫人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你有这个心,我什么病都好了。” 林宪又道:“我还听说件事,一个管事的小舅子黄江,吃绝户被抓了?” 元夫人听了,立刻便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事是我失察,已经和你父亲说过了。” 林宪便略过此事不提,只将自己听到的打油诗提了一句。 他一边说,一边留心母亲的反应。 一留心,他便看出来了,元夫人正在佯装镇定。 她的手里端着茶杯,茶杯仿佛也有了千斤重,坠的她的手抬不起来,一直在不住颤抖。 而这样的天气,她的额头竟然在一瞬间有了一丝潮意,就连眼神也晦暗不明。 末了,她放下茶杯,随意道:“小孩子乱诌,当个笑话听听就行了。” 林宪在心里冷笑一声,心想这大小全颠倒,原来是他们已经准备好要让弟弟们来做这个世子了。 和和气气的告退出来,回到自己的书房里,他打开一本书,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枯坐了整整两个时辰,他强行让自己想明白了。 不要在将希望寄托在世子上。 他们这样的家里,父母一旦无情起来,令人齿冷,他若是不早做打算,或许真有一天会措手不及。 接下来,他得不动声色,戴上一张假面具,继续做一个等待成为世子的长子。 这是他残存的一点希望。 然后,他得将自己排除在镇国公府以外,开始给自己和妻儿找一条富贵之路。 而元夫人在林宪离开之后,又开始隐隐的头疼。 那四句打油诗,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太清楚了。 她走到今天不容易,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让她警惕起来,独自坐在屋子里,她揉着额头,感觉额角在被针扎,一跳一痛。 必须——尽快处理此事! 陆鸣蝉和郑世子在外面闹了一通小小的恶作剧,又好的分不开似的回了家。 出去的时候,陆鸣蝉是被尤铜扛在肩上,飞檐走壁离开的,回来,却是光明正大从郑世子马车上回来的。 镇国公府盯梢的人,眼看着陆鸣蝉跟变戏法似的出现在角门,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们在这里冻的手脚僵硬,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偏偏就是抓不到陆鸣蝉出府的踪迹。 陆鸣蝉大大咧咧和郑世子一溜烟钻进了屋子。 郑世子围着炭盆:“你们怎么不烧地龙?我看明明有火道洞口。” 陆鸣蝉扒开炭盆上面罩着的灰,露出底下没燃尽的炭,又往里面添炭:“家里没这么多人,新买了一些干粗活的,厨房里都忙不过来。” 郑世子道:“我家有人,实在不行,我给你送几个人过来?” 陆鸣蝉摇头:“我大姐用的人,不是聋就是哑,你别管了。” 郑世子一听,莫名其妙想了一下解时雨给买来的下人拔舌头的画面。 自己把自己吓得一个哆嗦,转移了话题。 “你看我今天买的这些东西怎么样,说起来我二妹妹要出嫁,我这个做大哥的,也该用点心意。” 他说着说着,忽然就不自觉的开始描眉画眼,揽镜自照。 陆鸣蝉看他熟门熟路的往自己脸上描画,眨了眨眼睛:“什么给你妹妹买的,这不是给你自己买的吗?” 郑世子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脸上瞬间浮上两朵红晕,胭脂都不用抹了。 他在陆宅也仅限于绣花,没想到今天一个不慎,竟然出了更大的丑。 “不是!我主要是想试试颜色,我小时候是做姑娘养大的,对这些东西也略懂。” 他急的一跺脚,将镜子放下,要认真的和陆鸣蝉解释。 陆鸣蝉本只是随口调侃,可他忽然放下镜子转过脸来,一张血盆大口正对着自己,又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朵,登时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郑世子语无伦次:“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上次不是见过一次了?” 他伸手往外面一指:“你大姐不是还给我送了一盒胭脂!” 陆鸣蝉笑的满地打滚:“我、我上次,离的远!” 他笑的坐不住,越是看郑世子面红耳赤,越是觉得好笑。 这么大的个子,一旦窘迫起来,真是无处可容,想要找个地洞钻下去,都找不到这么大的。 偏偏郑世子越是窘迫的要发疯,就越是显得滑稽,眼看陆鸣蝉笑得蜷成一团,一边笑一边捂着肚子叫痛,忙的死去活来。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零二章 都在干什么 笑声惊动了管家婆小鹤,她火速赶到门口,在不停歇的“肚子痛”和“哈哈哈”声中,目光迅速锁定在郑世子脸上。 她只当是陆鸣蝉将郑世子画成这个样子的:“鸣蝉少爷!再胡闹,我就告诉姑娘,让她把你的课业加一倍!” 陆鸣蝉立刻不笑了。 小鹤又道:“姑娘找你,还不快去,郑世子你坐会儿,厨房里煮着醪糟的。” 陆鸣蝉连忙捂着肚子站起来,一边揉肚子,一边拔腿往外走,又让郑世子等他回来,忙得不可开交。 他一路跑去书房,见南彪在,就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等,听着他们说话。 南彪扭头看了他一眼,嘴里的话没停:“人已经在进京的路上,都安排好了,还找到两个元氏宗族的人,要不要带来?” “什么样的?” “兄弟两个,大的二十,是个秀才,小的八岁,是远亲,又隔了这么多年,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一门显赫亲戚。” “带来。” “是。” “解臣在干什么?” “太子长史身边的人说是在争铁矿,我打听了一下,云贵那边新发现一座铁矿,皇上很看重,解臣和他爹,在联络当地的清吏司,争取将这座铁矿握在手里。” “常沐的夫人,在干什么?” “这位夫人无所事事,每天就是买、玩、四处炫耀。” “那她日子过的不错。”解时雨眯着眼睛,随意的那么一说。 南彪看一眼她的脸色,没看出什么来,但是他自己感觉不大高兴,立刻往脸上一比划:“她那热闹只能算是自娱自乐,没人捧场......” 解时雨打断他:“你不必看我的脸色,只需要告诉我实话就可以,文定侯世子夫妻,又在干什么?” “是,”南彪沉下心去,“文世子夫妇天天在家吃药,对外说是旧疾,其实是文世子想那什么......雄风......” 解时雨摆手,示意他不必支支吾吾:“他的毛病,我知道,依旧盯着他们,去忙吧。” “是。”南彪转身出去,冲着陆鸣蝉挤眼睛。 陆鸣蝉悄悄的打手势,示意他多带自己出去玩,解时雨咳嗽一声,他立马站起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大姐,我今天一大早,就出去......” 将今天发生的事一说,又乐道:“那小孩,都尿镇国公府的马车上了。” 解时雨看向他:“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陆鸣蝉眼珠子一转:“明天普陀寺有个水陆法会,我听郑世子说,那些什么夫人小姐,全都会去,那镇国公府肯定也会去,我和郑世子约好了去玩,到时候见机行事。” “要闹,事情就得闹的足够大,”解时雨撑着额头,“只有事情闹大了,你才不会再次无声无息的消失。” 陆鸣蝉又滴溜溜的转眼珠子,心里琢磨这个闹,得是个什么样的闹法,大,又是怎么样一个大法。 他鬼主意一大堆,然而全是急智,无法做太长久的打算,乱想一气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放下不管。 反正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就能想出千万个匪夷所思的办法来。 舔了舔牙齿,陆鸣蝉又小声问她:“大姐,你给我根簪子。” 解时雨二话没说,就让他去找小鹤。 小鹤管着解时雨的妆匣,一听他要一根,就给他抱出来了。 陆鸣蝉挑来挑去,挑了一根最简单的金簪,簪子一头不知雕的不知道是什么虫,他自觉像是苍蝇,瞪着两只碧绿的眼睛。 揣着簪子回到屋里,郑世子已经擦干净脸,在那里连吃带喝的享受了。 见陆鸣蝉进来,他小心眼发作,记了个仇,扭过脸去不理他。 “给你,”陆鸣蝉将簪子给郑世子,不好意思说这是笑他的赔礼,“苍蝇头,戴的出去。” 他挺喜欢郑世子这个伴儿,将簪子丢给郑世子,他还露了个笑容。 对于郑世子,他倒不是把对方当成了挚友。 只不过是他从小到大,一直是四处乱蹿,只见过别人呼朋唤友,自己从来没有过,忽然有了一个朋友,那他肯定要热烈欢迎的。 因为这一根苍蝇头,两人又没了罅隙,约好了第二天一起去普陀寺看盛大的法会。 第二天一大早,陆鸣蝉刚想让尤铜带着他飞檐走壁出门,忽然灵机一动,决定自己从大门出去。 想要把事情闹大一点,那就从大门口开始。 一直盯梢的人换了好几波,现在守着的两个汉子盯着陆宅的角门,望眼欲穿。 “再盯不上人,这一票生意算是砸了。” “嗯,这一砸,金字招牌也要砸。” “那倒是不至于......出来了!” 两人眼睛全是一亮,看着陆鸣蝉从角门里出来,翻身上马,招摇过市,看方向,是要往普陀寺去。 “普陀寺今天有大法会!正是好地方,快跟上!” “我再去叫几个人!你跟住了,千万别心急,我们手里不沾人命。” “知道。” 两人一跃而起,跟了上去,全然没注意尤铜就在他们背后。 普陀寺的热闹,从山脚一直延续到山顶。 人太多,连轿子都没办法往上抬,只能自己往上走,就是佛祖来了,也不例外。 郑世子和陆鸣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顺利上了山。 到山上时,陆鸣蝉头上还勾着一只耳环,都不知道是从哪位姑娘耳朵上勾下来的。 他倚着不知道什么佛堂的门框,把耳环拆开扔了:“你妹妹她们还是别来看了,我两只脚都被踩肿了。” 郑世子拍了拍鞋面上的鞋印:“她们早就到了,天还没亮,就坐轿子上了山,现在都在客房里休息。” 陆鸣蝉瞪着他:“那你怎么不叫上我,跟她们一起舒舒服服的上来?” “我看你一刻也闲不下来,坐不惯轿子。” “放屁!” 两人骂骂咧咧,又开始从人群往里挤,准备去找专门为权贵们准备的客房休息。 山路上的人群,是大雨过后的洪水,蔓延的山林里都是,寺里的人群,是略微稀疏了一些的头发,勉强能分出路子来给人钻。 至于跟着陆鸣蝉的汉子,早就被挤散了。 陆鸣蝉累的精疲力尽,跟着郑世子瞎转,越往深处走,就越清净,身份也越贵重。 普陀寺这上千间僧房,全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是问又是找,郑世子都累了个够呛。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零三章 听墙角 抚国公所占据的客房,一片寂静,女眷们都出去串门子了,只留下受尽苦楚的两个人在这里休息。 两个人一人占据一张太师椅,半是躺半是坐,中间摆个小火炉,炉子旁边堆满了花生和板栗。 桌上还摆着两个空碗,他们刚吃完一大碗素面,仆人正要收拾。 陆鸣蝉“啪啪”的剥花生,郑世子“咔咔”的弄板栗,两人一团和气,快乐似神仙。 陆鸣蝉指着对面:“那一间是不是镇国公府上住的?” 郑世子伸头往外看:“不是,镇国公府怎么可能就这么两个丫鬟,你看我们家没女眷了,院子里都还守着七八个人。” 陆鸣蝉一想也是:“我看人这么多,看法会还得往上走,咱们到高处去看,走不走?” 郑世子当即将袍子上的板栗壳一拍:“走。” 他这个世子,受到风言风语的影响,在京城百无聊赖,好不容易有了陆鸣蝉在他身边上蹿下跳,让他日子也过的生动起来。 陆鸣蝉要走,他连个小厮都不带,就跟着往外走。 两人一出去,就听到对面那间客房里传出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陆鸣蝉放慢脚步,意意思思的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看热闹。 屋子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子尖锐的叫声,说了什么却听不清楚。 陆鸣蝉撇了嘴,觉得很不过瘾,悄悄绕到后面去听墙角去了。 郑世子拉他不住,只能在外面放风。 屋子里的人正是节姑和解大夫人。 母女两个正在吵架,一半是吵,一半是闹。 节姑压着嗓子哭:“她们说我是个小妾扶正的,不能去法会,不体面,还说我肯定是有毛病,才会被镇国公府退了婚,去给常沐做妾! 解二这种人,抢了解大的婚事,怎么就能去! 大哥不是说文郁肯定有问题吗,怎么这么久了,他都没查出来!快让大哥去查!” 为了这一场法会,她特意打扮的金碧辉煌,没想到原来那些巴结着她的人,现在一个个,只要见了她,就阴阳怪气。 她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 解大夫人一边心疼,一边安抚她:“你想去就去,干嘛非要跟别人一起去呢,我陪着你去还不是一样的,你管她们说什么,那她们说起解时雨来,还不是更难听,解时雨也没见得就活活气死了。” “解大和我能一样吗!” 一提起解时雨,节姑几乎要气死:“她就是根木头,脸皮比城墙还厚,成天窝在那座破宅子里,别人又说不到她头上去!” 解大夫人知道她的心病。 她心里也同样横着一块这样的心病。 同样是和男人跑出去了,凭什么解时雨最后就能落个好下场? 不仅单独立了女户,还在巨门巷住着比镇国公府还要大的宅子。 虽然解时雨是足不出户,宅子里的仆人也都无法言语,可她单是想想那宅子的富贵,就已经快要活活嫉妒死。 这些个好东西,怎么就不是节姑的? 节姑心中的酸和嫉妒不甘之意,比她母亲还要浓郁上千百倍。 她还记得从前都是自己得了什么好东西,穿戴腻了,就赏赐给解时雨,解时雨从来都是木讷不堪,都不知道感恩。 还有解时雨的相貌。 十年如一日的胭脂水粉覆盖,头发一丝不乱,衣裳也是一点褶皱没有,那表情跟扣了一张面具上去似的,精致成了一尊木雕泥塑。 她眉心那一点痣,也生的古怪邪气。 这样一个人,架子那么大的陆卿云,是怎么看上的? 恐怕是这个陆大人没见过世面,没见过和她一样天真烂漫的少女,才会被这样一张矫揉造作的面孔俘获。 想到这里,节姑又是一哼。 “大哥说的全是谎话,当初还信誓旦旦说要把巨门巷的宅子送给我,结果呢,西街递出去的状子,连个动静都没有!” 解大夫人道:“你大哥这一阵太忙,连你父亲都跟着帮忙了,等忙过这一阵,他就来让你心想事成。” 节姑冷哼一声:“你当大哥还是从前那个大哥,他要是心疼我,会把我送出去给人做妾?” 卖儿卖女这种事,向来就只有心狠手辣的人才做得出。 解大夫人对此事也是无法辩驳,只能叹息一声:“你大哥也是没办法。” 说完,她又拍拍节姑的手:“你好好跟常大人过日子,你大哥现在是太子麾下红人,那陆卿云再厉害,也是个死人,你还怕一座宅子到不了手? 别说宅子,就是解时雨手里有的,你大哥都能给你弄到手。” 母女两人又说了好几车废话,陆鸣蝉听到最后,悄无声息的跑了出去,和郑世子汇合。 郑世子问他:“屋里都说什么了?” 陆鸣蝉不答,等路过一大群女眷时,他忽然咳嗽一声,开始怪声怪气的说话。 “哎呀就是那个常夫人,原来跟镇国公府上的小六爷定过亲,后来跟男人私奔,被镇国公府退了亲,就去了常大人那里做妾。” 一群女眷耳朵都尖了。 郑世子摸不着头脑,正想说这些话还是不说为妙,结果陆鸣蝉先开了口。 “让你别问你还问,反正就是这么回事,那个常夫人,不是个安分货色。” 一群女眷这回不止是耳朵尖了,就连眼睛都亮了,面孔红彤彤的,恨不能拉住陆鸣蝉,让他好好说道说道。 陆鸣蝉扔下这两句效果堪称旱天雷似的话,就笑嘻嘻的走了。 他来是有正经事的。 拉着郑世子一路往高处走,他们很快就越过重重房舍,到了山顶。 山顶看梅花倒是一景,只是此时,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法会上,并没有人上来赏景。 寺庙中极其热闹,再过一个时辰,就会有大师开始讲经,权贵女眷还会捐献各种价值昂贵之物,出尽风头。 郑世子眯着眼睛往下看:“是不是站的太高了点,要不是那和尚的脑袋反光,我都不知道那里站着个人,等下讲经的声音就更听不到了。” 陆鸣蝉坐在石头上:“听不到更好,我可不听和尚念经,等献宝的时候,我们在往下走,现在我们先清净清净。” 他正在心里琢磨着到底要怎么才能闹大。 这场法事太盛大,他小打小闹,必定无人会注意。 而郑世子听到“清净”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吓得不轻,以为他中了邪。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零四章 第九子 “嗡”的一声钟响,普陀寺安静下来,片刻之后,听到了连绵不断的梵音,大师开始劝导善男信女。 郑世子站在山顶侧耳倾听,奈何风大,连“阿弥陀佛”都没听明白。 他正要往下走一点,陆鸣蝉忽然一把拉住他,藏在一块大青石后面。 下面摇摇晃晃上来两个中年男人。 左边那个做书生打扮,穿直裰戴幞头,右边那个是一身粗麻布短褐,满脸横肉,两眼精光毕露。 两人大气不喘,一直走到一片宽阔处,才停下脚。 短褐男子四下张望一眼:“这时候人多眼杂,你叫我来干什么。” 书生并不像他那么小心,而是对着寒风面露愉悦,大约是此情此景,颇值得欣赏。 “还要加一舱货,还能不能腾出一舱来?” “不能,原定的就是一舱,而且我们又不是大福船,装太重了,连运河都出不去。” “河道刚清过淤,再加一舱货,应该没问题吧。” “随你们,到时候直接沉在运河里,那才叫好看。” 短褐男子这么一说,书生反而不好接话,过了片刻,他才道:“可若是分开装,一来我们破费不起,二来也危险。” “那是你们的事,”短褐男子冷笑一声,“你最好劝劝,做事不能太贪心,一口气吃太多,容易撑死。” 书生叹气:“我也不敢劝,那位脾气又急又躁,就先一舱吧,我再想办法。” 短褐男子当做没听见他的牢骚,煞有其事的看风景。 书生又问:“我怎么听说你那边还在筹股,不是说了要小心行事吗?” 短褐男子道:“你见过哪一艘出海的船不筹股?别人怎么样,我们就怎么样,以前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 书生迟疑道:“可这船......到时候一沉......” 短褐男子不耐烦的摆手:“哪艘船敢打包票说自己绝对不会沉?出海行商,本来就有风险,你少来安排我,我自有章法。” 书生愠怒,但也没多说,既然事情不成,他也没必要在这里留下去,匆匆离去。 短褐男子还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陆鸣蝉大气不敢出,知道此人不一般,可别弄出事来乱了他的正经事。 正想等此人走了再动,忽然就听见他大喝一声:“出来!” 郑世子吓得一个哆嗦,踩动了脚下的石头。 咕噜一声响,陆鸣蝉在心里哎呀一声,连忙按住郑世子,示意他在这里别动,自己往外一钻。 他迅速换上一张战战兢兢的面孔,眼里含着泪花:“大爷,小的、小的就是想在这里屙屎,真的不是有意听您说话的,小的什么都没听到。” 一边说,他一边哆嗦,两条腿像是发软似的往地上溜。 “大爷、大爷......” 一边求饶,他一边想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保证今天这场法会的风头,谁都越不过他! 短褐男子步步靠近,伸手将想拎住他的衣领。 陆鸣蝉一蹦三尺高,哪里还有一点害怕腿软的样子,疯狂往山下跑去。 短褐男子一看就知道上当,心中一沉,想到此人要真是个无知的小厮还好说,可看这样子,分明不是,难道是专程跟着他来打探消息的? 他拔腿就追,陆鸣蝉哪里跑的过他,很快就被他扑倒在地。 两人拳打脚踢的往下滚了三圈,陆鸣蝉忽然大叫:“看着干什么,帮忙啊!” 短褐男子回头一看,背后正是匆匆赶来的郑世子。 郑世子从未受过如此大的惊吓,已经快惊成一朵娇花,毫无作用。 他不再看郑世子,扭过脸来,就被陆鸣蝉抱着一块大石头砸在了脑门上。 一瞬间头破血流。 他顿时眼前一黑,松开了双手。 陆鸣蝉扔掉石头,两只手在他脸上乱抹,抹了一手的血,又在自己脸上、身上一通涂抹。 带着满脸满襟的血,他也不等郑世子,一个人飞奔着往下跑,一边跑一边狂喊。 “杀人了!救命啊!杀人了!” 郑世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先赶到晕倒的短褐男子身边,摸一摸他的鼻息,还活着,再一看陆鸣蝉已经一鼓作气,冲进了讲经现场,就脑袋发蒙,不知陆鸣蝉是要干嘛。 整个普陀寺,就像是冷水滴进油锅——炸开了。 陆鸣蝉带着一身鲜血,又喊又叫,谁都拦不住,最后他又冲入一群非富即贵的女眷之中,求人救命。 “快救我!我是镇国公府第九子!有人要杀我!”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谁不知道镇国公府现在就八个儿子! 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第九子? 难道是镇国公府的外室? 人群齐齐的看向了镇国公府上。 面对着这些好奇、幸灾乐祸、看热闹的眼神,元夫人一只手紧紧抓着秋嬷嬷,另一只手揪着衣襟,觉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口的疼痛。 她一颗心跳成了鼓。 这小子——想干什么! 她低声朝秋嬷嬷下令:“快、快去把人拦住......带回府去!” 紧接着,她又挤出满脸苦笑,朝四面八方的眼神解释:“这孩子来历不明,镇国公府血脉不容混淆,只能先带回府上去问一问。” 她从见到陆鸣蝉第一眼开始,就没有大意过。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竟然还是被他逃脱了! 不过这样也好,这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只要将他带回去,这第九子是真是假,是生是死,都是她说了算。 秋嬷嬷立刻领命,一挥手,就要带上几个强壮有利的家丁前去抓住陆鸣蝉。 陆鸣蝉比别人要多长出好几个心眼,越是乱,他越是兴奋,越是兴奋,他脑子里就越会冒出无数个稀奇古怪的想法。 他眼看着抓他的人要来,立刻抓住人群中最令人瞩目的老方丈,开始涕泪横流,在眼泪和鼻涕齐流之下,他还能口齿伶俐的说话。 “大师救命,佛祖救命,我真的是镇国公府第九子!我娘叫周萍,十三年前六月十三午时生的我,宗人府卷宗上能查到,上面写的是母子俱亡,我娘生我的时候就有人要害我,我好不容易在外面活到这么大,又有人要害我!” 他说着,还伸手一指,不知道指的是秋嬷嬷还是镇国公夫人:“就是她!就是她要害我!”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零五章 事在人为 秋嬷嬷和家丁一拥而上,拿住陆鸣蝉,扯胳膊扯腿,要将陆鸣蝉从方丈身上撕扯下来。 陆鸣蝉发出凄厉的惨叫,仿佛他是要被镇国公府五马分尸。 一边惨叫,他一边死死拉住方丈不松手。 秋嬷嬷在他刺耳的惨叫声中大声道:“小少爷,我们不是坏人,你说你是我们镇国公府上的孩子,总得跟我们回家去说说清楚啊!”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起哄:“生辰八字他都说了,这还不够清楚啊!” “就是!” “你们这不像是要请他回家,这架势是要杀人啊!” 秋嬷嬷厉声反驳:“胡说八道,镇国公府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庶子!咱们府上又不是没有庶出子女!要是他是真的少爷,当然要好好养育,杀他干嘛!” “说的也是......” 在一片议论声中,陆鸣蝉大喊:“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我,反正我不跟你们走!十三年前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宁愿不去府上做少爷!” 疑惑就像一粒种子,悄悄落在了每个人心里。 镇国公府有小妾有庶子,为什么偏偏要杀他? 这小子有什么不一样的? 镇国公夫人在一片人潮声中,后退几步,几乎是倒在了椅子里,捂着心口极其痛苦,“哎哟”一声,晕了过去。 她是装晕,可是这痛苦却是真的。 因为她突然想明白了陆鸣蝉的用意。 陆鸣蝉先是让周萍和他自己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等众人都认可了他的身份,他就要拨乱反正了! 到时候今天看热闹的人,都会恍然大悟似的感叹一句:“难怪单要杀他一个。” 她耳边全是嗡嗡的声音,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睁眼,像是耍赖一般,她任由身边仆从将自己搬进客房。 半晌之后,秋嬷嬷将她扶起来:“夫人,喝点安神的药吧。” 元夫人这才睁开眼睛,周围站着的丫鬟都不敢动,低垂着头,好似很安分的样子。 然而她对这些伺候的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看着她们匆匆交换过的眼神和不安分的手,就知道这些人私底下还不知道在如何的笑话她。 她对这些下贱货色感到万分厌恶。 一挥手,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秋嬷嬷在此。 她自行的恢复精神,想起来另一件事:“这小子当年怎么没死?他不是死了吗!” 秋嬷嬷放下药碗,语气迟疑:“是死了没错,那么多人看到了......接生婆也说,生下来就是个死胎......” 一个人的眼睛能看错,那么多人总不能看错。 元夫人从床上起来,趿拉着鞋,开始穿衣服:“我看出来了,十三年前她就开始算计我了,只有我还以为高枕无忧,结果你看,现在她自己都化作了一堆白骨,竟然冒出来一个这么大的儿子,还难对付的很。” 她将那碗药一饮而尽,接着道:“他闹这么一大出,全京城的人都已经知道他是镇国公府第九子,还有人要杀他,我反倒不能施展了!” 这个时候,陆鸣蝉但凡有一点损伤,都会被人怀疑。 坐到镜子前,她又问:“他人呢?” 秋嬷嬷服侍她梳头:“和郑世子走了,说是要请郑世子领路,去一趟宗人府。” 元夫人皱眉:“国公爷呢?” 秋嬷嬷低声道:“也去宗人府了,大爷和小六爷在外头。” 元夫人不再说话,定睛看着铜镜。 铜镜里的人有些模糊,落在她眼里,已经是人老珠黄,不堪入目,眼角眉梢都有了皱纹,让她想起自己还在做姑娘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真的漂亮,然而漂亮一旦和家世低贱联系在一起,就成了罪。 她不甘心。 第一眼见到镇国公的时候,他还只是世子,高高大大,英俊和气,她一眼就爱上了他。 究竟爱上的是镇国公世子这个身份,还是爱上了这个人,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也就在这一瞬间,她才发现,原来同样是孤女,走入绝境的人竟然只有自己。 她想这个人一定要抓住。 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脚下踩下多少白骨,她都要抓住! 否则的话,她放眼自己的前程,绝无任何光明可言。 事在人为这四个字是没错的,她奋力这么一抓,就让她成了镇国公夫人。 片刻后,她往头上插了一只金钗,忽然道:“你说......请立世子,上面一直不批,会不会是圣上对一切都知情?” 不等秋嬷嬷回答,她立刻摇头:“不可能,圣上日理万机,而且若是知情,我早就......” 秋嬷嬷也不敢回答。 元夫人也不敢再胡思乱想,梳妆打扮整齐,她见了大儿子林宪和六儿子林彤。 林彤跟在大哥后面,一板一眼的请安问好,和不苟言笑的老先生差不多:“母亲好些了吗?” 元夫人点头:“好多了,就是气急攻心,真是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 她说完,长叹一声。 林彤正色道:“清者自清,我们行的正,不怕别人泼脏水,如果真是我们的弟弟,当然也应该认回来,以后我们一家和睦,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元夫人对着这个儿子简直无话可说,只能一点头:“你说的很对。” 林宪皱眉:“母亲,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是我们府上失德,逼死小妾庶子,这世子一直未定,会不会和此事有关?” 元夫人连忙摇头:“你都是而立之年的人了,怎么还能听信谣言!” “是,儿子知错。” 林宪又关心了几句,心中仍然是疑虑重重,跟着林彤出了门,他忽然道:“六弟,那个周萍,我记得长的很漂亮,母亲会不会是嫉妒......” 林彤打断他:“子不言父母之过。” 他说完就走,对大哥满腹愁绪不感兴趣,一心只读自己的圣贤书。 而大闹普陀寺的罪魁祸首,这个时候正和郑国公大眼瞪小眼。 镇国公身材高大,人很沉稳,穿了件蓝色团领衫,还带几分读书人的文雅。 他和自己突然多出来的儿子相对而坐,垂眼出神,心情很微妙,有点希望陆鸣蝉其实是文定侯的儿子。 物以稀为贵,儿子在他这里,确实不太值钱。 而陆鸣蝉酷爱作怪,此时摇身一变,成了镇国公府第九子,又见镇国公不说话,当即响亮又得意的叫了一声爹。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百零六章 庶务 陆鸣蝉的热情让镇国公招架不住。 在镇国公心中,就算陆鸣蝉真是他儿子,这个儿子的模样也是沉默不语,或是对自己有万千怨恨和不满。 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会将这个儿子带回家去,安置起来,按月给银子,尽一点做父亲的责任。 多养一个儿子,也不会让他变成穷鬼。 但是要让他凭空对这小子生出父爱来,也不太可能。 家里孩子多,有林宪的时候,他很高兴,等生到老八,他就觉得可有可无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想到在哪里使劲都下不出蛋来的文定侯。 倒是可以去跟他炫耀炫耀。 陆鸣蝉片刻也闲不下来,见镇国公不搭理他,又一声叠一声的叫爹。 郑世子在一旁对他翻了个白眼,对他这种谄媚的叫法无法接受。 这哪像是要找爹,简直就像是一股牛皮糖,直接粘在了镇国公身上。 难道他就不知道矜持两个字怎么写? 陆鸣蝉对他的白眼视而不见。 叫声爹又不掉块肉,而且还是镇国公,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来叫一声。 “爹,我就不去家里住了,我还在巨门巷住,收留我的是解姑娘,要是我刚找到爹就不回去了,对解姑娘来说,我就是个白眼狼, 我现在每天都要读书写字,不过我的学问不好,念书只是为了明事理,以后还是要吃爹一口饭的, 爹,我虽然不在您身边长大,可爹就是爹,以后我一定孝顺您的。” 镇国公听他讲的井井有条,小小年纪,又可怜又可爱,于是一颗心就忽然出现一道裂缝,从里面冒出来一点父爱。 陆鸣蝉十分会看脸色,立刻就从镇国公脸上看出了一丝亲情,于是趁热打铁,小鸟似的叽叽喳喳,有说有笑,等到和镇国公分开的时候,已经忽悠的镇国公很拿他当儿子看了。 郑世子恭恭敬敬送走镇国公,扭头就问陆鸣蝉:“你真是他儿子?” 陆鸣蝉瞪他一眼:“那还有假,身上的痣都对过了!” 郑世子又问:“那当初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你问我?”陆鸣蝉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我那时候眼睛都没睁开。” 郑世子一拍脑袋:“也是,不过这种事情倒也好说,无非就是后宅争斗,那你是要为你娘报仇?” “没这闲工夫,”陆鸣蝉手一挥,“我是要干大事的人,对了,那个被我砸了一石头的人呢?” “啊?”郑世子定在原地,不论是人还是事,都已经被他抛在脑后了。 陆鸣蝉一跺脚:“不好,我得赶紧回去一趟,跟我大姐说,不和你说了,明天你来找我玩。” 他说完就跑,一口气往家里奔,到家之后,他二话没说,就去找了解时雨。 解时雨白天一般都在书房里。 陆卿云留下的家业太大,她就是一样一样的理,一天理一样,也要理个大半年。 更何况下面的管事还时不时的要给她找点事做,好显示自己一番忠心。 尤铜比陆鸣蝉回来的要早很多,此时站在书房里,先说了短褐男子的事。 “他昏了一阵,醒来之后就自行下山,没有和任何人说起山上的事,属下一路跟着他去了码头,见他进了一座三进宅院,有人叫他胡爷。” 解时雨嗯了一声,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说起了手里的信件。 将信递给尤铜:“这些庶务,大人在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经你的手,直接递到大人手里?” 她说话声音不大,可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她靛蓝色的衣裙、冷淡的目光、微微上扬的音调,全都带着一种有形的压迫,让尤铜低垂了头。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信,是田庄管事送来的。 上面写着山林也要有收益,既不说从前种的什么,如今适合种什么,就只问解时雨要种什么。 他心里将这个黄悠骂个半死,年前来交账,还没得到教训,竟然还要找事,连累他都不讨好。 “不是,往常都是先递给属下,而且往常也没递过这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解时雨点了点头:“我想也是,要是连山里种什么,都要大人拿主意,大人恐怕每天就只要管着这些庶务了。” 尤铜犹豫着不敢接话。 解时雨又道:“一个田庄管事,连地里种什么都无法决断,可见年老了,去按照程东的标准,找一个人顶他。” 尤铜道:“是。” 解时雨又让他去将程东叫来,程东便是去年送账本中唯一一个送了真账本的管事。 这八位大管事的家全都安在了京城,程东最为好找,他管着码头上的生意,所有船只都会来此交账,他又喜欢亲力亲为,轻易不出京。 听到解时雨找他说话,他连忙换一身整齐衣服,进了陆宅。 见了解时雨,他越发觉得这姑娘就连长相都带着一股侵略性,令人不敢亲近。 仿佛她已经将自己彻底的封闭起来,不动感情,只带着煞气,和所有人都隔着一层寒冰,非得等陆卿云回来,才能将这一层寒冰化开似的。 解时雨请他坐下:“码头上的船,你了解的多不多?” 程东斟酌了一下言辞,道:“我在码头上跑的多,还算比较了解。” 解时雨又问:“最近有什么异常货物吗?” 异常货物? 程东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您说的是出去的还是进来的?” 解时雨轻轻皱眉:“先说出去的。” “也还没出去,”程东忍不住跟着皱了眉,“这事还得从我们手里的船说起, 我们有十条大福船,这种船尖头尖底,非常适合破浪,改变方向也很容易,而且吃水深,稳定性好,专门用来出海,一次事故都没出过, 所以每次出海,我们筹股都是最快的, 眼下我们有三条船回来,就停在码头,我们刚要出去筹股,就有人找到我们,要用我们一艘船,全部运丝绸,我拒绝了。” 说完他又道:“也许是我多心了。” 解时雨笑了笑:“你做的对。” 织造局在南边,要什么丝绸花样没有,皇帝的龙袍都由那边做。 从来只有织造局往京城里运丝绸的,没有从京城大批往外运的。 不过看样子普陀寺那两人言谈之间,要运出去的东西,和这一批丝绸还不是一起的。 有两批不能沾的东西要出京。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百零七章 乱象 解时雨预感,皇帝似乎是要放任皇子争斗。 局势越来越混乱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更何况,要吹动她这颗树的,还不止一股风。 她必须得十二分的小心,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才能避免卷入这些漩涡中去。 “进来的东西呢?” 程东正在沉默,听她说起进来的东西,不由眉心蹙的更紧。 “进来的东西倒不是我们的船,是漕运司的船,他们一万多条运船,平常在码头来往非常密切, 前天半夜,我在船上清点瓷器,看见一艘运船进来,搬下去许多箱金银器皿,还有时兴鲜果, 其中有一箱检查的时候翻动了,箱子底下一层,装的全是银子,看成色,是税银! 查货的人只当没看见,还催促他们尽快卸走。” 解时雨脸色更加凝重。 这么遮遮掩掩,可见这税银并不是要进国库的。 六个皇子,二皇子因为动了粮仓,训斥禁足,三皇子下落不明,剩下的,连同太子在内,都是急需人和钱的时候。 漕运归户部管理,但是户部尚书一直空着,户部也就这么一直乱着。 皇帝仿佛是年事已高,管不动了。 可解时雨亲眼见过皇帝,她知道皇帝清楚明白的很,眼睛也亮的很。 也许皇帝已经看出来纷争之下,户部之乱,干脆放手让它烂,一直烂下去,烂到根里,然后再连根拔起。 她对程东道:“进来的东西我们别管,船上出去的东西一定要仔细再仔细,现在这三条船尽快离开,再有进来的船,要比现在盯的更紧,不仅仅是绸缎,但凡有任何异样,立刻来告诉我。”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程东连忙应了。 听解时雨的口气,码头上的事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他拧着眉头出去,就看到陆鸣蝉扒拉在门口,一直没进去。 还不等他打招呼,陆鸣蝉已经像条黄花鱼似的,贴着门边溜了。 陆鸣蝉察言观色,认为解时雨此时乌云罩顶,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 等到吃完晚饭,他才进了书房。 解时雨看着他,招手让他进来,并没有严肃着脸色。 而陆鸣蝉看着她,也感觉是在看自己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这一段时光。 大哥和大姐是一体的,他们两个联手,将最肮脏不堪的岁月从他身上抹去了。 那一段最幼年的时间,几乎全被殴打和辱骂占据,无需再见光。 他卸下自己身上无数张面孔,冲着解时雨一笑,事无巨细的说起一天的经历。 面对解时雨,他是赤子心肠,好的坏的全都往外吐露。 “就是那个节姑,她跟她娘都不是好东西,她们说话可真无耻,我都说不出这么无耻的话......那个镇国公夫人,哈哈哈,恨不得活活咬死我......” 最后说到镇国公身上,他更是乐不可支。 “我还以为镇国公比贴在门上的门神还可怕呢。” 镇国公和他想象中的父亲完全不一样,跟陆卿云更是半点都不像,这让他很失望。 不仅失望,还很不适,总感觉自己是认错了爹。 “我都不想认他做爹了,好在他还是镇国公,要是没有这个牌匾,我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我连他一口饭都没吃过,大姐,接下来我怎么办?” 解时雨看他两条腿垂在离地两指的地方,前后左右一通乱晃,就笑道:“你想去做世子,再不喜欢,还是得让他爱你。” 陆鸣蝉滴溜溜转动眼珠子:“那倒是不难,我今天还改姓林了,林鸣蝉,不过我还是想姓陆,陆这个姓都特别威风。” 解时雨依旧是笑:“这都随你的心意,不过镇国公府不能继续这么太平下去。” 陆鸣蝉要做世子,镇国公府就必须要乱。 若是上下一心,那就算有再多的证据,也撬不动。 陆鸣蝉连忙点头:“捣蛋我在行。” 他说完就感觉自己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无数个主意,鼓动的他一刻也坐不住,飞快的跑了。 而解时雨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窗外的沉沉夜色。 有时候,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后面,还有陆卿云的眼睛,他们两人一起,对这世上的一切冷眼旁观。 巨门巷风平浪静,镇国公府却是风雨欲来。 镇国公猛然得了个大儿子,面对老朋友或调侃或讥讽的话语,他解释的心力交瘁,感觉自己的老脸都有点挂不住。 回到府上,他看到进出的大夫,才想起元夫人来。 进屋看了一眼额头上绑着一根白带子的妇人,他发出了自己的疑惑:“当初......” 不等他说完,元夫人已经先发制人,冷笑一声:“我就知道老爷回来要埋怨我,我真是要活活冤枉死了,一个庶子和两个庶子有什么区别,我犯得着为了他做个杀人犯?” 她从普陀寺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想对策,如今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提起陆鸣蝉,她心里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表面上却是十分委屈。 镇国公一想也是:“这也是怪事。” 元夫人擦了眼泪:“不管有多怪,既然已经认下了,我也恭喜老爷,又喜得贵子。” 镇国公简直怀疑她是在阴阳怪气的挤兑自己。 从天而降这个大个儿子,还闹的满京城都知道,喜从何来? 元夫人又接着道:“我这个嫡母也不会苛待他,他现在住哪里?我已经看好了,小六是个好孩子,一心读书,就让小九挨着小六住,往后也能知礼懂礼。” 只要陆鸣蝉进了镇国公府,就是在她手心里扑腾。 暂时动不了他,难道还一辈子动不了他? 等京城的人忘记这一出事,随便一个事故,就能让这小子死无葬身之地。 当初她就不该心软,看在同是孤女的份上,都留一条性命。 镇国公对她的处置很欣慰:“他还住在巨门巷,先让他在那边住着,家里人多,他是什么脾性还不知道,看看再说。” 元夫人张了张嘴,没多说。 总要回来住的,不急在这一时半会,欲速则不达。 天一亮,陆鸣蝉就脚不沾地的跑了。 他问清楚了尤铜那个汉子的去向,和郑世子鬼鬼祟祟的在码头游荡。 郑世子问他要干嘛,他就一本正经的说自己想做点生意。 来回溜达了两天,他又像是猫捉老鼠似的逮住了镇国公。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鸣第一百零八章 绿茶鸣蝉 镇国公两天没见陆鸣蝉,已经将这个儿子淡忘在脑后,并没有听见他兴高采烈的叫爹。 哪怕是府上的阿猫阿狗,他也比对陆鸣蝉更熟悉。 镇国公身后的两个小厮倒是听到了他叫爹,联手将陆鸣蝉拦住,推了他一个跟头。 这两个小厮推了他,相视一笑,随后在口中呵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竟然敢冲撞国公爷!” 镇国公这才转过头来,诧异的看着趴在地上的人:“鸣蝉?” 陆鸣蝉趴在地上,对这两个小厮恨的牙痒,然而一抬头,就是一副咬牙忍痛的神情,“嘶”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他苦笑一声:“爹,我没事。” 耍心眼,他比小姑娘们还强。 这一声笑的镇国公心里发涩,严厉地看向两个小厮,看的两个小厮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两个本是想着给陆鸣蝉一点教训,回去好向夫人邀功,没想到却先被国公爷厌弃了。 可国公爷不是很厌恶自己这个儿子吗? 两人战战兢兢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镇国公看一眼时辰,正是晌午,再看一眼陆鸣蝉瘦骨如柴的小身板,竟然会被两个小厮一推,就摔成这样,不由在心里叹气。 要是没有接生婆胡说,陆鸣蝉也和其他孩子一样在府里长大,现在肯定也是个翩翩少年。 “正好我要去吃饭,你跟我一起去,我跟你说说话。” 陆鸣蝉连忙道:“爹,我找您,正是为了吃饭,不过是我请您吃,咱们去遇仙楼吃,我手里也攒了五十两银子,听说遇仙楼什么都好吃,就是贵,我请您。” 镇国公听着五十两银子,心里就是一酸。 五十两银子还得攒。 家里的儿子们上街,哪个不是去账房支上了几百两,自己这个九儿子,真是可怜。 不仅可怜,还挺懂事。 辛辛苦苦攒了五十两,就要请他吃饭。 “你自己留着花,想去遇仙楼吃饭,爹请你吃,你在巨门巷住的可还好?你母亲说要接你家里去住,你去不去?” 陆鸣蝉立刻道:“住的好,不去。” 自投罗网,他才没这么傻。 跟着镇国公上了马车,他又是一箩筐的话往外冒。 “爹,我请您吃饭也是有事求您, 我这读书其实也读的马马虎虎,就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您等下先听我说,要是我说的不靠谱,您别骂我,告诉我就成,原来也没人告诉过我,我也不知道好坏。” 镇国公点头:“这倒是,你放心跟我说,我不会骂你。” 马车很快到了遇仙楼,陆鸣蝉麻利的钻出去,先仰头望了一眼。 郑世子就坐在窗边和林宪吃饭,吃的头也不抬,就是窗户开的老大,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似的。 好在他吃的是锅子,不然这没出正月的天,非把他冻死不可。 陆鸣蝉只看了一眼,就迅速低下头,恭恭敬敬的等着镇国公下马车。 “爹,我订好位子了。” 镇国公看着他献殷勤,要搀扶自己上楼,心里很满意。 家里的儿子,见了他就躲,小六倒是不躲他,是他躲着小六。 陆鸣蝉订的位置十分巧妙,和郑世子就在前后桌,陆鸣蝉还紧挨着林宪,但是这两桌中间隔着插屏,一个出口在左,一个出口在右,谁也看不到谁。 镇国公看陆鸣蝉猴急,便安抚他:“先吃饭,吃过饭再说生意上的事。” 陆鸣蝉连忙点头:“是,吃饱饭才有力气说话。” 林宪立刻就听见了自己父亲的声音,正要起身,又听到生意两个字,心中一动,刚抬起来的屁股又放了下去。 父亲这是——想给新来的小九单独立个门户? 他悄悄看一眼郑世子。 郑世子仿佛什么都没察觉,筷子来来往往,一片吃心。 林宪在心里暗骂一声郑世子是蠢猪,意兴阑珊的吃了口菜。 陆鸣蝉却吃的欢快,他吃没吃相,坐没坐相,一边吃还一边拖泥带水的给镇国公夹菜。 虽然不雅,但却是实实在在一片赤子之心。 镇国公不免心里多疼他一分,觉得这孩子虽然没在家里长大,但是这份心性也十分难得。 若是能够多加教导,必定能走上正途。 吃完饭,上了茶,陆鸣蝉捧着热茶,撅着嘴吹了又吹,等不那么热了,再一口气干下去。 镇国公不免训他:“喝茶要耐得住性子,细细品尝,你这样不就成了牛嚼牡丹?” 陆鸣蝉连忙点头:“我知道了,以后我慢慢喝,就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以前在外面给人跑腿,又着急又口渴,才养成了这个习惯。” 镇国公又要多心疼他一下:“你说想做生意,做什么生意?” “是海船,”陆鸣蝉连忙道,“我这两天在码头,听到一个叫胡爷的船正在筹股,我仔细打听了,他那条出海的船虽然不是大船,但是每次出海都能回来,能挣不少银子。” 镇国公点头,对于筹股这件事,他也清楚。 凡是出海的船,造价高、风险大,若是出了事,一家无法承担,就会找人筹股。 挣了,按筹股的多少分,船要是沉了,这风险也是一起平摊。 可这事,终究风险太大,一旦出事,就是血本无归。 他倒是不在乎这几个钱......可小九头一次做生意,还是要找个稳妥点的办法好。 正想着,一抬头,就见陆鸣蝉眼巴巴望着他,可怜的很。 “爹......不行吗?” 镇国公咳嗽一声:“倒也不是不行,这个胡爷和他的船队到底是怎么情况,你仔细说给我听听。” 陆鸣蝉竹筒倒豆子,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全都说了出来。 胡爷多大岁数,手底下有多少条船,什么时候起的家,一条船回来能挣多少,筹股的要求又是什么,他都说的井井有条。 镇国公听了,不觉诧异,暗叹一声虎父无犬子。 哪怕不是在府里长大的,这份机警聪明,也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末了,陆鸣蝉小心翼翼道:“我想找爹借一千两,再找解姑娘借一千两,凑齐一股,您觉着呢?要是赔了,我就出去做活,先还解姑娘的......” 镇国公打断他:“一家人,什么借不借还不还的,这两千两银子我给你出了,要是亏了,你就当买个教训,以后我再给你两间铺子,让你手头有点钱花。” 他自己的孩子,用不着靠一个名声不好的姑娘养活。 父子两算是其乐融融,而林宪,也不自觉放下了筷子。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