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离亭》 正文卷 第一章 下山(上) 世间的缘分自有定数,轻易更改不得。 月老少进姻缘阁,偶然去一次,对着那些密如蛛网的红线叹气,扭开酒葫芦咕嘟咕嘟地灌。 瞧他喝酒,总觉得是喝不出什么滋味地。 他却不服气“你哪里懂得,这是真真瑶池的秘酿!”然后接着灌,直喝得发须袖衽都湿了。 惹得小红娘咯咯地笑他:“天庭里数你最不像神仙,你自己看看,你哪有一点神仙的样子。” 月老红上了脸,道:“和你说了多少回,我是神,不是仙。神有活干,拿奉买酒,要尽忠职守的。仙不用干活,有得是神仙请着喝酒。” 小红娘笑得更厉害了,拍手道“你尽忠职守?你进过这姻缘阁几回啊,要不是我理着这些红线,早成乱麻了。” 这个时候,月老捋捋胡须,喝尽葫芦里的酒,再倒提着葫芦晃晃,自己也晕晕忽忽的。 刚走几步,龙还没画完就跌进云里,一手扬起水雾,一手收葫芦,看着眼前的小丫头,真是不懂事。 她自以为管得了这姻缘阁,哪里晓得连他这月老也不过是守这姻缘阁的吏,而红娘只是这阁门外的童。 月老随手揉起一朵云彩,丢向姻缘阁门廊外华表,幻化出两行字:太极分两仪,阴阳本为一。 红娘摇摇头说“这话没趣的很,我喜欢里面的话:天喜祥光至,合卺做夫妻,月老牵红线,夫妇长相依。” 月老摇头道“你太小,太小。罢了,理红线去吧。”心想她还是不懂,各人修各人的缘法,谁又能做的了谁的主。 姻缘阁里的红线看着都一样,实则两分,一称游丝线,一称生死结。 月老叮嘱小红娘,游丝线和生死结万万错不得,小红娘应声入阁。月老待要再嘱咐,哪里还抓得着影。 天上的冷清,地下的更鲜有问津。有些庙观在偏殿供奉月老。世人逐利,香火旺盛靠的是香客们祈福延寿事有所求。 正殿里的主儿都法力无边,拜官求财的时候就顺带求了姻缘,谁还费事跑趟偏殿。 月老的人气不旺,他自己毫不介意。每每喝醉后,他便碎碎叨叨纠结着:“是玉衡错剪了游丝线,还是梅儿错结了生死结?” 醉生梦死,他戚戚然地遥望千年:若是当年不曾下山呢,那现在他是玉衡还是月老?大概他早已化成尘烟,追随梅傲霜,消散了。 芒砀山有座小道观,原是东汉末年撬壁凿崖凌空而建。 魏晋时成了隐世避祸之所,名士们聚此促膝长谈,问道者多了,最终唤名灵虚观。 此观狂妄得紧,正殿甚至未尊三清,只奉了“天地”二字,正殿门廊悬了幅对联: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君不拜又何妨。 观里有个规矩,除观主外,只收一名道士,一名道姑,什么时候飞升了,或是登仙,亦或是仙游问道去了,才能收徒。 这天观主李圆启正在拾弄花草,只听见人声渐近。 他们一不驱鬼,二不解签,灵虚观又地处山巅,平时鲜有人来。 李圆启寻声望去,是名女子躬身入观,双手捂不住右下腹的鲜血,素白的衣衫浸得通红,山风吹得裙袂乱舞。尚未看清脸面,那女子已噗通倒地。 李圆启惊骇之余,忙唤出玉衡道士和天枢道姑。李圆启吩咐一声救人,就赶紧向观外跑去,他怕的是伤这女子的恶人会追来,倘若人多,那可麻烦。 通观的一条崖径几乎垂直,路尽头往密林里一拐,再往山下去尽是土道。 李圆启瞧瞧没什么动静,赶紧飞奔回观,一来要看那女子死活,同时也狐疑这女子怎会躲寻到这。 山中出没虎狼,常遇外伤,只是天枢修的是秘术,玉衡身为男子,不便与那女子疗伤。 好在他调配好的药都盛在一个个的小瓷瓶里,瓶身封着红纸笺写好了名字,整齐地排在供几上,正要拿去给天枢。 天枢已推门入内,看见这些瓶瓶罐罐,怕他啰嗦,急道:“你只拣止血的给我。” 玉衡跟到天枢的房门外,屋内烛光下天枢身形忙碌,想是在为那姑娘敷药止血。 玉衡不知怎样插嘴,隔着窗纸,见天枢身影缓了下来,才道:“师姐,你看看。她要是伤口或是嘴角胸口乌黑,那怕是中毒了,我得去拿解毒散热的药来。但得仔细,得分清是什么毒…” 正说着,眼前一亮大门对开,怔愣的玉衡已被天枢提拎进屋,耳旁听道:“那你就好好替她查一查,看看中没中毒!中的什么毒!” 天枢指点着床上的姑娘“伤口,嘴唇,还有胸口。”说道胸口,玉衡觉得天枢不怀好意。 玉衡红了脸,赶紧说:“不行不行,我怎么能唐突了这位姑娘。还是我说给师姐,师姐来查吧。” 天枢笑道:“你不唐突她,她可就要死了,我猜她更想活命,真怕唐突,也不会往这不认识的地方闯啊。你救人有什么不好意思,还是瞧人家姑娘太标致了,所以害臊。” 玉衡听见这话,白脸皮儿涨得紫红,急道:“师姐哪里的话,人家大概是听过咱这道观,情急无奈才敢进来。” 天枢还要取笑,李圆启进门正色道:“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还不看看人怎么样!” 天枢回道:“血势渐收,想是止住了,伤口也缠上了,除这处刀伤,再没别的了。方才玉衡怕她中毒,我想让他瞧瞧。” 李圆启点头道“玉衡,你给瞧瞧。”有了师尊的指示,玉衡不再腼腆,拿过烛火仔细观瞧。 姑娘虽闭着眼睛,但是脸庞清秀,画眉樱口,容色惨白下更显得楚楚可怜。 玉衡心想,刚才救人忙乱,师姐还能有心看这姑娘标不标致,真是怪哉。他哪里知道女人看旁的女人比不比自己俊俏只消一眼。 确认未中毒,李圆启也稍作安心,吩咐除了贴身的活计,就由玉衡来照顾,一来玉衡通晓医术,二来他不比天枢需要修习秘术,耽误不得。 头两天,天枢给她灌喂汤水,后来天枢修习错乱,血不归精,竟喷了一口血。李圆启不敢再让她分心,将那受伤的姑娘全权交给玉衡。 眼看姑娘气息愈渐微弱,玉衡心急如焚。起初他不敢造次,汤药五口只能喂进两口。 现下顾不上男女大防,他便用舌尖撬开她的贝齿,姑娘的唇舌很是柔软,惹得他浑身麻酥酥的。 玉衡换药时抱着她瘦弱的身体,心里竟生了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感觉有些异样,有些朦胧,情不自禁的想着如果她醒了,也能这样软在自己怀里该多好。 有了肌肤的亲近,玉衡恍惚觉得他们很熟悉。 玉衡打从记事,就住在灵虚观,那时李圆启整天带着他泡在藏书阁里。 后来李圆启的师姐无方道姑仙游去了,这才收了天枢,因比玉衡年长,玉衡叫她师姐。 自无方走后,藏书阁便封伫了。 对于无方玉衡印象模糊,所以从小到大,除了下山常去采买粮食物件的农户,玉衡所识之人就只有李圆启和天枢。 现在多了这位不知姓名的姑娘。 有时玉衡会想象她睁开眼睛该是怎样清丽绝世的容光。现在他只想她活命。 山巅的月光清冷皎洁,透过崖缝旁的一棵老松树,晃得“藏书阁”三个字影影憧憧。 藏书阁是李圆启用六甲秘祝之法封伫的。 六甲秘祝的法门,是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然而开启的关窍却在六甲,即甲子、甲寅、甲辰、甲午、甲申、甲戌。 这六甲就是开启封伫的钥匙,虽然钥匙只有六把,却是合着天地四季的变化,日月星辰的转移混着山中风向。 每半柱香对应一把钥匙,一旦应错,其时真正的那把钥匙便会通灵它对应的星宿,合力召出上古六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腾蛇、勾陈。 无论出来是哪一个,没有开启封伫的人都会形神俱忘。 除了封伫者本人,要想知道背后的精妙规律,准确启封,只能是修仙悟道达到遁隐肉身于无形,甚至达到几近飞升的境界,否则就是白白送死。 就算应对了钥匙,开启封伫的力量也是六甲借助它们对应的星宿的神力,利用反噬才得启封,到时难免雷鸣电掣,地动山摇。灵虚观是悬空而建,更有毁观的危险。 玉衡怀疑那李圆启用此封伫,不是抱着永不踏足的决心,就是当年太年轻,太冲动,太虎。 怨也无用。藏书阁前,一个形单影只,衣袂北飘的少年,对着当空皓月,眼望七月流火,开始凝神聚气,沉丹田而运周身。 玉衡搭好手势,抱着必死的决心,心想:就用甲子开启吧!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砰”的一记闷掌击在了他的背中心。若不是他正在运功护体,险些要吐血跌倒,他忙回头,左脸又重重吃了一记耳光。 天枢怒气冲冲的地吼道:“你疯了!你自己要死,别害我和师傅!” 玉衡左脸登时紫涨起来,山风一吹刮得生疼。玉衡看着天枢,脑袋犯晕,但心里却清醒不少,是啊,若未启封,他自己死了不要紧,那位姑娘只怕也凶多吉少;若是侥幸启封,一旦崖崩观毁,连着师傅师姐和那姑娘都要陪葬。 玉衡羞极愧悔,抬手就想打自己。亏得天枢机敏,一手掐住他的手腕,叫道:“你还没疯够,只许我打你,不许你自己打自己。” 玉衡鼻子一酸,扑簌簌的落下眼泪。天枢不忍,柔声道:“你要做什么,和我说,我总帮着你,好不好?” 玉衡道:“师姐,那个姑娘要死了,我想用藏书阁里的紫精丹救她。” 天枢用袖口替他擦拭泪痕,问道:“你就那么在意她么?”玉衡摇头道:“不不不,师姐别误会。如果是师姐和师傅,我也会拼命救的。” 天枢含笑道:“我不要你拼命。我,我只要你心里有我。我晓得你心地纯善,死一只小鸟也会难过,何况是人呢。”天枢这后半句话更像是说给自己的,她偏着头,看了半响月亮忽然道:“第一次,咱们一起看月亮。” 玉衡心里着急,见她双颊微红,正沉迷月色,并不敢催她,只得“嗯”地附和。 “以后,好月色的晚上,可以出来。”天枢含羞说道。玉衡少见她如此温柔,也无暇多想,依旧“嗯”地支应。 天枢点点头,拉着玉衡的手:“走吧,咱们回去。”玉衡倏地抽出手,颦眉道:“你不救人么?” 天枢也倏地沉下脸:“在这怎么救,这哪有人?你真是笨啊!紫精丹是师傅的宝贝?他能给你么。这世上起死回生的难道只有紫精丹?” 她忽地邪魅一笑,“不是还有灵狐么?我帮你捉只灵狐,好不好?” 玉衡睛轮一亮,对,还有灵狐,灵狐可以续命。 葛洪的《抱朴子》记载:吴楚之野,暑湿郁蒸,又有短狐,一名射影。 吴楚名士北上,把这种短狐也带了过来。之所以叫射影,是因其喜欢日间蛰伏专射人影,待无月之夜,影沉暗宵,被射中的人便要邪毒侵体,不久于世。 芒砀山有短狐,所以灵虚观主修秘术,隐遁肉身,影子也就无迹可寻。短狐原是水虫,见人无影,不甘心遂修炼成灵狐得以生息。这真应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灵狐是灵物,而天枢的秘术未臻佳境,要捉住灵狐实在不易。玉衡一边忐忑,一边备药。 他于拂晓时攀岩绝壁,采摘了离兮草。这离兮草,据说炼紫精丹时就用过一味。 烈阳正午,李圆启准备修炼,闭关前叫来玉衡安慰道:“那姑娘左右不过这两天,萍水相逢你也尽力了。倒是她呆了这些时日,也没个人寻她,有些古怪。” 他沉吟片刻,又安排道:“尸首带下山,着无人的地方好好埋了,别立碑,别着了痕迹。”玉衡听着心疼,问道:“若是醒了呢?”李圆启慢挑眉梢,睃着他道:“若真活了,看好她,待我出关。” 玉衡看师父神情幽邃,语气阴沉,心里发慌。李圆启又问天枢,玉衡忙回道:“采药去了。” 初见灵狐,那小畜生动静不定,大小比貂儿,尾巴短翘,双耳隐在团绒绒的毛里,通身雪白,只有额顶一缕灰毫,银亮醒目。 玉衡提起天枢的网天笼,正对上灵狐的眼睛,圆溜溜的十分明亮。 玉衡心想果然有灵性,再细看时,虚虚渺渺,那灵狐仿佛幻化成那位受伤的姑娘,正顾盼神飞地召唤自己。 玉衡便不由自主地想打开网天笼的机括,天枢见势,忙抓起茶杯泼他个激灵。 原来这灵狐沾染了狐性,颇能魅惑。 若非这网天笼乃无方道姑所遗之物,非阴属不得开,玉衡险些就把灵狐放了。 玉衡惭愧,这时才注意到天枢神散虚乏,很是疲惫。天枢言道:“你且在这守着。我子时取它灵力,附在这株离兮草上,便是死人也复活了。” 离兮草根茎碧绿长叶青翠,吸附了灵狐的灵力,更添生气,晶莹透亮的,竟然蠢蠢欲动。 玉衡吃过亏,一把将它薅住:“不安分的小东西,一棵草你也不放过,你若真有灵性,就把她救活吧。” 说着送含进姑娘的嘴里,又尽逼自己的功力聚焦她的眉心,灵狐的灵力便在源源不断的内力推送下贯通她的周身。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章 下山(中) “你是谁?”她醒来时,玉衡正守候在侧。 “你醒了?天地保佑,你终于醒了!”玉衡欢喜已极。 “是你救了我?”她声音微弱。 “姑娘,你身体虚弱,千万不要多说话。”玉衡满脸的关切。 “你叫什么名字?”她对这个脸庞白净俊秀,一身书卷气息的少年生出极大的好感。 “玉衡。” 她此时还不知道,这个名字是她宿命里的劫,在听见的那一刻,就刻进了她一生。 李圆启闭关期间。玉衡喜欢上了这位姑娘。她叫梅傲霜,明眸善睐,淡雅安静。 现在他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照顾她,每天对着她秋水横波的眼睛,轻声呼唤她“梅姑娘”。 梅姑娘似乎也挺喜欢他,叫他不要客气,以后叫她梅儿。 玉衡体贴入微,梅傲霜含情脉脉。天枢真是悔不当初啊,自己为什么要用灵狐去救一只狐狸精! “她还要赖在灵虚观多久?明天就叫她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天枢叫道。 “师父说了,要等他出关。”玉衡一改往日顺从。天枢更加气愤。 玉衡以师命搪塞,是忌惮天枢刁蛮任性。可是师命更叫人不安,谁知道李圆启出关后会如何处置她。 何况她确有不妥,吸收灵狐灵力时候,她身泛紫光,这就说明她不是一个普通人。 梅傲霜日渐复元,李圆启出关在即。玉衡终日惶恐,他担心天枢会煽风点火,他不是去偷过紫精丹么,这是现成的把柄。 李圆启信任天枢,也偏疼她,纵的她霸道成性,时常欺负玉衡。玉衡已经不记得李圆启是从什么时候疏远他,他甚至怀疑他们有过亲近么。 玉衡不是不想知道梅傲霜来这儿的目的,可是知道了又怎样,他早就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她。 梅傲霜并不在意天枢跋扈,但是她看不惯天枢对玉衡的骄横。救命之恩不可不报。她要把他带走,然后慢慢报! 玉衡惊愕了,他没想到恬淡斯文的梅儿行事竟比天枢还要雷厉! 走么?这种出走,不同于无方师姑的仙游,这是背师弃祖啊!离开灵虚观么?他可是要在这里修仙飞升的呀。 修仙,飞升?想来可笑,他甚至连秘术的边儿都没沾过,他羡慕天枢,他不知道李圆启打算什么时候教他修升的秘术? 天枢总说他笨,是他真的笨么。这些年,他每每期待,期待晨课的时候,威严端肃的李圆启微笑着对他说:“从今天起,师父教你秘术。” 既然飞升无望,那就跟梅儿走吧,看她语笑嫣然,灿若桃花,那真叫只羡鸳鸯不羡仙呢。 子时过半,玉衡胡思乱想,辗转难眠。他起身去找梅傲霜,然而客房里却不见人影,床褥也是凉的。 梅儿啊梅儿,你去哪儿了?他想天枢已经睡熟,不可能暗害梅儿。难不成她走了?她是怪他优柔寡断,自己走了? 此刻什么都顾不得了,玉衡从灵虚观里飞奔而出。密林入口处,他看见月色下的梅傲霜。 他的九天玄女正等着他呢! 玉衡苦笑,怎么他认识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厉害。玉衡问她去哪,梅傲霜浅浅一笑:“云台山。” 一路上农田市井,商铺摊贩倒是热闹太平,不日出了永城,两人已经谙熟。 永城外风貌迥异,到处是广袤的桑田,郁郁葱葱一望无垠,行半日,桑田阡陌之间才得见一块黍稻金黄的露田。 桑田是农户的世田,不必还公。 彼时孝文帝虽已宾天多年,但他推行均田令惠国利民,家家户户养蚕植桑。洛阳丝贸繁荣,中原百姓殷实。 梅傲霜摘了几颗殷红乌紫的桑葚递给玉衡,靠坐在桑树下,用指肚残留的桑葚汁染指甲,问他:“好吃么?” 玉衡点头,问她:“你怎么不吃?”梅傲霜说:“我不爱熟透的,有股子酒味。你说它好看么?” “好看?”玉衡不明白。 “是啊,你别看这果子这么小,可它里面还藏着更小的果儿,一个个像珊瑚珠子似,不可爱么?”梅傲霜拈起一颗给他看。 玉衡看她明眸闪烁,觉得她更俏皮可爱。 梅傲霜看他腼腆,问道:“你笑什么?”玉衡道:“笑我自己,以前吃了那许多,也没觉察好看,现在觉着真好看。” 梅傲霜听的甜蜜,娇笑嫣然。玉衡喜欢这不一样的梅儿。 远处村落升腾起袅袅炊烟,两人便分食些黍米糕饼。玉衡问道:“去云台山,路过洛阳么?”梅傲霜摇摇头道:“你要是想去,咱们可以往许昌走。去洛阳作什么?” 玉衡解释道:“听师父说,那里在峭壁上凿刻佛像,想看看,没甚要紧的。”梅傲霜笑道:“你一个道士,倒惦记着佛像。去也成,你把这道袍换了吧。”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一件衣服。 彼时,佛道两教多有芥蒂,僧侣道士互相倾轧。玉衡诧异她是几时准备的,想想是了,一定是她换下染血的污衣时买了两件。 这一双白衣璧人,从东方未晞的紫云山巅到霞飞斜阳的洛水河畔,相依听渔舟唱晚,相伴观雁阵惊寒。 他们哪里知道,这样单纯静谧的时光,逝水流年。 洛阳城熙熙攘攘,他俩个找了间客栈打尖,刚要了壶茶,就看见跑堂的矮个子从楼梯口骨碌下来,摔得鼻青脸肿,爬起来直“哎呦呦”地揉屁股。 楼上怒气横冲的彪壮苍头叫骂:“好个狗眼看人低的杂种,你老娘是偷了那和尚的人了,你只管给那假和尚送酒送肉,想饿死老子,老子不给钱么。” 这时他身边多了个油头粉面的细瘦男人,阴阳怪气道:“嘻嘻,不是差钱,是嫌你粗鲁,怕你糟蹋了好吃食。”他嗓音尖利,像小刀一样刮人耳膜,听着比那彪汉的辱骂还让人难受。 掌柜的忙上楼作揖道歉,叫跑堂的赶紧上菜,赔笑说要免了酒钱。 谁知这下更乱了,从雅间里出来五六个皂衣苍头,显然是彪汉的同伴,一个个明晃晃的提出刀来,有说掌柜的势力,有说他欺软怕硬,还有说前日里也受了怠慢,既要免了今日的酒钱,也该把那日的钱还回来。 这一时间催酒催菜要钱,更有起哄看笑话的,顿时闹作一团。逼得那掌柜的直要磕头求饶,却被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从人群里揪了出来,将他送下楼去。 那男子自己堵在了楼梯口。玉衡瞧那男子背景,手持长剑,衣着华丽。 梅傲霜紧锁双眉,神情冷淡,好像极不耐烦。 那头一个生事儿的彪汉叫骂:“哪里来的杂种,敢管老子的闲事。” 那华衣男子也不生气,神情自若道:“真是粗鄙,不要总是杂种杂种的,让你身边的内贵人多下不来台。” 内贵人即是太监,这个称呼也算尊重,但太监这种尴尬身份当众戳穿,无异于众目睽睽之下被剥光了衣服。 瘦太监刚要发作,那彪汉已经挥刀上前,华衣男子不慌不忙地使用剑柄向他刺去,不肖说剑未出鞘,就连脚都未挪动一下,不但化开了对方的刀势,还将彪汉闪个趔趄。 玉衡惊讶他出剑力道看似软绵绵的,竟能轻而易举化解对方的劲力,真是邪门。 彪汉更是没反应过来,站稳后却不敢轻易动手,只拿语言寻衅,骂道:“狗杂种”这“杂种”刚出口,不自觉溜了一眼瘦太监,赶紧改骂道:“额,你个王八蛋,到底什么人?” 他这一改口,等同于昭告大家太监是杂种,彪汉溜的那眼更显的滑稽,引人讥笑,他原是怕得罪瘦太监,这一下更得罪的狠了。 瘦太监气翻白眼,嗓子更加尖利,指着华衣男子食指一翘:“不要命的东西,太岁头上你动土,给我上啊。” 只是“上啊”两字还未出口,那位华衣男子朗声道:“回去告诉刘司空,就说水仙馆的陆不凡不登官门。” 陆不凡故意顿一顿,果然瘦太监听见“刘司空”“水仙馆”,瞬间目愣语塞。 陆不凡见状,轻蔑道:“牡丹凋谢,唯觅语楼尚可小酌,若要议事,叫他去那。” 觅语楼乃洛阳城第一青楼,里面的女子色艺双绝。 更有一位风华绝代的姑娘,名唤赵仰晴,素有“洛阳牡丹”的盛誉。 她一个月不过歌舞献艺四五日,余时吟诵调琴,不知引得多少名流商贾趋之若鹜。 那些达官贵胄若能与她对弈只一局耳,便足可吹嘘夸耀。 更兼其建设得亭台水榭,清幽风雅,确是当时洛阳名流聚会议事的佳选。 但在青楼里约见太监,这显是恶意。 瘦太监真比吃苍蝇还恶心。然而水仙馆是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官拜司空的刘腾,极力笼络的秘密组织。 他是万万不敢回绝的,只好忍气吞声带着那些苍头灰溜溜地走了。 掌柜的带跑堂的对陆不凡千恩万谢。 陆不凡吩咐道:“去请那桌客人。”因刚才的架势,楼下除了梅傲霜和玉衡,其他人早跑了。 跑堂的手忙脚乱,连钱都顾不上收,自然照顾不到饭馔,梅傲霜只喝了两盏茶,此刻确实饿了。 虽不情愿,但已经碰了面,反正她要带玉衡回水仙馆的,正好警告陆不凡。 这里离云台山不到两百公里,免得他先回去搬弄是非。 雅间里,陆不凡左手边坐着两个外藩的和尚,彪汉骂的和尚正是陆不凡的座上宾。 那两个和尚皮肤黝黑,嘴唇肥厚,鹰鼻大眼,褐发虬髯。身穿天竺的僧袍僧伽黎。 陆不凡介绍道:“这两位是天竺高僧。”两个和尚似乎不通中土语言,但是观辩情形,与梅傲霜玉衡互相点头致意。 梅傲霜与玉衡道:“这位是我师哥,名字你方才听到了,叫陆不凡。”又对陆不凡道:“你即有客,我们也不便打扰,吃完饭就走。” 陆不凡瞧着玉衡道:“怎么?不介绍介绍你的朋友。”梅傲霜道:“不急,以后还会见面。若是你先回去,只当咱们没见着吧。”陆不凡道:“这可不行,我怎么能欺瞒师父。” 梅傲霜冷笑道:“是么?你这么招摇师父知道么?将水仙馆宣之于大庭广众之下,怎么,你也打算不欺瞒师父?” 陆不凡轻笑道:“事有轻重。你一个年轻姑娘,不过出去数十日,身边就多了一个小公子。你怎么向师父交代?倒不如我替你探探口风。” 梅傲霜冷冷叫道:“少管闲事!你说的很是,事分轻重,你约一个太监去青楼,这样极尽羞辱,报的是你陆家的私仇吧?” 陆不凡笑笑,不再分辩。 玉衡听见陆不凡和梅儿同门,想到天枢,先就失了好感。又见他利用自己轻衅梅儿,更加生厌。 陆不凡生的剑眉深目,轮廓俊朗,华服宝剑更衬托得英气勃发,相形之下,玉衡倒显得柔弱。 陆不凡通梵语,对着天竺和尚叽里咕噜了一番,便都各自安静吃饭。 席间玉衡瞥见陆不凡高傲的眼神飘忽到梅傲霜时,会忽然变得温柔,而游移到玉衡,四目相撞,充满敌意。 离开客栈,玉衡心事重重。梅傲霜直言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好了。”玉衡问道:“你来灵虚观,不是要害人的吧?” 梅傲霜正视他道:“绝非害人。”玉衡长舒了口气,追问道:“那你能答应我,以后也不会去害师父和师姐,水仙馆也不会坑害灵虚馆。” 玉衡看的很明白,水仙馆不简单。他凝视着眼前人,忽然感到一阵悲凉,他们的未来似乎很渺茫。 梅傲霜面露难色:“我只能答应你,我不会去害人,也不会让任何人来害你。可是旁的,我无能无力啊。” 梅傲霜秀眉微锁,遥望东南,她似乎看见了云台山,看见了隐在那重峦叠嶂,云雾遮蔽的水仙馆。 水仙馆的馆主是玉玲珑,座下四个弟子:陆不凡、梅傲霜、轻竹亭、金止兒。 梅儿和止兒是孤女。轻竹亭的舅舅是竹溪镇的穆以正。陆不凡是最后一个拜在水仙馆的门下,父亲是被刘腾告密诛杀,原姓步六孤的贵族陆睿。其余人众尽是仆役。 玉衡问道:“灵虚观得罪过水仙馆?”梅傲霜摇摇头:“我不清楚,师父叫我去找《奉余则》。” “《奉余则》?”这名字倏地触动了玉衡的某根神经,他忙道:“我记得师父提起过,说《奉余则》阴损的很,讲的是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与我灵虚观所奉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背道而驰。他说他早就焚毁了那本书,以免遗祸世人。” 梅傲霜道:“你只是听他说,书被焚毁,并没有亲眼看见是不是?做不得数的。师父说它在灵虚观,那它就一定在。” 玉衡不服气,凭甚她说在就在,难道玉玲珑是神仙,能掐会算?那个玉玲珑叫自己的徒弟去偷盗一本阴损邪书,实非光明磊落之人。 梅傲霜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道:“你读过《奉余则》么,你师父说它不好,它就不好了?难道天下的道理是他定的么?”碰触各自的师傅,两人都有自己的倔强。 玉衡不想与她争辩,便道:“我没读过,所以师傅没必要骗我。我只是怕你误入歧途。我记得当初救你时有微微紫光。天枢师姐修行秘术,她就常常身环青光。你是不是也修行秘术?” 梅傲霜道:“不是秘术,是幻术。” “幻术?”玉衡疑惑,难道《奉余则》是教习幻术的?千里迢迢只为一本书,看来《奉余则》大有名堂。 玉衡很庆幸梅傲霜没有拿到书,而他最庆幸的是梅傲霜只是去偷书,不是去害李圆启和天枢。 梅傲霜说:“我所修幻术专对一种生灵,那就是天蚕。” “天蚕?” “是的。天蚕是天下蚕王,吐出的丝莹润如玉,乃真丝极品,叫做天蚕冰丝。天蚕冰丝可以同时着染七种颜色,织成的七色锦缎绚丽夺目,奢华无比。” 玉衡奇道:“我从未听说过。”梅傲霜笑道:“这世上只怕没几个人知道。”玉衡道:“七色锦缎一定价格不菲。”梅傲霜道:“价值连城。” 玉衡深思片刻道:“这样名贵,那只有皇宫才用得起,难道水仙馆是养天蚕的地方,而你修幻术使天蚕多吐冰丝,再卖给皇宫。所以你那位陆师哥才会联络太监?” 梅傲霜笑道:“照你说来,水仙馆不过是个皇商,那还有什么威风?那个陆不凡又怎么能狐假虎威?” 玉衡一头雾水,梅傲霜继续道:“天蚕不是养的,是找的。” “找天蚕?”玉衡问道。 梅傲霜点点头道:“没错,丝尽蚕亡,天蚕也是如此,一旦吐出天蚕冰丝,那这一代蚕王便命不久矣,届时天下就会大乱。什么时候找到下一代蚕王,什么时候才会有明主现世。” 玉衡倒吸一口凉气:“所以蚕运即国运。” 梅傲霜点头道:“是的,而且天蚕一旦吐丝,便会失去对天下桑蚕的控制,它们就会懒怠吐丝。所以我倒觉得天蚕冰丝是集合了天下生丝的精华,它价值连城的代价是普天下的丝织凋敝,民不聊生。” 玉衡问道:“你所修幻术,是为了不让它吐丝?” 梅傲霜摇头道:“我可没那个本事,这只是我师父的心愿。我们倒想普济苍生,可是天蚕并不受控,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吐丝,更不知道下一个蚕王在哪里。” 说完,梅傲霜有点心虚。玉玲珑以拯济苍生为己任,梅傲霜一向对此深信不疑。 只是最近她隐隐觉得不对劲,至于哪不对劲,倒也说不上来。 玉衡没有想到梅傲霜竟有此心胸襟怀,油然起敬道:“那你们又是怎么找到这代的蚕王?” 梅傲霜道:“那得从水仙馆的祖师爷说起。你听过黄石授书的故事么?” 玉衡道:“说的是汉高祖刘邦的谋士张良,得书《太公兵法》,而赠书的老翁化作山下的黄石。” 梅傲霜得意道:“人怎么会化成石头?那位黄老先生就是第一个发现天蚕秘密的人,他找到天蚕,知道很快会有明君出现。所以他才会赠书给张良,要他辅佐汉高祖。而他自己便一直研究天蚕,希望能够控制它永不吐丝。因为他实在不想看见生灵涂炭。” 玉衡道:“这位黄老先生真叫人钦佩,可是如果他死了,那他的研究岂不前功尽弃。” 梅傲霜道:“所以啊,这位黄老先生找到了商山四皓,他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们,他们十分敬佩黄老先生,竟以花甲之年拜黄老先生为师,并齐心协力专研幻术,希望能够控制天蚕。他们为了将幻术世代延续,便建立了水仙馆。” 玉衡又问道:“那么除了水仙馆,还有谁知道天蚕的秘密。” 梅傲霜道:“皇帝。当年商山四皓为保太子,便将这个秘密告诉给了汉高祖。但是他们之间也有一个约定,就是这个秘密只能皇帝之间代代相传,所以历任皇帝都奉天蚕为“活玉玺”。任七色锦缎再名贵,也没有一个皇帝愿意看见它。七色锦缎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做开国皇帝的龙袍。” 玉衡问道:“既然只有皇帝和水仙馆才能知道的秘密,你为什么告诉我?” 梅傲霜道:“说是只有皇帝和水仙馆知道,可是你想啊,如果即位的皇帝太小,那老皇帝要怎么办,还能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况且皇帝也分贤愚好歹,既然歹人都能知道,你又为什么不能知道。” “只是因为这个?”这样的秘密告知于他,玉衡想确认梅儿的心意。 梅傲霜柔声道:“玉衡哥哥,我不想对你有任何隐瞒,师父教我幻术,为的是控制天蚕。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会,她叫我去灵虚观,可是我遇到歹人,差点就死了。是你救了我,又和我私逃,这世上没有人比你待我更好。这一生一世,我都不要和你分开。天蚕事关重大,我不能一走了之。等回到水仙馆,我就将这幻术传给我的小师妹,然后咱们找个清清静静的地方,长相厮守。好么?” 玉衡将梅儿揽在怀里,在她耳畔轻语:“好。我们在一起,一生一世不分开。”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章 下山(下) 那厢陆不凡只身来到觅语楼。此刻,他就坐在赵仰晴的闺阁里。不错,就是“洛阳牡丹”赵仰晴的闺阁。 但他无暇欣赏,他正紧持长剑,心中的仇恨像火山喷发一样无可遏制。 他瞥了一眼梳妆台上的雕纹铜镜,冒火的眼睛,愤恨的神情。他觉得他浑身的肌肉都聚集在一起随时要炸裂。 他知道要冷静,可是一想到他陆氏一族八十一条性命,想到他被父亲旧僚冒死藏在泔水车的草垛里逃命,想到他在瓢泼大雨里饥寒交迫走投无路,想到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恨不能即刻冲上前去将其碎尸万段! 可是不行,冷静!他必须冷静!刘腾是个练家子,武艺高超,奸猾狡诈,即使趁其不备侥幸一剑刺中,第一他未必就死,第二这样痛快的杀了他,也实在难报陆家血海深仇。 况且不管刘腾死不死,他自己肯定没命了。 无论如何要忍耐。 这时一个小丫鬟送来四色糕点,两个缠丝水晶碟盛的是:玫瑰玲珑糕、松瓤鹅油卷,两个高足素银盏盛的是:浇了桂花饧的藕粉团子、兑了杏仁露的糖蒸酥酪。 陆不凡看着这精致细点,遥想曾经的钟鸣鼎食,更是戚苦添恨。小丫鬟道:“公子请稍待,我们姑娘说她一会儿亲自来奉茶。” 觅语楼楼主是个见过世面的,明白今日的客人不在取乐,只怕不把她这觅语楼拆了就算好的,便打发其他姑娘都去秋郊了,只留下赵仰晴应承周旋。 一楼忽然一阵嘈杂,霎时间进来五十个执刀的皂衣苍头,黑鸦鸦占满了大厅,复又鸦雀无声。 觅语楼还从未这样紧张压抑过。 十几个精壮敏捷的蹿上了楼,齐刷刷的刀出半鞘。 一个头扎高士巾的颧骨突出的中年男人在夹道护卫下,不徐不紧的走上楼。 这是陆不凡第一次直面他的仇人。刘腾并无想象中的面目狰狞,他不俊不丑,目光阴郁,径直走到陆不凡的面前,轻蔑道:“你叫陆不凡?不登官门,爱钻青楼?” 他声音不高但不怒自威。是了,他虽是太监,却也是重臣,是把太后皇帝都玩弄于鼓掌的狠角儿。 陆不凡紧紧握住剑鞘,冷静,冷静!他冷笑道:“自古青楼多风流,男人嘛!哪有不爱风流的。怎么?刘司空是不爱青楼?还是不能风流?” 太监身体上的残缺是他们的剜心之痛!如此嘲讽,刘腾纵有城府,也登时恼羞成怒,目露凶光: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送你见阎王! 不消说屋外全是精挑细选的打手,单刘腾自己就是一等一的高手。陆不凡看出来他在运功,手腕青筋搏动,浑身提上劲儿来。陆不凡情知危殆,幽愤紧张下也从速屏息运气,准备随时拔剑。 就在此时,赵仰晴执觚而进。陆不凡浸淫仇恨,刘腾顿生杀念,两人都未留意她。 奈何这赵仰晴实在太夺目:身着暗花浮云锦诃子裙,外罩青莲绕香烟轻纱衫,雪白肩膀隐约得见,一双含情目两道卷烟眉,桃腮含春意朱唇启笑颜,更妙的是冰肌冷艳,玉骨风流。 俩个人不由自主看向她,只见其袅娜莲步,婉转流声:“岂能不风流!刘司空乃治世能臣,是真英雄也。”她来到二人之间,缓缓斟酒:“真英雄之于风流,唯畅饮杜康,不醉不休!” 赵仰晴奉酒与刘腾,道:“陆公子特意备下美酒‘三国觞’。如此用心,还请刘司空赏光。” 刘腾冷笑道:“甚么三国觞?我怎么没听过这个酒?小丫头,休得在老夫面前耍花招!” “此乃觅语楼秘酿,取蜀都芙蓉、吴都红梅和洛阳牡丹三花的花种花蜜花粉,引洛水酿制。遂名三国觞。” 仰晴不卑不亢,素手齐眉再度奉酒:“东吴柔韧、蜀汉悲壮、曹魏激荡,三国慷慨会于杜康,小女子斗胆以为,即使刘司空饮尽天下美酒,却非此酒无以敬英雄。” 赵仰晴奉承的不媚不俗。刘腾扫了眼陆不凡,思忖着不值为一只蝼蚁与玉玲珑生出嫌隙,于是大笑:“好一个三国觞!”随手放下一锭黄金,屏退了赵仰晴。 赵仰晴转身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不凡。 陆不凡明白,刚才的剑拔弩张看似被这惊鸿姝丽消解于无形,可如果自己再要鲁莽,那就真的是作死了。要报仇就绝不能逞一时之快。 陆不凡极力克制自己,镇定。 他奉上一只锦盒道:“晚辈奉家师之命,特备寿礼以庆使君千秋。只是使君府邸门庭若市,这才不得已劳动司空大驾。” “哦?玉馆主怎的如此客气,这倒巧了,我也备了份薄礼,要玉馆主亲启。”刘腾更是轻描淡写,说着递出一封信。 陆不凡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是来取信的。他心下好奇,是什么要紧的信,既不能飞鸽传书,还要他亲自来取。 刘腾打开锦盒,问道:“这是什么?种子?” “不错,正是珊瑚树树种。家师听闻司空感叹白旃檀不能逆风飘香,特别要我向天竺高僧寻了这波利质多罗树树种。家师又怕这天竺树木会南橘北枳,所以我已经施法,确保它一年便可成长开花,以便刘司空逆风闻香。”陆不凡说罢,幽幽地盯着刘腾。 波利质多罗树是梵语,传说其花色深红,枝如长穗,中土叫它珊瑚树。 而白旃檀是天竺香树,天竺与中土隔着千山万水,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是历经千辛万苦才能两地来往,所谓异地贵物,天竺的白旃檀,中土视如珍宝,能在自家庭院栽培,足见刘腾权势熏天。 只是再珍贵,白旃檀也是凡木,香味只能顺风,而波利质多罗树就不同了,它生长在天竺佛境,所以香气不屈从风向,能逆风飘香。除了水仙馆,在中土,波利质多罗树就只存在佛经里了。 刘腾很明白,玉玲珑意在提醒他,人的世界里或许他可以只手遮天,但是若染指佛界仙境,异兽神物,他却非依靠水仙馆不可。 “玉馆主的首座弟子果然不同凡响,听说你精通梵语,莫非那位天竺高僧与陆公子以前就相识,老夫这个中间人倒是多此一举了。” 刘腾心下疑惑,那两个天竺和尚是自己介绍给水仙馆的,这陆不凡才认识没几天,就能要到波利质多罗树树种。放眼全国通晓梵语也没几个,怎么偏偏他就会呢,这个水仙馆倒像是有备而来。 “刘司空不要误会,水仙馆确实是通过使君才得以认识两位高僧。也正是因为有司空的交代,师傅才特命晚辈前来相迎。晚辈得遇恩师之前,家里买卖丝绸,所以晓得一点波斯语和梵语。” “哦?老夫倒识得几个西域使臣和商团,可以为尊家穿针引线。”刘腾继续试探。 “晚辈谢司空美意,只可惜家父数年前归乡途中遭遇歹人,已经离世了。” 刘腾听罢也未全然在意,正欲离去,陆不凡突然道:“刘司空请留步,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两位高僧既是刘司空举荐,水仙馆必定不会怠慢。既然人和文牒都已经交给晚辈,晚辈自当安然无恙的带回水仙馆。司空一路上安排人来保护,虽是好意,只是司空的手下未必全然领会。昨天那些人因为这两位高僧在酒楼里闹事,差点伤了高僧呢。如果司空放心水仙馆,就不劳司空费心了。” 陆不凡心想,刘腾心思深沉,可是他派出来人却是草包,这状不告白不告,而且苍蝇似地跟着他,着实讨厌得很。 “既然陆公子好本事,老夫撤人。”刘腾面色沉郁。他行事阴狠,驭下严苛,不知昨天闹事的那几个会是什么结果。 刘腾走后。陆不凡心有余悸,后背的冷汗已浸透襦衫。他绷紧的神经像拉直的皮筋突然一松,整个人跌坐在软榻上,脸色有些泛黄。 赵仰晴抱着一把阮咸款款走来。她见陆不凡目光留滞,萁踞而坐,双手还兀自纂着拳。她也不言语,跪坐在他对面,兀自弹唱起来: 婉娈有芬芳,萱草树兰房, 日暮寄禺谷,清露凝秋霜, 天网弥四野,穹庐盖何方, 身外无长物,长极乐未央。 春深深几许,言尽弦五张, 飏飏息兰圃,南雁掠北窗, 灵芝摇三秀,采薇山阿伤, 庭衢八荒地,曜目出扶桑。 悠扬的琴声和凄婉的歌声缓缓在陆不凡的心间流淌,他缓缓起身,向赵仰晴深深施了一礼,道:“多谢姑娘为我解围。” 赵仰晴也放下琴,起身还礼:“公子不必谢我,公子即在我这里会客,那么为公子周旋也是应当的。况且我还真怕公子和他们动起手,即使公子不吃亏,这觅语楼怕也吃不消呢。” 陆不凡惭愧道:“姑娘兰心惠质,果然名不虚传。” 赵仰晴莞尔一笑:“公子如此谦谦有礼,仰晴更无简慢之理。自当为公子奉茶。公子且宽坐。” 觅语楼的奉茶不单单是品茗饮茶,也有摆馔用饭的意思。此时天色已晚,赵仰晴这会儿的奉茶正是整治菜蔬肴馔的意思。 今天的阵仗,厨子杂役丫鬟都吓坏了,她这一去张罗,不知多久才回来。 陆不凡有点舍不得,他不想吃饭,只想她陪着自己说说话,但又怕她误会自己是那种只会怜香惜玉的浪荡子,挽留的话倒了嘴边生生咽了回去。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又有点后悔。 这位赵仰晴举止轻巧,言语不俗,实在是今天的一抹亮色。 她这屋子也很是清雅,窗外是片荷塘,室内多设碧绿的软罗纱幔,床榻前设的是一对大雁栖息于荻渚芦丛的琉璃屏风。另有置文房四宝的条案,对弈的矮几。墙上无画,只挂着刚才弹奏的阮咸。 往常这觅语楼的湖光秋月下,到处是嬉笑攘闹的男男女女。即使赵仰晴不见客,也不会有今天这样静悄悄的好时候。 赵仰晴并两个丫鬟摆好菜蔬,挑亮宫灯,丫鬟们撤下了茶点。这会儿清清静静的,就只剩赵仰晴和陆不凡。 “公子,喝杯茶吧,我添了茯苓和酸枣仁,能够安神。” “劳姑娘费心,也让姑娘见笑了。” 俩人一时无话,窗外的远山渐渐融入暮色,赵仰晴先开口道:“公子,仰晴自知飘浮于风尘,为世人不齿。自然没有资格过问公子的身世,只是仰晴见公子风度翩翩,温和有礼,今日却困苦至此,实在是为公子难过。如果公子不嫌弃,有什么话,尽可以对仰晴说。仰晴虽不能为公子解忧,却可以洗耳恭听,公子也不必闷在心里,有苦难言啊。” 这一句“有苦难言”直直戳中陆不凡的心底的痛。陆不凡激动道:“仰晴姑娘,陆某真是不知从何说起啊!” 他干了一杯酒。 原来陆不凡是鲜卑人氏,其父因反对孝文帝礼从华夏的改制,得罪了皇帝,刘腾便借机蛊惑谗言,使得皇帝赐陆睿自尽,而刘腾惧怕陆家势力,为斩草除根便假传圣意,诛杀了陆氏一族。 当然,陆不凡没有照实全说,他隐去了自己父亲勾结镇北将军意图发动兵变才被刘腾告密的原委。现在皇帝已经死了,但刘腾却还活着。在这一点上,他和那个阉人一样,都有着无法抚平的痛! “公子背负血海深仇,自然意难平,也不是谁三言两语就可安慰的。只是公子既然选择忍辱负重,就该更加珍视自己,切不可再有今日之莽撞。否则就遑论报仇了。”赵仰晴言语颇为坚定。 “仰晴姑娘所言甚是,所以陆某实在当再谢一次姑娘的解围。”陆不凡忽然想起那“三国殇”,问道:“请教姑娘,那三国觞的酒是真的么?” “青楼多备茱萸酒,所以姑娘们就自己酿制三花酒,取了名字叫做“三花伤”,至于这三花嘛,不过是桃杏李花罢了。” 陆不凡刚要称赞她机灵聪慧,却突然反应过来,那“三花伤”的伤不是酒觞的觞,而是伤心的伤。姑娘们不愿意喝的茱萸酒是和五石散同效的温腰之物,是青楼用来媚惑男人,也是折腾这些可怜女人的春药。 赵仰晴虽然卖艺不卖身,却终究也是歌妓一流,难免兔死狐悲,即使现在再受追捧,她也不过是这天地间的伤心人。 果然,赵仰晴叹道:“公子虽然羁于家仇,却终有报仇解脱之日。而仰晴羁于风尘一日,便要累于一世。” “其实仰晴姑娘洁身自好,又资质非凡,现下又有那么多贵介公子仰慕姑娘,姑娘还怕遇不到一位仪表堂堂的知心人么?”陆不凡真心觉得她值得一个好归宿。 “仪表堂堂倒是常见,可是心,却如何得见?” 赵仰晴独自走到窗前,她想推开半扇窗,一伸手露出半截皓腕。她吹着风,怎么还没喝伤心酒,就流伤心泪了呢? 是啊,人心,最是难测之地! 陆不凡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忽然觉着她这屋子真是妙啊,荷塘的水波撩拨着月色,映照在窗格子上,室内的宫灯烛火交相辉映,碧绿的纱帐随晚风飘荡,他人好像置身于一艘摇晃的小船上,晕晕荡荡,有些微醺。 他看着赵仰晴临窗而立,青丝飘逸,她的侧脸精致柔美,像是工笔画的勾勒,她眼泛泪波,深情又伤感。 她美的就像一幅画! 陆不凡如置画中,不由自主的来到她身边,他用吻啄取她的泪。 赵仰晴的脸冰凉,发烫的是心。难道她这只名动京城的“洛阳牡丹”也有折服的时候?折服于他的风仪和魅力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总之她闭上了眼睛。 他抱起她,走过雁绣的屏风。他要她,他要有那么一刻,哪怕只有那么一刻,他的心里没有仇恨。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章 隐桥(上) 陆不凡和天竺和尚走到山阳县时,天降暴雨,进山的大道被山崖滚落的泥石阻断。三人寻了一处荒废的屋舍躲雨。 他琢磨起刘腾的信,信札用了半个指甲印作为记号,事关刘腾,他犹豫不决。外面暴雨如注,下的昏天暗地。屋里漏着小雨,滴滴答答的惹人烦躁。 那两个天竺和尚都在闭目打坐。陆不凡悄悄走开,小心翼翼的用指甲勾划开封页: 腾白:玲珑足下。兰陵箫声绕梁,吾添笛音相和,乞尔巧锦增彩。求祈社稷,拜神僧圣地设坛,祭物齐备。天路高邈,施尔仙术保生丝不腐,蚕种不灭。以参商之阔,抑羲和之辔。腾白。 陆睿虽在时政上反对礼从汉制,但其本人却很尊崇中原教化,极重视子女教育,所以陆不凡自幼熟读汉家经典,早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领。 这样一封短信,原不过扫一眼的功夫。岂料梁上一滴雨偏偏落在信上,陆不凡急忙退后,哪里还来的及,抖信观瞧,墨迹已经瞬间晕开,虽然只是湿了两笔字,确是偷看的铁证。 陆不凡一时焦躁,“哎呀!”一声,惊得两个和尚都赶至他身边,叽里咕噜用梵语询问,陆不凡来不及藏信入怀,情急之下搓信成团,紧紧攥在手里。 陆不凡气急败坏,真恨不能一剑劈死这两个贼和尚。原本还想假借暴雨,做成护信不力的模样,现在信已揉皱,只好重新临摹一封。 陆不凡生出一计,说刚才看见屋酒能驱寒。迦摩谛和阿耶尔又困又累,哪里抗的住酒,几杯下肚,便都鼾声如雷了。 夜雨如骤,陆不凡溜进了觅语楼。洛阳城的雨势虽不似山阳县那般凶猛,却也是连绵不绝。觅语楼没什么生意,索性门口连灯也不掌。陆不凡暗喜,自那日与赵仰晴云雨后,一想到那些登徒子垂涎于她,他就不是滋味。当然众星捧月的赵仰晴独独倾慕于他,还是有些得意的。 赵仰晴自陆不凡走后,总是神思倦怠。此时乍见情郎,又惊又喜,漆黑明亮的眸子睁的溜圆,她顾不得什么洛阳牡丹的端架,娇滴滴的扑进了他的怀里,“陆郎,陆郎,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么?” 这“洛阳牡丹”也迷糊了,动情?倾心?她哭得稀里哗啦,眼泪像清泉一样止不住地往外冒,她这是怎么了?朝思暮想的人儿乍现眼前,惊讶、喜悦、欢娱、委屈、忧伤、悲楚还有苦涩。原来这两日就叫相思难耐,这一刻就叫鹊桥相会。她自己也没想到,看惯了一掷千金的她,一旦心动,感情竟会如此强烈。 看着美人儿哭成了泪人,陆不凡怎能不心动。他揽着她柔软的腰肢,捧起她细致的脸庞,吻,热烈又温柔。窗外雨打荷塘。室内罗帐低垂,绮红烛光,旖旎温香。 陆不凡说明来意,赵仰晴移来一只烛台,仔细的展平攒皱的信,端详许久后,认真临摹了十数张。陆不凡一张一张看过去,赞道:“哪一张都能以假乱真。” 赵仰晴边筛选边说:“乍看像没用,得一个字一个字的比较。”最后找出两张还算满意,反复比照,才选定一张。赵仰晴又剪下指甲,照着信札封页半个指甲印痕修剪。赵仰晴长舒一口气,总算重新仿成了那封信。 陆不凡自鸣得意:“就是拿给刘腾看,他也认不出假来。你这‘洛阳牡丹’可以改称‘洛阳书圣’了。”赵仰晴摇摇头:“这封书信非同小可。我看那刘腾很小心,万一你师傅那半枚指甲合不上这印记,你该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杀了我灭口呗。”他倒轻松潇洒。 “别胡说!”赵仰晴娥眉微蹙,薄面含嗔“也不怕忌讳。” “你放心,大仇未报之前,我不敢死。”陆不凡轻抚她的眉心,目光深邃。 “你不怪你师傅么?”仰晴凝视情郎,眼波澄澈。 “她与刘腾早有往来,她没把我交给刘腾,还收我为徒。算对我有恩。她之前有三个徒弟,却认我为首座弟子,她也说过我与刘腾的恩怨她不会插手。你说,我怪她什么呢?” “你不觉得她是非不分么?”赵仰晴倒是知礼。 “水仙馆的事儿说来话长,还是说说这封信吧,你写了那么多遍,你是怎么看的?”陆不凡知道赵仰晴颇有见地。 “我猜‘兰陵箫声绕梁’意指南梁皇帝萧衍,他出身兰陵萧氏。而‘吾添笛音相和’很明显是要派人投诚,至于派谁嘛,大概是他的心腹宋襄,宋襄的表字不是徐狄么?他是青州刺史,离建康能有多远?” 建康是南梁的都城。不管是地理位置,还是亲信程度,宋徐狄的‘狄’倒真有可能是刘腾要相和‘笛音’的笛。 陆不凡再一次对赵仰晴刮目相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洛阳牡丹难道是白叫的?我这里,那些搢绅处士比觅语楼的姑娘还不稀奇,你以为他们一个个的能安安静静吟诗对弈?他们就喜欢议论这些官宦士族的渊源势力。我呀,恐怕比皇帝还熟悉他的官员呢。”赵仰晴的神情颇有玩味,有股傲气,比起得意,更像是轻蔑。 “只可惜当今的皇帝就是傀儡,否则就凭这封信,就可以定他通敌判国的罪。”陆不凡恨道。 “可是这信毕竟是写给你师傅的,所以重要的是后面这句:乞尔巧锦添彩。这我却不明白了。面上是乞讨锦缎添彩,可是什么锦缎刘腾没有,非要向你师傅讨要?还有这‘乞’‘巧’两字看似分开不相关,可是若拆出来连念便是‘乞巧’,岂非暗扣了‘七夕’。当然了,这纯是我瞎猜。” 虽说是仰晴胡猜,可这“七夕”二字却一下子点醒了陆不凡,如果仰晴没猜错,那么“七夕锦缎添彩”,刘腾索要的岂非‘七色锦缎’。若果真如此,那便不是几个人通敌叛国,而是有更为惊天的阴谋。 赵仰晴见陆不凡神色凝重,不便再说,倒了杯茶。他还兀自琢磨,随手接茶,茶杯一偏,洒了一身。仰晴连忙抽出一条鲛绡帕擦拭。 美貌聪明的女人,真是讨人喜欢。陆不凡顺势握住她的雪臂,稍一用力,这软玉便跌进了怀里。仰晴扬起睫毛,娇憨又不失妩媚的唤道“陆郎。” 陆郎把玩着软玉,忽然异想天开道:“晴妹,你陪我去青州吧。”“陪你去青州?”赵仰晴杏眼圆睁,闪烁着惊奇,她是觅语楼的摇钱树,赎身除籍所费不赀。 “我得去找宋襄,摸清刘腾的底。找到他通敌的罪证,我要在世人面前揭穿他奸侫的嘴脸,将他的涛涛罪恶昭示天下。晴妹,只有株他九族,恢复我陆家的名禄爵位。我才算报仇雪恨。”陆不凡说的慷慨激昂,仿佛已经看见了凌迟刘腾的法场。赵仰晴看他神采奕奕星眸璀璨,心想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感到报仇有望吧。 青楼女子身陷乐籍,想要私奔也难。“可惜仰晴不是自由身,如何与君同行?”仰晴目光深邃,神色幽然。她凝望着陆郎,情深几许,汇聚了期望。“是啊,是我痴心妄想。”陆不凡神情黯淡下来,似乎又回到了现实。仰晴见他没有赎她的意思,有些失望。 陆不凡离开后,她临窗远眺,背影落寞。 云台山地势复杂,到处是崖壁陡峙,峦岳相叠,大大小小的峡谷瀑布如青藤飞练般穿插其中,终年云雾缭绕水气烟煴,若遇到阴风怒嚎的天气,更是隐天蔽日。 水仙馆建在最高峰的山腰上。梅傲霜常在峰顶探出的露台修炼幻术。那天突降急雨,她便在一颗苍松下躲避,却看见远处青峰崖的崖尖处腾空架出一座桥,桥身的那端云霭溟濛,看不清连通的是什么地方。 梅傲霜很是惊奇,站在她脚下这个的位置,一年四季双目可及的景致她都十分谙熟,却从未见过那座桥。经过数日的观察,她发现那是一座隐桥,晴日里不见,只在雨雾里显现。 一个雨天,她冒险去探隐桥。 隐桥如腾空孤虹,桥下是万丈深渊,便是座真桥,踏上也极需勇气,何况它看上去就虚浮缥缈,好像随时可能消失。梅傲霜越走越觉得雾气沼沼,白烟封锁整个视野,前面通向哪根本看不见,她脚下湿滑,内心恐慌,可是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继续走。 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也许这不是什么隐桥,就是一座奈何桥呢?桥的尽头是黄泉! 鬼使神差的她下了桥,可是烟雾弥漫,她恍惚瞧见有个亭子若隐若现。 她本想一探究竟,却发觉雨势渐小。她忽然想到如果雨停,那隐桥就消失了。谁知道她现在是在云台山的哪座实实在在的山上,还是在幻境里? 她得回到青峰崖,她紧忙掉头,心想要是走到一半赶上雨停,那可就粉身碎骨了。 去灵虚观之前,雨日的情形都差不多,每每要走到亭前,雨势变小,她只好匆匆返回。 眼下梅傲霜和玉衡已经进山,山路泥泞不堪。玉衡紧紧牵着梅儿,一边留意滚落的碎石和牵绊的藤蔓,一边饶有兴致地听她讲隐桥。梅傲霜说她给那亭子起了名字,叫做雨亭。 行到探星崖时,风雨大作,梅傲霜带他躲进山洞,此时两人早已湿透。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章 隐桥(中) 洞内幽暗,倒解了梅傲霜的尴尬,她绞着裙摆的雨水说“这雨要是一直不停,就咬咬牙冲出去,到水仙馆就好了。” 玉衡站着洞口向外观望,他有点兴奋“这雨不停,不就能看清雨亭了?” “太远了!青峰崖在云台山的最北端,翻过山就是建州。走到那,雨停了呢?”梅傲霜搅散湿发,说“还是先回水仙馆。” “怎么和你师傅说呢?她容得下我么?”玉衡内心忐忑。他似乎没有师傅缘儿,对于李圆启,他尊重,但更惧怕。 何况是梅儿的师父,那个高深莫测的玉玲珑。 “又来了,我不是说了么。”梅傲霜凝视玉衡,认真地说“我,梅傲霜,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你,除非我死。” 梅傲霜信誓旦旦后,忽的轻挑眉梢,眼波流光,调皮笑问:“玉衡哥哥,这样你还害怕么?” 玉衡扑哧一笑,狠狠的点点头“嗯,害怕。” “害怕,就不该来!” 一个突如起来的声音猛然从身后响起。 梅玉二人大吃一惊,本能的撤至洞口处,借着半明的天光,定睛观瞧。 从山洞深处走出一个男子,身长八尺。 压低的斗笠遮住了脸面,他披着蓑衣,灰蒙蒙地呆在暗处,以至二人未有察觉。 男子瞥了眼两人的破纸伞,摘下斗笠扣在了梅傲霜的头上,直愣愣地往雨里走,声线清亮“借一步说话。” 梅傲霜瞄了眼玉衡,轻叹一声,弯腰拾伞,撑好走出山洞,塞给男子,自己便撤出伞外。 “师姐,他是谁?” 这位唤梅傲霜“师姐”的男子正是玉玲珑的第三位徒弟---轻竹亭。 “你在这儿,是等我么?那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梅傲霜漠然道“那又何需多此一问?” 轻竹亭侧对着梅傲霜,虽未正视,但是她清冷的言语,淡漠的神情,他再熟悉不过。 他身旁立着的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梅傲霜,不苟言笑。而刚刚山洞里的,是玉衡的梅傲霜,不属于他。 “是陆师哥回来了么?”梅傲霜问。 “没有。你遇见过他?”轻竹亭余光落在她身上,发觉雨水正顺着斗笠的帽檐浇打她的细骨削肩,心疼不已,却故作随意地说“回山洞吧。” 尽管山洞里有玉衡。 玉衡这时看清了轻竹亭的相貌,他眼眉细长脸面淸矍,玉树风流冷俊清逸,比之陆不凡的气宇轩昂,别具一番风神。 介绍轻竹亭,玉衡施礼。介绍玉衡时,轻竹亭还礼说:“听那位天枢道姑说过。” 梅玉二人再吃一惊。找到这了!她是如何来的?李圆启也来了么?抓玉衡?兴师问罪? 他们不知道她盗书的根由,那么是因为她拐走了玉衡? 想到这,梅傲霜抿嘴痴笑,有点小得意。 轻竹亭皱眉,不明白她笑什么,直觉得气闷。 玉衡也苦笑,心说要做一对逍遥眷侣,哪有这么容易。 乱麻快刀斩,这世上的麻烦事儿,要一件一件去烦恼,总是无穷无尽。反而是事赶到一块,不知先愁哪一件,便哪一件都不必愁了。 梅傲霜问玉衡“你还怕她么?” 怕谁?天枢?李圆启?还是玉玲珑呢? 玉衡看着梅傲霜,这会倒是坦然“也怕也不怕。” 梅傲霜更得意了。 轻竹亭只觉得他美丽睿智的梅师姐,此刻不可理喻。 梅傲霜思来想去,既然不便回水仙馆,那就去青峰崖,把玉衡藏到雨亭那。 轻竹亭也是头回听说雨亭,生出极大的兴致。 梅傲霜思忖着,她虽走过隐桥,可是雨亭那边的情形她并不清楚。若是在哪座山峰上还好,可以送饭,再不济打只野兔摘几个果子也饿不死人。 如果真是幻境呢?雨过天晴后,玉衡不就困在里面,要是再来十天半月的艳阳高照,那玉衡怎么活? 还有那座隐桥,飘飘忽忽的,更是吃不准,万一它一高兴,雨天不出来,改雪天出来,可要怎么办? “也许幻境里不用吃喝。玉衡道长没在灵虚观悟道,没准能在这云台山成仙呢。”轻竹亭讥讽道。 梅傲霜凌厉的扫他一眼。 玉衡没言语! 隐桥神秘,令人神往,玉衡和轻竹亭各有想象。但爬上青峰崖,真正面对它时,两人还是很震撼。隐桥扶摇虚幻,简直不可思议。 真是没见过世面!梅傲霜对他俩呲之以鼻。 “好歹也是修仙悟道,习练奇门异术之人,有那么惊奇么?”梅傲霜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数月前登上青峰崖那痴迷的样子。 虽然她走过几次隐桥,两个男人还是小心翼翼地夹护着她。 下了桥,如坠迷丛雾阵。但这回雨势是丝毫未见小。三人兴奋又紧张,他们临近雨亭时,玉衡惊叫“梅儿,你...” 轻竹亭忙回身,也不禁叫道“师姐,你...” 只见梅傲霜通身紫光,她自己也惊着了。 “好像越来越亮了。”玉衡思索着,他遗忘了什么! 那紫光的光芒确实愈见耀目,光透雾影,雨亭近在咫尺。 “好像没再变亮,也没再变暗。”轻竹亭觉得似乎和她行走有关。 他们反复测验,最后不约而同地看向雨亭。 三人静声屏气,轻竹亭示意梅傲霜原地不动,他向玉衡递了个眼色,玉衡坚定的点头回应,意思叫轻竹亭放心,自己一定会保护好梅傲霜。 轻竹亭进了雨亭,好一会儿,他才呼唤二人:“师姐,你们进来看!” 两人赶紧进去,才发现这哪里是个亭子,这分明是一处带穹顶的大庭院。支撑鳞瓦穹顶的是一墩五人环抱的蟠龙白玉柱。 这时梅傲霜身上的光亮更加耀眼了。与之相对的是一道白光,从轻竹亭所站的门廊后面的殿堂里透瓦而出。 “是天蚕么?”梅傲霜第一反应就是天蚕,她一直修习控制天蚕的幻术,所以她不是无缘无故地发现了隐桥,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如果真是宿命的安排,那为什么之前她都未能靠近雨亭呢? “是灵狐么?”玉衡记得当初救梅儿,他看见了紫光,在输送灵狐灵力的时候。 是了,是灵狐的灵力!灵狐善于媚惑,它媚惑过玉衡,媚惑过离兮草。 它救活了梅傲霜,自然不能白救,这不,它唤醒了蚕王! 轻竹亭朝两人点点头,说道“是天蚕,应该是天蚕。”他且忧且怜的望着身环紫光的梅傲霜,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也说不上来好坏。 唤醒了天蚕,那后果,梅傲霜不敢设想。玉玲珑和她说过,水仙馆几代人修习控制天蚕的幻术,大多避见天蚕。 而她呢?她直接唤醒了天蚕! 兹事体大,她得尽快禀明玉玲珑,以免天蚕吐丝,祸乱苍生。 现在她得回去打发天枢,然后接出玉衡,再请玉玲珑来这儿定夺。 所喜的是这里胜似仙境,奇珍异树,清泉浆果,似乎不必愁于饮食。 但是要留下玉衡自己,梅傲霜不舍又担忧,毕竟陪着他的只有一条比普通桑蚕胖上5、6倍的大白虫子。 玉衡紧紧地环住了梅傲霜,梅傲霜反复地说“等我,等我!” 轻竹亭不忍看也不想看,催促她过桥。走到桥中央时,她突然有种冲动,想就此归隐雨亭,管他什么天下,什么苍生,与她何干。 她驻步回望,白烟茫茫,玉衡的身影早已融入雾霭里,寻不到了。 天枢再见梅傲霜时,几乎有种冲上去揪住她的冲动! “玉衡呢?”天枢叫道。 “玉衡道长,没与道姑同来么?”梅傲霜并无心情与她纠缠。但听见她气势凌人的喊出玉衡的名字,梅傲霜就不能示弱。 “你想倒打一耙!你鬼鬼祟祟地跑来灵虚观,我好心好意地救了你,结果你却不知羞耻地勾引玉衡。他和你同时不见了,不是你拐走了他,还能有谁?事实铮铮,容不得你狡辩!以前没有你的时候,我天天都能看见他!现在怎么只有你,你把他藏哪去了?” “陆不凡呢?”梅傲霜向天枢发问。 天枢一怔。陆不凡是谁,她没见过啊! “你贼头贼脑地跑来水仙馆,我客客气气地以礼相待,谁知你竟厚颜无耻地勾引陆不凡。不是你拐走了他,还能有谁?事实铮铮,容不得你狡辩!以前没有你的时候,我天天都能看见他!现在怎么只有你,你把他藏哪去了?”比起天枢的咄咄逼人,梅傲霜虽显狡黠,却讲得风轻云淡,显是更胜一筹。 轻竹亭心说还是梅师姐伶俐,这个天枢看来对玉衡有点情谊,可是这么凶悍跋扈,出口伤人,难怪玉衡不喜欢。 论容貌,天枢圆脸黛眉,眼睛明亮,虽不是头挑儿的人才,却也顺眼。只是脾气实在太大。 轻竹亭原该希望她把玉衡带走,可是看她对梅师姐如此野蛮,倒觉得她活该见不到玉衡。 天枢一向得李圆启的偏爱,何时嘴上吃过亏。 她气愤已极,猛地挥斥佛尘抽向梅傲霜,梅傲霜倏地退后一舍,同时轻竹亭挺身上步,挡在梅傲霜身前,抢先一把扽住尘羽,喝道:“水仙馆还轮不到你撒野!”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章 隐桥(下) “休得无礼!” 梅傲霜见喝住天枢之人松颜鹤相,仙风道骨,必是李圆启无疑了。 “玉馆主,两位贤阮。都怪贫道疏于管束,还请尊家莫要怪罪。”这话听着似乎客气,实则李圆启连手也未拱一下。 “竹亭!” 轻竹亭闻声松手,退在梅傲霜身旁。 只听玉玲珑道“不过是小孩子家闹别扭,李观主不必介怀。”又厉声问道:“霜儿,你怎么会去灵虚观?这位道姑说你离开灵虚观后,观里丢了一个道士,你可知道他的下落么?你要如实回答,若有欺瞒,我定不饶你!” “回禀师尊。弟子途径永城,路遇歹人,是误打误撞到灵虚观的。弟子受伤耽搁了不少时日,为免师尊担心,就未及李观主出关。本想着回来禀明师尊,以备薄礼,再登门致谢。不想李观主驾临水仙馆。弟子实在应当好好谢谢李观主的扶伤之情。可惜那位玉衡道长不在,他对弟子颇为照顾,真当好好谢他。”梅傲霜娓娓道来。 玉玲珑点头道“这样说来,你并不知道他的下落。” “弟子怎敢欺瞒师尊。确实不知。”梅傲霜问向天枢道“玉衡道长怎么好端端会不见呢,芒砀山林木茂密,道姑没好好找找么?” 轻竹亭看着梅傲霜故作焦急的模样,险些要笑出声儿来。 天枢怒不可遏:“你真是可恶!咱们日暮时还见面,我五更醒来时,你和玉衡就不见了,哪有那么巧合。分明就是你拐走了他,你以为不承认就能抵赖么?我问你,若是没鬼,谁会连夜逃走?” “唉,道姑真是贵人多忘事。本来不想当着李观主说的,可是你偏要纠缠,事关我的清誉,这倒不得不说了。不是天枢道姑你下了逐客令,要我别赖在灵虚观,否则你就对我不客气。我还记得那位玉衡道长倒是好脾性,似乎还受我牵累了呢。未免玉衡道长为难,我不连夜走,难道还等你拿拂尘赶我么?”梅傲霜下颌微昂,眼里衔着天枢。心说我偏就不认,瞧你能奈我何? “你...”天枢待要发火,却被李圆启一语剪断“行了!既然不干水仙馆的事,咱们也叨扰够了,这就告辞吧!” 天枢见李圆启目光锐利,明白自己落了下乘,不能再丢人现眼了。 可是,梅傲霜,你太可恨了! 玉玲珑见有些过了,转圜道:“何必着急回去。平日想请李观主移玉也不可得呢。云台山虽比不上芒砀山钟灵毓秀,可既然来了,就让我这两个逆徒领着天枢道姑四处逛逛,也免了她的疑虑。” “玉馆主太客气了,我只怕我这逆徒生事,辜负了玉馆主的好意。” “怎会!他们年纪相仿。不过都是小孩子脾气,相熟就好了。水仙馆还有几个闲人,也潜他们出去打听打听。况且尊观待霜儿有恩,没能登门致谢已是忏愧,岂有不尽地主之谊的道理。”玉玲珑接着又说:“早闻李观主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周易玄占之法,正要讨教呢!” 玉玲珑说得如此谦逊,李圆启也不好再拂她的面子,便吩咐天枢不可生事。 玉玲珑留客,倒是梅傲霜始料未及的,那玉衡和天蚕,该如何是好?她溜了一眼轻竹亭,轻竹亭朝她摇摇头。 安顿李圆启师徒稍事休息的空儿,玉玲珑叫来梅傲霜细问。梅傲霜这会儿已不敢道出玉衡,便一口咬定玉衡失踪与她无关。 玉玲珑道:“与你无关就好,李圆启不是好得罪的,你离那个天枢远点,不要生事。《奉余则》的事对谁都不要说,就是你这俩师哥师弟也不行!” “弟子无用,请师傅降罪。” 玉玲珑摆摆手,似乎并未在意。 可是梅傲霜疑窦丛生。玉衡说《奉余则》是邪书,师傅要本邪书作什么呢?为何留客?水仙馆不是一向很神秘么?现在倒好象全天下都知道似的。陆不凡公开叫嚣,她跑出去偷书,师傅到底要干什么。 玉玲珑和李圆启也似乎认识。梅傲霜探问李天师徒是如何寻来的。 玉玲珑回说是一路探听着梅傲霜的行踪,进了云台山,恰巧遇到水仙馆的仆役,因报了梅傲霜的名字,便领进来了。 天枢说得对,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梅傲霜心想,真要一路探听她,这会儿他们该在洛阳看石窟,怎么会比她先到。况且以天枢的性情,真要打听了,就会知道她和玉衡在一起,那刚才还不闹翻天了。 他们是径直找来水仙馆的,可是即使李圆启知道水仙馆,那他又是如何判定她是水仙馆的人呢。 她眼前的师尊,似乎有无限的秘密,而因为玉衡,她也有了秘密。 她决定天蚕的事情,还是不说为妙! 天枢盯着梅傲霜,在山里瞎转悠。 轻竹亭呢,玉玲珑差他带人下山打探玉衡的下落。 这天,玉玲珑与李圆启在峰出话来童趣横生。 不管她是不是玉玲珑的关门弟子,大家已经宠她成性了。 “师姐,师姐。”迎面一个女娇娃蹦蹦跳跳而来。 “真是孩子气!”梅傲霜赶紧把她拉进内室,关好门窗,佯嗔道“不是告诫你不许出来。好不容易退了热,再要扑着风。看我不把最苦的药灌给你喝。”梅傲霜抚摸她的额头,好在没热。 “师姐,我没事,我就是想念轻师哥了。” “哦,那定是他又答应给你捎带什么了,是好吃的还是好玩的?”梅傲霜轻轻刮了下她的小鼻尖“你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梅傲霜心想轻竹亭知道玉衡在雨亭那。自然是做做样子就会回来了。 “没有,我什么都没要。我害怕打仗,我要轻师哥快点回来!别去打仗。师姐,你千万别告诉师傅,师姐,我怕!”说着呜呜的哭了起来。 打仗?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三章 金兰(上) 登说,我想大概陆师哥会想知道的。” “哦?你的秘密可真不少。” 陆不凡很少有和梅傲霜这样独处的机会。 他刚入水仙馆时,整个人都被仇恨笼罩,并未生出儿女情长。后来时间久了,慢慢有点喜欢他这个师妹。 只是他在家里所接触的女子不是亲族长辈,就是府邸的女婢,他又没个亲姐妹,几个从姐妹碍于礼数,鲜有接触。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与女子相处,以至于他亲近梅傲霜的方式总惹出梅傲霜的反感。 陆不凡从前被众星捧月惯了,见梅傲霜总不理他,更恼恨自己家族变故,碍于面子,反而显得更加傲慢。 但是喜欢终究还是喜欢的,一个人一旦喜欢上另一个人,眼睛总会时不时的瞄上一眼,然后暗自欢喜。 陆不凡从前自然也是如此,只是像这样仔仔细细的观察梅傲霜还是头一遭。他觉得比起赵仰晴的惊艳,梅傲霜更像是一朵白梅,清寒孤傲,却暗香浮动。 待陆不凡走后,梅傲霜有些后悔了。 原来金止儿去找轻竹亭时,听见玉玲珑秘密派他去洛阳。 彼时寿阳尚在北魏疆域之中,寿阳地处淮河上游和中下游的转呈要处,而颖水、淝水又与淮水会和,加上地势复杂,城戌林立,乃防御要镇。 若能再攻下钟离,与寿阳形成犄角之势,那必将利于未来的挥师南下。只是此时离北魏钟离大败不过十余年,朝廷兵将皆心有余悸,所以犹豫不决。 扬州刺史,任城王元澄上表明言,此战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因为萧衍频频阻断东关,意图巢湖泛滥,淹城掠地。 而寿阳离长江不过五百多里,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不如此时调集兵马,置之死地而后生,必将攻克钟离,阜陵。 否则待到四月雨季,淮水暴涨,梁朝水军又可因水借势,战船北上,一边淹灌一边掠地,届时恐怕莫说寿阳,就是淮河南部诸城都要失陷。 元澄的奏表如此要紧,不想竟如石沉大海,奏请了一个月,却音信皆无。兵贵神速,这元澄如何等得了,派了员外常侍刘思祖入朝打探。 这一问才知道,奏表在刘腾府邸里扣着。元澄京中旧友告诉刘思祖说,若不快快去刘腾府上朝拜打点,那奏表就快变成灶台里的引柴纸了。 偏这个刘思祖误事,他打仗勇健睿智,颇有谋略。可是人情世故上却执拗得很,心想若只是花点银子打点也就罢了,凭什么还要朝拜一个太监。 也是,要一位久经沙场,屡立战功的武将跪拜一个权宦,委实过于难堪。 可是这战事关系社稷安危,元澄前线着急,那刘腾可不急。他每天接受九卿朝贺,一个区区任城王,他何曾放在眼里。更不消说刘思祖了。 幸好有元澄旧友帮着从中斡旋,出了个主意。说河间王元琛拜了刘腾为义父。既然都是宗亲王爷,请他出面去求刘腾吧。刘思祖知道战机稍纵即逝,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得不忍辱。 这么折衷的法子自然是好。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元琛能屈王爷之尊做太监的义子,可知是个无耻之徒!他虽同意帮元澄的忙,却向刘思祖讨要一个美妾做谢礼。 李圆启曾言,元琛富可敌国,他哪里是缺什么美妾,分明就是戏弄刘思祖。 刘思祖也是个脾性暴躁的,登时翻了脸。这外仗尚未开战,洛阳京都倒先闹得不可开交。 元澄没了法子,七扭八拐的找到了水仙馆,请玉玲珑出面斡旋。 玉玲珑借找玉衡当幌子,派去了轻竹亭。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三章 金兰(中) 夜凉如水,皓月的清辉洒落山巅。这世上多少人望着同一轮明月,却看见不同的月色。 梅傲霜思念玉衡,想他是否睡不着。他一定也在想念她,不然她的心不会这样疼,这样紧。 这世上有两个人,身处异域,举目痴望。 他们含情垂泪,此时此刻,不见精华蟾宫,徒恋寒壁朦胧。 就在梅傲霜暗自神伤的时候,传来笨重交错的脚步声,梅傲霜闪身躲藏。借着月光,她看见了迦摩谛和阿耶尔! …… 时入初冬,玉衡在雨亭已过月余。 梅傲霜终于等到他出来的时机了。 适逢飘雨,轻竹亭依旧早一步登上了青峰崖。 “今天你不能过桥。”梅傲霜道。 “你不过去,我就不过去。”轻竹亭双臂交置胸前,像门神一样伫立在隐桥入口。 “轻师弟,今天不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单独和他讲。”梅傲霜并不反感轻竹亭,毕竟也是青梅竹马之交,即使没有青梅竹马之意。 “可以啊,你讲你的,我不听就是了。”他很执拗。 梅傲霜冰雪聪明,明白他是怕隐桥危险,要走在前面,先赴黄泉。 玉衡进雨亭后,总共下过四场雨,皆在轻竹亭回水仙馆后。 每次相见本就恨短,偏偏身边还杵着根竹子,真是恨得梅傲霜牙痒,只是雨时珍贵,没空纠缠,他要过桥就过吧。 但是今日不同,她不能相信任何人。 “你是怕我掉进悬崖,是么?可作桥引,不过是比我先死一步,你救不了我,又白白葬送自己,这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你所为何来呢?” “同生共死,与你!”轻竹亭淡然说道,好似这是理所应当的。 “轻师弟,你的情谊我无福消受。我对他的心意,你看得清楚,那是无从改变的。你早晚会找到一个心上人,那时你就会知道,那种情谊,和我们之间是不同的。” “是爱么?和你对我不同,我不求。和我对你定是相同,你也赶不走。” 如果要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跌入万丈深渊,他却无能为力,最后只能悲痛欲绝的纵身一跃,随她而去。 那他宁愿在她殒身的前一秒坠落,或许就在那一秒,她会对他有所感动,不必愧疚,不必心痛,只是有所感动,就一秒! “轻师弟,我是为了大家都好,你莫要怪我。”说着扬手一把莹莹闪闪的白色粉末。轻竹亭瞬间飘飘忽忽,对眼晕眩,脚底一软,晃了两下就晕睡过去。 玉衡见没有轻竹亭,箭步上前环抱住她。 没有时间缠绵。梅傲霜说她只用了一半的量,玉衡明白她是怕伤着轻竹亭。 “你放心,那药于人无害!不过是枞菌的提炼。”莫要忘了,他在灵虚观,未修秘术,却精通医理。 “嗯,玉衡,你记得山阳县的那片竹林么?那间旧屋。”梅傲霜气息急促。 “记得,你慢慢说,别着急。”玉衡心疼道。 “没时间,这雨快停了。你千万记得,就在竹林最深处,说是当年嵇康先生所居的那间,三日之后,只要下雨,你就从这里出去。最好的情况是你去那时,我还在那里,然后咱们浪迹天涯。如果一直不下雨,你也别急。那屋后东北角,有个铁铺,我若已经走了,风箱里有我的去向。我会尽量拖延等你。你能记住出云台山的路么?” 云台山地势复杂,玉衡进山伊始,就被她和轻竹亭送进雨亭,何况那天大雨瓢泼,视野昏暗。她实在该当时就提点玉衡记忆路线,只是这后面的事也不是当时的她所能预见的。 玉衡却很坚定的点点头:“你放心好了,我全记得。只是你要去哪还有谁?天蚕怎么办?” 她上次出山,是去灵虚观盗书,这次玉玲珑又派她做甚呢?如果是梅儿自己,或是轻竹亭陪行,那就不必约在竹林那了,如果不是,水仙馆其他的人,玉衡总觉得阴郁可怕。玉衡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没时间解释,以后慢慢说。天蚕,我无能为力,算我对不起天下吧。”苍生社稷么?梅傲霜已经无心亦无力了。 “不,不行,梅儿,你怎么能弃苍生于不顾呢?如果是为了我,那就更不行了。你说过的,天蚕一旦吐丝,天下即将大乱。如果我们逃到哪里,哪里都是哀鸿遍野,咱们还能心安理得的在一起么?” 玉衡觉得当初她去灵虚观,如果是想伤害李圆启和天枢,他都要背负深深的愧疚之感。何况现在关系到数不尽的黎民安危,一旦生灵涂炭,那就不只是愧疚感,而是罪孽深重,他们将深陷罪孽,永远不能自拔。 “可是,天下就要大乱了呀!是天下即将大乱,所以天蚕才醒的。我们没时间纠缠什么是因,什么是果了,总之就算我有负苍生吧。我救不了,你更救不了。你的师傅,我的师傅,朝堂鹰犬,乡野愚民,玉衡,我们若能顾得了自己。就很不容易了。” 梅傲霜要怎么解释这几天她的所见所闻。所有的事情排山倒海的扑向她,她以前自以为的不容置疑的道理,犹如大厦倾颓,瞬间崩塌了。 她孤零零站在废墟之中,看不清玉玲珑的脸,看不懂云台山的天。撑着她的只有她日夜牵挂的玉衡啊! 玉衡看着她眼中噙泪,心疼无比,他会陪着她,永远陪着她。可是梅儿身系天下,如果他是唯一能改变她决定弃之不顾的人,他宁愿永禁雨亭。 雨真的要停了。梅傲霜匆匆离去,她融进雾霭时,玉衡耳畔犹自回荡“竹林铁铺,永不辜负!” 为什么要说出这么令他痛彻心扉的话呢,他自然不会辜负啊。可是天蚕呢?苍生呢?他也不要她辜负! 走过隐桥,轻竹亭已经不在了。梅傲霜本就忧心忡忡,这下更胡思乱想了。 他什么时候醒的,他如果过了隐桥,藏在迷雾里,那她和玉衡的约定,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梅傲霜真后悔刚才下手不够狠。 她忐忑不安的回到水仙峰。 山脚下,远远的就瞧见金止儿朝她飞奔而来。 “都入夜了,你怎么在这呢?” “等着你呀,师傅哪里都找不到你,要我在这等你,说是不论多晚,要你去正厅找她。” 天色垂暮,按常理她会悄悄回到后院,不会走正门,更不会路经正厅。 “师姐啊,你可要小心哦。陆师哥,轻师哥都在,师傅很生气。她让我等着你,说看见你,就叫你去正厅,然后就回去睡觉。我才不要呢,我就躲在外面,要是师傅打你骂你,我就进去求情,好不好?” 止儿,单纯可爱的止儿,你要是永远这样无邪,该有多好!梅傲霜摸着她的头,说道“那可不行,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听,我送你回去睡觉,然后就去找师傅。” “不,不,师傅真的好生气,她的样子可吓人了。你别再耽搁了,快去吧。我会悄悄的,如果她骂你不狠,我就不进去求情。况且...”止儿晶亮的眸子突然黯淡下来。 “怎么了,怎么吞吞吐吐的,告诉师姐。”梅傲霜心思细腻,她觉得止儿的脸色很不寻常,那不是化了个糖人的伤心,也不是跌折了玉玲珑的玲珑扇的担心。 那是近似于恐惧的害怕。止儿一向天真浪漫,水仙馆宠她活像个公主,这样的神情还从未在她的脸上出现过。 “那两个黑和尚...”止儿吞吞吐吐。 梅傲霜愤恨已极。她明白了,是迦摩谛和阿耶尔,这两个偷蚕种的贼儿,淫邪可恶,她早晚要结果了他俩。 “那你就躲在门外,只是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进去,否则师傅和两个师哥就再也不会疼爱你了,还会怪你,把你赶出水仙馆。听明白了么?” 止儿睁着大眼睛,使劲儿的点点头。 “你不用害怕那两个黑和尚,师姐过两天就带他们走,不会有人伤害你。如果真有人让你害怕,师姐不在,你就去找轻师哥,听明白了么?师傅很忙,陆师哥也很忙,他们没空管你。有任何事,都不要和他们说,只能和轻师哥一个人说,听懂了么”梅傲霜叮嘱止儿这几句话的时候,几乎要抑制不住眼泪,她的心疼痛无比。 “要是轻师哥不在呢?”止儿很懂事,她也许并没有完全听懂,但是她知道她要照师姐的话去做。 “那你就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梅傲霜忍不住了,泪眼婆娑的说。 “止儿记住了,止儿记住了,师姐不要哭,师姐你别哭。”止儿也呜呜的哭了起来。 走进水仙馆时,梅傲霜看见灯火通明的正厅,她抬头看看门斗上赫然的“水仙馆”,心中五味杂陈,悲从中来。 她迈进正厅里,玉玲珑,陆不凡,轻竹亭正等着她呢。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三章 金兰(下) “孽徒!”玉玲珑厉声道。 梅傲霜默不作声,她猜想玉玲珑已经知道玉衡之事,因为除此之外,她没什么能惹怒她的地方。 陆不凡和轻竹亭各有所知,她还不清楚是谁告的密。 “枉我如此信任你,你竟行事这等狂悖。灵虚观的道士怎么回事?”果然,玉玲珑训斥道。 梅傲霜只是不作声。玉玲珑怒道:“如此执迷不悟,不给你点教训是不行了。不凡,关进玲珑塔幽房。” 玲珑塔是水仙馆的地牢,不见天日,私刑残酷,用以管制威慑水仙馆的仆役从众。 塔内幽房,是利用一处天然的岩洞水泽所建。 人被关进去,脚下无可踏之地,当即就会陷入泥沼挣扎不得,越挣扎就陷得越深,最后沒入其中窒息而亡。 若不挣扎,也多活不了几日,岩壁上盘踞着从大咸山捉来的长蛇,吐着蛇信,阴狠毒辣。 它不吃人,只是长年困拘地牢,寂寞无比,一见人来,极其兴奋,它先是耐心观瞧,见其挣扎沦陷。 若有人沉着不挣扎,它便以尾勾住岩石,飞身缠住那人,挺立蛇头,对视那人吞吐蛇信,使人惊恐万分,挣扎沉陷,它便缩身回盘,继续观瞧欣赏。 如此反复,犹如狸猫捕鼠,咬杀之前,捉捉放放,以此作乐。 水仙馆人最忌幽房,谈之色变。如此严酷典狱刑法,换了普通的仆众,只怕早跑个精光了。 只是水仙馆的仆从皆非自由之身,多是玉玲珑从抚冥镇和柔玄镇,招募而来的流民。 抚冥镇和柔玄镇是北方边境的戍防边要,用以抵御漠北的柔然国的北方六镇之二。 当时柔然的骑兵常侵犯北魏来打草谷,所谓打草谷,就是国家不供粮饷,而放纵军队四出劫掠,充为军饷。所以北方六镇十分重要,一直是鲜卑贵族要臣派驻,地位极高。 现在南梁的皇帝萧衍,当时还是南齐皇帝萧宝卷的雍州刺史。 孝文帝迁都后,就一心想要收拾这个软弱昏聩的萧宝卷,为了南征,举国的财富人力开始倾斜洛阳。 皇帝似乎忘了还有荒凉苦寒的边塞六镇,派驻六镇将士从忻慕为之到鄙夷从之,六镇地位一落千丈。 这六镇原不是水草丰茂之地,粮食供给依靠朝廷。 可是近几年,朝廷与南梁征战不断,军饷有限,又有刘腾这些人侵贪无厌,常常苛待六镇。以至于六镇常闹饥荒,流民四窜。 那孝文帝也算是英主,如此顾此失彼自然有个缘故。 柔然原是北魏的心腹大患,十分强悍,曾一度深入云中,直接威胁北魏当时的都城平城。 可这柔然皇帝就是太过剽悍霸道,不懂得以德服人,不但对收服的敕勒部征缴贡赋,还总拉着这勅勒部陪着打仗。 勅勒部人口精贵,哪里禁得起柔然这么搓磨。生生逼得勅勒部叛逃,建立了高车国。 高车国一路高歌,吃掉了龟兹的东北疆域,掉过头来又联络孝文帝一起打柔然。 曾经的铁骑先锋,如今挥舞着弯刀砍向自己,真不知道柔然的皇帝作何感想。 风水轮流转,嚣张了那么多年的柔然终于服软了,孝文帝狠狠的扬眉吐气了一回,这下他要再续先祖遗志,南下争霸。 可惜战争是没有尽头的,永远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三百多年啊,就看着好好的锦绣江山,狼烟四起,南逃北窜,闹哄哄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终究不过都是卷进历史波涛里的小浪花,任长河里哪一个惊涛骇浪湧过来,就湮灭的无影无踪了,最后谁又能看得到谁! 玉玲珑初到抚冥镇,正是应了柔然国的邀请。那高车国占据了通往西域的门户高昌,掐断了柔然与西域的贸易往来。 这可就不单单是吃了一场败仗的元气大伤,而是失去了以后打仗的资本,甚至威胁到以后国家生息的经略根本。 其实不管是哪个国家,打仗打的就是银子,谁先賺不到银子,谁就必然失败。 柔然便想请玉玲珑说服魏廷,出面斡旋,使其可以借道高车。自然,此事最后无疾而终。但玉玲珑却因此搭上了当时还是中常侍的刘腾。 且说抚冥镇和柔玄镇发生饥荒,赈济的粮草迟迟未到,玉玲珑便借机招募了一些流民。 而当年没跟玉玲珑走的人,把时间向前再拨个两三年,便是想去哪也去不上了。 未来等待他们的是堪比农奴的“府户制”,他们彻底绝望了,于是在下一个饥荒的年景,六镇之乱爆发,朝廷不得不外请柔然来帮忙镇压。 六镇原是为抵御柔然而设,后来却请柔然镇压六镇。那个颠三倒四的时代啊,真不知道谁才是敌。 水仙馆的仆役本是北方六镇的军兵出身,自然粗旷难驭,也就难怪玉玲珑私刑严酷。 只是这私刑动到梅傲霜身上,而且一上来就是幽房这样的极刑,确实震惊了梅傲霜,陆不凡,还有轻竹亭。 “师傅,万万不可呀。师姐,你快求求师傅,你说话呀。”轻竹亭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师傅,您气糊涂了,幽房有去无回。真要是把师妹送进去,那天蚕可要谁来看顾呢!”陆不凡也劝道。 “天蚕?你问问她,她心里还有天蚕么?她眼里还有我么?”玉玲珑仍在盛怒之下。 梅傲霜并不相信玉玲珑会真的送她进幽房,可是她也不能一味的激怒她,即使她知道自己是有价值的。 她突然想,如果她没有了价值呢,如果玉玲珑知道天蚕已经苏醒,她已经无力再控制了呢? 没关系,她的师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她做。 她内心冷笑,她梅傲霜还真该好好谢谢迦摩谛和阿耶尔!否则她那高高在上的师傅也许真的会处死她。 对玉玲珑来说,处死个人算什么,玲珑塔里有的是孤魂野鬼。 梅傲霜从前觉得,那些仆役被处死,都是咎由自取。她现在明白了,她会那么想,是因为她一直以为她与那些仆役是不同的,她和玉玲珑是师徒,应该情同母女。 现在看来,她和仆役没有太大区别,不过是她的利用价值大些,不是随随便便能被替代的而已。 “师尊,弟子并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惹怒师尊,要把我送到幽房。”梅傲霜幽幽的问道。 “你还好意思这样问。那灵虚观的道姑真没有骂错,你真是不知羞耻,勾搭一个道士。如此淫奔不才,我居然选了你去看顾天蚕,我真是愧对对水仙馆,愧对天下。今天我先了结了你。” “师尊,弟子没有。”愧对水仙馆么?愧对天下么?你的所做所为倒是担得起这两句话。 梅傲霜心中对玉玲珑失望至极,但是越是知道了她的真面目,越是不得不低头。 “还不承认,这是什么?不凡,你来问她,她到底把那个道士藏哪儿了。”玉玲珑甩出从她房间搜出来的画像。 梅傲霜看向陆不凡,果然是你。 “师妹,你不要怪我,师哥也是为了你好,你只要说出玉衡的下落,求师傅让你戴罪立功,师傅是会原谅你的。” 陆不凡一看见梅傲霜眼里的寒光,忙闪目躲避。原答应守口如瓶的告密者,当面对质时,只怕比被告密的人更为难堪。 “是么?那陆师哥怎么不早点为我好,早在洛阳酒楼,约刘腾青楼会面时,你不就想告诉师尊么?为什么不一回水仙馆就说。为什么不把画像直接送到师尊这,为什么要拿画像交换我去灵虚观的目的,为何?” 说到这,她突然意识到,如果说出他套知了轻竹亭洛阳斡旋之事,那便会牵连金止儿,如果玉玲珑还是从前她以为的玉玲珑,那说了也罢。可是现在她叫不住玉玲珑到底有多阴郁狠辣,她不能伤害金止儿。 “好啊,不愧是我玉玲珑教出来的好徒弟,让你们下个山,你们是真热闹呀!” “师傅息怒,容弟子回禀。弟子约见刘腾去青楼,确是弟子莽撞。弟子一想到家仇,心想即奉师命,不论时机多好,我都是无论如何不能取他性命的,以免误了师傅的大事。可是这么做又实在有愧于陆家,于是便想嘲讽戏弄他一番。弟子知错,好在信和天竺高僧平安带回,否则弟子真是难辞其咎。” 陆不凡意在提醒玉玲珑自己已达使命,故意停顿片刻,他抬头望向玉玲珑,果见她神色缓和,接着又道:“弟子一回来,听说灵虚观的道士之事,便当即就想告知师尊。只是我看见他时,他并未穿道袍,我不敢确定他是否就是灵虚馆的道士。所以画了画像去找师妹。我并非打探师妹行踪,我只是怕师妹上了那道士的当,以至于误了师傅派遣咱们下山的要务。所以才会询问师妹灵虚观之行的目的,原是想看看还有没有法子弥补。我就是怕师妹着了那臭道士的道儿,才去相劝的。也请师妹莫要误会。” 误会?梅傲霜心想咱们之间的误会还真多。 轻竹亭心说,陆不凡,师姐若因你有任何闪失,那就休怪我不念同门之谊。 陆不凡忽地单膝跪地,持剑抱拳道:“师傅,如果梅师妹已达师命,那么就请师傅看在她年幼无知,涉事未深的份上,原谅她这回。如果梅师妹未达使命,那么陆不凡代她请命,再去一趟灵虚观。恳请师傅应允弟子,如果弟子无果而返,甘愿代她受过。弟子身为兄长,在洛阳时,没能劝阻师妹,回馆后,又犹豫不决,没能立刻向师傅禀明情况,如今又因我,令师傅生气,令师妹生疑。所有罪过,弟子愿一力承担,请师傅应允。” “师傅,弟子愿代师姐受过,愿领命前往灵虚观。”轻竹亭立刻跪地相求。 玉玲珑点点头,叫二人起身,道:“你们不必各自请命,我自有安排。”又朝梅傲霜道:“逆徒,你还不知错么?” “弟子知错。”梅傲霜现在无力反驳,她只觉得一幕幕的简直就像杂耍,只听她“扑通”一声,双膝着地。 “说吧,那个道士现在在哪?”玉玲珑厉声逼问。 “弟子不知道。”梅傲霜摇着头,言辞坚定,她明白都是为了那两个天竺和尚。 玉玲珑早就怀疑上她了,大概是李圆启师徒来找玉衡的时候,又或者更早,或者她从来就未信任过她。 她是不放心自己护送迦摩谛和阿耶尔,可是要施展幻术,保护蚕种不死,只能靠她,所以玉玲珑要找出玉衡作人质,牵制住她。 那天晚上,与迦摩谛、阿耶尔碰面的两个蒙面黑衣人,其中一个必是玉玲珑,另一个通梵语,也是一上了岁数的女人声音,她是谁呢? 梅傲霜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四个人的对话,心寒无比。 “贱人,执迷不悟,那就休怪为师无情了。”玉玲珑吩咐陆不凡去叫水仙馆所有仆众,前往玲珑塔,她要亲自行刑,送她入幽房。 陆不凡和轻竹亭知道,如果仆从皆在,那可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当着众人面,玉玲珑就算后悔,为了她的威严,也不会容情的。 陆不凡此刻意识到事情远超出他的想象,并非他巧舌如簧就能控制住局面的。他也来不及细思这其中的隐情,连忙磕头求情。 那轻竹亭早已头如捣蒜。 这时金止儿也跑了进来,磕头求情。金止儿一进来,四人皆怔,玉玲珑和陆不凡轻竹亭是不知道她在外面,梅傲霜是叫苦不迭,这丫头怎么不听话。 玉玲珑大怒:“好好好,水仙馆已经没规矩了,是不是我的话,你们权当放屁是不是?陆不凡,去叫人啊,轻竹亭,你带着金止儿,一并去看梅傲霜受刑。” “师傅,我知道那个道士在哪?”情急之下,轻竹亭一个头猛磕下去,大声叫道。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四章 冰凌(上) 轻竹亭说他知道道士的下落。 玉玲珑惊疑怒问:“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这世上的事儿得趣,就在于你自以为是一身的计谋,绕进去了别人。殊不知别人也是满腹的秘密绕过了你。 “住口,你们不必再为我求情,胡说八道了!”梅傲霜狠狠的瞪了一眼轻竹亭。 “师尊,弟子有负师恩,甘受幽房之刑。只是弟子恳求师尊,能否念在师徒一场的情份上,答应弟子最后一个请求。”梅傲霜看似泪光点点,情辞恳切。 梅傲霜见玉玲珑不置可否,继续道:“弟子无父无母,孤苦无依。幸得师尊养育教导,传授幻术。师尊深恩,弟子是没有机会报答了。只是弟子忏愧的是,灵虚观之行辜负了师尊所托,无果而返。弟子愿服九虫散。” 听到“九虫散”,除金止儿不知九虫散为何物,余者三人皆惊。 玉玲珑心想若是“九虫散”好用,她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非扣住那个道士不可了。只是梅傲霜敢请服九虫散,难道真是自己多疑了? 不行,偷运蚕种事关重大。不管这丫头是不是真对自己忠心耿耿,若没个牵制,总不能放心。 陆不凡奇怪的是服食九虫散三月后毒发,护运蚕种路途遥远,来回三年也不止。玉玲珑是不可能让她服的。 她自请服毒,是以屈为伸么,她已经知晓了么?怎么会呢?总之,她一心维护玉衡,绝不可能真心服什么毒。 轻竹亭恼恨自己,原想供出玉衡,挽救师姐,却不想逼得她要服九虫散。九虫散毒入骨髓,无药可解。 你真喜欢那个道士到这种地步么?那好,如果你真死了,我就去雨亭杀死他,不管阴冥幽司,都叫他陪着你。 三人各自犹疑,但听梅傲霜继续说道:“请师尊法旨,弟子虽不便再次前往灵虚观,可是其余无论什么任务,弟子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梅傲霜无能,还是不能达成使命,就让梅傲霜九虫散发,蚀骨而亡。如果弟子侥幸达成使命,也多少有脸回来,再请师尊降罪了。” 九虫散是提炼九种毒虫的毒液炮制而成,只有毒药,没有解药。玉玲珑的软香凝,能暂缓毒性发作,可要根除却是不能。 九虫毒性互辅互补,相互侵浸滋养,剧毒无比。 这九种毒虫不是生在极寒之北,就是来自瘴厉之南,十分不好收集,所以奇珍异常,水仙馆只得两丸。 “你倒是真不想活了。”玉玲珑心说那也没有那么多九虫散给你浪费。 玉玲珑扫了一眼轻竹亭,揣度梅傲霜是个情种,轻竹亭未必不是。 这丫头执拗至此,难道真弄到玲珑塔前,倒叫自己下不了台么。既然轻竹亭知道,那就好办。 “唉,难得你还记得你是个孤儿,我把你养大。你竟为了个道士,忘却了天下。你辜不辜负我又有何妨?你若辜负了天下苍生,就算杀了你,我也难辞其咎。” 玉玲珑叹口气,继续道:“都起来吧。霜儿啊霜儿,你太叫为师伤心了。” 梅傲霜仍匐地不起“弟子甘为驱使,请师尊法旨,否则弟子没脸起来。” 轻竹亭很想扶她起身,他瞧玉玲珑神色渐缓,但心有余悸,不敢轻举妄动,以免再连累师姐。 “你既这样说,可见你有悔过之意。只是你不肯说出那道士下落,可知你依旧心思浮躁。看顾天蚕,必得心无杂念,你这样只会搅扰了天蚕,我不能再留你在水仙馆了。” 梅傲霜面朝漆黑的地砖。心里冷笑,终于步入正题了。 轻竹亭提心吊胆,不在水仙馆?那要她一个弱女子去哪?那该死的道士,倒是在雨亭里逍遥自在,师姐却要何处容身? “我请了天竺高僧,为天下苍生,为大魏社稷,祈福!他们要用象征我朝的蚕种做祭品,好带回佛地圣境设坛祝祷。” 玉玲珑走下台阶,移至梅傲霜身前,她的双足正抵着她的前庭。 “你要护送两位高僧去佛地圣境,一路施展幻术,要保证蚕种不死。祭品必是活的蚕种,才有效用,你听明白了么?”说着双手扶起梅傲霜。 梅傲霜双目流泪,看着曾经深信不疑的师傅回道“弟子明白了。” “霜儿,你要记住,这关系到大魏社稷,黎民苍生。你万不能再叫为师因你而辜负天下。这是你将功折罪的机会。明白么?”玉玲珑目盼殷殷。 “明白。”此时的梅傲霜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师傅,弟子请求和师姐一同护送两位高僧。”轻竹亭请命道。 “不必,你自有你的去处。不凡,你通梵语,你随行。” 出发之日就定在隔日的辰时。 轻竹亭一回房,便看见梅傲霜在等他。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轻竹亭。玉玲珑要牵制梅傲霜,必会找轻竹亭问出玉衡下落。 “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师傅留你问什么?你供出玉衡了么?”梅傲霜心如焚火。 “真没有,师傅不着急。她让陆师哥同行,是监视你,等你走了,她就会找出玉衡,然后飞鸽传书告诉陆师哥。玉衡在这里,你就早去早回吧。”轻竹亭平淡的说。 梅傲霜看着他,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陌生:“你什么时候变得和陆不凡一样了。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出卖玉衡,出卖我?” “没有,我没有出卖你。至于玉衡,你不用担心,师傅不会伤害他,至少在你回来之前,他不会死。” “你一定要告诉师傅么?” “没有玉衡,你一定不会回来了,是么?” 梅傲霜明白了,玉玲珑为什么这么有把握让她上路。 玉玲珑看透了轻竹亭,只消告诉他,只有玉衡做人质,梅傲霜才会回到水仙馆。 轻竹亭就必然要供出玉衡,他怎么会成全她和玉衡私奔呢? 玉玲珑甚至不用再问了。等天一下雨,轻竹亭就会迫不及待地去抓玉衡。 她要如何,在爱她之人手里,解救她所爱之人呢? “师弟,不管玉衡在不在这,我大概都回不来了。” “什么?” “那两个不是什么得道高僧,那是两个淫贼。”梅傲霜想到玉玲珑于她,真是没有顾念半点师徒之情,她就心如刀绞。 “你说什么?” “师弟,我没骗你。” 梅傲霜看见迦摩谛和阿耶尔的那天晚上,她躲在了一块山石之后。 她听得分明,不只有两个和尚,还有一个有些年纪的女人的声音。 梅傲霜当时奇怪,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只要她不是从天而降,那定是轻功了得。 她说了许多梵语,后来玉玲珑来了。 那女人说“你从哪弄来这两个淫僧?” “自然是那个阉人。”玉玲珑黑衣遮面。语气声调不似平时那般严肃,但是声音确是她无疑。 “怎么,他俩调戏你了!你这半老徐娘,看来风韵犹存啊。也是,和尚找道姑,瞧着就般配的紧呢。” 玉玲珑接着嘲讽道“吓,要不就是你遮着面纱,他俩只看见你是个女人,却没看见你是什么模样的女人!” 之后的对话,轻竹亭没必要再知道了。 梅傲霜说到这,泪眼朦胧,她问他:“师弟,我这一去,还能回来么?” “师傅在场,她真的在场,可是,那她怎么还让你护送蚕种?” “师弟,大魏严禁桑蚕生丝出关。他俩不是淫僧也是贼盗啊!”梅傲霜有些激动。 “师姐,我相信你,我自然是信你的。可是师傅,师傅今天是气急了。可是你说她故意害你,这,这,这不可能啊。” “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她今晚不是要把我送进幽房么?” “是,是,不,不对,她是生那个道士的气。对了,她不是派陆师哥陪你去么?他武艺高强,师傅是派他保护你的。” 轻竹亭已经分辨不清究竟是玉玲珑为了偷运蚕种骗他,还是梅傲霜为了玉衡在骗他。 “是么,你刚才不是说陆不凡是去监视我的么?你想想,今天是谁差点害死我。师弟,你好好想想,李圆启怎么会找到水仙馆,师傅叫我去灵虚观是去偷一本叫《奉余则》的书,要不是玉衡,现在你面前的已经是鬼魂了啊。偷蚕盗书,这水仙馆已经成贼窝了啊!” 梅傲霜说一句,迈一步,步步紧逼轻竹亭,轻竹亭边听边退,退到退无可退。 他后背抵墙,墙壁的寒凉猛地激了他一下,他大叫道:“不可能,是你中了那个臭道士的毒了。” 她骗他,一定是她为了玉衡在骗他。玉玲珑刚刚还嘱咐他去支援前线,帮助任城王元澄破阵东关。 任城王可是大魏的中游砥柱,是当年孝文帝的股肱之臣。孝文帝改制迁都,鲜卑贵族反对,就是他摇旌支持。 还替孝文帝捉拿了谋反的穆泰,穷追其党羽。陆不凡的父亲钜鹿公陆睿就是被他收押的。 玉玲珑如此为国为民,又怎么会勾结西域,偷盗蚕种,师傅说是护运祭品,就一定是护运祭品。 可是,如果迦摩谛和阿耶尔万一真的是淫僧呢! 他的师姐? “走,我们去找师傅,我不去什么寿阳帮任城王了,我要保护你,我陪你去送蚕种,谁敢碰你,我就杀了谁。”轻竹亭拉着梅傲霜就要去找玉玲珑。 “你疯了么?你真想看我受幽房之刑么?”梅傲霜抽出手来。 “那怎么办?”是啊,师姐刚刚死里逃生,难道他要拉着她去找师傅对质么?轻竹亭感觉自己真的要疯了。 “我自己保护自己,我们交换幻术吧。” 对,交换吧!轻竹亭修炼的幻术能控制人智。 玉玲珑派他上战场,不就是看中了这点。 但是她不知道梅傲霜体内的灵狐能够魅惑人心。 梅傲霜盯着轻竹亭心想,陆不凡,你不是要报仇么?你的仇人可不只刘腾一个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四章 冰凌(中) 梅傲霜玉环束发,换了男装。 她和陆不凡一前一后,骑两匹栗子色的骏马。迦摩谛和阿耶尔不惯骑马,坐骑是骆驼。 路过探星崖时,她想起月前,玉衡初进山,他们在此躲雨,心中一阵凄寂悲凉。 不知玉衡怎么样了? 她忽然有个念头:豁出去了。她多想就此勒紧缰绳,调转马头,飞驰奔回青峰崖。 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越这样想,她就越是难过。 她的心像被谁撕开了一个洞,洞里黑漆漆的,空落落的,深看不见底。 玉衡好像在洞口喊了一声“梅儿”,那声“梅儿”就在洞里反复回响。 是玉衡在唤她?她好想回应一声“我在”,却好像哑了喉咙,怎么使劲都喊不出声来。 “得得得,得得得。” 颠簸在马背上的她,早已泪流满面。 天色将晚,梅傲霜提议去竹林过夜。 山阳县风景奇丽,历代洛阳贵族名士都喜欢在此修建别院。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竹林七贤。 七贤之首的嵇康先生在此也有座别墅,按说历经风雨三百年,早就朽败不堪了。 但人们感喟他的风骨,常常修补这座宅院,以示纪念。 难得的是江山易主,旌旗变换,改了一个又一个的国号,却从未改变人们对玉山将崩的嵇康的爱。 这种爱有别于对先贤,比如屈原的那种敬重尊崇。 而更像是因为嵇康本人的朗逸不羁和刚直高傲,唤醒了人们内心深处对自由的渴望,所以人们爱他,甚至是偏爱。 四人来在别院,梅傲霜和陆不凡生了两垄火,分食了干粮。 陆不凡将携带的两只烤鸡,架在火上加热。一只给了迦摩谛和阿耶尔,一只留给他和梅傲霜。 他见梅傲霜嚼着干饼,撕下一只鸡腿递她,梅傲霜只做没看见。 “我知道,你在怪我,你应该怪我。可是此去天高路远,你要一直不和我说话么?”陆不凡讪讪的缩回手。 梅傲霜盯着篝火,只作没听见。 陆不凡看着她眼波里燃烧的火焰,突然觉得她好像在笑。 不,那好像不是梅傲霜。 他觉得有些恍惚,他用力的揺揺头,想保持清醒镇静,可是越晃越晕。 已经分不清眼前是梅傲霜,还是赵仰晴了? 火焰越烧越热烈,赵仰晴也跟着热情起来,她好似站在火里,整个人都红彤彤的在燃烧,他好像听见她柔情似水的呼唤他“陆郎,陆郎!” 陆不凡想去摸她,直起身子,也想往那火焰里走。 幸而天地寒光乍现,霹雳惊雷,狂风骤雨裹袭肆虐。 陆不凡猛地惊醒,随即又觉得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一样,脑子越发昏沉,刚才的事情恍恍惚惚的忘却了大半。 “师妹,我有些头晕,想先去休息了。你,你也别呆太久,早点休息去吧。” 梅傲霜朝他微笑着点点头。他顿时又感晕眩,好在他年幼习武,身强体健。这才紧握长剑,以剑代杖,寻了处房间睡去了。 梅傲霜小试牛刀,颇为得意,她想对那两个和尚再如法炮制一番。 可是一起身,她也头重脚轻,险些没站稳,她觉得体内忽冷忽热,有股气流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似乎是两股力量在她体内角逐缠斗。 梅傲霜心说不好,难道是体内灵狐的灵力,和轻竹亭传授她的控人幻术犯克! 梅傲霜也找了房间休息,她想此处离云台山不远,那俩贼和尚,虽说尚不至于在此胡作非为。 但她还是强撑着身体,推挪桌椅抵住了门。 她听着窗外风雨呼啸,心中祈祝,玉衡此刻该踏上隐桥了吧? 她想轻竹亭是个言而有信的汉子,既然允诺了她,会放过玉衡,那她与玉衡,明天就能团圆了。 轻竹亭这厢犹豫不决,真不该答应师姐,放了那道士。但他对长跪不起的师姐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是这会儿,他是真真切切的后悔了。 放了玉衡,他和梅傲霜定会浪迹天涯。轻竹亭心想,那他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师姐了! 轻竹亭心烦意乱,外面的雨下在了他心里。 他想起来,探星崖的山洞里,他们三个决定一起去探隐桥。第一次看见隐桥时,梅傲霜还取笑他俩。 他突然觉得那是他最美好的时光,即使他和梅傲霜的身边多一个玉衡。 他决定了,不就是浪迹天涯么?这天底下的哪条路,也不是专给他们两个人开的! 这是轻竹亭第一次,一个人走过隐桥。 没有梅傲霜,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以前担心,师姐会被陆不凡抢走。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她去了一趟灵虚观,没偷走人家的书,倒是给人家偷走了她的心。 轻竹亭羡慕也嫉妒,他就是不明白,那个玉衡到底哪好,一会儿他非要揪住他,看个明白! 可是奇怪的是,雨亭里哪也找不到玉衡,玉衡呢? 轻竹亭里里外外,恨不能把雨亭翻了个遍,连个影儿都没瞧见。 轻竹亭焦急,他边找边想。 难道一下雨,玉衡就出去了? 不可能!玉衡对云台山的地形十分陌生,就算他下山,他也定会沿他们三人进山时的路线折返,这也是青峰崖山麓下,最为平直宽阔的一条道。 况且从下雨伊始,轻竹亭并未耽搁许久,就往这儿来了。以他的脚程,即使玉衡刚一下雨,就出了雨亭,那么在青峰崖的山麓下,他们应该也能碰上。 这该死的家伙,让梅师姐牵肠挂肚不算。这会儿不见了,让他如何与梅傲霜交代。 难道雨亭除了隐桥,另有出口? 轻竹亭在浓雾里,寻了不知多少遍,虽然一开始他有些辨不清方向,但是后来他能确认,东南西北几乎哪个方位,他都找了两遍不止。 这个臭道士是真的不见了。 怎么会呢?天蚕没丟,他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呢? 轻竹亭见雨势越来越小,他去看了一眼天蚕。那白白胖胖的大虫子正在那扭动着身体。 它是要吐天蚕冰丝了么?天下真的要大乱了么?是任城王要吃败仗了么? 玉玲珑要他奔赴战场,他能够力挽狂澜么? 这些,这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玉衡哪去了? 轻竹亭和梅傲霜交互幻术,现在,他也算是天蚕的守护人。 雨快停了,他得出去了。 他去告别天蚕,那大白虫儿还兀自扭动着身体。它不知道谁来过这,然后又走了,它也不在乎,甚至它的守护人。 他从蚕房出来,急匆匆的往隐桥那走。可是忽然,他停住了脚步,他发现了什么? 他急步退回到雨亭中央。 前文书说过,这雨亭是座带穹顶的大庭院,庭院正中是墩支撑穹顶的蟠龙白玉柱。 轻竹亭绕着这蟠龙白玉柱,由左环右的走了两圈,又由右环左的行了两圈。 他觉得这玉柱必有古怪! 但是哪有古怪,他一时之间却又无所察觉。 雨越来越小,他心里焦躁烦郁,还是出去吧,出去了,雨天还能再进来。可是留在这,晴天可就出不去了。 找他的人可都在外面。 对了,他要找的人大概也在外面了。 他又溜一眼蟠龙白玉柱,不妥,确有不妥,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妥呢? 他匆匆踏上隐桥,却不知道他的身后,一个遥远的地方,正透过一双眼睛,在看着他呢。 回到水仙馆,玉玲珑开门见山问轻竹亭要人! 轻竹亭无法,只好将隐桥雨亭以及藏匿玉衡之事,一五一十的告知给了她。 “你们走过隐桥?”玉玲珑惊讶问道。 轻竹亭有些别扭,师傅惊讶的似乎不是隐桥的存在,而是他们知道隐桥的存在。 若果真如此,那么天蚕苏醒的事情,她应该也知道了?那么梅傲霜推断玉玲珑的那些话,也许是真的? 不,不对,天蚕是在他们三个人去雨亭的时候,被梅傲霜体内的灵狐灵力,感召而醒。 如果玉玲珑这期间去过雨亭,那就不止知道天蚕苏醒,还能撞见玉衡。 那玉衡现在早就软禁在水仙馆了。 轻竹亭找不到玉衡,心烦。 梅傲霜等不到玉衡,心焦。 天亮启程前,梅傲霜借口身子不适,拖延了半个时辰。 除了依照约定,在铁铺的风箱里,为玉衡留下了他们的去向外。 她总抱着一线希望,只要她多等等,再等一等,她就能等来玉衡! 他们一路西行,陆不凡心思浮动,他有点想去洛阳,可是路线不合,他想有梅傲霜在,去找赵仰晴似乎也不合适。 他该怎么脱身呢?他不能真陪着一直出塞,他得去青州啊。 这天,四人在一片小树林里,各自找棵大树歇中觉。 “啊!师哥救我!” 陆不凡突然听见最远处,梅傲霜的呼救声。他倏地起身飞奔而来,正碰见阿耶尔在对梅傲霜用强。 梅傲霜惊恐反抗,可身形娇弱的她,哪里抵的过身材魁梧的黑和尚。 阿耶尔趁着梅傲霜闭目养神的功夫,突然袭击。梅傲霜措手不及,更无法集中精力施展幻术。 陆不凡长剑挥刺,断在阿耶尔和梅傲霜之间,两人都本能往后撤身,这就自然分开了二人。 当然这一剑紧贴着阿耶尔刺去,断不会伤着他的师妹。 陆不凡又收剑,使剑柄虚划刺向阿耶尔,阿耶尔本是扑抓梅傲霜,身体向前倾斜,随即被陆不凡横剑劈来,身子又侧倾,已是脚跟不稳。 哪里还吃的住陆不凡这一虚晃,加上他身材笨重,一个趔趄栽翻在地。 那陆不凡身手十分轻盈敏捷,不等他起身,长剑刺出,从他头顶划过,也是这把宝剑锋利无比,瞬间削下他一缕头发。 要知道,头发轻软没有着力点,能瞬间削掉头发,可比削掉他的脑袋难多了。 阿耶尔一手撑地,一手护头,眼前的长剑寒光凛凛,直指他的胸口!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四章 冰凌(下) “杀了他!快!杀了他!”梅傲霜恨道。 此时迦摩谛赶至阿耶尔身旁,挥斥铁禅杖,“铮”的一声搪开长剑。 铁杖来势迅猛,陆不凡猝不及防,他只觉得手腕一震,险些失了剑。 迦摩谛胜在力量强悍,但幸好陆不凡反应快,他依势剑划半弧,退了一步,错开双脚,横剑胸前,变攻为守。 迦摩谛拉起阿耶尔,向陆不凡说情求和。 陆不凡情知他俩背靠刘腾,轻易杀不得,便收剑入鞘。 当下不了了之了。 梅傲霜眼里冒火,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 这个陆不凡,先是在玉玲珑面前出卖她,挑拨是非。现在又放过淫僧,继续置她于险境而罔顾。其人之卑劣无情简直比淫僧更加可恶。 此时她恼恨陆不凡,竟比恨阿耶尔更甚。 梅傲霜惊魂未定,自然无法施展幻术,当下只得隐忍随行。 但若毫不作为,岂非更叫这两淫僧觉得她好欺负。她抱定主意,定要叫他们好瞧! 打蛇打七寸,此行要她护运的不是蚕种么? 她暗自冷笑,计上心头。 当晚,便停修幻术。 次日晨起,迦摩谛依例检验蚕种,却发现近千条桑蚕吐丝结茧,自缚成蛹,眼看着再过两日,这一箱的桑蚕就变成一箱飞蛾了。 他大惊失色,找到陆不凡叫嚷理论。 陆不凡见状,只得耸耸肩膀,安慰他道,桑蚕好备,明日便再弄一万条桑蚕来也是容易。 只是每只桑蚕自蜕卵成虫,再到化蛾产卵,历时59天便了结一生。 想要把活蚕带回他们的所谓圣境,只有依靠梅傲霜的天蚕幻术。 这天蚕幻术,控制天蚕不能得心应手,是因为天蚕是天下蚕王,意志卓绝,不好摆布。但是利用此术控制普通的桑蚕确是随心所欲。 现在阿耶尔得罪了梅傲霜,他陆不凡只能从中劝和,可是劝不劝的动,他可不敢保证。 迦摩谛听罢,无可奈何,只好请陆不凡说和,简备薄酒,待让阿耶尔请罪。 那阿耶尔未能得逞,本就气急败坏,现下听说还要向这个女人请罪,顿感奇耻大辱,又要动手用强。 迦摩谛劝他,先忍她一路,待他们回到君士坦丁堡,再杀死陆不凡,那会儿的梅傲霜还不是任其处置。 阿耶尔心道,今日忍耻,待得来日,必叫她求生不得,要死无门! 这边陆不凡也劝梅傲霜见好即收,若真翻脸,闹回水仙馆裁决。那俩和尚不过是耽误些回程时日,而她却要如何向玉玲珑交代! “师妹,三思吧。” “好,只是我得保证我的安全,即要备酒请罪,那么我也要和他们约法三章。” “师妹,这两人行止不端,况且外藩蛮夷未得中原教化,你和他们约法三章,只怕他们也未必守信。” “只有这样,我多少能安稳一些,否则我心惊胆战,无法施展幻术。”梅傲霜心说我自有道理。 陆不凡揣度,什么约法三章,这鬼丫头定是要闹出个明堂,只是这俩淫僧也实在可恶,梅傲霜要给他们点颜色也好,自己只要看着,不闹出大格便好。 梅傲霜养精蓄锐。 陆不凡为防再生事端,便带着迦摩谛和阿耶尔一同外出买酒。 这边闹的厉害,那水仙馆也是不得安宁。 且说轻竹亭找不到玉衡,便一五一十的都向玉玲珑交代了。 此时,玉玲珑收到前线加急密报,江淮战局已开。任城王元澄速请水仙馆支援。 玉玲珑交代轻竹亭,待过一个雨日,便带金止儿出发。 轻竹亭一头雾水,待一个雨日,是要他陪着去趟雨亭。 可是他上前线,怎么带着金止儿?带个小女孩,一路牵扯麻烦不说,她的安全也无法保障啊! 玉玲珑欲言又止,说等去过雨亭再说吧。 金止儿听说要随轻竹亭出征,倒是十分高兴。 “你真不懂事,你以为是跟我出去玩么,那是两国交战!铁马冰河,短兵相见。你这么一个小小的孩儿,我要怎么保护你啊!不行,我得去求师傅?我不能带着你。”轻竹亭心疼的看着小止儿。 止儿揺揺头道:“师哥,我知道危险,可是留在这儿更危险!” “你说什么?”轻竹亭诧异道。 “真的,师姐临走时交代过的,说有任何事情都要和你说,而且只能和你一个人说。不要和师傅讲,更不要和陆师哥讲。你要是走了,如果有什么事情,我要找谁说呢?”止儿眨着明亮的眼睛,认真说道。 “是师姐和你说的,是梅师姐和你说的?”轻竹亭再三确认。这水仙馆,他们俩个可不只有梅傲霜这一个师姐么! 金止儿用力的点点头。 “止儿,你告诉师哥,师姐怎么会和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你有什么事情找她?” 轻竹亭意识到,临行前梅傲霜与他说的话,也许都是真的,不是为了玉衡,而是这水仙馆真的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是!”金止儿泪花横溢,稚嫩的童声带着抽泣,更叫轻竹亭心疼不已。 “那两个黑和尚,有一个,有一个远远看见我,就笑,还要,要,要脱衣服!”金止儿“哇”的大哭出来。 轻竹亭已经要崩溃了,他紧握拳头,猛地一拍桌子,震的桌子上的茶杯“叮当”乱响。 这两个畜牲!金止儿只是一个小小孩童啊。 无耻淫贼,他一定亲手剐了他们! “你,你后来跑掉了。”他知道止儿一定没受伤,可是他依旧不能放心,一定要得她亲口确认,才能安心。 “嗯,我熟悉山路,跑进树丛里。然后我就去找师傅,我想告诉她,可是她生了师姐的气,叫我下山等师姐去了。” 再后面的事情,什么幽房之刑,什么护运蚕种,轻竹亭都知道了。 他的梅师姐,此刻正和两个淫贼在一块儿,如果,如果淫贼又生恶念,梅师姐该当如何? 好在有陆师哥,可是梅傲霜嘱咐金止儿避开陆不凡,显然是不信任陆不凡的,他真的能保护得了梅傲霜么? 外面阴风怒号,眼看又要下雨了。 轻竹亭此时已经来不及后悔,向玉玲珑告发玉衡的事儿了。他要先一步去雨亭。 不对,玉衡不在雨亭,他再去还是一无所获。 他此刻觉得思绪零乱,他要冷静,为梅傲霜,冷静!为金止儿,冷静!甚至为了玉衡,他必得冷静! “止儿,你困么?” “不困。” “那好,你一会偷偷的跟着我和师傅,去青峰崖。我和师傅去哪你就去哪?听懂了么?比如,如果你看见一座桥,不要害怕,只要我和师傅走过去,你就也要走过去。明白么?只是不要被师傅发现,你能做到么?” 轻竹亭想过了,他不能将止儿独自丢在水仙馆,现在止儿可以依靠的只有他。 此去雨亭,不同往常,雨亭没有别的路,玉衡在哪,玉玲珑似乎是有所猜测的。 青峰崖既然能有一座隐桥,有个隐于浮世的雨亭,谁知道还会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地方。 他这一去,会遇上什么,实在难说,既然止儿宁愿跟他上战场,也不愿留在水仙馆。 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抛弃这个小妹妹的! 果然,玉玲珑叫人来请轻竹亭。 隐桥前,玉玲珑问道:“是霜儿发现的隐桥,不是不凡,也不是你?” “是的。”此刻再听玉玲珑叫“霜儿”二个字,轻竹亭只觉刺耳。 过了隐桥,玉玲珑轻车熟路的行至雨亭。 轻竹亭心中长叹:这云台山之于玉玲珑,还真是没什么秘密可言,要说秘密,恐怕只有玉玲珑自己,才是最大的秘密! 他悄悄借着浓雾的当儿,慢行慢走,确认了金止儿尚在尾随。 他才又匆匆跟上玉玲珑。 玉玲珑径直来到蟠龙白玉柱前。 “你是觉得这儿古怪!” “是的,师傅。只是弟子感觉古怪,可是哪里古怪,弟子尚未察觉。” “你能看出古怪,也算有悟性了,只怪你来水仙馆晚了一步,否则你修天蚕幻术,倒比霜儿更合适。” 轻竹亭见玉玲珑不徐不紧,显是胸有成竹,他越发的忐忑不安。 只见玉玲珑吩咐一声“靠后!”,便闭目凝神,施展幻术。只是她所施展的既非天蚕幻术,也非控人幻术,亦非陆不凡所修控制树植的幻术。 说时迟那时快,容不得轻竹亭细想,只见雨消雾散,雨亭的穹顶闪现一道白光,霎时光芒四射,周边一切景物都光耀照人,奇伟惊丽! 那白玉柱上的蟠龙似乎有所活动,神情眼睛仿佛活了一样,只是有些凌厉! 玉柱下面开了一条石阶隧道,深远幽长,看不清通向哪里。 “那个玉衡应该是去了龙宫了。” 龙宫?轻竹亭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是眼前的一切还是惊得他目瞪口呆,他已经失去了第一次看见隐桥的那种新奇感了。 这个世界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这会儿的他只想带着金止儿去找梅傲霜! 玉玲珑指着石阶隧道,问向轻竹亭:“你敢下去么?” 敢么?不敢。可是行么?玉玲珑一定要找到玉衡,不是么? “弟子这就前往!” “记住,如果有谁拦你,你什么也不必做,只说三个字,便可畅通无阻了。” “哪三个字?” “冰凌花!”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五章 素问(上) 幽隧通冥,寒气袭人,脚下似乎流水淙淙,轻竹亭凝神细听,远处波涛汹涌,奔腾传音。 难道真是龙宫?他正想着,眼前忽然一片迷暗,只听得三步之外,女音问道:“甚么人?” 轻竹亭不禁止步,略显心虚地回应:“冰凌花!“ “吓,又是冰凌花!采来了么?” “这,…没有。”轻竹亭倍感窘迫。 “哼,真是今非昔比了,什么人都敢往这闯!” 说着一杆银戟刺出。 “小贼,接招!” 石阶狭窄,两侧漆黑深不见底,只有正中一束微光探照隧道。 现下猛然刺来一把银光闪亮的兵器,吓的轻竹亭倒步拾阶,迅捷后退。 “姑娘且慢。”轻竹亭惊道。 银戟忽止,停在空中,一个姑娘立在眼前,轻竹亭忙抱拳施礼道:“姑娘息怒,我不是小賊。” “贼眉鼠眼的,又细又高,你是大贼!”姑娘定断。 轻竹亭心想这姑娘怕是有病吧,即使看不出他玉树临风,那賊儿岂是能凭高矮来论大小的! “不不,姑娘千万别误会。在下是来寻人的,绝非有意冒犯!更无意私闯贵地宝禁。”轻竹亭急忙说明来意。 “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这姑娘确实有病! “姑娘的声音宛转动听,所以一听就知道是位姑娘。”轻竹亭无奈道。 姑娘似乎颇为得意,在轻竹亭眼前虚画一戟,又随即收戟,立侧身旁,一手叉腰道:“你耳朵倒不坏,说吧,冰凌花在哪?” 在哪,我哪知道! “姑娘莫怪,在下并不知道冰凌花。”轻竹亭坦诚说道。 “唉,就知道,没人能悬壶济世!” 轻竹亭见她失望,心生愧意。 此刻观瞧姑娘,才发现这姑娘不是凡人,她头顶龙角,长发飘飘,大约因是龙女,她的美丽总让人觉得看不清楚。 龙女说道:“你耳朵不坏,人也老实,你,跟我来吧。” 两人来到龙宫。 龙宫与轻竹亭的想象相去甚远,即无虾兵蟹将,又无雕栏玉砌。莫说宫殿宏伟华丽,就是水仙馆也还比这儿精致些。 龙女似乎看穿了轻竹亭的心思,说道:“这里是黄河龙宫,比不得东海龙宫富丽堂皇。” 龙床上躺着那垂垂老矣的黄河龙王,自然也比不得呼风唤雨的东海龙王。 “是江河不及大海么?”轻竹亭问道。 “是黄河水患肆虐,天庭震怒,惩戒父王。龙宫里的夜明之珠,翡翠之环,都被天庭搜缴了。现在的龙宫只有龙命垂危的父王,和等候冰凌花的我,还有守护天蚕的哥哥。”龙女幽幽地叹息说道。 轻竹亭这才明白,原来雨亭白玉墩柱上盘着的,是这黄河的龙太子,而眼前的正是这龙宫的公主。 “原来是公主殿下,轻竹亭失礼了。” “什么失礼多礼,这龙宫就剩下我们三人相依为命,还哪有什么礼可讲。”龙女感喟。 “请问公主,何谓冰凌花?”轻竹亭请教道。 “冰凌花,生长在北寒高山之巅,花朵金盏如莲,花瓣娇黄金艳,花蕊亭亭傲立。” “这花真美!”轻竹亭赞道。 “这花美丽还在其次,最难得的是盛开在冰雪之中,不畏严寒。” 轻竹亭仿佛看到冰晶剔透中一朵娇嫩的黄色小花。他嘴角微扬,想到了梅师姐。 “公主等冰凌花不是为了好看吧?” “当然不是,我是等它救我父王。天庭怪父王不能约束水患,殊不知父王早在上古时,为了大禹治水,竭尽心力,身体每况愈下。” 轻竹亭认真地听龙女讲述黄河龙王。 “黄河近年水怪丛生,偏偏这几朝的都城,又都在黄河之滨,天蚕不是在华山,就是在云台山。所以我哥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守候天蚕。” 轻竹亭心想,原来天蚕自有神龙相护。 “父王凭一己之力制约水患,天庭非但不体恤,还一味降罪,父王本就积劳成疾,幽愤之下,竟一病不起!” 轻竹亭点头道:“想不到天上的朝庭,竟和人间的朝廷一样。” “所以我说,我们哪里还有理可讲。”此时的龙女,已无愤慨,唯余失望。 “你没向天庭述明原委么?”轻竹亭问道。 “黄河龙王尚且如此,我区区一个龙女,人微言轻,谁肯听我说话。”龙女无奈道。 轻竹亭心想这天庭也分三六九等,看人下菜碟呀! 只听龙女又道:“冰凌花生长孤寒,能败世间毒火。若因郁结成疾的,冰凌花药到病除。” 龙女说到这,轻竹亭似乎看到了她眼中残存的一丝希望。 “你是神龙,你不能自己去采摘冰凌花么?”轻竹亭疑惑。 “不能,我们这几条黄河之龙,性烈属火。一碰冰凌花,便会灼伤它的。更别说拿回来入药了。”龙女摇头叹道。 “而且只拿到冰凌花,也是暂时保命,若要根治,还需天山雪莲一同入药。”龙女继续说道。 “可惜,冰凌与雪莲都是一旦采摘,极易枯萎。所以这两支花,别说不是容易得到的。就算侥幸都得了,横跨南北,真拿回来后,也都枯萎无用了。冰凌与雪莲,南北不相见。” 这还真是如隔参商。 轻竹亭也跟着叹气。 龙女见轻竹亭也是性情中人,反倒安慰他说:“幸而天无绝人之路,我和哥哥已经找到了一个可以采回冰凌花的人。” 啊!什么人?莫不是玉衡吧! 轻竹亭突然警醒,他来可不是找玉衡的? 轻竹亭赶紧述明来意,问龙女,他们找到的人,可是叫玉衡? 龙女点头称是。 原来玉衡在雨亭里闲来无事。采摘异草,精研制药,已被盘在白玉墩柱上的龙太子看到。 那日又听见梅傲霜相约玉衡,三日雨后,要离开雨亭。 于是龙太子便先截住了玉衡。 “原来如此,冰凌花之事,在下愿意代办,可否请公主归还玉衡?” 轻竹亭又抱拳施礼。 龙女见他诚挚,不忍相欺。 原来这冰凌花还真不是谁想摘得便能摘得的。 冰凌花虽生在北寒高山,可是仍属异草。普通人采摘了自然还是普通花朵,无起死回生之用。只有有仙籍的人采摘,才有所效益。 “仙籍?什么仙籍?” 轻竹亭疑惑,玉衡难道是有仙籍的人? “不错,那个玉衡确有仙籍。只是他来自灵虚观,却未修习过秘术,这个着实古怪!” “你知道幻术么?”轻竹亭听她说道秘术,顿生狐疑。 “怎能不知?人间两条修升之法。一个是灵虚观的秘术,问道修仙。另一个便是水仙馆的幻术,白日飞升!”龙女说道。 “可是我就来自水仙馆,我修幻术,确从未听过什么白日飞升。”轻竹亭又问。 “我自然知道你是玉玲珑的徒弟。你说你不知道,那是因为玉玲珑除了你们的仙籍。她自己不想飞升,一心贪恋人间繁华,于是她弃掉了自己仙籍,也革除了你们的仙籍。你们一个个的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她还真是卑鄙!”龙女鄙夷不屑。 那么灵虚观的人都有仙籍了? 龙女却说也不是,灵虚观的天枢便没有仙籍。 “这世上,现今唯三人有仙籍,就是灵虚观的李圆启,无方,和玉衡。”龙女说道。 “有了仙籍,就一定能修升么?” “那不一定,还要修炼彻悟。就说那个玉衡吧,连秘术的影儿都没修过,怎么可能修升呢?” 龙女也不明白,一个拥有仙籍的人,怎么可能完全没有修炼过,其观主修的秘术?实在是匪夷所思。 轻竹亭沉默了片刻,也许他明白了。明白玉衡为什么会义无反顾的随师姐下山离开灵虚观。 或许那个李圆启是防着玉衡修升飞仙呢! “你刚才说,不修秘术有仙籍也不能飞升?你还说灵虚观的天枢没有仙籍,那么没有仙籍,即使秘术修炼到炉火纯青,是不是也不能飞升?”轻竹亭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需要确认。 “这个自然,有仙籍不一定飞升,但是没有仙籍就一定不能飞升!”龙女肯定道。 是了,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玉衡的师傅李圆启根本就不许玉衡飞升。 轻竹亭心情沉郁。玉玲珑,李圆启,他们一个执掌水仙馆,一个执掌灵虚观,他们收徒传艺。 可是他们一个革除了所有弟子的仙籍,一个不传授有仙籍的弟子秘术! 轻竹亭并不想修升,在他心里,整个天庭累一块,也比不上他的梅师姐! 可是他们想不想是一回事。但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革除了他们的权利和可能性,这就太过分了。 这还是一派宗师,这还是师徒一场么? 梅傲霜说的对,什么师傅,真是师傅就不会要行幽房之刑!吓唬也不行! 轻竹亭有些疲惫,但是他有一事不明:“你怎么知道我是玉玲珑的徒弟?” 直呼玉玲珑名讳,轻竹亭还是第一次。 龙女是神兽,她能看出来玉衡有仙籍这不奇怪,她知道水仙馆除了仙籍这也不奇怪。可是她如何判断他是玉玲珑的弟子呢? 难道仅凭他说的“冰凌花”三个字么? 当然不是。 玉玲珑知道黄河龙宫的事,她能把冰凌花传做暗语交代给差遣之人,可是这差遣之人,不一定非是她的徒弟不可啊。 龙女指指脚下,轻竹亭这时才发现,原来他们的脚下早是黄河涛浪。 其实那条石阶隧道,也是如此,看似有路,实则无路。 他之所以能自如行走,是因为他所修的幻术。 控制人的意志,表面是控制别人,实则是控制自己。 当轻竹亭用幻境控制别人心智的时候,他自己的心智也被幻境所迷惑。 要骗得了别人,先要骗得过自己。 只可惜,现在轻竹亭明白了。 而梅傲霜却一无所知!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五章 素问(中) 看似无路,脚下即路。 轻竹亭机缘巧合结识了黄河龙宫。 龙族作为万兽之长,受命守护天蚕,本与水仙馆互为成辅。 千百年相安无事,谁知到了玉玲珑这一代,竟反目交恶。 “可有什么事情发生?”轻竹亭心想就算玉玲珑放弃仙籍,不必讨好仙神灵兽,可也不至于无缘无故,要得罪龙族啊。 “你那个师傅,骄横狂傲,野心勃勃。她是看黄河龙宫蒙难,她骨子里的御龙氏血统便要出来作怪了。” “御龙氏?”轻竹亭十分好奇。 “难怪你被革了仙籍,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龙女心想,天庭总是苛待神兽,喜欢招揽人族,可是人贪婪迂腐,不学无术。这些人上天司掌神位,难怪天下总是大乱。 “这要从上古时说起,你可知道舜帝?”龙女轻蔑问道。 轻竹亭心有不悦:“尧舜圣贤,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哦,那飂国的国君叔安,你一定也知晓了?”龙女下颏微翘,轻蔑更甚。 轻竹亭心想,我即不知御龙氏,问了人家,自当虚心求教。这会儿若因自己孤陋寡闻而羞恼争执,那才是笑话! “在下不知,请公主赐教。”随即便平心静气。 龙女见轻竹亭转盛谦和,也暗赞他襟怀雅量。 龙女说道:“叔安的后代有个叫董父的,侍奉舜帝养龙,舜帝封他为豢龙氏。后来夏帝孔甲顺从天命,上天赐他四条龙,孔甲不会养龙,又找不到豢龙氏的后人,就找到了一个曾经跟豢龙氏的后人学过养龙的人,这人名叫刘累。孔甲封他为御龙氏,并把豕韦后人的封地赐给了刘累。可是刘累学艺不精,一只雌龙死了。他害怕,就逃到了鲁县。你那师傅玉玲珑,便出身鲁县。” 轻竹亭不由自主的看了看龙女头上的角,心说原来还是只宠物。 他突然有种奇异的想法,想摸摸她那龙角,不知会是什么触感? 龙女抬眼远望,并未留意他是什么神情。 龙女继续说到:“龙毕竟生活在水里,所以归水正司管。水正是五行官职,木正叫句芒、火正叫祝融、金正叫蓐收、水正叫玄冥,土正叫后土,他们后来都位列上公,上祀贵神去了。而龙族亦归属天庭,和人再无从属勾连。” “可是这个玉玲珑,总倚仗她是御龙氏的后人,多番挑衅。哼,就凭她?她的祖宗就没那个本事,何况是她。若非天蚕关系苍生,我哥哥才不会呆在云台山,受她的奚落。” 轻竹亭真替玉玲珑忏愧不已,她口口声声心系天下,可是真正守护天蚕却是蒙难的黄河龙宫。她不能好好辅助,还要生事萧墙,真是……。 “轻竹亭代水仙馆向公主赔罪。”说罢深施一礼。 “与你有何相干。你连自己革了仙籍都不知道。怎么能怪你呢?”龙女对这个轻竹亭颇为欣赏,也暗自庆幸,刚才没有不分青红皂白的伤了他。 “有没有仙籍,在下倒无所谓。”轻竹亭微笑说道。 “哦?”龙女诧异。 “公主与龙王,太子为天下竭尽心力,不也遭天庭责难。可知这天庭不是什么清净的地方。轻竹亭胸无大志,无才无德,费不了那个心思。” 轻竹亭没好意思问她,天庭可有夫妻? 他想反正他和梅师姐都被革了仙籍,而玉衡倒有仙籍,看来天意如此,注定她与玉衡缘分浅薄。 这倒是此行的意外之喜。 龙女难得听到一句公正之言,眼中泛泪道:“轻公子好见识。”接着幽愤说道:“可惜像公子这样风神高彻,气韵远致,竟不能位列仙班。难怪天庭现在一塌糊涂。” 说罢顿生惺惜之感,接着又道:“只是你性情温恬,心境清简,也实在不适合那种尔虞我诈之地。你被革了仙籍,人的寿命太过短暂了。可惜天庭掌事者皆有心结,所定修炼之道,是人可以飞升修仙,而灵兽却要先化作人形。否则你倒是适合修炼成龙,入我龙族。掌一方江湖,一定能安乐当地众生。” 轻竹亭听罢一惊,看着异想天开的龙女,连忙拱手辞谢:“轻竹亭何德何能,不敢得公主青眼,实在惭愧,惭愧!” 这可不是谦词,他不由自主摸摸自己的头,心说要是这里长出一对龙角,非吓死梅师姐不可。 他看着美丽赤诚的龙女,只觉得冷汗涔涔,可不敢再想摸她的龙角了。 龙女很久没这样倾心畅谈,她看着轻竹亭很是高兴。 “幸好你说你不知道冰凌花,否则我要是误会你是玉玲珑差来戏弄我的。误伤了你,可如何是好?” 龙女小心翼翼,心疼不已地看着轻竹亭,好像他已经被她伤着似的。 轻竹亭被瞧得尴尬,他们已经把话题扯得太远了。 “公主,在下钦佩黄河龙宫。可是那玉衡?” “玉衡是个好人,他帮我给父王看了病,留下了一张“紫雪丹”的方子。说是能清热开窍,镇痉安神。然后他就去找冰凌花了。” “走了?他已经走了?” 龙女点点头。 轻竹亭有些糊涂了,玉衡是真的去找冰凌花了么?还是去找梅傲霜了呢? 龙女再次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我遣了一个水怪,去了他和你师姐相约的竹林,找到了你师姐留下的信笺。玉衡没有赴约,他确实是找冰凌花去了。” 说着递他一封信笺: 西去雍凉,官驿津栈。 轻竹亭纳闷道:“那俩和尚来自天竺,怎么会西去雍凉呢?” “哼,那得问玉玲珑才知道。不过轻公子,你那个师傅阴险狡诈,你可要小心啊。天庭认为龙生逆鳞,总是防备我们。可以依我察看,那个玉玲珑才是头顶反骨。早晚要祸乱天地。” “你知道玉衡现在到哪了么?”他问的有点傻,她当然知道,她能派水怪取回信笺,怎能不派个水怪去盯着玉衡呢? 可是她会告诉他么?他这会儿还要找回玉衡么? 不料龙女十分坦诚,她说道:“我不知道他走到哪了,黄河的水怪外出只在一日。我叫他去取回梅姑娘的信笺,不光是确定玉衡去向,也是想知道梅姑娘的下落,等玉衡回来,也不至于断了头绪。” “其实玉衡不肯帮忙,我们也没有办法,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会找到冰凌花,回来救我父亲。”龙女坚信。 “为何?”轻竹亭诧异,为何每个人都如此信任玉衡。 “因为他心怀天下,生性纯善。他说过他不只会去采摘冰凌花,他还会去采天山雪莲。他一定会救活父王。” “是么?你不是说,冰凌与雪莲,南北永不见么?”轻竹亭想着那个白弱书生似的玉衡,他的意志果真这样坚毅么?梅师姐倾心是因为这个么? “确实,所以我们并未求他去采雪莲,但是他说他有办法,先用冰凌入药,再取雪莲入药,不会延误药效。我相信他,有华佗再世的本领。我们对他没有任何约束,如果不是真心想救父王,何必这样说呢,走了也就完了。” 龙女遥望天际,她仿佛看见玉衡翻山越岭,冰凌花绽放相待。 轻竹亭苦笑。那个李圆启啊!没教玉衡秘术,但是教了他一身的医术。 如今若真救的活黄河的龙王,只怕以后另辟蹊径,也能飞升有望。 这世上的事啊,总是不经意时峰回路转。倒不是处心积虑,就能步步为营的。 如果玉衡真的修升,给神仙灵兽行医,那还要感谢李圆启的用心良苦呢。 “公主,您能告诉我,玉衡具体去哪寻找冰凌花了么?您放心,我不是要去阻碍他。我也是要留个下落,以备不测之需。” “东出营州六百里,有千峰攒脉,故名“千朵莲花山”,此山最高峰名唤“仙人台”,冰凌花就开在仙人台。” 轻竹亭点点头,问道:“谢谢公主以实相告。在下得回去了,不知有什么需要,是在下能做的。如有召,在所不辞。” 龙女见他赤诚,颇为感动:“确有一事相求,办不办成都还在其次。这最要紧的是万勿叫玉玲珑知道。” “在下以性命担保,绝不泄露一字半句。”轻竹亭心想,黄河龙宫凄惨至此,如果落井下石,自己岂非禽兽不如,更莫说与玉衡相较了。 “你无需向我起誓。这事情不叫玉玲珑察觉,才保得住你自己性命无虞。” 龙女拿出玉衡留下的紫雪丹的方子: 紫雪犀羚朱朴硝 硝磁寒水滑和膏 丁沉木麝升玄草 更用赤金法亦超 这里石膏、寒水石、滑石、磁石各三斤,犀角屑、羚羊角屑各一斤,青木香、沉香各一斤,玄参、升麻各一斤,甘草八两,丁香一两,朴硝十斤,硝石四升,麝香一两二钱半,朱砂三两,黄金一百两。 看官莫笑,这道紫雪丹方确有其效。只是什么人能吃得消这样的药,恐怕也只有神仙灵兽了。 龙女指出其中一味道:“余者皆可得,只是寒水石是水仙馆镇馆之宝。你?” 龙女见轻竹亭丝毫没有流露出为难之色,问道:“你不会连你们水仙馆的寒水石也不知晓吧?”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五章 素问(下) 水仙馆有一泓碧渊寒潭,传说潭中镇着一块仙石,因终年寒气笼罩,碧水浸润,故称“寒水石”。 碧渊寒潭冷冽异常,方圆十里的植株景象尤似雪山,即使盛夏,寒潭附近也如深冬一般。 若到冬季,寒潭的温度便断崖似的骤降,周围植被一片枯竭,只有皑皑白雪,连傲雪寒梅都开不出花来。 所以那碧渊寒潭,春夏两季尚有人看守,一入秋冬,偏无人踏足了。 轻竹亭自然知道寒水石,只是他的心思此刻不在这上。 他告诉龙女,不日他即将赶赴江淮战场,有个人要托付予她。 龙女答应,即使他拿不回寒水石,也会照顾金止儿。 龙女送他金银两片龙鳞,说淮河和长江两位龙王,与她父王多少有些交情。 如若战势不利,真到性命攸关之时,龙鳞可做信物。只是二龙性子别扭,轻易不要找寻,以免自讨烦恼。 轻竹亭回归雨亭。玉玲珑已经走了,金止儿睡着了。 白玉墩柱上的蟠龙又如石雕一般,失了生气,不管它是否在看着自己,轻竹亭已然知道它的身份。 他默默对着龙头深施一礼后叫醒了金止儿。 龙女帮忙,布施了微微细雨,两人便匆匆过了隐桥。 玉玲珑听说玉衡已去北寒千山采摘冰凌花,欣怡道:“这倒省事,他不去找寻霜儿,霜儿就不会节外生枝。他自己北上,倒强过我们囚禁他。” 轻竹亭明白,玉玲珑是忌惮灵虚观。 水仙馆和灵虚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是囚禁了玉衡,李圆启迟早会来啰嗦。 玉玲珑又问龙宫情形。 轻竹亭回道:“老龙王病重,龙宫守卫森严。” “那龙宫想必很是奢华吧?”玉玲珑探问。 轻竹亭只觉得恶心,回道:“不见奢华,但朗阔古朴。另有华光璀璨,不知是何宝物?” 玉玲珑沉默良久才自言自语道:“强弩之末。” 她安排轻竹亭和金止儿次日起程。 轻竹亭趁着当晚夜月明净,悄悄潜入碧渊寒潭。 他利用幻术,迷惑自己是身处盛夏之时,天空的月亮便是炎炎烈日。 他刮剥寒水石屑,未到半柱香,他的身子已经快冻僵了,他实在撑不住,管不了所得石屑是否够用,便匆忙离开。 他回房之时,夜空中似有一道光辉闪过,他遥望西南,惊骇不已。 荧惑侵太微! 这是星象中的大忌——凶厄之兆。 轻竹亭夜观天象不详,不敢耽搁。次日卯时一刻,便带着金止儿上路。 在那片竹林,轻竹亭把金止儿和寒水石屑,交予龙女每日差来等候的水怪。 他独自一人赶赴江淮战场,暂且不表。 只说玉衡答应了龙女去采冰凌花后,并未直接北上。 此非反悔,而是他潜回了灵虚观。 玉衡和轻竹亭一样,明白了李圆启不愿传授他秘术的道理。 他想的是既然李圆启道貌岸然,那么玉玲珑要的那本《奉余则》必然还在灵虚观。 他此刻虽不知道这书到底有何秘密。但是他知道这书一定不能落入歹人之手。 而偏偏书的占有者和抢夺者都是歹人。 所以他要做梅儿没做完的事情,灵虚观盗书。 玉衡一路走,一路想: 梅儿,你等着我,等我找到冰凌和雪莲,我们就可以浪迹天涯,避世隐居。 天蚕有黄河的神龙相护,等我救活了黄河的龙王,我们对天下,就再也没有负担了。 再回永城,玉衡感慨良多,没有了第一次出城的新奇和刺激,没有梅儿相伴,也没有了对李圆启的愧疚。 玉衡有一点想不明白,既然李圆启不想他修升,为什么不学玉玲珑,革除他的仙籍呢? 不重要了,此时的玉衡反倒觉得天枢可怜。她自以为得到了师傅的欢心,殊不知在李圆启的眼里,她不过就是一个替他研习秘术的木偶。 难怪,难怪天枢修习秘术,常常血不归经,口吐鲜血。 过去玉衡总以为是天枢心思浮动,不能专心致志的修炼。 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李圆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利用天枢验证秘术修炼的各种法门和各种途径。 他在拿她做活人实验。 玉衡仰望苍天,心想这就是他和天枢的师傅!如果这样的人有朝一日修仙飞升! 那么? 天若如此,人何以堪? 玉衡行至芒砀山脚下,举目仰望,山上古木茂林,依旧如故。只是他这个白衣少年,已经不复从前了。 正待他要上山之时,脖子后颈猛遭重击,玉衡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天枢对玉衡,大约如此吧。 玉衡在山下突遭袭击时,天枢正在山上想念玉衡。 而千里之外,思念玉衡的还有梅傲霜。 梅傲霜拒修幻术,以至于要运送的桑蚕全都死了。 迦摩谛和阿耶尔无奈就范。 当晚摆酒谢罪,阿耶尔对着梅傲霜,叽里咕噜了几句梵语。 陆不凡蹙眉,瞟了一眼迦摩谛,迦摩谛向他暗使眼色。 陆不凡只好翻译道:“他说梅姑娘,原谅他那日无礼,因为你的美貌让他忘形,他愿意以后不再正视你的面孔,以免他再生出邪念。” “岂有此理!倒成我引诱他了?”梅傲霜怒不可遏。 陆不凡心说,这还是我修饰了一番,真要把他的话原样说给你听,你非叫我杀了他不可。 阿耶尔不明就里,但看梅傲霜柳眉倒竖,怒目圆睁,也撩上了火。 他对着陆不凡叫嚷,大概的意思是:像梅傲霜这样女人,抛头露面,在天竺,不被凌辱至死就算便宜了,而陆不凡作为她的兄长,也难辞其咎,胆敢和男人这样说话,应该狠狠的教训一顿。 梅傲霜问陆不凡:“他又说什么混账话了。你快说。” 陆不凡好生为难。 迦摩谛从中说和,一面要阿耶尔不要再胡说八道,一面要陆不凡不要翻译给梅傲霜听。 陆不凡也不是不气愤,只是此时如果他压不住火,只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梅傲霜向陆不凡叫嚷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师哥,是不是大魏的子民!被这样的淫徒贼子,欺辱至此,你但凡有点血性,还是条汉子,就该一剑杀了他们俩个。” “梅师妹,你冷静一点,稍安勿躁!我一剑杀了他俩,此刻倒是痛快了。可然后呢,别说师傅饶不饶得了我们。你且想想那个玉衡。他此刻十有八九已经在水仙馆的玲珑塔里了。这两个和尚一死,第三个死的,不是你也不是我,必是那个玉衡无疑。怎么?连他你也不管了么?” 陆不凡一言提醒了梅傲霜,是啊,多少天过去了,按说他们的走的不快。 玉衡如果出了雨亭,找到竹林铁铺,拿到她所留信笺,这会儿该找来了,他们走的是官叠大道,两个外藩的和尚十分扎眼,随便一打听就能找到。 莫非轻竹亭出卖了玉衡,他此刻已被囚禁在玲珑塔里? 梅傲霜想到这,完全不能自已,不行,她要回水仙馆。 陆不凡见她倏忽起身,疾步就要往外走,急忙拦阻道:“你要干什么?” “你别拦我,我要回去找玉衡。”梅傲霜吼道。 “你给我冷静点。”陆不凡强行拽住她,按在椅子上,说道:“师妹,你冷静点。如果你这么不管不顾的回去找玉衡,你只会激怒师傅杀了他。你是不是想看他受幽房之刑?” 梅傲霜珠泪盈眶,情绪一时无可抑制。 迦摩谛和阿耶尔有点懵,迦摩谛问陆不凡,她这是怎么了? 陆不凡借机告诉他,梅傲霜要回水仙馆,她宁愿死在玉玲珑的惩戒之下,也绝不会任由阿耶尔欺辱。 迦摩谛连忙解释,他担保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陆不凡冷笑,你能保证得了自己,难道还能保证得了别人,阿耶尔现在尚且没有半点愧疚之意,这要梅傲霜如何相信。 陆不凡一再强调,整个大魏,能送他俩出境的比比皆是,可是能帮他俩把活的蚕种送出境的就只有梅傲霜。 他说,梅傲霜如果回到了水仙馆,即使玉玲珑劝服她再重新上路,那么来回耽误的时间,对于他俩,是极不划算的。 如果这一路上,阿耶尔反复这样无礼,梅傲霜反复这样折腾,那就是再过个十年八载,恐怕他俩也走不出这大魏。 陆不凡又说,中原的女子和天竺不同,即使听从父兄安排,也是有限的,何况他这个师哥只是同门,并无血亲,依照中土的风俗,他无权干涉梅傲霜。 接着,陆不凡继续告戒他俩,中原女子性情掘强,如果逼急了她们,先是和你们鱼死网破,大不了最后一死了之。 而梅傲霜便是这种女子。她若是死了,且不说水仙馆不会善罢甘休,至少他俩的蚕种不能活着出境是肯定的了。 迦摩谛怒视阿耶尔,阿耶尔固然不服,但此时也没了主意。 迦摩谛请陆不凡劝服梅傲霜,并喝令阿耶尔郑重道歉。 阿耶尔无奈,只得屈从。 梅傲霜明白玉衡的事情邈若山河,需要从长计议。 而眼下着急的是这两个淫贼! “好,你告诉他们,从今以后,咱们约法三章!”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六章 掠翅(上) 普通的约法三章,束君子不束小人。迦摩谛和阿耶尔的为人不能守信,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梅傲霜提出: 第一,同行不同宿,她每三天会来为桑蚕施展一次幻术,至于她的行踪,不必相告,也不受干涉。 第二,保管通关文牒,以后的每处的关戍勘验,都由梅傲霜交涉。 第三嘛,梅傲霜尚未想好,等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行告知。 陆不凡点点头,倒是小瞧这丫头了,交涉保管通关文牒,非同小可。 大魏禁止蚕种生丝出口,是否携带蚕种和生丝,是每道城镇关戍勘验的重点。 为了防止西域商人走私蚕种生丝,北魏规定非属地的蚕种生丝不得买卖,也就是说每个辖区的饲蚕植桑都是自给自足,不得跨越辖区交易蚕种和生丝。 不同州郡之间,可以交易的只有成品丝绸。 他们运护这两大箱笼,一箱子生丝,一箱子桑蚕,是瞒不住关津守卫的。 不管是刘腾如何权势熏天,他也不便公开违反大魏律法。 他们现在每到一处关戍,勘验度牒的时候,都是陆不凡拿着刘腾的私信符节,打通各个关卡。 眼看他们就要出了河南尹,西行途径雍州四郡,凉州十郡,关戍重重。 越是戍卫边关,越是勘验严格。 而刘腾的私信符节,确是越远离都城,越是难用。 那么捏住了通关的度牒,不仅等于捏住了两个和尚的命门,甚至也是刘腾违禁的罪证。 只是这点罪证不足以憾动刘腾,却足以将迦摩谛和阿耶尔拦在魏境之内。 陆不凡对文牒不感兴趣,他心里急切的是去青州找宋襄。只是眼下梅傲霜这种处境,他也无法脱身。 若是梅傲霜能够自保,他也能安心去青州。 他劝说迦摩谛。出了河南尹,那可就出了蚕桑产地,若再遇上蚕种死亡,要弄一批桑蚕,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迦摩谛犹豫不决,问梅傲霜,每三天施法一次,能否确保桑蚕无虞。 梅傲霜冷笑,生死有命,她不过尽力就是,若是该死,就是一天施法一次,也是无用。 陆不凡不愿再起冲突,答应迦摩谛,说她自然有把握,三日一施法,可保蚕种无虞。 迦摩谛同意后,陆不凡当面移交了文牒、符节和信笺。 梅傲霜另寻了一家客栈,琢磨着如何阻止和尚通关,她又要如何联系上玉衡。 想到玉衡,梅傲霜心痛如割,如果此时他真的被关在玲珑塔下,那他一定受苦了。 玉衡确实受苦,只是不在玲珑塔。 他醒来时,脖子疼痛难忍,他自己看不到,后颈处淤青泛紫。 玉衡面白气弱,眼前揺晃着一个人影。 他挣扎好一会,才定睛看出,那是一个俊俏道姑。 俊俏的小道姑问他:“你可真不禁打,我也没怎么用力,你就昏了一天一夜。” “你,你是谁?”玉衡勉强问道。 “我?我算起来,该是你师姐吧。我叫楚洁,你么,就叫我楚师姐好了。” 楚师姐?难道灵虚观收了一个道姑?不对,若收徒也是道士。那么? “你是无方师姑的弟子么?”玉衡虽然对无方没有太深的印象,但有这么个师姑,他还是记得的。 “你脑子还算清醒,比那个天枢强点。”楚洁对玉衡的印象不坏。 “你,你为什么打我。”玉衡问道。 “这个么!不好意思了,有点事情要你帮忙,只是怕你不肯。这青天白日的你要是和我吵起来了,多不好。所以打昏你,你老实些,我们说话可就方便多了。” 楚洁这话虽是不讲道理,可是她神情俏皮,听着似乎有些理所当然。 玉衡无奈,美貌的女子得了上天的眷顾,都是这样不可理喻,只有梅儿最好。 “那你找我什么事?等等,你认识我和天枢,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玉衡疑惑,打就打了,可是师姐不能乱认的,他怎么能确定她是不是无方的徒弟。 “我也没见到你们,只不过我师傅给了我你的画像。”说着楚洁拿出一张画像,展给玉衡看。 楚洁又道:“天枢么?好认,灵虚观除了她,鬼影都没一个。我师傅说了,灵虚观就剩两人了。男的是李圆启,女的就是天枢。” “你去过灵虚观?” “没错,我那位师伯不在,只有那个天枢,讨厌的很。”楚洁想到天枢,顰眉努嘴,很是不悦。 玉衡心想,那就是了,天枢那个脾气可不是一般人招架得了的。 “你说我师傅不在?”玉衡又问。 “不在,好像是去东关了,听说他可了不得了,准备帮着南梁的皇帝,要水淹寿阳呢。”楚洁声音清脆,看着明快爽朗。 只是有些是非不分。 “姑娘,水淹寿阳,将生灵折损,死伤无数,你怎么能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呢?”玉衡气息虚弱,却言辞厉正。 “吓,生灵又不是我折损的,你冲我瞪什么眼睛。你少和我装什么光明正义,要折损生灵的人是你师傅。这样的师傅还能教出什么好来?”楚洁轻蔑道。 “我,我确是师傅的徒弟不假,但我绝不会助纣为虐。”玉衡运息丹田,底气充足的说道。 楚洁很是不以为然,耸耸双肩道:“这话不用和我说,我又不在寿阳。” 玉衡听她说话很是歪邪,懒再理会,又觉头晕的厉害,又昏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眼前的一切都再熟悉不过了,他在灵虚观自己的卧房里。 床边守着天枢。天枢睁大着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一见玉衡清醒了,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哭着道:“你可算醒了。” “嘻,他又没死,你哭什么呀?”是楚洁的声音,玉衡看过去,楚洁正坐在供几上,荡悠着两条腿,手里摆弄着玉衡那些封着红笺的药瓶。 “你闭嘴!”天枢怒道。 还是这个脾气。 “好了,我没事,你俩都少说一句,免得一会儿打起来了。”玉衡劝道。 “你说晚了。刚刚已经打完了,要是再想打,我看她得歇一歇。”楚洁轻盈一跃,从供几上跳了下来,随手拿着一瓶药,问道:“你还挺有先见之明的么,连药都备好了,也是,你们灵虚观的人这么不禁打,可不是得多备着点药么。” 天枢怒气冲冲,拿出拂尘就要抽楚洁。楚洁一躲,一把就收住尘羽,用力一扽,天枢险些从床边摔下来,幸好玉衡拽住了她。 玉衡体力不支,这一用力,咳嗽不止。 天枢急忙丟了拂尘,拍着玉衡的胸口,说道:“我没功夫跟你闲扯,你出去,咱们的账慢慢算。” “哼,功夫不怎么样,口气可不小,你挨了两回打,怎么还没学乖!喂,我说玉衡小师弟,你这么护着你师姐,改日我要是被谁欺负了,你也会帮我么?”楚洁眼光灵动,俏皮可爱。 玉衡也不知怎么的,就是讨厌不起来她,玉衡勉强笑道:“当然,你也是我师姐。” 天枢看着玉衡的笑脸,真恨不能一个耳光扇过去,可是一来她是真的心疼他,二来也有些忌惮楚洁。 天枢怒视楚洁道:“什么师姐,你怎么会是他师姐?” 楚洁倒了一杯水,走过来递给玉衡,说道:“难怪你比不上梅傲霜,他都醒这么半天了,你连杯水也不给他喝,我要是他,估计也早跑了。” 天枢最听不得这话,她看了一眼玉衡,委屈至极,情知打不过楚洁,羞愤难当,“呜呜”的哭着捂住脸跑了出去。 “师姐……”玉衡尚且没有力气,动弹不得。 “哎,你这师姐是喊谁呢?”楚洁兀自玩笑。 “你,她又没得罪你,你何必这么欺负她。”玉衡有些生气。 “你怎么知道她没得罪我,你这会儿是看她哭了。你不知道,我前几天上山来找她的时候,她可蛮横不讲理了。”楚洁说道。 玉衡想想,楚洁说的是实话,天枢的脾性一向如此。 “好吧,我管不起你俩,只是楚师姐,你刚才说到梅傲霜,你是怎么知道的?”玉衡心生疑窦。 “你相信我是你师姐了?是你叫我师姐,我才告诉你的啊!因为你去云台山的时候,我和师傅也在云台山。”楚洁明眸皓齿,笑起来两个酒窝更显俏皮。 “什么?怎么会呢?梅儿知道么?”玉衡一头雾水,疑虑更甚。 “她?她怎么会知道,我师傅是玉玲珑的客人。不过她也挺厉害的,你告诉我,她到底把你藏哪去了?” 楚洁好奇这事儿,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在云台山这月余时间,几乎把云台山摸了个遍,就想找出玉衡,不为别的,就为着天枢和梅傲霜在水仙馆厅堂里的嘴架。 当时天枢落了下乘,她就想把玉衡找出来,虽然她于天枢毫无交情,与玉衡也不相识,可是毕竟算是同门同宗,好奇之余有些替灵虚观负气。 可是凭她再聪明,如何能知道隐桥的秘密,梅傲霜找玉衡皆是雨天,而她跟踪找寻皆在晴天。 “楚师姐,你说我师傅去东关了,可是真的?”玉衡一面叉开话题,一面关心战势。 “可不么?估计这会,那里已经打的不可开交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六章 掠翅(中) 旌旗弯刀入江淮, 马嘶悲啸杀重围, 孤魂白骨埋荒草, 铁骑征战几人回? 北魏集结五万兵马,由任城王元澄挥师南下。 元澄统领的都是精锐部队,战局一开,便攻破了关要、颍川、大岘这三大重镇。 南梁接连溃败,白塔、牵城、清溪等要塞都相继失守。 北魏军队士气大振,元澄不免得意。 当年世祖皇帝拓跋焘,曾饮马长江,元澄一心再现辉煌,便想借破竹之势直扑阜陵。 戍守阜陵的南梁太守冯道根加紧修筑城壕,奈何魏军日夜疾行。 要说这世上的事还真是没有定数,转眼就要兵临城下之时,轻竹亭快马加鞭地赶至营前。 当初元澄的奏表压在刘腾手里,正是水仙馆的轻竹亭前去斡旋。 元澄听见轻竹亭到了,赶紧吩咐迎入军帐。 双方见过礼,元澄大笑道:“我军现在所向披靡,如今又有水仙馆的轻少侠加入。那更是战无不克!真是天助我大魏。妙。妙!” 轻竹亭道:“晚生不才,但凭驱使。只是家师曾言,王爷担心李圆启助阵东关,会引巢湖泛滥。” 一边是战火,一边是水害,只可怜了江淮两岸的老百姓。 哪有什么正义之师! “不错,两军交战,真刀真枪的打仗那叫痛快!可是萧衍那貉子,弄些个歪门邪道。哼,等我军凯旋,本王要亲自奏明圣上,非踏平灵虚观不可!” 轻竹亭瞧着元澄气势汹汹,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这位任城王的威仪。 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灵虚观肆无忌惮的游走于梁魏之间,自然是朝廷里有所倚仗。 元澄若非求到了旁门左道的水仙馆,只怕这会儿还不能这样威风凛凛。 他这会儿能找水仙馆,没准儿下回就能去找灵虚观。 亦敌亦友,非敌非友。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的眼前人,人后是一张怎样的面孔。 轻竹亭也懒得理会。两国征战他无力阻拦。 但是巢湖水患,一旦泛滥,那不知要淹灌多少城镇。 这个李圆启真做的出来! 轻竹亭此行的目的就是要阻止他。 “师傅临行前,有过交代。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她荐了一位高人前来襄助王爷。” “哦?那这位高人现在何处?你可知他是什么来历?”元澄虽然感谢水仙馆,但终究对异术心存芥蒂。 “高人现在何处?晚生并不知晓。至于来历么?晚生只知道他与灵虚观同宗。所以对李圆启的阵法,应该谙熟其道。”轻竹亭也很好奇。 “唔,嗯。既然如此,那就等他一到,随陈将军去东关。”元澄有些担心,毕竟这人与灵虚观同宗,一旦反水,那后果不堪设想! “轻少侠,拔营后你就不必去阜陵了,随陈将军去东关可好?等那位高人来了,你们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元澄心想轻竹亭不会打仗,去阜陵毫无作用,不如现在就去东关,一来与领将陈伯之可互相熟络些,二则也帮忙看顾些那个所谓高人。 这于轻竹亭,也正合心意。 当下兵分两路,一路去了东关,一路继续向阜陵挺进。 兵贵神速,就是元澄迎接轻竹亭耽搁的这两个时辰,给了戍守阜陵的冯道根怯防勇战的时间。 等元澄麾下的党法宗率兵两万兵马来到城下时,城防已经修筑完毕。 那轻竹亭辞了元澄后,随军向东南行进。 距东关尚有两日脚程时,军队安营修整。 轻竹亭便离了营帐,在一片小树林里,寻了一棵大树,爬上去休息。 这时远远传来一男两女的声音。 “到了东关,我们打是不打?”楚洁问道。 “我们不是来打仗的,我和天枢是来劝师傅的。”玉衡说道。 “师傅会罢手的。”天枢说道。 “你们俩个真是异想天开,依我说,玉衡就不该露面。你私自下山,小心你师傅一掌劈死你。”楚洁说道,在空中虚劈了一掌。 “你以为我师傅像你一样么?动不动就要一掌劈了谁。”天枢极不爱听楚洁说话,如果不是玉衡,她一刻都不想看见她。 只是现在她得寸步不离的守着玉衡,他去哪儿她就要去哪儿! 楚洁突然不走了,在一棵大树下坐下来。 “我累了,我要休息。”楚洁说道。 玉衡朝她走了过去。天枢一把拉住他,说道:“我们不累,让她自己歇着吧。我们继续走。” 玉衡拂开天枢的手,说道:“我也有些累了,歇一会吧。” 天枢气不打一处来,可她什么也没说,默默的,在玉衡身边坐下来。 此时一只大鸟儿从天空中斜略着飞了过来,正向一棵树冠俯冲过去。 “啊呀”一声,轻竹亭从天而降,正摔在楚洁的身旁。楚洁倏地跳出两丈远,也吃惊叫道:“什么暗器?” 暗器?轻竹亭心说有这么大的暗器么。 轻竹亭歪栽着身子,站起身来。 玉衡,天枢,楚洁都围了过来。 “是个人啊!”楚洁好笑道。 玉衡和天枢看清楚后,大吃一惊:“是你!” 只是这两个声音,一个高兴兴奋,一个阴沉郁结。 玉衡高兴的问他:“你,你怎么在这儿?梅儿好么?” 轻竹亭听见“梅儿”这两字,就心酸不已。 天枢恨道:“怎么你们水仙馆的人总是阴魂不散呢?” “哎,你这人讲不讲道理,人家从天而降,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你干嘛诅咒人家?”楚洁看清楚是轻竹亭,心理有种奇妙的感觉。 她在水仙馆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留意轻竹亭,不想竟在这里相遇。 “说来话长。”轻竹亭将梅傲霜如何差点受幽房之刑,如何西去雍凉,他自己如何来到这,都一一讲给玉衡。 因有天枢和楚洁在场,所以黄河龙宫的事情,轻竹亭隐去了。 “那么,你也是来劝师傅的?”玉衡问道。 “什么呀?他是来阻止你师傅的,要是阻止不了他,八成就杀了他!对么?” 这话不假,轻竹亭是动了杀念的,至于为何动杀念,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轻竹亭打量了一番楚洁,便问道:“我和姑娘尚未相识。敢问姑娘是何方仙女?” “嘻嘻,我是第九重天的仙女。”小酒窝巧笑嫣然。 待玉衡介绍过后,轻竹亭明白了,原来楚洁就是玉玲珑说的“高人!” 因有天枢在,轻竹亭未动声色。 轻竹亭,玉衡,天枢,楚洁便结伴同行,先往东关去了。 梅傲霜约法三章后,另寻了一家客栈。 当晚,陆不凡不请自来。 梅傲霜不爱理他,他自己也颇为尴尬。 “师妹,咱们同行这么多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实在不放心你。”陆不凡言语至诚。 “师哥,谢谢你救了我。”虽说她讨厌陆不凡,可是关键时刻,她可以依赖的却只有这个师哥。 “说什么谢呢。你不怪我没杀了他俩么?我,唉,我也是没有办法。”陆不凡还是第一次向梅傲霜吐露自己的无可奈何。 “恩,不怪!咱们都各自身不由己,谁能怪得了谁呢?”梅傲霜也是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的和陆不凡说话。 “那么,我揭发玉衡的事情,你?”陆不凡说到这,有些惴惴。 “算了,过去就过去了。我只想找到玉衡。其他的事情不想追究了。” 玉衡,玉衡在哪儿呢? “师妹,有件事情,我说了出来你可别怪我。”陆不凡还是抑制不了自己的妒忌。 “你说吧?什么事情?”梅傲霜狐疑问道。 “你知道仙籍么?玉衡是有仙籍的人。”陆不凡将关于灵虚观仙籍的事情悉数告知与她。 当然,他只能说他知道的,水仙馆仙籍的事情,玉玲珑自然不会告诉他。 梅傲霜真是聪明绝顶,她并未讶异仙籍本身。 她想不通的是这样的事情,玉玲珑为何要告知予陆不凡。 玉玲珑的所作所为,令梅傲霜没有半分信任感可言。她每做一件事情,必然有后面的勾连。 陆不凡摇摇头道:“或许吧,只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么念着玉衡,可是玉衡,如果有一天修升了。那你要怎么办呢?” “不会,他不会抛下我,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去不了的地方,他也一定不会去。”梅傲霜坚定无疑。 “但愿吧,但愿他不要辜负了你。师妹,师妹。”陆不凡连叫两声“师妹”,这第二声“师妹”显然无限的温柔。 梅傲霜心下柔软,她不敢与他的目光相接,谁喜欢谁都是没有错的,可是谁不喜欢谁虽然无错,却难免愧疚。 “师妹,我身负家仇,你是知道的,我现在找到了报仇的办法,我,我实在不能陪你护送蚕种。你能谅解么?”陆不凡好生心疼,可是仇不能不报。 “当然。”梅傲霜如释重负。 “可是迦摩谛和阿耶尔,我实在不放心,你,你能对付得了么?”陆不凡问道。 “能。”梅傲霜颇为自信。 为什么?因为轻竹亭的控人幻术和她体内的灵狐。 “师哥,就一样,你等我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了,你再走,行么?”梅傲霜对陆不凡试过,但是对那俩淫僧还没试过,她相信,但是她不能冒险。 “保证?怎么保证?”陆不凡有些懵。 “这个你就别管了。三天,三天后我去给蚕种施幻,我就能知道我自己行不行了。”梅傲霜鬼魅一笑。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六章 掠翅(下) 残阳如血,黄沙漫天,元澄坐镇淮陵,党法宗兵至阜陵。 两万大军突降城外,阜陵城内一片惊乱。 戍主冯道根下令,城内一切如常,有胆敢扰乱军心,趁火打劫者立斩不赦。 他气定神闲地登临城谯,安定军心,随后亲率两百精兵,杀出城去。 一时间蹄声杂沓,马嘶人啸。 两万魏军,两百梁兵。人数如此悬殊,梁兵是绝对的劣势。 魏军远远望去旌旗成林,圆盾如云。 他们列阵擂鼓,喧嚣尘上。主将党法宗紧勒缰绳,坐下战马来回踏蹄,急不可耐。 梁兵这边只有二百勇士,但冯道根身先士卒,率先发起进攻。 勇士们见主将奋搏杀敌,个个倍受鼓舞,血性迸发,勇猛异常。 梁兵一次次的冲敌决杀,直打得沙石飞扬,尘烟滚滚,盾盔撞击,兵戈相见,厮杀声如雷震天。 冯道根杀红了眼,兵士们更是目眦欲裂,青筋暴突,冲杀得魏军四处逃窜。 初战失利后,党法宗极不甘心,意欲再战。 其时魏军兵力布置在大小岘和东桑,对峙阜陵,城城之间往来密切。 党法宗是急行军,粮草不足,补给要靠高祖珍率领的三千骑兵,往来其间联络供应。 冯道根率领一百名骑兵拦腰袭击高祖珍,破敌获胜。 党法宗粮运已断,无法恋战,铩羽而归。 元澄一路凯歌,未尝败绩,此时得报阜陵战败,恼火异常,立派传令兵通报陈伯之,务必拿下东关。 陈伯之是个猛将,打仗靠的是真刀真枪,豁出命去血战,对于奇门遁甲十分不屑。 他一路上带着轻竹亭四人,未曾怠慢,是看元澄的面子。现在得报阜陵失利,当即愤慨难当。 他即刻召来四人。 “轻少侠,眼前就是东关。你们是王爷的贵客,就留在此处,我派一队精兵护卫,等我收拾了赵贼,再大开城门迎接四位。”轻慢之意溢于言表。 轻竹亭有些负气,说道:“我们正是应王爷之邀,前线助阵,如果此刻停滞不前,恐怕王爷怪罪。” “王爷说轻少侠年少有为,战场上刀枪无眼,伤了碰了,岂不可惜。”陈伯之道。 “陈将军不让我们入城,那师傅的辰星阵,请问将军何以得破?”玉衡问得也不卑不亢。 “等我杀了赵祖悦,斩了那妖道,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狗屁阵法是破不了的。”陈伯之相貌凶憾,脾气暴躁。 他并非蔑视他们,而是这四个毛孩子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成人,没资格跟他对话。 “你骂谁是妖道?哼,骄兵必败,我看不等你杀人,我师傅先发水淹死你!”天枢口无遮拦。 两军对峙,最忌讳咒谁失败。 轻竹亭和玉衡双双朝她立眉瞪眼。 “师姐莫要胡说。”玉衡连忙出言阻拦。 “陈将军莫怪。”轻竹亭急忙抱拳致歉。 几乎同时,陈伯之怒拍案几,吼道:“臭丫头,我先宰了你祭旗!” 天枢自玉衡离开灵虚观,一直心情沉郁,这回再见玉衡,欣喜非常,可不管她如何低顺示好,玉衡总是十分冷淡。 而一向疼爱她的师傅,现在成了众矢之的。 她环视一圈,似乎每个人都对她凶神恶煞,她的骄傲早已经被玉衡蚕食殆尽了。 此刻她最后一丝自信也崩塌了。 天枢委屈至极,瞬间珠泪奔涌,扭头跑出了营帐。 楚洁说道:“陈将军怕咱们辛苦,那咱们乖乖呆在这儿就是了。等着将军旗开得胜。只是到时候,将军可别在王爷面前说咱们偷懒啊。” “哼,还算有个晓事的。你们都给我老实点,要是敢给妖道通风报信,我立斩不殆。只怕到时候就算王爷怪罪,也找不到尸骨了。” 陈伯之留下狠话,便拔营前行。 天枢恹恹不乐,玉衡和轻竹亭一筹莫展。 楚洁不以为然:“不用咱们帮忙,咱们就不帮呗。姓陈的不怕水淹,那就淹死好了。” 玉衡严正道:“洪水可不止淹他一人。我们要救的是无辜百姓,不是哪一个人。” “梅傲霜是喜欢你这么一本正经么?”楚洁歪着脑袋,眼明心亮。 天枢小脸一沉,赌气回营睡觉去了。 楚洁看天枢走远,逗玉衡道:“还脸红了!她走了,商量正经事吧。” 玉衡不忍心告诉天枢有关仙籍的事情,而天枢又对李圆启师徒情重,所以破阵不便带她。 三人研究,就在明日丑时入城,寅时破阵。 轻竹亭担心楚洁。 楚洁酒窝呈现,浅笑道:“世间万变,不离其宗。太极、八卦、六甲、九星,莫不出于河图洛书。他还能翻出花来不成?” 玉衡摇摇头道:“当年孙膑庞涓的平陵之战,用的就是“颠倒乾坤八卦阵”,我师傅他生性狡猾,恐怕没那么简单!” “不管是北坎南离,还是相反。不管他如何主阵,他走的一定是七星步,既然辰星主水,若要发水,必然阳出阴入, 始坎、次坤、次震、次巽、复息于中宫,自中宫至乾、次兑、次艮、次离,一周毕矣。 他必要顺穿。行者隐形,在隐形的前一步就是生门。 若我们彼此失散,只要记住他走的第一步,不论如何变阵,你俩都能找到生门。” 楚洁边说边画,她按照洛书的九宫口诀,即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画出图来。 河图为体,洛书为用。 李圆启要引水患,必要天时地利。 河图绘制五星,五星是天上五颗行星,木曰岁星,火曰荧惑星,土曰镇星,金曰太白星,水曰辰星。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所指正是辰星。 此时正是十一月份的冬至前夕,水星见于北方,时值冬气交令,万物蛰伏,地面上唯有冰雪和水,是为水行。 此称天时。 巢湖方圆四百多里,但是东关狭窄之处仅有数十步,封闭东关布设辰星阵,上涨巢湖,必能引出洪水泛滥。 此称地利。 然而天时地利最终还得人和。 李圆启精心设阵,自以为天衣无缝。哪里想得到,无方道姑的徒弟楚洁,此刻正在城外,意欲破阵。 楚洁以北坎南离为序,在九宫图的基础上,又勾连出八卦阵。 李圆启若以此设阵,他必要走踏七星步。 七星步如楚洁所说坎入离出,是谓顺穿,相反则为逆穿。 李圆启所设辰星阵是为水阵,水星见于北方,北方按照天干划分是壬癸水,癸水属阴。 若想利用阵法召唤出北方辰星的神力,引动巢湖水位上涨,那必要在主阵时,阴入阳出,才能顺阴激阳,召应辰星。 而坎水为阴,离火为阳,所以楚洁断定李圆启必顺穿。 如果顺穿,那他所走的第一步即为坎,按楚洁所画,北坎南离,那么正北就是休门,正南是景门,而东南就是生门,以此类推。 所以不论李圆启如何主阵变换,九宫格律是不变的,只要看好李圆启的第一步“坎”的方位,就能确定生门的方位。 这一切都依据楚洁断定李圆启必行七星步。原因很简单,李圆启布这个阵,不同于困杀之阵,这是引发洪水的阵法。 水火无情,它可不管是谁把它引出来的,管你是不是布阵人,一概水淹不误。 李圆启答应萧衍,助其引发洪水对付北魏,可没打算和北魏同归于尽,他必须在阵成之后,洪水泛滥之前就消失。 前文书说过,因芒砀山有短狐,所以灵虚观主修秘术,可以隐遁肉身,其实隐遁依靠的正是七星步。 七星步的步法是太一下行八卦之宫,每四乃还于中宫。而中宫之后便行者隐形。 楚洁猜测李圆启正是利用七星步隐形之法,要在验阵之时逃之夭夭。 所以楚洁才会告诉玉衡和轻竹亭,李圆启隐形的前一步是生门,又告知两人记住第一步,也能找到生门。 楚洁如此反复说明,就是因为辰星水阵极其凶险。如能找到生门,那么万一她破不了阵,他俩也不至于命丧巢湖。 玉衡和轻竹亭眼望楚洁,心想,非但小瞧了她,也错看了她。 平时看着古灵精怪,可真到关键时刻,她竟然这般细致周到。 玉衡把楚洁所绘之图交与轻竹亭,他记得梅傲霜曾说,水仙馆和赠书予张良的黄石公颇有渊源,而传说当年张良得到的《太公兵法》便是河图洛书。 他想轻竹亭对此一定不陌生,没准能帮楚洁破阵。 轻竹亭心想的是当年大禹治水时,黄河神龟显背,背上图文就是河图洛书。 龙女曾说过黄河龙王曾在上古时,为了大禹治水,竭心尽力。 难道河图洛书是黄河龙王托神龟所赠。 是以泄露天机,以至于天庭总对黄河龙宫耿耿于怀。 轻竹亭摸了摸龙女所赠的金银两色龙鳞,不知是该随楚洁破阵,还是找长江龙王帮忙。 楚洁交待完要紧的事情,又嬉笑道:“今晚养精蓄锐,明天会会那个妖道,看我大破辰星阵。” 玉衡看着小小的楚洁,忽然有种悲壮之感。 “楚师姐,你修习秘术么?”玉衡问她。 她眨眨眼睛,好笑道:“当然修了。” 玉衡心生悲凉,李圆启,无方,唉! 楚洁被问的莫名其妙,她有点累,也未在意,便回营休息。 月朗星稀,夜空澄净。 轻竹亭和玉衡一样睡不着。 “想什么呢?”轻竹亭问。 “想明天看见我师傅,不知道还能不能叫得出口。”玉衡道。 “我以为你在想梅师姐。”玉衡想她,他会酸楚,可是玉衡不想,他又替师姐不平。 “想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玉衡坦诚道。 “那你跑这来,不去找她?” “你不也跑到这来,没去找她。” “如果明天破了阵,你就要找冰凌花了么?”轻竹亭此刻的心像这夜空一样澄净。 “你见过龙女了。是的,找完冰凌就去找雪莲,救回龙王就去找梅儿。”玉衡说道。 “恩,我等明天破完阵就去找师姐。”轻竹亭说完,便回营休息了。 玉衡一个人站在月夜之下,万籁寂静。 突然一声凄厉悲鸣,一只大鸟掠过夜空,向远方树林里飞去。 玉衡心中一阵哀凉,一颗泪珠从他眼中滑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七章 惊寒(上) 血染山河,尸摞城垣,战争的残酷幽愤天地,已经聚焦不到具体哪条性命,哪个生灵了。 可是若论残忍倾轧,人之叵测,也是吸魂摄魄,锥刺心骨的。 陆不凡不知梅傲霜要怎样对付二僧,但他提醒梅傲霜,二僧背后是刘腾。 梅傲霜晓得分寸,只可惜她控制不了。 她对灵狐所知甚少,就是对控人幻术也不甚了了,而给予之人都在千里之外。 破晓十分,她已来给蚕种施过幻术。迦摩谛怕阿耶尔再与她起冲突,便只与陆不凡前来等候。 陆不凡备了三个人的早点: 荷花单笼金乳酥,菰叶裹着的黍米粽子,羊血羹,糖渍的小梨,最难得的还有一道金齑玉脍。 这“金齑玉脍”是鱼脍中的极品。 金齑是由七种配料:蒜、姜、盐、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粳米饭制作而成的佐料,颜色金黄澄亮。 而其中“白梅”制法繁琐,先要拿没熟透的青梅浸入盐水过夜,次日在阳光下曝晒,如此重复十遍,方才能得。 “若作和羹,尔惟盐梅”说的便是白梅了。 北魏不比南梁,水产稀罕得紧,洛鲤伊鲂,贵于牛羊。 若制鱼脍,鱼必得新鲜,现在是冬天,这鱼定是凿冰而得。 鲜鱼剔骨,切成蝉翼薄片,肉嫩洁白,裹着晶亮的油脂,又装饰翠绿的香柔花叶,才能制出这“玉脍”青润的样子。 再配上紫红色的香柔花穗,更叫这道“金齑玉脍”鲜艳夺目。 佐料金齑酱和芥末酱分别装碟,真是色味双绝,不由人不食指大动,馋涎欲滴。 梅傲霜看见这“金齑玉脍”,便知陆不凡去意已决。 既然是践行,梅傲霜也不好推辞,便端坐用饭。 迦摩谛进餐不用筷子,此时因有梅傲霜,未好动手。 梅傲霜便夹起鱼片,裹上香柔花穗,轻点金齑,送至迦摩谛的盘中。 迦摩谛顿时不知所措,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他眼望梅傲霜,只觉得她娇媚无比,美貌绝伦,真比天竺传说中的雪山神女还要艳丽。 迦摩谛痴痴看着梅傲霜呆笑,她又递与他一枚丸药,他竟接过来说,多谢姑娘的鱼片,说着便往嘴里送。 陆不凡惊讶非常,急忙用筷子夹住那丸药,劝说迦摩谛,这片儿不新鲜了,换一片再吃。 那迦摩谛痴痴傻傻,也不反驳,似乎随意给他吃什么都行。 陆不凡这才明白梅傲霜的意图,只是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的邪术? 好在梅傲霜不通梵语,迦摩谛也是近日才学了一点简单的汉语, 否则她更要肆无忌惮地摆布他了。 陆不凡将丸药又递与梅傲霜,冲她摇摇头,要她停止。 梅傲霜意犹未尽,舀了一匙芥末酱给他,他也甘之如饴。只是入口后,才猛然惊醒,大口喝水。 一番折腾后,陆不凡打趣了他几句,能确定他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吃一匙芥末。 这次是冲鼻的气味,上次是震耳的雷声。 梅傲霜已经可以断定,不管是灵狐的魅惑,还是控人的幻术,一旦遇着外界刺激,便会失效。 梅傲霜这个早晨,先给蚕种施展幻术,又迷惑迦摩谛,体力严重透支,她强烈的感到体内的两股真气力量又开始纠缠角斗。 她急忙告辞,陆不凡尾随而至。 他见梅傲霜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身子站立不稳,急忙照顾她休息。 现在这种情形,倒比之前更让陆不凡担心了,他只好再次延后青州行程。 所幸的是迦摩谛并未察觉异样。 梅傲霜第二次召唤灵狐灵力,比迷惑陆不凡那次,显然更加得心应手,只是事后似乎也比第一次更加虚弱了。 同样能利用幻术的轻竹亭,拂晓时分,找到楚洁。 “楚姑娘。” “你叫我楚洁就好了,我就叫你轻哥哥。你说好么?”楚洁总是爱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可是我听玉衡叫你师姐,他比梅师姐没大多少呢。”轻竹亭不想冒犯了楚洁。 “哈哈,那是我逗他呢,他要是叫我师妹,那天枢不成了我师姐了,我才不要呢。”楚洁很是俏皮。 “原来如此。” “轻哥哥,你找我有事么?”楚洁真的叫了他一声“轻哥哥”,不自觉的红了脸,她低下头去,一只脚踢踏地上枯黄的草根。 “楚洁,你能给我一句实话,今夜破阵,你有多少把握?”辰星阵凶险,从楚洁反复叮嘱生门就能知道。 如果破不了阵,即使他们逃出生门去,那他又所为何来? 轻竹亭不能冒险。 “轻哥哥,我很有把握能够破阵,这点请你务必相信我。我虽然修习秘术,可是这几年,我师父似乎有先见之明,她主要让我习练阵法。我有信心可以破阵。 之所以教你们寻找生门,不过是辰星阵太过凶险。我,我不想你有事。”楚洁说完又红了脸,好在她一直低着头,地上的草根都被她磨平了。 轻竹亭还是不能放心,但若要再问,好像不相信她一样,一来这小姑娘昨日解说辰星阵,确实有本事,二来楚洁实在娇俏可爱。 他若一味怀疑,自己也觉得有愧于她。 谁知楚洁一抬眼,看见轻竹亭的神色,竟十分善解人意,说道:“轻哥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我们一起破阵,三个人的性命都压在里面。我也不想出事。若能有万全之策,我是不会逞强的。” 轻竹亭对她几乎有些佩服,说道:“不瞒你说,我会一点控人的幻术,你想想,若是用的上,我们可以演练一下。” “不,不,千万不可使用幻术,我去破阵要用秘术,秘幻相克,你若一用幻术,李圆启一旦错走七星步,不但破不了辰星阵,连生门也是难找。”楚洁连忙摇头。 “幸好问你了,否则可不是要铸成大错。”轻竹亭想想都后怕。 “轻哥哥,现在离破阵时间还早,我们…你…你能陪我,陪我去那片小树林呆会么?”楚洁有些吞吞吐吐。 轻竹亭印象里的她一向是爽朗明快,此时却见她扭扭捏捏,反倒更加可爱了。 可怜这么一个小姑娘,今晚要担此重任,他怎么好拒绝她的请求。 “好,咱们这就去。”他爽快的答应了。 来到小树林,楚洁找来找去。 “你找什么呢?”轻竹亭问道。 “我…我找你掉在我身边的那棵树。”楚洁边找边说道。 “那怎么找得到?”轻竹亭想起那天的尴尬,有点窘迫。 “当然找得到,我做了记号。”楚洁不觉又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做了记号,等于是告诉他,自己十分在意与他的相遇。 “你可真有意思。”轻竹亭似乎未解其意。 “找到了!”楚洁兴奋的朝他招手。 两人站在那棵大树之下。 “轻哥哥,我能给你唱支歌么?”楚洁闪着明亮的眼睛,十分认真地问道。 “这个…这个…好吧,你唱吧。”轻竹亭此刻,似乎感觉到了楚洁害羞的缘故,他有些不知所措。 “问春何苦匆匆,带风伴雨如驰骤。幽葩细萼,小园低槛,壅培未就。吹尽繁红,占春长久,不如垂柳。算春常不老,人愁春花,愁只是、人间有。 春恨十常八九。忍轻辜、芳醪经口。那知自是,桃花结子,不因春瘦。世上功名,老来风味,春归时候。纵樽前痛饮,狂歌似旧,情难依旧。” 楚洁唱完,眼波潋滟。 “轻哥哥,我唱的好么?”楚洁认真问道。 该怎么说,歌声宛转动听,犹如昆山玉碎。 可是如果这样说了,那误会不就更深了。 “这个,这个好听是好听,只是我平时不常听。”轻竹亭有些支支吾吾。 “那有什么!你若喜欢,我以后每天都唱给你听。”楚洁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却似火一般的炙热。 “楚洁,我…我…我还是得和你说实话,我不能听你唱歌。”轻竹亭认真说道。 “你,你讨厌我么?” “不,但是也不喜欢,额,不不,也不是不喜欢。是,是你很可爱,很聪明,也很好看,但是我把你当做小妹妹看,没有男女之情。”轻竹亭解释道。 “那你就别拿我当小妹妹看,你拿我只当一个女子来看,不就行了。”楚洁珠泪晶莹。 “不不,这是改变不了的。这两种感情不是一回事,唉,你不明白的。”轻竹亭要怎样解释。 怎样解释都无用,梅傲霜曾经也劝过他的,告诉他,他们之间是师姐弟情谊,和男女之情不同。 可是当初他不听,难到现在楚洁就能听了? “我…额…楚洁…我不能瞒你,我有心上人,等破了阵,我就会去找她,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和她分开。”轻竹亭说完,忽然轻松了很多。 也许她会难过,但至少他没有欺骗她。 “她也喜欢你么?她要你去找她的么?她也想和你一生一世么?她是谁?” 楚洁一连串的问题,轻竹亭难以招架。 “她是梅傲霜。”他大概只能回答这个吧。 “哦,是她呀。那就好了。”楚洁听说是梅傲霜,心情豁然开朗。 她知道梅傲霜与玉衡两情相悦,轻竹亭是没有半点机会的。 “你去找她吧。不过我也去,我去找你!”说完,楚洁转身就跑。 没跑两步,她突然又回来,翘起脚跟,朝着轻竹亭的脸颊,轻轻一吻,便红着脸,跑出树林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七章 惊寒(中) 破阵九死一生。爱慕之意,轻竹亭已经明了,似乎没什么遗憾了。 楚洁远望城前杀场,身后长亭古道。 陈伯之留下的侍卫日夜换班监视。 玉衡给他们下药,楚洁要连着天枢一同迷倒,玉衡怕万一不能破阵,洪水袭来,天枢岂非必死无疑。 轻竹亭也认为,丑时,天枢早睡熟了,还是留条后路吧。 楚洁耸耸肩,只得作罢。 寒风呼啸,三个人身着黑羽面墨狐里的鹤氅,驰步疾行。 黑羽鹤氅在黑夜中迎风飞扬。 陈伯之扎营城外,白日里叫阵,东关城大门紧闭,任陈伯之如何羞辱叫骂,南梁这位征虏将军赵祖悦就是龟缩不战。 魏军大营灯火通明,兵士们运土填壑,设飞楼,备冲车,看来最迟天亮,便要发起猛攻。 “蠢货!”楚洁鄙夷道。 “怎么说?”玉衡问道。 “此城居山隔水,地势高拔,只需多用巨石滚木,陈伯之一定损失惨重。”轻竹亭回道。 “辰星阵不破,这一切都将沉湖水底,俱是惘然。”玉衡超然叹道。 他们绕道北面城门之下,轻竹亭问道:“如何进城?” 三人皆识水性,原先商计潜水入城。 轻竹亭这一问,既有再次确定之心,又有鼓励发令之意。 不料楚洁却道:“轻哥哥,我还没有见识过你的幻术,我帮你叫出那看门的,你让他开门,我不要湿漉漉的,我们大大方方走城门进去,好不好?” 轻竹亭略感突然,随即点头应允。 玉衡疑惑,什么时候变成“轻哥哥”了。 楚洁扣门,守城的侍卫十分警觉,挑灯高照,若是只有轻竹亭和玉衡,恐怕不见符节便要射杀,但因楚洁是名女子,才问了一句:“什么人?” “我是灵虚观李道长的徒弟,前来助阵,麻烦您速去通传,就说天枢求见。”楚洁的声音在冬夜的寒流里分外清脆。 那侍卫隐约听说,城中好像确实请了个道士做法,他听楚洁说的似模似样,先就信了三四分。 然而大敌当前,唯恐混入奸细,他不敢私做主张,便支派身边的一个士兵道:“速速通传,天枢助阵李道长。看里面怎么说。” 他在城上叫问:“你身边那俩是什么人?”他移动灯火,正照在轻竹亭的脸上。 原本城上应该戍卫无数,因陈伯之兵力集中前门,前门吃紧,为防敌兵趁夜攻城,所以余者三门皆减调兵力支援前门。 现在城门上,挑灯高照轻竹亭的,只有两人,余者士兵巡逻哨卡都相距甚远。 轻竹亭借着这当儿,双目明亮,突放异彩,一只眼睛勾住城上一名士兵的双目,两只眼睛正好勾住两人,这两人便似被镊魂摄魄了一般,机械的指挥开门。 因为夜黑瞧不清楚,守城的士兵听见命令,也瞧不见城上两人的异样,便开门放进三人。 轻竹亭第一次人前施展幻术,激动得意。他一人控制两人,未费吹灰之力。 待城门关闭,轻竹亭收散功力,那两个士兵当即便头脑昏沉,神志不清,开门之事恍惚忘了大半。 而轻竹亭未有任何异样。不似梅傲霜一般,每次控人心智后,自己也虚耗疲乏。 宵禁时间,又值特殊时期,城内沉寂一片,冬寒凛冽,静得有些怕人。 设阵辰星,必在高处,三人便直奔濡须山山罢,李圆启加紧行踏七星步。 不管玉衡,轻竹亭,楚洁如何叫骂,他都不予理会。 “伤,惊,休,杜,死!”楚洁情急无奈,只得乱叫。 “哈哈哈,想不到贱人如此愚蠢,竟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娃子来送死!你连生门都找不到,你们都是找死!”李圆启放声大笑。 “硬闯!”楚洁一个箭步,便生生往那阵里闯! 那哪里闯得进去,她在尚且离阵两三步远的地方,就被阵法里的一股强大的无名气流给弹射出去。 楚洁被弹飞出三尺之远,重重地摔在地上,口吐鲜血。 楚洁稍做喘息,就爬起来,她沉功运气,待要再闯。 与此同时,玉衡也豁出性命往阵里冲,同样被弹飞出去,摔在地上。 情急危难,什么秘幻相克,轻竹亭管不了那许多了,当即动用幻术,眼睛直盯李圆启,待要迷他心智。 “这种小把戏,也敢出来丢人现眼!水仙馆终究难敌灵虚观!哈哈哈!” 李圆启狂笑之余,毫不避视轻竹亭,他猛然一瞪眼,轻竹亭的眼睛像被针刺一样,他“啊呀”一声,捂住双眼,疼痛锥心难忍。 李圆启狂笑三人,随即再次喊出“水、坎、癸巳位。” 天上辰星再次突放异彩。 就在此时,“轰隆隆”的巨响传来,撞击城墙之声犹如雷鸣!城外魏军已经开始攻城。 “哈哈哈,都得死,都得死!”李圆启邪魅无比,笑得阴森恐怖。 李圆启突然抬手,直指辰星,再次喊出“水、坎、癸巳位。”同时右脚已经迈出。 楚洁三人看得分明,这是待要验阵成功,走踏七星步的最后一步,准备行者隐形,在洪水袭卷之前,隐身逃跑。 三人心知已经无力回天,虽然都看清了李圆启待要隐身的前一步,却都不想往生门里闯。三人竟都在濒危之际,同时看破生死,也是意外之缘。 “去死吧,你们统统都该死!”李圆启右脚已经迈出,邪魅的笑容在他脸上凝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 李圆启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不要啊,师傅!” 是天枢!天枢大声叫喊,奔至阵外。 李圆启,楚洁,玉衡,轻竹亭同时望向天枢。 天枢速度飞快,她几乎是在众人见到她的一瞬间就扑向了辰星阵。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七章 惊寒(下) 天枢未像楚洁、玉衡一般,被挡在阵外,相反,她被阵内那股强大的气流吸入阵中。 众人讶异非常,不通其中缘故。 若说她身怀秘术,那楚洁也修秘术;若说她名通贪狼,那玉衡也通廉贞;若说是李圆启放水,可那李圆启见她入阵,分明也吃了一惊。 这天枢究竟有何与众不同?现下也无暇追究。 总之天枢入阵,这让三人重新燃起了破阵的信心。 楚洁集中心力,想找出所有八卦阵的惊门,却发现每个八卦阵运行法则各不相同,杂乱无章。 “找不出惊门。”楚洁说道。 “那阵眼就不是惊门!”玉衡沉着,如果每个辅助的八卦阵没有统一的运行规律,那么找不到惊门的就不止楚洁,李圆启恐怕也是一样。 布阵之人主阵最紧要的,一个是验阵的法门,另一个就是破阵的阵眼,阵眼失控是主阵大忌,那无异于刀柄赠敌,任人宰割。 玉衡一语点醒梦中人。 这些萦绕二十八星宿,飞速旋转的八卦阵,很可能只是迷魂阵。 若依常理,按说朱雀在顶,玄武入宫,宫为内卦,门为外卦。那么两者应该连环进退,井井有条。 不论怎样穷测变幻之妙,曲尽造化之奇。 都不至于让楚洁这样的行家,只觉眼花缭乱,却无半分规律可寻。 唯一的解释就是,它们是李圆启故意布设出来,把个辰星阵装饰得熠熠生辉,借以迷惑人眼,而实则予通力辰星却毫不相干。 时间紧迫,来不及细思。没错,楚洁大胆断定,这些辅阵通通无用,她把目光锁定在阵内北斗。 那北斗七星和左辅光亮如常,然而右弼却明亮异常。 右弼星又叫隐元星,顾名思义,此星常常隐失,它突然大放异彩,这就极不寻常。 “隐元星现!”楚洁叫道。 “是天枢!”轻竹亭虽然疼痛难忍,但是阵内变化,他不敢掉以轻心。 隐元星君居离宫之位,性躁易暴,正是在天枢入阵后突然显现。 天枢现在所处的方位,恰好就是隐元星的位置。 这就犹如当初雨亭,梅傲霜通身紫光流彩一样。 一定是天枢身上有什么能唤醒隐元星君的东西,她才会被吸入阵中。 “是她身上的子母坠。” 玉衡像触电一般的闪现往事,当初捉灵狐时,玉衡曾被灵狐魅惑,是天枢一杯冷茶警醒了他。 他曾问她,她如何不受蛊惑。天枢便给他看,她所佩带的一枚紫晶坠,说是天降陨石,可以驱邪避祟。 陨石即是陨星,这天降陨星与天上的主星遥相辉映,共成一对子母坠。 天枢这枚紫晶坠,怕就是隐元星所遗的陨星。 情势紧急,阵外三人竭力快速寻找破阵之法,他们的只言片语原是在天枢入阵后的转瞬之间。 天枢入阵后哀求李圆启:“师傅,您罢手吧,您不能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啊!” “住口,连你也要忤逆我么?”李圆启此时也瞧见隐元星现。 李圆启暴怒:“你和我走!”说时钳住天枢手腕,拽着她强行重走七星步,这回大概危急,李圆启顾不上顺逆穿插,故弄玄虚了。 他在顺穿,楚洁重复信心,她没说错,万变不离其宗,她不能再被迷惑了。 楚洁定精观瞧,隐元星愈发明亮,阵形飘浮,阵布晃动,阵角不稳。 楚洁心知阵眼已现。 “天枢,是天枢的子母坠。”楚洁明白了,隐元星就是阵眼。 李圆启实在狡猾,隐元星是颗隐失之星,设它为阵眼,阵法如何能破!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天枢子时醒来,寻不见玉衡,又见看守的侍卫都在昏睡,知道玉衡三人必是破阵去了,就急忙追来。 绕道北门,通报姓名后,守城的侍卫已得到里面的回报,说是确有此人,可开城门。 天枢赶来时,正看见玉衡斜在地上,李圆启即刻就要验阵隐遁。她一时情紧,扑入阵中。 而她身上所佩带的紫晶坠,召现了破阵的阵眼——隐元星。 “师姐,破阵。”玉衡大声喊道。 天枢急忙扯下紫晶坠,抛向隐元星。 “正北沉西。”楚洁大叫方位。 “不要!”李圆启忙欲喝止天枢,眼见紫晶坠已经抛出,急忙伸手要夺。 紫晶坠升在天枢头顶,光芒四射。 李圆启跳起抢夺,眼看着似乎抓到了紫晶坠,然而那紫晶坠却好似虚化了一般,只瞧见在那儿,却根本无物可抓。 众人看得分明,都明白了,紫晶坠与天枢,已经人石合一,与其说紫晶坠是隐元星的子坠,莫不如说天枢就是隐元星的子坠。 若是早些利用紫晶坠牵引隐元星破阵,或许还来得急,只是此刻,除非有强大的力量刺激隐元星君,否则未等破阵,恐怕洪水就要早一步泛滥了。 此时,李圆启的七星步只剩三步未走,他退离天枢一舍之地,叫道:“你就陪葬吧!” 说着又行一步,使出浑身的功力,最后一次喊出:“水、坎、癸巳位。” 此时北方辰星和隐元星君同样明亮非常,是验阵还是破阵都只在一瞬之间。 众人明显感觉山下似有水势涛涛,巢湖引动,汹涌在即。 而辰星阵法已乱,阵角摇摇晃晃,破裂在即。 城外攻撞轰鸣,城内阴风飒飒。 楚洁喊叫“天枢你是阵眼!” 玉衡随即大叫:“师姐,不要!” 天地之间悠悠荡荡,杳杳冥冥,惨气冲霄,阴霾彻地。 天枢最后向阵外玉衡瞄了一眼,嘴角隐隐一笑,聚敛秘术真气,拼尽全力咬舌自尽,当场气绝,连一丝气息都未残存。 天枢惨烈身亡,隐元星突然大放异彩,耀目的光明,照如白昼。 辰星阵瞬间暗淡无光,阵破于无形,李圆启惊骇之余,迈出最后一步,业已隐遁了。 巢湖波潮涌动,似乎也要抑制不住。 轻竹亭突然想到龙鳞,摸出一片金鳞抛向巢湖,那金色龙鳞自投入湖,轻竹亭居高临下,看巢湖虽是依旧暗流汹涌,水位倒是未见暴涨。 玉衡抱起天枢,欲哭无泪。 他看见天枢残留在嘴角的微笑,他知道那是留给他的。 “啊……” 玉衡突然仰天长啸。啸声悲愤凄哀! 他听不见风声鹤唳,听不见战乱喧嚎。 他眼里是天枢的微笑,怀里是渐渐变凉的身体。 楚洁和轻竹亭都不敢走近,远远地陪着,心里难过悲戚。 玉衡的哀嚎响彻云霄。 远隔千里的梅傲霜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风欺窗格,梅傲霜惊出一身冷汗,她做了一个恶梦,梦见玉衡出雨亭,隐桥忽然消失,玉衡“啊!”一声坠入万丈深渊! 不能再等了,她得去找玉衡! 梅傲霜收拾好,一开房门,正碰上陆不凡。 “你,你在这干嘛?”梅傲霜有点恼火,半夜三更跑到她的房间,他要干什么! “别误会,我只是睡不着。” “你睡不着也不能跑到我这来当门神啊!”梅傲霜现在跟他真是纠缠不起! “师妹,你这是要走么?”陆不凡问道。 “是,你也走吧。你不是要去青州么?你不是有血海深仇么?不报了么?”梅傲霜激他。 “是啊,是大仇未报!如果不是担心你,我这会儿已经人在青州了。”陆不凡恼怒道。 “那你现在就去啊!不要担心我,也不用再担心我了,我也走,我一刻也等不了了。”梅傲霜说罢便走。 “你个疯子!”陆不凡拽住梅傲霜,扯进屋里,狠狠地摔在了床上。 梅傲霜羞愤之下,施法幻术。陆不凡早有准备,闪身避开她的目光。 “师妹,你能不能听师哥一言!”陆不凡辞严色厉。 梅傲霜心痛非常,她一扭头,倔强的咬住嘴唇。 “我再跟你说一次,你丟下他俩,只会激怒师傅和刘腾。他们神通广大,任你俩逃到哪里,也是无用!” “那就等他们抓到我再说。” “师妹,你拿走了文牒,难道只是为了自保?”陆不凡问道。 “那还能拿来做什么?”梅傲霜不信任他,况且他早晚要走,何必知道。 “你是要找到合适的关卡,阻止他们出境,是么?” “大魏禁止生丝和蚕种贸易,我是不会让它们从我手里运出去的。”梅傲霜儿女情长,可是大义面前也不含糊。 “看这一路的关卡,那刘腾的符节,比圣旨还灵,你斗得过么?”陆不凡担心她。 “刘腾这么厉害,你为何还要报仇,这仇你报的了么?” “自然,千难万难,所以我急着去青州。就是要抓住他的罪证。”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蚕种不能出境,大魏律例不让它出境,它就不能出境。”梅傲霜坚定说道。 “你可以拦,但要讲分寸,如果勘验的人故意放水,那就一定是刘腾的人,你千万不要义气用事。”陆不凡再叮嘱。 “你什么时候走?”梅傲霜问。 “这一两日吧,我带你通关勘画一次文牒,我才能放心的走。”陆不凡还是周到。 “那你既然今夜不走,为何在我门外,明天说,不就行了?” “不,我确实睡不着。师妹,你对迦摩谛用的幻术,异于轻师弟,我想知道,怎么回事?”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八章 白纻(上) “你怎么什么都想知道?”梅傲霜不胜其烦。 “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想确认你的安全。”陆不凡道。 “那你已经确认过了,控人的幻术我虽不能运用自如,但是我会着意小心,应该可以应付。”梅傲霜道。 “既然不能运用自如,那一旦事发突然,你待要如何?”陆不凡忧心忡忡,梅傲霜虽然每三天会一次二僧,也有文牒在手,可是毕竟阿耶尔动过邪念,如果兽性再发,没有他的保护,那他这个师妹? “我有应急的办法,上次是我没防备。”梅傲霜拿出枞菌散。 她心想,要是再有一次,她一定要杀了他俩。 “这药确定有用,你试过么?”陆不凡不通药理。 “恩,确定。”梅傲霜略感尴尬,她怎么好说,她对轻竹亭试过。 “师妹,你控人的幻术十分邪异,你虽不愿意告诉我,我却不得不提醒你,物极必反,你要当心反噬。”陆不凡告诫道。 “恩,师哥,有件事,我也想和你说。” 梅傲霜素来不喜陆不凡倨傲。可是这一路上,楚木凋零,鞍马寂寥,还有两个外藩的贼盗,眼前的陆不凡终究是同门啊。 即使性子不和,即使心有芥蒂,终究他是同门师哥。 在远道荒凉,跋涉艰难的西行路上。 他,是她的师哥。 可惜,她的师哥也要离开了,这茫茫天地,只有她一个人,孤蓬万里。 早在他们启程之初,她就想说,只不过那时是恨意难消,希望他去送死。 “师哥,你可知道轻师弟去哪了么?” 陆不凡疑惑,盯着梅傲霜。 “他去了江淮前线,襄助元澄。” 元澄曾经支持孝文帝礼从华夏的迁都改制,并狱禁巨鹿公陆睿。 “你告诉过我,轻师弟替元澄去过洛阳斡旋。” 是啊,她告诉过他,作为他守秘玉衡之事的条件,可是他一扭脸就找玉玲珑告了密。 梅傲霜此时已无怨恨,她只是觉得即使陆睿伏诛,即使家族破败,他骨子里仍是门阀子弟,他行事作派和刘腾,元澄那些人并无分别,不过是他们老辣,他还稚嫩。 不管他们立场是否相同,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陆不凡剑眉紧锁,他在琢磨,也许他应该先赴江淮前线。 “师哥,有句话,我说了出来,得罪之处,还望见谅。”梅傲霜说道。 “你说。” “巨鹿公若是蒙冤,师哥自当复仇,可若因触法伏诛,师哥,你真的有仇可复么?” 陆不凡听罢,登时沉下了脸。 梅傲霜什么意思,她不是劝他冤冤相报何时了,而是说陆睿罪有应得,他这仇恨根本师出无名么? “你是说我爹该死么?”陆不凡大怒。 “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哥,朝廷的事情我不懂。巨鹿公一案的原委曲折我更不知道,我怎敢对令尊妄加评论。 我是真心劝师哥,你一心只想复仇,可是刘腾元澄都是什么样的人物,你的仇真的报的了么? 我是真的不忍心看你深陷仇恨,不能自拔。你如果换个想法呢。巨鹿公伏法,而你死里逃生。 也许他在天有灵,不想你自苦,更想你好好活着。” “哼,如果我爹在天有灵,我陆氏一族在天有灵,那么他们一定会保佑我,大仇得报!” 陆不凡不愿再多言。 次日,过关口时,不等守官勘验,陆不凡先叫梅傲霜拿出刘腾符节,那守官十分乖觉,忙带二人见了长史,长史看过信,客气非常,给守官丢了个眼色,便恭恭敬敬地送出了陆不凡和梅傲霜。 回到关口,一名守兵打开生丝箱子勘验,他抬头扫了一圈陆不凡一众五人,说道:“丝绸一箱。” 登记的守兵问道:“没点匹数?” 勘验的守兵厌烦道:“没匹数,就写一箱。” 登记的守兵看了一眼守官,那守官走过来骂道:“你当差当糊涂了,清点匹数。” 守兵无法,只得将几束生丝翻拨两下,做出清点的样子,报道:“二十匹。” 守兵紧接着要查验装蚕种的箱子,刚欲开箱,陆不凡一伸手,压在了箱笼上。 守兵瞟了一眼陆不凡,望向那守官,守官微微点头,那守兵只得报道:“锦缎一箱,二十匹。” 等记的守兵将登记簿拿给勘验的士兵勘画签押,又交给守官,守官勘画后,带着度牒一并去长史处勘签。 梅傲霜冷笑,这样层层签画,还真是万无一失。 出关后,陆不凡交代给梅傲霜,如有麻烦,万不要擅做主张,若不能飞鸽传书,可找邮驿。 陆不凡给迦摩谛找了个翻译,他再次警告,如果想保蚕种不死,就不要招惹梅傲霜。 陆不凡与梅傲霜道别,梅傲霜忽然说道:“愿你大仇得报。” 他有些讶异,随即想到大概是刚才过关口,梅傲霜第一次见到了一团污糟吧。 陆不凡决定先找元澄,于是快马疾驰,奔赴江淮。 陈伯之辰时攻陷了东关,巳时囚禁了轻竹亭,玉衡和楚洁。 元澄接到捷报,原本大悦,可听到陈伯之没有抓住李圆启,就把轻竹亭等人当同伙给抓了,不禁大怒。 “简直岂有此理!这个莽夫!”元澄怒拍案几。 “王爷,我们将军破城后,硬说轻少侠私离营地,是给妖道报信,放跑了妖道。任轻少侠如何解释他们是前去破阵,都没用啊。我们将军根本不信有什么阵法,更别说破阵了。听说将军要以通敌奸细的罪名斩了轻少侠三人,打算和王爷这,先斩后奏呢。”传令兵如此说来。 元澄简直怒不可遏! 反了你个陈伯之,才拿下小小东关,就敢如此骄横。 当即提拔了这个传令兵,令其火速赶回东关,带上自己符节,务必救下轻竹亭三人。 轻竹亭三人被关在东关监牢之中。因魏军入城混乱,也没分个男监女监,就胡乱地都关在了一起。 楚洁气鼓鼓地问玉衡:“天下那么多人,你说咱们几个救的完么?这下倒好,咱们好不容易破了阵,阻止水患,到头来,却被关在了这里。就算是死,也未免死得太憋屈了,真是气闷。” 轻竹亭体谅玉衡还在为天枢伤心,便对楚洁说道:“这怎么能怪玉衡呢?我看你要是气闷,倒该气你自己,破阵前夸夸其谈,结果一到阵前,就被李圆启几个虚招子给糊弄住了。你说,要不是亏得天枢……” 轻竹亭没留神,又提起了天枢,他急忙住口,看向玉衡。 监牢阴暗潮湿,楚洁坐立难安。 玉衡躺在杂乱的蔺草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三人无话。 传令兵手持符节,劝陈伯之放人,虽说是劝,但他搭上了元澄,又得提拔,言语辞色之间难免得意。 陈伯之登时大怒,老子前线浴血奋战,倒叫这种钻营附会之徒小人得志!真是岂有此理! 可是不管怎么说,元澄的命令已到,陈伯之终究不敢公开违抗元澄。 但他没有马上放人,他非要让他们吃点苦头不可。 不管陈伯之如何刚愎自用,总算三人暂无性命之虞。 这里单表陆不凡。 陆不凡将梅傲霜四人送出了河南尹,掉转马头,飞驰赶赴江淮战场。 无奈骏马日夜兼程,筋疲力尽。 千里之途,没匹好马是不成的。 于是决定去趟洛阳。 洛阳固然是贸易之都,繁华所在,可是难道别的地方便连匹好马也找不到了么? 陆不凡绕道洛阳,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承认,一个极重要的原因,就是赵仰晴。 入夜,陆不凡来到觅语楼。 往日灯红酒绿,热闹喧哗的觅语楼一片死寂漆黑,牌匾倾斜,大门紧闭,粘贴封禁。 陆不凡不知缘故,当晚彻夜难眠,觅语楼是洛阳最大的烟花之地,达官显贵,士族名流,结交广泛。 况且觅语楼经营也有十几年了,姑娘们都有乐籍,迎来送往,欢歌卖笑,按说不会招惹麻烦才是。 那觅语楼楼主,他接触过,精明干练,见过世面。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没有摆平,落得这步田地。 觅语楼被封,那赵仰晴呢?她去哪了,她还好么?她?若是流落到别的烟花之地,她还是只卖艺么? 天刚蒙蒙亮,陆不凡便下楼要早点,跑堂的招呼:“公子,您好早啊。” 陆不凡随便点了两样吃食,看跑堂到后厨端菜去了,他便讪讪地找掌柜的搭话,虽是为难,但总好过大街上拉人问吧。 “先生,早。” “公子,好早。”那掌柜的急忙回话。 “额,先生,我初到宝地,有些不熟路,有个地方想打听一下。” “公子客气,什么地方,您只管问,我这小店从父辈起便有了。洛阳城大大小小的地方大略都还知道一些。” “嗯,有个名士会客的觅语楼,请问先生知道怎么走么?”陆不凡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啊呀,您说那觅语楼啊。”那掌柜的朝陆不凡打量了一番,玉簪束发,锦缎华服,剑眉朗目,气宇不凡。 当即“嗻嗻”的赞叹,心想倒的确是个风流人物,难怪要打听那觅语楼。 只可惜,那觅语楼被封一月有余,早已人去楼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八章 白纻(中) 据这掌柜的说,一个半月前,有人出价黄金万两,找到了赵仰晴。 “公子,您知道这位赵大美人么,那可是觅语楼的这个。”掌柜的竖起大拇指,眼神嘴角无不流露猥琐。 陆不凡又是鄙视,又是焦炙。 眼前这厮,一辈子,连赵仰晴的鞋都够不着,可笑可恶,倒也无妨。 可她这样惹人垂涎,又出身风尘。不论流落何处,都难逃轻薄。 “如何呢?”陆不凡焦灼问道。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那赵仰晴是觅语楼的摇钱树,可谁能想到,这觅语楼败,也败在了她身上。红颜祸水,当真是一点不差!” 掌柜的说完,便继续算账。 跑堂的摆好早点,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陆不凡失魂落魄地坐在桌前,什么也吃不下。 一个半月前,那就是她仿造刘腾信件,他们雨夜小聚后,分别不久,她便出事了。 要给她除籍赎身的,也非旁人,正是轻竹亭。 为了江淮战事,那元澄委派刘思祖到洛阳疏通,可他既不愿跪拜刘腾,也不愿向元琛进献美妾。 轻竹亭为打破僵局,便要赎身洛阳牡丹,送予元琛。 元琛大喜。 可谁知觅语楼收了黄金,交了契据。待到河间王府接人那天,却不见了赵仰晴。 河间王大怒,任觅语楼细挑了十几个拔尖的姑娘送进王府,却还是把这元琛得罪了。 借着一个姑娘溺毙荷花池的当儿,元琛便出手封了觅语楼。 也就是说,没人知道赵仰晴去了哪。 那么连觅语楼和河间王都找不到的人,他陆不凡又该上哪找去? 晴妹,他的晴妹,在委身候门的前一天失踪了。 她是怕,候门一入深似海,从此陆郎是路人么? 可是她能去哪儿?她是如何逃走的? 陆不凡真是寝食难安。 如果这里有线索,她早就被抓回来了。 陆不凡再留无意。 他纵身上马,古道西风,直赴江淮。 江淮战场一场小胜,把元澄的目光吸引到了东关。 那萧衍得知李圆启的辰星阵破,并未沮丧。 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立刻派了姜庆真,昼夜兼程偷袭寿阳。 寿阳是淮水重镇,离长江不过五百里。 若能拿下此处,也就断了魏军东路的补给,那元澄就得不战而退。 倘若辰星阵成,必能淹灌寿阳。如今辰星阵破,姜庆真火速奔袭。 梁兵兵临城下,元澄还沉浸在东关胜利之中,居然毫不知情。 姜庆真打到外城,留守的韦缵惊慌失措,无计可施。 幸好任城太妃孟氏亲自率兵登上女墙,先据守了要害之处。 这孟娘娘是元澄的母妃,巾帼风采,不知羞煞多少须眉。 她指挥诸将,勉励兵士,亲自巡查城防。 梁兵攻势猛烈,城下射来的箭雨,铺天盖地。 孟娘娘毫无畏惧,亲临战场,丝毫不避敌方飞箭流矢,实在威猛了得! 两军从子夜漆黑,一直打到日落西山,梁兵未能越雷池一步。 与此同时,元澄得报消息,忙派援军。 姜庆真见对方援军不断,想获胜已无可能,只得虚晃一枪,率众撤退。 这一仗又打了半月有余。 元澄担心母妃安危,无暇顾及轻竹亭等人。 所幸破阵之时,轻竹亭将龙女所赠的一枚金色龙鳞抛入巢湖。 那巢湖的水族,识得此物,未敢怠慢,急急潜往长江龙宫。 长江龙王派了一名水怪,这长江的水怪与黄河水怪一样,离水惟尔一日。 水怪便日日摸寻,终于在姜庆真退兵的同日,找到了轻竹亭三人。 水怪拿着龙鳞问道:“我奉龙王之命,来请金鳞的主人,是你们哪位?” “这位仙官,我们三个是一起的,求见龙王,麻烦把我们都带去吧。”轻竹亭说道。 “那可不成,我们龙宫岂是你们小小凡人,说进就进。龙王有命,只准带龙鳞的主人回去,快说,究竟谁是龙鳞主人?” “是他!”轻竹亭和楚洁都指向玉衡。 楚洁想玉衡出去,是想单独和轻竹亭在一起。 轻竹亭想玉衡走,是为了他早日采回冰凌花。 玉衡正襟危坐,犹豫不决。 轻竹亭劝道:“我在任城王那儿还有几分薄面,估计陈伯之不敢把我怎样。楚洁是个姑娘,终究没什么深仇大恨,动我之前不会动她的。 冰凌花花期在隆冬,此去千山,路途遥远,你别扑了个空。采回冰凌花,你还得去找天山雪莲。 黄龙龙王还等你救命呢。” 要玉衡抛下轻竹亭和楚洁,又不出的俏皮,话不尽的可爱。 轻竹亭的眼睛里似乎有看不完的柔情。 正在两人含羞带臊之时,一声粗野的喊叫,将两人猛然警醒,从虚无缥缈中又摔回了这监牢。 “提人。”狱卒传令。 看守此时惊奇的发现监牢里少了一人。 看守的狱卒惊慌失措,忙向陈伯之通传。 陈伯之听了传令兵的劝告,说元澄的母妃在寿阳守卫战里,险象环生,虽说已经退敌,可是元澄心有余悸,性情暴躁,不犯着这会儿触怒于他。 还是早些放了轻竹亭三人,免得元澄来撒斜火。 陈伯之点头答应,正欲释放三人,谁知听狱卒报告,跑了一个。 陈伯之大怒。 “斩立决!就是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这些妖物。” 传令兵忙撺掇几个副将一同求情劝阻,可陈伯之哪里听得进去。 桌子拍得“咣啷啷”的乱响。 “谁再求情,我一起宰了。”他抽出刀,双眸胀得通红,吼叫道。 整个府衙充斥着杀气。 众人见他真的发了怒,便谁也不敢多嘴。 只有那个传令兵吓得瑟瑟发抖,头如捣蒜,心说求情最多被你一刀砍了,可是轻竹亭要是一死,他搬家的可就不只是脑袋。 “拉出去,都砍了。” 说着冲进来四个侍卫,有两个喊了一声“得令!”便将传令兵拖了出去。 诸将皆觉不妥,却无一人敢再说情。 楚洁,轻竹亭,传令兵皆反绑着押在刑场之上。 楚洁问轻竹亭:“轻哥哥,咱们快死了,是么?” 轻竹亭自破阵之时,被李圆启灼伤了双眼,一直无法施展幻术。 现下他正调集体内真气,希望拼上周身之力,看能不能施展幻术,好歹保住楚洁。 所以当下沉息运气,并未回话。 楚洁不明就里,叹息道:“可惜我们就快死了,要不然天长日久,我总会叫你喜欢我的。” 她举目天边,遥望残阳,突然侧头对轻竹亭道:“轻哥哥,能和你死在一块,我一点都不怕。” 寒风凛冽,轻竹亭听见这话,不免温暖感动。 只可惜他本在运送气息,要心神凝一,最忌这样心生杂念。 “行刑!”他听得行刑官一声令下。 只觉体内真气散乱,再来不及重新汇集。 眼看着刽子手,那明晃晃的大刀,高举待落。 轻竹亭心说:我命休矣!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八章 白纻(下) 游离生死,是眷恋,是遗憾? 这些日子说来可笑。曾经辰星阵前,视死如归;如今屠刀之下,万念俱灰。 轻竹亭和楚洁的悲哀,不在于太过冤枉,而是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茫茫天地,他们渺若草芥,凄草斜阳,诉不尽的哀凉! 力挽狂澜? 若洪水泛滥,那刽子手这会儿早喂鱼了。 可惜他们阻止了水患,让他有命,朝着他们挥舞屠刀。 刽子手刀速极快,破空带风,那传令兵瞬间血溅当场,身首异处。 染血的屠刀再次高举,正要挥向轻竹亭。 危要关头,先是“当啷”一声,铁石相击,紧接“啊呀”、“叮当”、“什么人?”。 只见刽子手的屠刀被铁石击中,手腕也被击中,屠刀落地,众人惊慌喊叫。 轻竹亭忙向远望去,只见遥遥奔来七八匹战马,马蹄声响,黄土飞扬。 转眼间,七八个身着铠甲的官兵驰马近前,为首的一个,一皮鞭抽向刽子手,大声喊道“王爷在此,谁敢造次!速速通传陈将军,前来迎驾。” 轻竹亭和楚洁顿时心石落地,瘫软在地。 元澄升堂,怒斥陈伯之,轻竹亭明白,这是给他和楚洁台阶。 轻竹亭道:“一场误会。陈将军不再怪罪就好。” 陈伯之本应该说两句场面话,可是他怒火攻心,满腹怨怼,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洁道:“看来陈将军没杀成我们,还真是不痛快呢。” 轻竹亭喝止楚洁,口舌之争毫无意义。 辰星阵破,轻竹亭任务已毕,便向元澄辞行。 元澄应允。 楚洁不解,如何元澄来的这般及时凑巧。 轻竹亭说是玉衡,玉衡担心他的出逃会激怒陈伯之,便在水怪的襄助下,传信元澄。 轻竹亭和楚洁离开后,一路北归,这一日正遇上驰马而来的陆不凡。 看似巧遇,实则不巧,水仙馆的幻术,虽然修炼的对象各不相同,但是修炼之人彼此之间是有些通感的。 这种心灵感应因人而异,虽不十分准确,但还是有些效果的。 梅傲霜当初在洛阳酒楼,偶遇陆不凡,和这次轻竹亭途遇陆不凡,都与修幻之人彼此通感有关。 只不过玉玲珑未曾告知,他们自己不知道。 轻竹亭碰见陆不凡,十分惊讶。 “陆师哥,你不是陪着梅师姐呢么?你在这,那梅师姐呢?还有那俩,和尚?”淫僧二字,轻竹亭差点脱口而出。 “梅师妹应该入雍州了。你放心,天竺高僧和她一起,没什么可担心的。”陆不凡说道。 “师哥,你不陪着运送蚕种了么?”轻竹亭疑惑。 “不了,梅师妹足以应付,我奉师命,前来助你一臂之力,怎么?你这是要去哪?这位姑娘又是何人?”陆不凡打量楚洁,心说小小姑娘,现身杀场,必有古怪。 轻竹亭没有据实相告,只是把辰星阵破,已经辞别元澄的事情大略说了。 陆不凡没有细究楚洁,急邀轻竹亭带其拜见元澄。 轻竹亭又不是傻子,明知他与元澄有仇,怎肯引见。 况且他已知二僧嘴脸,现在得知梅傲霜独自一人应对两个淫贼,他恨不能插翅飞去师姐身旁,如何肯掉转马头,耽搁时间。 他与陆不凡不欢而散,和楚洁驰赴雍州。 陆不凡得知前方战事胶着,一番纠结后,决定弃寻元澄,直奔青州。 陆不凡一路上琢磨,据轻竹亭所言,他确实去过觅语楼,为赵仰晴赎身除籍,进献元琛。 轻竹亭也见过赵仰晴,当时并未察觉异样,只是赵仰晴提出来,既然是入府作妾,为有别于婢女舞姬,要河间王府择吉日,抬一顶小轿前来迎接。 鉴于“洛阳牡丹”的名号,元琛倒也同意。 于是轻竹亭交付黄金,就把她的卖身契据交给河间王府。 元琛收了赵氏契据后,便疏通了刘腾,刘腾也是给水仙馆面子,批复了元澄奏表。 轻竹亭解局后,便离开了洛阳。 至于赵仰晴失踪,元琛没有接到人的事儿,轻竹亭还是从陆不凡这得知的。 陆不凡心想,这样看来,赵仰晴未必是临时起意,她似乎早有准备。 晴妹,他是见识过她的手段的。 可是,不管她如何机巧聪慧,她毕竟只是一个柔弱女子。 她的美貌才情,在觅语楼,那是容身的资本,可是出了觅语楼,那就是惹祸的根源。 不管是师妹还是晴妹,他认识的妹妹,哪一个都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妹妹,哪一个都让他头疼。 这日,陆不凡来至青州辖内的琅琊郡。 陆不凡一路风尘,寻了一家看似不错的客栈,打算好好地歇息休整几日。 风餐露宿了好多时日,陆不凡一觉睡到了正午。 掌柜的怕出事,便差跑堂的上楼敲门。 “公子,您好睡啊。我们这儿请了位说话的先生,你要不要出来听个热闹。” 跑堂见无人回应,便朝楼下摇摇头,掌柜的丢给他个眼色。 跑堂待要再敲门,却听见房内话声:“摆一桌客馔,拣你们这精细的小菜四样,蜜饯一样,再要一壶齐云清露。” “公子好讲究啊!这齐云清露可是咱们琅琊这最顶尖的酒,您就是踏遍了青州,也找不出这样好的滋味。”跑堂的赞道。 “少聒噪!”陆不凡还欲再睡。 “好嘞,公子,等酒菜备好,再来招呼您。”跑堂说完,便忙去了。 陆不凡独居雅间,自斟自饮。 楼下七八条桌凳围坐一圈,桌上摆了些花生杏仁,梨脯蜜枣。 中间坐了一个男子,年岁不大,青旧棉袍,拿着一片小木板,敲定说道:“凤髻蟠空,袅娜腰肢温更柔。轻移莲步,汉宫飞燕旧风流。 这两句话,说的就是美人,云衫轻袖,舞姿曼妙。 你们知道曹植当年写了一篇洛神赋么。 相传就是他在洛水之畔,看见一名女子翩翩起舞,宛若清扬,是美不胜收,这才有了千古名篇《洛神赋》。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这男子木板一敲,众人便都喝彩叫好。 陆不凡心想他这钱倒是好赚,只虚背几篇诗词歌赋,便唬住了这些个没念过书的人。 只听楼下听客里有人大胆问道:“先生,然后呢。” “然后嘛!这位惊鸿美人,现如今就来在了咱们这青州,你道奇不奇?” 众人本就听得津津有味,现下说那书里美人,来到了青州,一个个都瞪直了眼睛,聚精会神,生怕错过一个字。 “话说那日,我去齐郡,天燥口渴,找了个酒肆。 我一看这酒肆眼生得很,卖酒的是一个清俊男子,那通身的气派,宛然一个公子哥的模样,大家说说哪有那样俊俏的哥儿,去做卖酒的勾当。 我当下留了意。谁知更奇了,一个袅袅娜娜的小姑娘,在酒炉那烫酒。我一想,这可不是遇见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了,不知道这是哪个高门里的公子,拐了哪家大户里的姑娘,效仿古人,双双私奔来在了青州,开酒肆。” 说罢,又敲了一下木板。可是这回没了喝彩,大家都面面相觑。 说话的依旧是抑扬顿挫,起伏有致,问题出在他说的事儿。 听客里有人说道:“还以为有什么新鲜的,说来说去还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 另一个听客说道:“还不如讲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呢。何必在这胡编呢。” 听客们七嘴八舌,议论开来,说书的看场面要失控,忙一拍木板,找补道:“谁说这是编的,那酒肆还能说开就开,说黄就黄么?你们不信,可以去趟齐郡看看,要是没有,我以后一天讲一回,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私奔,分文不取。” 大家见他急了,便道:“就算是真的,那也没什么奇的。” 说书的忙道:“你道不奇,那是你没见过那女子跳舞,就算嫦娥下凡,也不过如此。那真是白纻轻浮楚宫腰,罗裾飘飖更娇娆。” “那姑娘长的如何?”一个听客插嘴问道。 陆不凡听见人问,也凝神屏气,他也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就起了兴趣。 是因为赵仰晴在觅语楼歌舞献艺,都是彩袖缕衣,回旋转蓬, 而她本家吴地,最爱白纻飘飘,举袖清扬? 可是清俊男子,酒肆私奔,这怎么可能? “嗯,这个嘛,那姑娘蒙着脸莎,我没看清楚。但是舞姿这么美,脸蛋自然也不会差。”说书的回答。 “既然不差,她为什么蒙脸?”听客不依不饶。 “许是太美了,怕人觊觎。”说书的强词夺理,已顾不得说话的抑扬顿挫了。 掌柜的见大家不买账,忙打圆场:“再美的美人也有老的那天。散了散了,今天就到这,明儿有了精彩的,咱们再说。” 大家散去,说书的等着掌柜的结钱。 掌柜的道:“今天的点心茶水都回不来本,不叫你赔钱就不错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胡说八道,明儿老老实实的讲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私奔,好多着呢。” “谁胡说八道了。”说书的嘟囔着,无奈地往外走。 陆不凡三步并两步,急急地追了上来,一把薅住他的衣领。 “那酒肆在哪儿?”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九章 鹤羽(上) 一路西行的梅傲霜等人,途遇大雪,耽搁在上洛。 上洛有座商山,正是水仙馆师祖,商山四皓当年隐世的地方。 梅傲霜原该守护天蚕,如今却干着偷运蚕种的勾当,水仙馆沦落至此,她不禁悲从中来,感喟深长。 她想,师祖桑梓,必要前往瞻拜,方可聊尽心意。 雪越下越大,梅傲霜身着貂裘,彳亍在天地一色,水墨苍茫之间。 眼前商山雪罩,绵延冰清,起伏洁白。 她的心,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安静了。 山脚下,她捻雪为土,遥祭山巅,不知当年四位先贤,隐于山中何处? 若泉下有知,看见水仙馆这副模样,不知先贤如何痛心。 要是早知如此,四皓还肯出世么? 可惜后世何为,即使圣贤,也是难料。 梅傲霜看雪越下越厚,八荒无人,孤寂蔓延,不免又滋生胆怯。 她正欲离去,转身时,忽觉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忙回身观瞧,但见山中飞出一只白鹤。 这纷纷扬扬的雪花绵绵不绝,可是这雪花一直不停飘落,时间久了,让人产生错觉,这飘飘洒洒的雪花仿佛是静止的,在天地山林之间,是一种静止的动。 而那飞出的白鹤,才是真的动。 在静止的雪景下,那掠翅的白鹤是那样的醒目,以至于梅傲霜伫思惊奇。 这寒冬里如何能飞出白鹤? 不是早该南飞越冬,如何在这遗下一只。 正在犹疑,紧接着又飞出一只白鹤,这大概是雌雄一对吧。 飞鹤姿态,英健有力,显然没有忍寒受冻。双鹤追绕,转了一圈,又飞回山中。 梅傲霜心下生奇,当即攀山,定要探个究竟。 同梅傲霜一样,满心疑云的是陆不凡。 陆不凡按说书人所述,来到齐郡南城的郊外,确实看见一间酒肆。 陆不凡拴好马,便飞奔酒肆。 酒肆里酒香四溢,陆不凡一眼看见一只酒坛坛身,赫然贴着“三花觞”。 陆不凡欣喜若狂,是赵仰晴,定是晴妹。 可是酒肆里没人,他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连个人影都未见着。 大门敞开,如何不见人呢? 陆不凡正捉急呢,却听身后有人问道:“客官,喝酒么?” 陆不凡一转身,看见一名男子,他想起说书人说这间酒肆里除了一位姑娘,还有一个清俊的男子。 可是眼前之人并不清俊。 “客官,您请坐啊,想喝什么酒,我们最好的是酴醣香。这儿的秘酿是三花觞。” “哪三花?” “这三花可是讲究,是洛阳的牡丹,建业的红梅,蜀郡的芙蓉,取三花的花种花蜜花粉,引洛水酿制而成,客官可要尝尝?”那人如是说道。 陆不凡问听此言,感慨万千,当初的觅语楼解围真是历历在目,然而他疾言厉色道:“满口胡言,那洛水与这儿,相去万里,你如何引来酿制。建业是南梁的都城,难道你通敌卖国不成?看我不带你回衙门。” 陆不凡官气十足,这一唬,还真把那人给吓着了。那人慌忙揺手,道:“官爷息怒,息怒,这都是赵姑娘教我说的,我说我笨,不会说,她非教我说,你要带,带她回衙门,可别抓我呀。” “那赵姑娘现在何处?”陆不凡紧皱眉头,急忙问道。 他一手捏拳,一手持剑,双手都不由自主地狠一收紧。 “赵姑娘陪着施公子,去妙笔山庄了。”那人回道。 “什么妙笔山庄?在哪?” “也在南城郊外,距此不过的三十里,顺着前边大道一直走,就看到了。” 陆不凡极速出门跨马,刚出门,复又翻身回来,问那人道:“那妙笔山庄是什么地方?那施公子又是赵姑娘的什么人?” “妙笔山庄是咱们青州宋刺史的别院。至于那施公子是赵姑娘的什么人,我可不知道。他俩来这大半月了,也不是兄妹,也不像夫妻。” 陆不凡心说废话,他们当然不是夫妻!他略一沉吟,又问道:“那位赵姑娘可是一带着面纱。” “恩,从他们来这开酒肆,她一直带着面纱。”那人回道。 这人憨厚老实,应该是附近的农户,农闲找事做,便来了酒肆帮忙。 赵仰晴教他向客人介绍“三花觞”,就是在找自己啊。 陆不凡心满意足,他曾让她陪他来青州,她果然来了。 只是,只是那个施公子不知是何许人也!难道是他,助晴妹逃走的。 他帮晴妹,有何目的,为什么晴妹会陪着他去找宋襄? 陆不凡策马扬鞭,等见到了晴妹,就都明白了。 陆不凡一心找到赵仰晴,那轻竹亭一心找到梅傲霜。 可是找到师姐之前,这楚洁该送到哪去呢? “楚洁,你知道你师父现在在哪么?” “问她做什么?”楚洁问道。 “你出来这么久,你师父一定很担心你。”轻竹亭知道,凭他怎么委婉含蓄,都改变不了他要送她走的本质。 “你要我回我师父那,是不是?”楚洁嘟囔着小嘴,委屈道。 “你奉了你师傅的命令,来破李圆启的阵,你现在完成了任务,你当然要告诉你师父一声。” “不用,要告诉我师傅,很容易,飞鸽传书不就行了。我好容易出来一趟,我才不回去呢!”楚洁说道。 “可是,也许你师父很担心你,想你回到她身边。”轻竹亭继续劝。 “轻哥哥,你不用劝我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你是要去找梅傲霜。所以想撵我走,是不是?” “楚洁,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撵你走,我只是不能耽误你。我去找梅师姐,长途跋涉,我怕你辛苦,况且,她那也不安全,我此番前去,就是要带她走。现下你跟着我,只会增添我的负担。” 轻竹亭觉得自己很残忍,可是没有办法,毕竟,他是要去找梅傲霜的。 不料,楚洁十分执着:“还有什么地方,比战场更不安全么?我连战场都不怕。” “可是,楚洁,我,我是去找梅师姐。” “你去找呗,我陪着你去找。我倒要问她一问,到底喜不喜欢你?”楚洁鬼笑道。 轻竹亭真是拿她没办法“那如果她说,她有一点喜欢我,或者说她以后可能喜欢上我,那你要如何呀?” “如果她已经喜欢上你,那我就加倍对你好,把你给抢回来呗。要是说以后能喜欢,那就是骗你的啊。现在就说现在的事,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楚洁说道。 轻竹亭挠挠头,他当真拿楚洁没办法。 那就更得把她送走,否则他也难保自己不会喜欢她。 “你别打我的歪主意,我不想走,你就别想把我送走!”楚洁已经看穿了轻竹亭。 轻竹亭无可奈何。 “轻哥哥,你那天对玉衡说,天蚕即天下,那是什么意思?”楚洁忽然想起来了。 “天蚕,你知道天蚕么?”轻竹亭问道。 楚洁摇摇头。 于是轻竹亭将天蚕吐丝,天下必定大乱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给楚洁说了一遍。 “糟糕!”楚洁叫道。 “怎么了?”轻竹亭急忙问道,他明白楚洁虽然有时候刁专古怪,可是正经事上,是绝不含糊的。 “《奉余则》,玉衡和我说过,那本叫“奉余则”的书十分阴损。玉衡回灵虚观,就是想找到这本书。可是后来他知道李圆启在东关设阵,我们就匆忙赶来前线了。” 楚洁想起玉衡一本正经的样子,可是这回她没觉得他好笑,她突然也觉得《奉余则》绝对不能落入歹人之手。 轻竹亭还是第一次听说《奉余则》,“那是什么书?”轻竹亭问道。 “我也不甚了解,只是听玉衡说过,天之道,是损有余而补不足。可是人道残酷,反了过来,是损不足而奉有余。这本《奉余则》就是讲这个的。” “那的确是本邪书。”轻竹亭叹道。 “是啊,而且咱们俩的师傅也一定在找这本书。我听见过她俩说话。你师傅说什么“七彩锦缎”不易得。天蚕吐丝不受控。于是我师傅就说,只要找到这本《奉余则》,那就没有控制不了的事了。”楚洁说道。 “原来如此,那咱们还真得再去一趟灵虚观。我现在明白了,当初梅师姐一定是奉了我师傅的命令去找《奉余则》。可是我师傅和你师傅为什么要让天蚕吐丝,为什么要天下大乱。” 轻竹亭百思不得其解,他不能理解:玉玲珑,她到底想干什么? 轻竹亭看着楚洁,他想起了破阵前一晚,玉衡问楚洁有没有修习过秘术。 轻竹亭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将水仙馆和灵虚观有关仙籍的事情告诉了她。 “你是说,我一直在被我师傅利用。利用我研究秘术之道,那么天枢也是如此,是么?”任楚洁再怎么率真,她也实在难以接受。 “她,她是我师父,她是我师父啊,我们不是情同母女么?‘” 楚洁难以抑制,眼泪不住地流。 看着她扑簌簌的泪珠,轻竹亭的心跟着一紧,他强行克制住拥她入怀的冲动,温柔地安慰她道: “楚洁,你别伤心,你的师傅是这样,我的师傅也是这样,可是好在,我们之间还是真诚的,从今以后,我们互相依靠。”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九章 鹤羽(中) 楚洁感动,眼前人值得依靠。 既已知道《奉余则》关系重大,二人便改道灵虚观,一路未生枝节。 只说陆不凡来到了妙笔山庄前,这庄园建在峰峦之麓,质朴恢宏,园内楼阁高耸,飞檐勾斗,比之洛阳的亭台精巧,更具气派。 陆不凡扣门,门禁森森,再扣,仍旧无人响应。 他迟疑片刻,便长剑点地,跃墙而入。 园内长廊曲折,石木错落。因是深冬,草植枯萎,视野开阔没有遮挡。 陆不凡边看边疑,怪哉!非但门口没有守卫,连这外院也空无一人。 他多存了一份心思,没有直接闯入内院,而是跃上内院的矮墙瞭望。 果然,黑压压的一群人,护院仆役手持兵械,都围在一座二层阁楼的正堂门外。 众人手里的家伙不尽相同,有拿刀,拿棍,还有拿斧的,大家都亮着武器,好像随时要冲杀进去或是原地围剿,气氛甚是紧张凝重。 陆不凡瞧这架势,更加不敢造次,悄悄绕道这阁楼后面,飞身瓦上,整个人趴伏在那儿,贴耳偷听。 巧在主客人等,正在二楼,言辞激烈,互不想让。 他便轻轻移开一片瓦,朝内观瞧。 厅中一共六人,一对长者,那便是宋襄夫妇,厅内右手边是一对主仆,姑娘坐着垂泪,女婢侍立在侧。 对面两个青年,一站一坐。虽然都是公子打扮,但陆不凡一眼瞧出,那坐着的俊俏公子,是女扮男装。 那人眉目清绝,肤光胜雪,这等美貌,不是赵仰晴,是谁! 虽然陆不凡正是寻她而来,早有准备,可是真的乍见晴妹,内心的欢愉还是无可比拟。 她的男生装扮,简直比初见的惊艳,更令人叫绝。 这时只听宋襄言道:“施公子,老夫陪你啰嗦到这会儿,已是给尽你颜面,你不要得寸进尺!” 站在赵仰晴旁边的,正是那个施公子,他清俊高瘦,目光忧郁,气韵上倒与轻竹亭有几分神似。 这施公子冷笑道:“得寸进尺又如何?既然宋世伯不在乎信义二字,那我也不必对牛鼓簧了。你们既然一定要悔婚,那就是宋家毁约失信。宋若昭,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施公子扬手亮出一封大红庚帖,冷冷地盯着宋若昭。 宋若昭兀自垂泪,连一眼都不敢抬头看他,哽咽道:“我…我无话可说。” 她身边的侍女方青,听她这般气噎抽涕,心疼无比,深锁眉头,脱口言道:“公子便这般绝情狠心逼迫姑娘?” 宋夫人忙呵斥道:“没规矩,哪有你插嘴的份!” 方青忙低头,不敢再言。 宋若昭强欲止泪,反而抽涕得更觉厉害。 方青替她委屈至极,却不敢替宋若昭分辩。 宋襄冷笑道:“施峻,你真是不自量力,你现在是罪臣之后,你有哪有一点配得上她。你要是还有点自知之明,我帮衬你点银子,打发你度日。你若一味这样不识好歹,我叫你出不了妙笔山庄的大门。” “爹爹…爹爹。”宋若昭悲急唤道。 她不必明言乞求,只这两声,就令人不禁动容。 可惜现在的施峻,充斥着怨怼和愤恨,他已经听不出宋若昭的哀恳。 陆不凡看赵仰晴朱唇微动,知道她想说话,估计是怕自己女声露馅,才强忍着不开口。 他心说,小傻瓜,你长的这样好看,哪有人会把你当男人看。 那施峻手持庚帖,一步一步地走到宋若昭面前,眼神凌厉,质问道:“是你与我有婚约,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愿意跟我走是不走?” 宋若昭缓缓起身,目光始终不敢与他相接。 儿女姻亲,父母之命,她可以选择么,如果可以,她是多么想说:“好,我跟你走。” 可是父母威严在堂,家丁持械在院,她走得了么? 如果她走不出去,恐怕连他都走不了了。 不管她在心底嘶喊了多少次:我和你走,最终她只能呜咽道:“……我……对不起你。” 宋若昭气噎哽咽,一字一顿地与君决绝。 曾经珠联璧合,如今咫尺天涯。 施峻仍旧手举庚帖,寒光凛凛地盯住宋若昭,眼睛里迸出一线泪滴: 你果真这样绝情么?山盟海誓,你都忘了么? 宋若昭泪如雨下,从他的手里抽出庚帖,她黯然的目光,就在瞟向庚帖一霎那,被他凌厉的目光狠狠灼中。 这突如其来的对视,尤似闪电一般,叫人躲之不及。 他戾如霹雳,若昭的心瞬间被击成两半。 那么疼,那么痛。 她紧闭双目,咬住下唇,将红色庚帖撕成两半,一松手,她破裂的心随着撕裂的纸,掉在地上,殷红落幕。 宋襄冷笑,不自量力,宋家千金,岂能叫你个破落户拐走! 施峻怒恨道:“好,既然今日恩绝,那就把我施家的订亲之物,还给我!” 宋夫人唤道:“来人!” 一个老仆,手里托着二十颗金锭,走到施峻近前。 宋襄轻蔑道:“那些杂件,早赏人了。这些黄金,不下十倍。也是看在我们两家世交一场,你速速拿去,置房买地也好,娶妻生子也罢。以后再敢来纠缠,就休怪我无义。”说到最后一句,宋襄面目凶横。 “你也别吓着孩子。”宋夫人佯嗔宋襄,又朝施峻循循善诱:“施峻,你要明白,你是罪臣之子,圣上留你性命已是天恩浩荡。从此以后,你别再做这些无谓的想头。”说着手指宋若昭,说道:“她,是你高攀不起的。” 宋夫人语气和蔼,神色温柔,好像和从前,施父未曾获罪,施家还是望族,施峻来妙笔山庄做客,她待他热情可亲的时候一样。 只是她这笑里藏刀,比宋襄的狰狞嘴脸更可恶百倍。 施峻扫视宋家众人,真叫人恶心,他反唇相讥道:“既然我高攀不起,那你们也别觊觎我家的逍遥扇,还给我!逍遥扇是施家给新妇,用来代代相传的。宋若昭,当初是我亲手给你的,你说,扇子现在何处?” “我…我不知道。爹爹,娘亲,就把逍遥扇还给他吧。我已经羞愧难当了,你们…你们就别逼女儿了。”宋若昭当真万分惭愧,焦急地哀求他爹娘,只想快点结束这难堪的场面。 “你羞愧什么?你若真嫁给他,才真该羞愧!”宋襄对宋若昭的委曲求全,十分恼怒,直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堂堂刺史千金,竟对一个破落户低眉顺眼,真是有辱门楣! 宋夫人也道:“住口。什么破扇子,能值几何?谁拿一把扇子当宝贝。我宋家可不稀罕!我看你是穷疯了,想要讹诈!” 陆不凡在房瓦上心想,这宋襄夫妇真是不要脸,悔婚失信不说,还要贪图人家的宝贝,难怪会与刘腾沆瀣一气。 他自己也是父亲获罪,家势败落,对施峻颇有同情之感。 只是这逍遥扇,陆不凡突然想起来,小师妹金止儿曾经跌折了玉玲珑的玲珑扇。 玲珑扇是绫绸扇面,玉竹扇骨,扇面画的是《鹿王本生图》。 当时众人皆为金止儿担心,怕她跌坏了宝扇,遭玉玲珑斥责,没想到玉玲珑只颇具玩味地说了一句:“玲珑扇已毁,世间唯余逍遥扇。” 陆不凡心下生奇,倒想看看,这把唯一能与玲珑扇媲美的逍遥扇,是怎样的精美绝伦。 逍遥扇?他蓦地想到:难道这施峻就是逍遥阁的少主? 逍遥阁也是山阳县竹林中的别墅之一,没想到如今也是家破人亡,落得被悔婚夺宝的境地。 凡士族门阀,哪管兴旺百年,一旦失势,竟鲜有善终者。树倒猢狲散,无不是没落受辱,无尽的凄凉。 如果当年的建功立业者,能预见这大厦颓唐,曲终人散的结局,还会贪慕那花团锦簇的虚热闹么? 陆不凡想,鼎盛时倒不相识,不曾想在这儿得见,同病相怜。 但转念又想,我同情他,他可不知道这房上有我,况且他这未婚的妻子看似不情愿,可是这般软弱,也算不得什么至情至信之人。 而我的晴妹,逃离虎口,不远万里地,来赴我青州之约,于这红颜知己上,我可没你惨。 虽然晴妹出身风尘,却比这官宦千金,有情有义得多了。 想到这儿,陆不凡情不自禁地瞄向赵仰晴。 只见赵仰晴起身开口道:“既然不稀罕,那就快点还回来。总不好令爱再许嫁人家时,还要带着前夫家的聘礼做嫁妆。这黄金,我们也不稀罕,就当是给令千金添妆了。其他的聘礼,我家公子也不要了,只是逍遥扇必要归还。宋家若真缺嫁妆,那也容易,只需多许嫁几回,再悔婚就是了。何必霸着别人家的宝贝不放。我们公子说的再明白不过了,那是给施家的新妇,代代相传的,怎么着?难不成令千金还想着给我们公子传宗接代不成?” 赵仰晴之前一言未发,大家未曾留意她,她这一开口,声音婉转清亮,众人都朝她看去。 “竟是个女人!好你个施峻,尚未成家,就如此浪荡,还敢带来到妙笔山庄耀武扬威,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悔婚失信,现在是你行事不检,是你对不起若昭在先。你还有脸要什么破扇子?” 宋夫人好容易逮住了短处,哪里肯给对方分辩机会,像倒核桃似的说出这许多话,言词利落,语速又快,不给留一点反驳的空隙。 其实就算是赵仰晴女扮男装,施家败落,难道施峻就不能有一两个忠心耿耿的小丫鬟陪侍在侧? 这不过是宋夫人强词夺理,倒打一耙。 只见宋夫人喝退了捧金子的老仆,高声叫道:“来人啊,把这对奸夫yi妇给我撵出去。” 楼下护院杂役早等的不耐烦了,巴不得主人这一声召唤,瞬间有一半人冲上楼来,施峻也迅速亮出长剑,闪身护住了赵仰晴。 众人速度都快到了极致,不容人有思考的缝隙。 宋若昭原听见赵仰晴的女子声音大吃一惊,又见她姿丽非凡,不免生出醋意狐疑,可尚未容她细想,转眼间,就明晃晃的亮了一屋子的兵器,剑拔弩张,眼看要开打,她急忙求道:“爹,娘不要啊!” 就在这双方判定一眼对方位置,马上开战的档口,陆不凡在众目睽睽之下,破瓦飞身而下。 “啊呀,什么人!”一众惊呼声中,陆不凡惊现众人面前。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九章 鹤羽(下) 陆不凡在众人惊呼声中,持剑现身。 护院们训练有素,霎时间分做三众,一众护住宋襄夫妇,一众围住宋若昭,侍女方青不通拳脚,却护在宋若昭身前。 另一众护卫拉开架势,分别盯住陆不凡和施峻。 施峻虽不认识陆不凡,但想如果他是宋襄的人,不会从房上破瓦而下,再观瞧对方反应,便知他至少非敌。 赵仰晴乍见情郎飘然降落,潇洒俊逸,不禁惊唤道:“陆郎,是你!” 施峻听见赵仰晴这一呼唤,安定心神,当即与其侧身背倚,站成犄角之势。 可巧施峻是左利手,两柄长剑剑柄相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安全广角,护住仰晴,彼此帮衬。 陆不凡朗声说道:“你们纠缠不清,我来断案,速速还人聘礼!” 说着长剑平冲直画,剑气带风,半圈之内,一股强劲内力,透过锋韧辐射敌众,竟逼得对手无法近身。 陆不凡回剑,右臂肘与施峻左臂肘相倚,低语道:“不还聘礼,婚不算退,我护晴妹,你找你的新娘子!” 施峻忽然开窍:不错!这宋襄夫妇涎皮无耻,要想讨回逍遥扇,非得有筹码不可。 他见陆不凡功力深厚,精神信心为之一振,正欲行动。 那宋家护院,对着陆不凡的一个玄衣刀客,机敏灵光。 正待挺刀欲进之时,见陆不凡嘴唇翕动,立刻逮住他这言语分神的空儿,蓦地朝两人挥刀劈将过来。 陆施二人一个话语刚落,一个心思萌动,都未集中精力御敌,值此刀锋忽至,未免有些失措。 陆不凡急忙退身躲闪,同时挥剑挡格。 “叮铛”铮鸣,刀剑相抵,内力碰撞,不想两人功力竟都是以柔克刚一路,彼此的劲力都像打在棉花上一样,没有着力点,非但未能攻破彼此,反被对方的柔韧裹缠住。 众人见玄衣刀客进攻陆不凡,打斗中似乎还略占上风,目光精力都被吸引过去,一未留神,施峻已闪至宋若昭身旁。 待护卫宋若昭的一众人等“啊呀”欲防之时,那施峻已经一把薅住方青衣衽,方青身轻,被施峻抡飞丟向众人。 众人本能去接方青,施峻就趁这一瞬之空,一手截住宋若昭的腰,叫道:“跟我走。” 宋若昭脑子一片空白,鬼使神差地双手环紧施峻,将头埋进他胸膛,紧闭双眼。 施峻见宋若昭未曾挣扎,倒也心怀隐动,但这档口,没功夫思量。 他以迅雷之速,破窗而出,飞身落入院中,冲破窗格时,一手揽住宋若昭,一手持剑护住她的头。 那里陆不凡不得抽身,另一个刀客挥刀劈向赵仰晴,赵仰晴虽不会武术,却精通舞蹈,腰肢柔软,见刀锋扫来,向后下腰,如弱柳扶风一般。 可是舞蹈终究不是武术,那刀客再回刀时,她还是弱柳姿态,眼看着娇滴滴的美人,就要被那大刀拦腰劈断。 陆不凡惊急万分,大叫:“混蛋!”忽觉体内真气聚拢,直冲经脉,瞬间透剑而出,直将那与他缠斗的玄衣刀客击飞十步开外。那玄衣刀客口喷献血,起不来身。 陆不凡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这一股强劲真气。赵仰晴那边命悬一线,他也来不及思索,忙抽剑挥向那刀客,剑锋锋芒直劈刀锋。 这是不留一点周旋余地的正面冲击,除了两人内力是硬碰硬的较量,连对兵刃的要求都是极高。 那刀客的刀本来也是玄铁浇铸,可是比欧冶子所铸宝剑,还是逊色一筹。 刀剑相击,剑锋尤利,然而刀刃崩坏,那刀客的内力也随刀刃缺口一泄而衰。 刀客支撑不住,忙收刀拄地,却哪里抵得住真气不断外泄,终是瘫软在地。 陆不凡同时收剑,一手擎腰,一手抬腿,抱住赵仰晴,从施峻冲破的窗格那,一跃而下。 那两名刀客已是众人武功中的佼佼者,尚且伤势颇重,旁人不由得心生怯懦,何况陆不凡身手十分敏捷,逃越速度之快,也丝毫未给敌人思考拦阻的空隙。 施陆两人分携双姝,一前一后飞身内院。 院内众人原就有一半,应主人召唤奔上了楼,后来陆不凡现身,又有一半支援楼上,院内所余之人,多是武功不强,胆小藏奸之辈。 施峻长剑挥舞,已无一人敢上前比划,待陆不凡站定,对视一笑,双双飞身意欲离去之时,院内唯一一名刀客,身残有疾,是个坡脚,却向陆不凡飞出三枚毒镖。 两枚飞中陆不凡肩膀,一枚飞中赵仰晴后肩。 那刀客显是投鼠忌器,未向施峻发送暗器。 陆不凡“啊呀”一声,身子一震,手臂颤抖,险些失手,若非怀抱晴妹,恐怕难以支撑。 那赵仰晴当即“啊”的半声,便昏了过去。 施峻心想糟糕,大叫“快走!” 陆不凡便强运内力,紧跟施峻,越墙离去。 楼上宋襄大叫:“快追啊!废物!”宋夫人也嚷:“一群废物!追啊!” 这群废物轻功如何,暂按不表。 只说梅傲霜心下生奇,探寻白鹤,登至半山腰时,看见山洞。 山间积雪皑皑,洞口黑暗,于这白茫茫的视野之中,分外眼明。 梅傲霜折了几只树枝,将外层潮皮削掉,撕下一片内裙缠上,打着火石,好不容意点着火把,小心翼翼地往山洞里去。 她先掩住口鼻,复又松手。这洞内竟无半点阴湿秽气,再细看时,洞壁乌黑,似有燃烧痕迹。 她高举火把细观,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 可是她精力都集中在洞壁上,未留神脚下,忽地踏空,不禁吃了一吓。 万幸她这步子行的极慢,重心未全在踏空的那只脚上,她急忙收脚撤步,下移火把察看究竟。 谁知尚未看清,只“嘭”地一声,烈焰腾起,大火迎面烧来。 梅傲霜这一惊可吃的不小,慌忙丢了火把,奔至洞外。 她坐在雪地里,心惊如潮,喘息激动,胸口起伏不已,余悸难平。被燎灼的脸面热辣辣的红肿发烫,冷浸浸的雪花落在脸上瞬间就融化了。 不知坐了多久,梅傲霜的头上身上落了一层积雪,裹雪的寒风吹得她直打寒战。 有一小撮雪花吹进她的后脖颈,经不住的寒凉通脊,心都跟着打了个冷战。 她起身抖抖雪,瞧火势渐小,复又进洞。 火光已经转弱,虽然貂裘被雪浸湿,梅傲霜仍怕引火,脱在洞口,挽起裙子盛雪,往那火上倾覆。 反复几次,却是竹篮打水,不见效用。 梅傲霜见火势阔约四尺,纵深不得知晓,看了一会,火势更弱。 她便猜想这大概就是火井吧。 她曾听玉衡说过:火井沉荧于幽泉,高焰飞煽于天垂。 她刚才下移火把,等同于沉荧投火,才勾出这火光烈焰。 当初玉衡随梅傲霜下山,她给玉衡讲外面的世界,玉衡则给她讲书里的奇闻异事。 当时两人都觉得对方讲得新鲜有趣儿,听得津津有味,彼此眼波溢彩,眸盼生辉。 玉衡是在《博物志》读过临邛火井:临邛火井一所,纵广五尺,深二、三丈。昔时人以竹木投以取火。 至于这些故事的真假缘由,玉衡却并不知晓。 所谓火井,其实就是天然气井,井中有可燃气体,所以引火就能燃烧。 而这洞中火井,广约四尺,井口大,井中气压迅速降低,火势才会转弱。 洞壁上有烧过的痕迹,说明这井曾被引燃过,这井内的天然气大概时断时续,所以每每燃尽后,火势便自行熄灭了。 梅傲霜哪里懂得这其中的道理,她只记得玉衡说过:火井虽无火形,却有火神。 她轻撩裙摆,看看鞋袜已经浸湿没过脚踝,暗自庆幸,若是鞋袜干燥,刚才踏空那脚沾惹了火神,那岂非自焚?想到这不免又心惊胆战。 梅傲霜心想,玉衡只是在书中读过火井,却未真正见过,而自己机缘得见,若是玉衡此刻也在,他该有多么的喜欢。 她思及玉衡,不免难过落泪,眼泪滑过脸颊,红肿处又蛰痛难忍。 她急忙拭泪,琢磨着这山洞有火井,难说别处没有。 这里黑漆漆的,除了岩壁,容生迹象一概皆无,那对白鹤不可能在此取暖。 但她料定,白鹤寒冬生息,必与火井有关。 梅傲霜耽搁这许多时辰,天色见晚,她沉思片刻,终究不敢在此过夜。 翌日,商山雪霁。 梅傲霜登临山巅,也未发现白鹤踪迹。 山巅北侧是绝崖深渊,梅傲霜不禁想起青峰崖,她走去俯瞰,下面云缭雾绕,气氲蒸腾,和白雪连成一片,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梅傲霜失落默然,想想还是回到山洞。 此时火已熄灭,她点燃火把,高执前行,绕过火井时,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的,举火把的手不住颤抖,脸也似乎炽烈疼痛。 她谨慎前行,只觉得山洞里越发地狭窄黑暗,火光也愈见微弱,呼吸已经憋闷不畅。 梅傲霜知道不能久留,刚欲转身时,却听见水滴之声。 她倾耳细听,洞内沉寂,“嘀嗒”声十分清晰,她复又前行百步。 来在山洞尽头,此处狭窄异常,几乎只能容下她一人。 借着火光,她发现,眼前岩壁似有刻画痕迹,但图形模糊不清。 岩壁有几处地方,已从上至下被流水冲刷平滑,本来就不清晰的图案,又被这几处的分割开来,更加无从辨认。 再往下观瞧,岩壁下方有处凹陷,不是泥土,却是块岩石,岩石有条弯曲石槽,从岩壁上缓缓渗出的细水,正一滴一滴地流进这凹槽。 梅傲霜不明白这石槽是水滴石穿呢?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岩石凹槽,岩壁壁画。难道是商山四皓? 还有这水滴,要说是外面大火,冷热叠套,形成了这水注,可是哪里又会这般凑巧,就在这岩画上流出,都滴进这石槽。 梅傲霜眼看这石槽水满,突然察觉,自己不再气闷。 这绝非死洞,她大着胆子,俯身触摸岩石。 奇特的是这岩石颇有温度,她微一用力,岩石翻动,她便跌出山洞,正落进一泓深潭。 她惶急扑水,浮出水面后,才发觉水是热的,竟是温泉! 她惊奇地四下张望,发现这里林树繁花,鸟鸣蝶绕,好几处点燃的火井,烈焰高腾。 只有远处如茵如甸的绿草丛中似有白雪,正奇怪着,那白雪突然翻起,原来恰是昨日那对白鹤委地,此刻凌霄飞翔。 梅傲霜顺着白鹤轨迹举目遥望,却见上空水雾笼罩。 她明白了,这里就是山巅北崖的万丈深渊!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章 曲生(上) 得遇这样一个隐世桃源,叫梅傲霜如何不倍思玉衡? 玉衡孤寒北上,一路苍凉无话。 这日来到营州,只见一群衣着蒙茸狐裘的男孩子,围在一起摔跤玩耍,好不热闹。 远来一匹矮马,骑者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扬起弓箭,叫道:“夜娃,阿爹喊你猎鹰子。” 玉衡听见是女子声音,摇手喊道:“姑娘,向您问路?” 那一人一马,便朝他悠闲而来。 “你从哪来?穿的这么少,不冷么?”那姑娘见他衣着单薄,形神疲惫,便知他远途艰辛。 “在下玉衡,从东关而来,这件已是最厚实的衣服了。”玉衡被她一说,有些窘迫。 这里人人都是绒帽裘袍,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一点被风扑红的脸。 他本来面皮白皙,此时通红,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窘的。 “哈哈!那你要问什么路?”姑娘问道。 “请问有座千朵莲花山,可要怎么走?” “吓!那儿比我们这儿冷,不成不成,你这么一身,非冻死不可。夜娃,带他回家,我告诉阿爹,今儿有客,不猎了。”那姑娘边喊边回马,奔驰而去。 “大哥哥,咱们走。”夜娃声音和她姐姐一样清脆。 玉衡想他尚未变声,可是身量却比中原小孩壮实不少。 他过来拉住玉衡,便往家走。 玉衡没想到此地民风如此淳朴,又热情好客,心下好生感动。 北地严寒,一般人家会在屋里的地上设火塘取暖。 那姑娘正背对着门,翻拨红炭,挑旺火势,刚听见门响,就朝她阿爹说:“阿爹,这就是玉衡,是从哪儿来的?” 说着回头朝玉衡招手:“快来这儿暖和暖和。你说你从哪来的?” 姑娘此时已脱去裘帽,只穿了一件大红的家常小袄,戴了一只牛角镯子。 浓密的头发,打了三根长辫,发顶被帽子压得扁平,显得额头凸出。 一双丹凤眼十分明亮,只是面庞棱角分明,与这眼睛不大匹配。 玉衡施礼,感激道:“在下玉衡,从东关而来,借宿尊家,实在是讨扰了。” 那姑娘的母亲端了半生的羊肉来,架在火塘上炙烤,嘿嘿地笑道:“这是哪来的人啊?说话比那莺子还好听。” 那姑娘也咯咯地笑:“可不是么?不知道那东西南北是个什么关,说话这样好听,就是听着有些费劲。” “夜娃,拿酒来。不管什么关,远来就是客。今儿高兴,要喝个痛快!”那姑娘的阿爹更是性情豪爽。 “我白天生的,叫伊日妮儿。他是晚上生的,叫伊夜娃。”日妮儿接过夜娃的酒坛子,倒个满碗。 玉衡心想他家取名可真省事。 伊家房屋虽然简陋,却被地塘烘得十分暖和,好酒的醇香混着烤肉油脂的香气溢满屋室,众人围坐在火塘前,气氛热情浓烈。 伊父端起酒碗,一仰脖,干了一碗:“我先干为敬。这回,咱们大家敬远道而来的客人。” 日妮儿再为伊父倒酒,连夜娃都端起了酒碗。 玉衡忙推说不会喝酒,伊父便道:“酒有什么会喝不会喝,只管大口喝。” 日妮儿忙道:“我阿爹说过,男人就得喝酒吃肉,要不娶不着媳妇打不着猎!” 玉衡眼见盛情难却,只得吃了一碗,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喝酒,又是满碗的量,登时辣得胸口发烫,呛得眼泪直流。 伊父开怀大笑,拍着玉衡赞道:“好样的!” 他那蒲扇似的手掌拍得玉衡直咳嗽,引得大家不住地笑。 伊母又为伊父倒满。 日妮儿赶紧割了块烤肉给玉衡,玉衡兀自擦泪,接过烤肉,只觉得烫手,赶紧扔嘴里,这也是他第一次吃烤羊肉,满口流香。 玉衡想起身喝碗凉水,酒劲上来,身子有些虚浮,但心里却觉得无比畅快,不由得傻乐。 那日妮儿一把拉他坐下,又给他满了一碗,爽朗笑道:“还说不会喝呢,看你喝的,多高兴!” 伊父满意大笑道:“我就说嘛,这天底下,哪有不会喝酒的人!你是条汉子,好!今儿痛快的喝,明儿带你猎鹰子。” 玉衡喝多了酒,日上三竿才起身。 日妮儿给他奶酪吃,说道:“我们阿爹和夜娃早打猎去了,你快些吃完,咱们就去找他们。” 玉衡换上狐裘衣帽,也学日妮儿将靴口扎紧。 他不大会骑马,日妮儿索性和他两人一骑,喊了一声:“抓紧!”便朝旷野驶去。 夜娃手里只提了一只兔子,日妮儿下马便问:“没有鹰子?” “没有,阿爹在那等呢!” 玉衡顺着夜娃所指的方向,果见伊父靠着一棵枯树,望向天空。 日妮儿接过兔子,夜娃便朝他阿爹那奔去。 玉衡问日妮儿:“什么是猎鹰子?” “就是有种傻鸟儿,跟鹰一般大小,看见它就朝它射箭,射不中也没事儿,只要吓它一吓,它便一扑棱翅膀狠命地飞,你再朝它射箭,它便吓死了,掉在地上,捡去就行。” “这样就死了?” “也没真死,它是吓的,以为自己死了,等它缓过来,知道自己没死的时候,已经被捆了脚爪,等着拔毛,那可真就要死了。”日妮儿说起这傻鸟,有些兴奋,咯咯地笑。 玉衡本来听着挺有意思,只是日妮儿提了太多次“死”,虽不忌讳,却也心里犯毛。 两人正说着,远远听见夜娃喊叫:“来了!” 空中飞过一只大鸟,像鹰似地盘旋,日妮儿手疾眼快,张弓射出第一箭。 那鸟儿扑腾了几下翅膀,极速向上飞。 远边的伊父朝它射去第二箭,果见那鸟儿从空中垂直掉落,真像死了一般。 日妮儿拉住玉衡说:“走,插羽去。” 玉衡正待问什么是插羽,只见远处烟尘滚滚,似有马匹向这奔腾席卷。 伊父和夜娃顾不上捡鹰子,拼命回跑。 日妮儿一边大叫:“不好!”一边忙拍另一匹马的屁股,马通人性,飞奔去接主人。 日妮儿急拉玉衡上马,驰僵而逃。 他们快到家时,连声呼叫伊母,伊母冲出门来,飞跨上马,问也不问,两骑并驰,逃向深山。 伊母和日妮儿带玉衡藏进一处山洞,进来时,已有四五户人家躲在里面。 日妮儿告诉玉衡,那是蛮貊人,两三个月便要来打草谷。 “就这样听之任之,不做抵抗?官府驻防都不管么?”玉衡见大家似乎应对自如,见怪不怪了。 “怎么抵抗?蛮貊人骑术比我们还好,抢完就走,出了边境,上哪追去。再说官兵比他们也好不了哪去,不过是没像他们这么明抢。”日妮儿说道。 “你们也游猎,我看你箭术就很好,你们自己怎么不组织起来呢?”玉衡又问。 “别说官府不让,就是让了,也组织不起来。谁家也腾不出个闲人。”日妮儿回道。 “那你们怎么不走?”玉衡见他们以捕猎为主,不解何故非要在这儿担惊受怕。 “去哪呀?我阿爷他们是找了多久,好不容易才在这儿盖了房子,不用再睡毡蓬。哪儿能轻易就丢了。” 营州水草肥美,三季放牧,唯有冬季要靠渔猎挨过,然而比起逐草迁徙,毕竟是有了安居之所。 日妮儿说蛮貊人一般不杀人,只是抢东西,真要是起了冲突,被杀死了,就自认倒霉吧。 玉衡无法理解他们这种,你来我躲,信由天命的态度。 他问她不担心伊父和夜娃么。日妮儿说也许躲在别的山洞里,等明天一早,就知道了。 虽然习以为常,但终究没人睡得着,天微亮,三人便出洞去寻伊父和夜娃。 山里能藏身的地方都找遍了,无果。 别的人家都下山回家了。 日妮儿也急了,带着母亲和玉衡去旷野找寻。 “阿爹……” “儿啊……” 寒风呼啸,天地阴沉,日妮儿和伊母一人抱着一具尸体,在这莽莽旷野中,放声哀嚎,凄凉无限。 玉衡悲寂地站在一旁,两天前还一起吃肉喝酒,如今却惨死荒野,不禁戚然伤感生死无常,万期须臾,人如渺粟。 埋葬了伊父和夜娃,日妮儿便决定要和玉衡远行千山。 “阿爹,我要走了,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回来祭扫,你就放心吧。”日妮儿在伊父的坟前洒酒告慰。 日妮儿的母亲尚且年轻,还能生养,迟早要改嫁,也是这儿的风俗。 她不愿拖累母亲,又不想嫁人,便只能离开这伤心地。 家里被洗劫得凌乱不堪。玉衡帮忙收拾,越发的难过哀痛,欢声笑语似乎还萦绕耳旁,转眼已是家破人亡。 不日,有家鳏夫要说娶伊母,日妮儿便打点了几件能用的物什。 母女俩一夜话别,垂泪天明。 辞别了伊母,日妮儿便随玉衡,千山去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章 曲生(中)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这两句原是《寄生草》中的辞藻,机锋耐人寻味咀嚼,却终究妙不过这曲名。 浮生万象,宇宙幽杳,谁非一支寄生草? 若干年后,玉衡才知道,鹤羽,逍遥扇,《奉余则》几乎同时现世。 谁是因,谁是果? 难寻…难寻… 梅傲霜躺在草地上,不住转动这支鹤羽,心潮无法平息。 火井烈焰喷腾,温泉热气蒸云,那对白鹤就在眼前萦绕。 它们是这世上真正的仙鹤! 它们活了多久了? “我可以不信么?你们已经七百多岁了?” 梅傲霜突然起身,朝那对仙鹤大叫。 “祖师爷!商山四皓!你们是人是魔?是仙是鬼?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无尽的委屈涌上心头,她跌坐回地上,埋首抱膝,嚎啕大哭。 她哭了许久,直哭到再也哭不出来的时候,才抬起头对着这美景发呆。 原以为找到了世外桃源,可以和玉衡隐世厮守。 可转眼,就拾到这支鹤羽。 不得,何幸!得之,是命! 这支鹤羽是其中一只仙鹤低旋时抖落的,飘至梅傲霜身前,她一伸手,便落在了她的掌心上。 此鹤原比寻常鹤身大得许多,这枚羽毛更是奇特,不只是大,羽身雪白柔顺,羽骨坚硬无比。 梅傲霜就是在捏这羽骨之时,才发觉这上面,凹凸不平,刻了字: 天地者不自生故能长生,王长者殒众生而续自生。鹤王缘者,复安天地。冬夏奇鹿。 冬夏奇鹿指的便是商山四皓: 东园公唐秉、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甪里先生周术。 这羽骨上的意思是天地之所以长久,在于无私欲,顺自然。 而世间生物,本来寿数有限,强求长久,就是私欲膨胀,必要侵占同类的运数。 比如眼前这对鹤王,何以生存至少七百多年,那必是折损了无数鹤鸟的寿命。 普鹤短寿,供此一对长寿。这不就是损不足以奉有余么? 她所守候的天蚕,是天下蚕王,是否也如鹤王一般? 商山四皓建立水仙馆,究竟是要守护天蚕,还是要拨乱反正? 师祖啊,你们要我匡复天地正道,可有谁能告诉我,我要如何做,才能复安天地? 她眼望那对翩飞白鹤,不禁感喟: 秦汉更迭,朝代变迁,竟不若这两只鸟长存于世。 忽然心中孤意袭来,只觉自己遗世独立,寰宇寂寥。 她反复琢磨:损不足以奉有余,损不足以奉有余…… 对了,《奉余则》!玉衡说过,那是一本讲人道残酷的邪书。 如今看来,玉玲珑怕也是这个意思! 梅傲霜,猜得一半。 玉玲珑确实要借助邪书求得长生。 可惜正如龙女所言,玉玲珑野心勃勃,头道:“你不会,施峻!我完全相信你,也请相信我,我把解药给你,你送若昭回来。至于逍遥扇,确实不在我们手里。” 宋襄明白过来,女儿在他手里,若逼他太甚,真毁了若昭名节,那就是剐了他,也于事无补,只好拂袖而坐,任他夫人周旋。 “施峻,当初我们也没想到会有此变故,逍遥扇早以宋施两家的名义晋献刘司空了。”宋夫人继续说道。 “你们!” 不等施峻说完,宋夫人一语剪断:“我们也是为了你们好,我们一心以为你就是宋家的东床快婿,孝敬刘司空,也是想你能赚个好前程。所以我们赔你黄金,实在,实在是无扇可还啊。” 施峻沉默片刻,也是无可奈何,只好讨要解药,他允诺,只要陆赵两人清醒过来,他就放人。 宋襄待要派人盯着。 “论轻功,他们追不上我。可是你若不信我,那就休怪我食言!”施峻飞身离去,留下这句话。 宋襄夫妇无法,只好等着。 陆不凡服过解药,不过半个时辰,便渐渐苏醒。 宋若昭则守着赵仰晴,虽然因为中毒,面色灰暗,却依旧难掩那绝世的姿容。 不由得她不赞叹:真美啊! 若昭是鸭蛋脸面,长的白净秀丽,再加上她刺史千金的身份,自幼夸赞之声不绝于耳。 她从未想过,竟会有人,美貌远胜自己万千。 施峻透过内力,助陆不凡清除余毒。 可赵仰晴却迟迟未得苏醒。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章 曲生(下) 陆不凡待要寻医。 施峻说道:“麻烦陆兄,送宋姑娘回府。” 宋若昭讶异问道:“你拿回逍遥扇了?” “你娘说逍遥扇已经送给刘腾了。”施峻冷冷说道。 陆不凡见他二人,彼此分明还有眷恋之意,便道:“既然定亲之物未退……” “陆兄,你的好意我明白,还是烦你送她回去吧。”施峻打断陆不凡,眼神漠然,他显然已经疲于纠缠。 陆不凡也不好再劝。 宋若昭五分羞愧,五分怨愤,腾的起身,脸不朝人,说道:“有劳陆公子。” 临近山庄,宋若昭对陆不凡说道:“陆公子,我有一丸绛犀丹,如果需要,我就差人送出来。” 陆不凡情知解药无差,赵仰晴应是体质孱弱,以致毒素侵缠。 虽服食解药,但神志受损,才一时未得恢复。 绛犀丹是强神健体的灵药,从前自己内外苦修武艺功法,每每待心耗力竭之时,陆睿便会给他吃上一丸。效用奇妙,也珍贵异常。 陆不凡喜道:“若得灵丹,真不知该如何感激姑娘!” 宋若昭眉心若蹙,愧道:“陆公子已然知情,我也不必羞于启齿,宋家毁约在先,实在不该占着施家宝扇。一会儿,我将一并送出来,可否请陆公子,帮我还给施公子。” “可令堂不是说扇子送给刘腾了么?”陆不凡脱口而出,说罢便自悔失言。 既然宋若昭要交出宝扇,那送与刘腾,自然是宋夫人奸诈,欺骗施峻的说法。 宋襄夫妇厚颜无耻,却生了一个重情知礼的女儿。 想来她也是可怜,生身父母,如何诋毁。 为人子女怎好指责自己母亲满口谎言? 可寡廉鲜耻之人偏也要养儿育女。 陆不凡忙描补道:“即得姑娘信任,我一定亲手将宝扇交给施公子。” 不多时,方青悄悄溜出角门,陆不凡道谢便要回去。 方青拦道:“带我去吧。” 陆不凡诧异,方青解释:“我家姑娘有苦难言。我有话要问施公子。请您放心,你们藏身的道观密室,我是知道的。” 陆不凡点头应允。他原也替宋施二人惋惜,只是,宋襄夫妇太叫人心寒难堪,怕这丫头也回天乏力,终是鸳鸯离散,好事难成。 施峻展开逍遥扇的那一刻,五味杂陈,悲喜难辨。 家传宝物,失而复得,宋若昭没有辜负。可是聘礼即退,他俩的婚约,已成云烟。 陆不凡诧异的是这逍遥扇:绫绸扇面,玉竹扇骨,扇面画的是《鹿王本生图》。 这…这不就是玲珑扇! 陆不凡问施峻可曾听过玲珑扇! 施峻摇头。 陆不凡明白了,难怪金止儿跌折了扇子,玉玲珑浑不在意,那把玲珑扇原就是个仿品。 仿品再真,也终不得要义。 赵仰晴苏醒后,施峻与陆不凡辞别,青州乃宋襄管辖之地,他即拿回了逍遥扇,未免夜长梦多,还是走为上策。 方青心痴,尾随其后,施峻皱眉道:“你何故跟着我?” “你这样一走了之,想过我家姑娘么?她可不知要如何交代呢?”方青满目焦急,就只差求他带宋若昭私奔了。 陆不凡也劝道:“宋姑娘对施兄深情厚意。” 施峻紧握逍遥扇,锁眉更甚,低沉不语。 众人正待他拿主意的时候,异声忽响,陆不凡忙出门查看,只见深路荒远处,无数只寒鸦惊起。 他猜测是宋襄追兵,只是距离尚远,忙回观通告。 施峻欲逃,方青惊慌无措,哀求施峻。 东窗事发,她若从这被抓回去,宋襄夫妇必拿她泄愤,宋若昭也未必保得了她,她情愿跟随施峻。 “如果还有和姑娘团聚的一天,我服侍你们。如果不能,我愿意服侍公子。” 施峻尚且犹豫,陆不凡催促:“没时间了,要走快走!” “陆兄,赵姑娘,多保重。但愿咱们后悔有期!”施峻说罢,便携方青离去。 赵仰晴虚弱,气若游丝:“咱们如何?” 陆不凡握起赵仰晴的手,徐徐笑道:“你放心。青州应该没有哪儿比刺史别院更好的地方了。咱们就去妙笔山庄做客。” 赵仰晴很累,她勉强微笑,眼望陆郎,望着望着,只觉眼前灰白,身子飘浮。 就在她神虚迷妄的一霎那,她想起了早逝红颜苏小小: 妾乘油璧车,郎骑青骢马。 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苏小小的际遇,曾经令她惋惜自怜,哀叹风尘。 可是宋若昭的求而不得,更令她悲潜无限,原来出身高贵,也是苦多乐少。 不论谁,无不是存亡贵贱付皇天,不能自主。 “晴妹!晴妹!” 她似乎听见陆郎的呼唤,但那声音离她很远,很远,而且很快她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浮生若梦,来去同空。 且说玉衡同日妮儿渐近千山。 千山一脉绵延无尽,千峰掩映,万壑纵横。 虽然是深冬,然而山植苍松劲柏,远看仍是青螺摇黛。 隔日大雪,天地岳野,俨然一个冰雪琉璃世界。 日妮儿打听仙人台方位,当地人连连摆手,告诫她此山哪儿都可行,唯有仙人台不可轻易攀爬。 玉衡问其缘故,那人讳莫如深。 呆了五六日,玉衡和日妮儿才从当地人只言片语中得了个大概。 原来这千山重峦叠嶂,众多峰岳攒成一朵莲花,故得美名“千朵莲花山”。 是否有千座奇峰不得而知,但那仙人台确是此山最高峰,常年盘踞五条蛟龙,脾性特异,一旦触怒,便有去无回。 此峰又高耸入云,溟濛雾绕,颇为神秘,以致当地无人攀登,若遇灾旱,还会聚于山麓祈雨,灵验无比。 玉衡疑窦丛生,五条蛟龙! 他是受龙女所托,摘取冰凌花,那这五条蛟龙到底是敌是友? 不管是福是祸,冰凌花非取不可。但他不愿连累日妮儿,意欲独行。 日妮儿不从:“我捕猎围射,手上还有些功夫,怎么样我都陪着你。” 玉衡摇头:“不行,太危险了。” 日妮儿急道:“就是危险,才不能让你自己去。” 玉衡不欲再辩,只想故技重演,给她下药。 日妮儿沉睡不醒,玉衡独自登山,刚进山还未行至险处,就被几个守山人给绑了回来。 当地里尹,聚集人众,公开审判玉衡。 北魏当时遵古法:五家立邻长,五邻立里长,五里立党长。 里尹即是里长,民推官委,颇具威望。 乡众皆说,玉衡上山触怒五龙,必会引来灾祸,应当即刻处死。 有人报告里尹,玉衡同行还有一个女人,现在却昏迷不醒,口音倒与当地相近。 里尹沉思片刻,要待日妮儿醒来查问清楚再做决断。 北风呼啸凛冽,玉衡被押在柴房,忍寒挨冻。 日妮儿醒后,便与里尹述说自己遭遇,并解释玉衡上山绝无恶意,是为了采摘冰凌花入药救人。 里尹沉默,虽同情日妮儿,却忌惮玉衡。 里尹的女人便道:“党长的小子病着,既然他会治人,让他给治治,要是治好了,请党长说话,放他俩上山,真出了事,就不与你相干了。” 里尹问:“要是真触怒五龙,可如何是好?” 女人便道:“仙人台到处是药,可顶税赋,再交不上税,五龙不怒,官护也怒了。总之都是活不成,倒不如让他上山看看。” 日妮儿忙道:“大娘说的对,他原是个道士,万一降伏住五龙,可不又是一件好事。” 里尹急道:“原来是个能人,你怎么不早说,快快请来,火炕上坐,别叫冻坏了。” 日妮儿巴不得这一声,飞也似的接出玉衡。 千山酷寒无比,冷浸狐裘,玉衡连眉毛都冻结了一层冰霜,嘴唇青紫,瑟瑟缩缩。 日妮儿要扶他上火炕,里尹忙拽住道:“傻娃,他都冻成这样,哪搁得住热炕上烤,不仅皮肉要坏,那脏肺也要伤着。” 里尹的女人也道:“傻妮儿,快上外面,拿雪给他搓,把血搓热就好了。” 日妮儿醒觉:“我糊涂了。” 她忙取雪反复搓透玉衡冻伤的手脚,待他脸色缓和过来,才挪至火炕之上。 玉衡医好了党长的儿子,便由党长出面,亲送玉衡和日妮儿上山。 乡众虽然嘀咕,可是没人敢挑头阻拦,却有不少人心里诅咒:叫五龙撕烂他们才好! 仙人台的五条蛟龙有些来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一章 桃汛(上) “你见过蛟龙么?”日妮儿披斩荆棘,和玉衡蜿蜒而上。 “我见过龙!”玉衡想起了龙女。 “不一样么?”日妮儿挥弯刀,割枯藤,手脚利落。 “有角为龙,无角为蛟。”玉衡想起《述异记》中有记载: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 蛟化龙着实不易,非但修炼千年,还要渡三劫:先历天劫,要受天雷焚身之苦,一个不小心,便灰飞烟灭;再经地劫,冲破江河入海化龙,可蛟身巨大,常常卷起惊涛骇浪,决堤溃坝,引发水患洪灾,还未等历经人劫,就触怒天庭遭受责难了。 仙人台这五蛟原一处修化,共历天劫,雷电霹雳,又是一起挨过。 因结下生死之交,便相许深情厚意,永不离弃,于是约定要再同历地劫。 一条蛟尚且容易引发水患,何况一下子来了五条,哪条江河也是吃不消。 它们冲江入海的那天,江河巨浪滔天直冲滚滚乌云,狂风骤雨裹袭天雷震颤。 眼看着就要江岸决堤,一场洪灾转瞬即至。 五蛟眼看闯下滔天大祸,在劫难逃,偏巧遇着一个渔家小女孩。 这女孩见到那滔浪翻滚的五条巨蛟,竟毫不畏惧,只瞅准时机,甩手飞出一条铁链,铁链的一端是个小小的梭扣,一下子卡住其中一条蛟的喉颈,女孩气定神闲的扽住铁链另一端,那巨蛟便横亘江中,施展不得。 其余四蛟见它被困住,便有三条助其脱困,另一条屈身揺首扑向那女孩,十丈蛟身浮出水面,一身银铠似的龙鳞闪辉耀目,两颗铜锣似的大眼珠子怒眦欲裂。 女孩见状,依旧面不改色,只大叫:“我乃豢龙氏后人,五条小蛟,岂能逃出我的锁龙链!” 说罢,女孩如揺甩水袖一般,臂起腕落,上下翻飞锁龙链,那三条蛟也被牢牢缠住,女孩再顺势一绕,又将这唬她的浮水之蛟缠住,她本欲回手收紧,制服五蛟。 奈何这五条巨蛟身形庞大,此刻又缠在一起,力量惊人,它们不住在江中翻腾挣脱,锁龙链铮铮鸣响,几欲断裂。 最后被锁的那条巨蛟,身子已经浮出水面大半,铁链只绕住它的腹部,它巨身揺荡,狂风怒吼,巨浪惊骇,简直无以平息。 女孩再欲收紧,却已力不从心。 她眼看随时就要洪水决堤,遗祸人间,实在无法了,她紧闭双目,锁链绕身自转一圈,大吼一声:“豢龙氏!” 锁龙链一端缠住五蛟,另一端缠住女孩,女孩拼尽全力,双拳狠攥,声嘶力竭地怒嚎:“锁龙柱!” 随着女孩怒嚎,天崩地裂一声巨响,大地龟裂,无数山峰拔地而起。 女孩消失在峰峦之间,而那五蛟便被锁龙链牢牢绕在锁龙柱上。 经此巨变,潮退江涸,山脉起伏,当真是沧海桑田。 女孩义举,本就感天动地。她又不知所踪,后世不愿相信她已经牺牲,便唤锁龙柱为仙人台。 玉衡和日妮儿将至山顶,除了山路难行,却未发现异样。 “呀,冰凌花!”日妮儿手指一朵冰层裂缝处开出来的含苞花朵叫道。 冰雪寒地里看见娇嫩花朵,日妮儿兴奋地飞跑过去。 玉衡扭开瓷瓶,待欲采取冰凌花。 就在他伸手靠近的那一刻,尚未绽放的冰凌花瞬间枯萎! 两人皆惊,相视茫然,然而诡异之事何止于此。 骤然之间阴风怒起,天色昏暗,玉衡和日妮儿眼里本就满是荒凉,草木衰败,现下耳旁又回响风声,凄厉哀绝。 山中一切,尽显鬼气阴森,不由人不毛骨悚然。 日妮儿惶恐,拉住玉衡。 玉衡明显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他紧紧拉住她,安慰道:“别怕。” 虽然两人都裹着厚实的狐裘,可是山巅茫然之中,却显得单薄无比。 正待二人孤独无助之际,玉衡恍若看见一个人影,亦是转瞬即逝。 玉衡忙问日妮儿:“你看见什么了么?” “没有,你别吓唬我,你,你看见什么了。”日妮儿慌道。 “我…冰凌花。”玉衡正要与她解释之时,定精细瞧,那人影恍惚之处,也开着一朵冰凌花,娇艳欲滴,盛开绽放! 日妮儿兴奋叫道:“还有一朵,还有一朵!” 然而两人这回却小心翼翼,未敢靠得太近,生怕它再次枯萎。 “咱们怎么办?”日妮儿心急如焚。 玉衡也有些焦躁。 眼见冰凌花开在眼前,却不得采摘,怎不急煞人也! 玉衡叫日妮儿盯住这株冰凌,他在山巅仔细查找,沮丧而回。 “没有了,这大概是唯一一朵。” 两人便盯着这朵黄色小花。 阴风愈狂,两人生怕它再被这劲风摧残,便展开裘衣遮挡,两人为护花朵,不多时,身子已寒侵入骨,人都冻透了。 “要不我来试试。”日妮儿的牙齿冻得打战,话儿已说不利索。 日妮儿再豪爽康健,也毕竟是个女儿身,而玉衡原就单弱,谁也禁不住这样消磨。 玉衡情知他俩就要撑不住了,可是龙女交代过,因他是有仙籍的人,采摘所得的冰凌花才可入药救治龙王,凡人采摘全无效力。 仙籍! 即是有仙籍的人,总归与凡人有所不同吧,可是,可是玉衡没有修炼秘术,不知如何通仙! 玉衡苦恼不堪。 天空又现异像,山巅也非同寻常,五道银光犹如闪电,在天色昏暗之中,更显得耀眼炫目! 这五道银光劲力无穷,闪现之时地动山摇,日妮儿玉衡站立不稳,东倒西歪,相继跌倒。 日妮儿颠簸时头撞岩石,鲜血直流。 血液渗入冰雪,能明显看见在冰雪中形成血径,缓缓流向那朵冰凌花。 玉衡看得分明,他突然想到日妮儿不可采摘冰凌花,那冰凌花是否也不可沾染她的血呢? 龙女只交代必须要他亲手采摘冰凌花,可是如何采摘,又有何忌讳他却无从知晓。 他把心一横,交由天命吧! 古来开天辟地,铸造魂器,无不血祭,也许采摘这冰凌花,也需血祭,既然怕日妮儿的血不合适,那就用他自己的血吧。 恰巧日妮儿的弯刀滑落在他的脚旁,玉衡随即拾起弯刀,割破手掌,伏贴冰上。 眼看他所出血径,似乎比日妮儿的血径在冰中流速更快。 可就在他所流之血快要接近冰凌花之时,又是两道银光耀目,他便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寒冰雪地之上。 等他醒过来时,冬日的阳光正温和地照拂山巅,阴风早已息止,刚才的一切都仿佛一场梦境。 玉衡一手撑地,待要起身,却“啊呀”一声,才觉手掌疼痛难忍,自己看时,割伤处血已凝固。 不是梦! 再瞧地上,哪有血径,只有血迹斑斑,染红了冰雪。 还是梦? 玉衡头痛,抚额疑惑之际,忽听身后传来女音:“去采冰凌花啊!” 女孩声音!玉衡回头,却不是日妮儿。 “你是谁?”玉衡惊奇。 “我?豢龙氏后人。” 原来当年那渔家女孩不能立即收服五蛟,为免水患,便将自己封在锁龙柱内,镇摄五蛟。 这千百年来,女孩和五蛟相依相锁,五蛟早已戾气摒除,只待渡历人劫。 可惜五蛟早年锁在这仙人台上,暴戾伤人,以致后来无人上山。 好在玉衡日妮儿上山采摘冰凌花,才叫五蛟得以发挥,利用自己的灵力,护住了玉衡,日妮儿,还有冰凌花。 “日妮儿呢?”玉衡环顾四周后忙问。 “她在山下呢,你不该带她上山,凡人和有仙籍的人同时来找冰凌花,冰凌花自然要枯萎。五蛟已经送她下山了。”女孩说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有这些忌讳。”玉衡愧道。 女孩看玉衡顺利采摘冰凌花,又问他来采冰凌花的始末。 玉衡据实以告。 女孩叹道:“这就是五蛟的造化了,也是那黄河龙王的造化。龙虽水生,却性烈属火。一接近这冰凌花,便会灼焦它的。可是蛟不是龙,虽然性子也烈,却属阴水。所以能护得住这冰凌花。” 原来五蛟见有人上山,待要历经人劫,才会出动,却引发地动山摇,伤了日妮儿玉衡,又因此救了两人,并护住了冰凌花,完成人劫。 这世间因果往往相互纠缠,难以厘清。 豢龙氏女孩摇摇头道:“也好,五蛟又修行千年,历练天人两劫,我也要送它们入海化龙去了,助它们完成地劫。真是白白搭了我这千年的时光。这五条该死的小蛟!” 玉衡见这女孩天真烂漫,说话有趣,好奇问道:“你已经有一千岁了?” “你真的有仙籍么?你要是当了神仙,一定最不像神仙!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啊!我已经好几千岁了,但是天庭认为我只是一个小女孩!也难怪,天庭的规矩就是这么诡异,你是老是小,不在于你在人间多大年岁,而在于你遇见玄牝门时的年岁。玄牝门知道么?那是登仙之门。我十二岁时在玄牝门前渡化,那个时候我就是神仙了,可惜我是豢龙氏的后人,天庭担心龙有逆鳞,叫我守在人间驯化它们。谁知我阴沟里翻船,碰见这五条小蛟作妖,就困在这里啦。” “这么说来,还是我救了你呢。”玉衡笑道。 “你?明明是五蛟救了你!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仙籍呢?天庭列位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你快走罢,咱们两个话不投机。”小女孩蹦蹦跳跳也要走了。 玉衡在后面喊道:“我叫玉衡,你叫什么?” “我没名字。”小女孩说着已经消失在玉衡的视野里。 “豢龙氏祖先叫董父,所以我姓董!”不一会,女孩的声音回响山中。 玉衡下山唤醒日妮儿,日妮儿只觉浑身疼痛,头晕得厉害,又呕吐不止。 好在已到傍晚,里尹带了几个胆子大的壮男到山下等寻,将日妮儿抬了回去。 玉衡告诉乡民,五条蛟龙是保佑这里风调雨顺的神兽,不会害人。 乡民面面相觑,都不知当信不当信。 玉衡只好拿出金色龙鳞,乡民们惊叹不已,这才深信不疑。 这金色龙鳞,原是玉衡离开长江龙宫,长江龙王给他,要他有朝一日还给黄河龙女的。 可是此处民风淳朴,却生计艰难。 仙人台虽然山珍药植丰富,可解税赋,奈何民众惧怕五蛟,不敢上山。 玉衡即知五蛟已化龙仙去,只好编谎。 里尹手捧龙鳞,喜极而泣,拜谢玉衡:“龙鳞乃神物,驱除邪祟,从此这里风调雨顺啦!” 乡众欢呼,便在仙人台上修建五龙草堂,供奉龙鳞。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一章 桃汛(中)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走过四季,走过兴衰,再度回望唯余叹息! 玉衡与日妮儿速返云台山。一路流民无数。 日妮儿问玉衡,是不是她的软弱与屈从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和夜娃! 玉衡摇头,太多人软弱着并屈从着。 日妮儿燃起一腔热血,请求玉衡修书元澄,她要赶赴江淮战场。 玉衡又摇头:“你一个女孩家,岂能去战场送命!” “战死沙场,比起死在蛮貊人的手里,不知好上多少倍。”日妮儿心意已决。 玉衡也不再劝,互别珍重,就此分手。 三月春寒料峭,桃花盛开。 元澄此时正集中兵力,猛攻钟离。 淮水两岸,几十处魏军所修堡垒,牢不可破。 绵延数十里的营寨相连,直逼钟离,营前旌旗招展起伏,仿若波浪。 钟离城内是南梁猛将昌义之,死守三月,魏军昼夜苦攻,仍未能克。 钟离东北不出二十里有一洲岛,横跨淮水,名唤邵阳洲。 日妮儿行到此处,正要打探元澄消息,拜送信函。却被魏营一个兵丁拦截,充做苦役。 魏军从周围抓来壮丁无数,正从邵阳州南北两岸架设越淮浮桥。 日妮儿长途跋涉,现在又假充男人乘船打桩,饮食也不得周全,身形日渐消瘦。 这日她瞧着湍急的淮水只觉晕眩。 她停工坐在船上,却见岸边一队人马,为首的又高又瘦,骑在马上更为出众。 “瞧着没?那个就是破妖阵的人!现在威风了。” “威风什么?这里天天死人,明儿还不知道怎么死呢?” 水面到处是运木料,载人打桩搭桥的船只,船头连着船尾,一片嘈杂。 日妮儿耳闻这几句议论,也不十分真切,更来不及细问。 她拼尽气力,大声呼喊:“玉衡!玉衡!” 女子音高,果见岸上那人掉头回望。 日妮儿被接上岸,那人忙下马问她:“你刚才喊的什么?” “玉衡,玉衡,我认识玉衡!”日妮儿哭腔难抑。 “玉衡!好,回营慢慢说吧。我叫轻竹亭。”轻竹亭眼看日妮儿面色蜡黄,颧骨突出,便知她定有数日未吃饱过,现在兵士的口粮尚在缩减,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轻竹亭回营先安排饭馔,日妮儿不拘谨,狼吞虎咽起来,哪里还管得了吃不吃得惯。 “慢些,慢些。”轻竹亭无奈顰眉,这仗已经从深秋打到了初春,西线胶着,东线白炙。 魏梁互有胜负,可是最重要的钟离却久攻不下。 数十万的人吃马喂,粮草兵饷,后方吃紧,前方捉急。 眼看潮汛临近,若淮水暴涨,那魏军…… 日妮儿吃撑了肚子,这时再看清矍飘逸的轻竹亭,有点不好意思,低头不言语。 轻竹亭屏退卫兵,问道:“现下无人,你细细说来。” 日妮儿详述,轻竹亭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自语道:“依着他的性子,还会去采天山雪莲,那他什么时候才会去找我师姐。” 他心里一阵悲戚:他的梅师姐呀,身边没有玉衡,没有陆不凡,也没有他。 他狠拍条案,自责不已! 他如何明知梅傲霜身处险境,却回到这江淮战场? 两个月前,芒砀山下,楚洁带他躲在,她当初袭击玉衡后,藏身的屋舍里。 他们怕李圆启潜回灵虚观,准备天黑悄悄上山。 楚洁愁问轻竹亭:“轻哥哥,咱们得罪了李圆启,要是真碰上了他,该怎么办呢?” “破阵杀头都没见你怕,怎么这会儿害怕了?”轻竹亭问道。 “你不知道,我师傅和李圆启青梅竹马,为了与他成百年之好,甚至放弃了灵虚观的紫精丹。” 据楚洁所言,紫精丹汇集紫炁灵纯,凝炼百草精华,既有起死回生之效,又可助人修仙飞升,实乃人世第一神丹! 无方聪慧,深得老观主的心意,老观主便将紫精丹赐给她,希望她有朝一日,可以飞升登仙。 不想无方情根深种,竟找李圆启要一起乞求老观主成全他们。 李圆启本来秘术不精,飞升无望,听说师傅传与无方紫精丹,便欺骗无方,说老观主大限将至,何必再以凡尘俗事去搅扰。不如收下紫精丹,只不用来升仙,将来若是能救人性命,也是功德一件。 无方虽深信不疑,却也不是傻子,自她得到紫精丹,李圆启几次三番借口讨要,引起无方猜忌。 可那李圆启见哄骗不得,便联络玉玲珑盗丹,说好事成之后,丹药一人一半。 玉玲珑狡诈,气走无方之后,以色相诱,想独吞紫精丹。 可惜李圆启一心只想飞升成仙,长生不死,哪里会上钩,反倒将紫精丹置于藏书阁内,并用六甲秘祝封伫,只等来日登仙之时启封服用。 李圆启打得好如意算盘,他于奇门遁甲,周易玄占之法固然不如无方,这六甲秘祝封伫原防不住无方。 可是开启封伫有崖崩观毁之险,即便无方也不会无端冒险。 而他自己要启封之时,便是登仙之日,服食了紫精丹,他就是神仙了,哪管这灵虚观毁是不毁! “那要是你师傅飞升呢?她就可以去取紫精丹,也不必在意毁观了。”轻竹亭问道。 “她会么?她对我说过,她叫无方,无方即是圆。良缘也好,孽缘也罢,她终是逃不出他的劫了!”楚洁叹了口气,继续道: “她叫我去破阵,固然有她和玉玲珑勾结的缘故,可是我总觉得她是怕,一旦引发水患,李圆启会触怒上天而遭天谴。” “这么说来,她对李圆启还是难以忘怀。”轻竹亭也不得不感喟无方痴情。 “所以,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利用我研究秘术,我…我真是想不通。”楚洁又难过起来。 “傻丫头,就算她本性纯善。可是这样被心爱之人算计背叛,还能保得住多少真心,即使还有残存,怕也都给了李圆启,对于旁人,她早如李圆启一般,只剩下算计了。” 轻竹亭心想爱人之心愈是深切,便愈加容易蒙蔽双眼。他自己不也曾为了师姐,出卖玉衡。也许落在师姐的眼里,他出卖的就是师姐。 轻竹亭不由得心中抖颤,他紧锁双眉,手抚胸口。 “怎么了?你怎么了?”楚洁忙过来扶他,关切之急,令人心疼。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你不必这么紧张。”轻竹亭安慰她道。 “我怎么可能不紧张,你没有修习过秘术,不知道秘术可以移花接木,取人性命。如果李圆启真在山上,我真怕他会伤了你。”楚洁说的情真意切。 轻竹亭以前只觉得她聪颖俏皮,如今看她如此忧心自己,不禁大为感动。 他握起楚洁的双手,坚定道:“你也太小瞧我了。灵虚观修秘术,水仙馆也修幻术。真要碰见了他,我一定制幻控住他。你只要答应我,如果遇着危险,你一定要先护住你自己,然后才是找书。明白么?” “不明白,不明白。你才先要护住你自己!”楚洁珠泪盈眶,扑在轻竹亭的怀里。 轻竹亭轻抚她,心知他俩个都做不到,就安慰她道:“我们都不会有事,那个李圆启也许根本没回来呢。” 李圆启确实不在灵虚观,灵虚观里有比李圆启更加可怕可怖之人。 楚洁之所以害怕李圆启的秘术,是在她知道自己被无方利用后明白,这么多年,为什么她所修秘术都是不成系统,总觉得顾此失彼。 因为无方并未教她秘术的功法根基,只是自己哪里有疑惑,便教她修习哪里,然后静观其效,以进展自己的秘术功力。 每思及此,楚洁便难过不已,可是她并不怨恨无方。 她始终记得,她第一次看见无方。 那时无方为情所伤,出走灵虚观,初时穷困潦倒,无以为生计,便在洛阳表演秘术。 她在洛阳闹市,从人群中请出一个十岁孩童躺在地上,一刀削掉小孩的头颅。 围观人群惊呼,她玉手一指,大家才发现孩子脖颈处没有喷血。随着她一声喝起,小孩便“腾”地跳了起来,头颅又回到了脖颈之上。 众人纷纷叫绝,不吝打赏。 随后不知多少人慕名前来,想看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楚洁这年刚好十岁,乞讨于洛阳闹市,如何能错过这样的热闹。便自告奋勇,做了这一日无方的助演孩童。 不料,楚洁失了头颅后,任无方如何喝起,她却起不来。 无方心说不妙,赶忙谦卑施礼,说道:“诸位,初登贵宝,若有得罪,万望见谅!只是这孩子实在无辜,还望尊家高抬贵手,放这孩子一条生路,我自当离去,再不踏足贵地搅扰。” 无方说的倒是情词恳切,可惜围观众人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无方说罢,便不停叫喊楚洁,谁知楚洁毫无反应。 人群开始骚动,无方有些按耐不住,郎声叫道:“天理森严,不可伤人性命,却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尊家想清楚了,我必不能看这孩子死在我面前。” 说着掏出一粒瓜籽来,翻起袖口,露出一截藕臂,原要划出伤口,可是刀一碰触手臂,手臂四周生出一股气流,刀尖竟划不进去。 无方登时大怒,丢了刀柄,竟用指甲生生划开自己的脸颊,把瓜籽按进伤口,骂道:“素昧平生,我也不想杀生,可是你逼我自悔容颜,咱们就是死仇了!” 无方说着话,伤口处已经开始发芽,顷刻间开枝散叶,开出一朵花来,花落结瓜。 无方轻轻一削,脸上所结之瓜便已落地。 无方大叫楚洁,楚洁立刻应声起来,颅颈相连,安然无恙。 在场人众无不惊叹,喝彩声此起彼伏,无方知道那声惨叫已经淹没在人声鼎沸之中了。 无方拉起楚洁,叫声快走。从此楚洁便拜认无方为师。 待二人走后,才有人发现,人群中一个和尚竟死了,身首异处,那头颅就落在刚刚楚洁所躺的地方。 原来无方脸颊所生之瓜,就是这和尚的头颅。 和尚自恃技高一筹,欺负无方是个女流道姑,又瞧楚洁只是一个乞儿,便毫无悲悯之心。 无方恳求无果,反被激怒,终究要了他的性命。 所以无方常罩面纱,便是因为楚洁了。 楚洁视无方如母亲一般,如何会怨恨无方。 只是现下轻竹亭也要以身犯险,她的秘术修为比之李圆启,却远远不及,不能不担心轻竹亭的安慰。 她哪里想得到,等着他们的是秘幻皆臻佳境之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一章 桃汛(下) 二人入观,一只白绒绒的动物闪电似地窜进正殿。 楚洁知道芒砀山多灵狐。 灵狐蜷曲在蒲草团上,圆溜溜的黑眸子烁烁矍神。 楚洁看着它,突然惊觉,那尾灵狐正似笑非笑地,好像要望穿自己。 她强作镇静回神,叹道:“灵虚空与,倒是这畜牲生生不息。” “这般伤感,想起玉衡了?”轻竹亭眼泛怜惜。 楚洁走向灵狐,倏地回眸痴笑:“玉衡?他真是弱柳鞭风,一朝倾心,就敢天涯相随。你呢?” 轻竹亭恨不能剖心来证:“我!只要你说一声走,我就头也不回地跟你走。哪怕刀山火海,必不辜负!” “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对么?”楚洁情绪大动,双颊绯红,胸口起伏,两个酒窝盛满喜悦。 “说什么傻话,我只恨自己没能早点和你表明心迹。”轻竹亭盈泪。 “不,你一生不说,我枯等一生。现在,我当真好欢喜!”楚洁说着再次投入轻竹亭的怀抱,只是这次她不再是一厢情愿。 轻竹亭温柔地环抱着心上人,轻抚着她,沉浸在这多年来,求而不得的欢愉之中。 只是,只是怀抱之人身材圆润。 难得!难得她一路风尘,未见清减,反比从前丰腴。 轻竹亭原就怕她雍凉西行,吃亏受苦,现下倒安慰许多。 他撑着她的双肩,想仔细地看看他心心念念的梅师姐。 谁知一个恍惚,眼前之人竟变作龙女! 他惊骇之余,猛眨眼睛,确是龙女。 他连忙松手,复又伸手,想触摸她的龙角求证,却忽然暼见蒲团上的灵狐不见了,耳听“嘭”的一声,取而代之的是玉玲珑,正讥笑他道:“原来我这徒儿这么多情。” 他慌张缩手,却还是刮着她的龙角,龙女猝然狰狞可怖,脸颊多了一道寸尺伤疤。 “臭小子,你作死啊!” 轻竹亭被这一尖利的女声喝醒,头说,你们不呆在前线,跑到灵虚观来做什么?” “师父。”轻竹亭叫这一声师父,便想起了,破阵前夕,东关城外,玉衡曾言,再见李圆启时,不知这声师父还叫不叫得出口。 原来是非曲直,本不是非黑即白。 谁不想一身刚正风骨,尽享豪气云霄的痛快,可惜这样的英雄凤毛麟角,肉体凡胎们还是不得不委屈求全。 “弟子和楚洁姑娘破了李圆启的辰星阵,可惜破阵之时,李圆启隐遁逃走,我俩是奉了陈将军之命,前来灵虚观,缉拿妖道。”谎言一旦扯开了,就不觉得如何了。 玉玲珑盯着轻竹亭,将信将疑道:“是么?那你金师妹呢?怎么没见着?” “止儿在东关,陈将军照料,也是留了她作人质,要我快来快回。”轻竹亭回道。 “那你就快点回去,你要随元澄班师回朝,万不可私自离开战场,将来分封行赏之时,会有你的好处。”玉玲珑一是要他继续襄助元澄,二来也嫌他在这碍事。 “师父要我回去,我回去就是,只是楚姑娘破阵扬威,颇得王爷青眼,我若不带她回去,恐怕王爷那里,不好交代。”轻竹亭说道。 “这个你无需操心,我修封书信,你一并带去就是。”玉玲珑说完便过后堂。 玉玲珑和无方任何一个,轻竹亭均非敌手,何况二人联手。 折腾了一夜,玉玲珑和无方都睡去了。 轻竹亭唤醒楚洁,楚洁看着他,幻境之事已忘却了多半。 轻竹亭只捡不甚尴尬的告诉她,楚洁何其聪颖,听他说着已猜着个七八分,红了脸努着嘴想了一会,说道:“逃是逃不掉了。她们在这儿,肯定也是为了那本书,这么大费周章试探我们,不会只为了练功吧,必定有个缘故。既然玉玲珑要你走,那么你就快走,回到元澄身边。我留在这里,看咱们最后,书落谁家?” 楚洁的俏皮淘气,落在轻竹亭的眼里,却有说不出的心疼与无奈。 “你不要想着去找梅傲霜,要知道你师傅很容易就能知道金止儿不在江淮,不在江淮,又会在哪呢?黄河龙宫即通雨亭,便是在你师傅的势力之下,你可别害了她。”楚洁又道。 “是啊,她的幻术极其高明,幻境里的幻象,她看的是一清二楚,会有龙女出现,就表示我与她有所羁绊。” “是么?还是你对龙女也动情了?”楚洁凝视他问。 “怎么会呢?你想哪去了?她,她是一条龙啊!” “是么?那你的幻境里当真没有我么?”楚洁盯着他,委屈问到。 “我…”轻竹亭一时语塞。 “算了,我不信什么幻境,我只信真心真意。”楚洁笃定说道。 不知她现在如何了?轻竹亭的思绪从芒砀又拉回到江淮,战场残酷,死人无数。 眼前的日妮儿虽是初识,却也令他倍感亲切。 “日妮儿,有场大战一触即发,现下最是关键,我有件事情,想叫你去办,你愿意冒险么?”轻竹亭犹豫再三,还是觉得日妮儿即有玉衡的举荐书信,那么比别人,就更值得信任。 “当然愿意,你的事,就是玉衡的事,只要我没死,就一定去办。”日妮儿爽快。 轻竹亭沉吟一会,只皱着眉头瞧着她。 “到底什么事啊?”日妮儿急道。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二章 豹变(上) 日妮儿夜潜钟离,入城便被绑至守将的府邸。 那昌义之,既无鲜衣怒马,亦无杀伐骄横,与日妮儿想象中的官员将领相去甚远。 他胡子拉扎,鬓发凌乱,眼睛虽亮,却眼窝凹陷,乌黑一圈,身着铠甲,整个人疲惫又深沉。 数月来,他被魏兵围攻,飞楼石击、冲车撞墙,士兵搭云梯,轮番上阵,前仆后继,堆积的死尸能垒出一座城墙。 他率领梁兵,不眠不休地修补城墙,射箭放石投滚木,奔波救援各处的危难告急。 此时,城内外死一样的安静。这战乱中短暂的停息,显得极不寻常。 对于数月未睡过整觉的人,闭一会眼睛都是难得的奢侈。 然而昌义之却要亲审日妮儿。 “谁派你来的?”昌义之的嗓音深沉又沙哑。 “王爷。”日妮儿男装,声音却无从掩饰,但是这点她并不担心。 “谁派你来的?”昌义之摇摇头,又挥挥手,示意卫兵退下。 “水仙馆的轻竹亭。”日妮儿待闲杂人等退尽,从容应答。 昌义之点点头。 “信函在我怀里,我只会打猎,不会打人,将军还要绑着我么?”日妮儿坦然说道。 “委屈姑娘了。”昌义之亲自替她松绑。 日妮儿递过信函。 昌义之看过烧罢,冷笑道:“你是个姑娘,我要教训两句,你白听着,只怕也学不明白。回去告诉水仙馆,那些个邪门歪道糊弄鬼的事,我不通。战场厮杀是要死人的,十个水仙馆怕也填不满。” “唉,轻竹亭说将军是位儒将,一点就透。可是没想到,将军也和陈伯之一样,只有匹夫之勇。”日妮儿亦冷笑言道。 “你还知道陈伯之?”昌义之颇有玩味地看着她。 “我自然不知道。是轻竹亭教我说的,陈伯之孤陋寡闻,差点助了李圆启的辰星阵,若当时引发水患,今日将军可就轻松了!” 日妮儿依轻竹亭的交代,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看昌义之深思不语,便继续说道:“可惜陈伯之虽然愚蠢,可任城王元澄却千伶百俐,信任水仙馆,甚至不避忌灵虚观,最后才破了辰星阵,坏了你们梁国皇帝的好事。不知道将军是陈伯之之流,还是任城王一辈?” “怎么说?”昌义之仿佛很困,眯着眼睛,看日妮儿的神情却更具玩味。 “轻竹亭交代说,如果将军犹豫,要我晓之以理。若是将军果决,那便好办多了。依着我看,将军是个果决之人,我直截了当的说话,将军可要听么?”日妮儿言语利落。 “刚才小瞧姑娘了,姑娘有话尽管说来。我倒也有几句话,请姑娘带回。”昌义之正正身子说道。 “这仗不管是魏军胜,还是梁军赢,其实无辜的是两军将士,糟蹋的是百姓的田地,将军说是不是呢?”日妮儿这话虽是轻竹亭教的,却问得动情。 “魏兵寻衅,挑起战端。我大梁将士战死沙场,守家护国,无怨无悔。”昌义之厉色道。 “此番征战固然是魏军的不是,可是难道你们的皇帝不打算北伐?不过是谁先下手罢了!”日妮儿急忙回道。 “将来的事,谁能预知?这回谁是不义之师却是不容诡辩!”昌义之说道。 “难道士兵的命,百姓的命便不在将军眼里了么?”日妮儿言语激动。 日妮儿毕竟是个姑娘,自开口说话,便爽利坦直,此时突然情绪高亢,眼中泛泪,昌义之竟一时语塞:“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将军,我虽只是一介女流,却也经历了失去至亲的痛苦,也许在将军眼里,人命不算什么?可是在我眼里,每一条命都牵扯着不知多少人的悲欢离合。每个人的命都不该白白断送。”日妮儿瞪着眼睛,迸出两行眼泪。 “这个…应当。”昌义之也长叹一声。 “既然将军不驳我。那我就斗胆说了,将军苦守钟离,令人佩服。可是城内虚耗,恐怕已经要绝粮了。外面魏军不下十万,钟离失守怕就在这几日了。钟离若失守,等于打开了梁国的门户,亡国也在顷刻之间。到时候,生灵涂炭就无可挽回了。”日妮儿想到尸横遍野的景象,不由得抽泣起来。 原本诅咒梁国灭亡,是杀头的死罪,然而此时的昌义之不知是太过疲惫,还是心生怜悯,竟未计较,由着她说。 “现在有个法子,若是将军点点头,那么钟离便可守住,总不至于死更多的无辜人命就是了。”日妮儿擦擦眼泪,继续说道。 “什么法子?”昌义之问道。 日妮儿走近两步,昌义之敏捷扶住剑柄。 日妮儿暂停脚步,继而又走向他身边,附耳低语。 昌义之颦颦蹙眉。 日妮儿说罢,郑重其事地补充了一句:“这句是我的真心话,希望将军可以采纳。只有这样,才不会死更多的人。” “小姑娘,我这一时恐怕不能答复你,你再在这儿,我也不能再保你,我现在送你回去,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战场可不是女儿家该呆的地方。”昌义之说道。 “好,轻竹亭的提议还望将军三思。将军刚才说有几句话,要我带回去。将军尽管说就是,我保证一字不丢地告诉轻竹亭。”日妮儿是个守信之人。 昌义之点点头,说道:“姑娘,请你转告轻竹亭,要他劝劝元澄。兵法有云: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我大梁擅长水战,舟舸百万,覆江横海,现在时值桃花汛期,一时江水大涨,我军乘帆渡海,百万齐发,必定所向披靡。你们千里运粮,行留俱弊,你们倾举国之力,攻十雉之城,死伤过半,最后若仅以身返,请任城王好好想想,他要如何交代,听说他身边的刘思祖立了大功,却遭贬谪,王爷的前途,堪忧啊!” 日妮儿努力记下,说道:“将军放心,你的话我一定带到。轻竹亭的话也请将军思量。” 日妮儿回到魏营,轻竹亭长出一口气:“我真后悔。万幸,你平安归来。” “那位梁国的将军,倒不像是坏人。”日妮儿说道。 “他是敌人,却不一定是坏人。”轻竹亭说道。 日妮儿趁着自己还记得,便将昌义之的话几乎一字不丢地转述给轻竹亭,问道:“你要说给王爷么?” “王爷都知道,他已经上书朝廷,要求退兵,可惜又是石沉大海。况且,今日之事,我也不想叫他知道。”轻竹亭说道。 “瞒得住么?”日妮儿问道。 “我不说,他便不知道。”这也算是默契了。 日妮儿似懂非懂。 “你看昌义之,会同意么?”轻竹亭急的还是这件事情。 “我看他有些动心。”日妮儿说道。 “但愿吧,但愿此事能成。”轻竹亭道句辛苦,便让日妮儿休息。 出了营帐,轻竹亭遥望夜空,星月疏朗,想起盗寒水石那夜,他看见了荧惑侵太微! 一切都是天意,也许雨亭里的天蚕已经吐丝了! 城墙变幻大王旗,兴亡皆是百姓苦! 他能做什么? 如果昌义之同意了,也许这世间就改变了。从此停息纷争,不再改朝换代,惟玉玲珑万世独尊? 他想什么呢? 玉玲珑是什么品性,他还可以抱有幻想么? 他有点后悔了。 也许昌义之根本就不同意,既然昌义之认为只要桃汛来临,江水上涨,魏军就必败无疑,那么他又何必接受玉玲珑的提议。 春季的夜晚,江风寒急,轻竹亭打了个冷战,他又想起了碧渊寒潭,他的心也打了个寒战。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二章 豹变(中) 南北两座浮桥,邵阳洲已经成了魏军跨越淮水的通道。 一头运送十分要紧的补给,一头进攻岌岌可危的钟离。 厮杀震天,烟嚣尘上,一批批的人头冲上城梯,刀搏箭射,再一批批的倒下去,周而复始。 死人成了最平常的事情,还不如天空上的一只飞鸟,更能激动人心。 日妮儿眼望钟离,问道:“他还能挺多久?” “不知道,确定报信的都抓住了?”轻竹亭问道。 “恩,都截住了,三个曹景宗的兵,两个韦睿的兵,打得皮开肉绽,都说再没有了。”日妮儿答道。 “他们越是着急给昌义之报信,就越说明昌义之快坚持不住了。曹韦二人是他们的勇将,派他俩来支援,萧衍也算孤注一掷了。”轻竹亭说道。 “听说他俩每人手握五万精兵,不日就到。咱们抗得住么?”眼见着粮草不足,死伤惨重,日妮儿忧心忡忡。 轻竹亭未置可否,独自回到帐内,反复摸搓着银色龙鳞,眉宇深锁。 自古守江必守淮,南梁倾尽所有,拼了命的保钟离,可这一切似乎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虽值桃汛,可是淮河平静得很,丝毫没有涨水的意思。 一声“报”令,打断了轻竹亭的思虑。 原来是兵器不足,补给难续,元澄派人找他想辙。 轻竹亭苦笑,问道:“这不是刘将军所辖之事?怎么找我讨要?” 那人叹道:“轻少侠没听说么?刘将军调职戍边去了。” 轻竹亭骇然:“战事胶着,怎么这个时候!” 多说无益,朝廷的事哪里是他管得了的。 晚霞渐染,绯红漫天,轻竹亭出神,日妮儿倒想了个主意。 拾铁换盐,魏营抓来的丁壮一直做杂工,饮食不足,尤其短盐。 这些人既无沙场经验,也未受过训练,没有作战资格,倒是在攻城冲锋的时候,跟在后面拾捡战场上丢弃的兵器铁仞还算合适,即使死伤,也于战斗力无损。 只是钟离城上箭戟如雨,这些人难免胆怯,以盐相诱,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比起赶鸭子上架,多少有了点意愿。 轻竹亭临江远眺,长叹道:“或迟或早,终是无可奈何。”说着又摸索着龙鳞沉吟。 日妮儿领着面黄目滞的壮丁们跟在一拨又一拨的士兵后面跑,前方攻城喧嚣震天,后方清理战场捡拾兵器,仿若当年在营州牧场上猎鹰子。 战场亦可儿戏! 轻竹亭担心日妮儿,也只担心日妮儿。 他不让日妮儿出营,以周全她的安危。 满目尸横遍野,放眼血染山河,到处弥漫着压抑,箝制! 有个看得见的朋友在身边,实实在在的羁绊,牵挂,才让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尚且活着! 入夜天气沉闷,日妮儿走出营帐想透口气,却瞧见一个黑影晃过。 日妮儿蹑手蹑脚跟过去。 眼看着到了淮水边,无路可走的时候,大雨骤降,日妮儿一恍惚,黑影就寻不见了。 兵者不详,人心不古。 人生无处不沙场,皆是遍体鳞伤。 且说施峻离开青州,方青一路仔细照料。 “公子,咱们这究竟是往哪里去呀?”方青鸭蛋脸面,眉目清秀,虽无十分颜色,亦有动人之处。 “那地方,我也不好说,你还是别跟着我了。”施峻说道。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方青自觉一路上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此时却听说赶她走,不禁盈泪。 “不,不,你很好!我如今落魄,你肯跟着我,又样样周到,我其实是很感激你的。更何况你本不是我的丫头,就更难得了。”施峻本因宋若昭的缘故,并不睬她,可是日久见人心,方青对他十分上心,简直无可挑剔。 “那你为何要赶我走?”方青更觉不解,颇感委屈。 “唉,不是我要赶你走,是我要去的地方……”施峻欲言又止。 “公子,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我只要能伺候公子,就心满意足了。不论什么地方,我都想陪着你去。你打我骂我都没关系,只要…只要别赶我走,就好。”方青羞怯,倒独有一番楚楚可怜的神韵。 “好吧,你既有这样的心意,我索性与你说了。”施峻感叹一声,尘封的记忆飘飘袅袅。 施家乃旺族,祖父曾做过太常寺卿,施峻出生时,祖父尚在,钟鸣鼎食,乘坚策肥。 以其当时的盛势,就是求娶公主娘娘,也不无可能,施家何以会早早订亲宋若昭,原因就在逍遥扇。 那逍遥扇前文说过,玉竹的扇骨,绫绸的扇面,扇面画的是《鹿王本生图》。 一把好扇子,考究无非两样:扇骨要湘妃、棕竹、麋鹿或是玉竹;扇面要绫绸、影纱,金银双色的发笺,或是点螺的素纸。 若是扇面存了古人写画真迹,那也就尽了。 可是即使如此,也不过赞个“好”字。 要想称宝,那必然得有个大缘故。 这逍遥扇之所以被施氏一族奉为传家宝物,全在这扇面上的《鹿王本生图》。 这图画的是一只九色鹿,救了溺水的人,溺者明誓不泄密,可是王后夜梦九色鹿,欲得其皮作坐褥,欲得其角作拂柄。 国王信宠王后,荒唐开出分国而治、重金悬赏的条件来求得鹿皮鹿角。溺水者心生贪念,带领国王入林捕鹿。 国王与九色鹿相见。九色鹿述说原委,国王便放了九色鹿。王后未得九色鹿,郁郁而终,而忘恩负义的溺水被救者更是遭到报应,身长白疮。 这只九色鹿相传被西汉的张骞出使西域后给带了回来。 这样的灵兽,得之者,便可逐鹿中原,一统天下。 但九色鹿通灵机警,难以捕捉。 而捕捉它的诀窍就在这逍遥扇里。玉玲珑仿做的玲珑扇,虽然扇骨扇面图画,都与逍遥扇无二,然而她研究了这些年,却始终不得要义。 她哪里知道,真正的秘密并不在图画上,而是在逍遥扇的扇面夹层里。 可是施家人明知道这扇面有夹层,却为何迟迟不肯撕开扇子。 一是未能十分吃准这秘密是否真在这扇面夹层之中,甚至单从面上看,根本看不出这扇面有夹层,自然无人敢轻易破坏宝扇。 二来虽说施氏一族对九色鹿传说深信不疑,可是仅凭一头神鹿,便要谋夺天下,终显单薄,所以联姻宋襄,便是做好了起事兵变的打算。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施家的如意算盘尚未打响,就获罪没落,实在是始料未及。 好在施峻得保,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拿回逍遥扇。 而宋襄之流,虽知逍遥扇是宝贝,却不知它何以为宝,宝在何处?否则就是丢了宋若昭,宋襄也不会丢了这把逍遥扇。 如今施峻唯一重振家族的指望,便全在逍遥扇上。 他曾听祖父说过,九色鹿被张骞带回来后,为防奸佞利用它谋朝篡位,便将它放养在天穆之野,山海之界。 施峻正是要找到那天穆之野,山海之界。 “可是哪里是天穆之野?哪里又是山海之界呢?”方青只觉得这种法外之地,虚无缥缈,谁知道到底有是没有。 “是啊,就是不知道在哪里,我才不想你跟着我跋山涉水,前路渺茫。我也许要这样漫无目的走完一生,我不能耽误你啊。”施峻说得极为真诚。 “怎么是耽误,这原是我愿意的。”方青细弱蚊声,垂首浅笑。她是当真觉得若能陪着他,漫无目的地走过一生,便是死也无憾了。 施峻听着愣了神,痴望着她,心想,只可惜她是个丫头。 小丫头高兴已极,就地取材,晚上给他烹制了一碗荇菜燕丝羹。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二章 豹变(下) 夜枭声厉,方青熟睡,施峻反复翻看逍遥扇。 天穆之野?山海之界? 毫无头绪,他真的要漫无目的,浪迹一生么? 既然九色鹿是张骞带回放养,那么张骞途径之地…… 施峻胡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混沌睡去。 失去了逍遥扇的宋襄气急败坏。 宋夫人维护女儿以退为进,尽着他厉斥宋若昭,陪着也骂了两句,又劝道:“丢就丢了吧,也没看出哪里宝贝,难道养了这么大的女儿还抵不过一把扇子?” 宋襄斥道:“妇人之见!” 至于方青,宋襄夫妇自然浑不在意,只有宋若昭日夜悬心。 待陆不凡带着昏迷的赵仰晴再次来到妙笔山庄,宋若昭才得知方青已追随施峻去了。 她不免伤感,理不清是羡慕嫉妒甚而憧憬,最后只得安慰自己,终究也遂了一个人的心愿,未皆成空。 陆不凡亮明身份。 宋襄虽是恼火,也不得不以礼相待。 要知道自东关城大破辰星阵,水仙馆名声大噪,玉玲珑行事已不再遮遮掩掩。 青州的桃花开得比江淮晚些。美人又称桃花面,盛时娇嫩,只是容易就谢。 这天,桃花荫下,似有女子舞蹈,影姿绰约,摇曳其间。 陆不凡以为是晴妹,移身桃林,展臂勾揽那女子柳腰,女子倏地回身呵斥:“何人放肆!” 陆不凡大吃一惊,才看清楚,这舞动花间的女子竟是宋若昭。 眼瞧着宋若昭惶恐又着恼,陆不凡也深愧自己鲁莽,慌忙拱手致歉:“陆某认错人了,唐突宋姑娘,是在下之过,万望见谅,见谅!” 宋若昭绯红了脸:“赵姑娘大好了?” “是的,府上名医云集,又悉心照料,已见起色。”陆不凡庆幸宋若昭不知赵仰晴出身乐籍,否则这一错认,如何使得。 “陆公子客气。赵姑娘受伤,原是我之过。”宋若昭始终心存歉意。 “哪里的话,宋姑娘纯善。这其中纠葛,怎可怪你,只怨苍天弄人,你若伤心自责,岂不越发可怜了。”陆不凡说着,不免流露怜惜之意。 宋若昭听不得“可怜”两字,晗首施了一礼,转身待走,忽又想起什么,忙叫住陆不凡,彼此双目相撞,宋若昭又羞红了脸,连忙垂首,轻声道:“刚才的事儿,陆公子可别告诉别人啊。” 陆不凡明白。歌乐舞蹈一类,高士豪庭行之,是雅韵风流,可传为佳话,但名媛淑女若沾染,便是举止轻贱,会落人口舌。 他凝视她道:“怎么会呢!” 陆不凡最看不得美人含羞,那宋若昭本就肤色白皙,此时脸上染了霞光,更显秀丽逼人,又见她娇喘微微,波光点点,端的是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陆不凡一时忘情,扬眉赞道:“宋姑娘舞姿曼妙,跳得真好。” 宋若昭一张俏脸倏地羞透了,从鼻翼红至耳畔。她一扭身,几乎风似的,逃出桃林,只留陆不凡望着她裙袂飘飘的丽影出神。 桃雨霏霏,陆不凡恍若看见宋若昭驻步回眸,再定精看时,早已不见佳人。 陆不凡心想,不知宋若昭远远回望之时,自己是怎样的英姿潇洒。 他眼含笑意,回味良久,才绕出桃林。 及见赵仰晴时,他的得意全落在她的眼里。 赵仰晴堪比湖水的眼睛,不觉间便蒙上一层云烟,脸上的幽迷之色似有若无,她素手轻扬,温柔地拂去了他肩头的落花,婉言箴劝:“流连花间,最易招惹残瓣。” 陆不凡难却愧色,忙扶她坐下,讪讪言道:“以为你爱桃花,就去桃林寻你,未曾想你已经回来了。” 他不好再多解释,只好劝她多多休息。 两人说话时,有个驼背老仆来请陆不凡。 厅堂之上,宋襄危坐。老仆唤进丫鬟上过茶酪,便退下了。 茶酪旁置有信函,陆不凡瞄望宋襄,见他微微抬手示意启封。 只见宋襄面容凝重,眼神分明流露轻蔑之色。 陆不凡料知不妙,忙拆信观瞧: 淮水暴涨,梁舸横江,曹韦汇合,火攻营垒,澄撤。 寥寥数字,竟是钟离败讯! 陆不凡震惊,尺素微颤。 风急火怒的战场该何其惨烈可想而知。 宋襄冷冷言道:“听说韦睿直接扎营邵阳洲,那邵阳洲不是由水仙馆的轻少侠镇守么?” 陆不凡虽想探知轻竹亭的下落,却听宋襄言语不善,便默然不语。 宋襄又道:“都说轻少侠是任城王请的奇兵天将,怎么会叫韦睿轻而易举平分邵阳洲,敌寨扎于百步之内,真是闻所未闻。” 陆不凡不知晓前线详情,未能分辩,只说道:“即是用火,一定惨绝人寰。” “没错,韦睿遣了兵将敢死两千人,拔了护桥的栅栏,砍毁了浮桥,十几艘火油船,连烧军营四十里。我大魏死伤惨重。”宋襄言道。 战场上烈焰烧杀,火海一片的景象浮现眼前,震彻天地的哭喊撕嚎似乎也能听见。 陆不凡剑眉紧锁,哀默了一会儿,终于问道:“不知使君可知轻师弟的下落。” 宋襄冷笑道:“正是此事蹊跷,这位轻少侠,听说在韦睿火攻的前夜,就找不到了。自古将猛则兵勇,将谋则兵智,如今守将不知所踪,难怪梁兵如入无人之境!” 轻竹亭失踪了?陆不凡真不知是喜是忧! 宋襄面色阴郁,弹掸双袖,恨恨道:“沙场失踪,要么殉国,要么投敌。只是轻少侠不比常人,和陆公子同是出身水仙馆。” 宋襄见陆不凡未置可否,继续道:“传闻水仙馆神秘,弟子个个可驭灵物异兽,慑人心智。当初也是任城王向刘司空飞书举荐,说轻少侠精通奇甲之术,无出其右,堪当大任,才将邵阳洲这样的重地交由他镇守。难不成是轻少侠贪玩技痒,也学李圆启隐遁去了。” 陆不凡听得心胸郁闷,又毛发耸然。 依他言下之意,轻竹亭除非身死,否则要么是叛国私逃,要么就是勾结敌军,最可恶的是与李圆启相提并论,连水仙馆东关破阵之功都要一笔勾销,甚至还有和灵虚观暗通款曲之嫌。 宋襄其心,不可谓不歹毒。 陆不凡愤慨,果然刘腾的人,排异的手段如出一辙。 陆不凡端起茶酪,故意思虑片刻,又“珰”的置回几上,严词色厉道:“绝无可能!宋刺史的猜疑,毫无道理。” 宋襄未曾料得他骤然变脸,也暗吃一惊,锁上眉头。 只听陆不凡凿凿言道:“轻师弟助阵东关,大破梁敌辰星阵,这是不争的事实。任城王因此重用可用之材,也无可非议。若说轻师弟效仿李圆启,隐遁脱逃,更是无稽之谈。且不说水仙馆所修之道,与灵虚观根本不是一路法门。就是单受刘司空的托付,也断然不会弃国之大义于不顾,陷刘司空于水火之中。” 扯上了刘腾,宋襄立刻警觉,忙问道:“你说轻少侠受刘司空所托,是什么意思?” “当初任城王上表出兵,刘司空未予理会,现在看来还是刘司空有先见。”陆不凡反倒不徐不疾。 “刘司空一向高瞻远瞩。”宋襄附和,几乎不加思索。 “是啊。只可惜梁敌狡诈,那时已经勾结灵虚观布阵。使君一定知道,如果辰星阵成,引发水患,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此战也是箭在弦上。至于如今战败,那必定是有人贪功恋战,若攻破东关,便班师回朝,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陆公子所言甚是。”宋襄想探知刘腾与水仙馆的关系,只得耐着性子。 “甚是,甚个屁是!”陆不凡暗骂,“几十万大军挥师南下,不攻钟离,不捣京师,赢个东关就回朝,当南征是儿戏么?如此糟蹋税银公帑,消耗兵力,梁朝的萧衍都得感动得给魏军颁勋授赏了。” 陆不凡心里这样想着,嘴上还得娓娓道来:“轻师弟不食朝禄,亦非武将,他没有恋战的原由。所以刘司空愿意委其重任,多半是这个缘故。自然了,任城王出身宗室,一向不敬刘司空,他会对轻师弟另眼相看,怕也是军中无人可用,他麾下的党法宗不就败在阜陵城下么。这样看来,他不得已启用轻师弟,胜,以资缓和与刘司空的关系,日后策勋,更加容易邀功。败么,就将责任推给轻师弟,天子追究起来,难免牵扯出刘司空与水仙馆千丝万缕的联系。到时候任城王既可推任卸任,又能构陷刘司空。搞不好,甚至使君都会被牵扯其中。” “怎么说?”宋襄忙问。 “使君请想,青州江淮不过千里,为何不遣军襄助,若得使君援救,也未必会一败涂地呢。”陆不凡双眸衔住那宋襄,心说道“这样说话有趣么?欲加之罪,也轮到你尝尝滋味。” “陆公子要慎言,调兵遣将之事何其重大,岂能儿戏,没有朝廷旨意,谁敢轻举妄动!”果见那宋襄有些坐不住了,黑沉脸来。 “战机胜负,往往转瞬即逝,将帅可审时度势,于令前先行,也是有的。难道使君忘了当年元嘉之战的檀道济,可不就是救援不力,被他们的皇帝猜忌,才致灭族啊。”陆不凡越说越起劲,真狠不得刘腾宋襄一干人等统统被连灭九族,才好聊慰陆氏族人的在天之灵。 “我大魏天子何其英明,战败重责,岂是巧言令色可以转嫁搪塞的!”宋襄正言。 “天子英明,刘司空明察,自然也会知道,不干轻师弟的事儿。”陆不凡道。 “那是最好,如果轻少侠有事,依你所言,刘司空也面上无光。只是未请教,水仙馆和刘司空是何时相交的,若真是刘司空的座上宾,那这些天,岂非妙笔山庄慢待了陆公子和赵姑娘。”宋襄等不得他再卖关子,直言问道。 “何时相交,只有家师可说。只是晚辈曾奉家师之命,给刘司空送去了波利质多罗树树种,若问晚辈何时与刘司空相交,便在数月前了。”陆不凡提到波利质多罗树,不禁得意起来。 “波利质多罗树!” “哦,就是珊瑚树。” 宋襄触电一般,这个名字他听过一次。 那是施宋两家预结秦晋之好的日子,施峻的父亲将逍遥扇作为聘礼赠予宋家曾言:待珊瑚树亭亭如盖之时,大事可期。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三章 璞玉(上) 战败的颓靡浸染山河,水仙馆和灵虚观更是里坊热议。 但千里之外,总有别样风光。 中原沃野,最宜骏马驰骋。 而这里沙漠绵亘,戈壁广布。 虽然也有雪山延脉,滋养得水草丰美。可论贩货运输,当地还是喜用骆驼,缓慢却敦实。 阿耶尔和迦摩谛更换了骆驼,雇佣的译语人也换了坐骑。 梅傲霜施过幻术后,看见译语正在和店家要早饭。 “霍飞,你过来!”梅傲霜唤道。 西凉尚武,民风豪犷,当地人民居简朴,布衣粗食,却有一个雅嗜,便是饮晨茶。 这茶有讲究,烹的是当地的高山云雾巅峰之茶,天水润育,最是细嫩清新。 霍飞向店家讨要一壶,走来与梅傲霜斟茶,一脸为难地说道:“梅姑娘,今天再不走,阿耶尔一定发火。” “也不是第一次,你怕什么!” 梅傲霜正欲交待旁事,却见阿耶尔和迦摩谛怒势而来。 先是阿耶尔咕噜哇啦地嚷嚷一气。 再是迦摩谛一面安抚阿耶尔,一面用生硬又含糊的汉语对梅傲霜说:“梅姑娘,我们要快走,快快回国。” “你们要快点回国,可以不带着我呀。”梅傲霜神色悠然,说的风轻云淡。 霍飞忙附首低语道:“迦摩谛听得懂。” 梅傲霜扫了一眼迦摩谛,对霍飞言道:“那就请你译给他听,我,水土不合,需要休息。否则妨碍了幻术,腐了生丝,死了蚕种,我可担待不起。或者你再问问,他们要是嫌着这些箱子笨重,索性在这儿散伙,他们才好快些归乡。” 霍飞敦厚,译得很小心。奈何阿耶尔还是火冒三丈,叫骂不迭。 迦摩谛“铛”地铁杖捶地,怒道:“你可恶!” 他怒视霍飞,飞沫横溅。 霍飞战战兢兢地译给梅傲霜:“梅姑娘,迦摩谛的意思,他已经十分忍让你了。你如果再故意拖延时间,他会联络刘司空,告诉玉馆主。” “他怎么联络,通过你么?”梅傲霜直问霍飞。 霍飞默然,更觉为难。 “你也想一想,真要是那么容易联络,何必半道上找你。怎么当初不跟一队人马。偷运蚕种生丝,私传符节通关,桩桩件件都是杀头的死罪!你这条贼船算是下不去了。再为难,也别罔顾了性命。你是聪明人,我的话,该怎么和他说,就怎么和他说好了。” 霍飞看着梅傲霜,又看看迦摩谛和阿耶尔,心里琢磨,他们的勾当的确不能大张旗鼓,两厢里都吃罪不起,真悔不该给他们当这个译语人。 看官莫问,这个霍飞如此为难,何不一走了之。 彼时私逃?谈何容易! 大魏的户籍制度极为严苛,四境之内,丈夫女子,皆有名于上,生者着,死者削,居者不得擅徙。 普通百姓想要背井离乡,先得到生籍隶属的里坊府衙备档,重重签审后,拿到迁徙文书,才能在生籍以外的地方通过城防关卡,打尖住店。 自然,这只是开始,若要换个地方安身立命,还得由当地的官府编户案比。 所以一个普通人生在哪里,也就意味着死在哪里。 西凉边塞的译语人很多,陆不凡之所以找霍飞,就是看中他妻儿老小,家中人口众多。 他靠着中土西域两地奔波,跟随商队译语为生。 身为译语人一旦中途毁约,擅自离去,雇主拿着当初缔结雇佣的契约,告到官府,这人不但吃上官司,还会被缴没自由出行的文书,砸了译语谋生的饭碗。 而这次的雇主一方牵着刘腾,一方系着水仙馆。一个不小心,不止生计,性命都堪忧。 霍飞无奈,只得对迦摩谛好言劝解。 迦摩谛铁杖横扫,顿时风声厉厉。 梅傲霜见惯了阿耶尔暴跳如雷,倒是少见迦摩谛怒目,姑娘家不免心惊,现下只是强做镇静。 僵持之际,客栈进了一伙商队,十余人,个个皮肤雪白,高鼻深目,一看长相便是西域格调。 为首的中年男子,人高马大,留着络腮胡子。身后一个少年,合中身材,面容纤细,男子装束,可是作为男子,这长相未免过于精致。 其余的人尾行其后,店家连忙招呼落座,客栈一时人声杂沸。 他们身着高领高腰,窄袖番靴。 霍飞瞧着他们衣裤上的纹饰就知道他们是萨珊商队。 商队的译语最末进来,看见霍飞,便上前问候:“霍兄也在这儿,真巧。” 霍飞识得此人,他名唤淳于赅,本是云州人氏,心思活泛,为人乖滑,这几年几乎什么活都接,虽然麻烦不断,却在译语的行当里混出了名堂,但凡不那么本分的商队,都会找上他。 他在商队里,也不止于翻译掮客,什么关过勘画,解围游说,简直可充半个军师。 淳于赅名声不好,若在旁处见着他,霍飞是不愿理他的,而此刻竟似得遇故知一般,连忙回道:“太巧了,真好。” 迦摩谛见人多不便,振臂一收,铁杖暂且归位,然而心中怒气难消,一双锐目狠狠地盯着梅傲霜,凶煞恶极。 客栈气氛依然尴尬。 淳于赅宽眉阔面,眼睛里精光回转,显得十分通达干练。 他与店家要了些胡饼,浇汤和小食,便瞄着霍飞他们。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商队,淳于赅断定。迦摩谛和阿耶尔一看就是天竺人,天竺易货多在南梁,鲜有入魏境的,西走雍凉就更没道理。还有梅傲霜,虽是男子打扮,却是实打实的女相。 特殊的商队就意味着特殊的价钱。 淳于赅顿时起了兴趣,便问霍飞:“你们是去洛阳,还是出关啊?” “出关。” “此行几人?” “主雇三人。” “那两个是天竺人?” “是啊,是天竺和尚。”霍飞心有余悸,心想:若不是淳于赅一行人的到来,迦摩谛非和梅傲霜打起来不可。 他听陆不凡说过,梅傲霜虽无武艺傍身,却能勾魂摄魄,也是十分了得。他俩真动上手,结果会是如何呢?! 淳于赅这几年,跟随各国商队东西贸易,南北游历,很长了些见识,他敏锐地嗅到了这三个人的不寻常,顿时兴趣大增,问道:“霍兄弟,和尚能贩什么,不会是那位姑娘吧。” “少胡说,那位是梅公子,是雇我的立约人。”霍飞啐道。 他和淳于赅,本就话不投机,只觉得他不出两句,就惹人厌恶。 “哦,这么说不是淫僧贩青娥,是佼人戏和尚了!”淳于赅继续薄舌。 霍飞“嚯”的起身要走,被淳于赅一把拉住,笑道:“你可真没趣,不过是你的雇主,急个什么!女人就是女人。你看我的雇主,那个小公子,怎么样?还不一样是个雌儿。” 霍飞顺着他的眼色看去,正是那个窄脸精致的少年。 果然! 霍飞坐下,环顾四周。 梅傲霜咀嚼着饼,饶有兴致地朝这边看着他俩。 迦摩谛和阿耶尔也在吃饭,时不时的瞟他这儿两眼。 而萨珊商队其余人众都兀自吃饭,只有为首的络腮胡子和小公子两人一桌,正望向这里。 此刻店内无人言语,只有咀嚼食物,喝汤倒茶的声音,沉寂逼人。 淳于赅将各路神色尽扫眼底,眉宇之间显露狡黠,他低声问道:“兄弟,你们到底贩的什么好货?” 霍飞低头:“没什么,只是运点丝绸。”他的声调缺少底气。 淳于赅马上听出来了。 这也无怪霍飞心虚,两个和尚和一个女人,鬼才相信他们能干什么正经事。 “那也巧了,我家主雇正是来贩丝绸的,不如就卖给我们吧。”淳于赅眉梢高挑,翘起半边嘴角。 歪嘴子剐千刀!霍飞心里咒骂。 他突然想起行当有这么一句话:昆仑山下雨玉屑过,淳于赅歪嘴鬼话多。 他心中一凛,忙回道:“不劳淳于兄了。我家主雇并非买卖丝绸,只是捎带些回去。” “不做买卖,怎么从这出关,和尚是天竺人,这是要回哪去啊?”淳于赅诡笑道。 “天竺高僧讲经布教,自然去哪都是如此。”霍飞言道。 “是吗?讲经还带着女人和丝绸,天竺的和尚这么逍遥!”淳于赅冷笑道。 霍飞难圆其说,愈发焦躁,大声道:“与你何干!” 他高声一出,立引众人聚目。 淳于赅朝他嘿嘿一笑,起身走到络腮胡子和小公子那里,低声嘀咕,络腮胡子不停的唇动,那位小公子频频点头,最后言语了几句,络腮胡子便随淳于赅一并走来。 淳于赅拍拍霍飞说道:“兄弟,虽然和我不相干,但是和我家雇主,却有些关系。你只管老老实实,我保你无事。” “你们要干什么?”霍飞惊叫道。 迦摩谛敏锐,瞬间铁杖横持,阿耶尔也起身备战。 萨珊余众更是敏捷,霎时间亮出短刀,迅速站位,在络腮胡子身后形成了一个扇面,正护住端坐着的小公子。 梅傲霜心说不妙,瞧这身手,哪像是个商队。 擒贼先擒王,梅傲霜锁住那位小公子。 她对付不了这么多人,可是一个人,她的灵狐之力已经蠢蠢欲动。 梅傲霜自从拾到鹤羽,急躁的心思也渐渐沉静下来。 有些事情注定你来膺受,那便是怎么逃也逃不掉的。 一如人的情感,梅傲霜每每面对阿耶尔和迦摩谛,每每面对蚕种生丝,面对鹤羽,她都会想到玉衡。 仔细思量,她心思萌动的那一刻也许就在她看见玉衡的第一眼。 这是何其奇妙的情感,有一个人,不讲条件,就是可以令你奋不顾身。 没有道理,甚至不可理喻。 茫茫人海中,没有遇着这种感觉的人,以为你矫揉造作,遇过的人,感叹你无可奈何。 梅傲霜人在西凉,身膺重责。 那她思念的玉衡呢?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三章 璞玉(中) 且说玉衡辞别日妮儿后,火速赶赴云台山。 他与此山似乎有种特殊的纠葛,入山总逢风雨大作。 行至探星崖时,玉衡犹豫片刻,还是走进山洞。 往事历历,他痴望洞外,不禁感叹:外面不管如何战乱,这里独享安然。 其实又岂止此山,他从前在芒砀,不也一样! 若非梅儿出现,时光的流转,似乎只能从穿小的道袍上感受。 人间不知百余世,山中仍道今夕年。 他曾经厌倦的年华寂寥,在梅儿出现的那一刻彻底打破了,可他如今企盼,有梅儿相伴的岁月静好,又要等到哪一天呢? 再登青峰崖,玉衡几欲落泪。 隐桥虚浮于深渊之上,白雾弥漫。 这座隐桥与梅儿同行,那是惊险刺激,可如今独行,只剩心惊胆颤。 头上青天,脚下深渊,周身又被弥漫的烟气封锁。 人一旦踏上这隐桥,就能实实在在的体会到什么叫生死有命。 玉衡觉得足下湿滑,必须仔细,可心虚害怕,又使他急欲过桥。 就在此时,豆粒大的雨点骤然停歇,隐桥倏地消失,玉衡脚下一空,立刻跌入万丈深渊。 “啊!” 他甚至来不及惊恐怎么回事,惊叫之声回旋渊谷,突如其来的失重瞬间抽空了玉衡的心力和神志。 他不是吓丢了魂魄,而是魂魄挤在身体里,都不知要往哪儿丢了。 人是多么的卑弱无助,只有游走过生死边线的人才能明白。 于这天地浩渺之间,于那青峰崖壁之侧,坠落的玉衡和一片落叶并无分别。 不同的是落叶会轻轻飘入泥土,而他会粉身碎骨。 当然,如果玉衡死了,那么整个故事必然改写,甚至影响一个王朝的走向,然而事实上,一切不经意的巧合都是注定的。 就在他坠入死亡的一刹那,一条披鳞巨尾“嗖”地卷住了他。 只是当时他已经晕厥。 也许看客猜到了,玉衡再度醒来时,该在黄河龙宫了。 不错,但是救他的龙却非黄河之龙,而是一条不速之龙。 黄河龙女唤醒玉衡,但他体力虚脱,脸色惨白。 “我还活着么?”玉衡嘴巴微张,唇无血色。 他看见龙女嘴唇也在动,只是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 等他彻底清醒过来,已是数日之后。 他寻问龙女,龙王的病情,紫雪丹方可曾有效。 “亏得你有脸问,父王吃了紫雪丹,精神更坏了,可是你又采回了冰凌花,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龙女疑惑,捋不清该责该谢。 玉衡忙摸襟怀,知道瓷瓶已被龙女拿走,心中不悦,怎么可以趁他昏迷的时候搜身呢。 “我的紫晶坠呢?”玉衡再仔细摸时,皱眉急问。 “我还要问你呢?这枚紫荆坠你是从哪得来的?”龙女愤然质问,显然是被玉衡提及紫晶坠,引得肝火大动。 从哪得来的?自然天枢死时留下的。 师姐死的惨烈,这枚紫晶坠不止是她的遗物,更是能抵御灵狐魅惑的宝物。 决绝丢不得! “那是我师姐的东西,现在由我保管。”玉衡被龙女这么一问,也不禁联想,他的师姐又是从何得来的呢? “荒谬!紫晶坠是我黄河龙宫的东西!你师姐是贼么?”龙女怒道。 “公主殿下,我跋山涉水远赴千山采取冰凌花,难道是为了你侮辱我师姐?” 死者为大。 天枢已故,玉衡自然恼火。 未待龙女启言,另一条长身巨尾的游龙忽至,摇身脱化人形,竟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但头上的龙角却比龙女那对儿多了两道犄叉,甚是挺拔威重。 小老头笑嘻嘻的,一副涎皮模样:“怎么样,我的小侄女,早告诫过你们,人不可信!你爹不听,偏帮那个大禹,到头来可不是自讨苦吃嘛。瞧这个,细皮嫩肉的,吃了也罢!” 玉衡听他要吃自己,心中一凛,从前听说过龙肝凤胆,未曾想到,却原来龙也吃人! 龙女道:“叔叔,您是客人,该在正殿里休息,跑到后堂来,是欺负我父王久病于榻,没把我这个龙公主放在眼里么?” “哼,你这么一条小龙人,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怎么?我来都来了,你还要把我撵出去不成。”小老头满脸的褶皱挂搭一沉,阴郁的气氛瞬间凝固。 相比这个要吃人的小老头,还是龙女可亲可爱得多,玉衡忙道:“公主殿下,冰凌花即已采来,紫晶坠有什么误会,咱们可以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让我瞧瞧龙王陛下,才能知晓紫雪丹为何无用。” “不必了,我叔叔说的对,人不可信。来人!将他押入水牢。” 玉衡见几个水怪过来便要押解,本能要逃,奈何身体还是十分虚弱,一骨碌摔在地上,被水怪用千年水草打成的捆鞭绳三绕两绕的就给抬走了。 玉衡不住挣扎,可越挣扎囚鞭越紧,他嘴里不住的呼喊:“公主,公主,你不要雪莲了么?”“龙王还要雪莲,他还得用雪莲啊!”“冰凌和雪莲,南北不想见,只有我有法子让它们一起入药!”玉衡反反复复颠三倒四的喊着这几句,直至二龙都听已不见他的声音。 龙女心说,人可真笨!你再在这儿呆下去,非叫他给吃了不可! “叔叔,你说的对,人是很烦。但是你要吃人,要坏天庭的规矩,可不能在黄河里吃,更不能吃跟我们黄河龙宫有任何瓜葛的人,这也是我们的约定,难道你忘了么?” “这都过了几千年了,忘了又如何。” “忘了,就上天庭去再立一回。再不济,我现在就请哥哥回来,天蚕也不必守着了,反正黄河龙宫已是这般光景,我还怕什么?豢龙氏的后人还没死绝呢。咱们龙族先要窝里反么?” 小老头见龙女大悲大怒,努嘴说道:“乖乖好侄女,莫气莫气,我不就是说说么,真要是忘了,我何必救他,还给你送来,我直接把他吃了不就完了。吓!什么狗屁天庭,豢龙氏,只要咱们五湖四海的龙族一心,早晚给他们掀了。嘻嘻,乖侄女,不气了吧。” 龙女也是见好就收,心里明镜似的,情知他是发觉了玉衡身上的紫晶坠,才做个顺水人情,此刻却不便深究。 龙女曾给轻竹亭金银两片龙鳞,说必要时可寻淮水长江两位龙王。 那淮河龙王便是眼前这位了。 龙女探问:“叔叔,可曾有人找你?” “没有啊!怎么了?小侄女。” 怎么没有,只不过轻竹亭去找你之时,你已经飞身到这儿了。 “哦,叔叔,咱们正殿里宽坐吧。”龙女展臂礼让。 这位为老不尊的淮河龙王嘻嘻坏笑,随她入殿。 玉衡思绪混乱,天枢怎么会偷盗黄河龙宫的紫晶坠?紫雪丹对症无疑,黄河龙王又怎么会越用越病? 还有龙是吃人的! 失足隐桥,险些葬身渊谷,现在又被困水牢。 任谁也吃不消这连番的惊吓! 玉衡突然嚎啕大哭,看守的一名水怪恐吓呵斥不住,改招劝道:“你别哭了,说不定过两天,公主就放你出来啦。” “说不定过两天,我就被你们公主吃了。”玉衡悲戚已极。 “那可不会,龙人互不相扰,还是大禹称王时,天庭与人和龙订下的规矩,你们人不吃龙,它们龙也不会无缘无故吃人的。”另一名水怪有心炫耀自己有些见识,便如此说道。 “那若是有缘故呢,这里不是龙就是水怪,只有我一个人,我早晚会被吃掉。”玉衡有些后悔采摘冰凌花,他一心救治龙王安慰苍生,可现在谁来救他? “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还有一个小女孩,我敢打赌,她也是你们人类。”水怪又道。 玉衡瞬间燃起希望,急忙问:“她是谁?” “多嘴!你再胡说,小心公主把你也关进去!”那个有些见识的水怪连忙喝止,吓得那只水怪咋舌闭嘴。 看来这位龙公主颇有些喜怒无常,水怪很是惧怕呢。还有一个小女孩,哪怕只是一个小女孩!在这龙的地界里,毕竟有了同类,玉衡的心多少得了些安慰。 那淮河龙王与龙女分宾主落座后,打量着这宫殿,不住唏嘘:“乖乖我的好侄女,你们怎么被欺负到了这步田地。天庭太不像话!” 龙女感慨:“叔叔每回来,都是这句话,说得不腻么?” “没法呀,我看见你们一次,就忍不住气恼一次,我们同宗同族,见你们这般落魄,我怎能不伤心呢。” “光伤心也没用啊,倒不如叔叔教教我本事!黄河隔年水患,天庭就隔年震怒,可是你们淮河连年水患,天庭却连年不怒。叔叔,听说你食人,还被天庭嘉许惩治恶人。我父王要是有叔父一半的本事,怕也不会卧床不起了。” “胡说,你是指责我勾结天庭?” “叔叔误会了,我们龙族早就归属天庭,何来勾结一说,我是羡慕叔叔得天庭信赖。” “小侄女,你可不要学你父王一样,净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要弄明白,我是你的叔叔,咱们是至亲同族。天庭里位列仙班的都是人,司掌神位的也是人,人自然是向着人的。他们在天上做神仙,地上做皇帝,偏把咱们赶到水里,还要替他们看顾苍生,防范水患。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咱们本来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怎么现在就得对他们俯首称臣,我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也是为了众生和睦,没有办法。” “和睦?谁和睦了?地面上天天打仗,淮河里漂满了尸体。你说我吃人,他们打仗杀人,成天霹雳啪啦的往水里掉,还不许我吃了!不论梁魏,都是杀人如麻,我吃了他们,不是惩治恶人是什么!哼!” 龙女不愿听他胡搅蛮缠,便道:“我还得照顾父王,叔叔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 “乖侄女,你说我替你们伤心无用,那不如咱们结盟,咱们本就是至亲同族,给他来个天翻地覆,什么天庭神仙,人世皇帝,那都该是咱们龙族的。”淮河龙王眸光铄铄。 “叔叔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黄河龙宫只有几个不成才的水怪,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你就不懂了,我们何须像人那么蠢。咱们不必打来打去,只要你哥哥控制好天蚕,还怕这天下不会大乱么?到时候咱们五湖四海一起发难,淹他个天昏地暗,我看那些个仙家神宇拿什么续命,怎么长生不老!到那时候,这世界唯龙独尊,再也不会打的乌烟瘴气,天地万物就从此清明了!” 龙女心里暗骂:龙族的败类!却又忽然春心萌动:如果真是那样,那以后位列仙班的就都是龙了,万物飞升也要先修炼幻化成龙,那么那个轻竹亭,她要留下。 复他的仙籍——她要瞧见他头上长角。 龙女想到轻竹亭长出一对龙角,便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淮河龙王以为她动心了,便趁热打铁:“乖侄女,那咱们这是说定了。咱们龙族齐心,直捣天庭!” “定了,定了,只是天蚕不好控制,最好找到水仙馆的梅傲霜。”龙女只想快点打发他走,却忽然想到,淮河龙王与天庭情好,神通广大。 不管怎么说,玉衡已采来了冰凌花,她怎么也该还他个人情,把梅傲霜给他弄回来。 “这个好说,只是乖侄女,这口说无凭的,不如把你的龙魄交出来吧。” 人有魂魄,所谓动以营身之谓魂,静以镇形之谓魄。 而龙只有魄,一旦交出全部龙魄,就意味着不能再束以龙形长居于水中,若不能在百年之内突破龙身的束缚,飞升上天,就会神形俱亡。 真狠啊!龙女不知如何应答。 “怎么,你不愿意?”这个淮河小老头一反常态,忽然阴沉嘴脸,正色厉问。 龙女道:“倒也不是不愿意,只是万一大事不成,总不能牺牲我这一条小龙吧,为安我心,也为公允,请叔叔也将龙魄交出,咱们即已结盟,那就得破釜沉舟,不留余路,若是叔叔愿意,我自然也愿意。” “这个……”淮河龙王是成龙,成龙三魄,魄不再生。黄河龙女是幼龙,幼龙双魄,若损一魄,即使成龙,也只余一魄。 这样算来,龙女交出一魄,只余一魄,龙王交出一魄,尚余两魄。 若是淮河龙王不肯出魄,那么显然是他没有诚意。 “好,就依你了!我们分别出魄,龙魄就是咱们的盟约信物,我此后拜结五湖四海,都以我俩龙魄出示,也会请出它们的龙魄,怎么样?”淮河龙王难得正正经经的说一次话。 不怎么样!龙女心中暗骂:疯子! 失去龙魄的龙,即有神形俱亡的危险。而缺失龙魄的龙,虽得保留龙身,可百年之后,却也是三华散乱,周身动摇,永世不得安宁。 若是五湖四海之龙尽皆如此,那也无消天庭打压了,不管是豢龙氏后人还是御龙氏后人,只怕随便一个小角色,都可以肆虐龙族了。 龙女心说,他真是疯了,一百年后,不飞升,便灭族啊!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三章 璞玉 (下) 龙于万兽出类拔萃,居于人下,自生逆鳞。这也难怪,谁叫人不争气,大好的山河,偏不安生呢。 淮河龙王底蕴深厚,自出一魄,飞身而去。 而龙女是小小幼龙,自出一魄,当即心神浮动,体察观感只觉叠影重重,飘忽不定。 她知道天蚕早有吐丝迹象,此刻召回哥哥,实在不合时宜,只得自己调息修养,一时竟未顾上释放玉衡。 玉衡陷于水牢之中,不知如何脱困? 而亟待解厄的又岂止他一人! 那淳于赅鼓动萨珊商队截和,两厢动起手来。 迦摩谛铁杖挥飞,速度极快。萨珊人多,但清一色皆是短刀,兵器上吃亏。 络腮胡子急忙提点,波斯语言啰哩啰嗦,但见他言语过后,萨珊三个高猛壮汉绕到迦摩谛身后,避开铁杖,正欲见机偷袭。 阿耶尔嘴里叫骂,一脚踹开桌子,顺手操起条凳,护在迦摩谛身后。 彼时中原一带的客栈还是矮桌铺榻,但雍凉一带因丝绸贸易频繁,西域商队众多,客栈早换用了高桌条凳。 阿耶尔魁梧结实,抡起条凳来呼呼带风,煞有介事。 迦摩谛的铁禅杖重达十八斤,左右挥飞,十分消耗体力,速度明显渐缓。 萨珊众人不断挥刀向他俩刺探,弄得二僧招架吃力,根本无力突围。 一个萨珊猛汉瞄准时机向迦摩谛右腹砍去,迦摩谛“啊呀”中招惨叫,那阿耶尔本能地闻声回身。 另一个萨珊猛汉便紧接着浑刀砍阿耶尔的右臂。 “啊呀!”“哐当!”阿耶尔也中刀惨叫,条凳落地。 萨珊人一拥而上,迦摩谛奋力挥杖,虽也撂倒两个,但二僧还是被制服在地! 一时间梵语,波斯语,汉语混在一起,谁也听不懂谁的话,只知道对方叫骂不断,客栈内一片混乱。 霍飞惊问淳于赅:“你这是干什么?你!你闯大祸了!” 淳于赅也不理他,只是和络腮胡子叽咕个不停,那络腮胡子洋洋得意。 梅傲霜早恨得牙痒,见二僧皆未伤着要害,真恨不能亲自上前补上两刀。 霍飞急喊梅傲霜:“梅姑娘,你想办法,快想办法呀!” 梅傲霜眼见萨珊人无故生事,自然知道来者不善,她虽想借别人的手了结二僧,可是如果落入这帮贼人的手里,只怕更加凶险。 梅傲霜趁众人围捕二僧,三步并做两步绕到了小公子的身后,忽然拍了一下肩膀。 那小公子回头,“啊!”地惊住了,只瞧见梅傲霜的眼睛里烈焰如火,眼看就要烧了过来! 她本能要躲,又觉得梅傲霜鼻子和嘴都伸长变尖,似狐如貂,凌厉的怕人,正被唬得不知所以,忽又看清梅傲霜的五官脸庞美丽迷人,绝色无双,一时之间眼目晕眩,闷气积压胸腔,心口好像马上就要炸开一样,头疼欲裂。 这小公子不过是个少年,第一次遇见灵狐幻影,哪里支撑得住,瞬间晕到桌上。 萨珊众人都尖叫惊呼,梅傲霜不待他们过来相救,扬手一把枞菌散,白色药粉莹莹闪闪,一群威猛壮汉都瘫倒在地。 等萨珊众人醒过来时,梅傲霜和小公子早不见了踪影。 络腮胡子怒不可遏,一把抓住淳于赅,用波斯语吼道:“人呢!人呢!人呢!都是你干的好事!” 淳于赅慌了神,嘴歪的更甚:“别急,别急,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淳于赅忙抬眼张望,发现二僧也刚刚苏醒,除了梅傲霜和小公子,还少了霍飞。 “赛亚斯,你千万别慌!那俩和尚没跑,霍飞一家老小全靠他译语为生,他不敢丢了雇主。”淳于赅稍稍恢复底气。 “我才不管什么霍飞,什么和尚呢!要是丢了我家少主,我叫你全家陪葬!”络腮胡子也就是赛亚斯怒火中烧。 “不会丢,绝不会丢了少主,我这就去联络官府,一定把少主找回来。” 赛亚斯这才松开手,他知道淳于赅有点本事,官府他是通路的。 梅傲霜自得鹤羽以来,渐渐练就得内动外静。她本就意志坚定,只是从前未曾经事,不够沉着,现在却懂得后发先至。 她劫持了小公子。快马加鞭回到她独居的客栈,结清了帐,又多给了散碎银两,请店家帮忙,若是霍飞来寻她,就说她十日后回来,若是旁人问,只说她走了。 来到昆仑山脚下时,梅傲霜记得玉衡给她讲过,《穆天子传》里说周穆王曾驾乘赤骥,白义,渠黄,绿耳等八匹骏马,游历昆仑山,拜会仙人,因美人盛姬卒于途中,才悲痛而返。 梅傲霜心中一凛,历来天子执着于长生不死,那周穆王怕也是来求仙的,大概是想着要与爱人一起升仙,只因挚爱身死,他生无可恋,才不求长生了。 可是玉衡呢?他有仙籍!他会像穆王那般痴情,留恋人间的长相厮守?还是贪恋长生不死,终有一日自顾自的飞升成仙去呢? 梅傲霜想到这里,心情沉郁,伤感异常。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怀疑玉衡,是太久没有他音讯的缘故么? 谁能说得清楚! 她深切绵长的思念,一面愈发的刻骨铭心,另一面也愈加的患得患失。 昆仑山脉连绵起伏不见尽头,峰峦叠嶂更是直入云霄,根本无法瞻观全貌。 梅傲霜站在山麓下仰望,但见山腰之上云雾纠缠,气锁苍山。 她唤醒小公子。 那小公子头昏脑胀,全然忘却了魅惑中幻之事,眼瞧着昆仑山与梅傲霜,深目圆睁,惊诧不已。 梅傲霜栓好马,缓步上山,小公子往前一个趔趄,才发现自己双手被缚,绳端牵在梅傲霜的手里。 小公子虽不记得灵狐幻影,但心里琢磨,梅傲霜既然能将她劫持到这儿,那她自然不是人家的对手。 梅傲霜见她毫不挣扎,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倒有些出乎意料。 行了半日,梅傲霜口渴难耐,暗叹这少年小小年纪,却耐力非凡,眼里精轮一转,突然变化步伐,忽快忽慢。 小公子跟在后面磕磕绊绊,一时乱了方寸,到底摔了一跤。 梅傲霜扽住绳头,强行前进。 那小公子来不及站起身子,被硬生生拖拽在荆棘丛上,腿上胳臂小腹好几处肉皮磨伤擦破,她只拼力仰头护住脸面,痛苦叫道“停下,停下,求你停下!” 梅傲霜驻步回身,笑道:“终于肯说话了,我还道你不会汉语呢。” 小公子爬坐起来,翻起衣袖,只见雪白的胳膊上紫痕红伤,血迹斑斑。 她狠狠瞧着梅傲霜,拧紧双眉吹着伤臂。 梅傲霜疲累,手也勒红了,索性也坐了下来。 “你不用瞪我,你自己说说,是谁寻细滋事的?” “当然是你们。”小公子说得理直气壮。 梅傲霜见她年纪尚小,就一本正经的颠覆黑白,反倒气乐了。“我们怎么寻衅了?”梅傲霜猜想或许是淳于赅搞的鬼。 “我们规规矩矩买卖丝绸,这是大魏朝廷同意的。” “没错。一直如此。”梅傲霜点点头。 “那两个天竺和尚是怎么回事?”小公子颇为气恼。 “你说怎么回事?”梅傲霜反问她。 “他们也贩运丝绸是不是?” “就算是吧。” “大魏许诺过,丝绸只卖给波斯人,天竺人怎么会买到丝绸?!” “只卖给波斯人?你是波斯人?”梅傲霜问道。 “是的,我叫帕勒恪斯吉尔苏提娜丽丝。” “什么什么?你叫什么?”梅傲霜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长的名字。 “我有中土名字,叫罗丹。”小公子颇为得意。 “罗丹。”简洁明了,梅傲霜点点头。 “你是女的?”小公子发问。 “你不是么?”梅傲霜反问。 两个姑娘的姿容虽是东方西域,截然不同的风情,但是姝颜丽貌,在这昆仑山间,堪比天人。 俩人一时间都沉迷彼此的容颜,心中赞叹不已,不自觉地看住了对方。 看得有些过了,弄得彼此都不好意思,忙低了头。 罗丹“哎哟”的擎起手臂喊疼。 梅傲霜愧疚道:“都是我不好,不该弄伤你。” “算了,也是我们先动的手,只是我怎么会在这?” 梅傲霜略显迟疑,答道:“你晕倒了,我就趁乱把你带出来了。” “那你还真有本事!”罗丹对于她的不老实有些失望。 “打我是打不过,你的手下也都被我迷晕了,不过这会儿也该醒了。我怕他们找你。就把你带这儿来了。”梅傲霜虽不好解释灵狐幻术,却也不愿被一个小丫头质疑。 “你来过这里?这是什么地方。”罗丹起身瞻望。 “传说中的昆仑山。”梅傲霜遥指远方,“你看见雪山了么?” 罗丹顺着梅傲霜指引的方向望去,果见雪山连绵,起伏缥缈。 “那是影子,真正的雪山就在我们脚下。”梅傲霜叹道。 连她自己也不晓得她是感叹天地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怀揣鹤羽的鬼使神差。 她自打商山拾羽之后,便逢山必登,在此耽搁,为的就是雪山探秘。 “你怎么知道?”罗丹眼望雪山,雄伟真实,说是影子,只觉难以置信。 梅傲霜摇摇头,她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懵懵懂懂,要她解释,她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梅傲霜指指山巅,问道:“你能走么?” 罗丹此时也想探个究竟,翻下袖口,顰眉点头。 此山峰崖林立,似乎没有穷尽,山路越走越险,足耗了两三个时辰,两人登顶远眺,只见烟波浩渺,吞吐青峦,才发现这只是众峰之中最矮的一座。 罗丹仰视,更有山峰,冲破云层。 梅傲霜说:“若是我没猜错,云雾之上,便是雪顶。” 两个姑娘一开始还能聊些萨珊大魏风土人情,到后来都体力不支,气喘吁吁。 “我实在走不动了。”罗丹坐下歇脚。 梅傲霜递她山下采摘的浆果,说道“省着点吃吧。” 罗丹刚才只顾赶路,现下四处张望,才发觉峰顶与山腰之下完全不同,植被稀少不说,还都是贴着地面生长,矮绒绒的植株。 罗丹想起什么,嚯地起身,视线所及,烟气氤氲,青波绿涛。 “这是琼林阵。”梅傲霜知道她讶异几何。 “琼林阵?” “玉出昆冈,就是这里。” 果见琼林怪石,如布阵一般,时隐时现。 “这还不算什么,这里崖壁立侧,玉面如镜。”梅傲霜早已见怪不怪。 “那咱们还要上么?”罗丹指指云层之上。 “上啊,咱们上天!”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四章 夙劫(上) 雾霭之上,景象非凡。 遥顾远望是仙山浩渺,飞云流瀑;近视身旁是草木葱茏,晶莹碧透。 不远处更有一块碩大油润的羊脂玉台在水烟流雾之间若隐若现。 相比罗丹的惊异好奇,梅傲霜显得小心谨慎。 玉台上摆着几只垒银缠丝的琉璃盏,锡箔绕枝的水晶杯,雪浪点螺的砗磲碗,还有流光溢彩的花蝶荷叶海托盘。 若说这些精器细皿还只是取材珍贵,制作巧妙,那内盛的饮食就更是见所未见。 罗丹早就饥肠辘辘,拿了块点心便要吃。 “小心!” 梅傲霜忙钳住她的手腕叫道。 “小心什么呀?”一个细软的声音充盈耳旁,梅罗二人都吃了一吓讶异不已,不知何时何处,眼前已多了一位女子。 这女子清雅绝俗。 “难道你不饿么,怎么还拦着她吃?”女子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罗丹便拂去梅傲霜的手,点心入口的一瞬间,她那滴溜圆的大眼睛释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住口的赞道:“太好吃了,真的是太好吃了!” 梅傲霜看看那女子,一边替罗丹没好意思,另一边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衔住那些细点不放。 那细点做的真是精巧绝伦,芳香四溢,直诱的人垂涎欲滴。 罗丹停不住嘴,还不忘问道:“这叫什么,回去我要多买些。” “那你可买不着了!”女子笑道。 说着便介绍这五色细点:紫藤流云糕,水心蜜梨卷,霜糖睡莲酥,荷花凝露胶和木樨含香酪。 岂止见所未见,简直是闻所未闻! 梅傲霜疑虑更甚。 “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个小妹妹的确是饿坏了,吃了您这么好的糕饼,我的银两只怕不够呢。请问姑娘,我该怎么谢您呀?”梅傲霜持矜自若,深施一礼。 “这有什么可谢的,倒是难得有人陪我说说话。我看你们俩个在人间一定是绝八道,真的无为是道,那不论道法岂不更加干净。而神职就没那么好命了,人间的事错综复杂,七情六欲盘根错节,不论司掌哪一件事,都是不胜其烦。所以仙班格局早已安定。而神职么,总是不够,所以世人皆以为修仙飞升有多好,到了天庭才知道,不过是渡完人劫渡天劫,且修炼了不死之身,便永无轮回的机会。不生不死,不管情不情愿,再不能反悔。世人只以为天上琼浆玉液,却不晓得这无昼无夜,周而复始的日子将无穷无尽,永无休止。如果谁来告诉我,只要从这昆仑之巅,纵身一跃,我就能结束生命,我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梅傲霜默然不语,心情沉闷,原来生的可贵就在于死亡,长久失去了短暂的衬托,空余寂寞无聊。 织云女叹道:“你若真能匡复正道,那我真该好好谢你,解脱了。” 梅傲霜颦眉木然。 “匡复正道,谈何容易!天庭为了控制人间,释放设存了天蚕和神鹿。东方天蚕,西方神鹿。为的是人伦循环受制于天。”织云女兀自摇头,也不知道她的摇头是怀疑梅傲霜难堪大任,还是无奈天庭为了掌控人间使尽手段。 “不是设定了神职司掌人间么?”原来牵制自己的天蚕竟是天庭自导自演的产物,梅傲霜无法理解。 “未免失去了尊崇敬畏,神不好时时现身,所以留下灵物,牵引人间动向。要不怎么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呢。天庭里都是人,最知道人的性子。居高位者不愿让贤,居末流者不能心甘,所以居上者千方百计守护天蚕,未得其位者为谋上位则虎视眈眈地逐鹿天下。”织云女不愧侍奉过宫廷,言语一针见血。 梅傲霜垂目叹道:“是了,商山四皓是保汉家江山。” 失望么?也许吧。 “为贤者,知错能返,当日不叫我登仙,今日又叫你安复正道,可知有补过之意。” “他们那么本事,为什么不自己去做?” “时机。天庭,龙族,人间谬乱之道积重难返,而汉家天下安定,四海升平,不管哪一方都是蛰伏不动之期。想要拨乱反正也得有合适的时机。如今天下一会儿三分,一会儿对峙,正是人心不稳,龙族欲动,天庭捉急的时候,这个时候安复正道,正是时机。” 梅傲霜苦笑,该来的总是要来。 “可要如何安复?”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四章 夙劫(中) “所谓正道,就是生死循环!死亡虽未可知终结罪恶,但是长久却一定任性,不论天地人神,凡事不能尽由着自己的性子。世人总说,人算不如天算,殊不知道法自然,便是天也不好强求的。可是偏偏现在天要勉强,人要勉强,龙也要强,运数不在正轨,天下岂不大乱!”织云女道。 “生死循环,生死循环。”梅傲霜嚼磨着这句话,若有所思。 “仙子,我拾到鹤羽时就有疑虑,那对鹤王如何能活那般长久?”梅傲霜锁眉问道。 “能是如何?世间万物,都该生死循环,各有寿数。若说多几十年算是长寿,可是百年不衰,千年不败,万年不死,当然是借了别人的阳寿。那对鹤王是损取了普通鹤群的阳寿。像我,已活千年,还不知是借了多少凡人的阳寿。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其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人道残酷本该天道酬正,可是天庭若行人道,尘世间上行下效,连鸟禽也是如此,世间还有什么指望?” 梅傲霜深吸一口凉气,心中暗叹果然如她所料。 “你有此虑,也算悟性了。难怪你得鹤羽,合该如此!” “那么弟子还有一问,得罪之处,万望仙子宽恕。”梅傲霜突然单膝屈地,合拳施礼,语气很是凝重。 如果生死循环是正道,那么一切已得长生者都得归于尘土,神仙灵兽消弥于无形,也包括眼前的织云女。 织云女施手扶她,淡淡一笑:“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你也不必心存愧疚,我说过了,你若能匡复正道,我也算解脱了,合该谢谢你才是。” 梅傲霜说道:“如果我的阳寿已折,那么我宁愿是供奉了仙子。” “那倒可怜了你愔愔年华,只换得我岁月无聊。”织云女也忍不得一声长叹。 “弟子出身水仙馆,世间还有个灵虚观,那存着一本书叫做《奉余则》,有人说过,此书阴损至邪,怕就是教人如何借寿长生的吧?” “何以见得?” “弟子的师傅,也是水仙馆的馆主玉玲珑,精修幻术,勾结奸佞,她曾派弟子盗取此书。” “玉玲珑!御龙氏后人!天庭畏惧龙族,留了豢龙氏后人周旋人间。本来没她什么事,谁想她自己除了仙藉,用仙藉换得了幻术的法门,原来也不是真的不想长生不老,是另寻了长生的旁门左道。真是卑劣!”织云女鄙夷不屑。 “仙藉?弟子曾闻,灵虚观也负仙藉,这仙藉到底如何?”陆不凡曾言,她与玉衡有天人两隔之患,事牵玉衡,梅傲霜倍感不安。 “说来话长!”织云女环视周遭银雪玉屑,仰望苍穹,霞飞霓长,她淡然的脸庞忽然泛起一抹红晕,好似那霓霞的挥毫扫过了她的脸颊,拂去了沉寂万世的尘埃。 “自天地伊始,混沌未开,世间生灵渐醒,万物交杂,无分彼此。直到这混沌之气孕育出两位神祇,一位是龙首蛇身的盘古君,一位是人形初现的昊天君。盘古君以一己之身撑开了混沌的天地,日撑一丈,直到天地绵延无尽,可容日月山川人兽草木。盘古开天期间,昊天执着修炼之法。盘古死后,昊天已能洞察天地,悉知未来,他便自封天帝,意为上天属帝!” “盘古和昊天没有后裔么?”梅傲霜问道。 “若是没有,你我何来!盘古君有两位亲缘,一位是烛九阴,人首蛇身住在钟山,后人称其为钟山之神。外一位是雷神,人首龙身,住在雷泽。而昊天君则开启五氏时代!”织云女稍作停息。 梅傲霜紧接便问:“哪五氏?” “建筑屋舍以避猛兽的有巢氏,钻木取火结绳记事的燧人氏,此后便是伏羲氏,女娲氏和神农氏。” “女娲,可是补天的女娲娘娘!” “都知女娲补天,可始末原委,多是一知半解,要听祥由,你还得耐住性子。” 梅傲霜点点头,不再插言,凝神听她娓娓道来。 “有巢氏人和燧人氏人按照昊天君修炼的法门飞升,分居西荒昆仑和东海蓬莱。” 梅傲霜忆及玉衡曾言,《黄帝内经》有云: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 梅傲霜心想,依织云女所言,可知《皇帝内经》所谓的“上古之人”意指有巢氏族和燧人氏族,既然这些人都成仙了,那今人又从何而来? 她正想着,又闻织云女缓缓说道:“燧人氏统领的部族,有个风姓的女子华胥氏,在雷泽履巨人足印,成孕后生下人首蛇身的伏羲和女娲。伏羲得到河图洛书后,推演出先天十六卦,此挂算尽天机,天帝便封其为青帝,司掌东方。” 说话间风回雪舞,碎银玉屑卷起无数。 梅傲霜打了一个寒战,织云女继续说道:“伏羲女娲交合,实为今人之始祖。伏羲受命于天帝之后,女娲便接替伏羲部落,后来风姓部落有一个叫神农的人,遍尝百草,又接替了女娲部落。后世便尊伏羲、女娲、神农为三皇。尊过三皇又奉五帝:东方青帝-伏羲,中央黄帝-轩辕,北方玄帝-颛顼,南方赤帝-炎帝,西方白帝-玄嚣。” 梅傲霜听得全神贯注。 织云女言之凿凿:“伏羲与女娲曾育少典,而少典生育两子,轩辕和炎帝。黄帝继承了有熊氏部落,住在姬水,炎帝继承了神农氏部落,住在姜水。伏羲得封青帝之后,便将易术一分为二,太极阴阳、五行干支授与黄帝,幻影移形、河洛卦爻授与炎帝。黄帝和嫘祖的长子,叫做玄嚣,被封为白帝,掌管西方,号青阳氏。而司掌北方是白帝的侄子颛顼,号高阳氏。” 织云女抑扬顿挫:“五帝历经三次人神大战:阪泉之战,涿鹿之战,不周山之战。阪泉之战是黄帝轩辕和赤帝炎帝大战三场,炎帝统领神农氏部族原本强大,奈何轩辕有风后、常先、英招、陆吾、应龙等猛将灵兽相助,实在神勇无比。炎帝败后,归顺了轩辕,易术重又合二为一,太极阴阳、五行干支、幻影移形、河洛卦爻又交融渗透,流传人间。 未过数年,神农氏部族一个分支后裔--蚩尤,崇信巫鬼,统领着九黎部落,与轩辕又在涿鹿对战。蚩尤善兴大雾,所向披靡。九天玄女受西王母之命,亲自布下这玉壁幻镜,困住了夔牛,轩辕的干将常先才得以斩杀夔牛,制成夔牛战鼓,风后又炼制指南车,可是双方缠斗九战,仍是无分输赢。轩辕的应龙水性功法简直出神入化,可是蚩尤却有风伯和雨师辅战,应龙反受其害。轩辕最后求助于青衣女魃,才遏止风雨,此后涿鹿连旱数年,女魃也因此不得飞升。轩辕仁厚,原要囚禁蚩尤,但是应龙性烈火暴,自作主张便斩杀了蚩尤。黄帝与应龙因此生出嫌隙。 而第三次神战是很多年以后,炎帝后裔共工找上了北方玄帝颛顼。共工是炎帝的五世孙,带着九头蛇身的相柳和九虫共身的浮游和炎黄部族开战,结果共工失败,怒触不周山而死。 那不周山原是天柱,撞倒后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女娲大义,便带着腾蛇和白矖炼石补天。” “原来如此,算起来颛顼和共工也是女娲娘娘的子孙。”梅傲霜叹道。 “若是这么算来,连上你我,谁又不是女娲娘娘的子孙呢?”织云女接着说道:“颛顼征服了九黎后,勒令他们弃除巫鬼的异教。 颛顼过逝后,便将人间交给白帝的孙子帝喾掌管。帝喾册封了五方神官:东方木正--句芒,西方金正--蓐收,北方水正--玄冥,南方火正--祝融,中央土正--后土。句芒和蓐收是帝喾的叔父,玄嚣的儿子。玄冥是颛顼的辅臣。后土却是共工的儿子。” “共工不是与颛顼争夺天下么?怎么册封了他的儿子,那颛顼的子孙呢?”梅傲霜问道。 “重黎,颛顼的重孙名叫重黎,继承了祝融的称号,只不过又被帝喾杀了。理由是共工氏余孽总生叛乱,而祝融重黎围剿不力。”织云女望远,眼神黯然,远古的戏码似乎与汉宫无异。 “那共工的儿子后土呢?”梅傲霜又问。 “后土说他毫不知情。帝喾诛杀重黎后,又让重黎的弟弟吴回出任祝融。所以司管木、金、水、土的神职皆是官名合一,只有火正称做祝融,祝融原就是司掌火的官名。” “这倒是奇怪,若论亲疏,白帝青阳氏与玄帝高阳氏都出自黄帝有熊氏,比炎帝神农氏更为亲近。若论敌友,也是炎帝后裔寻衅,怎么反而杀了玄帝的重孙!”梅傲霜听得直摇头。 “这你就不懂了,掌权者越是一脉相承,文治武功就越要分出彼此来,这样才不好谋篡。而敌人越是强大,就越要怀柔,若不能斩草除根,就不必扩大仇恨。”织云女仿佛又看到了汉宫的波诡云谲。 “这样说来,后土倒是高枕无忧了。” “话虽这样说,可是后土有个不自量力的孙子夸父。”织云女继续说道:“帝喾死后,他和庆都生的尧最终继承了帝位。 尧执政后,帝喾和羲和所生的十个太阳一起嬉耍人间,同时又有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等凶神一起祸乱人间,尧便找到帝喾的旧臣羿,射杀了其中的九只太阳。射日之后,羿于弱水诛杀猰貐,于畴华诛杀了凿齿,于凶水诛杀九婴,于青丘诛杀大风,于桑林诛杀封豨,于洞庭湖诛杀修蛇。 羿杀戮太重,况且它射杀的九日是帝喾的儿子,诛杀的猰貐是烛九阴的儿子。迫于无奈,他来到昆仑,寻求西王母的庇佑,昆仑的玉壁幻境有处镇压神兽灵魔的法眼,叫做隗魅门,西王母便让羿守护隗魅门。” “这位西王母可有何来历?”梅傲霜再次忆及《穆天子传》里的周穆王,她又想起了玉衡。 “西王母是天帝昊天的女儿,统御昆仑。而天帝昊天的儿子东王公则居于蓬莱,蓬莱有处玄牝门,便是人间飞升登仙之门。” 梅傲霜默然未语。 织云女悠悠然的说道:“尧平息了十日之乱后,终究还是爆发了共工余孽蓄谋已久的洪水,尧便请来了颛顼的儿子鲧。 鲧善治水,奈何水患滔天,鲧便向尧借用息壤。可是尧不同意,鲧就偷走了息壤。尧震怒,便命令祝融吴回在羽山诛杀鲧。 鲧死后,尧又召鲧的儿子禹来治水,这次尧没有收回息壤。” 屈原曾说过:“鸱龟曳衔,鲧何听焉?顺欲成功,帝何刑焉?” 屈原自称“帝高阳之苗裔”,可不是要为他先祖鸣不平!只可怜屈原最终也沉身汨罗江。 梅傲霜感叹之余,却不自觉的嘴角微扬,这些都是玉衡告诉她的,她又想起了他。 织云女不知道梅傲霜在想些什么,但微笑如斯,神情如斯,却似曾相识。 “禹得息壤,又求得巫山神女瑶姬的帮助,最重要的还是黄河神龟显背,再献河图洛书。其实禹何尝不知,水正玄冥是他祖父颛顼的旧臣,而册封五方神官后,应龙便归属水正司管。黄河龙王正是应龙的后裔。只是应龙涿鹿一战兴云作雨,过于神武,又违抗了黄帝轩辕的命令,诛杀蚩尤,不能不令人胆寒猜忌。以致于不论那黄河龙王如何治水有功,人间天界依旧压制龙族,不敢松动。” “难怪仙子说龙族欲动,原是由来已久。” “是啊。禹治水后,尧已垂暮,大约是觉得青阳氏亏欠高阳氏太多,尧提拔了颛顼的六世孙舜。尧的儿子丹朱继位没过多久,就被舜给废黜了。舜自立后,很是重用本家禹。 禹得到舜的支持,便在昆仑之北斩杀了相柳和浮游。相柳九头蛇身,所到之处,尽成泽国。浮游九虫一身,毒液互相侵浸,剧毒无比。” 梅傲霜突然触电一般急问:“仙子,水仙馆玲珑塔下的幽房,是处岩洞水泽,里面关着一条长蛇,据说是玉玲珑从大咸山捉来的。玉玲珑还有两丸九虫散,也是剧毒无比。” “相柳有九头,即在昆仑之北被斩,说不定有一头未死,逃进了大咸山也未可知。至于九虫散,是否是当年浮游被斩,虫体各自逃离,也不好说。若真是玉玲珑将他们重新收集起来制作九虫散,那必是要作大用途的!她这个御龙氏后人,御龙未必有把握,但御蛇……嗐,天下更乱了!”织云女直摇头。 “玉玲珑放弃的仙藉,可有关系?”梅傲霜复又紧张起来。 “自然关系重大。禹斩杀相柳浮游之后,上古神兽死的死,杀的杀。最后禹钦定了六兽为五方神官的灵属:北坎--玄武,追随玄冥司水;南离--朱雀,追随祝融司火;东震--青龙,追随句芒司木;西兑--白虎,追随蓐收司金;中央--勾陈,追随后土司土;另有神兽腾蛇,当初彩石用尽,女娲便以身补天,它与白矖追随,可牺牲白矖一兽已足,便遗下腾蛇,因它是女娲娘娘的灵兽,所以没有神官敢造次召它。至此,上古时期只余五神六兽、东王公和西王母。就连天帝昊天也无影无踪。可是禹自立后,他不仅要他人间的权位世世代代传承给他的子孙,他还要长生不死,代替昊天执掌天界。可是天帝昊天帝威滔天,况且盘古、女娲都为苍生求仁得仁。长生不死实在毫无道理。” “那他后来又是怎么做到的呢?”梅傲霜连忙问道。 “禹去九黎寻得巫鬼异术,他又有河图洛书,佐辅易术相校。便得了盗取他人阳寿,以供自己长生之法。幸而西王母与东王公率上古众仙,联手制服了禹。可是这套阴邪的法门还是流落到了人间。” “再然后,不知哪一个智慧超群的人参透了其中的奥秘,便修炼成仙,利用豢龙氏,制服了龙族,霸占了天界。”梅傲霜一语剪断她说道:“如仙子所言,这个人把人间的规矩,有过之而无不及地搬到了天界,拟定天条戒律,分化仙班,神职,改天界为天庭。 因为神职仙班长生不死,所以天庭也神满为患。可是天庭仍需时时提防人间和龙族争夺天庭,便下放天蚕神鹿,以供人间自斗。饶是如此,天庭依旧不能放心,在人间驯化耳目,驯化的关窍就是所谓仙藉。仙藉便是来日飞升的资格。狗屁仙藉,不过是诱饵,若天庭没有新的神职安设,恐怕多少仙藉也别想飞升,即使侥幸飞升,也永世无趣。 玉玲珑怕是已经了然,所以宁愿放弃仙藉以臻修幻术,再盗得《奉余则》长生不老,她要利用天蚕夺得天下,她豢养长蛇,她要争夺天庭!好,好,好!我一个小小女子,凭什么搅到这惊天骇世的阴谋里来?不要,我不要!” 梅傲霜杏目决眦,头皮木麻,胸口震颤,毛孔悚然,她犹如一只受惊的野兽,一边大叫着“不要,我不要!”一边豁然起身疾奔山下。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四章 夙劫(下) 梅傲霜疾奔过甚,一失足陷进玉壁幻镜,织云女惊呼阻拦,却哪里还来得及! 玉壁幻境专困异兽,梅傲霜体内附有灵狐,幻镜之中,竟照出梅傲霜与灵狐的叠影重像! 梅傲霜一脸诧愕的镜像,灵狐通体雪白的镜像,最不可思议的是梅傲霜与灵狐模样交融的镜像,妖冶十分,诡异非常。 这三重镜像层层叠叠、幌幌憧憧,好似排山倒海一般从四面八方映照过来。 梅傲霜本就绝望悚然,如今更是惊恐万状! 透过这玉璧幻镜,她第一次看见灵狐的模样,小东西额的是鲜卑语:“红玉髓一枚、绿玉髓一枚、水晶两枚,紫铜两枚,犀角两枚,象牙两枚,玳瑁两枚。” 郡守广袖微拂,两名侍女随即退下。 淳于赅抬眼瞄去,见郡守神色和缓,才道:“小人不敢叨扰使君!只想找回雇主。” “劫持的虽是萨珊的商人,但那劫质的歹人却是我大魏的子民,若不严惩,还要纲纪法度做甚!”郡守登时冷眉倒竖:“速办!” 淳于赅巴不得这一声。 官府的威风不容小觑。 暮色将垂,梅傲霜此前落脚的客栈已被官兵层层包围,一片刀光凛凛。 那店家瑟瑟缩缩蹲在落日的光影里。 霍飞没有抓到,但是店家说他此前来过,十日后再来。 郡守很得意, 赛亚斯却不买账,他只要找到他的少主罗丹。 淳于赅更得意,花了赛亚斯的钱孝敬了悬泉郡的郡守,这人丢得值! 迦摩谛和阿耶尔收押进了郡守府的私牢。 蚕种和生丝! 偷运蚕种生丝,是死罪! 迦摩谛和阿耶尔心里忐忑,他们的靠山是刘腾,可刘腾的信件符节都在梅傲霜的手里。 这该死的梅傲霜! 二人心中咒骂,却不知道,若非梅傲霜掳走罗丹,赛亚斯无暇顾及,蚕种和生丝定会被波斯人截去。 萨珊王朝的波斯人,常年从中土贩运丝绸,重利盘剥罗马人。 只丝绸一项,便耗得罗马国库空虚。 为着丝绸,罗马也是穷尽了心思。颁诏禁令吧,适得其反。绕过人家吧,偏又打不过。 实在没招了,那就偷吧! 好容易找到两个贼和尚,却还是给波斯人听见了风声…… 这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世界! 盗贼招摇过市,掮客打家劫舍。失主呢?在给他们出谋划策! 迦摩谛用他生硬含糊的汉语,不停地烦着守卫:“刘腾,刘腾,你们皇帝的大臣,刘腾!” “什么这疼,那疼的,我们的皇帝哪也不疼。你们俩个不用怕,杀头不疼,也就脖子疼一下,一刀下去,就一下。”一个守卫含糊不清地说着,然后继续喝酒去了,其余守卫也醉醺醺地含糊着“对,不疼,不疼,一刀下去,就一下。” 阿耶尔异常的安静,他不叫也不骂,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头抵着墙,他在后悔,后悔来大魏,后悔偷蚕种,后悔放过了梅傲霜。 他后悔,却晚了。其实他不是后悔,他是害怕,害怕杀头! 曾经也有人,差点死在屠刀之下,可是那人却说,她不怕! 她不怕,是因为刀光之下有轻竹亭同生共死。 可是世道人心,她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楚洁!楚洁!听师傅的话,快点出来!”无方在芒砀山四处寻她。 楚洁卷缩在密林深处,随着无方呼声的远近,她的心也几乎要跳出胸口。 好容易挨到太阳落山,只能听见鸟兽穿越密林的声音,她才敢放肆的喘息,她从怀中再次拿出《奉余则》确认,那赫赫然的三个字差点要了她的命。 她一个小小女子,怀揣着天下第一邪书! 去哪儿呢? 楚洁借着清冷的月光匆忙下山,思绪一片混乱。 天下之大,竟无处为家,我果然还是一个孤女。 戚戚惨惨,楚洁忍不住啜泣嘤嘤。 去找轻竹亭么?她心心念念的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楚洁走后。 灵虚观里的玉玲珑挑起无方的面纱,无方愤然搪开。 “怎么?你就这么怕看么?不过看也是白看,看的清脸也看不清心呐。” “还不都是你的主意!你倒先说起风凉话了。”无方恨道。 “我的主意,也要你狠得下心啊!那毕竟不是我的徒弟。”玉玲珑讥笑。 “你不必五十步笑百步!是谁要把梅傲霜送进幽房?你又为什么不教金止儿幻术?少在我这儿惺惺作态。你不配!”无方反唇相讥。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好师傅,这你是知道的,我又何必惺惺作态!比不得你笑里藏刀。我问你,那本《奉余则》已经旧成那个样子,是你一早就准备调包用的吧。”玉玲珑冷笑道。 “我说不是,你也不信。只是我没功夫和你斜缠,要么按计划行事,要么我现在就把楚洁找回来,告诉她书是假的。”无方怒道。 “何必意气用事!你要告诉她,岂不更叫她伤心!已经放了饵,咱们就只管静静的等着,看是哪条大鱼耐不住性子先咬钩!”玉玲珑翻弄着兰花纤指,姿态得意。 无方看不上她那轻薄嘴脸,便道“告辞!” “好姐姐,咱们一起下山多好,这样好的月色,岂可妹妹一人独享,姐姐也不可辜负啊。”玉玲珑扬手轻抚无方的肩膀。 无方明白,她越是讨厌,玉玲珑就越是要做出这种种的姿态。 无方恨不能纵身山下,一路疾步如飞。 玉玲珑紧随其后,依然言语轻薄。 “无方姐姐,为何灵虚观的月色这样撩人,可灵虚观的人却一心想着水仙馆呢?” 无方只做没听见,加紧下山。 “玉衡念着梅傲霜,楚洁念着轻竹亭,姐姐你说,那李圆启该念谁呀?” 玉玲珑应该庆幸,她最后出言挑衅时,无方脚步已远,是真的未曾听到。 玉玲珑独立于月下,冷笑了两声,也不知她想到什么,忽然自鸣得意得眉梢飞扬,复又返回灵虚观。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五章 九歌(上) 楚洁万里寻踪,上下求索。 轻竹亭倒真依了宋襄所言,如李园启隐遁一般,销声匿迹。 元澄严拷日妮儿。 烹火的油锅,火星烈焰,噼啪作响。一个瘦削的士卒袒露半截身子,鞭打日妮儿。 “我跟到河边,他就不见了。” 不管怎么打,日妮儿只有这一句。 她说的是实话。 轻竹亭在梁将韦睿火攻钟离的前一夜,预备携银色龙鳞拜见淮河龙王,却被日妮儿无意撞见。 日妮儿跟他到淮水边时,忽然天降暴雨,她一恍神,便丢了轻竹亭的人影。 现下就是打死她,她也编不出他的去处来。 “臭丫头,他跑了,你可跑不了!”陈伯之对轻竹亭恨之入骨,亲自督刑。 “亏你是个爷儿们。打我算什么本事,要没轻竹亭,你们早不知道死多久了。拿他当替罪羊,你恩将仇报。”日妮儿被打得衣开肉绽,说话已经气若游丝。 “呸!小娘们还敢嘴硬。我早就料到你们和妖道沆瀣一气,通敌卖国。要不是那小子迷惑了王爷,早就该听我的,杀了你们这些妖人。你们哄得了王爷,可骗不过我。看我不杀了你这个妖女。”陈伯之想起楚洁当初的伶牙俐齿,恨不得一刀就砍了日妮儿。 油锅烹火,烟尘滚滚,士卒身上的汗珠儿雨打似的顺着肋骨滚,手臂开始颤抖。 陈伯之尤不解恨,叫唤着:“打,给我照死里打!” 日妮儿披头散发地曝晒在烈阳之下,血痕无数,惨叫迭迭,周遭的士卒一个个心惊肉跳,都不忍直视。 党法宗见打得实在不成样子,便入元澄营帐。 “王爷,陈将军是真想要那丫头的命!照这么打下去,用不上半个时辰,就得给活活打死啊。军营里混进女人,本就不宜张扬。再说这么折磨一个女人,传出去,怕是有损王爷的威德呀!” 元澄似乎听了进去,捻须颔首,却又未发话停刑。 党法宗又劝:“水仙馆与刘司空的关系千丝万缕,咱们也不好太得罪狠了。” “这丫头倒底是水仙馆的什么人?” “此女嘴硬得狠,她不说呀。” “无用!打成这样,连底细都没问明白,这个陈伯之真是无用!” “陈将军早年毕竟是追随中山郡王的,和王爷岂能一条心!刚才动刑的时候,他还抱怨王爷不该当初救下轻竹亭,言下之意好像若依着他,杀了轻竹亭和楚洁,今日还未必败北呢。”党法宗最后这句说得极其缓慢,是一字一字的喂进元澄的耳朵里,说完便用余光观察。 元澄老奸巨猾,如何不明白党法宗的心思。 战败必要惩处一批人,他作为主帅,自然难逃其咎。 但是功过的赏罚轻重,却颇有偏倚。 推谁做主责,重典相与,便是这一路上最令元澄头疼之事。 按理说,轻竹亭阵前失踪,犹同叛逃,推他主责待罪,最是顺理成章。 可是他一无官职禄位,二又偏是那水仙馆的弟子,背后靠着的便是司空刘腾。 若能落实轻竹亭确是通敌叛逃,那么元澄孤注一掷,借机拉刘腾下马,便能以“清君侧”为名,大张旗鼓的搬师回都,非但可以转移视线,淡化败北的罪过,甚至就是因祸而得福! 因为只要除掉刘腾这个天字第一号的政敌,那么即使此次不能逃过削爵降职的命运,以后他也可以轻而易举的东山再起。 只是刘腾权势滔天,想搞垮他谈何容易,若无十足的把握,他是万万不敢以身犯险的。 他之所以派陈伯之拷打日妮儿,便是想落实轻竹亭通敌叛国的罪名。谁知这个陈伯之全然未解其意。真是可恶。 如果不能击溃刘腾,那他还得找个替罪的羔羊。 按说这个党法宗兵败阜陵,实该重责。 可是…… 元澄扫了一眼党法宗,党法宗立刻正身站好,毕恭毕敬的垂下头。 他却是一路追随自己的亲信,比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陈伯之,确实顺眼得多。 “唉,天子宠信奸宦,本王虽贵为宗亲,亦是无可奈何啊,真是愧对先祖。” 党法宗闻听此言,立马会意,忙屈膝跪地,抱拳感喟道:“王爷万勿自责,王爷威德上下,恩惠将士,我等愿为王爷肝脑涂地。” 元澄摆摆手,党法宗便退出营帐。 “停手!王爷有令,轻竹亭破阵有功,阵前失踪亦非通敌,此人追随轻竹亭,现身杀场,便是我大魏的好男儿。以后若有其它无稽之谈传出,便按军法严惩不贷!”党法宗不愧是武将出身,发号施令虎虎生威。 执鞭的士卒最听得这句,他既累且伤,这样无凭无据的下此黑手,难免没有兔死狐烹之感,何况打的还是个女人。 陈伯之怔愣了一下,立刻暴跳如雷:“你个混蛋,定是你去王爷那儿乱嚼舌根,你个败兵之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党法宗面对陈伯之的盛气凌人也不羞恼,只正色危然说道:“陈将军万勿胡言乱语,王爷的命令,难道你敢违抗么?” “混蛋,混蛋,王爷身边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混蛋,我这就去问王爷。”陈伯之怒气冲天。 “你骂吧,没关系,我不与你计较,但是你要是冲撞了王爷,怕于陈将军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吧。陈将军,请三思。”党法宗阴阳怪气,明显倒激于他。 陈伯之不等他说完,已走到元澄的军帐之外,亏得陈伯之身边也有一个警醒的亲信,看出苗头不对,忙拉他回来。 “哼。”党法宗见陈伯之没进去,哼了一声,扬手一挥,便有三四个士卒上去解绑,将日妮儿抬走。 党法宗吩咐不准叫日妮儿死了。 他清楚,为保万一,只要与水仙馆有瓜葛的人,便不能叫她死了。哪怕日妮儿不是水仙馆的人呢。 刘腾铲除异已的手段冷酷,当年的陆氏灭族惨案还历历在目。 而任城王元澄,上有萱堂孟老王妃待他尽孝,下有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待他享受,他是怎么也不肯轻易得罪刘腾的。 “草包莽夫!”党法宗心里对陈伯之真是一万个鄙夷。 天气渐热,日妮儿伤口发炎,高热难退,昏沉之际,除了挂念母亲,心里便是想念玉衡。 日妮儿能否熬过,后文另表。 只说玉衡困在黄河龙宫的水牢中已过数日,每日都是水怪送两餐素饭。 这日,玉衡仍在苦苦思索如何脱困,却见一个小女孩提着一个食盒走来。 玉衡一见,精神立马为之一振,连忙问她:“你是人么?你是不是人啊?” “你才不是人呢!”小女孩骂他,扭头便走。 “回来回来,你快回来,我是人是人,我也是人。”玉衡急呼。 小女孩停住脚步,扭脸看他,似乎明白了,远远地问他:“你说你是人,那你叫什么名字?” “玉衡,玉衡,我叫玉衡。” “玉衡?原来你就是玉衡,我师姐差点被你害死!”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五章 九歌(中) 在金止儿的眼里,水仙馆的一切变故皆由玉衡而起。 孩童自有孩童的脾气,金止儿不要理他,拎着食盒转身就走。 玉衡好似憨梦中惊醒一般,急促喊道:“谁是你师姐?你师姐是谁?她怎么了?怎么了?” “她是梅傲霜,被你害死了!”金止儿稚嫩却笃定。 玉衡眼前一片雾白,霎那间颅庭欲崩,魂灵移窍,待他缓将过来时,金止儿早走了。 不可能,她之前是说我差点害死她师姐,轻竹亭也说过,他要去找她。她。她怎么死了! 玉衡纵有一万种推断证明金止儿在胡说,却敌不过一种情况,叫做万一,万一她真的死了呢! 那他之前都在做什么?! 北行万里,看日妮儿家破人亡,绝顶摘花,险些命丧千山;悬壶龙宫,又见罪龙女深陷囹圄。 他在干什么? “竹林铁铺,永不辜负!”梅傲霜离开雨亭,转身隐桥时的盟誓还言犹在耳,那是对他的决心,更是对他的期许。 可是他呢,爽约竹林,什么龙王,什么苍生,什么天蚕,他能救赎谁?谁又来救赎他! 他把梅傲霜孤零零的丢在了路上,那是他的人呐!他最心爱的人呐! 为了他自以为是的深明大义! 简直愚不可及!!! “哈哈……哈哈哈……” 困死在这里,也是活该! “哈哈……哈哈哈……” 玉衡自关押以来,毫无自救迹象,水怪难免松散懈怠,连送饭也托了金止儿。 止儿将食盒丟给水怪:“他不要吃饭!” 水怪一头雾水,忙回水牢,却见玉衡卷曲在那儿悲极狂笑,痴颠无状。 此怪脑子不大灵光,想着龙女闭关静修不便禀报,也不另寻帮手,便打开牢门。 水怪触摸玉衡,想看得仔细。 玉衡心里眼里到处是梅傲霜的影子,灿若桃花的笑,淡如雏菊的愁,他久久压抑的情感只有触及梅傲霜时,才会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他看见光亮,“腾”的起身,夺门而出,水怪慌忙追赶,转眼不见了人影,才想到去找帮手。 水牢与龙宫之间有多条水道交杂,玉衡不加思索,稀里糊涂地进了迷宫,他只想找到金止儿问个明白。 水道之间有一处交汇口,玉衡误打误撞,正来到这里。 玉衡虽看不见水,却能清楚的听见波涛滚滚,浪袭声声,容身之处上下翻滚,左右摇晃,似乎随时可破,像晕船一样,既站不安稳又恶心难受。 虽然水牢也是如此,可是此时的玉衡分外害怕自己葬身黄河,他要找到金止儿,他要问个明白。 就在他急欲通过水道汇口时,忽被一个肉柱拌住,玉衡一个趔趄,定睛观瞧。 却是一只巨大老鼋。 老鼋苍桑,虽近在眼前,声音却像从远古传来的一样。 “又一个小人儿,这是龙窝,人来作甚?” “我,我来找那个小人儿,她是个小女娃,对不对?我和她走散了,老鼋爷爷,你知道她在哪么?”玉衡哀求。 “那个小女娃,每天都来陪我说话,以前小龙女也来找我说话,如今不来了。”老鼋叹息。 “那女娃今天没来找您么?” “没有,还没来,我正等着她呢。” 玉衡想守株待兔,又怕被水怪抓去,正为难时,却听老鼋问他:“小人儿,你找她做甚?” 玉衡不敢轻易回答,便问:“老鼋爷爷,您天天为什么天天在这儿呆着,你要是想小龙女,怎么不去找她?” “我一动弹,黄河就要泛滥了。我身下镇着河眼。” “河眼?你永远不能动?” “等老龙王归西,我就去驮它,那可就管不了了。” “为什么?” “我曾经泄露天机,大禹要杀我,老龙王替我求情,说黄河泛滥成灾,要我镇压河眼。我在这儿镇压千年,就是等着送老龙王西归,给它驮碑。” “您要报恩。” “什么报恩啊,你这个小人儿怎么多啰嗦。它替我求情,我就给它驼碑。” 声音苍老,理所当然。 玉衡的心里猛烈地颤动了一下。 “老鼋爷爷,你说它给你求情,你就给它驮碑?千余年您在这一动未动,就等着驮他西归?” “他不求情,我早就死了,我驮它西归算得了什么?” “老鼋爷爷,你不镇压河眼,黄河泛滥怎么办?” “难道我万年不死?我活着可不是为了镇压河眼。” 玉衡喃喃言语:“我不想梅儿么?我天天想她!我为什么不去找她!她要随我浪迹天涯,我就陪她天涯海角。” “小人儿,你苦恼什么?”老鼋问他。 “我总想事事周全,却丢了最要紧的。” “老鼋爷爷。我来了。” 是金止儿的声音。 “小女娃也来了。快来快来,两个小人儿一起来陪我。” 玉衡立刻跳起来,窜了过去,他一把箝住金止儿的手腕。 “疼,疼!”金止儿一看见玉衡,紧张又害怕。 老鼋连声喝制,玉衡全然不顾。 “告诉我!梅傲霜真的死了么?” “死了,被你害死了。”金止儿脾气上来了。 “她是怎么死的?她早就走了。你怎么知道她死了!”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师姐的飞鸽传书,已经断了一月。她和两个坏蛋在一起,她……”说着哇哇大哭起来。 玉衡不了解孩童的性子,金止儿说第一次说谎只是一时之气。而现在他的质疑越是严厉,她就越是不敢承认。 她胡诌的理由连她自己都信了。 凡是水仙馆的弟子出门,均以飞鸽传书速报平安。梅傲霜上次断了月余的联络,还是因为她重伤倒在灵虚观内。 “你说的是真的?”玉衡脆弱的希望,破碎了。 他松开了手,摇摇晃晃地往外走,他已经不在意哪条路了,走向龙宫,走向水牢,还是走向没有梅傲霜的尘世。 有何区别? 梅儿没死,梅儿没死,她就是活着。 他一遍一遍默念这句话,暗示自己,提点自己,安慰自己。 可是他的内心却一点一点的往下坠,坠入谷底,坠入冰窖,坠入永夜,最终坠入地狱。 这就是没有梅傲霜的世界,只有恐惧的深渊,彻骨的寒冷,绝望的黑暗和一具没有生气的皮囊! 玉衡不想回想,往事一幕幕在他脑海里闪过:他们一起走过紫云山的日出,洛水河的日落;他们一起采食过桑葚,充饥过黍饼;他给她讲过太多的书,她给他说过太多的事。 他们有说不尽的知心话,有看不厌的开心颜。 他们许下过矢志不渝的誓言,立下过白头偕老的承诺。 她说过的,这个乾坤颠倒,黑白无果的世界里,他们所能顾得了自己,就很不容易了! 可惜他迂腐至极,他想无愧于苍生,他想在太平盛世享受和她的安稳日子。 所以,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很好,从此以后,他只剩下一件事情,找到梅儿,找不到人,就找到尸首。 他不能让她变成孤魂野鬼,活着的时候他失了约,现在,他再也不想辜负,就让他为她守墓吧。 此时,水怪们纠集在一起,堵住了所有水道的出口。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五章 九歌(下) 水怪将玉衡抓回水牢,玉衡他环视众怪,冷冷说道:“告诉你们公主,老龙王危在旦夕,还要不要她爹的命,全在她!还有你们,拦住我不让去救命,是想害死老龙王么?” 老龙王病入膏肓,随时性命堪虞,延医误药的罪名,水怪们可吃罪不起。 水怪们面面相觑,都没了主意,一个千伶百俐的忙说:“误会,误会,我们哪敢拦着您呢!您稍安勿躁,我们这就去禀报!等公主请您,咱们抬了您去。您有雅量,我们只是听命办事的小怪,担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 说罢向众水怪高声叮嘱:“玉衡大仙是公主的客人,什么越囚逃狱,根本就没有的事儿,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众水怪连声附和。 “你速去速回,我没功工夫和你们算账!”玉衡直截了当。 不多时,果见那只水怪回来,点头折腰:“玉衡羽士,我们公主有请。” 再见龙女,她容色憔悴,身后的龙王寝殿空荡凄清。 玉衡的悲悯之心不觉一动,但随即又硬将起来,他告诫自己:想想梅傲霜! 龙女掀开旧黄的床帐。 玉衡惊上眉宇,老龙王的情状已经远出意料。 但见他骨骼削陷,肉皮浮肿,血不归色,容若枯槁,连人形也未能保全,最末一截龙尾卷曲在榻上。 老龙王虽未发出半分呻吟之声,但他明显呼吸困难,喘息急促夹杂痰音。 玉衡心间一揪,忙近坐榻边,望闻切毕,他问龙女:“紫雪丹给他用了么?” “自然,照方配得,一日一丹。” “一日一丹,一直延服至今?你没给他吃别的?”玉衡一问一顿。 龙女语塞。 “你给他吃了五石散!” “我……” “他现在皮肤燥干皴裂,筋节麻痹,骨骼脆弱。这是服食五石散后不曾行散,药性聚集体内未得发散,引致的热毒攻心之状。”玉衡侃侃言道。 龙女无以为辩:“紫雪丹不见效用,父王每况愈下,水怪说人喜食五石散,可以不老延年,我,我……” “荒唐!你们是神龙,人间的仙丹石药岂可乱服。况且五石散吃后,五内如焚,浑身躁热,必得疾步行走以资宣泄。若不行散,轻者致残,重者中毒。老龙王本就脉弱如丝,如何禁得住这个!” 五石散原是石药,始制汉末,盛行魏晋。 以石入药,现今看似骇窘,彼时却屡见不鲜。 魏晋名士追崇风仪,喜欢广袖飘飘神姿俊逸,坊间讹传初服石药,可以令人颜色红润,双目有神。 更兼耽声好色之徒,将其引入温香之所。修仙误道的羽士,迷信其能轻身益气,安命延年。 而真正令其嗜瘾成风的,还是它能产生幻像,令人虚邈无极,欲死欲仙。 与其尘世间惶恐烦闷,不如钻进幻境里放浪形骸。 要女子才色并茂,男人修性养命,真是荒诞,不过是哄住哪个算哪个! 龙女哪知人世的无稽,跪扶龙王悲恸不已。 “咳……医病不医命,咳……吾女休得伤心,不要迁怒旁人,黄河龙宫不准伤人!咳咳……”龙王底气不足,但威严尤在。 龙女心如刀割。 “为什么你的紫雪丹毫无效用?”龙女恼恨羞怒,反身质问玉衡。 她的这股怒火,似乎蕴积了无限的能量,她厉声一出,寝殿四周的琉璃壁挂映透的水波鳞纹,都瞬时静止了。 “老龙王的病,只有南北不相见的冰凌和雪莲一同入药,才能见效。也就是无药可医。”玉衡说道。 “可你说过,你有法子,先取冰凌入药,再取雪莲入药,不会延误药效。” “所以我采摘冰凌花后,将它存入瓷瓶,那瓷瓶里有我精磨细调的药液,是用百黄连,黄柏,白芷,百部,甘草和茯苓反复蒸制,最后拿冰片收敛而得。可使冰凌花鲜丽持久,维持药效,等我采摘雪莲回来,便可一同入药。请问公主,如此大费周张,我所为何来?”玉衡冷冷地看着龙女。 龙女眼中噙泪,手心却翻转朝下,手指节格格作响,好像正在酝积能量。 玉衡已见一道寒光斡旋,赚入龙女手中,而龙女周身也似有寒光萦绕。 龙宫殿外,涛浪涌动,水流湍急。 龙女吼道:“我要知道紫雪丹为何无用?我黄河龙宫的紫晶坠为何在你怀中?” 龙女已经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两腮现出龙鳞。 她原本美丽,可是再美丽的脸庞生出鳞甲,也不免狰狞可怖。 玉衡惊悸忐忑,但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他越要冷静,他和缓语气,但仍不卑不亢:“公主息怒,紫雪丹熄风止痉,正对热邪惊厥,可是老龙王服食五石散,两药冲克,实在不是紫雪丹的问题。” “那是谁的问题?!若非紫雪丹无用,我怎会弄来五石散。都是你们人的方子,一个比一个狠毒。人不可信,龙不可欺!” 玉衡本想借五石散之力,压制龙女气焰,再以采摘雪莲为由,离开龙宫。 可是龙女自龙魄离身后,性情易变无常,如今钻进牛角尖,怎么也不肯信任玉衡。 “紫雪丹是沿用千年的古方,绝对没问题,之所以公主觉得龙王精神不济,除了后来与五石散相冲相克。更要紧的是用它本就是吊气延命的保续之法,不是正本清源的回生之道啊。” “我-不-相-信!”龙女手中寒光凛凛,灾祸似乎一触即发。 玉衡也突然感觉到,龙毕竟是兽,一旦兽性大发,后果不堪设想。 “女儿。你不可伤人……咳咳……不可……我一生无愧苍生,无愧天地……你……你不能……咳咳……”老龙王见龙女要魔性大发,急欲制止。 奈何他已是风中之烛,最忌情绪大动,这一个急火攻心,竟令一代神龙,气噎昏厥。 龙女叠声急呼:“父王,父王!” 殿外水怪听见龙女惊叫声,赶忙急入殿内,一字排开。 玉衡抢上前去,试龙王鼻息,摸其脉搏:“快拿冰凌花。” 龙女一把将他拽开,吼道:“快拿冰凌花。” 水怪将冰凌花瓷瓶迅捷呈上。 龙女先是不假思索一把夺过,略一沉吟,又将瓷瓶塞给玉衡。 她目眦欲裂,眼神凶煞。玉衡看得明白,老龙王昏厥无疑是烈火烹油,龙女是不会放过他的。 老龙王的确可敬,可是也要保全自己。 “公主稍安勿躁,冰凌花可起死回生,但若一次用尽,那雪莲采回也是无用。公主若肯信我,我有两全之策。” “快说!” “冰凌花先用一半,待采回雪莲,再用另一半。” “可行?” “没有十足把握。” “先用一半救命。”龙女没时间仔细琢磨。 玉衡听说,立即用药,龙王慢慢苏醒。 “公主,请让老龙王务必静养,不可再受刺激。” “女儿……莫要伤人,我答应过禹……咳咳……” “父王安心,女儿绝不伤人。”龙女安慰老父后,吩咐水怪照看老龙王。 她走近玉衡,手里和周身的寒光早已消失,正好腾出空来狠狠的箝住玉衡,拽出寝殿。 龙女将他狠狠一摔,问道:“一半的冰凌花还有作用么?” “当然有用。自然了,比整枝要逊色不少,可是总比没有强些。” 玉衡精良医术,如何不知凡涉药用,剂量必须充足,否则轻者无用,重者还会反受其害! 这个害处,大约就是病患体内的恶疾毒源,因药量不足得不到扫除,反令其适应此药,那么这药日后无论量足量寡,如何使用,都不能医病治患。 可是如果玉衡刚才使用了整枝冰凌花,那么他就失去了去采摘雪莲的利用价值。 他的命轻易丢不得,他还要找到梅儿。 龙女已经对人失去了信心,尤其是老龙王念念不忘与大禹的约定,更令她锥心刺痛。 他落到这步田地,到底是他自己迂腐,还是天庭昏聩。 他性命垂危,他的儿子还在守护天蚕。而屡屡吃人触犯天条的淮河龙王却精神矍铄,活的野心勃勃! 真是讽刺,整个黄河龙宫是天庭的笑话,是龙族的耻辱。 龙女愈加愤慨,她冷言冷语:“那就去采摘雪莲,速去速回。” “是。我一定采回雪莲,另外所有的药停服十日后,十日后,只吃紫雪丹。” 玉衡有意避开五石散,便是不想与她再起争端。 “紫雪丹有一味寒水石,快没有了,怎么办?” “什么?” 寒水石不易得,当初还是轻竹亭利用幻术去碧渊寒潭采石,只是寒潭太冷,他最后也未得足数。 或许龙王服用紫雪丹每况愈下,就有寒水石用量不足的缘故,只是龙女不懂药理,便得作罢。 但玉衡何其聪明,如何推想不到,只是他自己刚刚说过,有总胜过没有,便不好自相矛盾。 辞别之际,龙女也学起人的脾气。 “紫晶坠是我龙宫的宝物,我就收回了。你此行辛苦,要速去速回。上次淮河龙王来时,我求了他替你把梅傲霜带回来。等你回来,若医好父王,我自然送你们双宿双飞。如若不然,那梅姑娘,我就不好照看了。” 玉衡初听梅傲霜这三个字从龙女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忐忑不安,却也兴奋异常。 这不就说明梅傲霜没有死。 可是再仔细听后,他发现龙女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况且龙女要找回梅傲霜是留做人质的,龙王的病情又极易反复恶化…… 所以一定要尽快找到梅傲霜!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六章 流萤(上) 恩仇,恩仇,冰凌结恩,雪莲成仇。 玉衡寻了处水塘,倒影里他两颊清瘦倦怠,添了一路风尘,减了温柔腼腆,乍一望去,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洗尽尘土,抖抖衣摆,身姿挺拔地扬长而去。 洛阳城最气派的酒楼里,跑堂正向店家讨主意:“楼上来了位主儿,年轻不大,穿着布衣,点了壶三国觞。” 自从赵仰晴杜撰了三国觞,刘腾便命人依法炮制,不想果然酿得此酒,绵柔甘醇。 三国觞一时间风靡显贵,盛行洛阳。 店家惊讶:“这酒可是专贡刘司空的。” 跑堂忙道:“我说了,可人家说了喝不惯桑落和泰州春,不喝青梅和蒲桃,就是杜康和缥醪也是一滴不沾。” 跑堂口述的这六样酒品,具是当时名贵酒种,整个洛阳城的酒楼除此一家再没有如此齐全的。 店家称奇:“口味这样刁钻,怎么穿着布衣?” “说的就是,你还没听他点的菜呢。清蒸鲤尾、蜜烧猩唇、炙煎酥酪蝉,一碟黄雀鲊,一碗四烩素八宝。”跑堂说罢直咂舌头。 “他要了栗饭或是胡饼?” “都没要,只另要一样鲜果,说是不拘什么,只拣时鲜的上。” “一个人?” “一个人。” “瞧着眼生。” “从未来过。” 店家也糊涂了,这城里的贵公子,没有眼生的道理,这些珍馐玉馔,能叫的出名字就绝非常人。 “这人面相风度呢?” “长得十分俊美,风度么,现在年纪太小。” 店家略略琢磨了一下,这年头奇人异士颇多,便是在本店里一鸣惊人的就不少,敢这么点菜要酒的,长得又美,必得亲自款待。 于是吩咐了跑堂先码齐果食,暂后摆馔。 店家备了一壶一盏,亲自将三国觞送至雅间。 果见一人端坐正位,不足弱冠之年,身上白布素衣,脸皮儿尤为白皙,看不出施脂搽粉,未佩玉珂香囊,但相貌的确出众。 店家犹豫。 时风痴迷美貌,长的这么漂亮的美少年,便是白请一顿也不值什么,可是他一个人要这么多的珍馐美味,有点过份。 “公子,您要的三国觞,这可是专贡刘司空的酒,小店轻易不卖呢。” “正是如此才要此酒,你是店家?” “是,是。” “刘司空今天在你这儿请我。不想却是我早到了,你速去司空府,知会他,他的贵客已到!” 此言一处,店家瞠目结舌,简直摸不着头脑。 这些年,朝廷推崇追溯晋古之风,放诞不羁蔓延朝野。 街巷闹市,什么鸟儿没见过。 有千金买琴,不弹反砸,写诗扬名的;也有酩酊大醉,嬉笑怒骂,自嘲自荐的;更有嗜药石发,骇世一跳,为妄而狂的。 可如眼前这般新鲜的,倒是头一遭遇见。 自己点了酒菜,却要别人来请,这个别人还是当朝叱咤风云的天子近臣,最要命的还拉扯上店家。 店家心说,年纪轻轻,脑子就坏了,长的这么漂亮,可惜可惜。嘴上却无半分刻薄:“呵呵,公子您真会玩笑,既然是刘司空的贵客,那司空想必一会就到,待司空到了,小的马上上菜,至于司空府邸可不是小的敢去叨扰的。” “你倒狡猾,是怕刘司空不付钱么?你要是不愿通传,我也没心思等了。回头告诉他,是你替他送的客!”说罢起身便走。 “公子息怒,息怒!小的哪敢得罪刘司空的贵客。”店家急忙拦住。 “好,我也不为难你,你去司空府提报,就说东关大破辰星阵的玉衡,等他共饮三国觞!”玉衡朗声说罢,执壶自斟,满盏饮尽。 店家听他言语,掷地有声,见他风仪,神采熠熠,也爽快应道:“好,我替公子跑这一趟。” 玉衡也不言谢,复归其坐。 此番辞别龙宫,他便再也不是那个灵虚观里读书研药的小道士了。 论人道,他破法辰星阵时已经欺师逆祖。论神道,他救治龙王,渡劫蛟龙。 千年龙女,万年巨鼋,保社稷的天蚕,唤人命的灵狐,什么神奇他没见过,什么灵异他没经过。 区区一个魏朝的司空,人间的小臣,他何惧之有! 绝妙的是他身负仙藉!! 玉衡,桀骜的资本!!! 那店家也是见过世面,司空府外的几个小鬼儿没他不熟络的。 刘腾听说,也不禁讶异。元澄的凶报中说钟离战败前轻竹亭失踪,而与轻竹亭一起东关破阵的楚洁和玉衡不知所踪。如今怎么现身洛阳? 前日有消息,说有人在洛阳城郊行巫鬼之术,那人自称大破东关辰星阵。 大破辰星阵!水仙馆,灵虚观! “去请!”刘腾微笑,有意思! 玉衡看见店家引来四个皂衣苍头,触景生情。 他和梅儿初会陆不凡时,便是在洛阳酒楼里,那满桌的珍馐倒帮了他今天的大忙。 初步刘腾的官邸,玉衡震惊了。 高宇广门之后,是亭台楼阁,曲径画廊,水榭游鱼,勾檐飞鸟,前庭茂林修竹,后圃奇芳异草。每移一步,目之所及,既不失绮错辉煌之富丽,亦可寻古朴幽深之典雅。 玉衡没见到人间的皇宫,可那黄河的龙宫只能是望洋兴叹了。 来至中厅,刘腾未至,侍女奉上时鲜果食四品,茶酪一盏。 玉衡无心其他,他如此周折,是他明白。找寻梅傲霜,无异于海底捞针,且不说毫无线索头绪,他甚至不能确定她的生死。 虽然龙女乖戾,可是黄河龙王的修为品性却十分值得敬重! 冰凌花仅剩半枝,雪莲必得从速采回,方能延绵老龙王的寿命。 龙王一旦宾天,河眼无鼋镇压,必引洪灾泛滥。 人海茫茫,歧路遥遥! 玉衡必得借助外力。 他揣度着刘腾所有可能的问话。 然而刘腾开口便问: “尊师一向可好?” 玉衡迷惑,他们认识? “家师破阵时隐遁了,至今下落未明,想必司空听说过东关破阵的始末。” “那个无妨。” 玉衡再次被打个措手不及。 无妨么?如果辰星阵未破,说大魏现已亡国都不是危言耸听。如何就无妨了?那他的师姐天枢是为了无妨之事死的? 他看向刘腾,此人不威自重,且与李圆启相识,不可不加倍小心! “请问司空,如何识得家师?” “灵虚观久负盛名,连萧衍都要请尊师设阵。老夫岂敢孤陋寡闻。” “刘司空,家师效力南梁,弟子替他忏愧不已,所以破阵东关,算是稍作弥补。” “哦,你何愧之有?你们灵虚观不是只尊天地么?” 玉衡全然糊涂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哈哈哈,想和老夫绕弯子,你还嫩点。处心积虑来找我,有话直说吧。” 玉衡窘红了脸,忙喝茶酪定神:“那弟子便直言了。不日败兵回城,不知刘司空准备如何应承天子?当然,任城王难辞其咎,可是当初也是司空力挺出兵。司空可有把握全身而退?自然,天子宠信司空,可是朝中党派林立,宗亲王公们一向不服司空,他们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向司空发难。” “难怪你能破阵,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继续说。” “弟子以为,梁兵险胜得益于桃讯。就是说顺应天意,得了上苍眷顾。司空请想,人若不遵天意,便事事不顺,天子若有违天意,那还如何保全这万世的江山啊!” “恩,解的透彻,你的修为远胜尊师啊。” “所以天子必要祭拜天地,正心向道,从今而后,方可战无不胜,永保江山。” “如何正心向道?” “灵虚观与水仙馆精通秘幻修法。若在水仙馆设置参天阁,供天子祭拜;在灵虚观设置无极殿,以资祝祷,便可确保无虞了。” “天子好说,你如何叫众臣信服?你若能让宗室顺从于我,别说什么参天阁,无极殿,到时候举朝向道,你要什么不可得呢?”刘腾眯缝眼睛瞄着玉衡。 “请问司空,皇室宗亲中可有恶疾不治之人?垂死旦夕之人?行将朽木之人?”玉衡越说越急,平无语调。 “有有有,自然有。”刘腾听着瘆人,连忙剪断。 “那就好,烦请司空拿到他们的脉案,若是可治,我先开个方子,你换了他的药,不出五日,保他好转。等他病有起色之时,再下剂猛药,然后司空请我出手,我叫他起死回生。如此反复,不出三人,必定被我收服。再请天子众臣,观瞧秘幻之术。那时看谁不信服?”玉衡说得激昂高亢。 “好!”刘腾拍案称绝“只是你有把握么?” “若无华佗再世的本事,玉衡怎敢在司空面前妄言。” “好本事!除了脉案,你还有何需求?” “参天阁供奉天蚕,必得水仙馆的修炼天蚕幻术的梅傲霜主持。无极殿必需供养雪莲,天子见到雪莲,才会深信不疑。若想成就此事,司空必要做成两件事:找到梅傲霜,采回雪莲!” 刘腾听到“天蚕”二字,突然表情凝重,面色沉郁。 他知道天蚕!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六章 流萤(中) 刘腾最担心的,就是水仙馆与灵虚观暗中勾结。 傍晚时分,他叫来了阿纨。 “义父。”阿纨个子不高,眼眉细长,银环束发,身著玄色男衣,窄边的袖口系长绳扎紧,英气舒朗,神情冷漠。 “玉玲珑有信么?” “没有。” “李圆启呢?” “还没找到。” “你去过水仙馆么?” “没有,水仙馆在云台山里,那里地势复杂,我去过一次,没找到水仙馆,就迷路折返了。” “迷路了,怎样折返?” “云台山毒棘遍野,进山只有一个小路,入口不远横隔一壁断崖,叫做探星崖,绕过探星崖,便雾气沼沼,方向极难辨认。我是被水仙馆的仆从送出来的。我听那仆从说,云台山里崖壁林立,山脉绵延,峡谷沼泽遍布其中,犹如星罗云布一般,所以入口的断崖叫做探星崖。那仆从说,山中常有猛兽出没,除了水仙馆的人,一般人不敢进山。我若不是遇见了水仙馆的仆役,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 “恩,坐吧。” “女儿不敢。” 刘腾点动食指。 阿纨侧身虚坐。 “女儿啊,为父收了三十九个义子,却只有你一个义女。” 刘腾是个宦官,年幼入宫,声音尖细锐利。 如今人过中年,浸淫高位数十载,早已老谋深算,盛世凌人。 说出话来,就像一支羽箭。 阿纨明白,刘腾的卅九个义子。 两人是他告发太子,灭族陆氏,见功于孝文帝时收认的,那时他任冗从仆射,拜大长秋。 五人是他支持胡太后,拥立孝明帝后收认的,那时他升崇训太仆,受封长乐县公。 十一人是他佯装病危,迷惑胡太后时收认的,那时他迁卫将军,升仪同三司。 廿一人是他杀死宗亲清河王元怿,幽禁胡太后后收认的,此时他已官拜司空,位极人臣。 高士名门,权贵豪庭,都争先恐后地把儿子送给刘腾当儿子! 不,是把儿子送给刘腾当孙子! 而阿纨,是唯一的例外,她是孤女,自小被刘腾收养,练就一身武艺,擅使六棱梅花標。 “义父待阿纨恩重如山,今生愿为义父肝脑涂地。”阿纨单膝跪地,抱拳深拜。 “好孩子!不枉为父栽培你。”刘腾翻手向上,给了个起身的手势,阿纨复立身侧。 “玉玲珑和李圆启都不是好掌控的人。倒是今天来的玉衡,乳臭未干又有些本事,是个合适的人选。” “阿纨明白了。” “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玉衡有何本事?” “破过辰星阵。哦,医术了得。” “阿纨自有办法。” 刘腾点点头,不再多问。 阿纨告退后,刘腾幽室踱步,嘴角微扬。 奇人异术,哼,终究为我所用! 翌日芳晨,曦月同辉。 刘腾大悦,立刻着人以祥瑞之兆奏报朝廷恭贺天子,又命人请教玉衡。 “日乃三足乌,月乃寒宫阙。日月同现天空,不是同耀光辉的吉兆,而是笼逐鸟的禁锢之象,阴孽噬阳之兆。” 玉衡平视刘腾,眼神清冷。 奸宦,阴孽。 刘腾皱上眉头。 日前得讯,有人在山阳县骤掀巫鬼之风,蛊惑民众过万,愚众日夜参拜祭祀,唯命是从。 山阳县离洛阳不足百里,若由此人继续兴风作浪,他一掉头便可吞噬洛阳。 刘腾斜乜玉衡。 那人也自称东关大破辰星阵。 刘腾思忖着,如果那人真的破过阵,那倒不可不让玉衡会会故人。 于是说道:“现在阴孽已现,正好请玉衡道长出手整治。若是能平息妖异,我会奏请天子,尊玉衡道长为国师。” “国师?” “不错,天子正心向道,就不可不尊国师。你师父通敌有罪,东关破阵算是功过相抵,你只要平息了山阳县的巫鬼邪教,封拜国师就了名目。日后依计划行事,收服天子宗亲,你就是我大魏的国师。” “国师?名为国师,实为辅弼。” “竖子小儿,切忌得陇望蜀。”刘腾不悦,颜色生气自带一股阴风袭袭。 玉衡不慌不忙,拱手言道:“司空差矣,名为天子国师,实为司空辅弼。” 刘腾大悦:“孺子甚是可教!” 山阳县竹林。 引路的信徒遥指嵇康的旧所,道:“巫祝就在那里。你们先得拜见巫祝,今晚跟着祭祀,就算入教了。” “你们这有多少人?”一个百姓装扮的苍头问道。 “可得有几千人呢,你们跟着我,千万别乱走,千万别进去。我在外面跟巫祝告罪一声,你们在外面向门里磕个头,就算拜见了。”信徒才要走。 玉衡疑问:“等等,怎么是告罪呢?” 信徒得意道:“你不知道吧,咱们都是有罪的人,不然怎么会死呢?” “会死就有罪?” “怎么?你还不信!要是没罪,你怎么不长生不死?巫祝说了别说咱们平头百姓,就是都城里的大人物也是一样,人都有罪。”信徒即不屑玉衡,又坚信巫祝。 “什么时候祭祀?”玉衡问他。 “卯时二刻。还有一个时辰。咱们快去告罪磕头吧。” 信徒话音未落,一个苍头猛击他后脖颈的百劳穴,信徒随即倒地。 “带走。” 两个苍头便将他拖出了竹林。 玉衡耳边再次回响梅儿的“竹林铁铺,永不辜负”,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遥望嵇康旧所,如今里面竟是神秘的巫祝了。 “小道长,咱们是进去抓了那巫祝,还是……”为首的苍头请示玉衡。 玉衡微闭双眼,收拾好心绪,摇头道:“不急,等祭祀过后。看看他究竟闹什么明堂。哦,别再伤人了。” 那苍头嘴角一斜,扭扭手腕,冷笑道:“习惯了。” 玉衡带着六个苍头远远的,在竹林隐密处围着嵇康旧所转了一圈。 这旧宅的东南方向,四五百步开外,伐出了一块场圃,正中设置了用竹子搭成的三层祭坛,镂空处可见内里存着一只黑木匣子,祭坛四角设了两架点火的油台。 玉衡正想过去看个仔细,却见有人从旧宅方向抱着柴草走来。 玉衡示意所有人按兵不动。 只见那人仔仔细细地将柴草铺陈盖好,围着祭坛边弄还边跪拜行礼,状态很是虔诚。 等他离开后,祭坛的镂空处已经被柴草掩盖,看不见黑木匣子了。 此时已过卯时一刻,残阳殆尽。 一群乌鸦穿林而过,叫声凄厉,划过人心。 玉衡与六个苍头都有些瘆麻不适。 过不多久,陆陆续续有信众进场,这些信徒着衣皆为玄色,不过是衣料质地不同,紧接着大批黑压压的信众鱼贯入林。 一时间惊鸟四起。 信众之多,犹如过江之鲫。祭坛四周根本不余空地,有些人只好挤进竹林里。 玉衡身边不知不觉多了许多信众,有人悄声问他们:“怎么没穿玄衣?” “刚刚入教。”玉衡连忙解释,他旁边的几个苍头才附和道:“刚入教,刚入教。” 那人瞬间得意,挺直腰背,郑重其事对玉衡几个人,念咒似的嘟囔着:“存神炼炁,借道修为。” 他身侧的信徒一听见有新人入教,也都围拢过来,跟着一同质化新人。 “存神炼炁,借道修为。” “存神炼炁,借道修为。” “存神炼炁,借道修为。” 十多个人反反复复,长声短调,参差不齐,都对着玉衡和苍头嘴里碎碎叨叨好像咒语一般。 为首苍头好不耐烦,刚要动手。 却听一声高喊:“时辰已到,恭请巫祝。” 油台火焰瞬时升腾,火光噼啪爆响。 信众们忙各自归位,“扑通”跪地,双手高举头顶,匍匐参拜。 巫祝更是一身玄衣,只是披风上绣有金线,在烈焰火光之下,格外的耀目威风。 玉衡偷偷抬头,望向巫祝。看他身材合中,体态微丰,罩着黑色面纱,头戴彩翎羽冠。 但是…… 那双眼睛! 黑幕降临,红光烈焰,巫祝的眼睛! 那一双明眸璀璨,是……是楚洁! 玉衡的一颗热心,震颤不已。 楚洁,是么?能是么? 玉衡自己强作镇静。 他想仔细辨认,奈何距离太远。 巫祝高声喊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顺行其道,万物长生,逆道而行,天地交罚。所以你们生老病死,都是苍天大地给予你们的惩罚。你们说,你们有罪么?” “有罪。”“有罪。”“我们有罪啊。” 信众们高呼认罪,有人不住磕头的,有人匍匐不起,更有人声泪俱下,忏悔不已。 一个苍头与玉衡悄声道:“太邪门了。” 玉衡的心又是一颤,也是深眉难展。 巫祝的声音确是女音不假,虽然她丹田运气,中气颇足,但是那声音依然听得出年轻。 会是楚洁么? 玉衡愈加的担心,楚洁是有些邪门的。 巫祝又道:“合抱之树始于毫末,毫末之纤,可弃可无。且弃且无,便是无为教旨!只要你们放弃贪欲,真心认罪,便可入我无为教。” “无为教!”“无为万岁!”“无为教万岁!”信众都燃起希望。 巫祝又道:“无为教的教众要一心赎罪,才能永世无极!无为教,永世无极!” “永世无极!”“永世无极!”……又是一片狂呼喧腾。 巫祝突然双手举起一本书,仰头高呼:“天地赐予神书,无为教教众感天拜地。” 所有信众都复位跪拜,虔诚至极。 巫祝收书入怀,振振有词:“存神炼炁,借道修为。” 信众们复念:“存神炼炁,借道修为!” 巫祝突然仰头向天,高举双臂,好像拥抱苍穹一般,高声呼喊:“苍天大地,救赎这些人吧。恭请神书燃火,朱雀青龙,现出元神!” 说罢,巫祝在祭坛走起七星步来,顺逆穿梭,如行云流水一般,嘴里仍旧振振有词,只是听不清楚。 玉衡远远望去,心中又好笑又好气。 待她行毕,祭坛突然自燃,巫祝一甩披风,将怀中圣书投掷火中。 竹坛中火星冲天,空中一片炫彩霓虹,展翅的朱雀,在天空中闪现。朱雀烟光尚未消散殆尽,一条青龙也似从祭坛一跃而出,腾空闪耀。 信众们再次沸腾,欢呼雀跃,都好像自己已经被救赎一般,一个个涕泗滂沱,都对着巫祝叩头猛拜。 巫祝最后说道:“我救赎你们,你们要救赎万众,一而百,百而千,千而万,无为教有神书庇佑,凡天下的子民,不拘他是大魏还是南梁,都要救赎他们。” “救赎!”“救赎!” 对于信众,巫祝简直恩同再造,巫祝之言莫敢不从。 玉衡已有定断,他正想等祭祀完毕,信徒离开后行动。 偏有人捷足先登。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六章 流萤(下) 祭祀已毕,信众慢慢散去。 苍头正备出手。 却见一人脱离人群,奔向祭坛,那人拼命呼喊:“救赎!救赎!” 临至祭坛,晕厥倒地。 “不好。”为首的苍头十分敏锐。 巫祝忙下祭坛,未走远的都纷纷折返。那人果然引起小小骚乱。 玉衡和苍头们扒开人群。 一人身体卷曲,口鼻渗血。他身着玄衣,窄边的袖口系长绳扎紧,一看便知是巫祝的信徒。 玉衡忙替他搭脉:“是中毒。” 信众们讶异万分,都聚焦巫祝。而巫祝也惊异无比,她把目光牢牢钉在了玉衡身上。 玉衡睄过巫祝,说道:“请巫祝救赎。” “好啊,你也来。”巫祝几乎要笑出声来,说着便甩开众人,朝嵇康旧所,大步流星地走去。 为首苍头直接扛起中毒之人,另几个驱散信众。 玉衡急欲救人,巫祝却着急认人。 “你怎么知道他中毒了?”巫祝不再抵沉中气,露着顽皮的声音。 “就知道是你。你怎么干起邪教了?”玉衡微抬眼皮,一掠而过,又专心查看。 “找你们呗,没想到第一个入教的是你。”楚洁尚未摘下面纱,不过玉衡的脑海里已经能看见她的酒窝。 苍头们陆续到齐。 “小道长,既然是你的故人,那咱们也破回例,就请这位巫祝跟咱们走一趟吧。”为首的苍头轻慢骄横。 “呵,你想请我走一趟么?”楚洁扭过脸,下颏轻扬,戏谑的眼神轻蔑地衔着对方,好像两人远隔千里。 苍头刚才跟着又跪又拜,本就一腔怒火,哪里禁得住小丫头这般寻衅,一扭手腕,嘴里骂道:“你个妖女……” 玉衡见势不好,忙拦在两人中间,他知道楚洁功夫再不赖,究竟难敌众手。 “这人得回司空府,要不会没命。楚洁,你别再闹了。” “好吧,好容易找到一个。我可不能轻易丢了。”楚洁看着玉衡,邪笑着眨了个眼睛。 玉衡的心里真是哭笑不得。 说是请回司空府,楚洁终究是组织了无为教,刘腾说她妖言惑众,便押在府中私牢。 玉衡救活的那名信徒也一同关在牢里。 玉衡明白,刘腾要用楚洁胁迫他。 “司空,司空派我去时,就料到我可能认识她吧?”已经关了三日了,玉衡开门见山。 “有此猜测,不能确定。”刘腾抿着笑。 “司空,我是真心投诚,如果司空瞧得起我,那么就放了楚洁,那名信徒也是无辜。” “你一下子让我放了两个人,不觉得太过么,况且平定妖异,是你晋封国师的大门。” “平定妖异,驱散邪祟,也没有外人瞧见,司空想怎么报奏天子,全凭司空一家之言,总之山阳县已无邪教,司空又何必非置楚洁于死地呢?难得司空求才若渴,难道您对她半分兴趣没有?能破辰星阵,她可是首功。奇门遁甲,我看当今世上,除了无方师姑,也无出其右了。”玉衡看穿了刘腾,他不慌。 “不无道理,那就放了楚洁,做你的护持。巫祝么,就让那个信徒话,它那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梅傲霜,它很想她能读懂,这个就是它的灵力。 和当初救她性命时一样,源源不断输送给她的灵力,就在它额顶的一缕灰毫。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七章 瀚海(上) 梅傲霜逗弄着灵狐,想起离开织云山巅时织云女的话。 她说人畜殊途,而梅傲霜与天蚕灵狐这些灵畜,纠缠如此深切,恐非祥兆。 “我能来这儿,怕也得了冥冥中,这些生灵的指引。可是罗丹呢?”梅傲霜心无涟漪,还有什么事儿不能安之若素。 “我也正想告诉你,你能进入织云秘境,是缘由天蚕,所以我猜她必是缘由神鹿。神鹿原本养在西方,却机缘巧合被张骞给带回东方,她和神鹿不知有何瓜葛。” “神鹿?您见过么?” “没有,只是听说神鹿九色。” 下山后,梅傲霜问灵狐:“小东西,你说咱们去哪呢?” 灵狐激灵灵地支挺着小脑袋,乌亮的眼精睁得溜圆。 梅傲霜温柔地笑看灵狐,管他什么祥与不祥,从今而后,彼此相伴。 梅傲霜褪下男装,绾起垂鬟流苏髻,换着青纱碧霄裙。 灵狐钻进紧口垂胡袖。 她手持刘腾符节信函,扣开了悬泉郡守府的大门。 郡守仔仔细细地翻看梅傲霜的通关度牒,他的一个亲近的门客认认真真验看梅傲霜的符节信函,梅傲霜悠哉悠哉地品尝茶酪。 门客拭了拭汗,将符节信函恭恭敬敬地呈还给郡守,战战巍巍地直点头。 郡守也是惊悸骇然,这份度牒,自河南尹起,五州十六郡的城关勘画都清清楚楚记录其上。 偷运蚕种生丝,私传符节通关,头始朝廷刘司空,足末却触及了沿途所有的地方官员。 徇私舞弊,论律当诛。 这是足以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铁证。 不论朝堂边陲。 郡守汗浸湿鬓,他坐不住了。 “梅姑娘,你这是要下官的命啊。” “这叫什么话?你是郡守,我这是给你送升官发财的路子。”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下官给梅姑娘勘画放行。” “放行什么?蚕种,生丝?你也要枉顾律法?” “梅姑娘,您,您这一路不都是这么过的么?何必为难下官呢。” “我来找你,可你不由分说,就要拿我。你自己说的,我偷运蚕种生丝,和尚和证物你都已缴得。如今怎么又说是我为难你呢?” “这个,误会,误会,下官有眼无珠,不识真人,这,这都是歪嘴子那厮挑唆的。我,我这就放了两位高僧,拿下波斯人。” “不许放,谁说他们是高僧了?” “刘司空的信函上……” “是不是高僧,我说了算。”梅傲霜柳眉倒竖,一语剪断:“你既然看过蚕种,就该把他们按律斩首,不过也得顾着刘司空的面子,那就该押送洛阳,请司空发落。我帮着照看蚕种,论律该来自首,可我不是助纣为虐,我是受和尚胁迫,你说这种情况可怎么办好呢?要不你铁面无私,把我拿下,一并押送洛阳?” “不敢不敢不敢,下官断断不敢,梅姑娘高抬贵手,饶了下官吧。下官马上勘画,送你们出关,一切如旧吧。” “那可不行,你和别人不一样,那文牒上的所有勘画,勘画的都是丝绸锦缎。只有你,打开了箱子,嚷嚷出蚕种生丝,你勘画,就是私放通关!” “梅姑娘,你不能欺人太甚!” 梅傲霜一拍案几:“欺你又如何?你敢杀了我么!” 郡守一震,倒退了两步,他敢么?他当然不敢,怀揣刘腾的符节私信的人,他是一根汗毛都不能动的。 “梅姑娘息怒,郡守不是这个意思,郡守是想听从姑娘的意思,姑娘的意思就是刘司空的意思,郡守一定照办。郡守,您说呢?”门客忙过来解围。 郡守缓过神来,忙回应道:“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 三人重新落座,梅傲霜慢条斯理地品尝茶酪。 良久,梅傲霜才开口:“天竺和尚迷惑司空,偷盗蚕种,罪无可恕,且关着他们,不必好吃好喝。霍飞是我的译语,你们得把他找回来。我有话要问和尚。至于波斯人,古怪的很,也该关起来,先杀杀他们的锐气。他们的少主,汉名叫做罗丹,是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长的十分美丽,这不难找吧?” “不难,不难,下官一定把她找回来。” “她就别关了,找回来就告诉我,我有话问她。” “是,那丝绸锦缎,下关马上着人送到梅姑娘的房间里,可好?” “送你一屋虫子,你说好不好?” “下官糊涂,那就另外放置,梅姑娘要查看,可随时吩咐。” 梅傲霜点点头。 她在自己的客房里,放出灵狐,灵狐机警奔窜,撒欢跳跃,玩闹一阵后,白影闪过,回到梅傲霜的身旁。 梅傲霜笑摸它额顶灰毫。 灵狐异常乖觉,似乎迫不及待地等着她发觉它灵力的秘密。 可惜梅傲霜只是逗弄了一下,她的心思都在鹤羽之上。 她拿出鹤羽,摸捏着鹤骨上的字,琢磨着要安复正道,也许玉玲珑是个关窍。 她要争夺天庭,自己正好黄雀在后,关键在于《奉余则》,只要玉玲珑拿不拿邪书,就无法长生。 如何叫她先斗败天庭,再自生自灭,毁掉邪书,安复正道…… 梅傲霜绞尽脑汁,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灵狐十分乖巧。见她睡在桌上,便守在身侧,一夜未眠。 从那晚起,灵狐白天钻进胡袖睡觉,晚上守护梅傲霜。 梅傲霜依例给蚕种施幻,她突然想到,天蚕现在如何了,天蚕是天庭搁置人间的。 真的是丝尽蚕亡,天下大乱,还是天下大乱,丝尽蚕亡? 蚕王可以活这么久,也是借了普通蚕虫的寿命,那她在这里利用幻术保护这一箱蚕种不灭,难道不是在制造一箱的蚕王? 那只神鹿呢? 九色神鹿! 九色鹿画在逍遥扇上,施俊反复翻看。 这只鹿画在扇子上,印在他脑海里,连他做梦都是这只鹿,可是想破了头,就是不得要领。 方青不敢劝,不敢委屈,不论她怎样温顺周全,她都不在施俊的眼睛里。 几天后,郡守府彻底乱了。郡守关押了塞亚斯,淳于赅绷不住,说了实话。 赛亚斯他们不是一般商队,是萨珊王国有爵位的贵族。 他们佯装商队必有图谋,论理该上报朝廷,可是郡守收了重礼,一旦上报,他收受贿赂的罪行就会被揭发。 势成骑虎,郡守进退两难。 带回霍飞那日,梅傲霜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霍飞憔悴不堪,人也瘦了一圈。 一开口,眼泪都下来了:“梅姑娘,我是规规矩矩的译语。一家老小靠我养活。你们都是大人物,我得罪不起,也没想得罪。梅姑娘,放了我吧。” 梅傲霜眼圈泛泪,谁不想规规矩矩,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她也好想。 “霍飞,你是个好人,但你觉得我是个恶人么?” “梅姑娘,我哪敢揣测您是什么样的人,您高高在上,不知道我们草民没有那么多的念头,我只想平安,只想译语,只想养家糊口。梅姑娘,放了我吧。” “我放你走,你的契约,我放还给你,银子不减。你就再给我当完今天的译语,明天就走吧。” 霍飞涕泪横流,他给梅傲霜重重磕了个头。 两人来到郡守府的私牢。 迦摩谛和阿耶尔一看见梅傲霜和霍飞,仿佛重见天日。 “快放了我们。” “你告诉他们,我恨不得杀了他俩。”梅傲霜冷冷说道。 霍飞看看梅傲霜,他终究敦厚,只译成:“梅姑娘说,她还没有原谅你们。” “是他的错,我敢保证,他再也不敢冒犯梅姑娘。”迦摩谛只想脱困,情急之下哪里顾得上汉语,呜哩哇啦混说一气,两人都靠霍飞翻译。 “问他,谁叫他们来偷蚕种生丝?他们是怎么来到大魏的。” 霍飞虽是译语,却也好奇。 迦摩谛犹豫。 阿耶尔刚想开口,也被迦摩谛拦住。 “不说也可以,我也没什么耐性,这里天高皇帝远,杀了你们就像杀条狗一样简单,我给郡守做个人证,就说你们病死了,刘腾管得了么?” 迦摩谛犹豫再三问道:“我说了,你就放了我们?中原人最重信诺。” “你们没资格讲条件。一诺千金也分对谁!你们来偷蚕种,就是贼,和贼讲信用,岂非愚蠢!” 霍飞甚觉解恨,刚要译。 又被梅傲霜拦住,跟他说道:“算了,就说我们中原人一诺千金,他们说了,就放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七章 瀚海(中) 鸜鹆之巢,远哉遥遥。 迦摩谛微闭眼眸,双眼皮的深痕刻印着异域的风情,深一点,再深一点,久远的思绪顺着时光的斡旋,飘回故里,飘进华丽的笈多王庭。 身着僧伽黎的迦摩谛正坐在莲花席上吟诵讲经,他自认是鸠摩罗什的私淑弟子,深刻地领悟了大乘佛法的精髓,又完美地继承了入弦吟唱的形式。 天竺喜好文藻,喜好宫商体韵。那是迦摩谛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光。 席坐之间,笈多国王正投射出阴郁的目光,这是来自虔诚的印度教徒的藐视和不安。 可惜迦摩谛始终沉浸在经文当中。 “孔雀王朝最伟大的阿育王,他是虔诚的佛教徒,他善待一切宗教,也许他早就顿悟了,真空妙有,妙有真空的道理。” 迦摩谛的后一句话,霍飞不知如何翻译,只得告诉梅傲霜,他讲了一句经文。 王庭席上,除了正在琢磨如何收拾这个异教徒的笈多国王,还有一个东方面孔。 “迦摩谛高僧,我受大梁皇帝的圣意,以大梁使臣的身份向尊贵的笈多国王请求,请迦摩谛高僧来大梁宣讲佛法经文。”南梁萧衍的使臣,诚心诚意地邀请天竺的僧侣,去南梁讲经。 笈多国王更加不安了,传播异教,无异是在逼迫他犯罪,已经不能等了。 “佛陀有四个前世,尸毗王、日月明王,月光王,还有善良的王子。”迦摩谛睁开眼睛对梅傲霜说道。 这也是他要去南梁讲经时,要讲的故事。这是南梁使臣刚提出请求时,他就决定的。 “老鹰要吃鸽子,尸毗王割下自己的肉喂鹰,请求老鹰能放过鸽子,可是老鹰要吃和鸽子一样多的肉,尺毗王豪不犹豫,一片一片割下自己的肉,可是那鸽子是天神毗首羯摩变的,它不断地长大,以至于尸毗王怎么割也割不够和鸽子一样多的肉,最后尸毗王告诉老鹰,把他正个人都吃了吧。”迦摩谛终于在东土大地上讲出了这个故事,虽然梅傲霜未必听得懂。 生公讲经,顽石点头。 迦摩谛也要继续,他等霍飞译完,便道:“日月明王巡游讲经,说众生平等,这时有个瞎眼的乞丐,问日月明王:既然众生平等,为什么你来称王,享受荣华富贵,而我双目失明,什么都看不见呢。”日月明王听后,马上自挖双眼,复明了那个乞丐。” 霍飞忽然觉得迦摩谛很像一位高僧,他尽量逐字逐句地译给梅傲霜。 该讲第三个了,迦摩谛盘坐在稻草之上,好像当年坐在莲花席上一样:“月光王乐善好施,普惠众生,号称有求必应。生性狡诈狠毒的婆罗门,嫉妒月光王受人拥戴,便提出要他的项上人头!大家都劝他放过月光王,但是婆罗门蛮横无理,偏要人头。月光王便亲递他长剑,可是婆罗门仍嫌不足,还要月光王自行了断。月光王便自断头颅。” “他的另一个前世,王子殿下遇见了一只母虎,母虎产下虎崽,饿的奄奄一息,王子便将已经喂给老虎了。” 梅傲霜听罢最后一个故事,摇头道:“佛陀四个前世,尽皆舍己求仁,似乎可敬可佩。只是也太像了点,除了名字不同,对象不同,我也实在看不出还有何不同,既然如此相同,又何必苦熬四个前世?” “谁说一样,那母虎惧怕王子威严,并不敢轻易靠近。王子拿匕首刺向了自己的心脏。喷涌的鲜血激发了母子的兽性,才令母虎终食其肉。”迦摩谛急忙补充。 梅傲霜依旧摇头:“佛陀的日光王前世主张众生平等,依我看,最不平等便是要佛陀屡屡牺牲,救生别人,尤其是那个婆罗门,也不管他是何目的,尽数答应,岂非愚蠢?” 迦摩谛正色道:“佛陀经过百转千回,累世成佛,就是证明肉身不过皮囊,何必吝啬,只有法身无界无边才能永恒。” 梅傲霜见霍飞译得津津有味,遣词修句十分入迷,不悦道:“你问他,他既然是个真和尚,如何会来做贼,难道佛陀牺牲四世,就是叫你来偷蚕种,叫他欺辱女子的么?” 迦摩谛一下子又被扯回了现实,他摇头道:“迫不得已,我是迫不得已啊。南梁的使臣走后,国王开始迫害佛陀,毁伽蓝,灭僧侣。” “为什么?”梅傲霜问道。 “因为印度教的主神毗湿奴,说佛陀是他第九个化身,引导人们走向邪恶,自我毁灭的。”迦摩谛有种扼腕的叹息,他始终没有看见他的扼腕叹息背后,是笈多国王那胜利的目光。 “也对,你俩今天要是死在这里,可不是自求毁灭么?”梅傲霜冷冷说道:“到底是谁找你们来偷运蚕种?” 迦摩谛闭紧双目,他又回到了笈多王庭,坐席间除了东方的使臣,还有一个西方的面孔,奉拜占庭皇帝的圣意,招募勇士去东方偷盗丝绸技术。 笈多国王恨不得立刻赶走迦摩谛这个异教徒,拜占庭悬赏重金,梁武帝遍请高僧。 王庭之外,已经没有了佛教生存的土壤,万间伽蓝被毁,原本虔诚的教徒都重回印度教的怀抱。 只有阿耶尔这样的种姓贱民,仍愿追随佛陀的指引,祈求众生平等。 可是他,不是真正的信徒。 “梅姑娘,你憎恨阿耶尔对你无理,可是他并非虔诚的佛教徒。”迦摩谛要保全天竺佛教最后的颜面。 “我到底没伤着,这账可以后算。可是云台山水仙馆,他企图对金止儿不轨,令人发指,她还是孩子,他的行径简直非人。”梅傲霜仍恨不得立即手仞淫僧。 霍飞也横眉竖眼,怒不可遏。 “这个,你也怪不到他。他为摆脱贱藉,随我来到大魏。可是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印度教信徒。教典《摩奴法典》中说:30岁的男人应该婚配12岁的幼女,24岁的男人应该婚配8岁的幼女。你所谓非人行径,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迦摩谛无奈摇头。 梅傲霜怒火中烧,这样的错而不知的人更不配留存于世。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是拜占庭的皇帝让你来偷蚕种,而南梁的皇帝把你送到了大魏,你之所以能靠上刘腾,也是南梁的皇帝为你牵线搭桥,是不是?”梅傲霜厉声斥问。 “是的,梅姑娘,我已经都告诉你了,你该说话算话,放了我们。”迦摩谛求生的本能又迸将出来。 一团污秽! “霍飞,你问问他,佛陀牺牲了四世,怎么他就这么想活呢?”说完梅傲霜便离开了牢房。 霍飞译后,也补了一句:“在我们大魏,阿耶尔就该千刀万剐。” 迦摩谛和阿耶尔见梅傲霜不讲信用,都大嚷叫骂,然而无论怎么叫骂,梅傲霜根本不予理会。 现在梅傲霜等的是罗丹,罗丹会说汉语,她予霍飞结清了银两,摆摆手,便要回房。 霍飞心里也是起伏难平,可是上有高堂赡养,下有幼儿待哺。再不地道,也得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朝梅傲霜的背影鞠了一躬,便要出门,谁料脚还没迈出门槛,就被迎面一个窝心脚踹飞回来。 霍飞“嘭”地摔在地上,惊得梅傲霜回头来看,却是一队黑衣苍头正来寻她。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七章 瀚海(下) 梅傲霜看见皂衣苍头,想起洛阳酒楼,本能要逃。 却哪里逃得过,十七个苍头布阵如星,彼此站位间错,将梅傲霜合围两层。 梅傲霜没有武艺傍身,脑子里闪过无数脱困的念头,从前虽与轻竹亭交换过幻术,可是一直以来,发挥作用的究竟是控人幻术还是灵狐的魅惑灵力,她也始终不明就里。 十二名苍头手持明晃晃的单刀,刀尖鞘柄连成一道光线。 梅傲霜身陷其间,几乎插翅难逃。 为首一名苍头率先跃进圈内,未运内力,单脚点地,翻身飞起,右臂沉稳发力。 按照他的想法,这一记漂亮的飞身直刀,将干净利落地抵住梅傲霜的胸膛。 数秒之后,还怕她不束手就擒么! 他有意耍了这么一手,是知道梅傲霜不会武功,彼此实力悬殊,根本就进不到酣战的状态,便有心炫耀技艺。 却不晓得正是因为梅傲霜没有武艺,她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打的概念。 就在他画蛇添足的一刹那,梅傲霜回手扬起枞菌散。 然后就是熟悉的画面。 白色粉末,莹莹闪闪。 炫姿的苍头半空中摇曳落地,旁边的几个也晕眩不稳,原地摇晃,以刀代杖勉强支撑,才不至于摔落倒地。 梅傲霜一出手,苍头们便自乱阵脚,纷纷惊叫:“妖女!”“有毒!”“不好!” 但这终究是室外,风吹飘散,枞菌散用处有限。 梅傲霜身后的几个没药着的苍头一拥而上。 一来是应激反应,二来做作之人已然丢尽了脸面。 疾驰万里,捉的就是梅傲霜,拿住人,才是首要之急。 梅傲霜明显感觉到身后风刀影至,她也来不及多想,刹那转身,胡袖飞扬。 苍头们只觉一个白团物什迎面飞来,都急刹脚风,几个人身体如一壁斜墙,眼看倒栽,却都齐刷刷地回旋右足,脚尖蹬地以为支点,瞬间回正了身体,纷纷挥刀削向白团。 不论其他,端的都是好身手! 灵狐嗅感灵敏,早被枞菌散唤醒,它跃袖而出,眼见一群黑衣人为难梅傲霜,倏地兽性觉醒。 它反应机敏,又小巧灵活,扑上一个苍头,窜了两三下,便又跃到下一个苍头身上。 苍头们皆以为是暗器,发现它上窜下跳时,更乱了手脚,似这等活物暗器,着实没防备。 一个苍头挥刀要砍,另一个苍头正急着甩开身上灵狐,刀柄脱手,双手追着灵狐要抓,却哪里抓得到,灵狐在他肩背腰腹间来回跳窜,搞得他手舞足蹈,身体扭曲。 正在笨拙滑稽之际,看见同伴砍来,惊骇大骂:“疯杂种,你砍老子!”叫罢脚尖提刀而起,右手一个弧线捞住刀柄,也不顾身上的灵狐了,挥臂就向那人回刀。 他这一刀,也瞬间燎起那同伴的火来。 好心当成驴肝肺,“当老子怕你不成!” 就在他俩拼刀,铮锵作响之时。灵狐已跳窜到别的苍头身上,它虽没有尖齿利爪,却把这几个苍头搞得晕头转向,手忙脚乱。 灵狐在众人身上窜来跳去,大家一通乱嚷“抓它!抓它!” 好个灵畜!戏弄得一众苍头都没好气,乱做一团。 一个头脑清醒的苍头见势不妙,抽身脱乱,挥刀直逼梅傲霜,“死妖女,看刀!” 梅傲霜惊警,却不移不挪,人身稳如磐石,形神突放异彩,睁圆明亮的两只眼睛放射出两道青光,直钩那刀后人眼,说迟实快,就在大刀迎面之际,但听那人“啊呀”一声,双手捂住眼睛,佝偻起后背,手上的刀“叮当”落地,那刀落地之前,刀仞距离梅傲霜的鼻尖不过分毫。 尚与灵狐纠缠的苍头们被这尖叫声,倒叫醒了几分。 妖女身怀异术,又有妖物相伴,必得智取。 一个苍头从乱圈钻了出来,直奔厅堂,揪出躲藏的郡守。 “还不派兵,你想造反么?”苍头咆哮。 “不不不……不……不,下……下下官不敢……不敢。”郡守哆哆嗦嗦。 “那你还不派兵捉拿妖女。”苍头继续咆哮。 “她她她……她……她有……她有司空的信……信……信函。”郡守吓得不轻。 “我们是司空亲派,有司空手谕!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苍头简直火冒三丈,还从未见过如此愚笨懦弱的地方官吏。 “派……派,派兵。来……来人。”郡守嗓子干哑,喊得结结巴巴。 困在厅堂的门客从案几下钻了出来,绊绊磕磕地连爬带滚,扶在郡守身边,也顾不上耳畔低语,气喘嘘嘘地提醒郡守:“除掉妖女,就什么麻烦都没了。” 郡守如梦初醒,得良言犹获至宝,门客说的不假,梅傲霜一死,就无人牵制了,什么蚕种和尚,萨珊的贵族,统统没发生过,正好乱局抽身,岂不妙哉! 郡守得了主心骨,挺直身板,发号施令:“来人啊!剿杀妖女!” “胡说八道!谁叫你杀她,捉拿,要活捉活捉,杀了她,我灭你九族。”苍头爆怒!怒视郡守!心中咒骂:愚蠢至极!简直愚蠢至极! 此言一出,郡守又足下麻软,幸亏有门客在身旁倚靠支撑,否则瘫软坐地,矮人一截,当真是半分颜面也无了。 虽然郡守此刻难堪,但是平日作威作福,驭下刻薄寡恩。 兵丁们十分畏惧,一听到郡守指令,便蜂拥而至。 按这个架势,梅傲霜和灵狐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是在劫难逃。 郡守见状,惊惧焦炙,忙大声呼喊:“住手,住手!” “活捉,要活捉!”苍头同时惊呼。 两人命令相叠,兵丁们急忙收势停足,这些人虽然听话,但是身手远不如苍头,脑子里又没转过来,脚下没刹住风,一个个东倒西歪,一时间无所适从,阵脚凌乱。 “活捉妖女!”苍头再次高喊。 “下令啊,郡守。”门客扯扯郡守的衣袖。 “对!活捉!活捉妖……活捉她!千万别伤她。”郡守心想,杀了她就灭我九族,你们到底还是一伙的,万一你们一扭脸,重修盟好,最后倒霉的还不是我! 斗场之上,本就刀枪无眼,要活捉一个身怀异术的人,还要切勿杀伤,哪里会像嘴上说说恁般容易。 兵丁们束手束脚,加之梅傲霜眼神凌厉,拘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无论如何,终究是寡难敌众,只要兵丁不断增人围困,累也能累垮梅傲霜和灵狐。 苍头焦躁难耐,疾飞进场,右臂一个水底捞月,挥刀向上,直冲梅傲霜背心。 他几乎运作周身之气,集攻在他手中的这把刀上,所以刀锋所至,呼呼生风,梅傲霜胡旋回身,却见刀光已至,急乱中挥袖挡格。 这若是一个外功内力修为浑厚,临场搏斗经验丰富的人,或许可以运用气力,舞袖挥风,利用太极柔韧之风化解刀锋刚劲之力。 可怜梅傲霜毫无功力修为,只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儿之躯。 这是断臂之危啊! 眼看着就要血溅当场,梅傲霜心神头脑一片空白。 生死存亡,悉听天命! 闭上眼睛的一霎那,她好像看见了玉衡。 也就是在这一霎那,白光闪现,小灵狐跃出乱圈,扑上她身。 但是灵狐此举却未引起任何注意,它这小小白光隐没于一道遮天蔽地的银色光芒。 郡守、苍头、兵丁、门客,也不只他们,郡守府内外的诸多人众,都被这道从天而降的耀目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睛。 没有人看见一条披鳞巨尾“嗖”地卷住了梅傲霜,在银光之中,穿云而去。 待梅傲霜睁开双目之时,她惊讶到不可名状。 虽然玄之又玄的事情她已然经历了不少。 但是眼前的景象,她真的可以相信么? 无穷无尽的大海,波澜壮阔。涛天雪浪似从天际奔腾而来,击石拍岸响彻云霄,海潮汹涌如擂战鼓,铁马金戈海里纵横。 梅傲霜从沙滩上爬起,指缝之间尽是软沙,她移视近前,看见灵狐也在不远处的沙滩上趴着。 她连忙过去抱起灵狐,小东西倒毫不在乎身处何地,一双眼睛只盯着梅傲霜看,好像要仔细确认她还活着。 梅傲霜轻轻抚摸它额顶灰毫,这次没有源源灵力,只有细沙夹杂在它团茸茸的毛发中。 还可以不信么? 就在眼睛的睁合之间,她与灵狐已远去蓬莱两万里。 灵狐抖搂毛发,梅傲霜远望沧海,起伏汹涌的海面上好像有只船帆。 梅傲霜再度前移,浪潮的余末已打湿她的裙角,她却还是想看个清楚。 “是条船,那么想看,我带你看个清楚。” 梅傲霜一回头,却是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正嬉皮笑脸地和她说话呢。 “是你带我来这儿的?”这是梅傲霜的第一反应。与此同时,她怀里灵狐忽然躁动不安。 她这才瞧见,老头头顶,有对龙角! 小老头逼近梅傲霜,舔舔嘴唇,“真没想到小侄女要找的人,这么细皮嫩肉。一定好吃!” 梅傲霜听说他要吃她,急遽奔逃,淮河龙王也不追撵,只笑嘻嘻地说道:“跑什么呀?我带你去海里,两个小人儿我一块儿吃。” 说罢现出龙身,龙尾一扫,裹住梅傲霜,龙头俯冲跃身入海。 梅傲霜刚逃虎穴又陷狼口,先且暂按不表。 只说这巨浪滔天的海面上,如何会有一条船? 不但有船,船上之人还站立船头,仰天长啸。 只可惜除了他身后的方青,没有人听得见,即使落魄如斯,他仍然豪情不改,他对着天海放声言咏:“滚云传天召,有轮逆狂潮,蓬莱革瀚海,沧浪万丈豪。”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八章 牧月(上) 墨云雷滚,风狂雨骤,如此恶劣的天气里,逆潮而行,看似豪迈,实则无奈。 话说施俊本打算尽快离开青州。 可是逍遥扇的消息不胫而走,江湖绿林,士族门阀,各色帮派纷纷派人追杀施俊和方青,都欲争抢宝扇据为己有。 俩人一路躲躲藏藏,始终盘桓在青州境内。 方青提议改走水路,她说无论如何,都要先离开宋襄的势力范畴。 谁知才至海边,又遇穷匪,施俊以一敌百,夺了一艘回岸的渔船逃走。 惊风骇浪,不宜出海,船夫苦苦哀求,施俊长剑锁喉,冷冷命令:“开船!” 船在浪里颠簸,时慢时快,或行或待。 方青眼瞧他形消影瘦,疼惜不已。 “公子,东海蓬莱号称仙岛。你说的山海之界,会是这里么?” “连你都知道,你说能是么?”施俊讽道。 方青哑然,她以为施俊只是心境烦乱,未敢言语,不想施俊又道:“你是不想离开青州吧,你们都想困住我,好图谋我的逍遥扇。” “公子,你在怀疑我么?”方青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片痴心,竟会遭此污蔑。 “我们躲到哪,他们就追到哪。你说要走海路,他们就又来了!你还敢说你不是宋若昭的奸细么。”施俊不怒不骂,冷言冷语。 只是这种冷漠更加伤人心怀,施俊深深的刺痛了方青。 虽未长吁短叹,却已泪眼凄迷。 方青不是不知道施俊对她心存芥蒂,但她总盼着自己一路追随,能够日久人心。 “原来公子不但怀疑我,还怀疑姑娘。公子不要忘了,你的逍遥扇是怎么拿回来的。” “宋襄奸诈卑鄙,宋若昭能好到哪去。” “姑娘都不好了,我一个小小丫鬟更不必说了。只是如果姑娘不是真心,那她何必还你扇子,现在找人追捕,这不是自找麻烦!公子,你再有恨,也不能黑白颠倒。” “我黑白颠倒?哼,你们宋家的人真是厚颜无耻。逍遥扇是订亲的聘礼,他宋襄琢磨多久了,自然知道参不透其中的秘密光拿着宝扇也无用处。利用宋若昭把你安插在我身边。等你打探出宝扇的秘密,再杀了我斩草除根。可惜连我也不知道逍遥扇的秘密。你没想到吧。既然今天把话说开了,你也回去复命吧。”施俊伫立船头,遥望瀚海,始终未曾回身看方青一眼。 “公子心思缜密,已经认定我是坐探。我怎么解释都没用。但我的确清白,对你没有任何图谋。你不相信,非要赶我走,还不如杀了我。反正回去也是个死。”方青哀楚。 “我不杀你,是可怜你也身不由己。可是你若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我无情。从今天起,谁敢觊觎我施家逍遥扇,我就杀了谁。”施俊冷酷。 “天下人都觊觎你的逍遥扇,你杀得过来么?” “那就问问我的剑,不管是谁,不论多寡,我奉陪到底,正免我长剑寂寞。”说着长剑出鞘,脚下半月回弧,剑锋已至方青脖颈。 “我绝无半分觊觎你家逍遥扇的意思,也没有勾结任何人来害你。若说有错,我就错在倾慕你,你和姑娘一起时,我就倾慕公子,我对不起姑娘。你动手吧,杀了我,我也不必再对不起谁了。” 施俊家族败落,被迫退婚,又遭追杀,连番的变故让他无暇儿女情长。 哪里是天穆之野? 哪里是山海之界? 亡命天涯的施俊,日日夜夜苦苦思索。 这种痛苦就像只虫子,无时无刻不蠕动在他的心上啮咬着,勒啃着。 现在他满心满眼,所有人都想抢夺逍遥扇,所有人都想取他的性命。 可是眼前的方青,坦诚,率直。 施俊有些愣神,在他心里,方青是宋若昭的伶俐丫鬟,精灵讨喜。 一路以来,她照顾他细致周全,可人疼惜。 而此刻的方青,只是一个真心真意爱慕于他的妙龄少女,楚楚可怜又灵秀逼人。 方青泪眼婆娑,施俊不免动容。 正值俩人相视相对,海浪翻飞,波涛如怒。 船只起伏剧烈,摇晃得极其厉害。 施俊站在船头,脚底不稳,忙收剑以为柱杖。 方青眼看施俊要掉落海里,急忙伸手扶他。 船夫瞧准时机,去推方青。 方青站身不稳,拉扯着施俊一起掉进大海。 俩人在海面上扑腾挣扎,被船夫使船浆乱拍,很快,俩人就都沉落不见了。 若在以往,渔民落海亦属平常,而方青施俊之幸运,就在于他们落海之时,恰逢淮河龙王正在东海坐客。 东海龙宫奢华无比,水晶宫殿琉璃柱,翡翠帘帐白璧阶,水怪兵将无数,珍贝砗磲斗量。 东海淮河两位龙王,都是龙族中为数不多的上祀贵神,天庭里游刃有余。 “龙兄,那黄河小龙女真的已经出魄?”黄河之龙性烈如火,东海龙王只觉不可思议。 “这岂能有假!” 淮河龙王手心一展,一个人心大小,晶莹剔透的外如冰裂、内含水纹的雪棱形状的小龙魄,寒光烁烁,凌空飞华。 这幼龙龙魄,近在咫尺,它放射的华光好比人族战旗,东海龙王心潮澎湃。 龙族觉醒,指日可待! “黄河龙女有胆识,可算龙族后起之秀。”东海龙王赞不绝口。 “龙兄,重夺天庭,必得五湖四海的龙族齐心协力,这黄河小龙女已出一魄,龙兄是否也出龙魄。”淮河龙王乘势而问。 “龙兄,你莫来欺我,只有这么一个小小龙魄,你就来要我的龙魄,不嫌狷狂么?”东海龙王沉下脸来,高犄龙角威严持重。 “龙兄,你也太小觑兄弟了。我既要统领龙族直捣天庭,自然身先士卒,我已经自出一魄了!” “哦?”这倒出乎东海龙王意料之外。 “龙兄请看。”淮河龙王再展手心,一个比龙女龙魄翻出三倍的大龙魄,光华四溢。 便是东海的镇宫之宝,上古神蚌的万世华珠,也不能攀拟。 这不仅仅是一枚成龙龙魄,更是贵为淮河龙王的龙魄。 连自命不凡的东海龙王也不得不心生佩服,这个笑嘻嘻的瘦老头,还真是打算背水一战。 只是如此一来,上捣天庭,光复龙族的统领便成了淮河龙王,到时他以盖世之功必然称霸天庭。 那么自己还得俯首称臣,合全族之力,成全他一龙成主,东海龙王思之及此,愤然不平。 但面上丝毫未露不悦之色,说道:“龙兄为龙族真是诚心可鉴,只是我若再出龙魄,便有三枚龙魄了。龙兄还要联络其他海河江湖的龙王,这么多的龙魄,总不好时时带在身上。不如以东海为寨,我设一尊水晶冰鉴。邀请所有龙王来这里出魄,所有龙魄皆入冰鉴。龙兄以为如何?” 淮河龙王笑容渐固。 在东海设置冰鉴,无疑是东海龙王争功之举,只是他在天庭和龙族的地位不可忽视,若无它的龙魄,不但会削弱龙族的实力,甚至还会阻碍龙族合力。 “龙兄,咱们可别尚未上捣天庭,先自起争端,那可就叫人族看笑话了。”淮河龙王劝道。 “笑话,从上古就叫人看尽了,非自你我而始。这个嘛,龙兄大可不必介怀。”东海龙王是笑非笑,老谋深沉。 “好,龙兄,我既然一心光复龙族,能借东海贵宝,自然最好。咱们一言为定,你设冰鉴,出龙魄,我便亲送这两枚龙魄入鉴。” “不急,等我造好水晶冰鉴,你请来各位龙王,届时大家齐出龙魄,再引魄入鉴。我东海神龙一言九鼎,绝不反悔。”东海龙王此时倒是信誓旦旦。 淮河龙王心中鄙薄,哼,诸王皆在,谁能不出龙魄。 “龙兄,既然说定了,那我就等你的消息,这就告辞了。” “诶,难得淮河龙王大驾光临,怎么能让龙兄空手而回。” 淮河龙王冷笑道:“怎么,东海龙兄想通了,肯先出龙魄以为垂范了?” “这是关系龙族生死存亡的大事,已经敲定的事情,怎可轻易更改。不过我这儿有个人,相信龙兄你,比看我出魄更加喜欢。” “哦?什么人?” “龙兄,你巡游江河湖海,纵横捭阖,可也要顾得好你的淮河龙宫啊。”说着掏出一片银色龙鳞,冷笑道:“龙兄,这可是你的鳞甲?”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八章 牧月(中) 龙族的上古英雄应龙,兴云布雨,追随轩辕诛灭蚩尤。 可轩辕的太孙帝喾册封五方神官时,钦定了自己叔父颛顼的辅臣玄冥,为专司水正的神官,而资深勋著的应龙,反要听命于玄冥。 龙族对此始终耿耿于怀。 玄冥怀柔龙族,令各路龙王专司调风降雨,决江开渎。 有了用处,民众开始渐修庙宇,供奉龙王。 而龙鳞更被视为神奇灵异的物什。 玉衡曾予千山乡众一枚金色龙鳞,自那以后,千山方圆万里风调雨顺,泽被后世。 也是因此机缘,远离江海的千山仙人台,至今有座五龙宫。 当然,这是别话。 淮河龙王接过龙鳞,脸色沉郁难看:“到底是什么人?” “带上来吧。”东海龙王徐徐施令。 清矍冷逸,略现颓唐的轻竹亭被押至正殿。 “这龙鳞,你从何而得?”淮河龙王厉声问道。 轻竹亭亦将目光投射于他,眼神阴寒凛凛。 “你是淮河龙王?” “我问你,龙鳞是从哪来的?”淮河龙王一改往常笑里藏刀,每个字都是震怒而出。 东海龙王知他素喜食人,忙道:“龙兄莫急,何必与愚人一般见识,你倒想想,这龙鳞给过谁?” 淮河龙王冷笑一声,他还不曾怒到糊涂,这是怕他在东海吃人。 这些年,他食人破戒,屡触天条,天庭始终不曾言语。但若天庭一旦翻脸,数罪并罚,他足以被处之极刑,押上斩龙台。 所以各路龙王也极有默契,就是你好食人我不管,但是别吃在我司掌的水域里,免得东窗事发,我吃罪不起。 瞻前顾后,首鼠两端! 淮河龙王视其如藐:“龙兄何必明知故问!我和长江龙王结义黄河,黄河龙王病重伊始,我们各取一枚龙鳞赠予黄河公主,叫她危难之时,可以调遣江淮两域水族兵将,龙族之中,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就是知晓,才替你扣住此人。龙兄,你可要瞧个仔细看个清楚。龙鳞如此要紧,不管他怎么得来的,你那小侄女也够疏失大意了!”堂堂东海龙王竟善离间。 “说,怎么来的?!”淮河龙王来至轻竹亭的面前,刚要动手。东海龙王闪至近前:“龙兄小心,此人会妖术,我去你们淮河时,他正控制你们水族兵将,要发动潮迅呢!” 岂有此理! 淮河龙王青筋暴起,身后闪现半截原形,龙尾一摆,裹缠住轻竹亭,卷至眼前:“说!” 轻竹亭见他龙尾人身,嘴角轻蔑微扬,蠢才! 轻竹亭在黄河龙宫时已经得了控人意志的法门关要:要迷人心智,先要迷惑自己。 控人幻术就是用自己的主意志纠缠住对方意志,掌控对方成为自己主意志的辅意志。 但若状态清醒,主意志稍不集中,辅意志就可能脱控。 但如果施控之人也进入迷幻状态,主意志迷惑其中不得自拔,那么辅意志就更加无从脱控。 如此一来,只要主意志不走出虚幻,辅意志就会永远在虚幻中与主意志缠绕,达到无分彼此的境界。 他在灵虚观被玉玲珑和无方用原本并不相容的秘幻双术控制过。 玉玲珑幻术高超,但任然遵循旧法,靠的是集中主意志来控制辅意志,按此章法,玉玲珑的修为已经登峰造极。 然而轻竹亭另辟蹊径,利用主辅意志互相缠绕无分彼此,使主辅意志共赴幻境,同筹一界。 只是轻竹亭修习尚短,幻术未臻佳境,尚不能与玉玲珑相较。 究竟此法潜质如何,能否逾越旧法,还有待观瞧。但是一个突出的危险却显而易见,就是主意志沉浮幻境,若有不慎,施幻之人可能坠入魔道。 淮河龙王虽属灵兽,巧在轻竹亭与梅傲霜交换过彼此幻术的关窍气底。 轻竹亭触类旁通,控人控兽颇得心法。 他突然眸光精亮,眼放异彩,在唇角微扬的一霎那,他的瞳人黯然失华。 伴随“噗通”巨响,淮河龙王萎靡倒地,硕大巨长的龙尾拖在这个精干的小老头身后,重重地砸在了东海龙宫,那光可鉴人的墨石地砖之上。 东海龙王大惊失色,急急抽解腰带,锁链一般飞使过去,捆住轻竹亭。 这正是一条千年水草打成捆鞭绳。 与黄河龙女所执不同的是,东海这条捆鞭绳嵌着十二枚镇妖金钉,上捆上古六兽,下捆异人妖佞。 轻竹亭也不知哪来的意念,即使被捆鞭绳锁住,仍旧施幻不止。 只见淮河龙王灵气上扬,周身白雾烟气迷作一团,慢慢龙身蜕现,银光闪烁,但光华逐渐暗淡。 “不好,住手,你住手!”东海龙王见势不妙,忙揪住了轻竹亭。 可是捆绳鞭能困住轻竹亭,却困不住他的幻术。 他似乎铁了心要那淮河龙王的命,眼睛里都已迸射出紫红光焰,光焰照在他青白的脸上,煞是可怖。 东海龙王无奈,急又使出上古神蚌,神蚌所含的万世华珠,真是珠芒万丈,一面抵住了淮河龙王逐渐消散的银光龙气,一面吞噬掉轻竹亭的紫红烈焰。 待轻竹亭的光焰淹没殆尽,东海龙王再出手,直接将轻竹亭关进了神蚌壳内,由万世华珠镇住轻竹亭的邪魅。 轻竹亭只恨没能一次要了淮河龙王这老贼的性命! 竹溪镇千户惨案! 今日没算完的,我们来日再算! 血债定要血来偿! 轻竹亭暗下其誓。 经此一劫,东海龙王也颇受刺激,他虽不知轻、淮之间有何纠葛,但瞧今日情状,人龙矛盾已非是大禹当年定下的戒条所能解决的。 而且轻竹亭的这身异术也不能小觑。 淮河龙王修养期间,东海龙王人间打探。 得知轻竹亭也出身水仙馆的,和梅傲霜一样,皆是御龙氏后人玉玲珑的座下弟子。 二龙义愤填膺。 “岂有此理,小小御龙氏竟然如此跋扈猖獗。”淮河龙王羞愤难消,怒碎一只琉璃盏。 “龙兄,从前御龙氏不若豢龙氏,可是瞧这个情形,竟不好说了。”东海龙王十分冷静。 “仅凭这点异术,你此刻就将他放出蚌来,我非要吃了他不可。”淮河龙王终究尴尬。 “莫急,莫急!此事必须从长计议。御龙氏也好,豢龙氏也罢,只要龙族一心,就都不可怕。我现在担心的还是黄河龙宫。” “我那位义兄已是风中残烛,小龙女也已出魄。你还担心什么?” “话虽如此,可凡事就怕万一。龙兄细想,龙鳞你给了龙女,怎么就到了轻竹亭的手里。她请你去找梅傲霜,那也是玉玲珑的徒弟。可见她与御龙氏后人过从甚密呀。” “难道她还敢出卖龙族?” “这也不稀奇呀!她们黄河龙宫一贯是向着人的。她哥哥不是还守护天蚕呢么!”东海龙王说罢,拿眼睃着对方。 淮河龙王似乎也有疑虑,只默不作声。 “龙兄,你重手足情意不错,可这龙族皆兄弟。你连龙魄都出了,这可就是背水之战,绝无反悔的退路了啊。万不可意气用事,那毁的可是龙族全族啊!要不,我看就算了吧。咱们还是各司其责,做一个小小雨官吧。”东海龙王激他。 “笑话,龙兄说的是什么话!我誓为龙族,至死方休!既然小龙女已出龙魄,到时候的请鉴大会,叫她解释清楚就是了。若从前她与这些人真有勾连,就叫她痛改前非,当众吃了轻竹亭和梅傲霜!若是她死不悔改,那我大义灭亲,绝不手软!”淮河龙王皮笑肉不笑。 “这么说来,你当真要替她找回梅傲霜?”东海龙王问道。 “不错,轻竹亭,梅傲霜,作为御龙氏后人的徒弟,很有意义。不过光是他们有些单薄,最好多抓些人过来。等请鉴之日,各路龙王聚齐,出龙魄,吃人祭。龙族齐心,直捣天庭!”淮河龙王心怀大志,亦不妨碍他嘴馋手痒。 东海龙王略一迟疑,淮河龙王反激道:“怎么?龙兄还忌讳着触犯天条么?” “怎会,我这就吩咐下去。凡是落水的一个不叫放回去,一个不叫淹死了。统统关进水牢,等请鉴大会时,给我们做牙祭。” “一言为定。”话音未落,淮河龙王便去往凉州,捉回梅傲霜。 而方青、施俊此刻也已关在水牢!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八章 牧月(下) 方青囚困水牢,幸而施俊在侧。 但逍遥扇忌水,何况是掉入海里。 她小心翼翼展开折扇,扇骨还好,可扇面…… “公子……”方青声音细微凄郁,她是心疼施俊。 鹿王本生图错金绘彩,虽然着胶烘油,可哪里禁得起海水浸泡,扇面已经不成样子。 施俊消沉沮丧已至极点,他甚至有种挥剑自刎的冲动,可惜他的宝剑也不知流落东海何处! 方青擎着逍遥宝扇,一筹莫展。 施俊骤然癫狂,夺了宝扇,哧裂一声撕作两半。 方青呆若木鸡,双手犹自凭空擎着。 然而真正惊人的,是随着逍遥扇的撕毁,它所藏的秘密终于重见天日! 东海这边暗流涌动,而悬泉郡那里更是混乱不堪。 尽管无人瞧见淮河龙王的真身,可是天罩银光,梅傲霜消失却是不争的事实。 异象频生,邪现端倪,恐慌蔓延边镇,讹谣传遍京师。 “这些妖异之人,终究是老夫大意了。”刘腾眼眸深邃,似是自语。 “他怎么使你过来?可是怀疑你了。”刘腾又问。 “没有,他很信任我。楚洁去驱散教众,他在专心配药,所以您这一请,他便使我来了。”阿纨回道。 “那就好,你要打起十二分的警醒,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来报。”刘腾已是反复叮嘱。 “义父宽心,阿纨知道厉害……” “糊涂!”刘腾怒目:“我说过了,不论什么场合,即使只有我俩,也不能再叫义父!” “是,请司空降罪。”阿纨单膝跪地,抱拳请罪。 “起来吧。你来也好,梅傲霜的事情我尚未拿定主意,你也想想,怎么说才好。”说着将急报递予她。 阿纨看罢,思虑良久,说道:“若依阿纨之见,先不要告诉他。” “何故?” “银光乍现,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这个说法,您能采信么?我想这多半是梅傲霜身怀异术,苍头们不敌,怕您怪罪,所以联合起来捏造的脱罪之辞。” “恩,有点道理,接着说。” “既然银光异象,悬泉郡的人都看见了,那倒不太可能有假,但这多半是天象而已,愚民们失惊倒怪也属寻常。苍头们借题发挥,夸大其词,不过是惧怕的缘故。所以梅傲霜大概还在悬泉郡,躲起来了。就是真跑了,也跑不了太远,司空增派人手,再细细追查,总能找到。” “恩,我即刻派人去办。玉衡那边你怎么说?” “我只说司空是告知一声,雪莲已着人去采,而梅傲霜尚无下落。” 刘腾摇头:“那就是都无果,他能干么?” “本来也不是容易的事,雪莲在天山之南,横越南梁国界,太轻巧了,反而招人疑心。梅傲霜若真告诉他银光里消失,一来他未必能信,还道司空诳他,二来他若真信了,那岂非绝他念想,徒增变数。” 阿纨有理有条,刘腾点头称赞。 “你再看看这个。”刘腾又从密盒之中取出一封书信。 “这不是天助司空么?” “你可看清楚了,逍遥扇被盗!” “堂堂青州刺史,一把扇子都看不住,还有何脸面与司空告罪!所幸之事,是这个陆不凡。” 刘腾眼眸更加幽邃,宋襄的信上的确提了这么一句:水仙馆首座弟子陆不凡寄居于此。 “继续说。” “司空不是觉得玉玲珑和李圆启奸滑不可用么?玉衡急着寻找梅傲霜,可知水仙馆的弟子不容小觑。宋襄若能笼络住陆不凡,一定大有益处。这不是天助司空么?” “哈哈,阿纨果然长进了。去吧。” “司空长乐,阿纨告退。” 玉衡正在配药,听说梅傲霜仍旧杳无音讯,心口一绞:你还活着么? 刘腾的信函,皆比战报。 不日,宋襄便接到加急函报。 “我不同意,绝不同意!宪儿早夭,我只有昭儿这一个独女,你,你这不是要绝我性命!”宋夫人哭哭啼啼。 “这是何故!又不是要她性命。夫人呐,势此人强。你我丢了逍遥扇,已然得罪了司空,若不如此,你也不必寻死觅活,早早晚晚,宋府改地府。”宋襄劝道。 “我早就说过,逍遥扇不能晋献,你不听,如今却要女儿来抵,我断不依你。” 两人争执不下,宋若昭已至门外。 “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宋夫人一见宋若昭,不禁又悲从中来。 宋若昭见父亲神情凝重,母亲啼哭不止,虽不明所以,却也心思幽沉。 “你来坐,听为父好好和你讲。逍遥扇原要晋献司空,此非为父媚上,而是司空早有耳闻,向为父索要。你把逍遥扇还给施俊,是你礼重情义,可是为父告罪司空,不能出卖你呀。只好说逍遥扇被盗,司空震怒,要我速速找回。否则咱们一家难逃灭,也算惊世骇俗了。”赵仰晴在男人中是有些傲气的,可是对于女人,她又难免自卑。 “出身不由人。这怎么能怪你。可是你的真性情,不但女儿中少见,便是男儿也是分毫不让。你千里求索,竟是比一般男子还要潇洒。比起你,我就如同笼中丝雀,半点不得自在。”宋若昭有感而言。 赵仰晴万没想到,一个千金闺秀竟和她这个的风尘孤女交起心来。 “这世间女子实在比不得男子。男子志气,宜文宜武,四海皆达。进可登临庙堂,退可归隐乡野。出仕拜相谓其心怀天下,报效朝廷;东山高卧又道是淡泊名利,心性致远。而我们女子却只有相夫教子这一条出路。”赵仰晴亦是感慨无尽。 “赵姑娘能够洁身自好,又如此逍遥洒脱,我看比男子还胜一筹。” “宋姑娘太……”两个姑娘聊得尽兴,都未防备身后有人。 “你们聊什么这么起劲儿?” 两人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却是陆不凡轻摇折扇,入步凉亭。 宋若昭一见他来,心感异动,忙告辞离去。 “你怎么来了?”赵仰晴出身乐籍,善于察言观色,细腻敏锐。 “我远远就看见,这里水光月色,两位绝世佳人吟咏诗歌,如此妙哉!我岂能不来?”陆不凡走近仰晴,替她扇凉。 “你怎么知道我们吟诗?我们就不能互诉衷肠么?”说罢也要离开。 “哎,她可以走,你可不能走。” “我为什么不能走?” “这么好的月色,你舍得丢下你的陆郎,独自离开?” “陆郎,你太会花言巧语了。我问你,为什么你一来,宋姑娘就走了?” “这你该问她,怎么反来问我?” “陆郎,我谁也不问,但愿陆郎记得你我山亭牧月,许下的承诺。” “好端端的,怎么这样说话。你瞧,你的山亭牧月,已在这里了。” 陆不凡移展折扇,借着月光,赵仰晴看那扇上,果然誊录了她的诗: 牛羊现草场,牧笛歌水乡, 山亭隐松下,徽墨遮辰光。 山麓遥望雪,月远伴清寒, 山间举目探,月近入林含。 亭顶无掩避,半月不相及, 下山犹回看,牧月由双栖。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九章 荆台(上) 绮窗铜镜,浅理云妆。 借着晨风清凉,赵仰晴翻读诗经。 关雎蒹葭,蔓草扶苏,汉广静女,女曰鸡鸣…… 如果男女欢情,如诗歌般宁静,只有这些,也仅有这些,那该多好…… 读着,读着,一颗珠泪落在纸上,晕染了墨迹。 陆不凡隔窗伫步,读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你怎么总看这些薄情寡性之语,难怪要伤心。” “谁伤心了?风迷了眼睛。”赵仰晴合书而立。 “是风迷了眼睛,还是吹皱了肝肠?”陆不凡走进屋来,握紧她的手:“晴妹,你要相信我,相信你的陆郎。” “陆郎啊陆郎,哪里是我不信你,是世道多变,真怕你终究辜负了我,还要借口你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不会的,我无需任何借口。绝不辜负你。” “至情荀奉倩,至信阮仲容。但愿陆郎至情至信,别让仰晴做了浮萍。” “不会的,真的不会。”陆不凡将赵仰晴揽在怀里,不晓得如何才能向她表明心迹。 恰巧宋若昭来寻赵仰晴,远远望见这一幕。 她思虑良久,打定主意,要离开妙笔山庄搬回刺史府邸。 宋襄好容易说服了宋夫人,自然不肯应允。 宋氏父女僵持不下,不欢而散。 宋夫人点破玄机:“三个人搅和在一起,如何还能两厢情好?” “还是夫人明鉴!” 刘腾给青州派了信函,也给凉州增了人手。 悬泉郡方圆五百里,苍头兵丁逐户搜索。 梅傲霜自然找不到,却把罗丹给救了出来。 罗丹似乎受了惊吓,苍头见是波斯人,也不敢怠慢,连夜送回郡守府。 淳于赅看见罗丹痴痴傻傻,怎么问也不开口说话,心里惶恐不安。 郡守不敢引火上身,慌忙释放赛亚斯。 赛亚斯莫名被关押数日,已是一腔怒火,现下看见罗丹这副模样,几乎发狂。 “少主!她是少主!” “知道,知道,已经请了太医博士,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赛亚斯哪里还能稍安勿躁,他本就身材高大,拎起淳于赅就是一顿暴捶。 因着淳于赅与赛亚斯说的波斯语,旁人不懂,所以赛亚斯动手伊始,大家不明所以,都觉不便插手。 直到淳于赅惨叫迭迭,求救不已,众人见打得太过,皆恼这外番绿眼鬼欺人太甚。 郡守使了个手势,几个兵丁一拥而上,制服赛亚斯。 淳于赅躺在地上,有进气没出气地呻吟不止。 “还不说实话么?”郡守的门客问着淳于赅。 “他们出了翻番的价钱,我脑子一热就给他们做了译语。他们话不太多。我也是后来慢慢才听出点意思。”淳于赅歪嘴呲牙。 “什么意思?” “那个女扮男装的少年是他们的少主人,好像是个什么侯爵的小女儿,也是他们拜火教的圣女,身份贵重。” “这么重要的人,来大魏干什么?”门客困惑。 “我也不十分清楚,他们找到我时说是去洛阳,找位大人物谈笔大买卖。可是一路上却总是打听,有没有天竺人来贩丝绸。”淳于赅揉着歪嘴子的一侧耳腮,口泛血腥,再揉一揉,吐出一颗牙来。 “为什么找天竺人?咽了别漱。”门客问边着,边给了碗茶。 淳于赅一饮而尽:“好像是天竺人给拜占庭搞丝绸,波斯人就不干了。” “这倒奇了,我大魏盛产丝绸,波斯人喜欢,可以来买。天竺人喜欢,自然也可以来买。你买你的,他买他的,哪里轮得到波斯人干与不干。”郡守说道。 “使君,您别忘了,那两个天竺和尚的箱子里装的可不是丝绸啊。”门客提醒道。 “这事有点蹊跷。那个译语人呢?”郡守已经意识到事情复杂严重,已经不给他脱身余地了。 “那个叫霍飞,早被扣住了。” “淳于赅,霍飞单关。把那个波斯人收押起来,好吃好喝,别打别骂。那个波斯女孩,单收拾出一间客房,着两个丫鬟好好照看。等太医博士来了,再叫上淳于赅跟着。”郡守一招手,门客连忙过来附身贴耳。 “务必弄清楚,这里面都是怎么一回事!” “请郡守宽心,宽心。” 太医博士到时,已是黄昏。 太医博士虽然官阶不高,从七品下,可是掌人生死,尤其是边塞之地,良医难寻,即使郡守也未敢轻怠。 “郡守急召下官,不知人在何处?”这太医博士名叫梁枝遇。 “不急,不急,天色将晚,想来梁兄还未用晚膳。今天有新杀的黄羊,烫好的三国觞,我陪梁兄小酌几杯。” 梁枝遇妙手回春,每到一处皆受礼遇,这是事实。 可是堂堂郡守这般客气,却还是头一遭,梁枝遇不免心生狐疑,又不好多问,只道:“郡守好雅兴,如今三国觞风靡京师,最负盛名。听闻王公贵戚,无此酒无以成筵席,名流雅士,无此酒无以为觞咏。不想下官今日也有幸沾光了。” “再好不过是酒,要是梁兄喝的喜欢,我送你两坛。” “不敢,不敢,无功不受禄,若是医好了,郡守再赏下官吧。” “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今日你且歇息,只管好好喝酒。等明日看了就知道了,那病倒要不得性命,只是看着像是癔症,一时半刻怕是难见成效,我少不得要委屈梁兄,在我这儿多住上几日了。” “原来如此,郡守这样说,下官就放心了,便是癔症也无妨,看来使君的三国觞,下官要多讨几杯了。”说罢,两人皆笑,晚膳闲话,不再赘表。 只说霍飞与淳于赅关在一处。淳于赅见看守之人尽皆打盹,便悄声用波斯语问霍飞:“你带的两个和尚,和那个妖女到底什么来路?” 霍飞现在最恨的就是这个歪嘴子,很是不愿理他。 淳于赅继续用波斯语说道:“兄弟,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照这个情形,咱俩不捋清楚了,谁也别想脱身。” “你捋得清楚么?”霍飞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可是终究没有好气,亦用波斯语嘀咕了一句。 “你说你知道的,我说我知道的,咱们两个算计算计,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吧。” 霍飞心里认可,可就是不敢轻易相信淳于赅,便道:“那你先告诉我,你这个萨珊商队到底有什么明堂。” 淳于赅明白霍飞的意思,也知道霍飞敦厚,倒不介意先说:“我先说无妨。只是我先说了,你就不能再有任何隐瞒。” “好,我答应你就是,快说。” 淳于赅道:“那个赛亚斯是罗丹的家奴,可是其他人却是拜火教的教民。他们来的时候,正和白匈奴人打仗。” “白匈奴?萨珊正在打仗,他们不呆在自己的国家里抵御外敌,干嘛跑到大魏来滋扰事端?”霍飞问道。 “你知道他们来大魏要找谁么?”淳于赅颇有些得意的神色。 霍飞很是看不上他那张歪嘴,便道:“难不成他们还要面见天子!” “天子岂是这帮绿眼鬼想见就见的。不过他们要见的人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总不会是京师的刘腾刘司空吧?”霍飞真是倒吸一口凉气,酷暑里打了个冷战! “好小子,有点见识!”淳于赅得意忘形,脱口便用汉语高声赞道。 一时惊醒了看守之人,喝斥了两句,又瞌睡去了。 霍飞眼见他鼻青脸肿,嘴歪得更甚,还尤自眉飞色舞,只是不住叹气。 “你叹哪门子气?我知道的都说完了,你那边又是什么明堂?” “你还没说,你们为什么要动手,你说他们都大有来头,无缘无故干嘛和我们动手,你别拿我当傻子,那天就是你和那个大胡子叽叽咕咕,他们才起了歹意!” “冤枉,冤枉,我对天发誓,这里可没我什么事。我最多想多赚点嚼用,挑事打架我有什么好处!” “那是你们一早就盯上了我们?” “那日在店里倒是偶遇,可打听你们倒打听了一路。罗丹他们并不知道你们的底细。只是说天竺人别放过,天竺来贩丝绸的更要拿下。” 疯了么?跑到大魏拿人?他们要拜见刘腾,要拿和尚?和尚有刘腾的符节,偷运蚕种?萨珊王国在打仗? 霍飞一头雾水,心乱如麻!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九章 荆台(中) 凉州少雨,暑热难熬。郡守府的丫鬟仆从,鸡鸣前便起身做事了。 照看罗丹的丫鬟端了盥洗的铜盆,另一个丫鬟轻敲了两声房门。 不见应承,两人只好推门擅入。 “不好了,人不见了!” 丫鬟一声惊叫,冲破了郡守府的晨光薄雾。 霎时间,整个府邸的兵丁仆众都聚集到堂前的院敞里,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真是一天也不得消停!”郡守心烦意乱。 侍候的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门客问道。 “我们昨天晚上确实看她睡下了。谁知今早送洗盥的热水,她就不见了。” “她几时睡下的?真的睡了么?”郡守问道。 “大概更初就安睡了,我们直到三更天才敢离开。” “她睡够睡醒了,你俩也走了。”门客无奈,又问守卫:“昨晚谁当值,可看见她出去?” “是小人当值,晚上没人出门。” “那就还在府里,都找去呀!”郡守回堂厅等候,心里烦躁,连打扇的侍女也轰出去受罚。 不一会儿,有人来禀罗丹找到了。郡守和门客连忙去瞧,只见罗丹披头散发却在一处背静地儿,呆望天空,一言不发。 侍女们要扶,她扭躲不让,兵丁们更不敢用强,门客说道:“是不是请太医博士来看看。” 梁枝遇来时,淳于赅也带到了。 罗丹原本神态恍惚,双目无神,可是面对众人,明显畏怯。 梁枝遇请郡守门客率领众人尽皆散去,只留下淳于赅和一个侍女帮忙。 “她是在哪找到的,可有受伤?” “好像没有外伤。”侍女答道。 “说是在一处戈壁窟洞里,找到她时,她衣衫褴褛。” 线索模糊,语言不通,梁枝遇一时也未看出因由,只好熬些安神助眠的药物。 自这以后,罗丹的房外通宵不离人,奇异之事也频频发生。 子时一过,罗丹房中总有幽绿的微光,可是侍女大着胆子进房查看,绿光消失,罗丹也好好睡在床上。 悬泉郡流言四起,刘腾在京师也坐立不安。 无为教并未因楚洁的退教而消灭,反而气焰更盛,新任的教主比楚洁更加花样频出,也更加神秘小心。 总总怪像,已经引得朝野非议。 刘腾借力打力,上奏天子,请求设立国师,以正国风。 玉衡这边,一切依计进行。 两位宗亲老王爷,在他手下起死回生,玉衡一时名声再噪。 天子也起了兴致,要看看这位道士。 “任城王元澄败兵贬谪,老东西一病不起,性命垂危。天子仁厚,请你去看看。你可有把握么?”刘腾挑灯请来玉衡商议。 “脉案可有?”玉衡谨慎,他医术了得,但终无神力,无法叫人死而复生。 “没有。元澄京中没有宅院,他人老倨傲,与宗亲大臣们来往冷淡,虽是败兵归京,可天子下旨,留他宿在含章殿,皇宫禁地,此刻宫门已落锁,要拿到脉案,必得明日。” “如果没有脉案,玉衡也无十足的把握。” “可是天子召你,你明日就得进宫,怕是来不及了。费了这么些功夫,难道要栽在这个老东西的身上。”刘腾不忿。 “司空可有万全之策?”玉衡看见刘腾森冷的目光,不寒而栗,他了解刘腾,心狠毒辣。 “天子要看的不是你的医术,而是你的通天神力。元澄一定是性命垂危,你不要老想着救人,哪怕是饮鸩止渴,只要让他回光返照,登时死人变活人,那天子就会相信你有通天本领,才会封你为国师。” “聚毒药以共医事。这样烈药不是没有,只是正如司空所言,是饮鸩止渴,是毒不是药。” “只要天子满意。” “用时回光返照,可不消一两天,人就会心衰神竭。到时我要如何向天子解释。” “若是遇刺身亡,还与你何干?” “他在含章殿,皇宫禁地,是不是太冒险了?” “他只是住在含章殿,你知道嘉福殿住着谁么?” “玉衡不知。” “住着秽乱宫廷的胡太后。一个太后尚可幽禁,何况是一个兵败的王爷。”刘腾那阴险桀骜的笑容,似乎在昭示元澄已经遇刺。 玉衡心里只觉阴寒。 他早知道刘腾的气焰,可是刘腾在宫廷禁内的手段势力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刘腾如此热心玉衡的国师之职,狼之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如果不是他乃阉人,如果不是众多宗亲手握兵权,那安乐殿上端坐的还会是当今的天子么? 借助国师之位,谋得君命天授,看来是他谋朝篡位最好的助益。 次日破晓,玉衡带着左右护持跟随刘腾入宫。 皇宫壁垒森严,永巷长隧幽深。 玉衡虽然东关破阵,身赴江淮战场,可是他并未见过任城王。 那人形容枯槁,眼窝黧黑,神形容状已呈大限将归之色。 玉衡心中哀叹,不由得想起黄河龙王,病榻之上,也是这副模样。 那黄河龙王是神龙一梦,游于天地,本是功在苍生,不想落得老境颓唐,凄惨哀凉。 眼前这位王爷,又何尝不是驰骋疆场,叱咤风云的人物,大概也未曾想到今日做了阉人的俎上肉。 玉衡为显神通,望闻问切一概皆免。 不多时便走出内室,参拜天子。 “玉衡仙师,任城王的病可还有救。” “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玉衡说的风轻云淡。 天子闻言,甚感不悦,望了一眼刘腾。 刘腾也吃了一吓,未防玉衡如此糊涂。 “玉衡仙师,天子听闻仙师有起死回生之法,才请仙师前来救治王爷,仙师务必想想办法,万勿辜负了天子的期望。”刘腾急切提点玉衡。 “生老病死,自有天命。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原非人力可以干预。” 玉衡的左护持楚洁强忍住笑,心中说道:这不是我无为教的教义,怎么不多说一点。顺行其道,万物长生,逆道而行,天地交罚。把这个小皇帝也拉进教来。 天子愈发的不悦,转向刘腾:“这么说,是天要绝他性命,寡人也无可奈何了?” 不等刘腾言语转圜,玉衡泰然自若,朗声言道:“常人确实无可奈何,但是天子君命天授,并非常人。玉衡愿意为天子一试。” 天子果然破嗔为喜,问道:“那么请仙师即刻用药吧。” “陛下,王爷大限将至,我说过了,已经无药可治。” “那么仙师是要施针?”天子好奇。 “针石可砭肌理,仍是医病医不了命。” 玉衡越是故弄玄虚,天子越是饶有意趣。 “那么玉衡仙师的意思是?” “唯今之计,只有灵虚观之秘术法门,采天地极阴极阳之气,施法二十一天,方可见效。” “玉衡仙师,皇宫禁止法术,你要施法恐怕不便吧。”刘腾不知玉衡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但是如此恣意妄为,不按计划行事,实在令他恼火。 “这个自然,不止是宫廷禁地的缘故。天子阳气鼎盛,阴坤之气难免不足。不利于采天地乾坤两极之气。若天子信任玉衡和刘司空,可将任城王挪至刘司空的府邸,这样就无不妥了。”玉衡说道。 天子闻言,心想果然,刘腾身为阉宦,可不是雌雄同体,乾阳阴坤之气皆具。 “恩准。” 刘腾怒不能言,只得接旨。 “你是怕我杀了他?”回到司空府,刘腾怒目。 “玉衡是个道士,行医只知救人,不会杀人。任城王可救,如今在您府上,只能生不能死。”玉衡处之泰然。 “你倒生性淳厚,只是这样的性子似乎不宜做国师。”刘腾威呵。 “我说过,国师这个名位,是天子的国师,司空的辅弼。而司空也答应我,参天阁和无极殿,梅傲霜和天山雪莲。我们各取所需。司空要做什么,玉衡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是要我出手取人性命,我办不到。”玉衡不卑不亢。 刘腾噗嗤一笑:“好,各取所需,我不为难你,但是你把他弄了来,若是丢了手艺,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玉衡道声安,便走了。 他背后是道阴冷深邃的目光,刘腾单拳紧握,笑容瞬间凝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十九章 荆台(下) 玉衡让楚洁搭了个阵法,楚洁便问:“你真的会施法救人么?” “你的无为教真的可以永世无极?” “当然了,你没听我说么?存神炼炁,借道修为!” “楚洁,这是阴邪妖法,你明不明白?这样的话最能移人心智,会像瘟疫一样蔓延,让越来越多的人走火入魔的!”玉衡义正言辞,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楚洁这样一副是非不分,无所谓的神态。 “又不是我说的,神书所言,我有什么办法。”楚洁一面布阵,一面故意显得无知无畏。 “我还没问你,你哪来的《奉余则》?”玉衡拿她没有办法。 “你怎么知道是《奉余则》?哦,对了,这是你们灵虚观的神书圣旨,所以你是在说灵虚观害人不浅么?”楚洁绵里藏针。 “我不知道灵虚观怎么会有《奉余则》!不管谁有,那都是一本阴损邪书,你既得了,就该焚毁,不再让它遗祸世人,你怎么还能聚众,散布它的要义!”玉衡越说越气。 楚洁却是越发地喜欢看他一本正经,笑道:“我不聚众散布《奉余则》,怎么找得到你。你现在救活任城王,叫他赶紧交出轻竹亭。等我找到了轻竹亭,我……” “是啊,也不知轻竹亭现在如何,我还有一位朋友叫做日妮儿,也曾投奔任城王,不知现在如何。”玉衡叹道。 “你能救活任城王?” “难说,我尽力就是。” “你既不会法术,还让我布什么阵呢?” “任城王病重,哪里是一天两天能医好的,我也是没辙了,才诳了那皇帝,虽然是司空府,也不知有没有宫里的耳目,总得做做样子。” “玉衡师弟,我觉得你长大了。” “楚洁师姐,我觉得你永远长不大。”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在夏夜的星空下,分外爽朗。 元澄长年劳积,奔波战场,耗伤心神。战败受罚,情难自抑,又遭朝中小人诽谤,忧愤郁结,气急攻心。 而使虚热内生,气血上逆,邪入阴分所致。元澄年近半百,如何禁得起如此消磨,所以寸脉微浮,不省人事。 玉衡仁术仁心,宣表疏内,表里兼治,未出十日,已大见起色。 刘腾一块心石落地,不免又为下一步打算。 “玉衡,元澄的老命算是保住了,可要提前奏禀天子?” “不可,既然说了施法二十一天,那么一天也不宜多,一天也不能少。” “好吧,只是我看楚洁这个阵法,倒是炫目精彩,可如法炮制一个,给天子演示一番。你觉得可好?” “好,很好。我施法救人不便出门,一切就请司空安排吧。”玉衡心中好笑,大名鼎鼎的辰星阵,在刘腾的眼里,不过是哄人的戏法。 不过这样也好,他越是掉以轻心,来日之事,倒越发的容易。 自然,这个辰星阵未设阵眼,只是楚洁研究的一个模阵。 楚洁入宫这日,阿纨第一次有机会与玉衡独处。 阿纨似乎对无为教很感兴趣。 “仙师。” “不是和你说过,叫我玉衡。” “玉衡仙师,楚洁真的没有长生之术?” “你还真是个虔诚的教徒。你与她相处的时日也不短了。你看她像是长生之人么?” “可是存神炼炁,借道修为,这句话怎么想怎么不像是骗人的啊?” “你就当她是骗了你吧,这句话不骗人比骗人还恶毒。” “你是不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阿纨试探着问。 “你怎么这么在意这句话。不是告诉你了,这世上没有永生之法,也没有不老之术!”玉衡正色道。 阿纨见玉衡动了气,便不再相问。 阿纨是否真的关心无为教教义不言而喻。 可是无为教的教众确是实实在在地深信不疑,无为教在新教主的麾下,势力更加壮大,不断往幽州一带发展。 楚洁也没有办法。 “你见到新教主了?”玉衡问她。 “没有。这个新教主神秘的很,根本不曾露面。” “你好歹是前任教主,你的话那些教徒也不听么?” “新教主厉害得很,加了许多教义,我现在是教众眼里的叛徒,更要命的是他的手里也有一本神书!” 说完,楚洁玉衡不约而同长叹,两人的心里都想到同一个人。 李圆启! 除了他,还会有谁拥有《奉余则》呢! 邪教异端,还有战败的阴霾。 尊封国师,似乎迫在眉睫。 刘腾在府邸来回踱步: 玉衡医术精湛,妙手回春。楚洁秘术高深,幻影移形。两人联手将移花接木之法演绎得出神入化。 上承天子,下至宗亲。 一切都在顺利进行,顺利得有些不真实。 玉衡什么都好,唯一的不足,便是他太年轻了。 可是李圆启通敌,玉玲珑又是个女人。 阿纨说他未见不轨,年轻也好。 总之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刘腾立于朝堂。 宫殿巍峨,典仪庄肃。 玉衡通身一件藏青道袍,手持一把紫檀竹柄的牙色拂尘,头顶一只白玉长簪绾髻束发。 他从天子阁宇脚下拾阶而上。神色沉稳,身姿轻盈,面若冠玉,仙风飘逸。 朝臣的服与不服,都无所谓了。 玉衡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朝着天子走去。 刘腾透过门廊远远望去,殿宇之外的无限江山,似乎都随着玉衡的到来尽收眼底。 “……起死回生之术,启明阴坤之法……顺昊天德泽,赖君师宇内……玺封国师……诏布天下咸使闻之。” 拜封国师的诏书,玉衡并没有听进多少。 人间的荣耀,无非是筹码。 就如同那宫室楼阁,再恢宏壮丽也看不进他眼里,这管弦钟乐,再荡气回肠也听不进他耳里。 此时此刻,玉衡还是玉衡。 “国师,怎么未见你的护持?”天子是问楚洁。 楚洁仿照李圆启布设辰星阵,又在阵内穿插秘术,辰星璀璨的夜晚,宫阁之内,精彩纷呈。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楚洁使的障眼法。其实她的辰星阵内未设阵眼,秘术精要也未施展。 岂料小小把戏竟令天子叹为观止,念念不忘。 玉衡只觉可笑:“陛下容禀,邪教余孽肆起,她奉司空之命,前去剿灭异端。” “哦?可是刘卿所言的无为邪教?” “回禀陛下,楚护持通晓无为教,由她出剿异端,不日便得太平。最能彰显国师风范,天子圣明!”刘腾巧言。 “果真如此,卿告首功。” “陛下垂爱,臣不敢居功。” “国师如此年少,却修为高深,护持得力,可见通道有德。刘卿言及江淮不安,钟离乃败。寡人内省有过,想告慰天地,以安国祚。” “陛下雅德贤明,贫道自当崇构灵台,以昭玄业。只是……”玉衡锁眉。 “只是什么,国师但讲无妨。” “只是玄业道法,上通于天,下泽于地,若无四方幽人逸士,如何通泽天地?不妥,不妥。”玉衡兀自摇头。 “那可如何是好?刘卿可与国师方便。”年少天子,眉宇愁皱。 “陛下请宽心,国师要找的人,只要不是通敌萧梁。臣一定替国师找回来。”刘腾很是不悦,什么幽人逸士,通泽天地,不就是梅傲霜么!这个玉衡,天子面前,总是信口开河。 玉衡明白,刘腾意在提点他,少在天子面前假以辞令。能蒙蔽天子的人只能有他刘腾一人! “多谢司空。” 今日封诰,来日方长! 天子欲修国师宫观,玉衡婉拒,灵虚观路途遥远,云台山尚可修法。 鸠占鹊巢,以国师之名! 再至司空府,玉衡已是上宾。 “国师今日为何不提参天阁与无极殿?”刘腾不悦。 “不急,等司空找回梅傲霜,采回雪莲。我自然请奏天子。” “雪莲好说,只是梅傲霜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如何寻来?” “不见踪影是什么意思?”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十章 勾陈(上) 梅傲霜悬泉郡失踪,就是说,她还活着! “真的么?司空所言属实?”玉衡难掩兴奋。 刘腾原以为他会愤怒,未曾想到他是这般光景。 “自然,我已加派了人手。你要去云台山修法,不是想霸占水仙馆吧?” “司空说笑了。我怎敢去招惹玉馆主,我自然有我的去处。这个就不劳司空费心了。梅傲霜和雪莲,只要司空说到做到,我这枚国师精印便可赠予司空。”玉衡说道。 这枚精印是天子为尊封国师而特别制做,国师不同于一般官员,不能立朝堂之上,时时伴驾天子。 而这方精印便可代表国师,上呈奏表,下施指令,只要盖上这枚精印,即可奏效。 “好,不过你现在身份是国师,出入只有两个护持,实在不成体统,我派一对苍头,保护国师。” 玉衡明白却不过,也不做无谓的推辞。 不日,元澄送回了伊日妮儿。 玉衡便带着楚洁,阿纨,日妮儿,和一对苍头骑马入山。 再入云台山,玉衡已经不知该感慨几何! “来者可是玉衡国师?”刚过探星崖,崖顶有人问道。 众人停马,顺声寻那说话之人。 可崖上却不见人影。 这时那声音再次传来:“来者可是玉衡国师?” 众人寻声而望,仍是未见一人。 紧接着,那声音更从四面八方来袭,高低缓急,重重叠叠:“来者可是玉衡国师?” “来者可是玉衡国师?”…… 山中雾霭沉沉,流风阴迷,再加上这一问反复回荡,愈显得惨淡瘆人。 玉衡一众的坐骑本是战马,此刻却似受惊,只不住地踢蹄刨地,有的马匹更是前蹄奔腾,仰空嘶哮。 玉衡和楚洁不善骑马,险些被甩下马来。 所幸日妮儿是沙场历练过的,手腕稍一回力,钳制住自己的坐骑,双腿使力,驱策前行,扬起马鞭不住挥打身侧山石,打得火光霹雳,“刷刷”作响,战马们转瞬老实不少。 只有阿纨的坐骑鬃毛炸立,鼻孔喘放粗气。她捋捋马鬃,又轻轻拍抚两下,那马才老实一些。 阿纨的举动恰被楚洁扫在眼里。 楚洁回正身子,朗声道:“正是国师驾到。鬼鬼祟祟不敢露面,你是哪家的邪魅妖孽?” 涧谷空宇,顿时幽静。除了鸟鸣虫噪,风过山林,听不见任何声音。 如果不是玉衡一行人马众多,大家甚至怀疑,刚才听到的许是自己的幻觉。 “刘司空要你们护卫国师,难道云台山是法外之地?要你们这么畏手畏脚的。我看你们不如现在回去司空府复命,说国师安全送达。省得一会儿出来只妖精,一口气吃了你们。”日妮儿见苍头们面面相觑,滞步不前,不免讥讽。 “这个玉玲珑也太霸道了,难道云台山是她的,别人进都不许么?”楚洁言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连对手的影儿还没见着呢,别先自乱了阵角。”阿纨言道。 是啊,总要相见。 “走!”玉衡命令道。 楚洁走在阿纨的身边,说道:“无为教有信徒如你,看来我这个教主退位退早了。” “我不是无为教的信徒,我是楚护持的信徒。存神炼炁,借道修为。我一直等待楚护持指点迷津呢。” “是么?那可妙极!国师要潜心修炼,我可有的是时间,定当好好教你。”楚洁说罢,扽了下缰绳,驱马赶上玉衡。 玉衡在封拜当天昭告天下,要在云台山修法,玉玲珑身为水仙馆馆主,势必不能容忍。 距离水仙峰尚隔一道山谷峡涧。 众人饮马歇脚。 玉衡问日妮儿:“你说轻竹亭是在淮水边上失踪的?” “没错,那儿阵子他一直心事重重。那天晚上,天气很闷,我想出去透透气,就看见一个黑影。因为前几天抓到了南梁的奸细。所以我就跟了过去,我才觉得黑影体态有些像他,忽然下起了暴雨,我就抹一下眼睛的功夫,那黑影就不见了。” “不是落水了?”楚洁急问。 “不会,落水有水花。是消失,是无声无息的消失。其实我也不能确定那人一定是他。所以我又去帐中找他。可是自那之后,他就失踪了。”日妮儿说道。 “淮河?”玉衡若有所思。 “楚姑娘,你不要难过。轻大哥吉人天相,他会没事的。”日妮儿安慰楚洁。 “日妮儿,你帮忙把我和楚洁的马也饮了吧。” 玉衡支走日妮儿,郑重其事地对楚洁说:“楚洁,如果轻竹亭凶多吉少……” “不会,不会的。”楚洁珠泪盈眶。 “你记不记得当初长江水怪救我出狱,是因为轻竹亭的一枚金色龙鳞。” “当然记的,后来元澄赶来救下我和轻哥哥,也是你托水怪传书的缘故。” “是啊,可是轻竹亭手里不只有长江龙王的金鳞,还有淮河龙王的银鳞。”玉衡一想起那个笑嘻嘻的瘦老头,不由得皱上眉头。 “你是说他在淮河边失踪,是他凭借银鳞去找淮河龙王了?” “我也不十分确定。” “如果是这样,这不是好事么?这就表示他应该平安无事啊。”楚洁不理解玉衡为何如此忧郁。 “淮河龙王……淮河龙王喜好食人。”玉衡长叹一声。 “食人?它……它吃人……轻哥哥……轻哥哥。”楚洁心神不稳,失魂落魄。 “楚洁,如果还有一线生机,你可愿意一试?” “当然,为了轻哥哥,我什么都愿意。”楚洁眸光晶亮,坚定不移。 “给他龙鳞的是黄河龙女……” 玉衡话音未落,山涧阴风忽至,浓雾沉暗。 经过探星崖时的声音又纷至沓传,将整个山涧笼在鬼气森森之中。 “不知玉衡国师驾临鄙谷,有失迎迓。”“不知玉衡国师驾临鄙谷,有失迎迓。”…… 玉衡的人马复又慌乱无措。 “贫道玉衡,大魏国师。不知尊驾门楣,贵称几何?若有指教,就请移驾相见。若无恩仇,还望彼此勿相搅扰!”玉衡声音高朗,谦克严正。 “哈哈哈,果然是国师风范。此生无怨,也许前世有冤,即使前世无冤,来生亦可结仇,你我注定生生世世总有搅扰。” “既然注定纠缠,何妨现身一见!” 他越是故弄玄虚,玉衡越发憎恶。 “汝尚苟且,余下闲杂,一概不配。” 说着妖风黑雾,肆虐而袭,风声呼啸,震彻山谷,鸟鸣悲戚,穿透寰宇,转瞬间能见之处皆是天昏地暗。 玉衡被刮得睁不开眼睛,手脚头脑僵死木然。 伴随着地颤山摇,玉衡吃力地睁开眼缝,却见一只庞然大物现身眼前。 这物儿龙头麋身,披鳞带甲,两须绵长,头顶一只螺旋独角,直立冲天。 玉衡的一颗心几乎吓停。 刚才说话的不会就是这货吧! “你是玉衡,国师?” 那物儿嘴巴未张,眼睛未眨,可是玉衡分明感觉得到,是它在说话,是它!是它! 玉衡所遇灵兽不少,可是似此兽身人语,还是惊骇无比。 “玉衡,你这么弱小,怎么作我的缘客法身!” 此物绕着玉衡审视一圈,双目如光似电,似乎很不满意。 玉衡的眼光随着这货,也环视一周。 楚洁、日妮儿、阿纨,苍头们和众人的马,都横七竖八地昏死在地上。 “你把他们怎么了?” “你是我的附灵,我才见你一面,那些蝼蚁小人儿,没有资格。” “什么附灵,什么缘客?我听不懂!” “国师尚且如此愚笨,果真是气数将尽。”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是你的星宫。” “星宫?” “我乃中正星官,掌管紫薇,太微,天市三垣,是主宰星河霄汉的勾陈大帝。” “勾陈大帝?” “是啊。我是你天上的星宫。你是我人间的法身。” “我不信,什么星宫法身,你少装神弄鬼。”玉衡也是硬撑胆量。 “信不信由不得你!”勾陈不耐烦了,猛然扑进玉衡的身体。 勾陈庞大的身躯一瞬而逝,留下看不见的追魂索魄,人兽缠绕。 玉衡两眼冒火,浑身滚热,好像熔浆喷发一般,一股无穷神力充斥进他的身体。 他这小小肉身似乎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无尽力量。 他控制不了,聚集不住,只觉得这股无竭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恨不能冲破他的皮囊。 正在他感觉自己要炸裂之时,惊空遏云的一声鹰唳,击破长空,震彻他的耳膜。 玉衡抬头怒望。 万里之遥,一只硕大无朋的浴火赤凰,翔腾而至。 朱雀! 玉衡一手擎天,尤似虎爪,迎击朱雀。 一地焰羽,戚鸣破空,惊得玉衡心悸怔忡,肝胆欲裂。 他听过这声鸣叫,这大鸟的凄厉哀鸣,他在勾陈现身的那刻听过。 朱雀飞旋而上,再鸣尤厉。 这叫声,悲戚尖锐,鹰唳一般。 不错,不只刚刚听过,早在旧岁,他在青峰崖的雨亭里就曾听到过。 云台山啊云台山,不只隐桥雨亭,黄河龙宫,还有朱雀,勾陈一直勾留于此。 玉衡再想去抓那朱雀,却骤然疲乏委顿,刚刚那无处安放的神力,也倏尔消失,他整个身子像被抽空一般,瘫软委地。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十章 勾陈(中) 秀木茱萸,红果黄花,竹林绿野,峭壁凌崖,水瀑白练,碧潭幽谷。 这丽如画卷的云台山,最妙之处,莫过于隐桥之后的雨亭穹庐。 走过隐桥,离世绝尘,若能在此长相厮守…… 尘埃飘过千年,难忘是从前。 云台山的一草一木,皆承上古神兽元化养泽,都像附了灵一样,生气蓬勃。 捆绑玉衡的缚龙绳,取自云台山的远古藤蔓,浸于水仙馆那泓碧渊寒潭一十三年,绕在寒水石上阴干,编结而得,坚韧无敌。 水仙馆的地牢玲珑塔,塔内幽房关着的长蛇,便是用这条缚龙绳,从大咸山捉来这里的。 玉衡微迷着双眼,尚觉虚空晕眩,眼前一个妇人影影绰绰,等他慢慢凝精聚神,才看清妇人容色。 虽然上了年纪,可是容颜未老,精致艳冶。 “你是玉馆主?”玉衡气丝虚浮。 “长得确实不赖,人也聪明,难怪轻而易举地就俘获了霜儿的芳心。”玉玲珑笑道。 “我的人马呢?”玉衡见只吊着他一人,忧心忡忡。 “你先管好自己,再管旁人不迟。”玉玲珑轻蔑讥道。 “我现在是大魏的国师,司空举荐,天子册封。玉馆主这样待我,是为难我?还是不满刘司空?”玉衡气息虽弱但意志强悍。 玉玲珑哼笑:“好小子,想压我,你叫刘腾帮你找回霜儿,他可找到人了?” “你知道梅儿下落。你拿徒弟当棋子,愧当人师!” “放肆!你是觉得背靠刘腾,我就不敢杀你么!身为人师又如何,李圆启倒是你的恩师,你还不是为了个女人叛逃师门,又破了他的辰星阵,如此大逆不道,还好意思说嘴么!”玉玲珑斥道。 “玉馆主,后生不才,只好仰仗前辈有德。不管怎么说,你是梅儿的师父,她失踪不见了,你不能袖手旁观。”玉衡思念梅傲霜,成疾成狂! “你是李道兄的徒弟,楚洁是无方的徒弟,一个恋上我的霜儿,另一个恋上了我的亭儿。这本是灵虚观和水仙馆欢喜结缘的好事情。秘幻本为同宗,何必自相缠斗。你说对不对?” “玉馆主的意思是可以把梅儿许配给我。也愿意成全楚洁和轻竹亭?” “何乐不为?” “那么玉馆主就是我的师父了,还要这样吊着我么?” 玉玲珑心说,小东西,果然和你师父一样狡猾。 “秦欢晋爱,是不好还吊着你。”说着眼眸精光一闪,吊在梁上绳结倏地自解脱落。 玉衡便“嘭”地一声,摔在地上。 “不给松绑么?”缚龙绳还捆在身上,又摔得骨痛肉疼,玉衡自无好气。 “得陇望蜀。”玉玲珑安坐一旁,不徐不急。 “玉馆主,您说要结秦晋之好,总得先找回梅儿吧。” “嘻嘻,你师傅要是有你一半痴情,那无方可要死而无憾了。”玉玲珑忍不住好笑。 “玉馆主,你知道梅儿下落是不是?”玉衡无心其他。 “不知道。” “你……”玉衡火怒。 “但是我知道,谁!知道她的下落。”玉玲珑笑得狡诈。 “你有什么条件?” “条件?这个说法可不好听。” “亲迎于庭,俪皮为礼。我与梅儿情义无价,无论什么,只要我给得起,理当以为聘礼。就请玉馆主明示吧。” “难怪你做了国师!是个明白人。你先老老实实回答我三个问题。答得我满意,我就告诉你是谁知道霜儿的下落。到时候咱们再说嫁娶之仪。国师娶亲,我水仙馆的嫁陪妆奁,必然配得起你的聘礼。” “我知道的,必会据实以告。可是玉馆主是否满意,我要如何知晓。” “你自然无从知晓,所以你只能祈盼我会满意。” “你问吧。” 玉玲珑蛮横霸道得如此理所当然,玉衡也不想再多做纠缠。 “你们过探星崖时,是谁在寻衅?你的人马躺了一地,无死无伤,又没有打斗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玉玲珑自诩云台山为她所辖,一切物事,无所不知。 “我还以为这是水仙馆的待客之道,难道不是玉馆主的手段,把我们拘来这里?”玉衡也是一脸不解。 “小子,你不老实,这第一个问题,我就很不满意。”玉玲珑眉山微吊。 玉衡心潮涌动,不由得挪移匍匐,想驱身靠近玉玲珑。 可是缚龙绳比普通鱼绳厉害百倍,不肖等到挣扎时会越挣越紧,只要略微活动,它就会勒紧不放,所以一旦被缚龙绳锁住,便是分毫也动弹不得,只能僵挺着身躯,真真比龙宫里的捆鞭绳还要难受百倍。 “啊!”玉衡被勒索得疼痛难忍,恼怒道:“你要是存定了心思,就是不想说出梅儿的下落,就光明磊落地告诉我,你是一代宗师,水仙馆的堂堂掌门,秘幻玄术的前辈。你怎么可以这样嬉耍一个晚辈后生。” 玉玲珑见玉衡如此激动,倒也糊涂了,难道真的没有妖异,是我多心了。 不对,我没动手,如果没有妖异,他们怎么会都晕死过去。 原来自玉衡进入云台山,她便一早在探星崖等候,之所以迟迟不下手,正是由于勾陈传音,震慑住了她。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高人仙异,可以纵横山野,肆无忌惮地传音隐身。 况且那声音的主人显然只对玉衡一人感兴趣,丝毫没将她这个捕蝉之人放在眼里。 等到她尾随至山谷之时,她眼见着众人歇脚饮马,可是待到近前,却一个个地晕死过去,连人带马躺了一地。 玉玲珑是幻术的宗祖,她本能地觉察到,她的眼睛欺骗了她。 一定有什么是她错过的,从众人饮马到众人倒地,她所看见的这段时间明显短于她从山谷谷口来到众人近前的时间。 就是说她所见所感的时间出现了一段空白。她仔细琢磨过,这段空白的时间只能是靠交错的空间掩饰住的。 有这本事的人应该就是探星崖传音的人,他没有将她迷倒,而是用如此高妙的玄术手段,显然是知道她的身份,可是又对她的修为境界不甚了解。 若是玄术修为未臻极致境界,自然也就故弄过去了。 她推想过,有这等高妙的,要么是真正的隐士玄师,要么就不是凡人。 而这个人,既未完全将她放在眼里,也未完全无视她。 云台山有秘密! “玉衡,你再仔细想想。我见到你们时,你们已经晕死倒地了。你难道是被这缚龙绳活捉的么?”玉玲珑一向乖滑,玉衡的反应倒的确不像做戏,那人能迷惑玉玲珑,自然也能迷惑玉衡。 玉衡紧皱眉头,苦苦思索,可是心绪所动,难保不动弹身子,稍不留意,缚龙绳便紧紧勒索他。 “啊!”玉衡叫痛不迭,大喊大叫:“我不知道,不知道。” 玉玲珑袖口微扬,缚龙绳金光一束,飞钻入袖。 她抖抖广袖,对这条缚龙绳的自收绝艺很是得意。 “现在如何,你再好好想想?” 玉衡解缚,皮肉骨骼痛感比刚才束缚时更甚。 他一边“哎呦,哎呦。”缓和僵硬的身子,扭转手腕脚腕,一边努力思索。 “好像,好像我晕倒之前,确实没看见你,也没被绑住。我为什么会晕倒。为什么?” “对啊,你再想想你进入山谷后,都干了什么?有何异常?” “我们饮马,歇脚,闲聊,未见任何异常!哦,有人说,玉衡国师驾临鄙谷,有失迎迓。这人的声声,和探星崖寻衅说话的一模一样,只是我和楚洁一直还道,那是玉馆主安排的呢!” “我安排的?怎么说。” “玉馆主坐拥云台山,除了你,谁敢妄言鄙谷。” “这倒也是,只可惜不是我,看来有人有心这云台山了!”玉玲珑不再相疑,看来玉衡和她一样,中了对方的玄术。 “来这坐吧。”玉玲珑扬手招他,不管怎么说,也是大魏的国师,既然绳索已解,不妨给些颜面。 玉衡忍着疼痛,居坐宾位:“玉馆主,第二个问题呢?” “你勾结刘腾,拜封国师,你们有何目的?” “我的目的很简单,只是借助他的力量找到梅儿,采回雪莲。他自然对我也是利用,只是究竟怎么利用,要干什么,那只有他自己知道。玉馆主,我答应他找回梅儿和雪莲,我的国师精印就给他,除此之外,我们再无约定承诺。” “你的精印一旦给他,他就可以以国师之名,迷惑皇帝,为所欲为,还用和你约定什么!” 究竟是年轻啊! “玉馆主,第三个问题呢?”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