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汉》 第一章 重生 浏水出于浏阳之东,穿林涉涧,九曲潆洄,延袤数百里,横贯长沙东部汇入湘水。诗经有云“浏其清矣。”水深而清曰浏,由此可知浏水的清澈碧透。 浏水上游水势湍急,下游河道则平阔舒缓,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渔舟徜徉,白鹭翔集,与远山近野构成一幅绝美山水画卷。 渔人戴斗笠、披蓑衣,劳作之余,引吭高歌,悠扬而又婉转的曲调伴随着春风拂过水面,传向远方 一直传入刘景耳中。 从梦中悠悠醒来,刘景望着头顶湛蓝如洗的天空,立即弹坐而起。 野外打盹,对旁人来说或许是很平常的小事,可他不一样,他不久前刚刚生了一场大病,一度垂危,近来才堪堪痊愈。今天是他首次踏出家门,倘若受风导致旧病复发后果不堪设想 所幸一番查看,身体并无不适,一颗心随之安定下来。 时下正值末春,江南地方,多雨少晴,今日难得骄阳当空,沐浴在春光下,长久积存于体内的潮湿、病毒、霉气似一扫而空。 刘景疏懒而惬意地打了一个哈欠,他身下是一座矮丘,四周芳草萋萋、野花绚烂,坡下竹木扶疏、拥簇成林,林外则田畴沙洲、陂池畜牧,一派恬淡静谧的田园风光,连空气都弥漫着一股醉人的气息,身处于如此宁和的环境,睡着也就不足为奇了。 兴平二年公元195年的大汉王朝早已变得满目疮痍,中平黄巾之乱深深动摇了社稷之本,一时间华夏大地烽火四起,海内鼎沸,其后权臣董卓又倒行逆施,废立天子,关东州郡纷纷起兵讨之,使本就动荡不安的国家彻底走向群雄割据的乱世。 现如今,中原到处充斥着战乱、瘟疫、饥荒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绝非夸张之言,惟有偏远的南方才稍稍得以清静。 荆州北至汉水,南及五岭,数千里地方被长江一分为二,长江以南置有长沙、武陵、零陵、桂阳四郡。 由于长沙地处偏僻,远离中原,兼有长江天险,阻隔纷扰,时局一直较为平稳,中原不断有人举家,乃至举族到此避难。 但刘景心中却非常清楚,长沙绝非世外桃源、安乐之土,几年后荆州便会爆发南北大战,长沙正是双方的主战场,届时眼前的一切美好都将化作乌有。 他之所以能够未卜先知,洞彻未来,是因为他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距离穿越已经过去十余日,对此他既不惊恐也不抗拒,欣欣然接受了这个荒谬的事实。 上一世他出生在一个普通农村家庭,自幼父母双亡,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在乡亲的资助下,他不负众望,成功考入一所知名院校。 毕业之后,他毅然回到家乡城市,投身宦海,少时坎坷生活磨砺出的高情商让他在官场如鱼得水,加上有贵人相助,短短几年间便成为村里人羡慕的成功典范。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正当他意气风发,准备大展拳脚之际,一纸例行体检报告将他推入深渊,他被医生告知身患绝症,理论上只剩下不到一年的生命。 没有奇迹 仅仅十一个月后,他的人生就不可避免走到了尽头 作为一名无神论者,他一直信奉人死如灯灭,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死而复生 对于一个已死之人,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活着哪怕是在另一个时代,以另一个身份。 他如今姓刘名景,出生于汉光和二年公元179年,今年十七岁,虽然不满弱冠,但他十五岁外出游学,已提前取字仲达。荆州、长沙郡、临湘县、平乡人,是长沙定王刘发的后代。 刘发为前汉景帝第六子,由于生母身份低微,自幼不得天子宠爱,因此被打发到了当时差不多等同于“蛮荒之地”的长沙。 刘发在史册上留下的事迹非常少,以京都之土铸望母台算一件、以舞蹈讨得荆南三郡算一件,然后就再没有什么值得记述的事情了,其平凡如此。 刘发本是一介凡人,却在大汉王朝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原因其实很简单,百年之后戡定祸乱、中兴汉室的光武帝刘秀正是他的直系后代,为大汉延国祚二百载,仅凭这一点,刘发就无愧于刘氏列祖列宗。 刘景身为国之宗子,汉室贵胄,说来风光显赫,实则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单单临湘一县之地刘姓之人便以千计,长沙郡数倍之,十有七八皆为长沙定王刘发后代。整个荆州盖以万计,放眼天下 要知道二百年前平帝时期,海内刘氏宗子便已多达“十有余万人”,时至今日,两朝宗室人数已经多到难以计数,几乎和平民百姓无异。 当然刘景家族并非寻常之家,其曾祖父刘寿,永和三年公元138年以九卿光禄勋拜为司徒,成为当朝三公,步入人生的巅峰。 祖父刘揖是曾祖刘寿幼子,早早身故,未能在仕途取得成就。 父亲刘尚官至议郎,亦壮年而逝。而刘母去世还在刘父之前。刘景上面有一兄一姐,姐姐幼年即夭折,兄长也于近期病亡。 丧父丧母丧兄丧姐 刘景不禁哑言,他自觉上一世就已经够惨了,岂料这一世亦不遑多让,至亲几乎都死绝了,除了自嘲自己的命格莫非是天煞孤星,还能说什么 刘景对母亲、姐姐毫无印象,父亲音容笑貌也逐渐变得模糊,唯有兄长刘远 每当想起亡兄,他心口都会隐隐作痛,这是身体本能和情感记忆作祟,作为继承者,他难以令自己置身事外,可谓感同身受。 刘父去世之时,刘景年仅七岁,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童子,兄长刘远年十六,继母张氏性情严酷,常苦兄弟二人,而刘远愈加恭顺,孝闻乡里。 华夏素来重视孝道,大汉王朝更是自诩以孝治天下,孩童启蒙,孝经为先,就连皇帝谥号也多以孝字开头。 当年霍光罢黜废帝刘贺,理由是“五辟之属,莫大不孝。”汉章帝也曾言“甫刑三千,莫大不孝。”言下之意,罪名以不孝为大。 反之,一个人若被世人认为“有孝行”,便会得到乡里美誉,乃至州郡赏识,正如孔子曰“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 刘远服侍后母孝谨,才学亦佳,弱冠即入长沙郡府,先任功曹书佐,后署户曹史、户曹掾,二十余岁便掌管长沙一郡民生,深得长沙太守张羡和功曹桓阶信任。若非天下大乱,京路断绝,位何止百石吏 怎奈天妒英才,刘远比壮年而逝的祖父刘揖、父亲刘尚更加不幸,只活了短短二十余载便离开人世。 父母早早亡故,刘景可以说是由兄长刘远抚养长大,兄弟二人感情非同寻常,当时刘景正于襄阳求学,乍闻兄长噩耗,可谓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以致归家途中整日精神恍惚,最终不慎跌下行舟,坠入湘水,这才给了他借壳重生的机会。 “如今三国时代的序幕已经彻底拉开,曹、刘、孙三大主角都已登上舞台,这是属于他们的时代。” 刘景望着远处静静流淌的河水,心中默默想道“而我呢我将在这个时代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龙套配角主角”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章 刘亮 刘景呆坐良久,直至午后太阳西斜,眼见时候已经不早了,他起身下了草坡,步入竹林,穿过曲折幽深的竹林小径,走上乡道,往家行去。 这一世他有一副好皮囊,即使大病初愈,缟素麻衣,依旧难掩风采,他今年十七岁,身高已有七尺四寸,约合一米七左右。 相貌亦称得上超群拔俗,尤其一张额头生得宽阔饱满,莹润光洁,令整个人神采奕奕,比起前世消瘦眼镜男的形象高出不少。 时下正当农忙时节,道路两旁埋首于田间劳作者极多,刘景一路行来,所见土地十有八九皆属刘氏所有,而刘景自家有田七十石。 石,乃是荆南地区旧制,即一石种子播撒之地。刘景家的田属于中田,平均每亩需用稻种三斗,十斗一石,一石稻种可播田三亩有余,七十石约合二百三十余亩,在刘氏族中属于中产之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那些袒露上身、犊裩裸足,形容卑微之人,多是刘氏各家的奴仆宾客;头戴斗笠、单衣穷裤,神态平和者则多是刘氏族人。 一族之中既有官宦豪家,亦有平民小户,富贵之家自然有奴仆宾客代劳,寻常之家无力蓄奴养客,只能自耕其田。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贫困户,无田无地,以族中帮佣为生计,和奴仆几乎无异。 当世耕地效率低下,大家以二牛三人进行耦犁,即用丈余横木驾于两牛颈上,一人在前牵牛、一人持按犁辕、一人负责秉耒。此法可谓时下最快捷之法,只是太过耗费人力畜力,非大家承受不起。 中家唯有退而求其次,以单牛挽犁,速度同样不慢。至于小家,由于缺少耕牛,仅靠人力翻地,农具材质不一,手段极为落后。 又行出约一刻钟,便可看见一堵厚重如同城墙的夯土坚壁拔地而起,这是刘氏坞的外墙,原本规模有限,于永寿四年公元158年增筑修缮而成,也就是三十七年前,当初扩建坞壁的初衷,是为了抵御日益严重的荆蛮的袭扰。 自光武中兴汉室以来,荆州长江以南汉民人口急剧增长,荆南四郡之中,长沙和零陵二郡人口曾先后突破百万之数。要知道南面的交州七郡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才二百万出头,北方凉、并二州更是只有区区几十万,不及长沙、零陵一郡之人口。 汉民开荒拓土之时,不可避免侵犯到本地土著利益,随着时间的推移,汉蛮矛盾逐渐发展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东汉立国百余年间,汉、蛮可谓三年一小战、十年一大战,荆南四郡每一寸土地都侵染着双方勇士的鲜血。 这种对峙直到荆蛮主力武陵蛮被大汉朝廷不断讨伐、招抚、分化,日益衰败,形势才发生根本性转变,自此之后,长沙三十多年未再爆发过蛮乱。 虽已无虑荆蛮威胁,可坞壁并未失去用武之地,八年前长沙豪杰区星自称将军,率众万余人攻围城邑,剽掠乡里,声势浩大,在时之名将孙坚赴任长沙太守,平息祸乱前,很多地方皆遭到贼人洗劫,而刘氏一族能够保得周全,皆赖坞壁之功。 刘氏坞及周边合称龙丘,丘,和聚、落一样,意为众人聚集居住之地,是后世“村”的雏形。 跨入斑驳陈旧的门楼,内里世界尽收眼底,这里就是他的家,及刘氏九族共居之地。 此九族不同于后世,指的是上至高祖曾祖、祖、父,下至玄孙曾孙、孙、子,加上同辈,合称九族。 因为坞堡规模有限,很多族人平日居住在平乡各地和临湘城内,只有受到蛮夷贼寇致命威胁时,才会躲入坞堡避祸。 一个族群内,富贵者有之,贫穷者亦有之,宅邸形制天差地别,大家重堂高阁,富丽堂皇;小户茅茨竹庐,简陋寒酸。 很快刘景便望见了自家宅邸,他家很好辨认,大门两侧立有两棵大槐树,皆已经历百余载风雨,枝繁叶茂,冠盖如云。 由于家中之前代代有人出仕,累积不可谓不厚,他家宅邸规模放眼整个族中亦处于前列,建筑群坐北朝南,呈“日”字型,由前后两个院落,横竖六排房屋组成。 刘景行向家门,突然看到一群童子以竹为马,以布为幡,向他这边飞奔而来。 仔细一看,刘景顿时失笑,谚云“小儿五岁曰鸠车之戏,七岁曰竹马之戏。”骑竹竿以做马是小儿间游戏,可这群童子首领却是一个半大少年。 此少年皮肤黝黑,行动敏捷,奔跑起来犹如一头豹子。他名叫刘亮,小字阿鱼,今年十四岁,和刘景家比邻而居,因为离得近,年龄也相差不远,他小时候总是跟在刘景后面玩耍,不想一别两年,这小子越活越回去,竟当起了“孩子王”。 “停” 刘亮当先冲到刘景面前,扬臂暴喝。 “拜” 众童子奔跑中闻刘亮号令如闻军令,齐齐止步,退往一旁,道次迎拜。 刘景见童子们排列森严,面容肃穆,心里不禁对刘亮有些改观,顽童贪玩好动,要将他们调教得令行禁止可绝非一件易事。 刘亮并未立刻上前同刘景寒暄,而是大步走向其中一名童子,呵斥他站列不齐,以胯下竹竿杖其屁股。 被打童子仅瘪了瘪嘴,既不呼痛也不哭闹,余童皆目不斜视,噤若寒蝉。 历史上陶谦、夏侯称就在少年时代显露出了这样的才能,后者早卒,而陶谦终有所成,谁敢断言,眼前少年就一定不行呢 刘景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开口夸道“行伍之严,也不过如此,阿鱼真是好本事,来日必定可以做个统兵万人的将军。” 听到邻家族兄夸奖,刘亮内心止不住的暗喜,面上却不露声色,虎着脸解散部曲。 等到诸童一哄而散,他才一改严肃之貌,脸上挂满笑容,紧紧握住刘景双手,关心地问道“从兄,你这是从何处归来莫非身体已经彻底好了” 两人早就出了五服,却依旧互称从兄弟,世间风俗大体如此。 刘亮手心湿黏,与之相握,很不舒服,不过刘景却没有挣脱,说道“在床榻上躺了十几天,如今总算痊愈,身体都有些僵了,出门随意走走。” “皇天保佑祖宗有灵”刘亮想起当日情景,至今仍然心有余悸,说道“从兄你不知道,当日你被大伙抬回,面无血色,怎么呼唤都不见醒来,模样当真吓人,我还以为从兄再也醒不过来了,呃”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刘亮匆忙止住话语,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无妨。别说你,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次性命难保,能活下来真是万分侥幸。” 刘景不以为忤,又仔细端详刘亮一番,笑着说道“两年不见,阿鱼身量大涨,眉眼亦开,好像变了一个人,为兄都快认不出你了。” “从兄变化更大。”刘亮心中很是羡慕刘景修长挺拔的身姿,在男子平均体高不足七尺的荆南之地,刘景七尺四寸的身材绝对算得上高挑了,要是日后他也能长成这般高大,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随后刘亮一脸担忧地道“从兄,你生病时我没去探望你,你会不会怪我” 旋而迫不及待的解释道“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是阿母怕我染病,不许我登门。” “阿鱼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为兄岂会见怪。”刘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这是人之常情,他能理解。他生病时,连家人都对他避而远之,更别说邻居了。 刘亮梗着脖子道“阿母乱操心,我身体壮如牛犊,怎会轻易生病。” 刘景哪会不知少年逞强之心,笑而不言。 “对了,从兄,襄阳城繁华吗有临湘城繁华吗”刘亮忍不住好奇问道。 十几里外的长沙郡治临湘是他这辈子去过的唯一城市,很想知道襄阳是什么模样。 刘景搜肠刮肚一番,正准备说给他听,隔壁一栋“一宇二内”房舍行出一名妇人,她布衣椎髻,满面沧桑,倚门呼喊刘亮回家,看她一脸紧张的模样,简直是把刘景当作洪水猛兽一样。 刘亮觉得阿母让他在族兄面前丢人了,一时间脸涨得通红,匆忙与刘景作别“阿母唤我回家,我该走了,从兄日后有事尽可呼我。” “好,你我改日再详聊。”刘景目送刘亮落荒而逃,笑着摇了摇头。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章 后母 刘景推开家门,走进地势开阔的前庭,东面一排房屋乃是客舍,平时空置。西面屋舍则住着宾客宋良一家,屋前有片面积不小的菜地,边上有鸡笼、狗舍、牛栏。 宋良今年四旬出头,妻子周氏,两人育有二子一女,长子宋谷年二十、幼子宋锦年十二,幼女宋氏年八岁。 宋良、宋谷、宋锦父子三人如今都在地里劳作,此刻尚未归来,庖厨内叮当作响,显然是宋妻周氏正在张罗晚饭。 似乎是听到了外间响动,宋妻周氏探出半个身子,见是刘景外出归来,急忙擦了擦手,行出厨室,口称“郎君”。 刘景微一颔首,宋妻周氏并不是一个有城府的人,心事几乎全部写在脸上,不过他无意探问究竟,宋良一家名为客,实则与奴仆无异,生活中哪能处处称心如意。 刘家前院和后院之间建有一座“硬山式”过厅,过厅两边各置配房,刘家人少,宾客惟有宋氏一家,多年来始终无人入住,后来逐渐变成家中储书之所。经过数代人的努力,两间配室几乎被竹简、帛书堆满,论及藏书之数,在刘氏族中少有能比。 后院中央立着棚架,栽以瓜豆,郁郁葱葱,亦可乘凉,正北是一栋“庑殿式”厅堂,并以廊庑连接东西两侧厢房,使三面房屋连成一片。 刘景住在西侧,寡嫂和孤兄子居于东边屋舍,继母则领着一双儿女住在北面正寝。 刘景父母兄姐俱亡,如今这五人是他仅剩的亲人,日后他将接替亡兄担负起家庭的重担。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子曰” 刘景才进入后院,就听到厅堂内传出少年男女琅琅讽诵论语之声。 继母张氏在堂内望见刘景身影,缓缓步出厅堂,她身着宽大素袍,发髻堆集在头顶,如层层叠云一般,因侧观有弯曲线条,故名盘桓髻。 张氏肌肤白皙,面庞圆润,去眉,以黑笔画之,形如柳叶,无论是衣着、发式、容妆,皆为时下荆州贵妇间流行装扮。 可惜双唇略薄,给人以刻薄之感,很难让人生出亲近之心。 张氏是京都洛阳人,刘父在世时,虽谈不上慈祥仁爱,对待刘远、刘景兄弟倒也还算不错,可自从刘父去世,许是失去了管束,许是怨恨上苍令她年纪轻轻守寡,总之对待刘远、刘景兄弟是一日恶过一日。 张氏祖上以贩布为业,虽然如今已是官宦之家,但身上无疑流淌着商贾的血液,自然也继承了商贾身上的种种缺点,贪婪、吝啬、狡诈不胜繁举。 “母亲大人,我回来了。”刘景肃容揖道,看似毕恭毕敬,实则颇为疏离。 张氏面容冷峻,重重“哼”了一声,开口训道“你还知道回来说是出去走走,活络筋骨,不想这一去就是大半日,今天天气晴好,风却不小,你大病初愈,身体虚弱,万一引得旧病复发该如何是好难道你不知家中已经没有余钱为你治病” 前面的一番话颇有严母之风,可惜最后一句令其原形毕露。 不等刘景开口,张氏接着又是一通数落“汝兄丧事,是我亲自操持,自问尽心尽责,伯明下葬之日,口含玉石,被以锦绣,连棺椁都是用世间最上等的豫章木,陪葬器物亦分毫不差。 为让汝兄走得安心,家中多年积累几乎全部耗尽,偏偏你又大病一场,请医服药,何处不用钱家里便是有再多积蓄也禁不住你兄弟如此破费。” 刘景面容波澜不惊,再拜说道“母亲大人,一切全都是儿子的错,儿子向您道歉,请您消消气,莫要气坏身子。” 张氏不由一愣,一时间颇有些难以为继。过去她训斥刘景,后者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而今言语恭顺,却显得从容不迫,让她隐隐有了面对其兄刘远之感,看来这两年游学襄阳令他长进不少。 刘景悄然抬起头,视线越过张氏,望向厅内,只见一对面容清秀的总角男女跽于坐榻,手捧竹简遮住面鼻,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此二人便是张氏所出,刘景同父异母弟妹,弟名刘和,小字阿若,今年十一岁,妹名刘饶,小字阿离,今年十岁。 记忆中刘景对张氏没有多少感情,更多的是敬畏、惧怕,倒是与她所生的弟弟、妹妹感情极为要好。 仿佛是从刘景的眼神中得到鼓励,小兄妹相视一眼,齐齐下了坐榻,屣履奔出。 不过张氏显然并不打算给双方亲近的机会,回头呵斥一双儿女道“放肆谁准你们擅自出门,回去继续读书” 刘和、刘饶兄妹素来惧怕张氏,好似老鼠见了猫,缩着头退了回去,一步一回眸,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很是怜人。 刘景冲弟弟、妹妹温和的笑了笑,他们身上流淌着一样的血液,难道能永远阻止他们亲近吗随即向张氏提出告退。 汉代不比后世,家居分外简朴,样式大同小异,刘景卧室陈设几可为代表,门后立着一面木制镂雕彩绘屏风,其上花鸟鱼虫、栩栩如生。 西面正对门是一张古朴陈旧的宽大木床,床两侧竖屏、四周设帐,衣桁立于床头、凭几置于床下。 书案陈列于房间南侧,外曲栅足,案后有榻,北面靠墙处则堆放着竹笥、藤箧等衣物箱,房间物事屈指可数,一目了然。 脱去麻履,拍掉鞋底的浮土,而后悬挂在墙壁上,刘景赤足来到书案前坐下。案上摆放着一卷展开的帛书,内容是楚辞招魂篇“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沬。主此盛德兮,牵于俗而芜秽。上无所考此盛德兮,长离殃而愁苦” 此书是由刘向整理、王逸补注的楚辞章句,乃是首部完整诠释楚辞之作。 刘向是前汉经学大家,王逸则为本朝安、顺帝时期名士,荆州南郡人。其子王延寿亦才华不凡,在当时很有名。之所以特别提到此人,是因为他和刘景同病相怜,也是年纪轻轻溺毙于湘水。 刘景慢慢合上帛书,脑中回忆游学襄阳的经历,前身有着让人羡慕的人脉资源,却丝毫不懂珍惜,对读书兴趣不浓,整日安于玩乐,抄录王逸注楚辞章句等书是他干过为数不多的正经事。 想到从襄阳抄录的书籍还未收入家中书库,反正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便起身去隔壁室中整理书籍,将之搬入书库。 前前后后忙碌小半个时辰,弄得他满头汗水,等到缓过气来,刘景目光投向眼前一排排整齐堆满竹简、帛书的书架上。 毫不夸张的说,这些书籍拿到市井贩卖,即便换不回万金,也能换回一笔天文数字的钱财,足以让他享受一生。 不过没人会傻到用书去换钱,时下可没有印刷技术,这是“遗子黄金满籯,不如一经”的年代。唐代名臣杜暹在自己的藏书之所写道“清俸买来手自校,子孙读之知圣道,鬻及借人为不孝。”将卖书与借书视为不孝。数百年后尚且如此,更何况今时今日,这个时代书籍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 刘景从书架上取出一卷书,缓缓打开,此书是大儒贾逵的著作春秋左氏传解诂。 当年关中大儒马融学贯古今,遍注诸经,欲注左氏春秋,却看到贾逵、郑众之注,观罢叹道“贾君精而不博,郑君博而不精;既精既博,吾何加焉。” 百年来,左传名家辈出,各抒己见,然而贾逵注解的左传依旧不失为上佳之选。 刘景前世在大学时读过左传,只是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司马光的著作资治通鉴。 甚至在他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时候,都在看这本书,而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最后的记忆片段,是建安五年的尾声: “刘表攻张羡,连年不下。羡病死,长沙复立其子怿。表攻怿及零、桂,皆平之。” 而此战起自于建安三年公元198年,如今,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若不想被历史巨浪吞没,就要早早未雨绸缪。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章 赖慈 刘景手握左传解诂,徘徊于书架之间,忖量着避祸之法,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清碎的脚步声,将他惊醒。 暂时按下纷乱的思绪,刘景回身望去,只见一位颀长消瘦的白衣丽人走进来。 纵然首无玑珥之耀、衣无罗绮之容,被发素颜,形貌憔悴,仍旧有一种令人心悸之美,恍如倩女幽魂中的聂小倩款款而来。 她就是刘景寡嫂,零陵赖氏之女,名慈,字漓姬,今年二十三岁,放到现代,才刚刚走出象牙塔的年纪。 赖姓是零陵郡高门望族,放眼整个荆南亦是名声赫赫,其先甚至可以追溯到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赖国开国始祖叔颖,嫂子赖慈正是赖叔颍国君第七十三代子孙。 望着秀雅绝俗的嫂子,记忆霎时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刘景十岁那年,嫂子赖慈嫁入刘家,随后不到一年,兄长刘远以孝闻名郡县,受到功曹大吏桓阶的赏识,入长沙郡朝为吏。 汉朝官吏虽有“五日休沐”制度,可执行并不严格,刘远平日住在郡府吏舍,往往十天半月才回一趟家,无暇教育刘景,所以刘景一直跟随嫂子赖慈读书。 赖慈出身名门,自幼能读经、史,学识即便比不上丈夫刘远,也是相去不远,教导年幼季叔可谓游刃有余,这种亦嫂亦师的关系,一直持续到刘景十五岁束发,外出求学才作罢。 十岁到十五岁,正是少年情窦初开之时,刘景面对朝夕相处、明艳动人的嫂子,不知何时心里生出一缕情愫。 这是人伦大忌,明知道不该对嫂子心存非分之想,偏偏难以自已,迷恋愈深,令他饱受心灵的折磨与拷问,当他感到再难面对兄、嫂,便毅然离开家,远走襄阳求学。 前身对嫂子的爱纯粹而无暇,并无一丝亵渎之心,所以刘景并不觉得他犯了什么错,反而觉得这是一件十分美好浪漫的事情,值得一辈子珍视。 少年思春,人之常情也;爱慕佳人,天然之理也;有违人伦,哀其不幸也;有情而不发,可谓克己复礼,无愧于任何人。 刘景收敛心思,上前两步,持着书卷问候道“嫂子。” 傍晚时分,书库光线昏暗,赖慈猛然撞见刘景,神情微微恍惚,刘景和刘远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眼眉轮廓足有七、八分相似,望着挺拔修长、俊朗不凡的季叔,赖慈不禁又想起病故的丈夫,顿时心如刀绞,不能自已。 赖慈出乎意料的沉默,使得气氛渐有凝结之势,刘景只好再次开口道“嫂子,你想要看什么书不如告诉我,我帮你找来。” 赖慈亦察觉到自身的失态,急忙垂眉低首,遮掩情绪,缓了缓说道“先不急找书。仲达,你的病彻底痊愈了嫂子这两天身体有些不适,没去看你,希望你不要怪嫂子才好。” “嫂子何必说见外话。”刘景望着赖慈清丽憔悴的脸庞,语气极是诚恳地道“若不是之前嫂子悉心照顾,我也不会好的这么快,这都是嫂子你的功劳。” 赖慈是他重新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对于这位美丽而又坚强的女子,他由衷感到钦佩和感激。 夫君猝然去世带给她的打击绝非旁人能够体会,她却强忍住悲伤,一边尽心操办丈夫的丧事,一边竭力照顾垂危的季叔,几乎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等到刘景苏醒过来,转危为安,才默默离开,独舔哀痛,哪怕再苛刻的人也难以指责她半分。 赖慈闻言抬起头,再度端详起刘景,当初季叔离家时还没她高,现在却反高出她一大截,言行举止彬彬有礼、潇洒从容,和她记忆中瘦小懦弱的季叔形象完全判若两人,越发与其兄相似了。 赖慈不敢再想,免得泪洒当场,说道“仲达,嫂子想看易经,你去帮我取来。” 她这段日子过得非常痛苦,特别是闲下来的时候,心中的苦闷与日俱增,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唯有寄希望于从博大精深的易经中汲取力量,渡过难关。 刘景道“家中仅有周易,缺乏名家注解,易言玄奥,晦涩难懂,读起来很辛苦,正好我从襄阳带回了宋师的周易注,嫂子要看看么” 刘景北上襄阳,最开始是拜嫂子赖慈的兄长赖恭为师。赖恭家世渊源,才学出众,乃荆南名士,但他身为荆州刺史部从事,位高权重,公务繁忙,很少能抽出时间教导弟子,赖恭唯恐误人子弟,令他转投宋忠门下。 宋忠字仲子,荆州南阳郡人,堪称当世大儒,尤善易学,天下少有人能够相比。 可惜前身不爱学习,整日沉溺玩乐,宋忠经过多方考察,终于死心,认为他“朽木不可雕也。”若非碍于赖恭情面,必将他逐出门墙。 平素从不召见授业,只叫亲传弟子、武陵人潘濬潘承明传其经义。两年间,师徒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与其说是弟子,不如说是门生。门生即转相传授者。 “这是真的么”赖慈大感意外,稍稍振作精神,说道“宋君善治易,名著天下,来日宋氏周易注必能成为经典之作,你有机会把它带回来,真是一件值得称贺的喜事。仲达,你做得很好,嫂子托你的福,才能拜读到宋君大作。” 刘景暗暗摇头,前身平日连宋忠的面都很少见到,哪有机会抄录他的著作。此事多亏了潘濬,他是武陵郡人,和刘景同属于荆南地区,算半个老乡,两人性格南辕北辙,却难得十分投缘,潘濬料他此番归家奔丧,恐怕多半不会再回来,这才将经书借给他,约定日后归还。 时下师者教学,主要以口述为主,只有寥寥无几的亲传弟子,方有机会一窥全书,潘濬将书借给他,这个人情不可谓不重,日后一定要找机会报答。 “襄阳游学两年间,学识增进有限,惟有抄些书聊以安慰。”刘景不由叹息道。前身有这么好的条件,却丝毫不懂得珍惜,实在太不争气了,他如果早穿越两年,收获绝不止于此。 赖慈不知眼前季叔已非旧人,柔声劝慰道“仲达不宜妄自菲薄。” 两年来,赖慈和兄长赖恭偶有通信,得知不少刘景犯下的荒唐事,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怎么也无法将眼前之人和信上描叙的人联系在一起。 她更愿意相信是兄长对季叔过于严苛,她很了解自己的兄长,他本就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人。 见刘景始终拿着一卷书,赖慈好奇问道“仲达,你手中拿的是什么书” 刘景回答道“是贾景伯的左传解诂。” 赖慈颔首,想了想说道“当今世道不宁,读左传好过读周易,仲达平时不妨多看看。” “嫂子所言正合我意。”刘景颇以为然。 春秋左传堪称一部百科全书,内容涉及政治、外交、经济、文化等等方面,当然也包括军事。对于军旅之人,春秋左传的地位一点也逊色于孙、吴等兵法,君不见后世关羽的民间形象便是一手春秋、一手大刀。 刘景从书架上取出一卷竹简,说道“嫂子,周易注就放在这里,总计十卷,这是首卷。” 赖慈接过书卷,并未立刻打开,而是说道“嫂子回去再看。” “好。”刘景轻轻颔首。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章 虎头 刘景将周易注交给嫂子赖慈,随即一同离开,心里猛然想起一事,开口问道“嫂子,我之前身染重病,不方便去看虎头,他近来还好吗” 虎头是兄长刘远、嫂子赖慈独子刘群的小字,没记错的话,这小字还是他这个叔父取的,由此便可知刘景对侄儿刘群的喜爱。 回想起儿子日渐麻木的小脸,赖慈清瘦绝美的面庞不由爬满哀愁之色,摇了摇头道“不太好,他前几日还会向我哭闹找阿父,如今整天也听不到他说几句话,嫂子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刘景暗暗叹息,他前世今生,两度丧父,感触最深,安慰道“嫂子不用太过担心,如今我病已好,以后会抽时间多多陪伴虎头。” “仲达,那就辛苦你了。”赖慈忧色稍敛,这也是她能想到的办法,毕竟刘景身为儿子叔父,是唯一可以替代父亲角色的人。 刘景正色道“嫂子何出此言,虎头是我侄儿,照顾他是我的责任。” 礼曰“兄弟之子,犹己子也。”汉世叔侄关系在礼法上仅次于父子,叔侄往往可并称为父子,如前汉名臣疏广拜为太傅,侄子疏受亦拜少傅史载“父子并为师父,朝廷以为荣。” 作为孤兄子刘群的叔父,刘景有责任和义务将其视如己出,抚养成人。 刘景接着便提议道“左右无事,不如我现在就随嫂子去看看虎头。” 赖慈点头称好,心里的石头总算可以稍稍放下。 刘景才出书库,就见到一个穿着肚兜,光着下身的幼童沿着东侧回廊跌跌撞撞跑来,而后一头撞入赖慈怀抱。 童子的头顶光溜溜,仅两侧留有两绺头发,自然垂在肩上,这叫垂髫,亦叫垂龆,汉世童子一般在八岁蓄发前多留此头。 他就是兄长刘远和嫂子赖慈的独子刘群,今年五岁,他完美继承了父母身上的优良血统,生得粉雕玉琢,唇红齿白,仿佛一个瓷娃娃一般,十分惹人怜爱。 赖慈轻轻抚摸爱子后脑,柔声问道“虎头,你才睡下不久,为何这么快就醒来了” 刘群低头不肯说话,两只小手紧紧环住赖慈纤弱的腰肢,他刚才做了一个噩梦,醒来找不到阿母,心里非常害怕。阿父已经离开他了,唯恐阿母也离他而去,这才慌里慌张奔出房门,寻找阿母。 依偎在母亲怀里,刘群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注意力随之转移到了一旁的刘景身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不住偷瞄着他,心想道“他就是我的叔父吗他长得可真像阿父啊,就是没有胡子。” 刘景外出游学时刘群才三岁,尚不能记事,两年来已经忘记刘景,平时只从父母口中听说叔父当初是如何如何疼爱他。 赖慈将他轻轻推离怀抱,说道“虎头,叔父在侧,不可无礼,还不快拜见叔父大人。” 刘群抿了抿嘴,直到赖慈再次催促,才开口道“侄儿虎头拜见叔父大人。”说完就要下拜。 刘景哪舍得让他趴在冰凉的地上,急忙上前将他拦住,抱了起来,左看右看,越看越喜爱,用手捏了捏他白嫩细腻的小脸蛋,笑问道“虎头,你可知叔父身在襄阳,平日里最想念谁” 刘群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叔父最想念你。”刘景说道。“虎头你呢,你想念叔父么” 刘群想了半天,又看了看赖慈,才点头脆声应道“想。” “虎头开始认字了么”刘景又问道。 刘群一脸骄傲,稚声稚气道“不瞒大人,我都能读孝经了。” “真的” “不信我背一段给大人听。” 在刘景刻意的引导下,刘群话语渐渐多了起来,叔侄其乐融融,不久宋妻周氏从厅堂走出,说道老主母让他们一同用晚餐。 之前刘景身染疾病,不便出门,赖慈则郁郁寡欢,不思饮食,因此最近一段时间家中都是分开用餐,但这属于极特殊情况,一家人终归要坐回到一起,继母张氏显然是在堂内看到了他们,便借着机会恢复聚餐。 对于张氏的决定,刘景和赖慈自然不会拒绝,将嫂子和侄儿送回东厢房,而后刘景返回寝室,打来清水净手洁面,洗去灰尘。 当刘景只身来到厅堂,继母张氏正端坐于铜足彩绘大食案前,刘和、刘饶小兄妹分列左右,见刘景进来,两人顿时眼眸一亮,起身喊道“阿兄。” 刘景目光在弟弟、妹妹身上转了一圈,对继母张氏揖道“母亲大人。” 继母张氏面无表情道“坐吧。” 刘景坐到继母张氏对面,笑着对弟妹说道“你们两个也坐。” “诺。”刘和、刘饶一脸喜气,脆生生应道。 很快嫂子赖慈亦领着刘群进来,六人相继落座。 食案不同于书案,既长且宽,容纳六人绰绰有余,然而宽大案上食物却略显简单,仅豆腐、春韭,菹菜、豆豉,还有一道一看就寡淡无味的菜汤。 汉世素有“患疾重食”的传统,人们普遍认为生病者身体虚弱,要多吃鱼肉等有营养的东西才会好得快。 可怜刘景养病期间,每日二餐顿顿“蔬食菜羹”,见不到半点荤腥,加上当今烹饪技术极端落后,日常不过蒸煮而已,调味品也少,做出来的东西实在让人难以下咽。他前世小时候吃的百家饭,都比这强多了。 如今好不容易病愈,伙食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其实他何尝不知兄长新丧,不宜吃鱼肉,可这伙食委实太差了,难道家里真的已经穷到这个地步了反正刘景心里一百个不信。 发觉刘景迟迟没有拿起匕、箸,也就是勺子和筷子,张氏在对面突然出声问道“仲达,你为何不吃莫非是饭菜不合你的胃口” 刘景生怕张氏借题发挥,立即否认道“没有,儿子想事情想走神了,这就吃,您也请用。”说完端起碗筷徐徐用饭。 感到饭菜难吃的绝不止他一人,刘和、刘饶、刘群几个小的全都苦着小脸,艰难吞咽。 也是他们从未经历过苦日子,能够顿顿吃上白米饭,对如今大部分人来说绝对是一种奢望。 以荆南地区为例,这里虽然号称“饭稻羹鱼”,然而平民百姓哪怕丰收之年,也无法顿顿吃到白米饭,每日二餐大多是以稀粥、粗饭为主。粗饭指的是麦饭、豆饭等较为粗粝的食物。 刘家既为宗室,也是士族,素来恪守礼仪,讲求“食不语,寝不言”,席间始终无话,只有碗筷碰撞和咀嚼食物的轻微声响。 刘景一直都留意着嫂子赖慈,整个用餐过程她没有夹一道菜,饭也只吃了一小半就停了下来。 刘景忍不住开口相劝道“嫂子,你吃得太少了。何况不食盐、菜,只以白饭充饥,长此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再多吃一些吧。” 赖慈摇了摇头道“嫂子吃不下了。” 刘景叹道“嫂子这般不知爱惜自己,倘若兄长泉下有知,何以安心” 赖慈闻言痛彻心扉,无言以对。 刘景摸了摸侄儿刘群的头,说道“就算嫂子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虎头着想,嫂子若是病倒了,虎头该怎么办” “阿母”刘群受到气氛的感染,泪眼汪汪的呼道。 继母张氏这时也适时出言劝道“仲达所言有道理,漓姬,你再吃一点。” 君姑开口相劝,赖慈不敢不从,只好重新端起碗,勉强又吃了一些饭菜。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章 葛生 用罢晚餐,刘景返回寝室,盘膝而坐,并将束起的头发解开,披散在背后。 从现在起就是个人时间了,他不必再“束缚”自己,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翻开贾逵的左传解诂,刘景一字一句读起来。 左传文字简洁精练,委曲达意,有着极高的艺术成就,可也正因为如此,现代人,尤其是古文功底一般的现代人读起来会感到晦涩难懂,刘景前世翻阅左传,就有过这种感觉,耐着性子才磕磕绊绊把它读完,且记忆不深。 如今身处一千八百多年前,一边读左传正文,一边看贾逵注解,心中再无一丝浮躁之意,整个人都陷入到春秋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之中。 “阿兄”刘和顶着总角从屏风后贼头贼脑的探出,小声叫道。 刘景读书读得入神,丝毫没有察觉刘和的到来,这才发现,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 “阿若,你怎么过来了,就你一个人吗快,坐我这里来。”刘景一边冲他招手,一边点燃书案上的青铜飞燕油灯,火光瞬间照亮了大半个房间。 自从刘景归家以来,他们两兄弟还是首次有机会单独相处。 刘和来到刘景身边,与他共坐一榻,小脸红扑扑的,心里甚是欢喜。 刘景见他胸腹间鼓鼓囊囊,还特意用手掩着,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便笑着问道“阿若,你怀中藏着什么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刘和神秘地一笑,伸手入怀掏出两枚煮熟的鸡蛋,献宝似的道“阿兄,给你吃鸡子,这是刚刚煮好的,还热着呢。” 刘景看着他满心期盼的眼神,一时间五味杂陈,刘和不知道,他的行为只会让自己的母亲在刘景心中变得更加卑劣与不堪。 要说多么气愤倒也不至于,他更多的是觉得悲哀,摇头道“为兄吃饱了,阿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自己留着吃吧。” “我不吃。”刘和立刻蹦起来,急道。“阿兄,你病刚好,正需要补身体,还是你吃吧。” 刘景又一次拒绝,这下刘和彻底傻眼了,呆呆地愣住,在他的设想里,应该是阿兄收下鸡子,夸他懂事,现实为何和他想的不一样为了把鸡子留给阿兄,他自己都没舍得吃,又借口入厕,偷偷跑出来,然而阿兄却不肯要。 这到底是为什么刘和急得都快要哭了。 “阿若,别急。”刘景真怕把他弄哭,只好做出退让。“这里有两个鸡子,你我兄弟一人一个,如何” “嗯。”刘和重重点了点头,他今年已经十一岁,都开始读论语了,也觉得在阿兄面前险些哭鼻子有些丢脸。 接着比了比手中两个鸡子,稍大的递给阿兄,认真的说道“阿兄,你吃大的,我吃小的。” “好。”刘景点头接过来。 在刘和的傻笑中,兄弟俩各自剥去蛋壳,两三口吃进肚。 由于担心母亲那边有所察觉,刘和只坐了一小会就恋恋不舍的离开了,房间重新安静下来。 刘景将书案清理干净,想到刘和的纯真以及继母的刻薄,心中感慨良多。 摊上这样一位继母,着实让人头疼。 士丧礼曰“继母本实继室,故称继母,事之如嫡,故曰如母也。” 大汉自诩以孝治天下,甚至已经到了过犹不及的地步,继母享有和生母相同的权利,即使再怎么作恶,身为人子也只能默默忍受。 本朝名儒冯豹,年十二时,后母恶之,趁他晚上睡觉“欲行毒害”,冯豹察觉后偷偷逃走,事后“敬事愈谨”,但后母毫不领情,“恨之益深”,时人称他孝顺。 继母张氏虽不至于像冯豹后母那样对他下毒手,却也不能对她有什么期待。左脸挨一巴掌,还要乖乖伸出右脸,这样的日子,可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所以他要尽快独立才行。 现如今,摆在他面前的道路有三条 其一是重返襄阳,这是对他最有利的道路,可也最先被他否决。先不说以目前家中的情况,继母张氏会不会为他出路费和生活费。 退一万步讲,即使钱财足用,他真的能一走了之么几年后长沙就将沦为战场,他岂能坐视家人遭受战乱之苦,首先自己心里那一关就过不去。 其二是为兄守孝,汉世一般为父母守孝三年、兄一年,倘若他选择去兄长刘远坟前结庐守墓,便可避开继母,更能增长名声,称得上一举两得。 不过刘景担心的是,长沙大战在即,留给他的时间本就有限,选择为兄长守孝,等于是白白浪费一年的宝贵时间,这却是不能不考虑的。 其三是出仕郡县,他今年十七岁,尚未冠礼,但杨终以才扬名,十三任郡吏;虞诩以孝著称、十二被招为吏,却不为所动,所以年龄从来不是问题。 刘景两世为人,不觉得自己会比别人差,他欠缺的是名声,至少要闻达郡县才行。 其一不可取,二、三则各有利弊,刘景是一个喜欢掌握主动的人,所以他更倾向第三条路,即谋求出仕,第二条路太过于保守,不符合他的性格。 一旦有了决定,刘景的心便安定下来,重新打开左传解诂,接着之前段落低声诵读。 当全身心投入一件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刘景感觉眼睛酸胀不适而停止阅读时,才猛然发觉夜已深了。 晚上看书最伤视力,他可不想这辈子也变成严重近视,所以果断合上书籍,脱衣就寝。 也许是白天睡过一觉的缘故,刘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不能入眠,反而越来越精神。 实在睡不着,他重新起身,披上外衣,来到窗前,夜间清凉的风吹打在脸上,令他头脑不由一清。 举目望去,皓月当空,群星璀璨,看来明天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吱呀” 一声突兀的开门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声音是从对面传来,虽然院子中央的棚架遮挡住了刘景的视线,但来人并不难猜测,这个时间还没睡的,不会有旁人,也就嫂子赖慈了。 果然,一道白色身影出现在棚架之下,久久徘徊,以清丽的声音悲吟道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葛生是诗经中的一首悼亡诗,堪称悼亡之祖,讲述的是妻子对亡夫无尽的思念之情。 赖慈此刻心中悲痛一点也不比诗中的妻子少,每每想到夫君独处、独息、独旦,无人陪伴、孤独无依,就恨不得立刻随夫君归于其居、归于其室。 可是她不能,她在这个世上还有未尽的职责,两人年幼的儿子需要她抚养长大,教育成才,这是她今后人生的全部寄托。 刘景没有冒然现身,嫂子肯定不希望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人前,他就这么静静的站在窗前,望着嫂子赖慈一遍又一遍悲吟,直到泣不成声。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刘景这一刻突然很羡慕亡兄。 同时,他的脑海中隐隐浮现一幅画面,那是一道伫足淯水之畔,绝世而独立的倩影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章 剑术书法 清早,伴随着初生的朝阳,刘景从睡梦中缓缓醒来,昨晚他直到后半夜才休息,满打满算也就睡了两个半时辰,不过这一觉虽然不算久,却睡得格外安稳,醒来后神清气爽。 刘景推开房门,来到庭院当中,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四下里异常安静,显然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还在梦中。 简单舒展了一下筋骨,刘景打来一盆井水洗漱。由于身体刚刚痊愈不久,唯恐受凉,仅清洁一下面颈了事。 洗漱完,刘景行出家门,沿着刘氏坞的坞壁慢跑,他怪异的举动立刻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刘景不理周围人异样的眼神,足足跑了七八圈才停下。 回到家,他稍作休息,便取下墙壁上悬挂的长剑。这把剑长四尺一寸,重三斤八两,剑鞘以木胎为里,裹以鱼皮,涂以黑漆,并镶嵌了精美的剑璏,璏者,剑鼻玉饰也,只看外观便知是一柄难得的好剑。 缓缓抽出鞘,一抹寒光乍现,剑身倒映出刘景的面容。 这把剑是两年前外出游学,兄长刘远送给他的礼物,对他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之前一直以为此剑失落湘水,没想到昨日整理书籍时意外将其找到。 荆楚地区与蛮夷相邻,历来纷争不断,是以民情彪悍,习剑成风,“楚人剽疾”可不是自卖自夸,而是天下所公认。 其兄刘远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君子,亦“善击剑”,刘景素来崇拜兄长,受其影响,从小就酷爱击剑之术,在襄阳游学之际,常与同龄人斗剑为乐。 他在击剑方面颇有天赋,可惜性格上怯懦迟疑,抵消了天赋优势,令他很难发挥出全部实力,战绩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胜率还不到一半。 刘景一边行出屋舍,一边拔剑出鞘,随之在院中展开身形,行云流水般舞起长剑。 他对成为剑客或斗将没什么兴趣,孟子曰“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作为一个受过现代高等教育,并且熟知历史进程的人,自然是要做劳心者。舍弃自身优势,反倒去和古人好勇斗狠,跟白痴有什么分别 当然了,身处乱世之中,绝对要有自保能力,以汉末三国的主角曹、刘、孙为例,他们的个人武艺远超普通人水准,曹操曾手杀数十叛军,刘备孤微发迹,戎马一生,孙氏父子三人,即便是最弱的孙权,亦有射虎之能。所以他并不排斥练剑。 前朝名士刘向在说苑中评价鲁石公剑术“迫则能应,感则能动,勿穆无穷,变无形象,复柔委从,如影与响,如龙之守护,如轮之逐马,响之应声,影之象形也。” 今人则托越女之名,论述剑术“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门户,亦有阴阳,开门闭户,阴衰阳兴。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定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脱兔;追影捉形,恍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 二者全都说得天花乱坠,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其实说白了,就是阐明汉代剑术步伐灵活、出手迅捷、变化多端、以奇制胜等特点。 在刘景看来,汉代剑术并没有什么神秘之处,甚至显得十分原始,招式远不如后世划分精细。 不过和后世以表演为目的不同,时下剑术以搏击为目的,招式缺乏美感,杀伤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一趟剑练完,刘景额头密密麻麻布满了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的剑重三斤八两,换算下来还不到一公斤,看似不重,实则非常消耗体力,此身从小练剑,底子不差,时间一长,尚且累得满头大汗,如果是一般人,可能练一会就没力气了。 此时旭日已完全升起,金光四射,遍及大地。刘景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来到院中央棚架下休息,清风徐徐拂过,分外清爽。 剑是金贵之物,需时时保养,容不得半点马虎,刘景用布巾将剑身一遍遍反复擦拭,直擦得清晰可鉴,才收回鞘中。 不久,刘和、刘饶兄妹从正堂出来,二人手里各自端着一个木盆,披头散发,无精打采,一副还未睡醒的样子,然而一见到刘景,二人立刻精神起来,乐呵呵跑到刘景面前。 “阿兄” “早啊。”刘景伸出右手分别在两人的头上揉了揉,刘和、刘饶兄妹俩刚刚起床,本就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被他这么一揉,顿时变得更加凌乱了,简直不忍直视,刘景忍不住发笑。 小兄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十分享受阿兄亲昵的动作。 刘和没有和妹妹一样痴缠着兄长,目光直勾勾看着刘景手中之剑。 男人喜欢武器,是天性,不分大小,不论古今。 “给,小心别划到手。”刘景如他心意,将手中之剑递给他。 刘和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匆匆应了一声,接过剑拔出一小截,啧啧称赞。可惜这把剑对他而言太沉了,也太长了,使用不便,把玩一会就恋恋不舍的还给刘景。 刘和、刘饶既懂事又乖巧,刘景心中万分喜爱,为了增进与弟妹间的感情,等他们洗漱完后,亲自为两人梳理头发,并在头顶两侧各扎一个结,形如两个羊角,十分可爱。 男童叫总角,女童则叫丫髻,汉世八岁童子开始蓄发时都会留这样的发式,直至十五岁束发、及笄为止。 和弟弟妹妹分开,刘景返回房间,继续着昨日之功,默诵左传,读累了,就到院子当中游逛,透透气、养养神,毕竟劳逸结合才是王道。 到了下午,刘景暂时搁置左传,今天不准备再看了,从竹箱中取出纸张,徐徐铺在书案上。 习惯了现代工业纸张,刘景不可避免觉得面前之纸过于粗糙,不堪入目,其实此纸已经是当今时代的一流水平,出产自耒阳,又称蔡伦纸。 耒阳是荆南桂阳郡治下的一个县,距离长沙仅五百余里。“蔡伦造纸”的故事妇孺皆知,耒阳作为蔡伦的家乡,以造纸而知名天下。 可惜耒阳人墨守成规,缺乏创新,现今北方已经渐渐追赶上来,尤其山东有左伯,造纸技术独步天下,受到士人阶层的追捧,已故大儒蔡邕更是号称“非左伯纸不妄下笔。” 刘景挽起衣袖,慢慢研开墨,执笔写道“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 这是晋代陶渊明的自传文五柳先生传,前世他事业上有一位贵人,乃是学者出身,不流于俗,最欣赏的就是陶渊明,为此刘景读了大量陶渊明的诗文,不说倒背如流也差不多。 刘景笔走游龙,挥毫间一气呵成,看着纸上风神洒落,姿态飘逸的行书,字虽不连气候相通,墨纵有馀肥瘠相称,显示出不凡的造诣,心里十分满意。 前世他上大学开始接触书法,直到去世,前前后后有差不多十年时间,一直勤练不缀。 汉末是华夏书法历史的大发展时期,隶书看似占据主流,实际上已是日薄西山,楷、行、草诸体风行天下,逐渐完备自身,尤其是楷化字,作为民间俗体,受到士民的喜爱,等到魏晋之后,楷书便会一举终结隶书的正统地位,取而代之。 仅凭这一笔好字,就不愁没有名声。而有了名声,距离出仕还会远吗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章 肿足 春秋左传是儒家经典里字数最多的著作,全文也只有不到二十万字,而刘景又不是一个喜欢“咬文嚼字”的人,只有遇到实在难以理解的地方,才会去看贾逹的注解。 所以他看书的进度非常快,不到十天时间就将左传看完了,而后他又从书库之中取出史记、诗经。 与此同时,三月走入了尾声,时间悄然来到四月初夏。 随着身体痊愈,刘景精力越来越旺盛,每天只睡三个时辰,剩下的大部分时间,他都用来练剑、读书、写字。 闲时教导弟妹,逗弄侄儿,日子过得悠闲又惬意,如果没有继母张氏不时跳出来添堵,那就更好了。 这天早晨,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长沙自入夏以来,天气骤变,或雨或阴,几无一日晴霁。 刘家六口围坐着食案享用早餐,刘景一连喝了三碗米粥,他现在每日晨起跑步、练剑,早餐食量变得非常大。 而嫂子赖慈依旧没什么胃口,清丽的脸庞透着一股不健康的苍白,双唇似失去了养分的花瓣,看着实在让人揪心。 察觉到刘景频频投来的视线,赖慈放下碗筷,先开口道“仲达,你回来有一个月了吧对日后有什么打算依嫂子之见,你还是尽快返回襄阳,继续未完的学业。” 赖慈平时很少踏出房门,不怎么关心外事,却也知道季叔整日读书不辍,非常刻苦,既然他有向学之心,就不该继续留在家中虚耗光阴。 继母张氏不动声色地道“漓姬,你当知道,最近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积蓄早就用光了,哪还有余钱供他继续游学。” 张氏明显就是推托之言,然而以赖慈出自名门的家风,绝不会和君姑计较于区区钱财俗物,一双美目转回刘景身上,出言宽慰道“仲达,钱财之事不用担心,我房中还有一些金饰,拿去市中变卖,应该足够你游学之用。” 既然钱由赖慈来出,张氏自然没有理由再反对,心想刘景离开了也好,最好永远也别再回来。 刘景早就决定不回襄阳,因此婉言拒绝道“多谢嫂子好意。兄长若尚在,我必不会推脱,而今我是家里唯一的大丈夫,自当肩负起家庭重担,徒留母亲、嫂子、弟妹、侄儿在家,我就算离开了,又岂能放心” “阿兄,我也是大丈夫。”刘和不满阿兄忽略自己,小声抗议道。 “还有我、还有我”五岁的刘群仰着小脸,也跟着凑热闹。 赖慈摸了摸儿子光溜溜的头,心忧道“那你的学业怎么办” “我这次归家,不是带回了宋师的周易注吗即使重返襄阳,也学不到什么新东西,还不如在家自习。我很欣赏王仲任学习的态度,王仲任好博览而不守章句,我读书不求甚解。” 王仲任即王充,此人堪称东汉百余年来首屈一指的大儒,刘景拿自己和王充相提并论,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赖慈以为刘景是故意宽慰于她,才出此大言,轻叹道“仲达,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嫂子就不再劝你了。” 刘景正待张口,忽然察觉外间响动,扭头望向门外,只见宋良一家五口,顶着蒙蒙细雨,互相搀扶着走来。 宋良与长子宋谷皆浓眉宽唇,相貌忠厚,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次子宋锦和幼女宋氏则面容清秀,更像其母。 宋氏一家来到厅堂门口,规规矩矩跪下,额头抵地,宋妻周氏搂着次子、幼女,眼睛红肿得厉害,显然哭过一场。 刘景眉毛一扬,如今正是农忙之时,宋良父子三人本该早就出发了,发生了什么事他注意到一个细节,宋良行走时,好像一瘸一拐,加上宋氏一家一副“天塌了”的绝望表情,那肯定是发生了“天塌了”的大事。 刘景稍作联想,就有了一个猜测,脸色慢慢凝重起来。 “大早上,哭什么哭”张氏明显还是一头雾水,所以显得十分不耐,手一指宋良,喝道“发生了什么事宋良,你说。” 赖慈将爱子刘群抱在怀中,柔声说道“宋良,你在刘家前后服侍了十余年,历来勤勤恳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别在外面跪着了,有什么事进来再说。” “诺。谢主母。”宋良颤巍巍的应道。他今年不过四十岁出头,正值壮年,此时却如同一个迟暮的老人,几乎是被妻儿一左一右架进门来。 张氏对于宋良如今的身体状况大感意外,前些日他身体还很健康,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副鬼德行,忙问道“宋良,你是不是得了什么急症” 宋良连头都不敢抬起,对着地面闷声道“不瞒老主母,自打开春以来,小人便发觉左腿时常肿胀疼痛,初时还能忍忍,不耽误下地务农,可日子久了,右腿也跟着肿起来,现在两腿皆肿,连走路都难,小人怕是、怕是得了肿足病。” 刘景暗暗叹一口气,他之前就已有所猜测,果然被他猜中了,宋良得了肿足,还是肿两足,心道他可真是一个苦命的人啊。 肿足病是荆南地区流传很广的恶疾,一旦患上肿足病,就会彻底丧失劳动力,成为一个废人,严重一些甚至会威胁到生命。州郡对此病可谓深恶痛绝,因为得了肿足便意味着免除赋、役,偏偏江南地区肿足病相当普遍。 继母张氏一听是肿足病,心里立刻给宋良判了“死刑”,叹气道“宋良,想来你也知道,肿足病无药可救,你如今得了此病,再难下地,而家里的田又需要人耕种,你说该如何是好” “这个”宋良双唇颤颤,不能作答。 刘家二百余亩地皆是二百四十步的大亩,而劳力只有宋良和其长子宋谷二人,次子宋锦今年才十二岁,只能在旁边打打下手,因此即便刘家养有两头水牛,也耕不完所有田地。 每年春耕之时,刘家都会额外拿出一笔钱粮,雇佣两名帮佣,合四人二牛之力,才勉强可以把所有土地耕完。 原本张氏心里还期盼着宋锦快点长大,这样就能多出一个劳力,从而省下一笔钱粮。 万万没想到宋良得了肿足病,变成了残废,目前只剩下长子宋谷一个壮丁,刘家却要负担宋良一家五份口粮,张氏商贾心性,怎能不计较明白。 长沙每天都有无数从北边逃来的避难者,可以说最不缺的就是劳力,张氏决定将宋良一家赶走,再招一户人家进门。 心思电转间,张氏开口说道“宋良,你莫怪我不近人情,我不是不想帮你,实在是无能为力。你们回去收拾收拾,这就离开我家吧。” 宋良闻言如五雷轰顶,面若死灰,宋妻周氏则抱着幼女无助大哭。 宋家幼女是刘饶、刘群的玩伴,一见宋氏小姑娘嚎哭,刘饶、刘群姑侄也忍不住哭起来。 一时间堂内哭声大作。 刘景从头到尾一直冷眼旁观,这时候一个想法逐渐成形,心里权衡了一番,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便起身离席,对着张氏伏地拜道“母亲大人,请稍等,容儿子一言。 兄长走时,我正卧病在床,不能亲自扶棺送葬,这是我一生的遗憾。而在兄长丧事上,宋良父子出力甚多,如今兄长尸骨未寒,我们却要将宋良一家逐出家门,我心里实在很不安。” 嫂子赖慈听得心有触动,夫君一事上,宋良父子的确出了大力,便附和着道“仲达言之有理,阿姑请三思。” 继母张氏心里暗恨,两人一唱一和,将她至于何地铁青着脸问刘景“你想做善人我不管,我只问你一句,家里的田谁去耕种你去吗” “回母亲大人,儿子愿代宋良耕种。” 刘景此话一出,简直是石破天惊,所有人都吃惊的看着他,一时间连哭声都止住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章 躬耕养客 刘景说出代替宋良耕种,当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一方面,他确实是对宋良心怀怜悯,可以想象,宋良一家一旦被继母张氏扫地出门,等待他们的必将是极其严酷的现实,一个不好,就有可能家破人亡,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勉强苟活而已。 另一方面,是这么做对他本人有莫大好处,这才是驱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真正原因,否则刘景就是再心存怜悯,又怎会做出损己利人之事,他又不是道德圣人。 刘景如今急需名声,以作为出仕的阶梯,而“躬耕养客”就是一个完美展示自身仁德的机会,至少会让他的名字闻于乡里九族,甚至直达郡县,由不得他不心动,为此受一些累又算得了什么。 其实在此之前,他就已经有了一个大致计划以才华吸引龙丘刘氏少族长刘蟠的注意,借助其势,进入郡府。 如果说刘景的家族属于日暮西山,而刘蟠的家族则称得上旭日当空,刘蟠祖父刘嚣建宁二年公元169年以九卿太仆拜为司空,是龙丘刘氏继刘景曾祖刘寿之后,第二位当朝三公。得益于此,刘蟠父兄皆历职内外,出任高官。 刘蟠前些年曾受辟于司徒、江夏人黄琬,在洛阳期间眼见董卓残酷暴虐,祸乱天下,加之老父年迈多病,干脆弃官回乡,目前在长沙郡任五官掾一职。 五官掾是一郡之中仅次于功曹的大吏,主掌春秋祭祀,功曹或诸曹有缺时,可署理或代行其事,无固定职务。地位既高,俗务又少,乃是一个清贵的职位,非名士、儒者不能担当此职。 刘景想进长沙郡府任职,不过是刘蟠一句话而已,前提是要以才华打动他。 刘景觉得两件事不妨同时进行,当可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一个“德才兼备”的族中俊彦,刘蟠必然不会视而不见。 “不可”赖慈不知刘景心中计划,出言反对道“仲达,刘氏经学传家,世代官吏,你年纪轻轻,正应该努力读书,光大门楣,岂能操弄锄禾,在田陇间虚耗光阴。” 刘景眼眸明澈,微笑着说道“嫂子,为何不可世祖光武年轻时也曾勤于稼穑,其兄刘伯升常常耻笑世祖埋首田事,胸无大志,就像高祖的二兄刘仲一样没出息。 结果如何呢世祖起身徒步之中,甫十余年间,扫除群凶,清复海内,再造神州,德至渥也” “适才与王仲任并论,今又以世祖光武自勉,仲达真是自负啊看来他心中有很高的志向,是我多虑了。” 赖慈之前一直觉得刘景和夫君刘远十分相像,现在看来,两人只是容貌相似,内里一点都不像。 赖慈叹道“仲达,嫂子说不过你。” 张氏非常厌恶刘景脸上自信的神采,一脸讥讽道“事情哪有你想的这么容易,你下过地,种过田么依我看,你连小儿宋锦都比不上。” 刘景今生虽没经验,前世却从小做惯农活,是以不慌不忙给出理由“母亲大人有所不知,儿子在宋师门下结识一友,他是关东人士,逃难至襄阳,刘荆州宽厚长者,赐给田、牛,令其休养生息。 春耕之际人手不足,儿子与他私交甚厚,常去帮忙,一来二去倒也颇知农事。 再说,我们家不是雇佣了两名族人帮忙吗,我可以多向他们请教。母亲大人,请让我试试吧。”说完,刘景再度叩首。 张氏总感觉不管自己说什么,刘景那里都有话等着自己,阴沉着脸道“仲达,既然你一再坚持,那就依你。不过你要知道耕期转瞬即逝,容不得半点差池,你接手后无论再怎么辛苦也得坚持下来,切不可半途而废,不然误了耕期,到时全家都要跟着挨饿。” 刘景斩钉截铁道“母亲大人,我坚信必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张氏冷声道“希望如你所言。” 宋良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峰回路转,一个劲扣头,语无伦次的道“多谢郎君、多谢郎君多谢老主母、多谢主母,多谢郎君” 刘景见宋良叩头甚是用力,额头都青了,摆手道“好了、好了,不要再磕了。宋谷、宋锦,扶你们父亲回去休息吧,一会等我换好衣裳,我们这就出发。” 宋谷、宋锦重重道“诺”,搀扶起父亲,千恩万谢的离去。 事不宜迟,刘景也跟着告辞而去,返回寝室更衣。下田干活,自然要换一身短衣,他从衣箱中翻出褐衣、穷裤,穿好之后,又找来一顶斗笠戴在头上,并换上一双草履。 元和年间公元8487年,荆州刺史车驾进入长沙地界,围观百姓皆徒跣,也就是裸足。如今百年过去,长沙百姓已颇知鞋履,却也不敢说完全普及。底层百姓整日不穿鞋履、赤足行走的大有人在,就更不用说下地干活了。 不过刘景到底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要他不穿鞋履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前庭宋谷,宋锦兄弟将二牛牵出牛栏,套上绳索,载上柴车,随时准备出发,见刘景到来,宋谷说道“郎君,请上车。” 刘景略一颔首,灵敏的登上柴车,和宋锦并肩而坐,等二人就位,宋谷挥鞕赶牛。 二头水牛拉着柴车慢悠悠行出刘氏坞,此时雨势近乎停止,变得似有若无,穿梭于乡间田野,刘景面上露出悠然之色。 途中宋谷再次对刘景表示感谢“这次真是多亏了郎君,不然我们就无家可归了,小人日后给郎君做牛做马,以报答郎君的大恩大德。” 刘景摇了摇头道“无需如此。只是有一件事,对于耕种,我虽有些浅薄经验,到底不如老农熟练,一会你得在旁边多帮帮我才行。” 宋谷哪会不答应,当即拍着胸脯道“郎君,你尽管放心就是,小人一人干两人的活,绝不让郎君累着半分。” 一路上,不时有人和宋谷打招呼,并纷纷向刘景投来好奇的目光。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刘氏奴仆宾客,身份低微,无需理会,刘景望向道路两旁的稻田,观察着他人耕种情况。 有的人家正在播撒稻种,而有的人家稻苗都已经长到七八寸高了,相比之下,他家的进度明显落后了一截,问题想必是出在宋良身上,他之前一直抱病劳作,进度肯定不如别人快。 离得甚远,刘景就看到自家田边树下坐着两个单衣裸足的人,正是他家雇来的族人帮佣。论起辈分来,两人还是刘景的族兄,只因家贫无地,被迫以帮佣为生计,日子过得很是清苦。 二人也发现了牛车上的刘景,不敢怠慢,立刻起身相迎。 刘景跳下牛车,抱拳道“二位从兄,家客宋良身患肿足病,行动不便,无法劳作,如今耕期已经过去大半,时间紧迫,片刻都不能耽误,所以从今天开始,由我代替宋良耕种,以后就麻烦二位从兄了。” “” 二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刘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整日与宋良在一起,后者得了肿足病根本隐瞒不住,二人私下不无猜测,但唯独没有猜到会是眼前这样的结果。 主人替奴仆干活 别说见,听都没听过 这么荒谬的事情,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刘景可没兴趣理会他们内心的感受,指使两人和宋谷、宋锦一起,为二牛卸下柴车,装上铁犁,牵引着下地开耕。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章 刘伯嗣 刘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上热气腾腾,莹润光洁的额头沾满水珠。 他的任务是把持犁辕,此事看似简单,实际上却半点都不轻松,力气、体力、平衡感,缺一不可。宋谷与他合作,负责秉耒,宋锦因为年幼力弱,在前面牵牛。而那两名族中帮佣,则正在另一端挥汗如雨,卖力耕耘。 刘景家的二百三十余亩稻田皆为大亩,“二牛抬杠法”是这个时代最快捷的耦犁之法,但两个月耕期,也只能耕一百四五十亩,最多不会超过一百六十亩。刘家每年都雇佣两名帮佣的原因就在于此,剩下的七八十亩地,都需要人力耕作。 刘景一手扶犁,一手擦汗,不想脚下一滑,向前一个踉跄,亏得身旁的宋谷眼疾手快,将他牢牢托住,让他免遭狼狈。 宋谷见刘景脚步轻浮,力气不济,出言劝道“郎君,你劳累了一整天,不如休息一会吧。” 不知不觉已是午后时分,大半天下来,除了食时和中午休息了一会,其余时间都在地里干活,期间刘景从未叫苦喊累,令宋谷心里感到万分佩服。对于自家郎君,他一开始就没抱什么希望,甚至做好了一人干两人活的准备,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刘景颔首称好,干了一天活,身体的确感到有些吃不消了。 坐到田边树下,望着一天的劳动成果,刘景眉头不自觉皱起。 毕竟是一千八百多年前的时代,在他眼里,如今的农业水平非常落后,有太多可以改进的地方,比如将耕犁由直辕改成曲辕,效率便可得到极大提升。不过家里的田地再有个十天半月便可耕完,曲辕犁造出来也暂时没有用武之地。 刘景倚着树干闭目养神,恍惚间,一阵急促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只听身旁两位族中帮佣击掌叹道“是刘伯嗣” “大丈夫当如此” 刘景心里一动,起身张望,视野内出现十余名短襦袒帻,挟弓负剑的骑士,策马奔腾,呼啸而来。 荆南四郡自古不产马,周边也没有什么优良的产马地,绝大多数的马都出自于南中,也就是西南矮马。而眼前这十余匹马却并非南中之马,个个背高都在六尺上下,体态健硕,四肢发达,鬃毛秀美,一看就知是经过精心饲养的北地良驹。 长沙地区马匹异常珍贵,能养得起如此规模的屈指可数,无一例外都是豪姓大族,龙丘刘氏的刘伯嗣算一个。 刘伯嗣名宗,字伯嗣,乃长沙远近闻名的豪杰人物,说起他的人生经历,还颇具传奇色彩,此事还要从十一年前说起。 那一年,刘宗年仅十二岁,跟随其父去江夏柴桑访友,途径云梦泽时,突然遭遇一伙强盗袭击,为了保护刘宗突出重围,两名家奴尽数身亡,其父亦受到重创,一路支撑到友人家里,终因流血过多,不治身亡。 遭逢大变,倘若是一般少年,必然六神无主,刘宗却显得异常冷静,面见其父友人,称春秋之义“子不为父报仇,非子也。”欲以自家部分田地产业作抵押,质钱十万,为父报仇。 其父友人见他处事冷静,没有以孺子视之,答应借钱给他。刘宗拿到钱后,先为父亲买了一副上好棺木,然后遍邀柴桑诸豪杰、游侠,每日宴请不断,等到十万钱花得一干二净,便哭着下拜,请他们为自己报杀父之仇。 汉世去上古未远,民风质朴,而负剑之徒历来推崇“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对于刘宗的请求,他们无一推辞,成群结队出城寻找那伙强盗,没过多久便将他们全部杀死,并割下首级,带回交给刘宗。 当刘宗扶着父亲棺木,带着仇人首级回到家乡,造成的轰动可想而知。当时刘氏族长称赞他小小年纪便刚毅果决,有胆有谋,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是能够兴旺龙丘刘氏的人。 可惜老族长注定要失望了,刘宗并没有成为他所期望的人。 这件事明显改变了刘宗的一生,此后他将经书束之高阁,散财结交四方豪杰、游侠,登门之人但有所请,他都会尽力满足,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名气越来越大,如今只要一句话,就能让半个长沙的游侠儿为之卖命。 当然了,这样做也是有代价的,他家有良田数千亩,商肆十数处,钱物却常常感到捉襟见肘,原因就在于他门下养着近百门客,吃穿用度,所费极大,至于上门向他借钱的游侠更是多不胜数。 刘宗华衣冠剑,策马从刘景面前经过,他身量不高,却是方面大耳,容貌雄毅,下巴留着短髭,顾盼之间,甚有威仪,有一种令人心折的气度。 刘宗瞥见树下静立的刘景,面上不由怔了一下,随即勒马发问道“你可是刘伯明之弟刘仲达” “弟景拜见从兄。”刘景落落大方的揖道。 “果真是你。”刘宗不禁失笑。刘景在地里干了一天农活,此时的形象,用灰头土脸来形容毫不为过,偏偏他表现得从容而又洒脱,令刘宗心里大奇,翻身下马来到他的面前。 刘宗盛名之下,不免让人心生敬畏,除了刘景,其他人都拘谨的退到一旁。 刘宗直视刘景面孔良久,方才叹道“仲达,你与伯明不愧是兄弟,你们俩长得实在太像了。” 刘宗为人自视甚高,族中同辈,能得他另眼相看的人寥寥无几,刘远就是其中之一。刘远下葬之日,刘宗亲自掘土为他送行,情谊之深可见一斑。 刘宗上下端详刘景一番,好奇地问道“仲达,你这是” 刘景回道“家客患肿足病,不能下地,如今耕期已经过去大半,再也耽误不得,唯有亲自下地代之耕田,以解燃眉之急。” 刘宗听得膛目结舌,半晌才感叹道“伯明纯孝,仲达仁善,你们兄弟二人都有着高洁的品行,真是令人敬佩。” “不过是耕期紧张,不得已而为之,当不得从兄盛赞。” 刘宗一阵大笑,手指向马队后方的无棚柴车,说道“为兄最近去浏阳别业小住,连日来与众兄弟钻山入林,狩猎鹿群,收获颇丰,正打算回去后散给族中鳏寡孤独,今日仲达正巧遇见,你也领一头回去吧。” 礼记曰“孟夏之月,毋大田猎。”如今正是四月孟夏,不宜田猎,七月之后才是猎鹿的好时节,不过刘宗显然不会在意这些。 “那就多谢从兄了。”刘景拜谢。刘宗乃是长沙首屈一指的豪杰人物,能够和他拉近关系,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没道理不接受。 “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客气。” 刘宗拉着刘景,大步流星来到柴车前,为其挑选一头品相完好的鹿儿。 这头鹿是被一箭贯脑,皮毛几乎没有破损,卖相极佳,仅这张鹿皮,就价值不菲,刘景再次称谢。 “仲达,你我并非外人,日后如若遇到难处,一定要来找我。”分别之际,刘宗揽着刘景的手臂,郑重其事道。 刘景应“诺”。 刘宗家有良田五千亩,耕牛四百蹄,徒附众多,随便指派几人,就能帮助刘景解决耕地问题,但是直到离去,刘宗也不曾提起,因为他隐隐猜到,刘景似乎有借机扬名之意,那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望着刘宗策马远去的背影,刘景心下不禁叹道“如果穿越成此人,哪里还用苦心谋划前程,到时候要名有名、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只需露出一点口风,长沙太守张羡立刻就会对其委以重任,将他纳入体系,成为长沙郡的统治阶层。” 刘景摇了摇头,断了心中臆想,吩咐宋氏兄弟将鹿儿放置车上,继续下地垦耕,这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情。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一章 带经耕锄 在田间忙碌一整日,刘景累得全无半点胃口,归家后便迫不及待返回寝室歇息。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刘景强撑起身,打开房门,看见他一脸困乏之色,赖慈很是心疼,出言劝道“仲达,如果感到难以坚持,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所谓人无完人,就连孔子也承认吾不如老农,君子不事稼穑,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多谢嫂子关心,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感到坚持不住,一定会对嫂子说。”刘景微笑点头。他上一世什么苦没吃过,这点累又算得了什么呢。 “唉。”赖慈早料到他会这么说,轻叹一声,将手中一叠衣服交给他,说道“你们兄弟俩身量相仿,这是你兄长的短襦、褐衣,你留着穿吧。” 刘景点头称好,这些衣服都是便于劳动的短衣,他正好用得上。 “嫂子,别站在门外,进来坐一会吧。” “我就不进门了。”赖慈摇了摇头,不愿打扰季叔休息,“你把今日下田穿的衣裤拿给我,我一会为虎头洗衣裳,顺便帮你也洗了。” 赖慈出身零陵高门,当年随她陪嫁而来的丫鬟足有四人之多,然而当时刘家已经衰败,要养活四个丫鬟绝对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赖慈秀外慧中,没有令夫家难堪,没过多久便遣回三人,身边仅留下一个丫鬟听用。 去年那名丫鬟患病去世,自此之后,赖慈身边再无可用之人,她不得不开始尝试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不用、不用”刘景连连摇头,嫂子的好意他心领了,他又不是没手没脚,哪肯麻烦对方。 见刘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赖慈只好熄了心思,嘱咐季叔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送走赖慈,刘景躺回床榻,头刚沾到枕头上便沉沉睡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刘景渐渐适应了高强度的劳作生活,每天日出出发,下地务农,直到日落返回。 晚上,他执笔抄写诗经,俗话说“眼看千遍,不如手写一遍。”既读了诗文,又练了书法,可谓是一举两得。 家中伙食也因为族兄刘宗赠送的一头鹿而有所改善,之前每日顿顿米饭蔬食,吃得诸子苦不堪言,如今终于能吃到肉了。 种稻最上等的农时是三月份,四月上旬只能算中等农时,四月下旬则属于下等农时。 宋良故意隐瞒病情,着实耽误了不少时间,令家里田地错过了最佳种稻时机,刘景几人每天起早贪黑,争分夺秒,拼了命追赶进度,总算赶在四月月中前完工,倘若拖到四月下旬,必定会影响收成。 随着家里土地全部耕完,刘景终于能够松一口气,后面浸种、插秧、薅草、灌溉等等虽说同样不轻松,但时间却不再紧迫,只要按部就班做就行了。 他若是想轻松一些,完全可以像其他族人,或大户监奴那样,躲到树下,指挥佣客干活。 只是他“躬耕养客”之名刚刚在乡里九族之间散播开来,若是贪图安逸,势必会对他的名声造成影响,他自然不会因小失大。 不过他每天确实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聊天、发呆、打盹等没有意义的事情上,还不如借机多看一些书。 后面的日子里,刘景每每携带书籍出门,闲暇之时,就到树下休息,读着儒家经典,悠哉悠哉,好不惬意。 没过多久,乡里便流传刘景“带经耕锄,好学不辍”,私下谈论起他,都觉得这样的人应该有更加远大的前程,实在不该委身农事,浪费光阴。 由此,刘景名声越来越大。最直观的感受是,每天往返于田间,不管是刘氏族人,亦或监奴僮客,见到他无不施礼,尊敬有加。 汉代对有德行的人异常敬重,就算是恶如强盗流寇,也不敢轻易伤害有德行的人,认为是不义之举,会受到天谴。 这天太阳落山之际,刘景坐着牛车归来,途径邻居刘亮家,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哭声。 刘景虽然惊讶,但也没多想,回到家刚刚洗去一身泥土,刘亮就前来拜见,他一双眼睛明显哭过,又红又肿,十分狼狈,哪还有半点率领诸童奔走时的指挥若定、意气风发。 刘景问道“阿鱼,我适才在你家门外听到哭声,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被族兄听到自己大哭,让刘亮有些难为情,可一想到父亲之事,立刻悲从心来,忍不住垂泪道“从兄,我阿父被贼曹抓走了,他们说我阿父杀人。” “这么严重” 刘景不由大吃一惊“你父亲杀人了” 刘亮哽咽道“前些时候,我阿父在市中贩鱼,和人发生了冲突,本来也不算什么,不曾想今日那人突然在家中暴毙,贼曹的人就把我阿父抓走了。 从兄,我阿父是冤枉的那人明明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我阿父的伤势比他严重多了,我阿父都没事,他怎么可能会死他的死绝非我阿父所致,定然是得了什么恶疾。” “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有没有超过二十天”刘景连忙问道。这一点非常重要,汉律“坐伤人,二旬内死,弃市。”就是说受伤者在二十日内死亡,伤害者要负杀人责任。 刘亮一算,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天。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哪怕再多一天也好。 刘亮泪如雨下,一脸绝望,刘景镇定地道“阿鱼莫要慌乱,此事未必没有回旋余地,我这就去拜访从兄刘伯嗣,听听他的意见。” 刘宗的大名谁人不知,他若出面,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刘亮激动不已,就要给刘景扣头,刘景急忙拦住他,正色道“我们既是同宗,又是近邻,关系是何等亲密没必要如此。你先别着急,回家等我的消息即可。” “诺。” 事不宜迟,刘景这就动身。 刘宗宅邸位于刘氏坞北端,望楼最高者便是他家,刘宗家富豪贵,其屋宇极是奢华,共有前、中、后三重院落,院墙皆版筑而成,亭台楼阁,甚为壮丽。 刘景运气不错,刘宗今日刚好在家,他此刻正在寝室小憩,被人唤醒一度感到十分不悦,直到听说刘景来访,才脸色稍霁,示意将人请进前堂。 不提刘远的关系,他与刘景虽然只接触了一次,却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曾告诉对方,若遇到难处,一定要来找自己,刘景今日登门,想来必有要事。 刘景被仆从领进前堂,等了好一会,刘宗才在两名婢女的陪伴下姗姗出来,见他一身酒气,髮鬓散漫,睡眼惺忪,心知来的不是时候,长揖致歉道“弟景冒昧上门,打扰从兄休息,还望恕罪。” 刘宗歪坐于榻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笑道“中午设宴招待几位远道而来的朋友,是故多饮了几杯,哈哈,让仲达见笑了。” 刘景稍稍寒暄两句,便说起刘亮父亲的事。 刘宗听完立刻拍案道“此事一定是左贼曹掾成绩从中作梗。” “左贼曹掾成绩”刘景目光一凝,看来事情没有想的那么简单,贼曹和功曹、主簿、主记、督盗贼并列为太守“门下五吏”,成绩作为长沙太守张羡的亲信,地位尊崇,权势亦厚。 刘景试探着问道“不知能否请从兄刘元龙出面”刘蟠身居五官掾之职,郡中地位仅次于功曹桓阶,他如果出面,成绩多半不会拂他面子。 刘宗摇头道“恐怕不行。仲达,你有所不知,成绩是寒门子弟,不守礼仪,又好申、韩之学,性格贪婪残酷,大兄为人清高,素来鄙薄其人,以小人视之” 言下之意两人势成水火,不求刘蟠还好,求刘蟠只会让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刘景听得心里一沉,这该如何是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二章 质书救邻 “大兄帮不上忙,但此事说容易也容易,成绩为人贪鄙,好植财货,只要满足他的胃口,让他放人并非难事。” 说到这里,刘宗面上难掩对成绩的厌恶之情。 他在长沙声威赫赫,成绩不敢得罪他,可门下之人若犯到他手里,却是难以幸免,非要花费重金才能将人赎出,否则就算不死也要脱几层皮,这几年成绩没少让他破费,偏偏又发作不得。 刘景一直悬着的心立时放下了大半,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 刘宗沉吟一声道“这样吧,我明日一早纠合宗人,凑个两万钱,先把人赎出来。” 他之所以没大包大揽,是因为如今正值初夏,正是旧粮已尽、新粮未出之时,谁家不是勒紧腰带过日子每年这个时候登门向他借钱的人,多到以他的大家大业,都不免有些捉襟见肘。 刘景心里慢慢形成一个想法,仔细思虑片刻后,开口道“还是不要麻烦大家了,两万钱,我来想办法。” “两万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不怪刘宗心存疑虑,刘景家田产不过二百余亩,去掉吃穿用度,一年到头最多剩个两万钱。这还是拜“世道不宁,粮价暴增”所赐,否则收入只怕更低。 再说,刘景的那个继母,不是他在背后非议妇人,刘远死时,若非是他和刘蟠共同出了一笔钱,刘远就要被她草草下葬了,其生性薄凉至此。他怀疑就算刘景本人被抓捕入狱,她都未必肯拿两万钱出来,更别说邻居了。 刘景没有具体解释,而是说道“明日,最迟后日,我就会把钱凑齐,只是此事我不方便出面,到时希望由从兄出面,将人救出。” “好。”刘宗一口答应下来。成绩实乃厚颜无耻之徒,刘景年纪轻轻未必能够应对得了,还是自己亲自出马稳妥一些。 “从兄,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该说的都说了,刘景当即提出告辞。 刘宗也知道事有缓急,没有多做挽留,一直送到门口,望着刘景渐渐远去的身影,神情若有所思。 刘景从刘宗家中出来时,夜幕已经降临,四周一片昏暗,灯火寥寥。 刘亮捕鱼织履之家,勉强糊口而已,家中向来少油,今晚为等刘景消息,却是破例点起油灯,母子相对而坐,六神无主,涕泣不止。 面对刘亮母子投来的殷切目光,刘景没有做出任何保证,也没有提及钱的事情,只说族兄刘宗答应帮忙,不出意外明后天就会有结果,让他们不要着急,安心等待消息。 刘亮母子闻言稍稍止住悲伤,刘宗是龙丘刘氏屈指可数的大人物,她们平日根本接触不到,他既然答应了帮忙,肯定有几分把握。 在刘亮母子千恩万谢下,刘景起身离去。 回到家,他当先来到东厢房,扣响虚掩的房门。 屋里传出一阵响动,不久门被打开,露出赖慈苍白秀丽的容颜,昏黄柔和的灯光下,更添了一份朦胧之美。 刘景心中有事,无暇欣赏嫂子的美,问道“嫂子,虎头睡了吧,有没有吵到他” 赖慈摇了摇头,眼眸幽静的看着刘景,等待季叔说明来意。 刘景直接开门见山道“有一件急事,我自己难以决断,需要和嫂子、母亲大人一起商量。” “好。”赖慈微微颔首,从房间出来,反身将门掩好,随刘景一起去见张氏。 刘景、赖慈联袂而来,令张氏很是意外,坐在明亮的堂前,出言问道“有什么事” 刘景不疾不徐的把事情始末简明说了一遍,由于事不关己,加上又是邻居,对于刘亮父亲的遭遇,张氏不乏同情之心。 可是当刘景说道请求族兄刘伯嗣帮忙,并自筹两万贿金,张氏立刻变了颜色,右手狠狠一拍几案,厉声道“人命关天的大事,岂同儿戏谁允你擅自做主”声音之大,嗓门之高,好似要把房屋掀翻。 刘和、刘饶小兄妹躲在屏风后面瑟瑟发抖,吓得连头都不敢露。 张氏心头怒火气盛,又急语道“别说两万钱,家里就是两千钱也没有既然你夸下了海口,你就自己想办法解决” “仲达,此事你心里是怎么打算的”赖慈详雅的端坐在旁,柔声问道。自季叔返家以来,观其言行,屡屡有惊人之举,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不瞒母亲大人、嫂子,我欲以书质两万钱,作为贿金。”刘景平静道出自己的想法。没错,他打算抵押书籍。 当今书籍之珍贵程度无需赘言,在任何人看来,质书都是一件极不明智的决定。然而质书的钱用于自己是愚蠢,用于外人就会起到截然不同的效果。 这个灵感来源于前世读过的一则历史故事庾诜是南梁名士,他的邻居被诬陷为盗,庾诜以书质得数万钱,令门生装作邻居亲属,代之酬备,顺利将邻居救出。这样的事做过很多次,德行为世人称颂。 他已有“躬耕养客”的名声,再加上“质书救邻”,他在道德层面便近乎完美,毫不夸张的说,未来他将受用无穷。 赖慈纵然已有一定心理准备,还是被刘景的决定吓到了,眼里满是震惊之色。 张氏当即火冒三丈,尖声叫道“你怎敢、你怎敢汝父若泉下有知,必然被你这不孝子活活气死” 刘景神情自若,伏地拜道“请母亲大人暂息雷霆之怒,儿子只会用从襄阳亲手抄录的书作抵押,家中原本书籍一片竹简也不会动。” “”张氏顿时哑口无言,一口气无处发泄,憋得面部发紫,刘景自己抄写的书,他自然有处置的权利。 赖慈美目流转,轻声叹道“仲达,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对于质书这件事,她始终难以接受。 “和人命相比,区区一些书籍算得了什么。”刘景表现得无比洒脱,目光湛湛有神,道“嫂子,你最近不是正在读易书吗,易书上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无情的上苍也会眷顾行善之人。诗经有云“显允君子,莫不令德。”我思慕上古的君子,也想有一个美好的名声。” 赖慈闻言感慨万千,一脸欣慰道“仲达,你既有出众的才华,又有高尚的品行,日后一定能够光大刘家门楣,嫂子为你感到骄傲。” “你既然心中早有决定,还来问我们作甚”继母张氏心意难平,起身拂袖而去,屏风后的刘和、刘饶被撞个正着,少不了挨了一通训斥。 赖慈暗暗摇头,对刘景轻声道“仲达,阿姑只是一时想不开,你别往心里去。” 刘景点点头道“嫂子,这个我省得。” 将赖慈送回寝室,刘景提着灯去前院找宋谷,告知明天暂时休息一天,驾车载他去郡城临湘。宋谷憨厚老实,又全家蒙受刘景大恩,郎君说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之后刘景来到书库,开始整理从襄阳带回来的书籍。有些是不能拿去抵押的,如宋忠的周易注,有些则可以,如王逸注解的楚辞章句、蔡邕镌刻的熹平石经。 所谓熹平石经,指的是熹平四年公元175年,先后将诗经、尚书、礼、易、春秋五经,并公羊、论语二传,共七部经典刻于四十六块石碑之上,字体俱为隶书,出于议郎蔡邕等人之手。 立碑之日,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每日多达一千余辆,填塞街陌,盛况空前。可惜如此传世之作,历经董卓之乱,多有损毁。 熹平石经因为都是原本,并无名家注解,珍贵之处在于校正经文,也在于蔡邕书丹,刘景转摹了尚书、论语二书,此二书拿出一本即可,刘景没有犹豫,直接选了论语。 楚辞章句、熹平石经论语,再添一些史籍、杂书,就差不多足够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三章 张羡 翌日清晨,刘景早早醒来,沿着刘氏坞的坞壁慢跑,自从代替宋良耕种,他就再也没跑过步了,倒是剑术从未落下。 一口气跑了十圈,依旧面不红气不喘,显然这段时间勤于农事令他体力大增。而后又练了半个时辰剑术,才洗漱更衣。 今日他着装大变,不再是近来固定的短褐穷裤打扮,其内穿了一件白色精麻里衣,外面身着一件茶色素娟丝织绵袍,上面绘有繁复的几何图案,腰系素带,下着黄棕色长裤,白素袜、细麻履。 乌黑浓密的长发以木簪束起,幪以细绢缣巾,腰佩四尺长剑,加之修长的身姿,俊朗的五官,纵然比之前黑了不少,可精神充实,身体健朗,已经彻底褪去稚嫩,有了几分男子气概。 “阿兄”刘和、刘饶悄然来到刘景身边,一脸媚笑。 刘景忍住笑,明知故问道“咦,你们今日怎么起得如此早” 刘和、刘饶互相推来推去,最后还是由做兄长的刘和开口求道“阿兄,你今日不是要去临湘城么,带上我们行不行” 刘景笑着揉了揉二人细软的头发,说道“我当然愿意带上你们,但这件事我说了不算,你们要说服母亲大人才行。” 刘和、刘饶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刘饶娇声道;“阿母不会答应。要不,阿兄你帮我们求求情” “我可说服不了母亲。”刘景想也没想当场拒绝。张氏对他有一肚子怨气,此时正应该离得远远的,岂能自讨没趣。 “那我和阿离悄悄上车如何”刘和不甘心就此放弃,想出一个馊主意。可是一想到这样做的后果,便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张氏虽然性情严酷,可对自己的子女却不乏温情,最后她做出让步,同意刘和跟着刘景去临湘城,而刘饶则被留在家里。 望着牛车慢慢驶离,刘饶哭得梨花带雨,比起怀中五岁的侄儿虎头亦不遑多让。 宋谷驾着牛车驶出刘氏坞,径直向西而行。牛车行走徐缓,速度方面远远不及马车,然而慢也有慢的好处,它比马车平稳,乘坐起来较为舒适,因此越来越受到上层人士青睐。 章帝公元75年88年时,官吏乘牛车还被认为“仪序失中,有损国典。”时至今日,从天子到庶人,皆乘牛车,率以为常。 牛车大体分为三种形制,分别是露车、犊车、通幰车,露车顾名思义,上无遮盖,四周无帷裳,装饰最为简陋。车上有棚,四周无幰者称犊车,有幰者称通幰车。 刘景、刘和兄弟所乘之车便是一辆有棚有厢的犊车。 刘和平日很少有机会远离刘氏坞,他趴在车窗前,把头探出车外,左右观望,每次遇到熟人,都招手呼叫,乐此不疲。 刘景笑着摇了摇头,稍稍叮嘱一下便不再理会他,专心收拾堆满大半个车厢的竹简、帛书、纸张。 牛车行速固然缓慢,但刘氏坞距离临湘城本就不远,不到一个时辰,已能远远看到长沙郡城临湘的郭墙。 汉代县城以上者,大多有城有郭,孟子有云“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管子有云“内之为城,城外为之郭。” 简而言之,城就是指内城,郭则是指外城。吴越春秋说得非常明白“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居民。”城是统治者居住的地方,郭是百姓生活的地方。 以长沙郡城临湘为例,长沙太守及家眷,诸曹官署、吏舍、粮仓、监狱等皆处于城内,而十数万民众则居于郭中。 如今长沙郡城临湘的内城是战国时期楚国修建,城高数丈,周回数里。汉世以来,长沙郡汉民人口急剧增长,期间为免于荆蛮袭扰,长沙郡府依照地势,在外围修了一道郭墙,周回达十数里,雄踞湘水之畔,是荆南地区当之无愧的第一雄城。 长沙郡城临湘作为荆南地区的军事要地,身负震慑荆南蛮夷的重任,防御体系十分完备,不仅城郭易守难攻,更兼有两座卫城,与临湘成犄角之势。 一在湘水西岸,三汊矶一带,名为三石戍城,始建于西汉初期。 一在湘水东岸,位于郡城西北,名为北津城,始建于西汉后期。 目下正值巳时,进城的人非常多,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甚是喧嚣。 刘和又准备伸头到外面看热闹,这次刘景及时阻止,这里不比空旷的乡路,车来车往,容易发生碰撞。 宋谷驾着牛车,随着人流缓缓驶向郭门。 “踏、踏、踏”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两名壮硕骑士纵马出现在郭门前,当先之人头戴黑色屋形帻,着右衽白袍,一张长脸,八字胡须,另一人同他穿着打扮基本相同,面容稍胖,二人皆腰佩环首铁刀,手持旌旄,神色严肃。 长脸者举着手旌,扬声喝道“府君行郡,行人回避” 府君乃是一郡太守的尊称,太守出巡地方,称之为行郡,二人正是长沙太守张羡车队的前导骑吏。 准备进城的人们听闻此言,自发避往两侧,刘景乘坐的牛车亦随之而动,顷刻之间,便腾出一条足够数驾马车并排行进的道路。 二名骑吏见道路已开,策马前行引导。两名骑吏身后,又跟出八名赤帻黑衣的骑士,两两而行。 之后,是一队黑帻黑衣的步卒,护卫一辆上饰宝盖的安车,车上御手居前,大吏居后。 再之后依旧是八名骑士,一队步卒,引导第二、第三辆安车,与汉制“公卿以下至县三百石长导从,置门下五吏、贼曹、督盗贼、功曹,皆带剑,三车为导。”相吻合。 刘景遥遥瞥了前方的安车一眼,也不知上面坐着的是不是左贼曹掾成绩。 长沙太守张羡乘坐于第四辆车上,此车车厢甚大,四维车幡,彩饰盖斗,装饰华贵。 张羡安详的坐在车中,其头戴赭色二梁进贤冠、面容刚毅,高鼻、朱唇、大耳,颌下蓄有长须,身上穿着一件赤红色云纹袍服,双手拢于宽大的袖中,神情肃然。 其后又有两辆安车,十名骑吏,两队步卒,场面前呼后拥,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刘景牵着弟弟刘和的手,立于车旁,双目灼灼,一郡太守车驾尚且如此,难怪昔年光武帝刘秀见到执金吾出行时,忍不住发出“仕宦当作执金吾”的感慨。 执金吾统缇绮二百人,持戟五百二十人,舆服导从,光满道路,论及威势百官无人能及。 不过张羡绝非寻常郡太守,别看他在三国历史上默默无闻,其实他是荆南地区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因为他早年做过零陵、桂阳长,任上广施仁德,顺应人心,二郡吏民唯其马首是瞻,而今又担任长沙太守,荆南四郡已掌握其三。 要知道荆州牧刘表此时也才控制南郡、江夏、武陵三郡,以及南阳郡部分,地盘、人口和张羡可谓半斤八两。 二人一南一北,分割荆州,划江而治。这种近乎于分裂的局面,也为刘表日后兴兵讨伐长沙埋下了种子。 随着张羡车队渐渐远去,现场再度热闹起来,刘景收回视线,和弟弟刘和回到车中,对宋谷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走吧。” 长沙郡治临湘是荆南第一名城,亦是交州通往中原的水路要道,是以商业异常繁华,城中设有西市、东市、南市三个市。 东市、南市规模相对较小,没有书肆,刘景这次的目的地是西市。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四章 市井 西市位于临湘城郭正西方,牛车进入东郭门,沿着路沟而行,横穿大半个临湘城,便可遥见一道大门,其上以隶书题记“东市门”三字,两侧建有墙垣。 市门左右两边,各立着一名市门卒,二人皆头戴黑色牛心帻,着右衽短衣,手执蒙皮木盾和环首铁刀,看上去颇有威慑力。 此刻市中人流正处于高峰期,牛车前后左右都是人,行进速度很慢。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一阵骚动,刘景钻出车厢,看向后方,只见一队黑衣人手持长戟拱卫一辆华丽马车,于人群中波开浪裂,强行清出一条道路,行人有闪避不及者,被撞得人仰马翻,弄得一身泥泞,更有小儿受到惊吓,嚎啕大哭,引得持戟之人哈哈大笑。 有人心中不忿,怒声喝问道“谁这么大胆子,敢在临湘生事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旁边有认识来人的,小声提醒道“是区元伯“ 质问者一听“区元伯”之名,登时闭上嘴巴,不敢再言。 区元伯名雄,是长沙地方首屈一指的豪杰人物,足以和刘伯嗣相提并论,其身形渺小,皮肤黝黑,勇武过人,据传区氏最早出自于欧阳氏,祖上有越人血统,也有说他们是荆蛮的后代。 总而言之,长沙区氏并没有一个显赫的祖先,而一个家族想要兴起,不外文武二途,长沙区氏便是以军功起家。 荆南地区在中原人眼中,就已经够偏僻了,南边的交州更是被视为瘴气弥漫、蛮夷遍野的不毛之地,人们宁愿隐居山林,也不愿去那里做官。 区氏反其道而行之,以交州为根基,出任武官,掌握兵权,百年苦心经营下,终令家族崛起于长沙。 如今,长沙区氏逐渐发展成一个庞然大物,拥有良田数万亩,婢女僮客两千人,连长沙太守张羡都不敢等闲视之。 不过区氏固然强盛,却因为缺少文化,行事粗野,历来不为长沙士族所重。特别是八年前,区星暴起作乱,纠合万余人攻围城邑,剽掠乡里,给长沙各地造成了极大损害,长沙士民深恶区氏,每每念起,无不咬牙切齿。 可惜区氏树大根深,难以动摇,此后依旧我行我素,毫无收敛,观今日区雄所作所为,便可知一二。 刘景暗暗摇头,不说其他,汉法“私作铠一领、角弩力七石以上一张,戟十枚以上皆弃市。”区雄护卫持戟已经超过十支,招摇过市,侵犯百姓,为何郡府视而不见 刘景心有所感,目光瞥向不远的市门卒,他年纪在二十上下,身量颇高,和刘景不相上下,密发浓眉,目光锐利,此刻正横眉竖眼瞪着区雄一行人。 为区雄前驱的几名持戟士,同样注意到了这名市门卒的异常,其中一人从旁经过,故意用长戟撞击对方手中盾牌,张口便骂“死卒,敢瞪乃公,瞎了你的狗眼” 市门卒一时不备,被撞得倒退两步,听到对方狂言,勃然色变,按刀便要拼命。 站在另一端、年纪稍长的市门卒飞快赶过来,死死揽住同伴,并替他向对方道歉“他并非本地之人,因此不认识诸君,我代他向诸君赔罪,还望诸君多多包涵。” 对方虽是一介微不足道的小卒,到底披着官身,不能真把他怎样,年长市门卒开口求情,生事者便借机下了台阶,不再继续纠缠,口中说道“王朝,今日看你情面,就这么算了。” “多谢。”市门卒王朝感激地连连点头。 那人临走之前,斜睨年轻的市门卒一眼,冷哼一声道“死卒,日后小心点。” 市门卒王朝体格强壮,牢牢抱紧同伴,不让他生事,直到区雄车驾进入市中,才松开他,忍不住叹气道“阿周,早些时候我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在长沙,有两个人万万不能得罪,一个是刘伯嗣,一个是区元伯,你怎么一点都没听进去你知不知道,今日稍有差池,便是血溅五步的下场。” 市门卒马周眉眼桀骜,一脸不服,说道“不是我不听大兄的话,大兄你刚才也看到了,对方乃是故意生事,找我麻烦,若不是怕牵连大兄,我早就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大不了再亡命” “住口”市门卒王朝慌忙喝止。 “对方似乎是在逃犯”刘景听得心中一动。 由逃犯摇身一变成为市门卒,看似不合情理,实则不然,市门卒属于供人役使的微末小吏,基本没有上升空间,且月俸只有二石米,仅够一人果腹,连妻儿都养活不了,但凡有点志气的大丈夫都不会担任此等职位,因此用一个外乡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前汉梅福,为了躲避王莽,就曾抛弃妻子,变易姓名,躲到江东吴郡当了一名市门卒。 马周一脸失望的摇头道“之前我在家乡时就常常听说刘伯嗣、区元伯如何如何轻财重义,结纳知己,深得江、湘人望,今日一见,区元伯实在是名不副实。刘伯嗣尚未遇见,若他也如区元伯一般,就太让人失望了,与之相比,酃县褚子平才称得上真正的豪杰。” 刘景听得不觉失笑,他倒是想再听听,无奈身不由己,牛车被人群裹挟着进入市中。 才一入内,刘景便感到一股气浪扑面袭来,眼前到处都是人,万头攒动,填街塞巷,人不得顾,车不得旋。 之所以会出现如此夸张的景象,是因为市井除了买卖商品外,还是城郭居民极为重要、甚至是唯一的社会活动场所。 汉廷治民严厉,郭中百姓平日各居其里,各里之间有墙垣、篱笆隔绝交通,即“门户之闭”,除非有事,否则轻易不会跨界。因此城内百姓劳作之余,如果想要有一些休闲活动,便只能去市井。 市井同样有墙垣,但出入基本不受限制,市内商品琳琅满目,人来人往,即使不买东西,到市中逛一逛,也是一种不错的休闲方式。 况且,市中不仅有商品,还有赌博、乐舞、杂技、弃市等娱乐活动。 礼记曰“刑人于市,与众弃之。”弃市,即处决犯人,也被视为一种娱乐。 华夏百姓似乎对砍头一直情有独钟,即使到了一千多年后的清末时期,每次菜市口行刑,也必定会吸引众多百姓前往围观,场面之热烈,不亚于一场庙会。 “立市必四方,若造井之制,故曰市井。” 市井的形制大同小异,一如古制,一条极为宽敞的十字形通衢大道,将市井分割成四块贸易区,各贸易区内皆建有三四列廊式建筑,排列整齐,井然有序,称之为“廛”。 廛,也就是市场邸舍,乃是商贾存放货物的仓库。房屋前面则是一排排列肆,即依商品种类而集中陈列的摊位。 一路前行,刘景所见货物种类之多,难以计数,酿酒、粮食、熟食、竹木、漆器、布匹、染料、皮革、药材、冥器、铜铁用具、牛马猪羊,几乎什么都卖,只要你出得起价钱。 并且长沙是交州通往中原的水路要道,不乏犀角、象牙、流离、翡翠、瑇瑁、珠玑等南海珍玩。 随着接近市中心,一栋三层市楼矗立于街道中央,此处乃是市吏办公之所,方便登高远望,监察百肆。 楼顶雕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朱雀,而楼上悬着一面大鼓,市吏正是通过击鼓宣告开市、罢市。市楼门口则站立着两名黑帻黑衣,腰佩长刀的门卒。 马车越过市楼,继续前行一段,终于抵达目的地书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五章 救命恩人 刘景牵着弟弟刘和的手走进书肆,肆内左侧,列着七排书架,上面依次写着六艺、诸子、诗赋、兵书、术数、方技、史书。显然是按照前汉学者刘歆的七略进行分类。书籍最盛者莫过于六艺,其次诸子,方技、术数寥寥无几。 肆内右侧摆放着七、八张书案,除了主位空置,其他位置皆坐着布衣韦带的儒生,书肆不仅可以买卖书籍,亦可借阅,这些都是来书肆“蹭书”的人。 历史上最出名的蹭书者非王充王仲任莫属,其少年时代“家贫无书,常游洛阳市肆,阅所卖书,一见辄能诵忆,遂博通众流百家之言。”最终成为一代儒家宗师,名垂青史,流芳后世。 刘景目光匆匆扫过一众儒生,最后停留在一人身上,这是一位年约弱冠的青年,其头戴青丝巾,身着天青色细布葛衣,肌肤白皙,五官精致,不逊女子。 刘景心道“这可真是一个精致的人” 如今世风渐变,不乏“熏衣剃面,傅粉施朱”的异类,不过阴柔之美真正大行其道,还要等到魏晋南北朝时期,汉人如今更欣赏身长伟岸、多髯长须的大丈夫形象。 刘景暗暗打量俊美青年,对方亦目光湛湛的盯着他,秀眉扬起,面露异色。 刘景不知缘故,但还是礼貌的点头致意。 俊美青年微一颔首,注意力重新转回到手中的书卷上。 这时一名短褐青巾的保佣热情上前,出言问道“这位郎君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鄙肆吧不知是要买书,还是” 刘景开口说道“我准备以藏书质钱两万。” 话音一落,刘景立刻成为书肆众人瞩目的焦点。 此事非保佣能够处理,恭恭敬敬道“郎君且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去后室请主人。” 另外一名保佣麻利的取来草垫,供刘景兄弟坐下休息。 没过多久,书肆主人便随保佣出来,他年约四十余岁,身穿白衣,面容富态,对刘景一揖道“敢问郎君,不知准备抵押何书” 刘景不慌不忙道“一共三部,第一部书,是故豫章太守、本州南郡名士王逸王叔师之作楚辞章句。王叔师曾担任朝廷的校书郎,参与编修东观汉记,学识渊博,知名天下。其所著楚辞章句是第一部完整的楚辞注本,价值如何,足下理当心知肚明,在下就不再多言了。” 书肆主人面上难掩喜色,击掌称“善”。 刘景继续说道“第二部书,是扬州会稽的隐士赵晔赵长君之作吴越春秋。吴越春秋前面记述吴事,起自太伯,迄于夫差;后面记述越事,始于无余,终于句践。该书糅合正史、稗史、传说等资料编集而成,虽非正史,却也有可取之处。” “大善。”书肆主人喜上加喜。 “第三部书,是我转摹的熹平石经论语” “啊熹平石经”书肆主人忍不住惊呼出声,迫不及待问“可是蔡议郎书丹” 不止书肆主人,其他人也都满含期待,始终神情淡淡的俊美青年亦被吸引。 “正是。”刘景并未有所隐瞒,而是实事求是的道“不过我也是转摹于他人,与原文应该有几分神韵。” 顿了一下又道“除了这三部书外,另外还有一些诗赋、文章,全部加在一起,欲质钱两万,足下觉得如何” 书肆主人想也没想便同意了,没有一点杀价的欲望。事实上这三部书的价值就远远不止两万钱。需知对方借走的钱总是要归还的,而抵押的书却可以抄录,保留下来。 刘景正要吩咐门外的宋谷将书搬进来,便听见俊美青年操着中原口音说道“在下族中有一位故去长辈,名叫刘梁,字曼山,乃梁孝王刘武之后,以博学有才知名兖州东平国,官至尚书令。其少时贫困,曾卖书于市,维持生计。足下莫非也是一样么” 刘梁之所以卖书,是因为少孤、家贫,不得已而为之。反观刘景兄弟,乘坐牛车,衣饰精细,至少也是中上等家庭。生活无忧,却要质书,这种行为在嗜书如命的青年看来,自然有理由鄙夷,是以出言相讥。 刘景岂能听不出对方话中讽意,刘和倒是未听出弦外之音,抢着炫耀道“阿兄质书,非为自己,乃是为蒙冤入狱的邻居筹备赎金。” 俊美青年听罢不由一愣,没有质疑事情的真伪,肃容正立,对着刘景长长一揖,直言叹道“难怪孔子曾感慨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知人固不易圣人之言,果然不假。” 很多时候你看到的、心想的未必就是事实,要了解一个人谈何容易。他这是在借用孔子之言委婉道歉。 直到俊美青年站起身,刘景才发觉对方身量极高,超出他半个头,就算没有八尺,也有七尺八、九寸,约合一米八左右,视觉上相当于后世一米九以上。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他人不了解你,而你不因此而发怒,这不就是君子的做法么。刘景引用论语的一句话,同样出自孔子之口,表现出了绝佳的风度。 刘和一脸茫然的看着二人,完全搞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书肆主人在旁边不吝夸道“郎君真是一位有德的君子。对了,还未请教郎君高名” 刘景回道“在下刘景,字仲达,平乡龙丘人。” “原来郎君乃是龙丘刘氏子弟。”书肆主人恍然大悟,难怪刘景有如此风范,原来是出自于龙丘刘氏,龙丘刘氏一族出过两位三公,是长沙当之无愧的名门冠族。 刘景回身叫来宋谷,令他把书籍抬进门,书肆主人亦吩咐两名保佣帮忙搬运。 书肆内的一众儒生哪还有心思读书,纷纷围上来,挤作一团,侧肩争看蔡邕书法,不时发出一声惊呼。俊美青年性喜清静,没有去凑热闹,又对楚辞章句、吴越春秋不感兴趣,便把视线投向诗赋、杂文上。 随手拿起一篇,定睛一看,俊美青年不由吃了一惊,上面用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俗体字,有别于隶书,字体间结构巧妙,疏密有致,于飘逸间见稳妥,于典雅中见遒劲,有挺拔之骨,而无媚俗之气,动人心魄,令人着迷。 内容也是颇为新颖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赞曰黔娄之妻有言“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其言兹若人之俦乎衔觞赋诗,以乐其志,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 一口气读完,俊美青年几乎要拍案叫绝,大呼爽快,此文文体省净,殆无长语,笃意真古,真是一篇上好文章啊更难得的是文中所表达的思想正好和他的心境契合,此文他势在必得。 俊美青年问刘景“敢问足下,此文是何人所作” 刘景答道“是在下之作。” 俊美青年喜出望外,说道“甚好,此文我要了。” 见刘景一脸惊愕,俊美青年一拍额头,解释道“前些日我泛舟湘水,钓鱼为乐,见有人失足坠入水中,我便投入水中,将其救起。” 刘景“啊”了一声,长揖道“原来足下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恩人既然认出我,为何不相认” “此小事尔,不值一提。如果你非要报答,此文章就当作救你的酬谢吧。”说完,俊美青年将文章收入怀中,大袖一甩,飘然离去。 刘景看得目瞪口呆,对方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告知他,若非对方看上他的文章,都不屑告诉他救人之事,世间竟有人洒脱至此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六章 决定 二万钱不是一笔小数目,书肆主人请刘景稍候片刻,亲自返家取钱。他家位于市阳里,阳即北的意思,市阳里即挨着市北的里巷,出市北门就是。 前后不过两刻钟,书肆主人乘坐牛车归来,二万钱装在一起,重达二百余汉斤,他指使着两名保佣将钱箱抬入书肆。 钱箱重重落在地上,书肆主人打开箱子,说道“刘君且看,二万钱尽在箱内,全部是上好的五铢钱,绝无劣币小钱。” 劣币指的是民间私铸的铜钱,质量远不如官钱,小钱则是董卓前些年在关中铸造的铜钱,质量之差,令关中经济崩溃,倒退回以物易物的时代。 铜钱以绳贯穿,千钱一串,堆满整个箱子。刘景随手合上箱盖,说道“足下经营书肆,必然是知书达礼之人,非一般商贩可比,我相信足下的人品。” 书肆主人拱手称谢,并一再保证“刘君尽管放心,但凡有恶币或短缺,小人必千倍、万倍偿之。” 随后二人开始商量拟定书契。 书契者,书之于木,刻其侧为契,各持其一,称左右契,后以相考,则已肇其端。 书肆主人将条陈一一写在木板上,一式两份,刘景确认内容无误后,签上自己的名字,如此便具有了法律效力,两份书契,书肆主人和刘景各持一份。 交易完成,刘景在门口与书肆主人作别,扶着刘和上车到一半,忽闻车对面响起一道男声“阿弟,你看,这里有一家书肆,不如我们进去看看。” 听其言,绝非长沙本地人,似乎是齐鲁一带口音。 另一把更年轻的声音不以为然道“长沙鄙邑,历来蛮多士少,能有什么好书。” 刘景静立原地,很快便看到牛车的另一侧行出两名少年,年龄大者约十五六岁,面容虽略显稚嫩,却相貌俊伟,器宇不凡。年龄小者约十二三岁,他们应该是亲兄弟,眉眼轮廓有五六分相似。 年长少年头戴白纶巾,幼者亦幪童子巾,二人仪表气质俱佳,行于市井,如鹤立鸡群。 二人猛然发现刘景、刘和正对他们行注目礼,显然是听见了此前的谈话,面色立时涨得通红。 他们是徐州琅邪人,古属齐鲁之地,乃孔孟之乡、礼义之邦,而长沙则是被汉书称为“其半蛮夷”的地方,相形见绌,说是鄙邑并不为过。但这话私下说说没问题,被长沙本地人听到就显得很失礼了。 年长少年不得不领着弟弟向刘景、刘和诚挚道歉“愚弟年幼无知,言语多有孟浪,如有冒犯之处,请君勿怪。” 刘和一脸愤愤,刘景则显得十分平静,少年奇才王粲王仲宣避乱襄阳,一边心安理得享用荆州的供养,一边说“复弃中国去,委身适荆蛮”,中原士子的倨傲一览无遗。 相比之下,眼前少年称长沙是鄙邑,根本不算什么,况且他们道歉十分诚恳,行的是揖礼中最重,仅次于跪拜的长揖之礼。 刘景微微颔首,推着刘和进入车厢,乘车而去。 目视牛车走远,其兄一脸严肃道“荆楚向来民风剽悍,这位君子修养甚好,不和你一般见识,若换成一个易怒匹夫,必然拔剑冲突,届时该如何是好身处异乡,阿弟当谨慎言行,切记、切记。” “弟知错了。” 直到刘景离去,书肆内的众人才发觉刘景诗赋、文章之妙。刘景本就有“显示才华”的心思,单单书体,就用到了颜楷及行书,观者不无叹服。 书肆主人笑得合不拢嘴,原本不在意的东西,忽然变成了不逊蔡邕书丹的宝贝,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齐鲁兄弟走进书肆,发觉一群人围着书案啧啧称奇,忍不住上前一探究竟。 “这是何人所书”二人一看刘景书法,顿时惊为天人。 书肆主人回道“便是刚才乘车离去的郎君,乃长沙定王之后,姓刘名景,字仲达。” 二人一脸惊讶,刘景完全打破了他们对荆南人固有的印象。 其兄叹道“如此佳人,却是与其失之交臂,可惜可惜。而后又问书肆主人道“不知此文可卖” 书肆主人摇头道”不卖。” 兄弟俩闻言难掩失望之色。 牛车辘辘,在人流中艰难行进。 刘和突然开口道“阿兄,虎头喜欢吃胡饼,不如给他买一些回去。” 刘景笑道“阿若心里想着虎头,很有做叔父的样子嘛。” 胡饼,顾名思义,胡人之饼,主要流行于北方,江南饭稻羹鱼,很少吃面食,刘景记忆中长沙市肆并没有卖胡饼的。 刘和被夸得小脸通红,颇有些难为情,其实他也很想吃。 宋谷之前来市中替刘和买过几次胡饼,因此轻车熟路来到饼摊前。 刘景让宋谷去买饼,坐在车中,顺窗望去,矮奴果然人如其名,身高仅四尺余,头大如斗,面目可爱,是一个先天畸形的侏儒,这样的一幕,令刘景忍不住联想到同样以卖饼为业的武大郎。 这时,从远处悠悠走来一位锦衣小冠,腰悬长剑,放荡不羁的青年,其所过之处,人们自发让出一条道路,似十分忌惮此人。 青年径直来到饼摊前,大喇喇道“矮奴,你手里有没有钱,借我一些。” 矮奴问道“蔡君要用多少。” 蔡姓青年笑道“哈哈,自然是多多益善。” 矮奴道“今日贩饼赚了百余钱,都给你拿去吧。”说罢便要取钱。 一旁贩酱老妇实在看不下去,开口说道“矮奴且慢。远的不提,这浪荡子单单这个月就向你借了五六次钱,从来只见借不见还,你这傻小子,怎么还借钱给他。” 矮奴笑呵呵道“蔡君是市中豪杰,平日用钱的地方甚多,如果有钱,绝不会不还。” “知我蔡升者,矮奴是也。”蔡升拍拍矮奴的肩膀,一副遇到知己的模样。 老妇怒斥蔡升道“矮奴家中情况,你又不是不知,他一家人不事生产,全指望他过活,他平日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下的每一钱都拿去贴补家用,你怎忍心骗他钱财。” 蔡升不以为然道“区区一些钱财,我蔡升岂会赖帐。日后我若富贵了,必然十倍百倍偿还他,阿媪你且安心就是。” 老妇斜睨他一眼,不屑道“你整日奔走市中,惹是生非,能得什么富贵” 蔡升一脸不忿道“阿媪为何这般看不起我蔡升。刘伯嗣、区元伯皆长沙大人,二人屡次遣人携重金邀我为客,我若肯点头,钱财之物唾手可得。只是我不愿罢了,大丈夫当心怀高远,岂能违背心意,受人驱使。 再者说,整个市中,就属这里最风平浪静,难道不都是因为我的功劳么。” 矮奴急忙安抚老妇,对蔡升道“蔡君勿怪。” 蔡升将钱装入小囊,向空中抛了抛,转笑道“矮奴,我先去赌肆玩几把,你收摊后来找我,这几日着实输了不少,你运气好,说不定能帮我捞一些回来。” 赌博者从来都是十赌九输,矮奴却是个例外,居然能够有来有往,不得不说他的运气很好。 “好。”矮奴点头答应道。 “赌肆岂是良家子去的地方,你这浪荡子莫要带坏矮奴。” 蔡升忍不住白了老妇一眼,冲矮奴一点头,转身离去。 “郎君,饼买回来了。” 宋谷的声音让刘景收回目光,“走吧。” 牛车悠悠从市东门出来,刘景顺窗回首,市井不愧是百姓聚集之所、群英荟萃之地。 回顾今日之行,诸多面孔从他脑海一一闪过,亡命的市门卒、跋扈的区元伯,俊美洒脱的救命恩人、风度翩翩的齐鲁兄弟,卖饼的侏儒、倜傥的游侠形形色色,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本来他一心想要出仕,至于出任何职,并没有具体的打算,如今,他有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七章 杜袭 回到刘氏坞,刘景先让宋谷把刘和送回家,而后马不停蹄赶往刘宗府邸。 看着面前装满铜钱的箱子,刘宗内心十分好奇,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得知刘景是以书做抵押质来,不禁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刘宗办事效率极高,当天傍晚就将刘亮父亲赎出。 刘亮父亲这两日在狱中吃了不少苦头,浑身伤痕累累,异常虚弱,但他仍然强撑起身体,带领妻儿登门,当面向刘景道谢。 刘亮父亲捕鱼为业,母亲织履养家,两万钱对他们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就算倾家荡产也还不起。 刘景也知道刘亮家境困难,所以给出了一个非常宽松的条件,一年只需还两千钱,十年还清即可。刘亮一家千恩万谢不提。 通过这件事,刘景和刘宗又亲近了不少,两人闲聊时,刘景意外得知刘蟠时隔一个月,终于就要休沐归来,并准备明日中午在家设宴款待宾朋。 刘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刘蟠盼回来了,心道“如果他听说我躬耕养客、质书救邻之名,应该会抽空见一见我吧” 刘景对此虽有极大把握,然而被动等待可不是他的性格 翌日,临近午时,陆续有车辆往龙丘方向而来,皆是受到五官掾刘蟠邀请,杜袭就是其中一位。 杜袭今年二十四岁,豫州颍川郡人,当今天下大乱,他深知家乡颍川乃是四战之地,果断带领家族迁居襄阳。 同乡繁钦多次在荆州牧刘表面前显露才能,杜袭认为刘表不是能够拯救天下的人,规劝繁钦远离刘表,事情传出后,其深为刘表所忌,因此不得不南走长沙避祸。 杜袭坐在犊车中,望着窗外景色出神,漫不经心间,他目光一凝,只见道边一棵大树下,有一位短衣草履的少年折枝为笔,伏地挥毫,面上不禁露出一丝异色。 悄然下车来到其侧,一见之下,杜袭难掩惊讶,他所写之俗字结体方正,堂皇大气,自成一家,杜袭只看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光,少年这一笔好字学自于哪位高士 少年正在写诗,已经写好两排,杜袭心中默念道“悠悠上古,厥初生民。傲然自足,抱朴含真。智巧既萌,资待靡因。谁其赡之,实赖哲人。” 读罢,杜袭内心大为震动,厥初生民,出自诗经大雅生民“厥初生民,实维姜嫄。”抱朴,出自老子“见素抱朴。”哲人,出自诗经大雅抑“其维哲人,告之话言。”仅仅这一段诗,他就识出了三个典故。 “哲人伊何时维后稷。赡之伊何实曰播殖。舜既躬耕,禹亦稼穑。远若周典,八政始食。” 杜袭继续往下读,时维后稷,出自诗经大雅生民“载生载育,时维后稷。”并提到后稷教民播种,舜、禹亲自躬耕,以及周书。 自此,杜袭完全被这首大气磅礴,字字珠玉的劝农诗所折服。 “熙熙令德,猗猗原陆。卉木繁荣,和风清穆。纷纷士女,趋时竞逐。桑妇宵兴,农夫野宿。” “气节易过,和泽难久。冀缺携俪,沮溺结耦。相彼贤达,犹勤陇亩。矧兹众庶,曳裾拱手。” “民生在勤,勤则不匮。宴安自逸,岁暮奚冀儋石不储,饥寒交至。顾尔俦列,能不怀愧。” 少年写出一段,杜袭就默读一段,连续三个段落,一直维持着极高的水准,没有令他失望,但是接下来少年停住笔,杜袭不禁生出意犹未尽之感,忍不住开口问道“足下为何不继续写下去” 刘景抬起头,见是一位年约二十余岁,褒衣冠剑,相貌不凡的青年士子,听其口音,当为北士,悠然说道“最后一段,在下还需要好好斟酌一番。” 他自然不是没想好,这首诗是陶渊明的劝农,以他这个年龄写出前五段,就已经是一件十分骇人听闻的事情了,最后一段涉及孔子、董仲舒二位先贤,万万不能写出来,至少不能是他这个年龄写出来。 杜袭一脸惊疑不定,说道“此诗是足下所作” 刘景颔首道“此诗名劝农,的确是在下之作。” 杜袭面色严肃的盯着刘景,以他的才学,也作不出这样的诗来,他觉得能够写出这首诗的人,当是一位博览群书,学贯古今的高士,怎么可能出自于一个少年之手。 刘景从容而又淡定的与杜袭对视。 片刻后,杜袭不由自嘲一笑,觉得自己因对方年少而产生轻视之心,实在是有失风度,心道“没想到江、湘菰芦之中竟然藏着这样一位少年奇才。” 念及于此,杜袭面容一肃,从怀中取出用竹片制成的名刺,郑重递给刘景。 刘景躬身接过来,说道“在下身在田畴,并没有携带名刺,失礼了。” 当今士族阶层结交要用“名刺”互相通报姓名,泰山太守应劭所作风俗通上记载着这样一则小故事 豫章高士徐稺曾为太尉黄琼所辟,然而他无心仕途,没有前去应命。后来黄琼去世,他背着食物到黄琼坟前祭拜,黄琼的长孙,担任过五官中郎将的黄琰并不认识他,徐稺身上没带谒刺,因此未报姓名就直接离开了,黄琰大怪其故。 由此可知“谒刺”对于当今士人阶层社交的重要性。 刘景定睛一看,竹片上用隶书工整的写道“颍川杜袭再拜,问起居,字子绪。” “杜袭可是三国志有传的人物,没想到今天居然钓到了一条大鱼。”刘景忍不住打量杜袭,这是他穿越以来,接触到的首位三国历史人物。 杜袭出身颍川定陵杜氏,家族世代两千石,曾祖杜安、祖父杜根皆知名当世。杜安少有志节,年十三而入太学,号称“神童”。杜根名望更大,后世谭嗣同那首狱中题壁“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所言杜根便是指他。 刘景躬身施礼道“久仰杜君大名,今日得见,幸甚幸甚。在下刘景,字仲达,龙丘刘氏子弟。” 杜袭笑问道“听足下之意,莫非认识我” 刘景点头道“在下曾游学襄阳二载,有幸拜在五经从事宋公门下,直到最近家兄病故,才返回家乡。杜君大名,襄阳士民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市井有传言说杜君为避刘荆州,南适长沙,没想到传言竟是真的。” “原来是宋仲子高徒,难怪如此博学多才。”杜袭恍然大悟,而后叹道“从前齐桓公率诸侯尊崇周天子,晋文公逐叔带收留周襄王,皆以此成就霸业。 刘景升身为汉室宗亲,不思勤王长安,诛杀逆贼,营救天子,振兴社稷,反而奉袁本初为盟主,据荆州以观时变,有识之士莫不痛心疾首,我实在不愿服侍这样的庸人,唯有远远避开。” 刘景对此深表认同“刘荆州雍容君子,平世有三公的才能,乱世亦可保一方平安,但他却不是救济天下的人。” “刘景升算了,不提也罢。”杜袭摇了摇头,又道“依我看来,足下尚不满二十岁吧年未弱冠而才华盖世者,我生平以来只见过一人,想来你也应该知道其人,他就是名满天下的王粲王仲宣。” 王粲是兖州山阳人,曾祖王龚、祖父王畅皆官至三公,其父王谦,曾任大将军何进长史。 王粲少居京师,才华横溢,十七岁就被召为六百石黄门侍郎,连大儒蔡邕亦不顾两人巨大年龄差距,与他结为忘年交。王粲今年也才十九岁,目前正寄居襄阳。 刘景颔首道“王仲宣大名,自然耳闻已久。” 见刘景始终神色淡淡,谈及王粲,既不谦虚也不自傲,杜袭心中十分惊奇。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八章 刘蟠 谚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意思是说有些人虽然相交已久,却还是如同初识一般,而有些人刚刚认识,却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 如今杜袭的心情,便是后者。 刘景所表现出的思想、见识、谈吐等方面,一点也不像一个少年,杜袭和他交谈,就仿佛是在和同辈才俊交流。 这一聊,便忘记了时间,幸亏有认识的人经过,出言提醒,杜袭这才想起宴席时间将近,为了不失约,只好和刘景作别,并约定改日再来拜访,显然心里已经认定刘景是一个值得交往的人。 杜袭出自人文荟萃的颍川郡,家族世吏两千石,眼光极高,南来长沙超过一年,能得他另眼看待的,不过桓阶、刘蟠寥寥几人而已。 杜袭坐在车中,仔细回味着刘景所作的劝农,直到现在,他依然觉得匪夷所思,只能感叹似刘景、王粲之辈,真乃天授之才,根本就不是凡人可以培养出来的。 犊车缓缓驶入刘氏坞,来到刘蟠家门前,杜袭命车夫登门投刺,刘家监奴早就得到主人口信,直接引领杜袭入门。 在刘家监奴的带领下,杜袭穿过重重院落,走进一间明亮宽敞的厅堂,此时堂中已经坐着十余人,欢声笑语不断。 刘蟠今年三十四岁,身量中等,面容儒雅,有一把精致美丽的胡须,今日休沐归来,他脱去高冠、吏服,换上纶巾、褒衣,大袖披垂,更添了几分儒雅气质。 见杜袭到来,刘蟠起身相迎道“杜君光临鄙庐,在下未能及时出门迎接,失礼了,恕罪恕罪。” 堂中其他人亦纷纷起身,同杜袭见礼。 杜袭一一还礼,开口问道“路上耽搁了一会,不知在下迟到没有” 刘蟠笑道“杜君来的正是时候。” 杜袭点了点头,被堂内侍从引向刘蟠下首,他出身颍川名门,亦为颍川名士,就连荆州牧刘表也不能使其屈服,乃是长沙士族仰慕的对象,因此他坐到刘蟠下首之位,没人有疑议。 适才路上提醒杜袭的人出言道“在下来时,曾看到杜君与一位少年在道边畅聊。” 刘蟠等人不禁好奇问道“哦不知那少年有何出奇之处” 杜袭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在下今日偶然看到一首诗,名曰劝农,心里十分喜爱,想要同诸君分享,在下且为诸君试吟之。” 继而以洛阳正音吟道“悠悠上古,厥初生民。傲然自足,抱朴含真。智巧既萌,资待靡因。谁其赡之,实赖哲人。” 正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刘蟠作为长沙名士,今日宴请者皆为饱学之士,很快就将厥初生民、抱朴、哲人三处典故道出,并且又有了新的发现,智巧,出自于韩非子扬权“圣人之道,去智与巧,智巧不去,难以为常。” 一首劝农诗几乎是字字珠玑,在座众人将每一段、每一句都做了解读,越发感到此诗作者渊博如海的学识,内心钦佩不已。 刘蟠回味良久,问杜袭道“杜君,此诗是哪位高人所作” 杜袭闻言哈哈大笑道“刘掾君又何必舍近求远来问我” 刘蟠一头雾水,“莫非是我认识之人” “此诗作者,正是在下先前路上偶遇的少年,刘掾君的族弟,刘景刘仲达。” 刘蟠不由“啊”了一声,一脸震惊之色,急问道“此话当真” 杜袭笑道“这岂能有假。” “不可能。”纵然是杜袭亲口所说,众人仍然无法相信,一个少年,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大气磅礴、才学惊人的诗来。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刘蟠沉吟一声道“说来此子乃是刘远刘伯明之弟。” 堂下众人惊讶道“啊,原来他是刘伯明之弟。” 刘远既得功曹桓阶的信任,又是五官掾刘蟠的族弟,自身也有杰出的才能,可以说前途不可无量,事实上在他去世之前,长沙太守张羡就有意让他出任自己的主簿。 主薄是太守的心腹近臣,从设立以来,地位不断提高,如今已经能够和功曹、五官掾、督邮等郡中大吏并驾齐驱。 刘蟠又继续说道“此子两年前游学襄阳,拜在五经从事宋忠宋仲子门下。” “宋仲子海内大儒,精于诸子百家之言,这首诗说不定是宋仲子所作。”有人这般猜测,并且得到了不少人的响应。 刘蟠叹气道“唉,也是在下公务繁忙,很少在家,对他几乎没有多少了解,昨日休沐回来,才从家仆那里听说一些。 不久前他家宾客患上肿足病,其继母欲将宾客一家逐出家门,他不忍见宾客一家流落外面,衣食无着,居然代客耕鉏。而两日前,邻人被贼曹掾成绩诬陷逮捕,此子质书于市,贷钱两万,将人救出。” “躬耕养客”、“质书救邻” 在坐者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这样的行为,他们自问做不到,如此品德高尚的人,怎么会盗用他人的诗呢,他们不禁为自己之前的猜疑感到万分羞愧。 “躬耕养客”这件事杜袭在和刘景聊天时已经知晓,“质书救邻”刘景却只字未提,杜袭心中对他的评价更高了,对刘蟠道“恭喜刘掾君,贵家族出了刘仲达这样一位天纵奇才,日后贵家族必然因他而兴盛。” “那就借杜君吉言了。”刘蟠抚须大笑,心情甚是畅快。 随着杜袭的到来,宴会正式开始,席间众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宴会一直持续到日落时分才宣告结束。 刘蟠带着几分醉意出门送客,被风一吹,头脑立刻清醒了许多,转首对身边的监奴道“不知刘仲达这时归家没有,你去他家一趟,把他请过来。” “诺。”监奴领命而去。 刘景早有准备,是以并未觉得意外。 随着监奴来到刘蟠家,刘景见刘蟠以手支额,伏于案上,边拜边道“弟景拜见从兄。” 刘蟠面容微醺,笑着道“仲达,你来了,快坐。” 两人虽是同辈,却相差十余岁,之前很少有接触的机会,他对刘景唯一的印象,就是刘远之弟。 据刘蟠所知,刘景并非是像他的故主黄琬,或杜袭曾祖杜安那样的早慧神童,其在束发前,只是一个比较寻常的贪玩少年,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没想到游学二载,受到名师指点,学识竟然精进若此,至少劝农这样的诗,他是绝难作出。 故司徒王允年轻时学习刻苦,同郡大儒郭林宗每次与之见面,他都有极大的进步,因此感到万分惊奇,赞王允学业“一日千里”,这话用到刘景身上想必也是一样吧。 龙丘刘氏能够出此才俊,刘蟠内心着实欢喜,只是一想到成绩,面色不由一沉,对刘景抱怨道 “仲达,族人蒙冤入狱,你为何不去郡府找我难道族人有难,我会视而不见吗平白便宜了成绩那个小丑,气死我也 书云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孔子曰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成绩身为贼曹掾,却擅行喜怒,或案不以罪,迫胁无辜,致百姓深受其苦,此等酷吏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说到最后,刘蟠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杀之而后快。 刘景知道刘蟠和成绩素来不睦,积怨颇深,没有多做解释,而是顺着他的话道“成绩小人也,像他这种贪鄙无知之辈,从来没有能得善终的,从兄何必和一个死人一般见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十九章 桓阶 刘景将成绩比作死人,终于令刘蟠稍稍消气,颔首道“仲达言之有理,我们不说他。 仲达,你躬耕养客固然是仁义之举,但终归不是长久之策。为兄听闻你身在阡陌,不忘读书,既然有向学之心,不若我让家奴替你耕种,你继续去襄阳游学如何” 长沙属于闭塞之地,刘景这样的少年才俊,一直留在长沙未免有些太过可惜,他应该有更加远大的发展。 刘景摇了摇头道“多谢从兄好意,然而家中上有老母寡嫂,下有弟妹侄儿,一门妇孺,叫我如何能够安心离开。” 刘蟠想想也对,当初他弃官回长沙,很大原因是父亲年老多病,总有些事,比个人前程更加重要。 “那你日后有何打算” “弟有意效仿家兄,欲事郡县。” 刘蟠抚掌而笑道“此事容易,郡府门下、诸曹,仲达想去哪里”也只有像他这样的郡中大吏,才敢如此放言。 刘景心中早有决定,徐徐说道“我想去市中为吏。” 这个答案委实出乎刘蟠的意料,立刻出言反对道“万万不可市井是小人聚集、争利的地方,君子应当远离那里。 以我之见,你应该去门下担任书佐,平日多有接触府君的机会,以你的才能,不出几年,就能担任主记、主薄,这难道不比去市井与贩夫走卒为伍强出千百倍” 刘景心道就算做到主记、主簿,又有何用他绝不会将自己绑上张羡这艘注定沉没的舟船。 出言反驳道“第五伯鱼未尝认为市井是君子应当远离的地方。” 第五伯鱼即第五伦,本朝名臣,曾任铸钱掾,兼领长安市,任上多行善政,而使百姓心悦诚服,后来官至司空,由于为官以贞洁著称,当时人们把他比作前汉的贡禹。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算了。”被刘景驳了意见,刘蟠面露不悦之色。 刘景俯首再拜,却不改初衷,市井可能不被刘蟠放在眼里,然而在他看来,市井不仅是四方人才毕集之地,亦是四方钱财汇聚之所,他已经打定主意依靠市井积蓄力量。 有刘蟠这个郡中仅次于功曹桓阶的大吏为刘景搭桥铺路,他什么也不用做,只需在家中等待消息即可。虽然马上就要出仕郡府,但他并未产生懈怠,依旧每天坚持下地劳作。 同时,他“质书救邻”之举终于传扬开来。 这一次由于有刘蟠、刘宗同时在背后推波助澜,他的名声不再仅仅局限于乡里九族,一时间整个长沙上至官吏士庶,下至贩夫走卒,莫不传颂“刘仲达”之名,有人夸他才高、有人赞他德厚,极尽赞美之词。 而上一个引起长沙全郡上下讨论的人,还是功曹桓阶。 桓阶少时才华过人,二十出头就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郡功曹,当年长沙太守孙坚非常看重他,举荐他为孝廉,桓阶在当了一段时间的郎官后留在京师,成为政治中枢尚书台的一名尚书郎。 没过几年,桓阶之父桓胜因病去世,桓阶依礼辞官回家守孝三年,当时正赶上孙坚攻打刘表意外身亡。 汉代选拔官吏主要以察举、征辟为主,由此形成了牢固的人身依附关系,比君臣关系还要牢靠,因此人们鼓励门生故吏们行忠义之举。 桓阶不仅曾在孙坚手下任事,更被举为孝廉从而进入官途,孙坚对他可谓有知遇之恩,桓阶自然无法视而不见。他不惜甘冒风险,只身前往襄阳拜见刘表,请求为故主孙坚收尸治丧,刘表被他的忠义所感动,让他将孙坚尸首带回安葬。 此义举,令桓阶一跃成为天下交口称赞的忠义之士。 刘景之所以知道自己扬名郡中,是因为连日来屡有外乡人到田边拜访他,更有人直接下拜,想要入他门墙,令他哭笑不得。 访客中当然少不了杜袭,他是来访最为频繁的人,屡屡一大早乘车而来,两人常常坐于树下,天南海北,无话不谈。刘景下地务农,他也不觉寂寞,取出自备美酒佳肴,自饮自酌,好不悠闲快活。 刘蟠在家休沐了五日,第六日一早,便让刘景脱下短衣,换上袍服,随他前往郡城临湘,参加功曹桓阶三弟桓纂的婚礼。 刘蟠身为五官掾,安插族弟入郡府可以说十分容易,但总领郡朝人事的终究是功曹桓阶,正好借此机会,带刘景和他提前见一面,以示尊重。 桓家在郡城临湘西北全里,紧邻贾谊祠。 贾谊是前汉文帝时期的名士,曾任长沙王太傅,可惜年仅三十三岁就去世了,长沙百姓感念他的恩德,为他立祠,数百年来香火不绝。 全里乃是长沙桓氏一族的居地,屋宇栉比,门巷修直,远不是寻常里巷能比,今日桓阶三弟桓纂大婚,此刻停于道旁的车辆数以百计,奴仆往来,牛哞马嘶,极为喧闹。 刘蟠的到来立刻引起了桓家监奴的注意,其快步上前,执礼甚恭,而后引着刘蟠、刘景去见桓阶。 桓阶年不满三旬,头戴黑色介帻进贤冠,褒衣大袑,面颊多髯,弘雅而有气度,此刻他正在院中与宾客漫谈,望见刘蟠、刘景走来,大笑说道“元龙,你在家中躲了这么久,终于肯出来了。” 继而上下端详刘景一番,说道“你就是日间盛传的刘仲达吧。” 刘景肃容揖道“在下刘景,拜见桓君。” 桓阶是继杜袭之后,他接触到的第二位三国历史名人。 巧的是,两人都是魏臣。 只能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对士人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即便长沙地处长江以南,几乎称得上与世隔绝,可依然没办法阻拦士人对朝廷正朔的向往之心。 桓阶长叹一声道“唉看到你,就不免想到伯明,至今每每想起,我都会感到万分心痛,像伯明这样拥有杰出才能的人,尚未做出一番成就,被世人熟知,就默默无闻的死去了,苍天何其不公啊” “逝者已矣,伯明也算后继有人了。”刘蟠趁机说道“仲达有意入仕郡府,以他的才能和德行,足以胜任佐吏,伯绪以为如何” “这是好事。”桓阶轻轻颔首,对刘景道“不若你先到我的功曹当个书佐,就如你的兄长从前一样。” 刘景婉拒道“多谢桓君好意,不过在下想去市中任职。” 桓阶和刘蟠的反应如出一辙,一脸不解,市井有什么好的,为何要去那里受罪 “此事容后再谈。” 桓阶身边之人皆是长沙大吏、名流,其中有一人年过四旬,身材高大,面貌威严,通过旁听,刘景得知他是长沙中部督邮李永。 督邮是一郡之内仅次于功曹、五官掾、主薄的大吏,凡传达教令、督察属吏、案验刑狱、检核非法等,无所不管,权力极大。一般大郡置多人,如长沙,有五部督邮,东西南北中,各掌方面之任,中部督邮主管长沙郡城,权位最重。 “小子,你就是闾里盛传质书救邻的刘仲达”李永见刘景目光瞥向他,喝问道“贿赂贼曹,可知王法”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皆望向刘景。 “民人蒙冤,督邮有责。”刘景显得不慌不忙,从容施礼回道。督邮有监察百吏、审核不法之责,是以刘景反将一军,直击要害。 李永眼睛瞪得老大,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刘蟠强忍笑意道“仲达,不得无礼。” 桓阶率先笑出声,旋尔众人皆笑。 心中无不想道“李永为人强悍,身兼要职,身后又有太守张羡做靠山,在长沙向来都是横着走,谁见了他不是战战兢兢,没想到今日却在一个少年手里吃瘪。” 李永自己也不禁失笑摇头,对众人道“此子自负,非我所能御也。”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章 南阳来客 北津是长沙最重要的渡口,乃交州至中原水道必经之地,渡口舟舶鳞集、商贾咸聚,热闹非凡。 午后,一艘长近十丈,宽达三四丈的大型平底江船由北面缓缓驶入津内。 江船抵达岸边,船客们陆续走下船,其中有一位年约四十余岁,头戴青巾、身穿长襦的中年男子,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名带刀护卫,两人面上皆带着风尘与疲惫之色。 穿过拥挤的人群,两人来到一艘竹篾涂着黑漆、逼仄狭小的乌篷船前,中年男子扬声问船夫道“船家,我二人欲往平乡龙丘,你可知平乡龙丘怎么去” 船夫一听对方外乡口音,顿时便知是好生意上门,黝黑的脸上立刻堆满笑容,回道“自然知晓。二位客人只需乘坐小人之船,由湘江转入浏阳河,至平乡曲渡登陆,再向东北步行三四里,日落前便可抵达龙丘。” 中年男子点点头,连船资多少都没问,就直接和护卫上了船。 船夫心中欢喜,一边撑船离岸,一边说道“客人是去龙丘访友么龙丘刘氏乃是长沙定王之后,汉室宗亲,族中出过很多两千石大官,更出过两位当朝三公,堪为长沙冠族之首。” 中年男子与侍卫相视而笑,龙丘刘氏的确称得上高门望族,但和他们的主家一比,却是相去甚远。 他们的主家可是享誉天下的南阳邓氏,自光武帝中兴汉室以来,凡侯者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将军以下十三人。中二千石十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余侍中、将、大夫、郎、谒者不可胜计。 东汉百余年间,南阳邓氏有过两次巅峰,第一次自然是辅佐光武中兴汉室的云台二十八将之首、太傅邓禹。 第二次则是汉和帝皇后邓绥,汉和帝驾崩后,邓绥以太后的身份临朝称制,令汉安帝足足当了十六年的傀儡皇帝。虽然邓绥去世后,南阳邓氏旋即遭到了汉安帝清算,但汉安帝死后,汉顺帝继位,立刻就为邓氏平反昭雪。邓氏很快恢复元气,至汉桓帝时,又出了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邓猛女。 一族二后,兴盛若此。本朝堪与邓氏相提并论的豪门大族,不超过一掌之数。 船夫想到近日市井里巷传闻,说道“说起龙丘刘氏,近来一位名叫刘仲达的君子引得全郡上下交口称赞,被众人呼为德行刘君。他便是龙丘刘氏子弟。” “可是刘议郎之子刘景刘仲达”中年人面露惊讶,连忙问道。 刘景之父官至议郎,是以有此称呼。他这次不远千里而来,其中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刘景。 船夫道“小人只知他是司徒刘公之后。” 中年男子颔首,这就对了,刘景的曾祖父刘寿官至司徒。接着好奇问道“不知这位刘郎君做了什么事,能够得到长沙全郡上下美誉” 船夫便将从市井里巷听来的刘景“躬耕养客”,“质书救邻”二事说给两人听,说罢不由感叹道“小人活了四十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有德的君子。” 中年人听得一脸荒谬,他了解的刘景,是一个只知玩乐,不好读书的平庸少年。这样一个凡人,返乡后摇身一变,竟然成为了“德行刘君”,此事实在太过荒唐,让人难以接受。 “耳听为虚,还是要眼见为实。”想到这里,中年人双目轻阖,不再多言。 发现客人似乎一下子失去了谈兴,船夫讪讪闭口,埋头摇橹。 从曲渡上岸,绕过一片丘陵地带,刘氏坞堡隐隐在望,此时夕阳西下,一如船家所言。 二人尚未靠近刘氏坞堡,便被两名短衣芒鞋,携带刀剑的刘氏部曲客拦住。 中年男子不慌不忙道“在下家主人乃南阳邓氏,讳攸,官至侍中,曾与贵族已故议郎刘尚刘子高同殿为臣,交情甚笃。近来家主人听闻刘议郎长子刘远刘伯明因病去世,特遣在下前来奔丧。” 鉴于南阳郡残破,荆州牧刘表上任不久便剥离南阳郡东南数县,另立章陵郡,邓氏的祖籍新野县如今是章陵郡郡治。然而邓氏乃南阳百年豪门,章陵郡在他们眼里就是个笑话,根本不承认,依然以南阳邓氏自居。 刘氏部曲客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说辞而放松警惕,谨慎地说道“既然如此,由我二人为你等引路。” 中年男子颔首称“好”,大家族自有大家族的规矩,换作邓氏,盘查只会更严。 走进刘氏坞堡,周围景象渐渐与记忆重合,十年前刘尚病故,他曾跟随主人邓攸奔丧,并小住十余日,是以对刘氏坞堡并不陌生。 邓攸与刘尚的感情之深,他身为邓攸身边近臣,最清楚不过,就连刘尚的丧礼,都是邓攸和刘氏族长共同操办,可惜刘尚一去,两家的纽带就只剩下刘景了。 他这次前来,除了奔丧,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考察刘景,如果刘景不能通过他的考察,两家此后恐怕再难有交集。 张氏对南阳邓氏来人感到十分意外,两家差不多有十年不曾往来了,前些时候刘远去世,邓氏无人前来吊丧,她还以为两家情谊就此断了。想必是消息滞后,这才来晚了。 “小人郑当,拜见刘夫人。”中年男子神情恭敬的拜道。 “郑监请起。”张氏未敢托大。十年前郑当就已经是邓攸的监奴,监奴典任家事,乃是邓家的总管事,非一般奴仆可比。 郑当又向赖慈问安,而后说道“家主人听闻刘君去世消息时,为时已晚,心中深感不安,所以吩咐小人,务必当面致歉。” 言讫,从随身布囊中取出一盒,献于张氏案前。张氏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五枚金饼,皆是一斤重,至少价值六万钱以上,抵得上刘家三年之储,邓氏出手之奢豪阔绰,由此可见一斑。 张氏几乎被面前明灿灿的金饼晃花了眼,说道“此事全怪仲达,他听说兄长噩耗,一时间乱了方寸,才忘记通知邓君。” 赖慈却不为金钱所动,秀眉轻轻蹙起,今人给丧钱,大体在百钱至千钱之间,邓氏固然家室豪贵,但规格也不该超出这么多,恐怕是来者不善啊。 郑当问道“为何不见刘郎君小人来时路上,听闻刘郎君躬耕养客,此刻莫非还在田间劳作” 张氏一脸尴尬道“让郑监见笑了。今日长沙桓氏大婚,仲达随其族兄刘元龙参加婚礼去了。不过也快回来了。” “原来如此。”郑当点点头。 张氏见二人满身风尘,一脸疲乏之色,又见天色渐晚,说道“郑监远来辛苦,我这便让人收拾客房。” 说罢让宋妻周氏将前庭东厢房稍作收拾,用于安顿二人。 郑当二人拜谢,随宋妻周氏离开。 张氏手持金饼爱不释手,忍不住和赖慈道“仲达不通知邓氏,真是失礼啊。”恐怕她更在意的是险些失去金饼的机会。 赖慈猜测道“仲达回来后,从不曾提及邓氏,想必其中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其实这事也不难猜测,邓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族,刘家则已然衰败,刘景去邓家拜访,就算不遭到冷落白眼,也必然会感到巨大心理落差。 刘远当年娶她,也曾有过不少波折,娶零陵赖氏妇,尚且如此艰难,何况是南阳邓氏女。 郑当此来,恐怕不仅仅是吊丧那么简单。 不过赖慈并没有太过担心,季叔无论家世、人品、才学、相貌,样样俱佳,这样一位少年才俊,纵然家门一时衰落,又有什么关系呢。 赖慈坚信季叔未来前途不可限量,邓氏若是有眼无珠,敢于毁婚,日后必为天下所耻笑。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一章 未婚妻 汉代以前,结婚仪式并不热闹,礼记曰“婚礼不用乐,幽阴之义也。婚礼不贺,人之序也。” 人们固守周礼,不奏乐、不庆贺,直到汉初仍是如此。然而婚姻终究是“大吉也,非常之吉也”的喜事,随着大汉承平百年,世间风气大变,人们安于享乐,“婚礼不庆”不仅名存实亡,更加发展出了与周礼完全相反的极端情况 “今嫁娶之初,男女无别,反以为荣。” “今嫁娶之会,锤杖以督之戏谑。” 泰山太守应劭所作风俗通就记载了一件十分荒唐的事汝南张妙参加杜士的婚礼,“酒后相戏,缚杜士,捶二十,又悬足指,士遂至死。”新郎婚礼当日惨死,红事变成白事,喜事变成悲剧。 桓家三子桓纂与临湘大族王氏女郎,便在这种充满热烈、喜气、吉祥,甚至是略显嬉闹的气氛下完成了婚礼。 午后,刘景、刘蟠从桓家府邸出来,后者休沐了六天,明日便要回曹治事,索性不再还家,刘景唯有独自乘车返回龙丘。 天黑前顺利到家,刘景下车后,发现自家大槐树下坐着两个面孔陌生的人,二人见到他,起身长长一揖,其中为首的中年男子开口说道“小人郑当,拜见刘郎君。近两载未见,不知刘郎君还记不记得小人” 郑当一边躬身行礼,一边暗暗打量刘景,相比于两年前,刘景五官总体变化不大,只是更成熟了一些,但气质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今他已彻底褪去少年人的轻浮之气,背脊挺直,目光明澈,从容自信,风仪气度之佳,即使放眼冠盖如云、才俊辈出的南阳郡,也少有人及。 刘景仔细辨认一番,说道“你是你是邓家的郑监” “正是小人,郎君真是好记性。”郑当又说道“小人此番前来,一是代我家主人奔君兄之丧,二是替我家女郎送一封信给刘郎君。” 刘景心跳霎时快了几拍,邓氏女郎名叫邓瑗,字少君,是刘景的未婚之妻,两人乃是指腹为婚。 指腹婚最早始于光武帝刘秀,当年其麾下大将贾复以作战勇猛著称,一次重伤垂死,刘秀为安其心,当众宣称“闻其妇有孕,生女耶我子娶之,生男耶我女嫁之,不令其忧妻子也。”这便是指腹婚的由来。 刘景幼时聪明可爱,恰逢邓攸妻子有孕,邓攸便和刘景之父刘尚开玩笑说“若生女,当嫁作刘家妇。” 不想邓攸竟一语成箴,随着邓瑗的降生,两家就此订下婚约。 刘景七岁父亲去世,离京还乡,记忆已然模糊,只隐约记得邓瑗是一个沉静聪慧的女童。 两人再次见面,已经是八年之后,刘景负笈游学襄阳,而襄阳距离新野不过百余里,刘景自然要登门拜访。 邓瑗比刘景小两岁,其时年芳十三,秀发覆额,体质修长,娟好如同玉人。 邓瑗非但容貌美丽,且才气逼人,两人谈起五经要义、史集典故,刘景发觉自己的学问居然还不如面前的小丫头,自尊心受到了严重打击,心中既惭愧又羞恼,偏偏还要故作镇定,更闻邓氏子弟背后奚落嘲讽,悲愤之下,负气而走。 最后一次见面,则是在今年年初,刘景只敢在淯水河畔远远望邓瑗一眼。 彼时刚刚及笄的邓瑗已是南阳远近闻名的女郎,有绝世之姿,其临河而立,耳聆淙淙、目眺波澜,衣袂迎风拂扬,轩轩然若霞举,宛若神女。 刘景内心不禁自惭形秽,认为自己没有一点配得上她,连上前相见的勇气都失去了。 “足下请随我来。”刘景平复心情,邀郑当去室中叙话。 二人落座后,刘景并没有立刻看信,将信暂时放到一边,询问郑当是何时到达的长沙。 “日落前才至贵邸。”郑当答道。刘景不看信,而是先与他寒暄的举动,令他心情舒畅,对刘景印象更好了。 “足下可曾用过餐饭” “多谢郎君记挂,已经食过晚饭了。” 刘景颔首,继而感慨道“不知不觉已经两年了邓君的身体一向还好么” 郑当回道“主人今已年过五旬,身体虽然大不如前,倒也没生过什么大病。只是前些时候突然听闻刘郎君兄长刘伯明病故的消息,常常为此感到伤怀,君父壮年而逝,已经叫人无比痛惜,没想到君兄年纪轻轻亦遭厄难。” 刘景叹息道“兄丧这等大事,本应由我亲自登门告知邓君。当时乍闻兄长噩耗,心中失了方寸足下请代我向邓君致歉。” “诺。” 随着二人交流的深入,刘景言谈举止,令郑当心中不禁生出如沐春风之感。再联想之前听到的种种传闻,郑当隐隐意识到,主人邓攸的目的,怕是要落空了。 至少,郑当现在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慢慢向刘景一侧倾斜。 不过最终做决定的是主人邓攸,他要做的是返回南阳后,尽可能将自己听到的、看到的如实禀报邓攸,相信以主人的智慧,绝对会慎重考虑。 其实刘景并没有刻意讨好郑当,只是他的灵魂毕竟来自于现代社会,待人接物有别于古人,郑当虽是邓氏的大管事,依然没有摆脱下人的地位,被刘景平等对待,自是会感到无比受用。 话谈得差不多了,刘景示意郑当“稍待”,借着灯火,缓缓打开邓瑗之信。 信上通篇皆作八分书,字体婉约,笔势圆润,轻而不浮,柔中带刚,书法造诣很高。 邓瑗书信开端即云“四月八日,瑗顿首顿首。” 刘景不由哑然失笑。汉世女子写信,一般自称姓氏,如邓氏,只有男子才会直接称名。邓瑗不拘俗礼,自称名瑗,一位洒脱自信的仕女形象跃然纸上。 难怪前身被打击得体无完肤,这样一位未婚妻绝非一般人所能驾驭。 “岁月易得,二载不见,君尚安否近闻君兄病逝,心下凄然” 开篇简单的问候过后,邓瑗文笔似化为娟娟细语,诉说对刘景兄长刘远去世的惋惜,并劝慰刘景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希望他能够尽快从悲伤中走出,像一名大丈夫一样肩负起家庭重担。 “君父与家父,同殿为臣,志趣相投,为莫逆之交,遂指腹为婚” 信至中篇,邓瑗笔锋一转,并没有任何避讳,直接提到了两人的婚约,而且出乎刘景预料的是,她要嫁入刘家之心极为坚决。 两人长大后仅相处了短短一日时间,并且他表现得十分糟糕,要说邓瑗对他一见钟情,纯属无稽之谈,就算对方拒绝婚约,他也不觉意外。 况且郑当这次来,“丈人”邓攸却是没有半分表示,显然心里对他不是很满意,两相比较,邓瑗的坚持就显得尤为珍贵了。 “荀子曰学不可以已。学业精于勤,荒于嬉” 信的最后,邓瑗引用荀子之言,如同真正的妻子一般殷殷规劝刘景,让他不要因返乡而心生懈怠,即使不能重回襄阳继续求学,也要在家用心读书,以他的家世,只要肯付出努力,日后必会受到州郡的赏识,到那时他们就可以成亲了。 刘景能够看出邓瑗这段话用词上显得格外小心谨慎,既要达到劝导刘景的目的,又要顾及未婚夫的自尊,想必她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吧。 “真是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子啊”刘景读完信,心中不由感叹道。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二章 交谈 等到刘景读完信,郑当就提出了告退,刘景将他送出门,随后去见继母张氏和嫂子赖慈,告知她们自己即将于本月月底出仕郡府的消息。今日见过桓阶,事情就算定下来了。 因为之前透露过口风,她们已经有了一定心理准备,是以并未表现的太过惊讶。 “仲达,你走了,家里的田地怎么办”张氏急忙问道。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这一点之前刘蟠已经向他做出保证,所以刘景不慌不忙道“母亲大人无需担心,为了让我没有后顾之忧,从兄刘元龙答应在我赴任之后,便令其家奴客接手家中农事。” “那就好。”张氏一颗心顿时放回了肚里,同时心里不免生出一丝异样。刘景被刘蟠看中,日后不说飞黄腾达,至少前程无忧,就如同当年其兄刘远一样,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 即使再怎么不情愿,张氏也不得不承认,她的两个继子都拥有过人的才能与德行。 真是令人嫉妒啊 张氏随后担忧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儿子刘和,作为母亲,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是一个出色的人,可是他已经十一岁了,并没有显露过人的才能,只是中人之姿,等他再大一点,势必要被拿来和两位兄长比较 刘和可不知母亲正在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苦着小脸说道“阿兄,你不在家,我和阿离读书遇到不解之处该怎么办” 自从阿兄返家以来,他和妹妹学习进步很快,这都是拜阿兄悉心教导所赐。 刘饶点头附和,打心眼里不愿让刘景离开。 刘景摸了摸弟弟、妹妹的头,说道“阿若、阿离,别担心,你们平日读书,遇到困惑不解的地方就记下来,等我休沐归来为你们讲解。” 刘和、刘饶不情不愿地点头。 嫂子赖慈一旁出言问道“仲达,不知你将出任何职” 刘景答道“不出意外,当为书佐。” “书佐主要负责文书缮写等事,你兄长当年就是从功曹书佐做起。仲达,你呢你是去功曹还是门下” 赖慈会有此问不奇怪,刘蟠身为郡府五官掾,亲自出面,自然会为刘景谋一个好去处,郡府以门下和功曹发展前景最大。 刘景摇了摇头道“两者都不是,我准备去市中任职。” “啊市井难道不是君子应该远离的地方么”赖慈美眸睁得很大,心道季叔的选择可真是出人意料啊不过她觉得季叔虽然年纪不大,却素来心有计议,说不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她也就没多问。 “市井好、市井好”刘和、刘饶一旁拍手称好,他们的想法很简单,阿兄在市中任职,他们日后就有借口去市井游玩了。 “放着那么多前途广大的职位不选,却选择栖身市井,混迹于商贾之间,何其不智。”张氏对刘景的选择不甚满意,全然忘了她的祖辈亦是贩布起家。 刘景含笑不语,他的这个选择受到了太多人的质疑,正所谓虱子多了不咬。 其实也不怪大家,自春秋以来,传统观念里市井就一直是小人聚集、争利的地方。另外,处决囚犯也在市中进行,市井被认为是不洁之地。 前汉武帝之时,常山国的太子刘勃被指控“与女子载驰,环城过市”是失礼的行为。 如今时过境迁,人们的想法渐渐发生了改变,“游市”成为官吏之间一种新的风尚,每到休沐日,官吏常常成群结伴游走市井,纵然一郡太守,亦乘车游市,毫不避讳。 当然也仅限于此,愿意在市中任职的人少之又少。 不过其他人的看法如何刘景并不在意,他只要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就够了。 赖慈见房间忽然静下来,忙转移话题道“书佐到底只是佐吏,俸禄微薄,然而仲达日后独自居住吏舍,平日与同僚、朋友相处,囊中断断不可无钱。正好今日郑监代表邓氏奉上丧钱五金,使得家中宽裕不少,仲达赴任之时不妨带些金钱傍身。” 出门在外,处处都要用钱,尤其身处官场,更是所费巨大,当年刘远出仕时,为了不让夫君过得太辛苦,赖慈不得不变卖了一部分嫁妆。 刘景闻言大感意外,直呼邓氏财大气粗。 张氏这次倒是罕见的没有推脱,承诺拿出一万钱给刘景。 她是性格吝啬不假,却也是一个精明的人,绝不会干赔本的买卖,刘景就如同昔日的刘远一样,一经出仕,立刻就会成为家中的顶梁柱。今日拿出一万钱,是为了日后收获更多。 春秋之义“母以子贵。”继母也是母。 “多谢母亲大人。”刘景拜谢张氏,老老实实收下了这笔钱,除非他打算做个埋头工作,不理外事的小吏,否则先期不靠家里根本支撑不住。 已故幽州名士崔蹇在其所著的政论中称一名掌管百里之地的县长“一月之禄,得粟二十斛,钱二千。” 家中如果没有奴仆,则需要每月花费一千钱雇佣一名客佣服侍起居,草料、膏肉五百,薪炭、盐菜又五百,如此月钱已经用尽,以正常的收入根本就不够供应冬夏衣服、四时祭祀、宾客斗酒的费用,更别提还要养活父母、妻妾、子女。 县长作为百里之宰都感觉生活拮据,连最低限度的生活都无法保障,不动歪脑筋增加额外收入,难道要家人饿肚子么 这也就是汉书景帝纪诏书所言“吏以货赂为市,渔夺百姓、侵牟万民。” 官吏的车马衣服,全部出自于百姓,廉洁的官吏满足自己的日常所需就满足了,贪婪的官吏还要让家人跟着一起受惠。于是奸吏巧立名目,搜刮钱财,害政伤民,海内无不怨之。 不管怎么说刘景心里还是有些追求的,他在现代都坚持住了操守,回到古代更是不会打破原则。 可是书佐一月之俸不过米三斛余、钱数百,只能说糊口有余,其他的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继母张氏拿出的这笔钱算是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 嫂子赖慈又道“仲达,质书救邻虽是仁义之举,但嫂子觉得质书于市总归有些不妥,如今家中不缺钱财,不若将书赎回来如何” 张氏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多谢嫂子好意。然而当初是我执意要质书救人,这钱就应该由我自己想办法还,岂有用家中之财解我之困的道理。” 刘景断然否决了嫂子赖慈的提议。 此时距离他“质书救邻”才过去几天时间而已,现在就将抵押的书籍赎回,人们会认为他是作秀以博名望,到时候他苦心经营的好名声必然会受到损害。 继母张氏暗出一口气,对赖慈道“仲达既然有此志气,我们就依他的意思吧。” 季叔执意不肯,赖慈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谈完事情,刘景起身向张氏、赖慈告辞,回到寝室后,拿起邓瑗的信又仔细读了一遍,一时间感慨良多。 自己的这位未婚妻,不仅容貌美丽,更难得的是秀外慧中,能够娶到这样的妻子,绝对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邓瑗在信中提到他出仕州郡之日,二人便可履行婚约,按理说刘景现在就可以向邓氏提婚了。不过他还是决定等过一两年再说,他如今的地位实在太低了,要娶邓氏女郎,纵然是郡功曹、五官掾、督邮层次,也有些不足,最好是被举为郡孝廉、州茂才,成为百里之宰,方不负邓氏佳人之托。 当然,目前“便宜丈人”邓攸的心意不明,首先要得到他的首肯才行。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三章 赴任 许是长途跋涉过于疲累,郑当很早就上床歇息,一直睡到次日天色大亮方才起身。 等到郑当与侍卫用过早饭,刘景领着二人前往兄长刘远的坟前祭拜。 刘远葬于龙丘刘氏祖坟内,位于一座半山腰,浏水遥遥在望,周围遍植花树,郁郁葱葱,称得上一块风水宝地。 祭拜归来,刘景准备下地干活,郑当早闻其“躬耕养客”之名,有心一探究竟,便跟着一起去了。 郑当是邓氏的大管家,年轻时曾亲自监督奴客劳作,所以他能看出来,刘景绝非在做样子。 郑当心里对刘景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换做他,哪怕是主人邓攸叫他代奴仆劳作,他也会觉得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刘景身为主人,却亲自代替宾客耕种,无论他是出于何种原因、何种目的,都证明了一件事其绝非凡人。 接下来两日,郑当片刻也没闲着,和护卫奔波于临湘各处,将刘景的情况打听了八九不离十后,向刘景提出辞行。 刘景交给郑当两封信,给邓瑗的回信他早早就准备好了,出于礼貌,同时也是为了显露自己的才能,他也给“便宜丈人”邓攸写了一封信。 郑当接过信件,心里略微踌躇一下,提议道“我家主人素来喜爱诗赋一道,平日常于园中讽诵不休,小人听闻刘郎君前些日曾作一首劝农诗,得到南北士人一致好评,不知刘郎君可否手写一份,让小人带回去给主人一观” 刘景闻言有些意外的看了郑当一眼,对方助攻之意十分明显,看来自己在他心中的印象相当不错。 将耒阳纸铺在书案上,徐缓地研开磨,执笔写下陶渊明的劝农。 郑当看着刘景一笔一划勾勒的文字,眼睛都看直了。 他能够担任邓氏的大总管,岂有不识文字之理,事实上他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以小史的身份跟随邓攸左右,小史即书童,基本的鉴定能力还是有的,刘景所写之字,笔力之浑厚、形顾之严峻、气势之雄强,他尚是首次见到,内心大感震撼。 至日中,郑当拜别刘景一家,刘景让宋谷驾牛车送二人前往北津渡口。长沙是南海通往北方水路必经之地,很容易就能找到北上的船只。 郑当登车前,最后向刘景深深一拜,他此次前来除了奔丧,还有代主人邓攸考察刘景的目的,对于后者,此行可谓“满载而归”。 随着出仕在即,刘景格外珍惜在家的最后时光,书也不读了,字也不练了,尽可能抽出时间陪伴在弟弟、妹妹、侄儿身边,甚至特别选了一个晴好的日子,带三人外出踏青,泛舟浏水。 不仅刘和、刘饶乐而忘返,虎头也明显较从前开朗不少,恢复了孩童本该有的天真活泼之态。 欢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四月二十九日晚,刘景开始收拾行李,日后一个人孤身在城中吏舍生活,有太多需要带走的东西,被褥、衣履、炊器、餐具、案榻、书籍 赖慈将虎头哄睡后,只身来到刘景房中,娴雅的跪坐在床榻上,为季叔叠整衣裳,一时间触景生情,说道“仲达,你还记得么,两年前你准备外出游学,我也是这般坐在榻上为你收拾行装。” 刘景把案上的帛书放入竹箱,闻言抬起头,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容,说道“当时嫂子一边叮嘱、一边哽咽,眷眷之心、殷殷之情,岂能忘记。” “仲达你快别说了。”赖慈手上一顿,面色微窘,进而感叹道“仅仅两年而已,仲达变化犹如天翻地覆,嫂子知道现在的你有能力应对一切困难,所以这次嫂子一点也不为你担心,嫂子只希望你不要太过操劳,凡事记得适可而止,务必保重身体。” 赖慈有些话无法明说,刘景祖父、父、兄三代皆早逝,其本人不久前也险些丧命,季叔如今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万万不能再有所闪失。 刘景心思一动,走到赖慈身旁,伸出右掌,说道“那嫂子就和我做一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刘景看着嫂子美丽明澈的双眸,神色无比认真地道“我们都要食甘寝宁,爱惜身体,以击掌为誓,不可违背。” 赖慈不禁菀尔,心下十分感动,抬起右手和刘景击掌。 翌日,刘景用过早饭,与家人依依惜别。 “虎头不要大人走、虎头不要大人走” 刘群年纪最小,因此哭得最凶,他小小身躯蹲在地上,双手牢牢环住刘景的大腿,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眼见赖慈将要出言呵斥,刘景急忙用眼神制止,俯下身,摸着侄儿光溜溜的头顶,问道“虎头,你今年五岁了,想要一架属于自己的鸠车吗” 鸠车乃是以斑鸠为参照制成的车型玩具,多为木制,也有铜制,斑鸠胸前一般系有铃铛,两只爪子下各安一个木轮,可以用绳索拖拽而走,是汉代儿童最喜爱的玩具之一。 “想”虎头仰头呆呆望着刘景,一时连哭都忘记了。 谚云“小儿五岁曰鸠车之戏,七岁曰竹马之戏。” 他今年五岁,正是该拥有鸠车的年纪。今年正旦的时候,其父刘远已经答应送给他一架鸠车,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刘远随后患上重病,没过多久便魂归蒿里,他自然也就失去了得到鸠车的机会。 刘景继续诱之以利“叔父下次回来,送给你一架鸠车如何” 虎头没纠结多久便屈服了,松开双手,脆声道“大人,我要鸠车。” 这边虎头不闹了,那边刘和、刘饶却都眼泪汪汪,总不好厚此薄彼,刘景同样许诺送两人一份礼物。 此时陆续赶来相送的刘氏族人已不下百人,将刘景家门堵得水泄不通,就连生活在乡里各处,不甚熟悉的族人也纷纷前来送别。 显然,刘景如今已经成为龙丘刘氏的一面新旗帜。 刘景与众人挥手作别,坐上牛车,缓缓驶出坞堡,往西而去。 一个时辰后,郡城临湘遥遥在望。 汉代建筑素来以北为尊,天子的宫殿通常位于京都正北方向,郡县会有意避开正北,而将官署设于城郭东北方向。 临湘即是县城,亦是长沙郡城,是以县寺设于西北,郡府则设于东北。 郡府正门入口位于正南方向,两侧的墙面转出一个“八”的角度斜向大门,以突出大门的位置,也就是所谓的“八字墙”。正门置有亭长一人,以及若干门卒负责守卫郡府安全。 正门亭长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其头戴赤帻,腿绑行滕,手持刀盾,看见一辆牛车悠悠行来,令门卒上前询问。 刘景从车上下来,向亭长奉上名刺。 亭长接过来一看,心里不由一惊,急忙还礼,他可不敢欺对方年轻,最近临湘上至郡府吏舍、下至市井里巷,莫不传颂刘仲达之名,他一个小小亭长哪里敢有半分怠慢,立刻将名刺转交给身边的门卒,让其去功曹通报消息。 虽然暂时无法放刘景进入郡府,却也不宜晾在外面,亭长便引着他前去郡府大门侧方的“塾”内暂歇。 塾,门外之舍也。外臣来朝,未得通传,都会在塾内等候。 此时塾内有两名外吏,或许是等待召见的过程中闲极无聊,正在对弈,两人棋力大体相当,一时间杀得难解难分。 两人棋力放在当下这个年代,也属于一般水平,刘景看了几眼就失去了兴趣。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四章 郡府 刘景明显比塾内另外两名外吏重要得多,没过多久,便有一名青年郡吏走进门,他的目光快速略过另外两人,定格在刘景的身上,一边行礼、一边说道“足下可是刘仲达刘君小人奉纲纪之命前来迎接。” 纲纪,综理府事者也,一般多是指功曹,有时也代指主簿。 或许是受到功曹桓阶的亲自接见,又或许是已经听闻刘景的仁德之名,总之这位功曹吏态度十分和善。 在棋盘上杀得难分难解的二吏终于停下动作,目光惊愕地看向刘景。 “有劳足下。” “刘君不必客气,请随我来。” 刘景点点头,离开前,不忘和一脸懵然的二吏道别。 从塾内出来,刘景拱手问道“敢问足下高姓大名” 功曹吏客气地道“小人姓李,刘君称呼我李吏即可。” 两人在亭长、门卒的恭送下走进郡府大门,迎面遇上一堵绘制着花卉图案的土墙,这叫“罘罳”,罘罳,屏之遗像也,也就是后世的照壁。这是华夏传统建筑的一个普遍性特征,具有大门屏风的功能。 绕过罘罳,就算进入郡府了,长沙郡府大体呈“回”字形结构。 “回”字形的外围是郡中属吏居住生活的吏舍区,房屋皆是“一宇二内”样式,基本大同小异,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总共有数百间之多,以墙垣相隔。 “回”字形的内围则是官署。 官署是由正堂及诸曹所组成,正堂乃是太守升堂听事之所,亦称“黄堂”,又可称“厅事室”,位于郡府的中心区域。而诸曹则以墙垣围成一个个单独的院落,各行其事,互不统属。 车辆无法在官署内随意出入,刘景让宋谷候在外面看护牛车,和李吏徒步进入。 李吏带着刘景在诸曹中穿行,似乎是怕后者转晕头,回头加以提醒“刘君可要紧紧跟住我,长沙乃大邦,列曹众多,之前常常有属县县吏前来郡府办事,却找不到官曹所在。” 李吏话语中不无得意,一副与荣有焉的模样。 刘景笑着称谢。 二人不断朝着郡府中心、高大宏伟的正堂行进。 功曹是郡中第一曹,紧邻正堂侧方而立,大门处人来人往,明显较其他地方更加忙碌。 刘景跟随李吏走入功曹,便发觉四下不断有人对他行注目礼,暗地里窃窃私语,如此一来,他总算对自己的名声有了一个更为具体的概念。 在李吏的引领下,刘景来到功曹的治事室外,前者示意刘景可直接入内,显然是桓阶之前已有所吩咐。 刘景脱履入内,便见头戴梁冠、褒衣博带的桓阶跽于坐榻,含笑望着他。 “刘景拜见桓君。”刘景不卑不亢的俯身下拜。 桓阶手一指下首的位子,说道“免礼,仲达请入座。” “谢桓君。”刘景礼毕起身,走向座位,言行举止有种说不出的潇洒从容。 桓阶心中对刘景越发欣赏,大笑着说道“哈哈,诗云不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说的就是我此刻的心情啊。见到仲达,我终于可以安心了。” 刘景拱手道“桓君言重了。” 桓阶摇头道“身为郡府功曹,替府君选拔良才,是我的责任,仲达年纪轻轻,已是德才兼备,声闻全郡,能够亲手将你这样的贤才揽入郡府,我心中又怎能不为此感到欢喜呢。” “既然得桓君另眼相看,在下唯有竭尽所能,做出一番成绩,如此才不负桓君之厚望。” 言讫,刘景又拜谢桓阶的提携之恩,原本族兄刘蟠的打算是让他和兄长刘远一样,以书佐起家,没想到桓阶大手一挥,直接让他坐上市左史之位。 市中以监市掾为首,其次就是市左、右史。 桓阶苦笑道“仲达可知道,你执意要去市中,却是害苦我了。如今人人都在背后说我桓伯绪不爱惜人才,若是再让你从佐吏做起,恐怕就要有人当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桓伯绪有眼无珠了。” 刘景一时哑然,他倒是没想过桓阶会因他而受到无妄之灾。 桓阶顿了一顿,忍不住开口劝道“仲达,你真的不考虑来我治下任事吗以你的才能,实在不该埋没于市井之地,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堂堂功曹大吏亲自开口相邀,换成其他人,必定会怀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态俯首听命。 不过刘景性格果决,心中又有规划,根本不为所动,婉言谢绝道“桓君提携后进之心,景铭感五内,只是在下心意已决,唯有辜负桓君好意了。” 刘景自知自己表现得有些不识抬举,因此语气十分诚恳。 “算了,仲达心志坚毅,不为外物所屈,我又怎能一再强求呢。” 桓阶虽然表现出了上位者的风度,却也不免意兴阑珊。他心里委实难以理解刘景的决定,功曹总理全郡大小事务,市井则是藏污纳垢之地,任何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摒弃后者,偏偏刘景反其道而行。 少年才俊,大多恃才傲物,不肯接受他人意见,只有吃过大亏,才会幡然醒悟。 桓阶摇晃手中铃铛,令候在门外的李吏带刘景去办理入职手续。 桓阶平日总理政事,公务繁忙,也就是刘景被他看中,想要将其召入麾下,这才与他聊上片刻,一般人哪有这样的待遇。 刘景拜别桓阶,行出房门,心知自己失去了成为桓阶心腹的机会,不过他却毫不在意,与他心中的“志向”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在吏员簿署上姓名后,刘景正式成为了长沙郡府的一名郡吏。 接着李吏领刘景去取衣服、俸禄。 吏服有文吏和武吏之分,武吏之服样式简约,长不过膝,文吏之服则宽大美观,长及脚裸,即离地约三寸高,这还是因为长沙雨水过多,据说蜀中一带吏服更加奢华,袍服裙摆一直曳于地面,极尽奢华。 取得吏服,刘景又随李吏去领俸禄。 如今世道不宁,物价腾贵,铜钱购买力大幅贬值,他每个月俸禄数百钱,除去鱼肉盐菜之用,几乎剩不下什么。唯有粮食才是真正的硬通货,比黄金还要坚挺。 刘景身为市左史,属于斗食吏,顾名思义,斗食吏日食米一斗二升,月领米三斛六斗。 这么多的粮食他一个人根本吃不完,据他所知,不少官吏都会将每月余下的粮食拿到市中变卖,以补日常生活所需。 刘景对钱财倒是没有太大的需求,他这次出仕郡府,身上携带了足足上万钱,短时间内不用为金钱发愁。 对于怎么将粮食拉走,李吏建议他将家仆宋谷唤来,刘景认为没有那个必要,三斛六斗的原粮按照现代方法计算也就一百斤上下,分量远谈不上有多重,他借来一辆鹿车,也就是独轮车,准备自己载回去。 “刘仲达果然如传言一般性格仁慈,善待下人。”李吏心中固然对刘景感到十分佩服,却对他的做法很是不以为然。奴仆的存在价值,不就是供主人驱使之用吗。 不认同归不认同,可当李吏发现刘景一时之间掌握不好鹿车平衡,推得歪歪斜斜,不得不挽起衣袖,帮助刘景平稳鹿车。 两人精诚合作,累得一身是汗,总算将粮食运出官署。 衣食都解决了,接下来就是住的问题了。 二人重新回到郡府外围吏舍区,与宋谷会合,而后一同前往刘景的新居处。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五章 吏舍 吏舍形制皆是“一宇二内”样式,看似大同小异,实则屋宇有新有旧、位置有偏有正、环境有好有坏,差距有若云泥之别,如果是一名没有背景的微末小吏,绝对会被分到一处年久失修、紧靠墙垣的蔽庐。 刘景出身大族,自身亦有名声,待遇自然有所不同,他的新住处不仅明亮坚固,且前院栽以花草,格调极为雅致。 李吏在一旁用羡慕的语气说道“这里之前归于主记王君,王君不久前被明府君拜为安城县县长,前天才离开此处。 王君为人素喜洁净,容不得半点污浊,每至休沐日,便命家中奴婢前来洒扫,屋宇器具,样样不落。刘君不用怎么收拾,直接就可以入住。” 刘景对新居环境十分满意,虽然未必和对方有什么关系,但他却不吝感谢“能够住进这样的房舍,真是意外之喜,足下费心了,多谢。” 李吏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连忙摇头道“刘君谢错认了,小人就是一个引路之人,哪里帮得上刘君的忙。” “对了,刘君,”李吏手一指隔壁另一栋同样颇为雅致的屋宇,说道“此间房舍的主人刘君或许认识。” “哦,是谁”刘景好奇问道。 “金曹掾桓公长桓君。” “原来是他。” 刘景脑海立时浮现出一张刚毅严肃的面孔。 桓公长名叫桓彝,字公长,是功曹桓阶的二弟,前些天他还参加了其三弟桓篡的婚礼,期间与桓彝有过短暂交谈。 桓彝出名非常早,十五六岁时就已经闻名长沙,和兄长桓阶并为长沙太守孙坚所重。 前些年桓氏兄弟常常被拿来相提并论,不过后来桓阶不顾个人安危,只身诣刘表,乞回故主孙坚尸首,令他一跃成为天下闻名的忠义之士,桓彝亦被其兄光芒掩盖,自此之后,桓氏兄弟不再同论。 刘景颔首道“我与桓公长虽然仅有一面之缘,但他的风采,却是令我记忆犹新,能够和他这样的君子成为邻居,是一件幸事。” 李吏恭维道“刘君和桓君皆为有德君子,日后比邻而居,一定会成为朋友。” 说罢,李吏推开栅门,引着刘景穿过院落,走进屋子。 李吏先前之言果然半点不假,不仅室内甚是整洁,连厨室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基本不用怎么打扫就可以入住,倒是省去了不少工夫。 宋谷将牛拴好,从车上取出莆席,铺于地面,又搬来书案坐垫,方便刘景、李吏休息。 刘景邀李吏入座,出言感谢道“足下陪我周旋大半日,着实辛苦了。” 李吏摇头道“区区小事算不了什么。” 刘景取来自备的清水,一边为李吏倒水,一边问道“不知足下可否熟悉市楼情况” 李吏略一沉吟,说道“既然刘君问起,小人便将自己知道的说给刘君听一听 监市掾姓黄名秋,乃是临湘大族出身,之前曾主管仓曹数年之久,因任上出了纰漏,这才被迫转迁监市掾。” 刘景点点头,有些话李吏不便明言,他之前已经从族兄刘蟠那里听说了,黄秋为人不修行检,饮酒无度,屡出纰漏,若非太守张羡待下宽和,早就被下狱治罪了,哪里会容他继续留在郡府。 “市右史名叫谢良,亦是临湘本地人,出身贫寒,是从微末小吏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据小人所知,他性格沉稳,勇于任事,一年到头也不见他休沐几次,几乎将市楼当做自己的家。 至于其他诸吏,小人了解有限,就不多做口舌了。” 李吏毕竟出自功曹,纵然职位低微,眼界却是奇高,市中除了监市掾、市史,其他人显然不被他放在眼里。 刘景颔首笑道“这就够了,足下一番话对我帮助很大,对于市中情况,总算不再是两眼一抹黑了。” “能够帮到刘君就好。”李吏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问出口道“刘君家世显贵,德才兼备,诸曹还不是任由刘君挑选,为何偏偏选择去市井” 这话李吏不是第一个问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刘景再次搬出名臣第五伦作为挡箭牌,最后说道“只要肯用心任事,不论身在何处,都能大放光彩。” 李吏脸皮抽了抽,一时无言以对。 宋谷前前后后忙碌了近半个时辰,总算将车上的东西全部搬进屋舍。 李吏眼见刘景安顿得差不多了,当即提出告辞“功曹事务繁多,小人不宜久留,如果刘君没有其他吩咐,小人便要回去了。” “既然足下公务在身,在下就不多做挽留了。”刘景起身相送。 “小人明日平旦再来,陪刘君去市楼赴任。”离开前,李吏说道。 刘君点头称好。平旦即早上六点,汉代官吏的工作时间为早七卯时晚五申时,吏舍和市井之间相距并不算近,因此李吏需要提前半个时辰赶来和刘景会和。 目送李吏离去,刘景返回屋子,第一件事就是整理书籍,他这次带来了许多书,足够他看一阵子了。 另一边宋谷也没闲着,因为刘景领的俸米都是原粮,需要加工一下,脱去稻壳。 院中便有现成的石碓,宋谷借用牛力,花了大半个下午,解决了刘景的吃饭问题。 此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吏舍是郡吏平日居住生活的地方,莫说奴仆,就算家人也不容留宿。 合不合理先放到一边,既然有着这样的规矩,就需要遵守,所以此间事情一了,刘景便让宋谷赶紧驾车返家。 现在这个时间刚刚好,拖得再久一些,出行不免会担上一些风险。 宋谷走后,刘景开始生火做饭。薪柴是他特意从家里带来的,不然还要专程跑一趟市井。 汉代不管是大家抑或小户,普遍实行一日两餐,早吃稀饭、晚吃干饭,而早上那顿,大多都是用隔夜饭做成粥简单糊弄一口,唯有晚餐这顿,才会正正经经烹饪。 刘景前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厨艺当然差不了。 没有炒锅,就以铜釜代替,没有豆油,就以脂膏代替,食材更是无需担心,脂肉鹿脯、鸡子腌鱼、蔬菜瓜果,应有尽有,皆是临行前族人所送。 这是他来到临湘的第一顿饭,稍稍花了一些心思,做了一碗肉丸葵菜汤,一盘葱炒鸡蛋,搭配鹿脯腌鱼,足可称得上丰盛了。 很久没有吃到自己亲手做的饭菜,刘景吃了满满两大碗米饭才停下筷子。 酒足饭饱后,刘景疏懒地斜倚在长榻上,翻开汉书,之前他已经将高祖时期的人物传记读完,接下来该轮到文帝了,这一时期有一个人不能不提,他就是贾谊。 谈及贾谊,刘景脑海里第一个反应便是李商隐那首流传千古的贾生“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在后世人的眼中,贾谊充满悲情色彩,一生怀才不遇,而且他这个才不是一般的才,是能够辅佐帝王治理天下的王佐之才。 前汉名士刘向就深为贾谊感到惋惜,直言“贾谊言三代与秦治乱之意,其论甚美,通达国体,虽古之伊、管未能远过也。” 其子刘歆更是对贾谊推崇备至,声称“汉朝之儒,唯贾生而已。” 对于这样的评价,刘景不置可否。说来贾谊还曾被贬谪至长沙任王太傅,虽然只有短短三年时间,但长沙百姓始终不曾忘记他的恩惠,甚至死后为他立祠堂,至今祭礼不绝。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六章 市楼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雨水从天上倾泻而下,又急又猛,转眼工夫,天地间白蒙蒙一片,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长沙的天气说变就变,白天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傍晚就突然下起了大雨,刘景原本计划走访族兄刘蟠住所,认一认门,如今自然是去不成了。 困于室中,刘景只好再度捡起汉书,并一口气连读十数篇,等到他将霍光、金日磾传读完,才发觉夜色已深。 困意上涌,刘景吹灭了灯火,解衣躺上床榻,在雨水拍打屋瓦的响声中睡去。 次日,他如往常一样,于卯时五点准时醒来,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不过乌云尚未散去。 刘景早就习惯了长沙阴天多雨的天气,洗漱过后,用昨天剩下的米饭和鹿脯,熬了一锅鹿脯粥。 汉代大多数家庭一日食两餐,早饭大概在上午七点到九点钟,但他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而且才十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目前身高已有七尺四寸,未来或许有机会长到八尺。 他现在不缺钱粮,别说一日三餐,就算一日四餐,也无不可。因此鹿脯粥刚煮好,就被他风卷残云般喝个精光。 平旦李吏如约而至,刘景此时已经准备就绪,其长发束起,头戴黑丝介帻,里面穿了一件白绢红缘里衣,外披鸡心式灰色云纹吏袍,下穿红色绢制长裤,脚蹬棕色方头布履,翔翔而立,仪容潇洒,看得李吏暗暗赞叹不已。 昨天下了一整夜的雨,地面有些松软泥泞,徒步而行多有不便,所幸李吏早有准备,招来一辆牛车代步。 牛车辘辘,徐缓地驶出郡府,向西行进,直抵西市东门。 刘景心中一动,望向外面,正好看到一个身量颇高、神情桀骜的市门卒,此人乃是亡命之徒,曾与长沙豪杰区雄手下发生冲突,给他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 由于下了一场大雨,原本喧闹异常的市井略显冷清。 抵达市楼门前,刘景和李吏依次下车,后者功曹吏的身份,令把守市楼的门卒诚惶诚恐,未敢阻拦,任其出入。 进入市楼,李吏一路大摇大摆,长驱直入,楼中诸吏几乎没有敢上前过问的,功曹的威风由此可见一斑。 一直上到二楼,李吏行止才有所收敛,黄秋再怎么落魄那也是百石吏,是有资格参加郡朝会的大人物,他一个小小佐吏可万万得罪不起。 一名年约三十七八岁,肤色黝黑、面容古板的市吏迎面走来,和李吏见礼,经李吏介绍,此人正是市右史谢良。 李吏从怀中取出木牒递给谢良,并简述来意。 谢良看完木牒,又看了刘景一眼,虽然事先早就得到了消息,可看着和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的刘景,心头泛起一丝苦涩,直叹苍天对自己是何等的不公 就因为出身贫寒,他勤勤恳恳十数年才爬到“史”的位置,这辈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成为一名百石掾君。 而对方出身名门冠族,年龄不满弱冠,一入郡府便坐到了和他相等的地位,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超过他。 他吃了不知多少苦、受了不知多少罪才取得的地位,对眼前之人来说却仅仅只是,这让谢良心里怎能不感到凄凉。 李吏开口问道“不知黄掾君来了没有” 谢良及时收敛杂念,回道“掾君尚未到来,足下请稍等片刻。掾君对刘君期盼已久,早早就下令腾出一间空室,作为刘君日后听事之所,二位请随我来。” 刘景的办公之所位于二楼,和谢良在同一层,因市楼面积有限,屋子自然不大,但也不显局促,顺窗望外,市井风光一览无余。 三人落座,谢良向刘景简单介绍了一下市吏的日常工作。 市吏的主要职责是“平铨衡,正斗斛”,即检查、检验度量衡,确保买卖公平公正,以稳定市场秩序。 可实际上市吏的职权非常广泛,涉及到市场事务的方方面面,包括对市井地点、时间、物品、契约、租税、工匠、商人等方面的管理,也包括打击不法,如奸商、偷盗等等。 当然,“史”已经处于市吏金字塔的塔尖,诸事用不着他们亲自操劳,自有下面的人任事,他们只要做决定就可以了。 时间就在几人交谈中飞速流逝,卯时已过,黄秋仍然不见踪影,谢良神色渐渐焦躁起来。 黄秋明知刘景今日上任,有功曹吏在旁作陪,他居然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迟到若是此事被李吏上报功曹桓阶,不用想也知道,黄秋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谢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里千盼万盼,终于将黄秋盼来,市楼中的漏刻清楚地表明,他迟到了三刻钟有余。 黄秋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瘦,其脸颊凹陷无肉,身材也异常瘦弱,以致不足以撑起宽大的吏服,有一种沐猴而冠的滑稽感。 “来时路上,车辕许是年久失修,突然断裂,这才耽误了时间。”见面后,黄秋向刘景、李吏二人解释自己为何姗姗来迟。他的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然而他红肿的眼睛、苍白的面色、满身的酒气,整个人呈现出来的完全是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令他得解释没有半点说服力。 不过在场的人,包括李吏,显然不会戳破黄秋的谎言。说到底,平白无故得罪一名百石吏,有百害而无一利,黄秋既然给出了正当理由,李吏乐得在一旁装糊涂。 为了等待黄秋,李吏在市楼坐了一早上,如今见到人,总算可以离开了,当即向两人提出告辞。 黄秋闻言颔首,反应略显冷淡,功曹虽然势大,但一个小小佐吏还不放在他的眼里。 与之相比,刘景就要热情多了,李吏这两天为了他的事忙前忙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此一再相送。 黄秋脸上微微有些不耐,等到刘景返回,立刻拉起他的手臂,邀入三楼叙话,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谢良被拒之门外。 黄秋安坐于主位,笑容满面地对刘景说道“前时从功曹处得知“躬耕养客”、“质书救邻”的刘仲达要来市中任职,我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直到此时此刻,我方信矣。” 刘景肃揖道“没想到在下竟得掾君如此看中,不敢当。”黄秋为人不修行检,风评极差,他就怕对方是一个性情古怪,难以相处之人,如今看他的态度,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黄秋又说道“刘掾君也是狠心,为了历练足下,将你指派到市中任职。刘掾君岂不知,市井自古便不是君子所处之地。这市楼之内,除你我二人外,其余尽是粗鄙无知之辈。” 黄秋明显是把刘景归到了自己人的行列,因此全无顾忌,畅所欲言。 刘景一时哑然,从对方寥寥一番话他就可以下断言,此人在市楼必定极不得人心,不过这对他来说却算是好事。 黄秋继续向刘景大倒苦水“唉足下可知道,在你没来之前,我连一个能够坐而谈论的人都找不出。” “” 黄秋将刘景视为知音,谈兴极高,语速又快,刘景很少能插得上话,除了点头附和,大多时候都是在充当听客。 不得不说,刘景是一名十分合格的听客,黄秋直说得口干舌燥,哈欠连天,方才止住话语。 刘景趁机告退,并在出门时将门关上。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七章 皓月 刘景退出厅堂,见一名头戴青巾、手捧精致食盒的僮仆候在门口,原来不知不觉已到吃早饭的时间了。 汉代早餐时间正处于工作之时,家境一般的官吏,唯有自备壶餐,而家中富裕的官吏,则让奴仆送餐。 此人正是黄秋家中僮仆,他礼貌的向刘景一礼,而后扣门而入。 刘景回到二楼,迎面碰上谢良,后者开口说道“刘君带早餐了吗一楼有灶台,可以热粥。”旋即有所醒悟,忙说道“刘君出身高门,应当有家奴送餐,是我多嘴了。” 刘景看着谢良手中掺杂着菜叶、凝固成块的隔夜米粥,摇了摇头道“多谢足下相告,在下今天早上出门前已经吃过早餐。” 谢良点点头,独自下楼。 刘景返回房间,站立于窗前,眺望市井,黄秋、谢良的身影从脑海中一一闪过。 黄秋从心底排斥市井的一切,平日不理俗务,用混吃等死形容他最合适不过。谢良是市井的实际管理者,然而由于出身不好,基本很难获得升迁。 不管是黄秋,抑或谢良,两人都是平凡之人,对他构不成威胁。 初来乍到,他倒是不着急抢权,先熟悉熟悉环境再说。 诸吏用完餐后,陆续来见刘景,其中有负责文书的书佐、有负责收租的市啬夫、有负责治安的亭长、列长,至于小史、市卒这等处于底层的微末小吏,却是连拜见的资格都没有。 时间一晃就到了日中,早上吃的鹿脯粥早就消化完了,刘景决定去市中买些食物填饱肚子,顺便到处看看。 他前后两次来市井,都是乘坐牛车,并没有感到有何不妥。 可这次步行穿梭于市中,却发觉道路泥泞、污水横流、蝇虫乱飞、臭气扑鼻,真是每时每刻都在刷新他的感官,难怪市井被君子视为不洁之地,不是没有道理。 市中现成的食物有限,合他口味的就更少了,上次来市井,尝过胡饼,觉得味道还行,便径直来到饼摊前。 卖饼者是一名体高不满五尺的侏儒,真实姓名无人知晓,大家平日都叫他“矮奴”。 此时并非食时,买饼者不过三两人,看到刘景身穿吏服,脸上纷纷露出三分畏惧、三分讨好,自发地给他让道。 刘景摇头道“诸君不必如此,按照先后顺序即可。” 几人心中啧啧称奇,这般礼貌的官吏,可是极其罕见。 百姓眼中的官吏是什么样的形象 只需知道官吏和游侠、偷盗并称为市井三害,便可见一斑。 为了不让刘景久等,矮奴明显加快了捡饼速度,前面的人也不敢拖延,很快便轮到刘景。 矮奴顶着硕大头颅问道“君要买多少” “四个吧。”刘景随口回道。“一共八钱对吧。” 矮奴用芦苇叶将四个胡饼严严实实包好,交到刘景手中,小心翼翼地点头“对。” 官吏吃霸王餐的不多,但常常会有短缺,他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吃下哑巴亏。 刘景开口称“谢”,痛快的付了饼钱。 矮奴听见对方道谢,不由一怔,心里想道“此君真是与众不同。” “咦,阿兄,那不是刘君么” 刘景闻言转回身,两道少年身影映入眼帘,年长者十五六岁,头戴白纶巾,年幼者十二三岁,亦戴童子巾,二人皆青袍丝履,风仪出众,正是曾在书肆门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来自齐鲁之地的兄弟。 只是他当时并未通报姓名,不知对方缘何知道他姓刘,莫非是书肆主人告诉他们的 其兄拉了拉弟弟的衣袖,对刘景抱拳道“在下与家弟曾在市中书肆有幸一观刘君手书,心中仰慕不已,今日恰好市中相遇,这才冒然上前打扰,请刘君勿怪。”说罢从怀中取出名刺双手奉上。 刘景微笑着点点头,展现了良好的风度,可是当他低头看到木板上写着“琅琊诸葛亮再拜,问起居,字孔明。”顿时愣住了,随后抬头看看眼前面容略显稚嫩,却风度翩翩的少年,一时失声。 穿越以来,刘景也曾和杜袭、桓阶这样史书有传的人杰相识,在与他们交往的过程中,始终都能保持良好的心态,不过今日他却有些失态了。 想来也是,杜袭、桓阶虽是三国时期较为杰出的人物,对后世的影响却近乎于无。 而诸葛亮自不用多说,千百年来,他已经成为“忠贞”、“智慧”的代名词,是国人最为熟悉的历史人物之一。 整个汉末三国,除了寥寥数人,余者和诸葛亮相比,便如萤火与皓月之别。 诸葛亮又为刘景介绍其弟诸葛均,后者今年才十二岁,并无表字。 刘景稍稍平复情绪,发现还未回递名刺,真是失礼,急忙补救,口中说道 “足下兄弟姓氏颇为少见,我知道前汉有一位诸葛少季,官至司隶校尉,为人特立刚直,举无所避,后因弹劾权臣,被贬为庶人,最终老死家中,甚为可惜。不知足下兄弟与此君是何关系” “正是我等家祖。”诸葛亮眼眸澄亮,颔首回道。 其弟诸葛均情绪更加外露,一脸骄傲之色。 他们当然有理由骄傲,诸葛丰是汉书有传的人物,受益于汉书的广泛传播,诸葛丰的事迹广为人知。 “原来是名臣之后,失敬失敬。”刘景故作不知,继而提议道“此地人声嘈杂,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二位不嫌弃,可随我去市楼坐一会。” “固所愿,不敢请耳。”诸葛亮本就有意结识刘景,自然不会拒绝。 去往市楼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行,诸葛亮虽然才十五岁,身高却已超过七尺,和成人无异,并不比刘景矮多少。 “刘君是什么时候出仕的”诸葛亮好奇问道。 “今天才上任。孔明与我年龄相仿,直接称呼我的字仲达即可。”说到自己的表字,刘景面上微露异样。 “这个”诸葛亮面露犹豫之色。两人刚刚认识,直呼其字似乎不太合适,然而刘景盛情难却,他只好勉强答应。 抵达市楼,刘景邀二人入室。 诸葛亮、诸葛均兄弟不愧是齐鲁望族出身,两人跽坐于草垫,臀部抵着脚踝,双手规矩的放在膝上,身躯挺直,目不斜视,显示出了良好的家教。 刘景刚一落座,就忍不住问出潜藏心底的疑惑“孔明,你们兄弟乃是齐鲁人士,不知为何流落至长沙。” 刘景前世非常敬佩诸葛亮,对他的事迹颇为了解,史书可没说他来过长沙。 “两年前曹操兴兵徐州,手段酷烈,杀戮男女数十万口,鸡犬无余,泗水为之不流,墟邑无复行人”回想起家乡的惨状,诸葛亮语气之中不免带上哀伤与愤恨之意。 “我等兄弟少年失怙,是被叔父抚养长大,迫于曹操淫威,叔父带领家族避乱淮南。今年初叔父被委任为扬州豫章郡太守,可没过多久,长安朝廷另派会稽朱皓朱文明为豫章太守。” “所谓天无二日,地无二主,叔父与朱皓交战兵败,本欲投奔刘荆州,却被朱皓带兵截断北上之路,叔父只好带领全家老小横穿山岭,来到长沙。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八章 畅谈 刘景恍然大悟,豫章郡与长沙郡相邻,原来诸葛玄兵败后投奔刘表,没有走北上江夏的路线,而是辗转来到长沙。 其实诸葛亮有些话没有明言,其叔父诸葛玄的豫章太守之位是由袁术或刘表任命,历史上具体是谁,说法不一,然而有一点可以确定,诸葛玄的豫章太守乃是地方诸侯私署,可谓名不正言不顺。 而他的对手朱皓,并非普通角色,他是平定“黄巾之乱”的名将朱俊之子,为人颇知兵法,并且是扬州本地人,更持有朝廷任命的诏书,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占齐了,对付诸葛玄这般缺乏根基、不通军事的文人,简直易如反掌。 刘景开口问道“孔明,你们准备在长沙待多久” “原本我们没打算在长沙久留,奈何叔父大人刚到长沙就病倒了,十余日来始终不见康复,着实令人担忧。”诸葛亮谈到叔父诸葛玄的病情,不免心怀忐忑。 诸葛亮父亲诸葛珪早逝,叔父诸葛玄是如今家族唯一的顶梁柱,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整个家族都会因此一蹶不振。 “是否请过医师查看”刘景关心地问道。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历史上诸葛玄好像到襄阳一段时间后才去世,在此期间,他将两位侄女,也就是诸葛亮的大姐、二姐,分别嫁给襄阳大族蒯氏、庞氏子弟,所以诸葛玄目前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诸葛亮点头道“请过几名医师,说法大同小异,不外是心神操劳过甚、不服南方水土之类,我兄弟二人来市井就是为了给叔父买药。” 刘景出言安慰道“长沙多雨潮湿,很多中原之人来到长沙都会生病,令叔父应该不是得了什么重症,安心调养一阵即可痊愈。” 他倒是希望诸葛玄病得久一点,如此一来他就有更多时间和诸葛亮结交,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希望如刘兄所言。” 刘景决定换个轻松点的话题,说道“我与孔明,一在天南一在海北,能够在此结识,这是多么奇妙的缘分啊。” “何谓缘分”诸葛亮不解地问。 刘景一怔,这才想起“缘分”乃是佛家术语,而此时的佛教,进入中国时日尚浅,还属于非主流,不为大众熟知。 刘景反问道“孔明可知佛” “略知一二。”事实上不止诸葛亮,整个徐州的人都对佛教印象深刻。 徐州佛教的首领名叫笮融,他仗着和徐州牧陶谦有同乡之谊,而成为下邳国国相。此人任职期间,广兴佛寺庙宇,并且要下邳国百姓日夜诵读佛经,每到浴佛会时,在路旁设席长数十里,置酒饭任人饮食。来参观、拜佛的百姓达万人之多。 前年曹操以报父仇为名入侵徐州时,笮融不敢抵抗,带着信徒手下男女万余人弃城而逃,在前往家乡丹阳郡的路上,途经广陵郡,广陵太守、琅琊名士赵昱热情相迎,没想到笮融故意灌醉赵昱,将其杀害,之后纵兵劫掠广陵郡,载着一郡财物而去。 面对敌人的入侵,笮融身为下邳国相,不仅不做抵抗,反而在背后捅刀,徐州百姓谈到此人无不咬牙切齿,恨不能杀之而后快,连带着佛教徒也被视为贼寇之流。 刘景对此事不甚了解,说道“缘分乃是佛家之言,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人之相遇,即为缘份。” “缘可一分有二,一为善缘,一为恶缘。善缘者有善因者得善果,而恶缘则相反,种恶因者得恶果。” 刘景将前世听过的佛家言论一股脑翻出来,他本人是一名无神论者,却不得不承认宗教忽悠人的本事确实厉害。 诸葛亮听得一愣一愣,越是仔细回味,越觉意境深远,拜服道“在下之前曾拜读过刘兄之作劝农,典故人物信手沾来,学识之渊博,非常人所能及。只是在下万万没想到,刘兄不但学贯五经,还精通佛家之言,若非亲眼所见,在下绝不信世间竟有如刘兄这样年纪的博学者。” “孔明之言过矣。”刘景摇了摇头,说道“只有如马季长、郑康平之辈,才称得上学贯五经,我这辈子也达不到他们的成就。不过白首穷经实非我的志向,我读书向来不求甚解,会意即可。” 马季长即马融、郑康平即郑玄,两人都是综合百家,遍注群经,可称之为儒家宗师的人物。 马融已经去世数十年,而郑玄至今尚在,当听到刘景说道后者,诸葛亮轻轻叹了一口气。 郑玄是北海国人,虽属青州治下,却与诸葛亮家乡徐州琅琊郡比邻,两人居住之地相距不过数百里而已。 诸葛亮今年十五岁,刚好处在外出求学的年纪,若是天下没有发生动乱,他也没有背井离乡,此刻或许就会前往北海国,拜入郑玄门下学习。 听到诸葛亮说起这桩憾事,刘景出言安慰道“刘荆州为政有方,使治下百姓免受战火之苦,四方大才源源不断汇聚襄阳。孔明你乃是关东望族出身,自身亦有杰出的才华,日后抵达襄阳,还怕得不到名师指点么。” “借刘兄吉言。”诸葛亮谢道。 这边两人相谈甚欢,坐在一旁的诸葛均却有些闷闷不乐,受限于年龄、见识,他几乎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能像个木偶般陪坐。 就这样时间匆匆而过,在诸葛均的提醒下,诸葛亮才猛然想起还有正事没做,光顾着和刘景畅谈,险些将为叔父买药的事忘了,真是该死 刘景没敢挽留,否则岂不是陷对方于不孝,一路送至市楼门口,他拉着诸葛亮的手依依不舍道“孔明,你我年龄相仿,志趣相投,能够与你结识,是我之幸也。” “与刘兄结识,也是亮之幸。” “孔明,你知我为市吏,日后来市井买药之余,别忘记到我这里做客。” 诸葛亮笑道“刘兄若不嫌弃,在下定当叨扰。” 刘景又问道“你们现下住在何处” “暂时宿于都亭。”诸葛亮回道。 亭不仅有安定百姓之责,亦是客旅宿食之所,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野亭,野外十里设一亭。一种是都亭,位于郡、国、县城内,相当于官方旅店。 刘景颔首道“好,等我休沐出府,定当登门拜访。” “届时亮必扫榻以迎。”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二十九章 承诺 刘景目送诸葛亮兄弟身影没入拥挤的人流,心情犹然激荡,久久难以平静。 这可是诸葛亮 莫说汉末三国,纵观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那也是排名前列的大才 刘景心底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诸葛玄若是死于长沙,诸葛亮会不会就此留下” 他认真想了想,觉得概率微乎其微,他所认识的诸葛亮,年纪虽小,却胸怀大志,以他的心气,绝不会甘心留在地处偏僻、缺少文化的长沙,那几乎和自甘堕落没什么区别。 “唉要不是我的根就在长沙,我也不愿留在这里。” 刘景叹了一口气,返回房间,这时腹中传来一阵响动,他想起自己还未吃午饭,赶紧将放在案上的几个胡饼吃掉,总算让肚子消停下来。 黄秋在室中酣睡不提,谢良外出办公去了,走时也不曾交代工作,因此刘景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他不愿在屋内枯坐浪费时间,借着视察工作之名,下楼去书佐和市啬夫之处转了转,他也不自恃身份,举止温和有礼,令人如沐春风。 黄秋出身临湘大族,历来视市楼众吏如自家奴仆,而刘景身上却没有半点大族子弟的倨傲,二者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众吏无不对刘景心生好感。 刘景询问市啬夫市租详情之时,一名市门卒走进来恭敬禀报道“刘君,楼外有一名少年求见,自称刘君从弟。” 刘景猜测来人十有八九应该是邻家族弟刘亮,便跟着市门卒前往门口一见。 果不其然,候在门外的正是刘亮,他上着褐衣、下穿短裤,手里拎着几尾鲤鱼,黝黑稚嫩的脸庞带着些许拘谨之色。 他如今已经和刘景印象中那个神采飞扬的“孩子王”完全不一样了。 自从其父出事后,他仿佛一夕之间长大,如今白天随父亲驾舟捕鱼,晚上和母亲编织草鞋,不再贪玩,极能吃苦。 “从兄,我昨天和阿父外出打鱼,没能为你送行。今天来市中贩鱼,正好路过这里,”刘亮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几尾鲤鱼,又道“这是今天新打上来的鲤鱼,极为新鲜肥美,送给从兄。” 自救回刘亮父亲,家中就再也没有缺过鱼获,不过刘景并不是每次都接受,即使接受也只挑些小鱼,盖因打鱼为业生活一般都比较清苦,每天起早贪黑,收入也不过十钱。 刘亮准备送他的这几尾鲤鱼是能够卖上一个好价钱的,刘景无论如何也不能收。 “阿鱼,为兄这里什么都不缺,离家之时,族中长辈兄弟赠送的食物,多到车子都装不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完。所以这鱼为兄就不收了,你还是拿回去卖掉吧。” “可”刘亮欲言又止。 “我意已决,此事到此为止,阿鱼不要再说了。”刘景挥了挥手,又说道“别在门外站着了,跟我进去坐坐。” “不了、不了,我还是不打扰从兄了。”刘亮虽然心里一百个愿意,可他衣着鄙陋,赤裸的双足满是污垢,身上更是带有一股难闻的鱼腥味,如此不堪的形象,令他自卑不已,如何敢进市楼。 “从兄,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回去了,阿父还等我帮手呢。”刘亮一脸尴尬地道。 “既然如此,我就不多留你了。” 刘景沉默了一下,用力拍拍刘亮瘦而结实的肩膀,最后说道“阿鱼,为兄知道,你是有特殊才能的人,你今年十四岁,明年就该束发了 等到了明年,为兄在这里想必也已经站稳脚跟,到时候你若是愿意,可以到我手下做一名小吏,未来大富大贵不敢说,但总比捕鱼捉虾强多了。” 刘亮闻言登时惊呆了,一脸懵然地看着他。 刘景笑着调侃道“怎么,阿鱼不愿意莫非是舍不得捕鱼捉虾的营生” “愿意、愿意” 刘亮情难自禁,泪水立时汹涌而出,在黝黑稚嫩的脸上冲刷出一道道痕迹。 刘景此时就像一盏明灯,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的迷茫,照亮了他未来的方向。 刘亮心中暗暗发誓,日后就算肝脑涂地,也要报答从兄的大恩大德。 刘景道“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岂可作女儿姿态。” “从兄教训的是。”刘亮不停擦拭双眼,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望着刘亮感恩戴德的离去,刘景默默转身,回到楼中。 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从古自今莫不如此,以汉末三国为例,曹、孙在崛起过程中,家族可以说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就算缺少家族支持的刘备,亦免不了交兄弟关张、结宗亲刘琰、认儿子刘封。 刘亮是有着特殊才能的人,既然可堪造就,刘景就给他一个机会。 午后时光肆意流淌,整个下午,始终不见黄秋人影,刘景忍不住暗暗摇头,心想黄秋难不成昨天晚上喝了一整夜的酒吗,这都睡一天了,也不见醒来。 这也就是长沙太守张羡待士以宽,换一个严厉的主公,脑袋早就搬家了。 历史上蒋琬当县长时,曾不理政务,醉酒不醒,被巡视领地的刘备撞个正着。刘备大怒之下便要将他当场处死,诸葛亮爱惜人才,苦苦相劝,刘备历来尊敬诸葛亮,最终饶了蒋琬一命,将其贬斥回家。 黄秋之所以能一直坐稳市掾的位置,除了张羡待下宽和,还有一点是市楼之中,包括谢良在内,没有人能威胁到他。 刘景则一样,不管是出身、才能、名望、做人可以说样样都在黄秋之上,等刘景在市中站稳脚跟,随便用点手段就能将他赶下台,取而代之。 当然,事情不能做得太过难看,免得累及名声。 不过黄秋本就满身缺点,授人以话柄,对付他还不至于用到阴谋诡计。 况且,以他平日所作所为,下台也算得上是人心所向了。 伴随着一通鼓响,闭市的时间到了,这也意味着市吏们即将下班。 黄秋被鼓声惊醒,睡眼惺忪的走出堂室,来到二楼,正好看到刘景,出言问道“仲达第一天上任,有何感想” “事情不多,比较清闲。”刘景如实回答。 黄秋抚了一把稀疏的胡须,笑道“仲达岂不闻孟子曰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身为上位者合该如此,俗务就让谢良和下面的人去做,我等闲逸雍容即可。” 刘景笑了笑,不置可否。 说曹操曹操到,谢良脚步匆匆的走上二楼,和两人见礼。 刘景心想,若是他听到黄秋刚才所言,当不知作何感想。 黄秋冲谢良微一颔首,又对刘景道“仲达晚上若无他事,不如来我舍中做客,我舍中藏有一坛酃湖美酒,保证让你流连忘返。” 酃湖位于长沙酃县西南,周回三里,依湘江、傍耒水,气势甚为磅礴。 酃湖酿造美酒的历史非常久远,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如今已是长沙乃至整个荆南地区最知名的美酒。 “要让掾君失望了。”刘景婉言谢绝道。 “昨夜突下大雨,在下未能和从兄刘元龙见面,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去从兄那里一趟。而且,不瞒掾君,在下酒量极差,往往一两杯就会醉倒,恐怕到时会扫掾君酒兴。” 见刘景如此说,黄秋只能遗憾地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十章 陶观 刘景从市中归来,没有回家,直接前往从兄刘蟠的住处,地址是之前李吏告诉他的。 刘蟠平日工作的地方和居住的吏舍就隔了一道土墙,上下职比刘景方便多了,刘景到来时,他已经在家等候已久。 刘蟠一边邀刘景入屋,一边取来水果、小食。小食即点心,以蜜、枣、荸荠等物混合稻米做成饼状,称之为糗精,水果则有枣子和梨子。 刘蟠是不进厨室的,他在临湘有一座别府,早晚两餐全部由奴仆送至官曹,平日吏舍中只备一些水果、小食之类,用于招待客人或晚上宵夜。 汉代以一日二餐为主,可若睡得晚了,也会吃一些东西,是以晚上八、九点又被称为“夜食”。论语有“不时不食”之语,大儒郑玄注解“不时,非朝、夕、日中不食。”指出一日三次进餐时间。 刘景中午吃过胡饼,此时并不太饿,仅象征性吃了几颗枣子,和刘蟠闲聊今天在市楼的所见所闻以及吏舍琐事。 刘景和刘蟠虽是同辈,年龄却相差十余岁,加上后者为人素有清誉,性格严谨,与他相处,总有束手束脚之感。 刘景面对诸葛亮可以做到滔滔不绝,和刘蟠谈话却要绞尽脑汁,所以很快就告辞而去。 一路回到家,刘景点燃灶台,开始筹备晚餐,他今晚只准备做一道菜,在食材中选来选去,最终选了蘑菇、竹芛和脂肉,做成蘑菇芛肉汤,简简单单,又营养丰富。 相比现代,当下可供选择的蔬菜还是少了一些。 刘景感慨到一半,猛地想起一物,汉代尚未出现,却极易得到的蔬菜豆芽。 只需将大豆放入水中浸泡一天,然后装入容器蒙起来,四五天后就能吃上鲜嫩可口的豆芽。 他前世少年时代生活艰难,自己没少在家发豆芽。 吃完晚饭,刘景立刻取出大豆,洗干净放入陶罐中,置于阴凉处。 才忙完没一会,便有客临门,来访者刘景并不陌生,乃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桓彝。 桓彝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十五六岁时就受到了时任长沙太守孙坚的看重,今年也才二十三岁而已。 他的身量比其兄桓阶略高一些,白面短髭,眉分八字,双目炯炯有神,任谁看到他,都会认为他是一名正人君子。 桓彝、桓阶两兄弟性格差别很大,桓阶为人既有原则,亦知变通,可谓刚柔并济;桓彝则性格方正,宁折不弯。 常言道“性格决定命运”,桓阶未来取得更高成就也就顺理成章了。 桓彝道“在下昨日休沐,刚好与足下错开,今日归来,才听说足下与我成为同第邻居,这可真是令我喜出望外。” 刘景颔首道“原来如此,难怪足下家门紧锁。请坐。” 说起来两人工作还有些关联,桓彝乃是金曹掾,公府金曹主要负责货币盐铁事,而郡府金曹,不管盐铁,只管钱布。 有一句话叫做“仓曹收民租”、“金曹收市租”,金曹掾和监市掾职能略有重合。 当然,桓彝只能管收市租的市啬夫,却管不到他的头上。 两人关系远谈不上熟络,不好交浅言深,桓彝坐了一会就离开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如果双方有心结交,总会成为朋友。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刘景点燃油灯,翻开汉书,这次他没有延续昨天的进度,而是直接跳到诸葛丰传,并仔仔细细读了三遍,只要能够拉近和诸葛亮的关系,任何方法他都愿意尝试。 书读累了,刘景便稍微歇息片刻,而后缓缓研墨,执笔练字。如今他以颜体楷书、行书为主,其他书体全部放弃,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自然要懂得取舍之道。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 刘景所写的正是孙子兵法,这部由孙武所著,不过寥寥数千言的兵书,堪称是中国古代军事文化遗产中最为璀璨的瑰宝,辐射覆盖整个东亚地区,在全世界亦有极大的影响力。 孙子兵法中的名句非常多,不管是谁都能说上两句,但真正读过孙子兵法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刘景也不例外。 身处乱世,不能不读孙子兵法,所谓“眼看千遍,不如手写一遍”,刘景认为这句话很有道理,也是这么做的。 一入“人定”,刘景立即结束练字读书,这是他给自己订立的规矩,夜间看书最伤视力,万一成了一个“目茫茫”的近视患者,到时候再悔恨也已经晚了。 第二天,刘景满怀期待的前往市楼,可惜等了整整一个上午,仍然没有等来诸葛亮的身影,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诸葛亮不可能每天都来市中买药,天能来一次就不错了,可他就是忍不住报以幻想。 到了中午,刘景再度来到矮奴的饼摊买饼果腹。 矮奴见到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口称“刘君”。 原来昨天刘景和诸葛亮兄弟的对话被他听个正着,得知眼前之人就是最近长沙上下屡屡谈到的“德行刘君”。 刘景笑着点点头,和昨天一样要了四张胡饼,左右无事,便和矮奴闲聊了两句,意外发现这个外表滑稽可笑的侏儒居然谈吐不俗,举止亦十分有礼,心中大为诧异,他忍不住直言相问“观足下言行举止,并非粗鄙之人,足下莫非读过经书” “刘君一语中的,”矮奴如实说道“小人生来便与常人不同,因家境贫寒,年幼时被卖给途经长沙的洛阳大商贾为奴。小人虽然身体孱弱,头脑还算有几分聪明,主人便让我做了少主的小史,少主蒙学时,小人作为陪读,慢慢也就开始识字了” “难怪他会制作胡饼,原来是在洛阳生活过。”刘景心下不由恍然。 众所周知汉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胡箜篌、胡笛、胡舞,喜欢所有与胡人相关的新奇事物,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京都贵戚争相效仿,致使洛阳风尚为之一变。 刘景又好奇问道“那足下又为何回到长沙贩饼” “当年董卓迁都长安,缺乏军资,便任由麾下部曲、羌胡劫掠,家主人乃是洛阳大户,贼虏冲入府邸,将主人全家老小尽数杀死,奴婢亦未能幸免。小人身躯矮小,钻狗洞才得以苟活下来,前年才辗转回到家乡。” 纵然过去了五年之久,可每当提起这段往事,矮奴依旧会热泪盈眶。 “小人失态,请刘君勿怪。”矮奴匆忙擦了擦眼角。 没想到一个贩饼的侏儒背后竟有着这样曲折的故事。刘景心中感慨,不禁叹道“五年过去了,足下始终对旧主念念不忘,可知是一个重情之人,谁又能忍心责怪呢。” 又郑重道“聊这么久了,在下尚不知足下高姓大名,失礼了。” 矮奴怔怔地看着刘景,一时茫然,名字自己叫什么名字 似乎从他有记忆开始,每个人都直呼他“矮奴”,包括自己的父母兄弟,没人在意他有没有名字。 父母虽然没给他取名字,但其实他是有名字的,在识字后,他为自己取名观,观者,容貌仪观也,表字则是子仪。这是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渴望却永远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矮奴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小人姓陶,名观,字子仪”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十一章 蔡升 “小人姓陶,名观,字子仪” 当矮奴陶观在刘景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尊重,而忍不住泪洒当场时,便见一道白色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 这是一个白衣竹冠,腰佩长剑的倜傥青年,只听他急语道“矮奴,你为何哭泣,可是此子欺负你乃公” “蔡君快住口”矮奴陶观吓得脸色煞白,只恨自己身材短小,无法及时堵住蔡升的嘴。“你可知道他是谁” 刘景亦认出此人便是矮奴陶观市井中的靠山蔡升,他回去后曾询问过族兄刘宗,得知此人乃是临湘近年来名气最大的游侠。 据说此人剑术非常可怕,数年间与人斗剑上百次,向来都是横扫无敌,因此在临湘游侠、恶少年心目中有着很高的威望。 刘宗和区雄为了能够将他收入门下,可谓是绞尽脑汁,然而蔡升心气极高,不太看得上刘宗和区雄,认为两人是靠着家族势力才有今日的成就,打心眼里认为他俩不如自己。内心抱着这样的想法,自然不会投到刘、区门下,任凭他们驱使。 “我管他是谁矮奴,他若欺辱于你,我必不与他善罢甘休。”蔡升双目斜瞪刘景,后者吏服冠剑也丝毫没能令他退缩半分,反而手握剑柄,神态飞扬,一副不把刘景放在眼里的模样。 不得不说,刘景心里还真有些发憷,他自问在练剑上不曾懈怠,但受限于天赋,剑术水平肯定远远比不上蔡升,而且他与人斗剑的经验也少得可怜,一旦对方反应过激,拔剑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所幸血溅五步的场面没有发生,矮奴陶观及时为他解了围“蔡君,万万不可胡言乱语你前两日不是还和我提起德行刘君吗,如今刘君就在面前,你怎能口出狂言还不快向刘君赔罪。” “啊他就是德行刘君”蔡升目光在两人身上不住游走,问道“那你刚才为何哭泣” “谈及陈年旧事,不觉落泪。” 蔡升无语,矮奴陶观的往事他知之甚详,面向刘景而立,弯腰成九十度,长长一揖,语气诚恳地道歉“在下姓蔡名升,字宏超,出身市井,言语粗鲁,如果有冲撞刘君之处,还请刘君见谅。” “不知者不怪。”刘景夸道“更何况,足下为朋友不避官吏,仗义执言,真是一个义士啊。” 蔡升为人向来“义”字当先,刘景夸他别的,他未必高兴,夸他是义士,却是正好搔到了他的痒处,心中欢喜,扭头对陶观道“矮奴,你听到没有,德行刘君夸我是义士。” “听到了。”矮奴陶观笑呵呵回道。 蔡升得意忘形之际,手臂突然被一个不知从哪钻出的青衣老人拿住,只听他口中喊道“好你个蔡宏超,可算抓到你了。” 这一幕相当奇怪,蔡升作为近年来临湘最出名的游侠,等闲谁敢与他为难,然而此人偏偏敢捋其虎须。 蔡升神情一愣,待看清来人,顿时感到大事不妙。 自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面对讨债者,纵然打遍临湘无敌手的蔡升,也有些直不起腰杆,他取出怀中轻飘飘的小囊,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叹气道“邓公,你也看到了,我最近囊空如洗,实在没钱,你再多给我几天时间。放心吧,我蔡宏超绝非欠债不还之人。” “你每次来我酒肆赊账酤酒都这么说,”酒肆主人不吃他这套,大喊道“你已经欠一千钱了今天必须还钱” “什么”蔡升闻言大吃一惊道“这才过去多久,怎么会欠下这么多” 酒肆主人冷哼道“最近米价大涨,酒水自然也跟着上涨,况且你不但自己喝,还屡屡宴请他人,花销岂会少了。如今不多不少,正好一千钱。” 蔡升一脸狐疑道“邓公你没有趁我不备,多记几笔吧” “你留下的借契都在,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 见酒肆主人说得理直气壮,蔡升不再多言,转头眼巴巴看向矮奴陶观,后者没有迟疑,将今日收入全部拿给他还债。 酒肆主人数了数,一共才百钱,摇头道“这点钱不够。” 周围人群渐渐有围观之势,蔡升感到颜面大失,咬牙将腰间长剑解下,便要送入酒肆主人怀里。 酒肆主人却不敢接剑,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蔡宏超,在下敬重你是市井豪杰,才会酤酒给你,然而在下也要依靠酒肆养活一家老小,足下这次固然可以用剑抵债,那下次还能用什么足下再这么欠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我的酒肆就要关门了。” 刘景在旁边忽然出言道“足下之虑不无道理,而蔡宏超囊中羞涩也是不假,不如这样吧,他欠下的钱在下替他还了。” 他今天本来打算履行约定,给侄儿虎头定做一架鸠车,并为弟弟刘和、妹妹刘饶准备些小礼物,出门带足了钱,尚未有机会花出,正好用来替蔡升解围。 “足下此言当真”酒肆主人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 蔡升却是脸色大变,一脸羞愧地道“刘君,你我不过一面之交,怎能让你出钱替我还债。” “不然。”刘景摇了摇头道“难道足下没有听说过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吗你我相识虽短,但我认为足下是一名义士,值得我倾心结交,因此借钱给你还债,这又有何不可呢” 刘景向来把钱看得很淡,似蔡升这等剑术称绝一方的游侠,花费区区千钱就能让对方欠下人情,这是多么难得与幸运的一件事,若是换成族兄刘宗在此,别说一千钱,就是一万钱也会毫不犹豫。 “没想到竟得刘君如此看中。”蔡升说道“只恐一时难以还清。” 刘景顿时想起昔日场景,大笑道“足下日后若富贵了,可十倍百倍偿还我。” “”蔡升和陶观不禁面面相觑,心里都觉得很奇怪,这不是前者曾经发下的大言吗,刘景怎么会知道 最终蔡升接受了刘景好意,让事情总算有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酒肆主人捧着钱高兴的走了,没有热闹可看,围观的人群亦渐渐散去。 蔡升此时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一脸尴尬的站在原地。 “足下何须如此,”刘景扬声说道“大丈夫身处乱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方不负此身钱财乃身外之物,何必太过在意,正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在下深以为然,足下以为如何” “大丈夫身处乱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方不负此身、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蔡升立刻将那点尴尬抛之脑后,一时间心情激荡,大声道 “刘君躬耕养客、质书救邻之举传扬开来,人人皆称德行刘君,在下亦深感佩服。 在下本以为刘君当是一位性格柔和,谦恭仁厚的君子,见面后才发现刘君竟是一位心怀高远,有鸿鹄之志的大丈夫” 陶观在一旁羡慕不已,刘景自不用多说,如今享有盛名,成为长沙名士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便是蔡升,异日也未尝没有腾飞的机会。 而他作为一个身体孱弱的侏儒,未来早就已经注定,在市井平平淡淡卖一辈子胡饼,用赚来的钱奉养父母、馈赠兄弟、抚养侄辈,然后自己在孤独困苦中慢慢变老,直到死去 这似乎就是他的宿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十二章 求字 蔡升乃是一位纵任意气、不受约束的游侠,之前虽然对刘景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但更多是出于对刘景文化、道德方面的佩服,和他本人无关。 两人完全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纵然有所交集,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然而经过一番接触,蔡升发现刘景不单是一位谦恭仁厚的君子,更是一位有鸿鹄之志、英雄之气的大丈夫。 这样的发现,立刻粉碎了横在两人之间的无形阻碍。 蔡升开始相信,他和“德行刘君”可以成为朋友,这是他之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蔡升好奇问道“看刘君穿着,如今当是给事郡县,不知在何处任职” “就在市中。”刘景说道。“日后蔡兄若有事,可直接来市楼找我。” “啊”蔡升心里有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疑问“刘君出身高门,又有名声,为何要来市中任职“ 刘景微笑道“如果不来市中,又怎能有机会认识两位呢。” 蔡升闻言颇为受用,而陶观就有些受宠若惊了,诚惶诚恐道“刘君言重了,小人一个贩饼之人,哪里当得刘君另眼相看。” “足下不必妄自菲薄,”刘景摇头道,“淮南子有云智过万人者谓之英、千人者谓之俊、百人者谓之豪、十人者谓之杰。足下通文明义,智慧过人,可谓百中无一,足可称之为豪。” “”陶观闻言双眼一热,险些落下泪来。若不是碍于双方身份上的巨大差距,他都想把对方引为知己了。 这世上终于有人不在意他的外表,发现了他的内在,这是蔡升都没有做到的事 不可否认蔡升对他很好,但蔡升始终将他视为弱者加以照顾,却看不到他过人的地方。 蔡升看看刘景,又看看陶观,心里忍不住胡思乱想“矮奴是豪的话,那我是什么英俊豪总不能是杰吧” 想着想着,蔡升猛地醒悟过来,刚才路过此地,见到矮奴落泪,他气冲冲跑过来为好友出头,全然忘了此行目的。 他之前答应为人解决一桩事,如今却迟迟不至,对方此时怕是要等急了。 这可是事关自己的名声,由不得他不急,赶紧和两人道别。 刘景本想和蔡升多聊一会,不过对方既然有要事在身,那就算了,再说市井嘈杂,并非谈话的好地方。 约定改日登门拜会,蔡升便急匆匆走了。 望着蔡升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离去,刘景不禁出言赞道“自古以来,那些真正的侠义之士无不秉持人以义来,我以身许,褰裳赴急,不避寒暑。这是史书都称赞有加的行为,蔡宏超就是这样的人啊。” 陶观在边上说道“蔡君虽然性格略显莽撞,任气好斗,却从不恃强凌弱,反而喜欢义助弱小,为他们抵挡来自豪强、游侠、恶少年的欺辱,市中如小人一般受过他恩惠的人比比皆是。” “这也是我愿意和他结交的原因,欺强而不凌弱,信义当先,快意恩仇,蔡宏超活得如此潇洒自在,真是令人羡慕。”刘景抚掌而笑道。“出来买饼许久,该是回去的时候了,足下再见。” “刘君慢走。”陶观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目送刘景远去,头脑一片空白,直到买饼的客人连连催促,他才回过神来。 刘景迈着步子不紧不慢地穿梭在市井之间,今日与蔡升结识,完全是意外之喜。 似蔡升这等人,承平之世必然是朝廷主要的打击目标,轻则徒边,重则处死,难以善终。 然而方今大乱之世,此辈不仅不会受到打压,反而会成为各方争相拉拢的对象。 刘景日后若想有所作为,身边当然少不了像他这样的人。 刚回到市楼,他立刻被黄秋叫入室中畅聊,后者今天倒是没有酣睡,但也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说话舌头直打结。 他的生活中好像缺了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缺少美酒,纵然前途尽被酒水所毁,依旧无法令他迷途知返。 真是一个可悲的人。 应付完黄秋,刘景又到市楼各处兜兜转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傍晚回到吏舍,他前往同第桓彝家中做客,这一次谈话两人没有再像昨天那样早早结束,一直聊了一个多时辰。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晚上居然梦到了诸葛亮。 梦中,他和诸葛亮携手攀登一座巍峨屹立的高山,经历重重险阻,最终成功登顶。这个梦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写照,高山即事业,他希望诸葛亮能够和他一起,共同开创一番事业。 似乎连老天都被他感动,翌日一大早,诸葛亮就独自来访。 刘景喜不自胜,心道千盼万盼,可算把诸葛亮盼来了。 “孔明,从前我听到人们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心里总是不以为然,认为此辈太过矫作,可是今日我才知道错矣。你我不过分别两日,可在我心里,却好像过去了很久一样。” “一日三秋”之语出自诗经王风采葛,“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诸葛亮自然读过,只是他总觉得刘景表现得有些过于热情,心道他对谁都是这么热情么 刘景拉着诸葛亮入座,关心地问道“令叔父病情是否有所好转” 诸葛亮面上露出笑容,点头道“叔父大人病情与前几日相比有明显好转,已经可以下榻用餐。” “令叔父吉人自有天相。”刘景言不由衷地道。心里却恨不得诸葛玄在床榻躺上个一年半载才好。 诸葛亮颔首表示感谢,接着挺直身体,郑重揖道“在下曾于市中书肆观看刘兄手书,在下虽然鄙薄,亦能看出刘兄之字严整雄伟,如冠裳佩玉,就好像看到君子一般为之心折。” 诸葛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因此今日在下厚着脸皮,想向刘兄讨一份字帖,以便日日摹写专研,希冀能在书法一道上有几分增进。” “别人索要,哪怕一份字帖我也未必愿意,孔明开口,就算十贴百贴我也毫不心疼。”这可是难得刷好感的机会,刘景怎会轻易放过。 从穿越到现在,他几乎每天都会练字,存下来的文稿少说也有三四十,不满意的作品早就被他毁去了,留下的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这些字帖固然是他的心血,可送给诸葛亮他只会由衷高兴,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刘景创造价值,而诸葛亮价值无量。 “太多了,只要一帖即可。”诸葛亮急忙摆了摆手,对刘景的热情有了更深的体会。 “不知孔明可曾知道,我精通两种书法,一者笔势厚重,字体端庄,如同字中之楷模,一者笔法奇骏,非正非草,乃是正书之捷径,二者可以说不分高下,各有千秋。难道孔明要从二者之中选择其一吗”刘景以手撑膝,似笑非笑地问道。 “这个”诸葛亮一脸踌躇。 刘景面上故作不悦道:“几张字帖,于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孔明,你就不要再和我客气了。” 诸葛亮拜谢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十三章 示众 “这才对嘛。”见诸葛亮终于不再和他客气,刘景展颜笑道。“不过字帖皆被我存放在吏舍,孔明今日恐怕要空手而归了。” 诸葛亮说道“那有何妨,明日再来一趟就是。” 这正是刘景希望看到的,笑道“明日我多带一些字贴来,到时候任君挑选。” 这时市楼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刘景心下好奇,起身来到窗前,朝外望去,只见十余名身穿短衣、手持兵器的吏士,押解着一个蓬头垢面、身带枷锁的囚徒走进市楼。 诸葛亮起身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刘景皱着眉回道“有郡吏押解犯人到此。” 诸葛亮点点头,并没有太过意外,市井乃是四方百姓汇聚之所,在朝廷看来,这里是最适合树立威信的地方。 因此朝廷常常会把死囚押解至市井处死,称之为“弃市”,若是罪大恶极者,还要悬首于市、暴尸于市,王莽、董卓这两个国之大贼,死后就享受到了这样的待遇。 除了弃市,还有游市,也就是押解犯人游街示众。 刘景忍不住叹气道“孔明,我为市左史,躲不开俗务,需要出去露一面才行。” 诸葛亮道“既然刘兄有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刘景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难怪梁叔敬曾叹言宁愿在家闲居养志,诗、书自娱,亦不愿任州郡之职,徒劳人耳。” 梁叔敬即本朝名士梁竦,大汉高门安定梁氏子弟,汉明帝的外祖父,为人自负才高,却始终郁郁不得志,因宫闱之乱,受到牵连枉死狱中。 其实这也是诸葛亮感到困惑不解的地方,刘景既有名声,又有才华,最重要的是他今年才十七岁,正应该居家养名,以待日后一飞冲天之机。 这个时候何必急急忙忙跑出来服侍郡府,这么做对他简直毫无意义。 诸葛亮又不是刘景肚子里的蛔虫,有此想法不奇怪。 刘景送诸葛亮出门,正好遇上匆匆下楼的黄秋,后者瞧见刘景身旁颇为脸生的诸葛亮,不由一愣,但也没深究,凑到刘景身边低声提醒道“仲达,来人乃是左贼曹掾成绩,你要当心些。” “原来是他。”刘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想到两人这么快就碰面了。 贼曹是太守门下五吏之一,长沙属于大郡,设左右二贼曹,成绩为左贼曹掾。 不管是权位还是亲密程度,贼曹在门下五吏里面都排在末尾,比不上功曹、主簿、主记、督盗贼,不过即便如此,那也是太守张羡的亲信,地位远非一般郡府列曹可比。 他虽然被成绩“讹”了两万钱,可后者也成为他成名的垫脚石,双方说不上谁更吃亏。 据说此人性情贪婪凶狠,不守礼仪,自己令他陷身全郡的舆论风暴之中,说不准会不会气急败坏,明里暗里找自己的麻烦,确实要小心才是。 刘景谢过黄秋,三人一同下楼,此时一楼堂内聚满了人,谢良苦着一张脸,正和对方的领头之人说着什么,此人想来就是成绩了。 目送诸葛亮离去,刘景跟在黄秋身后迎向成绩。成绩年纪在三十上下,约七尺身高,脸孔狭长,双目锐利有若鹰视,鼻梁既高且长,嘴角微微下撇,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感觉。 刘景暗中打量成绩的时候,成绩也看到了他,立时目光如炬,显然认出了他。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成绩非但没有显露恶意,反而冲他轻轻颔首。 刘景礼貌的回礼,心中不解“他这是什么意思” 黄秋来到近前,瞥了一眼囚犯,脸色马上垮了下来,对成绩抱怨道“这不是六指祝阿么成掾,你怎么又把他抓来了” 刘景闻言朝犯人的手上看去,果然发现犯人右手生有六指,他年纪不大,只有二十二三岁,身量中等,相貌平庸,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或许是身上那股放荡不羁的气质 祝阿冲着成绩晃了晃手上的枷锁,大笑道“成绩,你看,连黄君这一市之长都认为你不该抓我来此,你还是快快把我放了吧。” “此人乃是市中偷长,多年来游走市井,害人不浅,我身为贼曹掾,抓他难道不是分内之事”成绩硬邦邦回了黄秋一句,转而对祝阿道“一会将你吊于市楼之上,期间若是无人指认你的罪行,我自会将你放了。” “何必多此一举,”祝阿撇了撇嘴道“你说你把我挂到上面几次了二次三次最后还不是奈何不了我,乖乖放人。” 黄秋、谢良心里也是这般想法,成绩根本就拿他没办法,实在没必要折腾来折腾去。 成绩厉声咤道“你可曾听说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不过是侥幸逃过几次,就以为可以永远逍遥下去不知死活” “那我们就走着瞧好了。”祝阿扬了扬眉毛,一脸挑衅道。 成绩回头冲手下挥手道“将他绑于楼顶,击鼓聚民。” 诸吏士轰然应诺,押解着祝阿上楼。 “黄掾,我们也上去吧。”成绩对身旁的黄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黄秋暗暗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由不得他不同意。 看着成绩义正辞严、刚正不阿的模样,刘景内心一阵无语,若不是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真要被他的表现唬住了。 和谢良一起落在最后面,刘景趁机问道“足下可否和我说说祝阿其人” 谢良下意识观察了一眼周围,小声说道“祝阿乃是市中首屈一指的偷长,手下有十余个小偷。他本为贩酱之子,幼年父母双亡,是被市中商贩抚养长大,因此日后成为偷盗,感念众人恩情,从不对本地人下手,只偷窃那些往来南北的外地商贾。” 刘景暗暗摇头,如今天下大乱,道路阻绝,商业受到极大影响,长沙能有多少外地商贾 要说祝阿从不对认识的人下手,他或许还能相信,从不对本地人下手祝阿和他的手下拿什么过活喝西北风吗这话只能骗骗无知百姓,反正他是绝对不信。 谢良继续说道“此是其一,其二祝阿为人慷慨,视钱财若无物,只要他看到市中商贾生活遇到困难,便会倾囊相助,为其解困。有被偷者找到他,他亦会设法将钱索回,所以市中之人无不对他心怀敬重。这也是成掾屡次三番抓住他,却无人指认的原因所在。” “有趣”刘景不觉失笑,没想到这位还是一个“义偷”。 登上楼顶,他没有随谢良站到前排去,而是选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置。 “咚、咚、咚”市楼顶上的牛皮大鼓被贼曹吏用力敲响,震天的鼓声一时间传遍市井各个角落。 市中之人听见急促的鼓声,知道有大事发生,源源不断向着中心地带的市楼涌去。 没过多久,市楼就被市井中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眼见百姓聚集的差不多了,成绩指着双手被高高吊起,却仍是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祝阿,大声说道“我乃左贼曹掾成绩,而此人是六指祝阿,平日常在市中偷窃,尔等若有人被他偷过,无需惧怕,可当面指认,在下定然让他难逃法网。” 底下人群轰然,认识祝阿的人非常多,即使不认识,也从周围人群的谈话中听说一二,众人交头接耳,发表着各自的看法,就是不见一人站出来。 如此问了三遍,依然没有人出面指认祝阿,成绩一脸阴沉。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十四章 志向 从市楼顶上俯瞰,只见地面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不下千人。 然而即便人数如此之众,议论滔滔,几近沸腾,却始终不见有人出来指认祝阿。 反而有诸多衣着简朴的少年,站在人群前方,挽袖露胸,叫嚷放人,这些少年大多都是祝阿手下。 刘景还发现了蔡升的身影,看情况他与祝阿怕是交情匪浅,两人都是市井声名赫赫的人物,有交情也属正常。 眼见场面越来越乱,成绩却始终默不作声,任由事态恶化,惹得旁边的黄秋好生不快,心道此人真是一个榆木脑袋,明明知道祝阿在市中极有威信,指望市井中人指认他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像祝阿这样的人,除非人赃俱获,否则就算抓住他又有何用最后还不是要把人放了。 成绩脸孔黑沉,目光阴鸷,但实际上他的心情远没有表现的那么糟糕。 他和祝阿打交道也不算短了,岂能不知他在市中素有威信,他本就没指望有人出来指认他,抓他不过是借他之名树立自己的威信而已。 足足挂了祝阿半个时辰,自觉已达到立威的目的,成绩这才开口和黄秋告辞。 “成掾慢走,恕不远送。”黄秋强忍住心头怒火,一脸敷衍,却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成绩贵为太守门下五吏之一,地位非同一般,但他出身寒门,好申、韩之学,而不重礼仪,这样的人就算地位再高,黄秋也不会高看他一眼。 成绩冷哼一声,甩袖而去,黄秋毫不在意,自顾自返回掾室,眨眼工夫,市楼顶上的众吏就散去了大半。 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祝阿一直被晾在上面,无人理会。 刘景之前就从谢良那里得知成绩数次抓捕,却始终奈何不得祝阿,可对方这么轻易就放人还是让他有些意外,成绩可不像是一个这么好说话的人,莫非他有什么顾忌不成 刘景正想得出神,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楼梯处接连窜出几名穿着短襦、佩戴短剑的少年,不出意外,蔡升也跟在后面。 “刘君,请稍等片刻,在下先去解救祝兄,之后再与刘君详谈。” 说罢,蔡升和众少年七手八脚将祝阿放下来,一脸关切地问“祝兄,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祝阿来回揉了揉被勒得红肿的手腕,摇头道“无妨。成绩小儿想要治我的罪,不过是痴心妄想而已。” “是极是极成绩小儿,与大兄为难,到头来还不是乖乖放人。”诸少年纷纷附和道,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祝阿被诸少年簇拥、恭维着,正准备离去,蔡升开口道“祝兄先行一步,我与刘君相识,说几句话。” 祝阿瞥了一眼刘景,脸上不禁露出惊讶之色,蔡升什么时候结交了一位市吏,他怎么不知道看其穿着,职位当是不低。 “那好,一会我在市南酒肆设宴庆祝,你一定要来。” “诺。” 祝阿冲刘景点了一下头,随后带着诸少年扬长而去。 “我与祝兄乃刎颈之交。”蔡升唯恐刘景心中轻视祝阿,说道“刘君新来市井,或许有所不知,祝兄虽为偷盗,但为人豪爽仗义,不管与他交情深浅,可谓有求必应,连我也多受其帮助,乃是市井豪杰人物。” 刘景含笑不语,他愿意和蔡升结交,是因为后者剑术过人,在游侠、恶少年中有很高的威望,属于极为难得的人才。 似祝阿这等鸡鸣狗盗之徒就算了,累及自己的名声不说,还对他没有什么大用。 不过他对成绩为何这么痛快放人很是好奇,蔡升为他做了解答“成绩确实如刘君所言,非善良之辈,可祝兄又岂是常人祝兄手下诸少年,皆为孤儿,自幼被祝兄一手抚养长大,祝兄若是被人故意陷害,他们必与对方不死不休。” 刘景明白过来,意思就是成绩用堂堂正正之法,祝阿甘愿束手就擒,反正也拿他没办法。而成绩若玩歪门邪道害他,最后还不知道谁玩谁呢,论歪门邪道,长期混迹社会底层的祝阿岂会怕对方。 刘景出言相邀道“昨日我与蔡兄相谈甚欢,可惜碰巧有事未能尽兴,今日既然来了,先别忙着走,去我室中坐坐。” 蔡升应“诺”,他在市井混迹也有数年之久了,还是第一次来市楼做客,忍不住东张西望。 刘景为蔡升倒上一杯清水,问道“蔡兄,你今年多大了” 蔡升说道“在下刚满二十,宏超这个字,还是今年初市中一位卜者为我起的,只是不知为何,此人已经许久不来市井。” 刘景颔首,这个时代卜者入门门槛高得惊人,至少也要粗通易经才行,说实话有这本事,当个执掌百里的县长都绰绰有余了。 很多有操守的儒者,为了个人生计,常会去市中卖卜自给。蔡升说不定遇到的就是某位隐逸的高士。 “说来昨日并非你我初次相见,之前在陶子仪肆前曾与蔡兄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当时在下坐在车中,并没有和你会面。” 蔡升听得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陶子仪说的是矮奴,同时心里的一个疑问被解开了,不由汗颜道“原来如此,难怪刘君知道日后富贵,十倍百倍归还云云。这分明是在下之前发出的戏言。” 刘景笑问道“蔡兄真的只是戏言吗” 蔡升神色一僵,半晌才叹道“瞒不住刘君,大丈夫身处乱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这不止是刘君的志向,也是在下的志向 在下只恨生不逢时当年孙文台于长沙起兵讨伐国贼董卓之时,在下年纪尚浅,不堪驱使。倘若在下能够早生几年,必定追随孙文台左右,北上中原,进击国贼,建立功绩,那该是何等的快哉”蔡升的话语里充满了生不逢时的遗憾。 刘景意味深长地道“蔡兄志向高远,本领又强,欠缺的只是一个机遇,而乱世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机遇了。” 蔡升并不认可刘景所言,摇了摇头道“自张府君将兵赴任长沙,平定苏代之乱,长沙从此远离纷争,一派祥和,哪还有什么机遇。” 刘景忍住一吐为快的冲动,有些事还是不宜提前泄露,谁知道会不会由此引发蝴蝶效应,从而令他失去先知先觉的优势。 “难道蔡兄不知世事无绝对吗就如孙文台,挟长沙之众,虎步中原,所向无前,董卓纵然拥天下强兵,亦不免狼狈逃遁,其忠勇之名为世人所知。结果却因轻佻冒进,在岘山身中流矢,死于无名之辈,徒为天下所笑。” 最后刘景隐晦地道“张府君性格倔强,不屈于人,长沙看似平静,谁又知不会泛起波澜呢” “波澜来自何处”蔡升心生疑问,心道刘君绝非无的放矢之人,他这么说肯定有原因,莫非他知道些什么不成然而刘景既然不想明说,蔡升也不好再问。 祝阿正在市南酒肆设宴等他前去,蔡升不敢在此久留,坐了一会就和刘景道别。 刘景没多做挽留,送蔡升至楼下,一脸诚恳地道“在下初来市井,人生地不熟,几乎没有能说上话的人,蔡兄以后若是有闲,可以常到我这里坐坐。” “敢不从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十五章 马周 经过祝阿之事后,市楼再度恢复了原本的平静,此后再无他事。 期间刘景抽空去了一趟以从事手工业为主的市北区,找木匠为侄儿虎头制作鸠车,并顺带做几支牙刷。 木匠听了他的描述,觉得此物制作不难,便答应下来。 一直困扰自己的刷牙问题即将得到解决,令刘景整天都有一个好心情。 下职返家后,他第一时间翻出文稿,打算优中择优,务必从中选出最好的作品,作为礼物赠送给诸葛亮。 楷书方面,斟酌良久后,他选择的是前汉名士贾谊的过秦论上篇,以及论积贮疏两篇经典文章。 过秦论洋洋洒洒数千字,即使上篇,亦有近千字,论积贮疏则要少一些,约四百字,当初刘景为了写好这两篇文章,不知浪费多少笔墨、付出多少汗水。 他之所以选择过秦论、论积贮疏,并非是因为它们辞藻优美,富于文采,而是因为二者皆为政治之论,刘景手里有无数诗词歌赋,但他认为这些东西对诸葛亮全无益处。 行书方面,仔细考虑后,他选择的是唐代大家韩愈的马说及其姊妹篇龙说两篇经典散文。 马说言“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说的是怀才不遇;龙说言“龙嘘气成云,而云从龙”,谈的是君臣相得。 两篇文章字数都不多,只有百余字,但道理深刻,借物寓意,甚至涉及神话生物,与潇洒飘逸、疏展灵秀的行书堪称天作之合。 而且里面还隐藏了刘景对诸葛亮求贤若渴之心,可惜对方注定无法明白他的心意。 诸葛亮绝不会想到自己日后会成为这个时代最杰出的人,即便是那些开创王朝的帝王,也无法掩盖他的光芒。 此四篇文章,可谓是精品中的精品,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诸葛亮露出惊喜的模样。 带着这样的心思,刘景沉沉睡去。 次日天公作美,总算不再是阴雨天气,天空一望无际,白云徜徉其间,和煦的朝阳一举驱散了多日以来的潮湿之气。 吃过早饭,刘景抱着纸卷前往市井,途经东市门,和市门卒王朝、马周微笑颔首,王、马二人手持刀盾,执礼甚恭。 等到刘景远去,“亡命之徒”马周才开口说道“大兄,我活了二十年,从未遇见过刘君这般谦逊和善的君子,难道是因为我来自小县,见识不广吗” 王朝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我居郡城近三十载,也是首次遇上刘君这样的人。刘君躬耕养客传于闾里之间,他连自家奴仆宾客都能善待,对我等谦逊有礼也就不足为奇了。” 马周好奇道“据说刘君和刘伯嗣乃是同族兄弟。” “对,他们都出自龙丘刘氏。”王朝说道“龙丘刘氏不止是汉室血脉,更是我长沙士族之冠冕,曾出过两位三公。也只有此等高门冠族,才能培养出二位刘君这样的君子、豪杰。” 马周一旁听得直撇嘴,梗着脖子大声道“大兄岂不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朝还没反应过来,倒是让往来行人忍不住捧腹大笑,一名身份卑微的市门卒居然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真是太可笑了。 “阿周,慎言。”王朝一脸尴尬地劝道。 马周面色涨得通红,不服气地道“周勃织薄、樊哙屠狗;吴汉贩马、马武流贼,此辈原本皆是鄙朴之人,才能不过凡庸,然而一遇高祖、世祖,立刻扶摇直上,封侯拜将,名震天下” 他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从小就喜欢听人讲古,尤其喜爱草莽建功立业的故事,他总是会将自己代入其中,他们能成功,自己必定也行。 周围先是一静,继而又是哄然大笑。 王朝一脸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素知马周志气很高,只是没想到竟然高到这个程度,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马周干脆闭上眼睛,懒得再看周围那些嘲笑的嘴脸,心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刘景对东市门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他步履轻快地走进市楼,不出意外,谢良又比他早来了一步。 此人实乃市楼上下人尽皆知的工作狂,听市吏们私底下说,他一年到头休沐归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假期常常用不完。不是没人劝说,甚至上面曾强制给他休假,但之后他依旧我行我素。 这种视工作如同生命的人,刘景只能道一声佩服,并甘拜下风。 不过佩服归佩服,监市掾的位置,他是绝对不会相让的。不是他自命不凡,他如果成为监市掾,对市井的帮助比谢良大多了。 所以,为了市井今后的发展,你还是老老实实当你的市右史吧。 刘景不动声色的同谢良打了一声招呼,坐在舍中整理自己带来的纸卷,除了过秦论上篇、论积贮疏、马说、龙说四篇文章,他又精挑细选几篇同样出众的文章,留作后备,由此可以看出他的良苦用心,舍诸葛亮外,再无他人。 刘景没有等待太久,诸葛亮很快就到来了,这一次诸葛均也跟着一起来了。 就像刘景昨晚期待的那样,诸葛亮看到文章,立时欣喜若狂,这几篇文章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他一遍遍观看,难以自拔。 诸葛均见识稍浅,也觉得刘景的字写得极美,尤其喜欢行书,一眼就爱上了这种优美秀逸的书体。 诸葛亮观摩良久,不由感叹道“刘兄这几篇文章所书比之市中书肆存放的文章更高一筹,非在下所能评价。” 刘景笑道“孔明喜欢就好。” “前汉贾生的过秦论、论积贮疏乃千古政论美文,在下自幼攻读,”诸葛亮问道“但马说、龙说二文却不曾耳闻,不知是出于哪位高士” 刘景摆摆手,道“哪有什么高士,这是我的游戏之作。” “刘兄大才。”诸葛亮叹服。二文借物寓意,暗指汉室,多有激愤之意,却又带着一丝幻想和希冀,这不仅仅是刘景的想法,如今这个时代,任何一位有识之士,恐怕都怀着同样复杂的心情。 本朝自孝和皇帝开始,豪族大姓掠夺平民田产,朝廷不能制,亦不敢制,其等钱帛山积、奴婢千群、徒附万计,富逾王公。百姓无田,或为豪族奴仆,役使如畜、命不由己;或浪迹天涯,裸行草食、易子而食。 天不怜汉,此后又接连出现桓、灵两位昏庸之君,致使天下震荡,社稷动摇,几近崩塌。如今天子更是困守长安,操控于边鄙逆贼之手,汉家威严扫地。 谶书历来有汉祚以四百年为期之说,而今四百之期临近,一部分人已经彻底对汉室失去信心,也有一部分人,仍然对汉室心存幻想。诸葛亮就属于后者。 诸葛亮四岁之时黄巾之乱爆发,其家乡徐州受到持续长达数年之久的破坏,是以自他有记忆以来,看到的便是一片乱象,之后又经历了曹操屠戮徐州事件,不得不离开家乡,南下避祸。 诸葛亮自幼父母双亡,飘零于乱世之中,心智早熟,他将管仲、乐毅视作自己的榜样与目标,立志成为像二人一样的无双国士,希冀未来可以辅佐明君,亲手终结这个乱世。 刘景乃汉室宗亲,诸葛亮认为他应该和自己是同一种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十六章 刘瑍 诸葛亮、诸葛均一直待到食时将尽才离开,刘景相送时,再次提到后天休沐日,他将会去都亭拜访,此事两人早在数天前就已经约定好了。诸葛亮表示欢迎之至,说道届时必会扫榻以待。 刘景休沐那天拜访诸葛亮一家,肯定就无法再回家,为避免家里人担忧,需要派个人提前通知她们一声。 这个传话的人没有意外落到了刘亮头上,午后,刘景来到市西区专门贩卖鱼获的列肆前,找到刘亮,跟他简单说了一下。 目前为侄儿虎头定做的鸠车尚未完工,为刘和、刘饶准备的礼物也要相应押后,所以也没有什么需要带回去的。 刘景和刘亮谈话时,刘亮父亲站在一旁,神色拘谨,偶尔刘景问起他,回话也是磕磕巴巴,表现还不如自己的儿子从容。 刘景记得他从前可不是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总是有说有笑的,不知道是因为双方地位差距变大,还是因为被捕入狱受到打击,总之他的性格发生了极大改变,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见他这般拘束,刘景也不好再和他多说什么,拉着刘亮嘱咐几句就离开了。 刘景并不着急返回市楼,难得来一次市西区,书肆恰好位于此地,正好顺路过去看一看。 说来这已是他来市井任职的第四天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至今还从未登过书肆的大门呢。 书肆保佣眼神出奇的好,远远就看到朝这边行来的刘景,马上跨出书肆大门,长揖行礼,口呼“刘君。” 刘景脚步不停的进门,笑着对他道“足下还记得我” 一身短褐青巾打扮的保佣十分机灵地答道“刘君乃我长沙第一等人物,小人恨不得刻在心上,怎会不记得。”言讫,冲肆内另一名同伴喊道“速去后室通知主人,就说刘君来了。” 刘景一迈入书肆,便感到无数道目光同时落在身上,他扭头望去,眼中立时映入十余位伏案读书的儒生。他一脸惊喜地看着一位身形修长,容貌绝美的青年,此人正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知对方具体名字,只知对方是兖州东平国人,乃梁孝王刘武之后。 刘景刚要上前和救命恩人打招呼,岂料书肆内的儒生看到他更加惊喜,“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做着自我介绍。 “这是什么情况”刘景被动的接收了一堆名刺,儒生们超乎寻常的热情令他一脸懵然,继而心里不免有些自得“恐怕就算桓阶桓伯绪到此,也不会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吧” 书肆中除了两名保佣,只有两个人没有凑过来,一个是他的救命恩人,另一个是位二十余岁,身穿吏服的年轻人,他体型偏瘦,脸容古朴,虽然没有上前,却站在远处对刘景遥遥行了一礼。 刘景颔首还礼,此人是市狱的一名狱吏,名叫严肃,他第一天上任时就见过了,两人同在市中供职,平日难免会有接触,其表现反倒不如陌生的儒生们热情。 刘景暗暗摇头,出身一般,又不通人情,再有才也没用,除非遇到贵人提携,否则这辈子也就位止于小吏了。 收回心思,刘景专心应付面前诸多儒生,这个时代只要是书读人就算是人才了,为此他也愿意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 书肆主人原本正在后室休息,听见保佣进门禀报刘景到来,不禁喜上眉梢,一跃而起。刘景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他第一次来书肆时,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少年,然而不过短短时日,他已是名传长沙,来日必为长沙名士之流,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 等到书肆主人穿戴整齐,从后室奔出,总算让刘景找到借口摆脱儒生们的纠缠。 “自刘君墨宝留于小人这里,请求观看摹写的人便与日俱增,此辈多有临摹,平日更是以刘君门徒自居。”书肆主人圆润丰满的脸上露出和善笑容,向刘景解释儒生们如此热情的原因。 接着又道“之前听人说刘君出为市吏,小人将信将疑,等了几日也不见刘君上门,还以为是市间谣传。” 刘景轻轻颔首道“足下书肆乃是市井唯一的清静之地,在下也想到这里躲清静,奈何上任以来颇多杂事,无暇他顾。” 书肆主人很有眼力,他虽说很想和刘景多聊一会,但后者的心思明显不在他这里,很快就知趣的退下了。 刘景长舒一口气,终于没有人打扰了,他径直来到救命恩人面前,正了正衣冠,笔直鞠了一躬,说道“再造之恩,无以为报。上次见面,在下竟然未来得及询问恩人姓名,实在是失礼。”没有对方舍命相救,自己未必有机会再活一世,这个恩情实在太大了。 “啊,上次没有说吗可能是忘记了。”青年拍额笑道,神情姿态有种说不出的洒脱自然。 “在下今日出门匆忙,未携带名刺。我姓刘名瑍,字文朗,兖州东平国人。还有,我不是已经收下五柳先生传,作为救援足下的酬金吗我俩现在两不相欠,足下以后就不要再提什么救命之恩了。” 刘景不由苦笑道“足下难道认为我的性命就只值一篇文章吗” “唉,你这个人真是麻烦,早知道当初就不救你了。”刘瑍俊美不凡的脸上满是认真之色,似乎这一刻他心里真是这样想的。“啊不对,如果不救你,就没有机会得到五柳先生传。” “”刘景顿时哑口无言,进而失笑,从来都是他嫌弃古人性格古板,没想到他也有被古人嫌弃性格古板的一天。 他算是看出来了,刘瑍为人率直任诞,不拘小节,是以很讨厌拘泥于俗礼的人,如果想要和他结交,刘景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一味客气。 “抱歉,是在下过于执着了。” “这就对了。”刘瑍击掌而笑,接着好奇问道“刘君笔下所写的五柳先生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其饥则箪瓢屡空,缾无储秉;其寒则短揭穿结,絺绤冬陈;其居环堵萧然,风日不蔽。纵然如此,五柳先生依旧高简闲靖,不改其志,真乃世间无双的隐士,令人不由心驰神往。” 说到这里,刘瑍一脸憧憬,这就是他一直渴望的生活啊 他并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尤其生于乱世,见过了太多太多的人间悲剧,即便现在正当年少,却已经有了隐逸之念。 “不知五柳先生是足下的臆想,还是真有其人” 面对刘瑍希冀的目光,刘景直言相告道“五柳先生乃是在下杜撰,世间并无其人。” “唉”刘瑍疏眉一蹙,心情无比惆怅地道“我就知道,世间怎么会有五柳先生这样的神人呢” 刘景隐隐听出他话中蕴含的意思,忍不住惊讶道“听足下之意,莫非有遁世之心” “确有此意。”刘瑍点头承认。 刘景神情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愠道 “今九州板荡,天子蒙羞,百姓悲号,足下视若无睹乎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足下乃梁孝王之后,家族数百年来高官厚禄从无断绝,世代享受大汉之荣。足下就算不能以天下为己任,也应思量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怎能轻谈归隐呢” 因为有着救世主心态,他话里不自觉带上了一丝责备之意。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十七章 邀请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八个字出现在这个时代绝对称得上震耳欲聋,发人深省,给刘瑍精神造成了巨大冲击。 书肆亦是一片死寂,儒生们纷纷放下手中书卷,看向刘景,无不面带钦佩之色,更有人情绪激动,振臂高呼 “壮哉刘君”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世人皆有此念,何愁天下不定。” “以天下为己任正可谓我辈之志也” 刘瑍愣了片刻,才道“在下才疏而志小,自幼钟情山水,此生惟愿隐居荒山,做一个悠然自得、不理外俗的田舍翁,像匡扶天下这种大事,在下做不来,更适合足下这样胸怀大志者” 这话却是越说越没底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心虚了。 刘景暗暗摇头,两人初次见面时,刘瑍的潇洒不拘令他记忆深刻,认为他是一名俊才奇士,十分期待和他再次相会,然而当初有多期待,如今就有多失望。 他不能说刘瑍抱着这样的想法不对,毕竟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既然双方道不同,那就不相为谋吧,刘景谈兴一下子散去大半。 不久刘景就借口公事在身,告辞而去。 刘景走后,众儒生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刘瑍无意参与其中,他手捧书卷做读书状,试图集中精神,却发现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八个字不断在他心中回荡。 “刘仲达”刘瑍默默念道。 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做个脱离红尘、悠游终世的隐者,不会因为刘景的一席话就做出改变,不过像刘景这种以天下苍生为念的人,总是会令人肃然起敬。 另一边刘景才出书肆大门,立刻就将刘瑍抛到了脑后,这是因为在他眼里,将交往对象粗暴的分成了两种,一种是对“未来”有价值的人,一种是对“未来”没价值的人。 很显然,他将刘瑍归入了没价值的行列中。 刘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日后会找机会报答,但他不准备在刘瑍身上花更多心思。 就在刘景以为这一天将在平淡中结束,杜袭却突然来访。 其实也算不得突然,他在家躬耕时,杜袭三天两头往田间跑,按照这个频率,他早就该来了。 杜袭内着紫缘白色中衣,外穿绛紫色波纹绵袍,黑色长裤,绿丝鞋履,头戴黑色漆纱笼冠,大袖垂披,举止从容。 他走进市楼,手指着刘景笑道“仲达,没来之前,我还猜你会不会正在后悔来市井任职,而今看到你的样子,分明是乐不可支啊。” “乐不可支倒不至于,不过上任以来,确实收获良多。” 刘景说道“前汉名士刘向曾言十步之泽,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在下亦深以为然。市井乃四方汇聚之地,每日游市者以万计,里面有太多值得在下用心交往的人,这几日也着实认识了不少新朋友。” 杜袭颔首道“仲达你为人谦和,心气却很高,能被你倾心结交的人,想必都有其过人之处。” “最令在下欣喜的莫过于结识了诸葛孔明,他是徐州琅琊人,虽然才束发之年,却有极高的才华与志向,更难得的是,我俩心意相通,志同道合,相处不过数日,已为莫逆之交。”刘景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喜悦之情。 杜袭大感意外,在他的印象中,刘景性格沉静,处事淡然,即使泰山崩于前亦能不改颜色,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而且刘景为人向来自负,他如此推崇这个叫诸葛孔明的少年,杜袭不由起了好奇之心,想要亲眼看看他是不是真如刘景形容的那般出色。 “此子复姓诸葛,可是前汉司隶校尉诸葛丰的后人”全天下姓诸葛的独此一份,杜袭很容易就猜出了诸葛亮的出身。 “正是。”刘景点点头,和杜袭简单介绍了一下诸葛亮的情况,期间不可避免谈到了其叔父诸葛玄与朱皓争夺豫章之事。 诸葛玄乃是徐州琅琊名士,但杜袭对他的评价却不高,认为承平之世,他或许能安安稳稳做个两千石太守,大乱之世,就只能像现在这样身不由己,随波逐流,总之不过是一介平凡之辈。 两人不管是智慧还是见识,皆超群绝伦,促膝长谈,相得甚欢,不知不觉间,就到了闭市时间。 耳闻急鼓声,杜袭击掌而笑道“乘兴而来,尽兴而返,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啊,惟一遗憾的是不能酌酒一杯。” 刘景对此只能表示无能为力,他可不是黄秋,敢在市楼公然饮酒,他好不容易才拥有了美好的名声,怎能不好好珍惜呢。 不过说到酒,刘景真准备请杜袭饮酒,他后天休沐,除了去都亭拜访诸葛亮一家外便再无他事,剩下大把时间总不能枯坐舍中,是以他打算在市中酒肆设宴,邀请几位好友,举杯谈天下、煮酒论英雄,也只有如此才算不负光阴。 对于刘景的邀请,杜袭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下来。其实他后天有一个应酬,不过刘景既然开口了,他无论如何也要来,之前那个应酬只能想办法推了。 自从举家搬到长沙以来,杜袭行事就非常低调,奈何他颍川名士的身份,以及不屈从刘表的表现,就像是夜空中的皎皎明月,受到长沙士族的极力追捧,哪怕他闭门不出,仍然免不了诸多应酬,叫人好不心烦。 刘景陪着杜袭出门,便看到黄秋假装若无其事的从门前经过,两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索性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表演。 黄秋向杜袭行了一礼,一边奉上名刺,一边言道“在下黄秋,忝为市楼之主,杜君乃是海内名士,在下心慕已久,今日得知杜君登临鄙楼,在下不胜欢喜,奈何与杜君素未相识,故迟疑不前,唯恐惊扰。” 杜袭瞥了刘景一眼,看在他的面子和黄秋稍稍寒暄两句。杜袭可是连荆州牧刘表都不能令其屈服的名士,以黄秋的身份地位,根本接触不到,如今有机会说上几句话,完全是意外之喜。 黄秋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很快就被杜袭打发走了。 杜袭是乘坐牛车而来,刘景正好借光,搭顺风车返回吏舍。 除了杜袭外,桓彝也是他邀请的对象,连日来几番接触,他认为桓彝比之其兄桓阶稍逊半筹,亦不失为人杰,值得一交。 刘景记得自己第一天上任,桓彝刚好休沐归来,所以两人休沐日在同一天,如果时间凑不到一块,就算邀请也是枉然。 桓彝后日本没打算休沐,一听刘景有意邀之共饮,欣然同意。 从桓彝舍中出来,刘景犹豫着要不要请族兄刘蟠 首先有个难题就是刘蟠休沐日和他不同,未必有时间赴宴。 其次是他此番准备相邀的杜袭、桓彝、诸葛亮,大者不过二十四,小者十五,礼曰“年长以倍,则父事之;十年以长,则兄事之;五年以长,则肩随之。”他们几人之间年龄相差最大不超过十岁,能够以较为平等的身份交往。 而族兄刘蟠就不一样了,他已经三十四岁,年龄倍于刘景、诸葛亮,和他一起饮酒,他们很难放得开。 综合以上考虑,刘景最终放弃了邀请族兄刘蟠的打算。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十八章 诸葛玄 时间匆匆,转眼就到了休沐日。 当天早上,天气阴沉沉的,难见明媚,这个季节的长沙,一个月有二十多天时间不是阴天就是下雨,太阳出现的次数掰着手指就能算过来。前世身为北方人的刘景,实在喜欢不来长沙潮湿多雨的气候。 食时一过,刘景估计诸葛亮一家应该吃完早饭了,这才出门。 都亭坐落于临湘郭南,距离郡府不过数百步。 都亭不比城外乡下野亭,乃是城市举行重大事情的重要场所,洛阳的都亭甚至能涉及到国家层面,影响社稷兴衰。 比如当年外戚大将军窦武联手党人领袖陈藩等人,谋划诛杀宦官,率领北军五校士数千人屯于洛阳都亭,结果被宦官巧借外兵,反杀于都亭之下,由此引发了影响深远的第二次党锢之祸。 第一次党锢之祸发生于汉桓帝时期,当时汉桓帝刘志正当壮年,牢牢掌握着至高权力,宦官不过是他手中的刀而已,因此党锢由始至终都处于可控的范围,并没有伤及国本。 而第二次党锢之祸发生在汉灵帝继位初期,彼时汉灵帝刘宏还是一个十一岁的懵懂少年,手中没有半点权力,如同玩偶一般操控于宦官之手,宦官挟持皇帝,口含天宪,由他们主导的第二次党锢,对士人大肆挥舞屠刀,一下子就动摇了社稷。 大汉之衰,第二次党锢之祸绝对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临湘都亭在规模上不如洛阳都亭,亦可容纳数百上千人,四周建有高大的墙垣,房舍数百间,隐然城中之城。 刘景抵达都亭,发现诸葛亮、诸葛均在都亭门口等候,当即加快脚步,走近问道“孔明,你们在这里等候多久了” 诸葛亮笑回道“没等多久。” 刘景笑了笑,诸葛亮此言怕是多有不实之处,又问道“孔明,令叔父身体是否又有好转” 诸葛亮答道“已经可以行走自如,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受不得风吹,还需要在房中安心静养一段时间。” 刘景记得诸葛玄去襄阳没过几年就病死了,所以特意提醒诸葛亮“孔明,你们先别急于动身去襄阳,一定要让令叔父彻底养好身体,否则一旦身体留下隐患,到时候悔之晚矣。” 见刘景神情话语分外郑重,诸葛亮也慢慢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若有所悟道“叔父大人确有尽早启程之念,仲达的提醒非常急时,看来在下需要多劝劝叔父大人。” 见此事引起了诸葛亮的重视,刘景也就不再赘言。一边随着诸葛亮、诸葛均兄弟行于都亭之内,一边问道“对了,孔明,你的酒量如何” “还算可以。”诸葛亮回答十分谦虚。事实上他从小长于齐鲁之地,年龄不大,酒量不浅,不过他虽然喜欢饮酒,却不嗜酒,原因就在于他是一个拥有极强自制力的人,不喜欢醉酒后丧失理智的感觉,他认为饮酒应有所节制,可尽兴,而不可乱性。 “今日难得休沐,我在市南酒肆设了酒宴,孔明一会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随我一同前往吧。” “诺。”左右无事,诸葛亮痛快的答应了。 诸葛玄乃是琅琊名士,两千石大官,长沙太守张羡不止一次登门探望,深表关切,都亭亭长眼睛又不瞎,自然懂得看人下菜,而今诸葛一家居住于一栋二层阁楼,独门独院,颇为清宁。 诸葛玄抱病在身,无法出入厅堂,双方会面地点改在二楼寝室。 刘景到来时,房中除了诸葛玄之外,还坐着两名身形高挑倬约,容貌甚美的少女,她们年纪在二八、二九间,身上穿着质地考究、色彩明艳的广袖襦衣,发鬂松垂,挽在一边,上面插着精美夺目的玉饰,这是大汉朝女子最钟爱的发型之一,谓之坠马髻。 这两名少女想来就是诸葛亮尚未出阁的大姐、二姐了,诸葛玄的子嗣大概是年纪还小,因此并未露面。 诸葛玄年约三十余岁,生于齐鲁之地,令他有一副高大的身躯,脸带病容,亦难掩出众之貌,髯发整齐,须髭浓密,这种身长俊伟、胡须精美的大丈夫形象,最符合汉代人的审美观。 “在下刘景,拜见诸葛先生。”刘景以诸葛亮朋友的身份,对诸葛玄行子侄之礼参拜,同时递上名刺。 刘景作为晚辈,名刺需要在前面加上弟子二字,以示恭敬,具体格式为“弟子刘景再拜,问起居,长沙临湘字仲达。” “刘生不必客气,快快请起。”诸葛玄含笑接过名刺,说道“刘生贤德无双,名著长沙,仆纵使身染重病,足不出户,亦常常听到身边访客、子侄辈,乃至亭中诸人谈及足下。” “诸葛先生过誉了,不敢当。”刘景悠然起身,与诸葛亮同榻并肩而坐,又道“如若不弃,诸葛先生可称呼在下表字仲达。” 刘景的一举一动无不合乎礼仪,却又带着一份潇洒从容,看得诸葛玄心中不由赞叹“没想到长沙夷郡鄙地,竟能养育出这样一位超凡脱俗的人来,真是不得不让人感到惊奇啊” 诸葛亮的大姐、二姐亦美目流转,心情起伏,她们早就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只是长期以来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才耽搁了婚姻大事,如果有机会嫁给刘景这样德才兼备的君子,将是再美好不过的事情了。可惜婚姻大事容不得她们自己做主。 诸葛玄道“听孔明说,仲达曾游学襄阳,拜入宋仲子门下。” 刘景微微颔首道“在下确实有幸跟随宋公学习易经,数月前才因兄丧返乡,而今想来,常常抱憾当时未能用心学习,浪费光阴。” 诸葛玄失笑道“仲达谦虚过矣。” 刘景嘿然,这完全是他的肺腑之言,可惜说出来没人信。 诸葛玄沉吟一声道“如今人们都说刘荆州治下赋政造次,德化宣行,江湖之中,无劫掠之寇;沅湘之间,无攘窃之民。劝穑务农,以田以渔,年年丰登;百姓安乐,豪强悦服,四方归心,乃是天下唯一的安乐之土。 仲达,在襄阳生活两年,依你所见,这些传言到底是真是假” 刘景一边回忆襄阳种种,一边结合后世评价,娓娓说道“刘使君乃雍容君子,知名天下,自单骑入荆州以来,很快就剿灭了宗贼、寇盗等内忧,令汉水以南悉平。又除孙坚、逐袁术,成功解决外患,之后延揽人才,关中、兖、豫学士归者千数,刘使君安慰赈赡,皆得资全。” 经过一番漫长的论述后,刘景最后总结道“刘使君无王霸之才,亦非拨乱之主,此汉室之不幸,而荆州之大幸也。”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三十九章 自负 “刘使君无王霸之才,亦非拨乱之主,此汉室之不幸,而荆州之大幸也。” 听完刘景针对刘表的长篇大论,诸葛亮心中唯有叹服,二位诸葛女郎更是眼眸放光,一脸崇拜。 诸葛玄同样惊讶不已,刘景表现得哪像个十七岁的少年,纵使留侯张良、太傅邓禹在他这个年纪,也很难有这样的见识 难道世间真的有天授之才吗不然刘景将作何解释呢 唯一让诸葛玄感到有些不妥的是,刘景在谈及刘表时,言语过于狷介狂放,缺少谦恭之心。 要知道刘表可是荆州之主,刘景日后若想有所作为,势必要前往襄阳,即便如此,他依然言语无忌,由此可知其为人极是自负,这可不是一件好事,甚至可能因此罹祸。 不过这些话他来说就显得交浅言深了,颇有倚老卖老之嫌,还是让侄儿诸葛亮私下找机会劝诫一番。只是以他观之,刘景为人外谦而内傲,恐怕不是能够轻易听取他人意见的人。 刘景不知诸葛玄心中所想,若是知道,想必会一笑置之,这种事情没法解释,难道他能说自己这不是自负,而是站在穿越者的角度,做出的客观而又理智的评价吗。 当然了,作为拥有先知能力的穿越者,面对古人,心理上难免会有些优越感,这很正常。 刘景道“不知诸葛先生是否听说,朱皓朱文明死了。” 诸葛玄就是被朱皓赶出的豫章,前者作为失败者,最终活了下来,朱皓身为胜利者,反而丢了性命,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诸葛玄轻轻颔首,神色异常平静“昨日就已经听说了,想不到他竟然会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杀死朱皓的是徐州佛教首领笮融,他当初依靠同乡徐州牧陶谦,成为下邳国相,在曹操入侵徐州之际,丝毫不做抵抗,率众弃土而逃。在返回老家扬州的路上,其先后杀死广陵太守赵昱、彭城国相薛礼,豫章太守朱皓是第三名受害者。 笮融回到家乡扬州投奔扬州牧刘繇,被后者派往豫章协助朱皓,当时诸葛玄已经败走,笮融贪图豫章大郡,再度故技重施,设下鸿门宴,诈杀朱皓。 得知对手朱皓身亡的消息,诸葛玄内心再无半点恨意,反倒生出几分怜悯,最近他才听闻其父朱俊今年二月份时在长安忧愤发病而死,江南消息闭塞,也不知朱皓临死之前是否接到自己父亲去世的噩耗。 父子同年俱亡,悲夫 诸葛亮内心非常厌恶笮融,语气充满愤怒地道“像笮融这样背信弃义、恩将仇报的无耻小人,竟然能够在世间横行无忌,为所欲为,这到底是怎样一个险恶的世道” 如果诸葛亮知道笮融在后世还建有纪念场所,恐怕会气到吐血吧。 笮融为人卑劣凶残,双手沾满血腥,称得上是十恶不赦之徒,然而他在佛教历史上有着非常特殊的地位,随着佛教兴旺发达,笮融这种人居然也有建阁立像的一天,真是莫大的讽刺。 刘景出言劝道“孔明不必和这样的小人置气,笮融贪婪成性,见利忘义,乃鼠目寸光之徒,他杀死广陵太守赵昱、彭城相薛礼,之所以能够安然无恙,皆因陶谦自顾不暇。而今擅杀朱皓,定会激怒刘繇,此人自绝于天下,已是时日无多了。” 诸葛玄亦道“刘繇素来看中名节,爱惜羽毛,他作为扬州之主,若是不能为朱皓报仇,其余诸郡势必寒心,离他远去,届时扬州虽大,亦无立足之地。” 诸葛亮自然也看得出来,自古及今,像这种人从来就没有好下场,笮融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同理还有曹操。 可能是之前话题过于严肃,使得气氛稍显凝重,之后三人有意改聊文学、书法,令气氛慢慢松缓下来。 直到这时,两位诸葛女郎才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加入到三人的讨论中。 作为齐鲁士族家庭的女儿,两位诸葛女郎的文化水平很高,一点不弱于嫂子赖慈。 幸好他早早就表示“喜欢读书,而不拘守章句”,提前打了预防针,又将话题引向自己所擅长的书法上面,这才没露怯。 诸葛玄毕竟是有病在身,才坐了半个多时辰,就感到精神不济,眼见刘景与二位侄女相谈甚欢,心中一动,出言问道“不知仲达可曾婚配” 刘景闻言不由一楞,下意识转头看向身边的诸葛亮,见他也是一脸错愕。 心思电转间,刘景开口说道“在下已有一位从小由父辈指腹的未婚妻,乃南阳邓氏女郎,如果不出意外,明后年就会成婚。” “原来如此。”诸葛玄心里暗叹,刘景竟然有一位“凤族”出身的未婚妻,只好熄了念头。 南阳邓氏堪称天下数一数二的高门,曾出过两位皇后,但却不能将其单纯视为贵戚之家,从太傅邓禹开始,南阳邓氏一百多年来始终坚持经学传家,这也是他们几经衰落,还能复兴的重要原因。 南阳邓氏屡出“凤凰”,刘景未婚妻想必也是极为出众。 两位诸葛女郎城府不深,俏丽的脸上尽显失望之色。 倒是诸葛亮仅仅是略感遗憾,很快就放下了。 未免双方尴尬,刘景借机向诸葛玄提出告辞。 诸葛亮亦随之而出,来到一楼厅堂,向刘景郑重道歉道“仲达居然有未婚之妻,在下如果早些知道,就不会出现今日这样令人尴尬的局面了。” 刘景微笑道“这不能怪你,指腹婚本就世间罕见,在下又从未和你说起过。孔明,你的两位姐姐皆姿貌出众,才学亦不让男子,是世间难得的佳妇,未来一定可以找到如意郎君。” “希望如仲达所言。”诸葛亮终于露出了笑容。 刘景看了一眼置于堂中的漏刻,今日他做东,肯定要早点到场,对诸葛亮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好。” 两人并肩出了都亭大门,向西而行,经由南门进入西市,一路跟随拥挤的人群前进,直抵酒肆门前。 汉代此时尚未发展出文字招牌,酒肆在门口挂了一个饰有羊头的羊形酒樽作为标志,酒樽代表的意思就算三岁小童都知道,至于为何是羊的形象,盖因汉代羊通祥,有寓意吉祥之意。 酒肆门前的人很多,有仅着简陋褐衣的平民、也有身穿奢华长襦的商贾、更有身披绘纹锦袍的士人,他们交错而立,画面出奇的和谐,这一刻,他们身份上皆为酒徒,而没有高下之别。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十章 悲歌 刘景与诸葛亮才至酒肆门前,酒肆主人便匆忙奔出迎接,一边鞠躬行礼,一边口呼“刘君”。 刘景含笑说道“邓公无须多礼。”此人便是曾催逼蔡升还债的酒肆主人邓公,最后还是他出一千钱为蔡升解的围。 酒肆主人邓公听得浑身直欲激灵,连连摇手道“所谓邓公云云,不过是市间无知之辈乱叫,刘君万万不能如此称呼。” “邓公年过五十了吧长者称公,有何不可”刘景笑笑,又问道“邓公,在下昨日嘱咐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如今这个时代酒肆还处于相对原始的阶段,除了酒水,只脯肉、脍肉之类取材简单、方便快捷的食物,脯肉即肉干,脍肉则是指生肉,而长沙临水,最常见的是生鱼片。 刘景深知河鱼寄生虫的危害,断然不会去碰这种东西,因此他昨日特意嘱托酒肆主人,让他到市中买一只狗,做成狗羹,另外再购一些胡饼、瓜果、小食之类的东西作为下酒之菜。 酒肆主人回道“全部按照刘君吩咐,一样不落。” 刘景颔首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邓公带我们上楼吧。” “诺。”酒肆主人躬着身亲自在前面引路,领着刘景、诸葛亮穿过酒肆,走进后面的廛内,廛即邸舍,是一栋木质结构,南北通透的双层建筑,主要用来存放酒类和接待酒客。 刘景不紧不慢登上二楼,发现食物酒水皆已准备就绪,满意地点点头。 酒肆主人告退后,刘景踱步至窗前,一边眺望市井,一边对诸葛亮道“孔明,我今日邀请了两人,他们都比我年长,一位名叫杜袭杜子绪,乃颍川定陵杜氏子弟,曾祖杜安、祖父杜根皆知名当世,其本人亦为颍川名士,为避刘荆州南适长沙,我以兄事之,孔明亦当如此。 另一位名叫桓彝桓公长,临湘本地人,家族世代历典州郡,他和其兄桓阶桓伯绪一样,皆为我长沙名士,我俩吏舍同第比邻,虽然认识不久,但相处颇为融洽,是值得深交的朋友。” 诸葛亮面露讶色,他素知刘景才华横溢,志向高远,与他交往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结果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似杜袭、桓彝这样名著一方的名士,足可和叔父诸葛玄平等交往。 在刘景心目中,自己的地位居然可以与两位名士等同。 诸葛亮其实从一开始就隐隐感觉到,刘景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好像对自己特别青睐有加,如今更加证实了这个猜测。 刘景可不清楚诸葛亮的心理活动,和他谈起与两人交往的经过,尤其是认识杜袭的过程,还颇具传奇色彩。 世人不知道的是,当日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为了达到扬名目的,而精心设计的“剧情”。 当然了,这件事他会永远的烂在肚子里。 杜袭和桓彝好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一般,几乎不分先后,同时抵达酒肆门前,两人原本就认识,下车后立刻聊了起来。 刘景急忙带着诸葛亮下楼迎接。 杜袭见刘景来迎,止住话语,看向他身边的诸葛亮,后者不愧出身于齐鲁之地,年纪轻轻,身材已和成人无异,容貌俊伟,举手投足间,极有风度,即便和刘景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半分,是一位风仪绝佳的少年郎。 杜袭和刘景道“他就是你前日屡屡说到的诸葛孔明吧,果然是一表人才。” 诸葛亮从袖中取出两枚名刺,分别递给杜袭、桓彝,口中说道“在下诸葛亮,字孔明,拜见杜君、桓君。” 杜袭笑道“孔明不必客气,和仲达一样称呼我大兄即可。” 桓彝点点头,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诸葛亮并非瞻前顾后之人,欣然应诺。 刘景正待邀杜袭、桓彝入内,却见二人同时看向他的侧方,他好奇之下,顺着二人的视线看过去,立刻知晓了因由。 只见一道堪称惊采绝艳的身影步履徐缓的向酒肆走来,其行进之间,衣袂飘飘,身处闹市之中,而有出尘之态,不是他的救命恩人刘瑍还能有谁 刘景出言问候道“刘兄安好,你来酤酒吗。” 刘瑍目光从刘景几人身上飞快扫过,点头称是。 刘瑍不仅容貌俊美,身高亦近乎八尺,神情洒脱,恣意风流。 杜袭见刘景认识对方,便说道“仲达还不快为我们介绍一下。” 刘景说道“大兄你们几人应该知道,在下因为兄长去世,忧伤过度,意外坠入湘水,几乎殒命。而将我救起之人,正是刘兄,刘兄名瑍,字文朗,兖州东平国人,乃是梁孝王之后。” “这三位都是在下的至交好友”刘景和刘瑍简略的介绍了一下身边三人,其后发出邀请道“今日在下在酒肆邸舍设宴,与几位好友欢聚,刘兄如果有闲,不妨随我上楼共饮。” 刘景诚心相邀,而其朋友也都不是凡俗之辈,最重要的是,有免费的酒喝,刘瑍岂会不同意。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刘景让酒肆主人添一张食案,五人分别落座,他今日做东,坐到了主位,下面依次是杜袭、桓彝、刘瑍、诸葛亮。 待酒水呈上来,刘景将漆木耳杯倒满,举杯邀饮,酒宴由此正式拉开。 汉代最常见的酒水大体分为温酒、肋酒、米酒几种,温酒指的是多次反复精酿之酒,肋酒是指滤精清酒,米酒即醪糟,用糯米制成。今日他们喝的便是米酒。 汉代酿酒技术十分粗糙,远不及后世,一斛粗米大概可以酿造三斛以上的酒水,度数之低可想而知,因此屡有号称“饮酒一石不醉”的人,比如名闻天下的大儒卢植便是如此。 不过这话听听就好,反正他是不信世间能有如此牛饮者。 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也就是说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汉斤,即便汉代一石酒实际指的是一斛酒,那实际重量也有差不多六十汉斤,别说酒了,就算换成水,一天也喝不完这么多。 刘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酒量都还算可以,至少他觉得应付面前四人当不成问题。 酒过三巡,五人喝得面红耳赤,不可避免有了几分醉意。 杜袭手持酒杯,念及天下大乱,家乡遭劫,自己不得不携带全家老幼,躲到长沙这个士少蛮多的夷郡鄙邑。自己空有一身才能,却无处施展,未来看不到丝毫希望,心中不觉惆怅,以哀伤的声调吟唱道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这是一首在颍川一带流传极广的民歌,名曰悲歌,全文既不叙事,也不写景,而是以肺腑之言写出了游子思乡不得归的百转愁思,感情至深,动人心弦。 诸葛亮、刘瑍这两位北方人,亦听得心有戚戚焉。 吟唱三遍,杜袭心中忧烦不减,举杯一饮而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十一章 吟诗 随着一曲悲歌,杜袭、诸葛亮、刘瑍皆变得神情哀伤,郁郁寡欢。 桓彝见此说道“既然杜兄以一首悲歌开篇,索性我们就一人一首吧。我先来。” 说罢,身形略微摇晃的行出,看得刘景不觉失笑,桓彝为人严谨,最重礼节,很少有失态之举,如今这个样子可是不多见。 孔子曾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即思想纯正,历来为君子所钟爱,因此桓彝选择了一首天保,出自于诗经小雅鹿鸣之什 这是一首臣子祝颂新王的诗,希望周宣王登位后能够励精图治,完成中兴大业,重振先祖雄风。桓彝此乃借古喻今。 之后轮到刘瑍,他也没有推诿,端着酒杯,白玉一般的面颊涂满红晕,只见他目光迷离地言道“在下如今客居荆楚,便吟一首屈大夫的传世佳作离骚,以助酒兴。” 刘景等人闻言无不面带讶色,屈原的离骚堪称千古之绝唱,在座之人无不耳熟能详,然而要说背诵全文,那是一个也没有,即便桓彝、刘景这样的荆楚本地人也做不到。 盖因离骚全文多达三百七十三句,共计两千四百七十余字,这么长的篇幅,很难死记硬背,非记忆超群之辈不行。 其实要刘景说,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楚辞对当今士人来说不甚重要,属于可有可无之物。它如果和诗经一样贵为儒家五经之一,哪怕字数再多,也会有数之不尽的人背诵如流。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刘瑍用洛阳雅言徐徐吟着楚韵之离骚,倒是另有一番别样的风情。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刘瑍语速不紧不慢,声调抑扬顿挫,饱含深情,入耳动心。 讲到口干了,刘瑍就暂时停下来,为自己斟上一杯酒润嗓,然后再继续,从始至终都给人一种游刃有余之感。 刘景看着堂下滔滔不绝,旷达隽秀的刘瑍,心里不禁感叹连连,这样优秀的才俊之士,却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一心想要归隐山林,做个田舍翁,反正他是理解不了对方的思维。 当刘瑍将离骚从头到尾,一字不差的诵完,室内立刻响起一片喝彩之声。 刘景算了算,刘瑍前前后后用了差不多近一刻钟时间。 诸葛亮持杯起身,绕过食案,行到室中央,对刘景几人说道“轮到在下了,在下便吟一首梁甫吟,这是一首流传于齐鲁梁父山一带的挽歌,讲述的是晏子二桃杀三士的故事。” 在坐者皆饱读诗书,自然知道晏子“二桃杀三士”。 春秋时期齐景公帐下有三员大将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他们战功卓著,但也因此恃功而骄,对晏子多有不敬。 晏子认为他们无尊卑之心,为避免日后造成祸患,便建议齐景公除掉三人。随后设计,赏赐三人两颗桃子,迫使三人发生争执,先后自杀身亡,由此兵不血刃除掉了三个潜在的威胁。 诸葛亮环顾左右,以齐鲁口音吟唱道“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墓,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这首挽歌本是对三位勇士自杀表示叹息,同时对晏子谗言毒计予以讽刺。 不过诸葛亮独认为晏子绝非挽歌中描述的排除异己、谗害他人的奸臣,而是一位善于治国、品德高尚的贤相。 是以他在吟唱这首挽歌时,并未对被杀的三位勇士流露过多同情,而是以歌寄托自己的志向,他希望自己未来有朝一日能够像晏子一样成为一代名相,辅佐明君,平定天下。 刘景几人都听出了诸葛亮心中渴望建功立业的心意。 杜袭击掌赞道“汝南陈仲举,年十五时,尝闲处一室,而庭院屋宇杂乱不堪。其父友人、同郡薛勤来访,问他孺子何不洒扫以待宾客而陈仲举回曰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世人始知其有澄清天下之志。 今孔明亦年十五,心怀豪情壮志,不让陈仲举专美于前。” 陈仲举即陈藩,乃党人领袖,与窦武、刘淑合称“三君”,其人志在澄清社稷,刚直不阿,敢于犯上,故天下赞曰“不畏强御陈仲举。” 诸葛亮淡然而笑道“大兄过誉了,陈太傅名重天下,言为士则,行为世范,在下何德何能,敢与之并论。”他敬佩陈藩的个人操守,至于其他方面嘛,不提也罢。 并非他妄自尊大,陈藩十五立志,而年八十余,身为宰辅,却仍旧思虑不周,行事不密,谋诛宦官失败,非但自己身死,更引发了第二次党锢之祸,导致汉室从此衰败。 是以陈藩其人,狷狂寡虑,有名无实,诸葛亮不取也。 杜袭看着堂下的诸葛亮,品味其话中深意,继而望向上首的刘景,心中啧啧称奇,两人都是外谦而内傲之辈,难怪能在短短几日间结为至交,此便是性情相投耳。 刘景倒是一点不觉得意外,要知道诸葛亮从小就文比管仲、武比乐毅,立志成为一个出将入相的全才,区区老儒陈藩,怎么可能被他看在眼里。 如今四人皆已吟完诗歌,只剩下刘景这个主人了,他端着酒杯站起,说道“在下新作了一首诗,且为诸位试吟之。” 杜袭大笑道“仲达,当日我可是亲眼目睹你创作了劝农,希望今日能见证一首不逊劝农,让天下人传颂的佳作。” 诸葛亮、桓彝,乃至刘瑍皆面露期待之色。 刘景微笑颔首,继而吟道“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杜袭不禁“咦”了一声,这首诗和劝农截然不同,劝农几乎每一段都有其出处,涉猎之广,遍及五经之论、兼顾百家之言,历史人物、典故,信手沾来,非满腹经纶者不能创作此诗。 而这首诗,用语朴实无华,取譬平常,却质如璞玉,短短四句,慨叹人生之无常、生命之短暂,一下就将杜袭、诸葛亮、刘瑍代入其中。就算没受过颠沛流离之苦的桓彝,亦感触颇深。 在感叹完人生之无常后,刘景目光与四人相继交汇,一字一句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良朋。” “好”在座四人忍不住喝彩,这四句一出,基本就可以断言,此诗绝对是上佳之作,由于用语平直,简单易懂,又情感丰富,论传播可能还要超过劝农。 毕竟劝农入门门槛太高了,只有读书人才能真正看懂,对普通人极不友好。 刘景仰头饮下杯中之酒,缓缓结尾道“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最后四句,令整首诗立意又上升了一个台阶,闻者无不大受触动,就连一向通脱旷达的刘瑍,都难得露出认真的神情。 诸葛亮很喜欢这首诗,问道“仲达,这首诗叫什么名字” “尚未想好名字。”刘景摇了摇头,总不能还叫“杂诗其一”吧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十二章 点评 诗词歌赋在汉代士人眼里终究属于小道,抒发完心中志向就立刻丢到了一边,几人很快就将话题转到了天下大势上面。 对于当今天子困守长安的局面,如同木偶一般操控于李傕、郭汜这等边鄙武夫之手,杜袭、桓彝、诸葛亮先后表达了自己心中的忧虑之情,就连一心避世的刘瑍,也很担心天子的安危。 毕竟李傕、郭汜这等凉州武人,长于边地、习于夷风,素来不重礼仪,对天子缺少敬畏之心。 今年年初,凉州诸将爆发内讧,竟然波及到天子,李傕公然劫持天子入军营,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谁敢肯定他们以后不会干出更加过分的事情来。 唯独刘景神色如常,并不为此担忧,杜袭见状,心里很是奇怪,出言问道“不知仲达有何看法” 刘景酒劲上涌,不免有些熏熏然,努力理清思路,开口说道 “去年关中大荒,谷价腾贵,一斛米值五十万钱,由此引发了人相食这样的人间惨剧。而李傕、郭汜丝毫不顾百姓死活,侵夺了天子原本准备拿来赈灾的钱财。接着又因为军中欠俸缺粮,任由麾下羌胡、士卒掠夺民间。 关中居民及洛阳强迁而来的百姓,总计不下百万口,为了不被活活饿死,纷纷逃往益州、荆州等地。以致今年以来,关中十室九空,田地荒芜,从而引发了更大的灾难。” 似杜袭、刘瑍、诸葛亮这样从北方逃难而来的人,不免联想到自己家乡的惨状,无不感同身受,心怀怜悯。 刘景为自己斟满一杯酒,继续说道“李傕、郭汜,边鄙一蠢夫耳,目光短浅,当年董卓被司徒王允、吕布所杀,二人手握重兵,居然想要解散大军,逃回凉州家乡,错非武威人贾诩从中作梗,诱使其等反攻长安,一个亭长就能将他们擒获杀死,由此可以看出二人皆是无谋少决之辈。 如今关中荒废,李傕、郭汜连自己麾下的部曲都快维持不下去了,天子及百官宫人对他们来说是非常大的负担,若是这时有人从中为说客,二人未尝不会放天子东归。” 听了刘景对关中局势的剖析,几人眼前顿时有豁然开朗之感。 诸葛亮神情振奋道“如果真能如仲达所言,天子有机会逃离长安,摆脱李傕、郭汜的控制,复兴汉室就不再只是一句空谈。” 杜袭却不太乐观,摇了摇头道“就怕事情不会这么顺利,李傕、郭汜就算再愚蠢,也应该知道天子的作用。” 没有了天子这个大义名分,不管是凉州的韩遂、马腾,抑或关中的大姓、豪强、军将,甚至是贼寇、羌胡,谁还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到时候李傕、郭汜别说立足关中,能不能在众多势力的围攻中活下来,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而历史证明,李傕、郭汜就是这么的愚蠢。 刘景饮下杯中之酒,长叹道“天子回归洛阳易,复兴汉室难诸位且看今日之关东诸侯,可有一个志在社稷、心存忠国的人吗” 刘景的话令室中诸人陷入沉默。 刘景又道“刘表乃汉室宗亲,海内名士,本是最适合辅佐天子的人,就算做不了周公,亦可效法齐桓公、晋文公,成就一番霸业。可观其入主荆州以来言行,便知其人有割据荆楚之心,而无抚平天下之志,此自守之贼也。” 杜袭也曾评价刘表是一个“庸人”,但他更多的是痛恨对方明明拥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却因为一己私欲,不肯勤王长安、挽救国家,刘景不一样,他直接大骂对方是自守之贼。 “袁绍虎踞河北,兵精粮足,然其人外宽内忌,好谋无决。当今天子乃是董卓所立,袁绍曾一度污蔑天子非灵帝子嗣,有意另立幽州牧刘虞刘伯安为帝,与董卓分庭抗礼。此事虽然最后不了了之,却闹得天下皆知,天子若东归,其必定视而不见。” “袁术倒是历来尊奉天子,但其人天性骄奢,志大才疏,易曰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鲜不及矣。说的就是袁术这种人,占据淮南膏腴之地,只会让他更快遭致灭顶之灾。” 刘景借着酒劲,口无遮拦,分别点评了刘表、袁绍、袁术三人,话语中多有贬斥之意。 杜袭、桓彝、刘瑍、诸葛亮听罢不禁面面相觑,久久无语。 要知道刘表、袁绍、袁术可都是割据一方的诸侯、享誉世间的人杰,当年董卓声称“但杀二袁、刘表、孙坚,天下自服孤耳。” 如今关东诸侯,以此三人势力最盛,可听刘景话中意思,三人他是一个也看不上。 刘景意犹未尽,继续说道“扬州牧刘繇、益州牧刘璋,并无特殊才能,之所以能够成为一方诸侯,实赖汉室宗亲、尊门之后,至于纷扰之时,据万里之士,非其等所长也。” “吕布、公孙瓒于两阵之间,所向无前,猛冠当世,然而终究是匹夫之雄,或能扬威一时,却注定难逃败亡。” “韩遂、马腾,雄踞西州,统挟羌胡之士,跋扈经年,朝廷不能制,不过此辈素无远略,只顾眼前苟且安乐,不足与论。” 算上前面谈到的李傕、郭汜,刘景一口气点评了天下十一位诸侯,至于张扬、张鲁、公孙度之流,或实力弱小、或地处偏远,直接被他无视了。 唯余曹、刘、孙没有点评,这也是他心里面最重视的人,曹操如今正在兖州与吕布激战正酣,刘备刚刚在徐州站稳脚跟,孙策此时效命于袁术,尚未自立。 谁能想到,这三人,会成为这个时代的主角,魏、蜀、吴三国的创基人呢 杜袭心道仲达真是喝醉了,简直视天下英雄如无物。 诸葛亮忽然开口问道“仲达为何不提刘玄德和曹操” 这两人都和诸葛亮息息相关,前者如今顶替陶谦,在他的家乡徐州担任州牧,后者则是令他背井离乡的罪魁祸首。 杜袭、桓彝、刘瑍纷纷颔首,刘备、曹操怎么说也是一州之主,谈论天下诸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二人。 “”刘景举杯无言。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十三章 荆蛮 刘景最终也没有点评曹操、刘备,不过缄口不言,反而说明了他的态度,要知道天下诸侯可是被他“骂”了一个遍,只有曹、刘二人“幸免于难”,显然他们在刘景心中和其他人不一样。 诸葛亮几人都很好奇刘景心里的想法,可他既然不愿说,他们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思,左右不过是刘景的一场酒后戏言,大家听了一笑置之,何必太过较真呢。 这顿酒宴,喝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市井闭市才算结束。 无论是刘景,抑或杜袭、桓彝、诸葛亮,他们都是属于拥有极强自制力的人,饮酒懂得适可而止,绝不会允许自己醉到失去理智。 只有刘瑍嗜酒如命,不知节制,所幸他酒品还算良好,不吵也不闹,伏于案上,呼呼大睡。等到众人行将离开之际,他睡醒过来,神志已经恢复清醒。 因为杜袭、桓彝皆是乘坐牛车而来,刘景拜托前者将诸葛亮、刘瑍送回家,而他本人则搭乘桓彝的车回吏舍。 杜袭颔首,就算刘景不说他也会这么做。 在酒肆前与杜袭、诸葛亮、刘瑍三人道别,刘景登上桓彝的牛车,与他相对而坐。 辘辘车声,徐徐前行,桓彝面容带着几分醉意,念及杜袭、刘瑍、诸葛亮皆为北方来人,不由长吐一口酒气,和刘景感慨道“仲达,北方才俊之士何其之多啊” 刘景微笑道“北方固然多才俊之士,不过似大兄、刘文朗、诸葛孔明这样杰出的人,即使在自己的家乡,也是鹤立鸡群、远超同辈。他们之所以聚于长沙,是因为天下大乱,南迁避祸,这一点桓兄不能不知。” “仲达所言有道理。”桓彝点点头,认同了他的话,继而赞道“所幸长沙虽多质少文,却出了仲达,不让北士专美。” 刘景笑着摇了摇头“说到长沙名士,自然是以功曹桓阶、五官刘蟠为魁首,其次桓兄,怎么也轮不到在下。” “我算什么名士。”桓彝不由自嘲一笑。其兄桓阶乃是天下交口称赞的忠义之士,而刘蟠曾以长沙名士的身份受辟于司徒黄琬,与他们相比,桓彝只能算薄有才名,差距实在太大了。 刘景出言宽慰道“桓兄才华出众,早晚必为世人所知。” “那就承仲达吉言了。”桓彝苦笑道,真会有那一天吗 休沐结束后,刘景重回市楼,发现谢良仍在兢兢业业当值,对于这位完全忽视家庭、一心扑在事业上的工作狂人,哪怕心里再不认同,刘景也不得不道一个“服”字。 黄秋同样也是老样子,食时过半才醉醺醺赶到市楼,比规定时间晚了足足半个时辰,连话都顾不上说,一头钻进掾室,没一会便鼾声大作,声音之响亮,刘景在二楼都能听到。 黄秋到来后,饿得要命的市楼众吏终于可以放心吃早饭了。 刘景则趁着此时闲暇,前往市北的手工业区,直奔一个姓楼的木匠肆前,来取为侄儿虎头定做的鸠车。 鸠车乃是以斑鸠为参照制成的车型玩具,强力牵曳,则尾部翘起,放缓慢行,则尾端摩地,正是模仿鸠鸟飞翔和行走时的不同形态,汉代儿童无不以拥有鸠车为乐。 至于为何是鸠的形象,鸠属于瑞禽,在上古时期曾被视为神鸟。毛氏左传曰鸠之养其子,朝从上下,暮从下上,平均如一。”古人以鸠为原型做成玩具,蕴含长辈呵护幼者之意。 楼匠手艺不错,木鸠雕刻的惟妙惟肖,令刘景十分满意。当然了,和富贵豪家花费重金定做的鸠车肯定比不了,一分钱一分货,富贵豪家鸠车以铜为体,下置四轮,车首雕成凤凰,车后系有飘带,拖动起来,就像凤凰飞舞,煞是好看。 除了鸠车外,刘景还委托楼姓木匠为他制作几支牙刷,也不知道合不合用。 “这是按照刘君要求做的牙刷” 楼匠递给刘景三支颇为粗糙的骨制牙刷,也不知牙刷柄是什么动物的骨头,足有两指宽,倒是刷毛整齐细密,软硬度方面三支牙刷各不相同,还在他的期待之上。 刘景一边把玩牙刷,一边夸道“足下手艺真是精巧。” 楼匠摇头道“小人老眼昏花,做不得此等精细之物,这是小儿所做。”说完回头冲肆内唤道“阿班,过来。” 话音一落,肆内便行出一名二十岁出头,单衣草履的年轻人,他身高不满七尺,面容有些木讷,一看就是拙于言辞的人。 “小人楼班,拜见刘君。”楼班撩起衣摆,老老实实下拜。 “你的手艺很好。”刘景将他扶起来,问道“这牙刷用的是什么毛” 楼班回道“软的是猪毛,硬的是猪鬃。本来马鬃也很合适,就是价格太贵了,小人没敢擅自做主。” “不错、不错”刘景听得连连点头。 楼班腼腆地笑笑,为了这三支牙刷,他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刘景和楼匠结清尾款,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不远处一家经营皮货生意的肆廛传来激烈争吵声。 市井每天都有商贩和顾客发生争执,本来并不值得特别关注,然而刘景看到的状况有些不同,顾客皆是椎髻剪发的荆蛮,他们穿着斑斓衣裳,携带弓弩刀剑,面目狰狞,气质粗野,不住冲着商贩吼叫。 荆蛮对外自称是盘瓠的后代,传说盘瓠曾为高辛氏立下大功,因此得尚帝女。 荆蛮依此为由,宣称先父有功、帝女之后,拒绝向汉庭缴纳赋税。汉庭的想法却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时间一久,岂能不爆发冲突。 汉代以前不算,仅仅两汉四百年间,汉蛮双方被史书记录下来的战事就已经超过了两百起,平均下来不到两年就有一次战斗发生,频率之高,令人咋舌。 所幸近些年随着荆蛮主力武陵五溪蛮日渐衰落,荆州诸郡,尤其是荆南四郡,总算过上了几年安生日子。 对于能够在临湘城内看到荆蛮,刘景心里十分惊讶,就像汉人不愿靠近荆蛮山寨,荆蛮同样不愿接近汉人城池,毕竟双方争斗了数百年,积累下了极深的仇怨,去对方地盘简直和闯龙潭虎穴没什么两样。 “这些荆蛮可谓胆大包天了”怀着好奇之心,刘景走了过去。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十四章 单程 单程气得呼吸急促,双目圆瞪,他今年十八,身体健硕,面上没有髭须,绾发椎髻于脑后,左耳带着一枚硕大金环,围圆能有三、四寸。 他并未穿着荆蛮传统的楮木皮制成的衣裳,其身上窄袖短衣、蔽膝短裤皆是用汉人精细布料缝制而成,并染以草实,令衣服色彩鲜艳。 荆蛮皆“好五色”、“以斑斓布为饰”,即使他汉化颇深,也没有改变荆蛮这种古朴的审美观。 荆蛮居于山野,以家庭为单位,一般三至十户家庭组成家族,数个至十数个家族合为一寨。单程父亲就是一位坐拥八十余户、五百口人的山寨之主。对于荆蛮而言,其势力已经相当可观。 单程所在山寨位于衡山一带,至于为何会出现在三百里外的临湘,是因为他不想继续再被汉人行商盘剥下去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从行商保佣那里得知,一张品相良好的鹿皮,在临湘能卖到二百钱,而汉人行商来他们山寨给出的价格仅为六七十钱,相差三倍。就这点钱,往往还没捂热,就又被汉人行商赚了回去。 单程越想越生气,凭什么他们整日出生入死,却只能获得一点微不足道的利益,而汉人行商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最大好处。 在费了好一番口舌,说服父亲后,便有了这次临湘之行。 然而单程还是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既缺乏渠道,又缺乏人脉,本身还是荆蛮,贸贸然来到临湘,就差在脸上写“我是肥羊”四个大字,临湘皮商怎么可能不趁机大肆压价。 这已经是单程走访的第四家皮肆,一张上好鹿皮,之前三家最高只出到一百钱,这家更过分,居然才给八十钱。 单程压不住心头怒火,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道“我来之前已经打探清楚,一张完好鹿皮市价当在两百钱,你这里还不到市价的一半,你是不是看我是盘瓠的子孙,故意蒙骗我” 皮商是一个四十余岁、身穿白色精麻衣服的中年人,只见他一脸讥讽道“一张鹿皮就想卖两百钱简直是痴心妄想,换成熊、虎之皮还差不多。” 单程哪怕再不懂皮货行情,也知道熊、虎之皮的珍贵,怎么可能才值两百钱,一路行来走访这么多家皮肆,就属眼前之人心最黑。 如果不是身处汉人地界,他一定要让对方知道他的厉害。如今只能忍下这口恶气,去下一家看看。然而对于此次临湘之行,他已经生出几分悲观之意。 见荆蛮打算离开,皮商不紧不慢地道“蛮子,从你们来我这里的那一刻起,整个临湘就再无人敢要你们的皮货了,除非你们将皮货原封不动带回家,不然就只能卖给我。” “汉贼你说什么”单程顿时勃然大怒,“锵”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跟在他身后的七名荆蛮同伴见状亦纷纷亮出兵器。 “怎么你们还想在这里动手不成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打听打听这里是谁家的产业。” 皮商怡然不惧,一声令下,后面邸舍立刻奔出十几个青巾芒鞋、手持利刃的保佣,反将荆蛮围住。这些保佣个个体格强壮,气势凶悍,更像是打手。 冲突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刘景恰好赶到,急忙拨开人群,走进肆内。 皮商见来人是一名头戴黑丝介帻、身穿灰色红缘领袖吏袍的少年,本来不甚在意,但心思一转,似乎想起了什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口中问道“小人冒昧问一句,足下可是市左史刘君” 刘景闻言眉毛一扬,轻轻颔首道“没错,足下认识我” 皮商示意诸保佣收起兵器,而后伏跪地上,大礼参拜。通过他的自我介绍,刘景才知道他叫周卫,是族兄刘宗的家奴,这家皮肆赫然是族兄刘宗的产业。 心道难怪此人表现得如此嚣张跋扈,说他欺行霸市也不为过,原来是仗了族兄刘宗的势。 这也解释了一家皮肆为何会有这么多打手,他们十有八九是刘宗豢养的门客,平日在肆中帮佣。 既然对方是族兄刘宗的家奴,刘景也就无需和他客气,将他扶起来后,说道 “大兄年十二就哀感奋发,倾资结客,报杀父之仇,引得长沙上下人人称叹。十余年来,大兄居家养名,声望日隆,人们提起刘伯嗣之名,无不赞誉有加,未尝有片言恶语。你作为大兄身边之人,想必应该最清楚,大兄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拥有如今这样美好的名声” 听到这里,周卫已经是汗流浃背,两股战战。 刘景话锋一转,道“而你呢身为大兄家奴,不仅不爱护大兄的名声,反而借助其势,侵陵客人、强买强卖、欺行霸市” 周卫吓得魂不附体,“咚”的一声跪下,额头抵地,连连说道“小人罪该万死、小人罪该万死” 肆内诸保佣,或者说门客,不由面面相觑,也都跟着跪地请罪。 刘景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起身,随后来到单程面前,抱拳一揖,语气诚恳地道“我为市左史,有监察百肆之责,这家皮肆又是在下族兄产业,不管于公于私,我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于足下今日的遭遇,在下感到十分抱歉。” 单程不是不通情理的蛮人,刘景当面和他赔罪,他心头的火气立刻消散了大半,将剑缓缓插回剑鞘,摇头道“此事错全在他,与你无关。”说罢斜睨周卫,心里依旧耿耿于怀。 刘景伸手招来周卫,后者知道他的意思,一再向单程道歉。 刘景在一旁意味深长地道“老子有云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买卖之道,还是要以信誉为本,靠强横,或能一时得利,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希望足下能够好自为之。” “刘君的话,小人铭记于心。”周卫深深一揖,额头汗如雨下。 最终,周卫以市价吃下单程手中全部皮货,并且愿意与他展开后续合作,终于获得后者的原谅,令事情总算有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十五章 弩 皮肆外围观者数十人,其中一人问左右道“周卫仗着刘伯嗣家奴的身份,历来横行市里,无人能制,此是何人,能让周卫俯首听命” 有认识刘景的人说道“他就是德行刘君。” “啊他莫非就是躬耕养客、质书救邻的刘仲达” “没错。” “难怪” 单程为了不再受制于汉人行商,前前后后筹划半年之久,但因为是第一次来临湘,仅带来部分存货共计鹿皮三十张、牡鹿皮五十张,还有一些狼、狐杂皮,以及一张珍贵无比的虎皮,全部加在一起,价值超过两万钱。 周卫去后室取钱,刘景则与单程闲聊起来,他得知后者居住在三百里外的衡山一带,此次前来临湘,是和同伴驾着竹筏顺流而至。 不得不说,这个做法非常聪明,他们若是走陆路,可能永远也没有机会到达临湘。 单程汉语说得非常流利,如果去掉一些略显怪异的音节,几乎和汉人没什么区别。而且他说话很有逻辑,条理清晰,一看就读过书,单以文化而论,他已经超过九成以上的汉人了。 汉书有云“长沙其半蛮夷。”指出长沙之地半杂蛮夷之人。 数百年来,长沙汉、蛮居住在同一片天空下,既长期对抗,又互相影响,可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单程及其家族就属于受到汉人影响极深的荆蛮,已经发展出了属于自己的姓氏“单”。 或许再过几代人,他们就会成为真正的汉人,当然也有可能退化。毕竟荆蛮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随时有可能被其他荆蛮势力吞并。 刘景一边和单程谈话,一边抚摸斑斓的虎皮,很有些爱不释手。 周礼曰“公之孤四命执皮帛,卿三命执羔,大夫再命执雁。”里面提到的皮就是指虎皮。另外天子娶妻,按礼需要向丈人家赠送两张虎皮。 正因为虎皮常用于国礼,属于国之重宝,向来都是有价无市。 刘景前世读过一则古代寓言故事有富翁山行而攫于虎,其子操刃而逐之,翁在虎口,见其子呼谓之曰“刺则刺,毋刺伤其皮。” 富翁陷身虎口,死到临头了,还掂记着谋虎皮发财的机会。要钱不要命固然可笑,却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虎皮的珍贵。 如今刘景面前的就是一张完好无损的虎皮,他心里十分好奇,问单程道“此虎皮毛几乎没有伤,是用什么方法杀死的” 单程取下一直背负在身上的木弩,一脸自傲地道“此虎是被我用这把弩射穿左目,毒发而死。”见刘景似乎对弩很感兴趣,便递给他。 单程的这个举动立刻引起了其他荆蛮的注意,纷纷露出惊讶之色,要知道在荆蛮的传统中,除非是投降认输,或极为亲近的人,否则武器是不能轻易交给外人的,更何况对象还是一名汉人。 刘景不懂荆蛮的规矩,大喇喇接过木弩,毒死老虎容易,射中眼睛却极难,单程无疑是一名神射手。 后世苗、瑶二族就以善用弩而闻名于世,源头则可以一直上溯到如今的荆蛮身上。 在与大汉朝长期的对抗中,荆蛮逐渐掌握了制弩技术,虽然比不上汉人专业的制弩工匠,但用于日常狩猎却完全不成问题。 而且荆蛮喜欢在弩箭上涂抹毒药,这就额外增添了弩的杀伤力。数百年来,荆蛮的药弩让大汉士卒吃足了苦头。 刘景翻来覆去查看这把以岩桑木制成,涂以黑漆的木弩。 大汉朝对弩向来控制极严,但一般是指五石及以上、威力强大的重弩,七石已经够得上弃市了。五石以下、威力弱小的轻弩,只要不是持之招摇过市,基本没人管。荆蛮的弩大多数都归于轻弩这个级别。 说实话荆蛮的弩不管是制弩材料,抑或工艺水平,都远远不及汉弩,威力有限,唯有抵近射击才能杀伤目标,只适合地形复杂的山林地带,而不适合地势开阔的平原地区。 不过话说回来,荆蛮本就生活在山林之间,历史证明了轻弩是最适合他们的武器,就算给他们汉人的重弩,也未必合用。 刘景把玩了一会,便将木弩还给单程。 等到周卫从后室取钱出来,接下来就没刘景什么事了,他起身准备离开。 周卫内心十分惶恐,想要说什么,却一时难以开口,急得大汗淋漓,如热锅上的蚂蚁。 刘景知道他为何这般惶恐,开口说道“这事必然瞒不住从兄,不管我说与不说,从兄都会知道。” 周卫心下不由凄然,他岂能不知这一点,不说外人,单单肆内的保佣们,就和他不是一条心,他们作为刘宗的门客,绝对会第一时间把他卖了。 周卫正感到绝望之际,却听刘景又道“不过我会在从兄面前替你求几句情,从兄应该会卖我几分薄面。” 周卫心境顿时犹如如同乘坐过山车一般,由悲转喜,伏地拜谢道“多谢刘君、多谢刘君” 刘景摇头道“只希望你能够牢记我之前说的话。” “刘君的话小人一辈子牢记在心。”周卫一再拍着胸脯保证道“小人日后经营生意,必以信誉为本,不令主人名声有损。” “希望你能做到。”刘景微一颔首,而后问单程道“这钱你是打算直接带回去,还是在市中花掉” 单程沉吟一声道“钱财对我等无用,自然是要花掉。”山里资源匮乏,汉人的铜铁、布匹、盐米、酒水、陶器都是他们迫切需要之物。 为了避免再生枝节,刘景对周卫道“这事你就帮人帮到底吧。” 周卫哪敢不应,俯首应“诺”。 “刘兄弟,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临别之际,单程牢牢握着刘景的手。 他已经意识到此次前来临湘是多么的莽撞,若不是运气好遇到刘景,能不能从临湘全身而退都是一个问题。 如今不仅赚到数万钱,更和周卫达成了后续协议,这意味着从此以后,他们有了自己的销售渠道,再也不用受制于汉人行商了。 “这是我应尽之责,不必言谢。希望你接下来一路顺风。”刘景顿了一下,又道“日后再来临湘,有事尽管来市楼找我。” “一定。”单程重重言道。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十六章 马周 屈指算来,刘景已经上任六天,可能是平日行事过于低调,以致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来市井任职。 然而随着皮肆的事流传开来,短短半天工夫,所有人都知道“德行刘君”刘仲达来市中任职了。 毫不夸张的说,最近一个月,“刘仲达”绝对是长沙士民提及最频繁的名字,没有之一。 人们谈到“躬耕养客”、“质书救邻”之举,无不对刘景赞誉有加,因为他们自问做不到,才更加钦佩这么做的人。 而今日皮肆发生的事向世人证明,刘仲达果然和传闻说的一样,是一位性格仁善,乐于帮助弱小的正人君子,就算是“不通礼仪”的荆蛮,他也愿意伸出援助之手。 对此最开心的莫过于市中老实本分的商贩们,他们平日里总是受到官吏、豪强、游侠、偷盗们的欺辱,以前只能选择忍气吞声,不敢反抗。如今好了,刘仲达既然连荆蛮都能一视同仁,没道理不帮助他们。 刘景并不知道自己被很多人视为“救星”,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接下来几日,屡屡有商贩来市楼求见刘景,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帮助。 在刘景看来,无非就是一些遭遇强买强卖之类的鸡毛蒜皮小事,哪用得着他亲自出马,随便指派一个小吏基本就能解决。 但他并没有产生轻视之念,而是认真对待每一件事,荀子曰“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海。”他认为名声也是一样,日积月累,终究会有收获的一天。 正是这样的一件件小事,令刘景的名声迅速转化为威信 马周是桂阳郡耒阳县人,耒阳看似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偏僻小县,实际上论富庶程度,荆南四郡几乎没有能与之相比的。 盖因耒阳县内有两大特产,其一自然是造纸,作为蔡伦的故乡,百余年来耒阳一直以造纸知名于世。 其二是产铁,荆南四郡四十八个县,产铁者不在少数,只有耒阳正式设有铁官。荆南地方,不管是民用农具,还是军用武器,全都仰赖耒阳。 耒阳以打铁为业者有数百家之多,治铁业十分发达,马周就出生于一个铁匠之家,祖祖辈辈皆以此为生。 不过他从小就对打铁不感兴趣,他喜欢听人讲古,尤其喜爱草莽建功立业的故事,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功。 是以十五束发之后,便如昔日韩信一般,整日负剑游逛市井,以替人报仇解怨为事,闾里恶之。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马周游侠数年,终于踢到了铁板,被当地一位豪强大姓借用官方之力围剿,马周不甘束手就擒,突围过程中刺伤一吏,亡命至长沙,倚市门为生。 今日休沐,马周脱去牛心帻、卒吏服,换上袒帻短襦,并将配剑悬于腰间。 他家世代以打铁为业,佩剑自然不凡,乃是一柄不折不扣的百炼宝剑。他曾用此剑断猪、断狗,无往不利,想必断人也是一样。 马周平日守市门,宝剑只能闲置舍中,唯有休沐,才能随身携带。 他大步流星来到市东门,和独自守市门的王朝打招呼“大兄” 王朝看他提着酒瓮,笑问道“阿周,酒又喝光了” 马周哈哈大笑道“知我者,大兄是也。” 王朝笑着摇了摇头,又问道“你身上的钱足够用吗” 马周面上露出一抹尴尬之色,他一个市门卒,每月俸禄不过二石米、二百四十钱,顿顿吃上饱饭不难,但想要顿顿饮酒,就有些难了。 如今他身上全部钱加在一起,也仅够买酒数升,而距离下次发放俸禄的日子,还有近半个月呢。 没办法,只能过一日算一日。 王朝见他这般作态,立刻明白,从怀中取出钱囊,也不查看里面数目,直接交给他。 “大兄,我”马周神情尴尬道。 王朝将钱囊硬塞给他,说道“阿周,你知道我家情况,你嫂子善织布,无需我拿钱回去贴补家用,我又不喜饮酒,钱留在身上也没什么用,你既然缺钱,就先拿去用吧。” 马周拿着钱囊,一脸感动道“大兄为人忠厚,待人以诚,能够在亡命之际遇到大兄,是我之幸也。” 一听“亡命”二字,王朝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查看左右,见无人注意,才松了一口气,微责道“阿周,我不是跟你说过无数遍,小心祸从口出,千万要慎言啊。” “大兄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了。”马周心里不由嘀咕道。王朝身高七尺六寸,体格强壮,望之十分威武,偏偏性子极为谨慎。点头道“大兄教训的是,小弟知错了。” 王朝暗暗摇头,马周虽然嘴上认错,可看他眼眉桀骜,漫不经心的样子,哪像认识到错误的样子。他终究是一个性格放荡、纵任义气的游侠。 王朝猛然想起一事,出言提醒道“阿周,王银也进市井了,你小心一点。” 王银就是区雄区元伯的门客,曾与马周发生冲突。 马周不以为然道“他在不在市井与我何干” 王朝忍不住担忧道“我刚才见他走路歪歪斜斜,当是喝了不少酒,经过这里时,还和我提起你。”岂止提到,还说了不少污言秽语,这话他是万万不敢告诉马周的。 马周闻言顿时大怒,眉毛一立,大骂道“怎么这小竖还想生事不成” 王朝低声劝道“阿周,你若在市中遇到他,能避开就尽量避开吧,不要与他发生冲突。” 马周一脸不悦道“大兄可知道,我马周行事,向来宁直不回,别说他王银,就算区元伯,也别想让我退让。” 王朝眼角一阵猛跳,马周又开始胡言乱语了,这话若是传到区雄耳中,他在长沙还有立足之地吗急道“阿周,你如果还认我这个大兄,就一定要听我的。” 马周不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人,王朝以真心待他,他怎能一再违背对方的心意呢叹气道“我听大兄的就是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十七章 冲突 (三千字) 马周在东市门与王朝分别,提着酒瓮进入邸舍列肆林立,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市中。 然而有些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堪堪行出数十步远,就发现了王银的踪影。 王银此时正在一栋邸舍之下,与人对坐六博,周围聚拢了七八个人,或蹲踞、或胡坐,助威喝彩不绝。 六博又作陆博,乃是汉代极为流行的一种博戏,具体玩法是一方执白子,一方执黑子,每人六棋,局分十二道,两头当中为“水”,放“鱼”两枚,置于“水”中。博时先掷采,后行棋。棋到“水”处则食“鱼”,食一“鱼”得二筹获六筹为大胜。 与秦代明令禁止赌博不同,汉代只禁官吏赌博,而对民间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是以纵使有人闹市聚赌,亦无人干涉。 “砰”地一声,王银明显是赌输了,狠狠摔飞手中棋子,心里正有股火无处发泄,猛然瞥见从旁经过的马周,两人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在一起 王银随即做出一个极具侮辱挑衅性的动作面对马周箕踞而视之。 箕踞即双腿张开,屈膝而坐,是最傲慢无礼的坐姿,当年荆轲刺杀秦始皇失败,就曾倚柱而笑,箕踞大骂。 郭解是前汉首屈一指的游侠,史记为他立传,当年他在乡里威望极高,每次出行,乡人无不避让,唯有一人不为所动,箕踞而视之,郭解门客非常生气,认为此人无礼,欲“杀之”,为郭解阻拦。 因一个动作险些惹来杀身之祸,由此可知箕踞的严重性。 马周自认豪侠,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右手不觉放在剑柄上,目光流露出一缕杀意。 旋即想到刚刚答应过大兄王朝不与对方冲突,大丈夫一诺千金,说到就要做到,岂能言而无信马周即便气得牙齿都要咬碎了,仍然强压下心头怒火,大步流星离去。 眼见马周落荒而逃,王银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心道“这个死卒,跑得倒是快。” “王银,你在看什么再来、再来”对赌者催促道。 “不玩了。”王银摇摇晃晃起身,他发现了比六博更有趣的事,哪还有心情再玩,招呼三位同伴,朝着马周的方向追去。 马周不知背后的情况,一路黑着脸,来到一家酒肆前。 马周眼带戾气,腰佩长剑,一看就是轻侠一类的狠角色,这会神色不甚明朗,显然正心气不顺,哪个敢触他霉头酤酒的人纷纷避让,酒肆保佣赔笑问道“客人要酤多少酒” 马周面无表情道“酤一斗。” “客人稍等。”酒肆保佣麻利地接过酒瓮,去后面打酒。 马周站在原地等候,肩膀猛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接着便看到王银那张令人厌恶的脸,他身边还跟着三个同样身材孔武有力、携带刀剑的同伴,四人隐隐将他围在中间。 王银醉眼斜睨着马周,故意找茬道“死卒为何拦我去路可是对我有所不满” 马周一双桀骜的粗眉渐渐竖起,一点也不在意对方人多势众,一字一句道“王银,你在找死” 他在家乡耒阳遭到数十官吏围捕,都不曾胆怯半分,更何况是眼前四个狗辈。 王银闻言不由楞了一下,和左右同伴道“这死卒倒也有几分心气,不是无胆废物。” 几人点头同意,继而哈哈大笑。 王银四人全都是区雄的门客,平日多在市井出入,周围等待酤酒的人很多都认识他们,见状立刻远远避开,酒肆保佣亦缩在里面不肯露头,一时间热闹非凡的酒肆门前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对峙的双方。 王银正准备动手教训马周,无意间发现后者腰间佩剑,登时眼睛一亮,马周的佩剑不仅是一柄百炼宝剑,外观也颇为奢华,毕竟他以前是一名游侠,平素最重颜面。 王银目光直勾勾盯着马周的佩剑,口中说道“咦这不是我主人区元伯的佩剑吗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手里说是不是你偷的”一边质问,一边伸手去抓剑。 马周一把推开王银的手,瞋目大骂道“这是我父亲亲手为我锻造的宝剑,何来你家主人佩剑一说你这死狗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于我,简直是不知死活你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王银怒极而笑,身处包围还不知伏低认罪,到底是谁不知死活说道“怎么被我当众揭穿,恼羞成怒了我说这剑是我主人的,就是我主人的。”说完再次向剑抓去。 面对王银接连不断的挑衅,马周已经忍到极致,瞬间如同火山一般轰然爆发开来,他一手拧住王银的衣襟,一手握住其腰带,将他二百来斤身体举将起来,头部朝下狠狠掼在地上。 王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头颅传来剧烈痛感,立刻失去了知觉。 不等王银同伴反应过来,马周又揪住其中一人发髻,用力向酒肆案板撞去,那人一点防备也没有,面部结结实实撞个正着,顿时面部鲜血淋漓,身体瘫软如泥。 不过是眨眼的工夫,马周就解决了两个人,剩下的两人终于反应过来,他们相视一眼,齐齐骂道“死卒你居然敢与我们动手你死定了我家主人区元伯绝不会放过你” 马周根本不为所动,既然都已经动手了,还顾虑什么后果 他一把拽下酒肆前悬挂的铜制酒樽,一个健步冲到两人面前,猛力拍在一人的额头,砸得对方大呼惨叫,踉跄着向后跌去。 这时一道白光闪过,马周只觉右臂一麻,酒樽握持不住,掉落地上。 原来另一人趁他不备,在旁边以短剑斩了他一剑。 鲜血不断从半尺长的伤口涌出,顷刻间就染红了衣袖,马周怒不可遏,不管伤口,拔剑便斫向对方。 马周手中乃是百炼宝剑,锋利异常,一击便削断了对方手中短剑,面对如同待宰羔羊一般的对手,马周强忍住杀意,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比照着自己手臂的伤口,在几乎相同的位置,还了他一剑。 仅仅十息,马周的四个对手便全部躺在了地上,或昏迷、或哀嚎,模样十分凄惨。 围观者望向马周,无不面带惊色,这人是谁好生厉害以一敌四,尚能战而胜之。要知道他的对手可都不是普通的人,而是好勇斗狠的游侠。 可是震惊过后,不免为他感到惋惜,他武艺固然高超,但他得罪的可是长沙首屈一指的豪杰区雄,后者拥有门客过百、僮客上千,就是拿人堆也能把他堆死,马周绝无活路可走,他死定了 马周显得不慌不忙,俯身扯下王银身上的布料,紧紧缠住伤口。 围观者足有数百人之多,又是身处闹市之中,他自知难以脱身,索性走进酒肆,一边饮酒,一边等待市井官吏到来。 当有人跑来市楼报案,立刻惊动了刘景,因为每天上下值皆要经过东市门,他对马周还算熟悉,更知道对方是一名亡命徒,只是没想到此人武艺竟然如此高强,恐怕不会比蔡升差多少。 救不救此人 刘景轻轻皱起眉头,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书案。 救他,必然会得罪豪杰区雄,值得吗 答案是值得 他们刘氏是宗室冠族,区氏则是武家土豪,本就不是一路人,族兄刘宗和区雄也远远谈不上和睦,毕竟长沙就这么大,一山难容二虎,两人如今虽然尚未撕破脸皮,但两人手底下的门客却常常发生冲突。 得罪区雄不足为虑。 理清思路,刘景马上带着几名市吏匆匆赶往事发现场。 主管市井治安的亭长、列长,市狱的狱吏皆先他一步抵达现场,他们尚未见到刘景的面,就已得知后者到来,因为周围人群整个沸腾了。 狱吏严肃看着陷入混乱的人群,微黑古拙的面庞带着困惑之色,喃喃自语道“何至于此” “子穆慎言。”另一名狱吏听个真切,慌忙提醒道。周围人多眼杂,若是被人听到,悄悄告诉刘景,他绝对吃不了兜着走。就算刘景为人宽和,并不在意,市狱史也会为了讨好刘景惩罚他。 严肃摇了摇头,他又没说什么,何必如此紧张。 等到刘景从人群中行出,在场诸吏纷纷行礼,甚是恭敬。 刘景颔首一一回礼,问亭长道“双方伤势如何” 亭长简单说了一下双方的伤势情况,马周除了右手臂被短剑划伤外,身上再无其他伤势。 而王银等人就惨了,三人面部遭到重创,十有八九会破相,另一人手臂中剑,作为人数多的一方反而更像是受害者。 刘景走了过去,看着并排或躺或坐,模样凄惨的王银四人,对左右说道“此等人真是目无王法,居然敢在闹市公然袭击市吏他们想干什么这样的人如果不加以惩处,我等还有何威严可言” 一听刘景这话,诸吏立即明白过来,他这是不惜开罪区雄,也要保下马周。 诸吏心里暖意上涌,若是换成黄秋、谢良,未必敢做这样的决定,只有刘仲达才敢这么做。 谁不愿意跟随一个不屈从外部压力,一心维护下属的人呢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十八章 取字 刘景决定保下马周而严惩王银四人,不仅得到了市吏们的一致爱戴,更令围观的人群赞叹不已。 “刘君真乃正人君子也为一区区市门卒,纵然得罪豪杰区元伯亦在所不惜” “有刘君主持公道,日后还有谁敢在市井随便撒野” 更有人叹道“之前闻刘君为荆蛮出头,折服周卫,我还颇不以为然,心道周卫毕竟是其族兄刘伯嗣的家奴,若是换成区元伯的人,他就未必敢插手了。唉今日才知,是我大错特错矣我当找机会当面向刘君赔罪。” 旁边的人嘲笑他道“哈哈,你这不是痴心妄想吗,刘君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那人正色道“有何不能刘君不畏豪强,对我等下民却甚为和蔼。” “没错,刘君为人和善,但凡路上相遇,有人向他行礼,无论士庶,必得回应。” “区元伯性情凶悍,历来横行无忌,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难道他还敢和刘君放肆不成” 汉律“斗以刃伤人,完为城旦;其贼加罪一等,与谋者同罪。” 也就是说手持兵器斗殴伤人,完为城旦舂;贼伤即故意伤人,加罪一等,髠钳城旦舂;参与合谋的共犯,与实施贼伤者同罪。 换句话说,王银四人虽然只有一人持刃伤人,但其他三个人也摆脱不了干系,一样要跟着受到严惩,四人谁也跑不了。 不止如此,汉律“下爵殴上爵,罚金四两。”平民犯少吏,同样如此,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大笔罚金,如果不交,还要从重处罚。 刘景懒得再关注王银等人,让市狱吏将他们带走,关入市狱,等待决曹的判决。 而后领着一群市吏走进酒肆之内,当他见到马周,发现后者已经被戴上了沉重的枷锁,立刻勃然大怒,质问身旁的亭长道“谁给他上的枷锁他并无过错,为何要将他视为罪人还不快将枷锁去了。” “诺。”亭长额头溢出一层薄汗,其实为马周戴上枷锁并无不妥,他可不是一般人,而是能够轻易解决四名游侠的武艺高强之辈,谁知道他会不会在靠近时突然暴起发难,劫持官吏逃跑。 然而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刘景会一力保下马周,亭长唯有自认倒霉,为了弥补失误,在刘景面前尽可能挽回形象,他一把推开亭卒,亲自为马周卸下枷锁。 从刘景进来,马周就一直处于沉默之中,亭长知他心有疑惑,此人武艺出众,又得刘景看重,未来恐怕不是一个小小市门卒所能容,这时不妨卖一个好,在其耳边小声说道 “刘君对于那四人敢在闹市公然袭击市吏非常生气,已经亲自下了命令,他们绝对难逃重惩,最轻也会被判个髠钳城旦舂,足下无忧矣。” 马周浓眉舒展开来,心里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亭长之前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他确实生出过劫持官吏脱身的念头,但这个成功几率太低了,连一成都不到,与其冒着几乎必死的风险劫持官吏,不如赌一把刘景。 以刘景平日表现出来的作风,未必不会对他伸出援助之手,哪怕这个概率再低,也肯定比劫持官吏脱身要高很多,马周甚至认为概率在五五之间,他也不知道这股莫名其妙的自信从何而来。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刘景真的对他施以援手。 马周脱去枷锁,又从亭长手中取回佩剑,悬挂腰间,继而肃容正立,大礼拜谢刘景“多谢刘君回护之恩。我马周今日在此立誓日后刘君但有所命,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有违背,天人共诛之” “不必如此。不为市吏撑腰,还要我这市史何用”刘景笑着扶起马周,见他手臂包扎颇为随意,隐隐浸血,关心地问道“你的手臂伤势如何要不要紧” 马周回道“多谢刘君关心,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刘景摇头道“足下岂不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创伤无小事,还是要尽快找医师治疗一下伤口。” “诺。”马周听得心里温暖极了。 刘景邀马周一起去市楼,同时派一吏去医曹请医,又派一吏去市中买药,马周内心非常感动,这时刘景就是让他与人搏命,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刘景回到市楼,发现谢良等候在市楼门口,面带忧虑,显然已经得知消息。 “刘君,保下人即可,何必与区元伯为难呢区元伯为人素来强悍,实在没必要去招惹他。”谢良凑到近前小声说道,语气隐隐带着一丝埋怨之意。 刘景斜睨他一眼,面露愠色道“对方闹市公然袭击市吏,你是要我对此视而不见吗” 刘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立刻令谢良无言以对。 带着马周来到二楼房间,刘景一边为他倒水,一边问道“足下今年年岁几何可有字” 马周急忙双手接过水杯,回道“在下今年刚好二十,尚无表字,小字阿周。”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便是在下的名字,也是因父姓马,因母姓周。” 刘景点点头,取父母之姓作为名字在汉世极为普遍,就算是龙丘刘氏,也是这样。说到底还是因为汉代识字率过低,取父母之姓为名已经算好的了,一般都是叫某伯、某仲之类的。 随后刘景提议道“大丈夫与人相交,岂能无字如果足下不嫌弃的话,在下为你取字如何” “谢刘君”这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马周怎能不愿,当即拜道“请刘君赐字。” 刘景沉吟片刻,开口道“足下武艺不凡,却失之鲁莽,需知冲动易怒,鄙夫之性也,不仅是取祸根源,更是成事阻碍。周有谨密之意,是以管子曰人不可不周。在下便为你取字子瑾,希望你日后做事能够慎思而后行。” 马周怔怔看着刘景,眼中热泪盈眶,自从十五岁束发以后,他就再未流过眼泪,然而今日刘景连番树恩施义,真心相待,终令他忍不住流下泪水。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四十九章 医圣 马周不是第一个被刘景感动到落泪的人,在他之前还有族弟刘亮、矮奴陶观。 刘景只能感慨汉世去上古未远,人们心思还很质朴。故意出言调侃道“子谨,你可是令临湘一市震惊的伟丈夫,怎能作女儿姿态若是被人看到,那不是要惊掉一地眼珠” “让刘君见笑了。”马周匆忙擦去泪水,说道“在下束发之后,就再也没有流过眼泪,今日有感刘君情深义重,这才落泪。” 刘景和声问道“听你口音,似乎不是临湘本地之人。” 马周回道“刘君猜测的一点没错,在下是桂阳郡耒阳县人,数月前才来到长沙。” 刘景微笑说道“耒阳是个好地方,既产纸,又出铁,颇为富裕。” “正是,”马周点头说道“在下便是出自治铁之家。” “那你为何会来长沙”刘景故作不知马周亡命,以言语试探,看他会不会对自己讲出实情。 马周不知自己的底细早已暴露,心里几番踌躇,最后还是如实相告“不瞒刘君,在下是在家乡出了事,才亡命到此。” 刘景心里很满意马周的坦诚,面上却严肃道“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子谨若是因欺压良善、凌驾弱小而受到官寺通缉,在下绝不会袒护于你,反而会将你逮捕,押送回耒阳。” 马周闻言立刻神情激动道“难道在刘君的眼里,我马周是一个怯大压小的鼠辈吗在下之所以被县廷通缉,皆因得罪了耒阳一位豪强大姓,被他利用手中权势逼迫,不得不离开家乡,远走长沙。此构陷之仇、亡命之恨,在下日后返回家乡,定会亲手斩下此人狗头” 汉世风气,游侠杀个把人根本不算事,但刘景思想到底和古人不太一样,知道马周不是杀人亡命,他不由松了一口气,劝道 “昔日淮阴受胯下之辱,日后功成名就,未尝杀人泄愤。何况在我看来,子谨离开家乡,不是一件坏事,耒阳,偏僻小县,即使名冠一县,也不过是井底之蛙。临湘则是长沙郡治,荆南四郡中心,以子谨的能力,日后还怕没有机会做出一番成就吗” 刘景建议他放弃复仇,马周心里万分不情愿,只是不好直说。古往今来,像韩信那样大度的能有几人反正他做不到。 距离他受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加上包扎不严,失血过多,马周脸色越来越白,并伴随着阵阵眩晕之感。 幸好没过多久,刘景派往医曹的市吏便带着医师归来。 这位医师年约四十余岁,身高七尺,脸容清瘦,疏眉朗目,髯须整齐,身穿宽大吏服,手提竹制药箱。 通过介绍,刘景得知来人不是普通的医曹吏,而是医曹史。医曹不置掾,也就是说他是医曹的主官。 更令刘景震惊的是,他姓张名机,字仲景。 医圣 同名同姓同字,又为医生,世间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此人为“医圣”无疑。 刘景对张仲景平生事迹了解不多,后者当没当过长沙的医曹史他不清楚,他只隐约记得,张仲景好像当过长沙太守。 市吏在一旁隐晦地告诉他,张仲景和长沙太守张羡是同族兄弟。 刘景恍然大悟,随即拜谢道“有劳张史亲自前来,多谢。” “刘史不必客气。”张仲景轻轻颔首。 按理说,这样的小事轮不到他这位医曹主官亲至,随便派遣一名懂金疮的医曹吏即可,不过张仲景听说请医的是最近在长沙名声大噪的“刘仲达”,自身又有闲暇,便亲自过来了。 张仲景有一颗医者仁心,甫一见到伤者马周,立刻就将刘景忘到脑后。他动作轻柔的取下被血浸透的布料,一道长达半尺、皮肉外翻,几乎覆盖整条小臂的狰狞伤口暴露在众人眼前。 张仲景经验丰富,一看便道“此伤口外翻,血流不止,单纯裹以金疮药,恢复较慢,在下建议以针线缝合伤口,一月之内,即可痊愈。” 取得马周同意后,张仲景打开竹箱,取出针线,并劝前者多饮酒,因为酒能麻痹精神,缓解疼痛。 刘景心中好奇,没想到汉代就已经懂得用针线缝合伤口了。不过想想也正常,要知道华佗可是连病人脑袋都敢刨,必有缝合之法。 铁针无出奇之处,倒是线,和平常看到的不太一样,刘景在一旁好奇问道“敢问张史,此线是用何物所做” 张仲景一边穿针引线,一边回道“这是用新桑树皮揉搓捻成的线,缝合伤口,最是绝妙,另用新桑树汁涂抹伤口,愈合更快。” 接着取出“枚”,如同筷子一样的东西,让马周咬在嘴里。 马周虽然脸色白得吓人,嘴上却十分硬气“你是怕我忍不住痛呼出声吗不过是缝合伤口,就算是刨心挖肝,也用不着它。” 张仲景暗暗摇头,这样的人他见多了,事前一个比一个嘴硬,最后九成九的人都痛得忍受不住,请求含枚,何苦来哉 刘景见张仲景手中的针头远谈不上干净卫生,急忙令一吏将油灯引燃,提议道“张史缝针前不妨用火烤一下。” “为何要用火烤”张仲景轻轻皱起眉头,面有不豫之色。 也就是刘景出身冠族,名声甚大,换一个人,敢在他面前“指手画脚”,他必定拂袖而去。他行医数十年,难道还需要一个外行人指点吗 “我见此针不甚干净,火能去污浊。”刘景自知犯了对方的忌讳,说完就闭上嘴巴,不再多言。 火针早已有之,多用于针灸,像刘景所说去污功效,却是前人不曾提出的。可张仲景很怀疑这样做的效果,毕竟从未闻刘景懂医术,就算他真懂,一个不满弱冠的少年,医术能好到哪去 最终张仲景没有驳刘景的面子,反正烤针也不费什么工夫。 论治疗外伤,自然要数华佗,他被后世誉为外科鼻祖,而张仲景以伤寒杂病论流传千古,并不以治疗外伤闻名,然而刘景见他缝针的手法极为纯熟,三下五除二就缝好了伤口。 期间马周眼睛血红一片,几乎要夺眶而出,愣是一声也没吭。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十章 宝珠 张仲景三下五除二缝好伤口,并在上面敷以新桑白汁,用柔软之布层层包扎,以不松不紧为宜,松则包裹不住伤口,紧则妨碍气血运行,张仲景行医多年,治人无数,尺度把握异常精准。 完成包扎后,张仲景取出手巾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对马周道“足下果然没有半点虚言,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受之痛,真大丈夫也。” 马周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他刚才真是痛到牙齿都要嚼碎了,奈何之前已经撂下狠话,他这人素重面子,就是生生疼死,也绝不能叫出声来,言而无信,岂是大丈夫所为 直到这时刘景才出声恭维道“张史医术之精,乃在下平生仅见。” 张仲景摇头道“足下过誉了。” 过誉了吗任何赞美之词用在“医圣”身上,都不会过誉。 刘景忽然想起亡兄刘远,也不知道张仲景有没有为他看过病,出言问道“不知张史是否认识家兄、已故户曹掾刘伯明” 张仲景颔首道“自然认识,令兄初生病时,在下曾数次为其看病,无奈在下医术有限,开了几副药方,都不见好转,未能挽救令兄性命。” 既然连“医圣”都无能为力,说明刘远得的是这个时代的绝症,那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刘景放下一桩心事,说道“原来如此,能令张史这样的良医亦感束手无策,想来家兄得的必是不治之症。” 张仲景为此感触颇深,忍不住叹息道“世间之病千千万万,所能医者不过十之二三而已。” 如果真能医好十之二三,已经是相当高的成功率了,毕竟中医仅仅只是世界古典医学的一部分,而不是什么神奇的治疗术。即使是一千八百多年后的现代社会,依然还有很多不治之症。 刘景看得出张仲景对自己的医术极为自傲,很讨厌外行人在其面前“班门弄斧”,是以他心里哪怕有很多想法,也不敢随意卖弄,特别是两人刚刚相识不久,日后互相熟悉了再探讨不迟。 张仲景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刘景和马周一直将他送出市楼。 目视马车远去,马周打了一个酒嗝,他前前后后可是饮了不少酒,出言赞道“张君真是一位良医啊。” “没错,张史是世间罕有的良医。”刘景点点头道,“对了,子谨,你告假吧,我一会去请示黄掾君,给你批一个月的休假。” 休谒之名,凶曰宁、吉曰告。 宁是丧假的专称,而告则是因功或因病休假之制,也称之为谢。当年高祖担任亭长的时候,就常常“告归之田”。一般告假不能超过三个月,超过三个月即免职,唯一的例外是由天子赐告,可以适当延长期限。 马周摆了摆左手道“不必休那么久,只要十天八天就够了。” 刘景斜睨他一眼,道“别人假期都是恨不得越久越好,你倒好,还嫌假期过长,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马周搔搔头道“哈哈,在下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在吏舍待一个月,绝对会闷出病来。” “行,那就先休十日。”刘景笑着摇了摇头,又道“等你伤好归来,就不要再去守市门了,一来你守市门完全是大材小用,二来市门乃市井进出之所,很容易与区雄等人撞上,你势单力孤,而对方人多势众,一旦发生冲突恐怕会吃大亏。你先在市楼听用,谅区雄也不敢来市楼找你麻烦。” “一切全凭刘君做主。”马周并没有拒绝刘景的安排。他虽然性格略显莽撞,但不代表他是傻子,与区雄争斗,无异于以卵击石,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傻乎乎跟区雄正面硬碰硬。 如今有刘景在背后为他撑腰,那是再好不过了。 刘景、马周二人才回到房间不久,便有守卫市楼的门卒进门禀报,蔡升在外求见。 刘景示意将人请进来,蔡升以剑术闻名临湘,出道数年,与人斗剑上百次,从来都是横扫一切对手,他必是听说了马周今日市中的战绩,赶来会一会马周。 很快一身锦袍小冠、腰悬长剑的蔡升大步而入,与刘景见礼后,目光转向血染衣衫的马周,既带着一丝欣赏,又带着一丝挑衅,若不是见马周手臂受伤,怕是当场就要提出比剑一试高下。 马周虽有伤在身,却也不甘示弱,蔡升名气再大,他也不惧,负剑之徒,哪个不是对自己信心十足,岂有未战先怯的道理 眼见二人互相争持不下,刘景赶紧在一旁为双方引见“这位是蔡升,字宏超,这位是马周,字子谨。你们都是世间难得的奇伟丈夫,万中无一的侠义之士,日后不妨多亲近亲近。” 蔡升展颜一笑,对着马周双手抱拳见礼,开口道“没想到临湘市井,还有你这等人物。” 马周回道“足下大名,我亦闻名久矣。” 刘景笑道“说来也巧,你们乃是同龄,今年皆为弱冠之年,就是不知谁的生日为大” 两人互相一说生辰,蔡升年长数月。 蔡升落座后说道“王银那庸狗,欺软怕硬,只敢仗着区元伯门客的身份在市中作威作福,商贩无不苦之,就算足下不出手,我早晚也要出手教训他。” “区元伯放任门客胡作非为,真是愧对其名”马周神情愤慨道 “我乃桂阳耒阳人,在家乡时就常常听闻长沙区元伯之名,都说他轻财重义、结纳知己,深得江、湘人望。然而真正见到其人,却令人大失所望,什么长沙豪杰,便是与我同守市门的一位兄长都比他强出千百倍。” 刘景知道他说的是其同伴王朝,脑海顿时浮现出一道高大健壮,面貌忠厚的身影。 蔡升也不太看得上区雄,击掌而笑道“足下与我所见略同,区元伯性情狭小,没有容人之量,非大丈夫也。” “区元伯确实是徒有虚名之辈。”刘景颔首道。 “宏超、子谨,他与你们相比,便如同石头和宝珠。所谓宝珠蒙尘,不掩其茫;利剑覆灰,不避其锋。你们现在虽然身处江湖,但日后一定会取得令世人瞩目的成就。”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十一章 区雄 区氏比不上龙丘刘氏扎根长沙,繁衍生息数百年,但其宗族人口亦有二百余,在长沙是能够排进前十的著姓。 区氏族地位于临湘以南十二里,外围筑有坚固的坞壁和高大的碉楼,其上部曲客林立,不管是荆蛮还是山贼,皆只能望而兴叹。 区雄一脉,是区氏最为显赫的一支,其家屋宇占地极广,层楼叠榭,雕梁画栋,奢华至极,家中僮仆、婢女各百人。 今日区雄在家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朋友,为了彰显自己的威风,遍邀长沙诸豪杰、游侠到此作陪。 正值觞酌流行、酒酣耳热之际,门外的区氏监奴领着一名作轻侠打扮的青年进门,二人贴着一侧墙壁绕到区雄身后,附耳道“主人,王银等人出事了” 区雄身高不过六尺六寸,上身却极长,身躯手臂粗壮异常,是以跽于坐榻,颇显威势。 宴会已经持续长达数个时辰,区雄有了五六分醉意,黑中泛红的脸庞微微扬起,醉眼斜睨自家监奴,不以为意道“又出什么事了” 他麾下的门客个个都是血气方刚之辈、好勇斗狠之徒,要他们不惹事无异于让虎狼不吃肉。 所以区雄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出事不怕,想办法解决就是,在长沙,还没有他区雄区元伯解决不了的事情。 监奴小心翼翼道“主人,这次是出大事了王银等四人于市井持剑攻击市吏,据说市左史刘仲达对此非常生气,已经亲自下令,必要严惩王银几人。” 区雄醉眼直勾勾盯着监奴,直看得后者心中不安,冷汗迭出。 堂内宾客察觉不对,纷纷止住话语,看向主位的区雄,随后乐器、舞女也都停了下来,大堂陷入一片死寂。 区雄一脸讥讽道“在市井持剑攻击市吏他们莫非疯了不成他们要是有这不怕死的劲头,怎么不去为我刺杀了刘伯嗣” 监奴哪敢接话,只好在一旁装聋作哑。 在座宾客无不大惊失色,恨不得把两只耳朵戳聋了,他们就是来饮酒的,并非区雄党羽,可不想参与进区雄和刘宗的纷争。 区雄仿佛没有看到宾客脸上的惊骇,似自言自语道“最近怎么总是听到刘仲达这个名字” 又道“前几天我还嘲笑刘伯嗣被自己的族弟折了颜面,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我了刘仲达这是要用刘伯嗣和我树立自己的威信啊哈哈哈哈” 区雄拍案大笑,声震一室,在座者岂能听不出他笑声中蕴含的无穷怒火,人人噤若寒蝉,心里不由疑惑“刘仲达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令区元伯如此盛怒” “他刘仲达要威信,难道我区元伯就不要吗” 区雄气得整个面部都快扭曲了,他之所以如此生气,不仅是因为被刘仲达当成垫脚石,更气愤没办法反击。 区雄可以一声令下,与刘宗全面开战,但是他却不敢动刘景一根汗毛。 如今刘景以德行才华名冠长沙,风头一时无两,俨然已是继刘蟠之后,龙丘刘氏另一面旗帜。这一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连刘宗都比不上他。 毕竟,刘景成为名士之流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以他表现出来的德行与才华,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是能够兴旺整个家族的人。 这样一个人,谁敢动他,龙丘刘氏必然与其不死不休。 区雄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而将家族拖入与龙丘刘氏的战争泥潭,更何况,就算他想这么做,区氏其他显支也不会同意。 半晌区雄稍稍平复了心头的怒火,问监奴道“他们会被判城旦舂”区雄和他的手下平日干得尽是些违法乱纪的勾当,是以对贼律了若指掌。 监奴回道“八成是髠钳城旦舂。” 区雄沉吟一声道“你去找人试试,看能不能为其等脱罪,如果不能,只好在路上设法将他们救走,总不能真让他们受刑。” 监奴躬身应“诺”。 区雄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奇怪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监奴小心翼翼道“王银几人作为平民侵犯少吏,每人罚金四两” “”区雄霎时脸黑如炭。 蔡升和马周同岁,又都是武艺高超、不甘平凡之辈,性情也颇为相投,越聊越是投机,就差没有当场结为异性兄弟了。 刘景都不太能插上话,唯有微笑作陪。 如果不是监市掾黄秋突然到来,蔡升恐怕还要聊个没完。 黄秋看着蔡升、马周二人走出门,紧紧皱起眉头,随即苦口婆心地劝说刘景 “仲达,你乃冠族子弟,自身亦有德望,应该多结交和你出身差不多的士族子弟,怎能总是和轻侠之流为伍,长此下去,必会对你的名声造成损害。” 刘景笑着说道“朱亥大梁一屠夫耳,锤杀晋鄙,而救一国,此辈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黄秋暗暗摇头,朱亥那是名留青史的勇士,岂是几个市井轻侠所能比。说道“我听下面的人说,你为了一个市门卒,不惜得罪区元伯,将其门客拘捕” “是。”刘景颔首承认,马周刚刚还和他打了一个照面,黄秋这个市井之主,连自己的手下都不认识,真是令人无奈。 黄秋抚着稀疏的胡须,语气带着一丝埋怨道“唉仲达,此事你处理得过于莽撞了,为何事先不和我商量一下” 你不是一直在楼上睡觉吗怎么和你商量刘景默默吐槽一句,口中说道“谈不上莽撞,闹市众目睽睽之下,拔剑袭击市吏,不管他是谁的门客,都要严惩不贷不然我等威严何在” 黄秋苦笑道“话是这么说没错,然而区元伯为人睚眦必报,未必会息事宁人,值得吗” “当然值得。”刘景斩钉截铁道。 不提获得马周这个人才的归心,他在这件事上还获得了巨大的名声与威信,付出的仅仅是与区雄交恶,怎么会不值得呢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十二章 归家 黄秋离开前,刘景代马周向他告假十日,这点小事,黄秋自然无不答应之理。 马周折腾了大半日,早已疲惫至极,假请下来,他就可以回去休息了,刘景令一吏去市中雇佣一辆牛车,将马周送回吏舍。 这时刘景再次感到缺乏代步工具的不便,可惜他身上只剩下数千钱,别说买一匹马,就是买一头牛,也会把他的钱囊榨干。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亦不可一日无钱。 无权,则仰人鼻息,无钱,则不免束手束脚。 对于穿越者而言,想要赚钱非常容易,但想要在两三年内摄取到数以亿计、可供他随意“挥霍”的海量资金,就有些难了。 对此,他已经有了一个腹案,那是他初次前来市井就形成的想法,同时也是驱使他到市中任职的一个重要因素。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需要等到他彻底掌握市楼权力之后才能实施。 他为自己设立了一个最后期限必须要在今年之内,取黄秋而代之,成为市楼之主。 毕竟,时不我待啊 距离闭市还有半个时辰,宋谷驾驶着牛车抵达市楼前,刘景明天休沐,他是来接刘景回家的。 刘景把宋谷叫入室中,询问家中情况,所幸家中一切安好,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等到闭市的鼓声响起,刘景即刻乘坐牛车返回吏舍,去取鸠车及为家人准备的礼物,看完的书籍也要带回家,还有豆芽,刘景已经吃过几次,十分鲜嫩可口,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也让家人们尝尝鲜。 刘和、刘饶匆匆吃过晚饭,便迫不及待领着侄儿虎头跑到家门外的大槐树下等候刘景归来。 若不是母亲不允,刘和都想带着妹妹、侄儿跑到刘氏坞外迎接。 三人坐在树下,双手托腮,眼巴巴望着西方。 夕阳从天边一点一点坠落,最终隐没消失,天色随之暗淡下来,夜幕即将来临。 五月的长沙,天气湿闷,蚊虫滋生,几人长久待在室外,简直就是故意送上门的美味,很快便遭到蚊虫毒口,额头面颊处处红肿,痒痛不已,坐立难安。 就在他们快要坚持不住时,一辆牛车悠悠行来,闯入视野,赶车之人,正是家仆宋谷。 “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刘群拍手雀跃道。 自从叔父离开家,他每天都会念叨无数遍,就连做梦都在想着叔父的鸠车。 他终于要有一架属于自己的鸠车了。 刘和、刘饶亦满含期待,阿兄也答应了送他们一份礼物。 牛车稳稳停下,刘景跳下车,一把抄起奔跑过来的侄儿刘群,抱进怀中,看着他额头多有红肿,很是心疼,说道“外面蚊虫甚多,虎头为何不待在家里等候” 刘群声音清脆地说道“虎头想要快些见到大人。” 刘景替他揉了揉额上虫包,道“虎头宁愿被蚊虫叮咬,也要出门迎接,叔父很感动。” 见刘群心不在焉,盯着牛车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刘景哪能不知其意,笑道“虎头可是在找鸠车放心吧,叔父答应你的事情,绝对不会食言。” 刘群顿时放下心来,小嘴如同抹了蜜一样“多谢大人,大人你是天底下除了阿父阿母,待虎头最好的人” 刘景让宋谷从车上取出鸠车,放置地上。 刘群一见鸠车,立刻挣扎着脱离刘景怀抱,手持绳索,拽着鸠车跑进家门,口中欢呼不停。 刘景冲着刘群的背影喊道“虎头,跑慢些、跑慢些别摔着了。” 刘和、刘饶在一旁惨兮兮道“阿兄,我们也被蚊虫咬了。” 刘景揉了揉刘和、刘饶头上发髻,失笑道“是、是,阿若、阿离也辛苦了,阿兄很感谢你们。” 刘和一脸期待地问道“阿兄,你为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刘饶娇声道“还有我。” 刘景道“为了给你们挑选礼物,为兄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你们肯定会很喜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去再说。” 刘饶不由撅起了小嘴,阿兄这不是故意吊人胃口吗。 刘和在旁边取笑她道“阿离,你的礼物又不会长腿跑掉,这么急做什么” 刘饶白了他一眼,紧紧跟上刘景的脚步。 “等等我” 继母张氏和嫂子赖慈此时正坐在堂中,一边闲聊,一边等候,见他归来,当即止住话语。 刘景来到继母张氏面前,大礼拜道“母亲大人,儿子回来了。” 张氏面色平静地颔首,她不想笑,就不用笑,身为继母,她有这个权力。 刘景不以为意,又对嫂子赖慈拜道“嫂子,我回来了。” 赖慈坐姿娴雅,柔声说道“仲达,你辛苦了。听邻居刘亮说,你被任命为市左史,位仅在监市掾之下。你与监市掾平日相处可还融洽吗” 刘景回道“监市掾并不是一个粗鄙之人,他是临湘大族黄氏子弟,我俩相处颇为融洽。” 赖慈心安道“那就好。” 刘景看着赖慈苍白清丽的脸庞,说道“嫂子气色比我离家时强了一些。” 赖慈颔首道“既然与仲达做了约定,嫂子一定会遵守。” 刘景欣慰地点点头,然后解开随身携带的布囊,里面装的都是他为家人准备的礼物。 首先是继母张氏,刘景知道她素来重视容貌,为她准备的礼物是一盒胭脂。 接着是弟弟刘和,他很喜欢剑,刘景送他的礼物是一柄短剑。 然后是妹妹刘饶,她今年十岁,开始有些爱美了,刘景送她的礼物是一支玉簪。 至于嫂子赖慈,因为新近丧夫,不宜收受享受之物。没办法,刘景只好在返家时,于路边折了一些清香素雅的鲜花,编成花束,送给赖慈,权作礼物。 “谢谢仲达,嫂子很喜欢。”对于季叔送花之举,赖慈既意外又欣喜,捧过鲜花,低头轻轻一嗅,霎时满鼻生香。丈夫去世时尚是春寒料峭,自此以后,她就再没踏出过家门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十三章 道歉 赖慈手捧鲜花,心中欢喜,说道“仲达,你回来匆忙,还没有吃晚饭吧家里为你留了饭菜,我这就让周氏为你热一热。” 刘景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嫂子,我在路上已经吃了一些胡饼果腹。”一边说,一边取出用芦苇叶包着的胡饼,总共有十几块,他知道弟弟、妹妹还有侄儿喜欢吃这种北方传来的食物,因此在陶观那里买了一些带回来。 刘和、刘饶、刘群当即发出欢呼,一拥而上,将胡饼瓜分。 赖慈摸了摸儿子光滑柔软的后脑,没有什么比儿子脸上开心的笑容更令她高兴了。 “胡饼怎能当饭,仲达,你真的不再吃些吗” 刘景回道“现在还不觉得饿,一会饿了,再吃不迟。” 接着和张氏、赖慈聊了聊市中所见所闻,以及吏舍起居生活,这一聊,就是半个多时辰。 从厅堂出来,刘景将在吏舍看完的书籍放回书库。 史记、汉书皆已看完,接下来该看汉记了,因此书是在南宫东观编纂,又名东观汉记。 东观汉记从汉明帝下令班固、贾逵等人编撰本朝史开始,经安、桓、灵诸帝,至今仍在撰补。 刘景家中收录的东观汉记止于百官表,这是汉桓帝时崔寔、延笃等人所作。 在后世,由于被范晔的后汉书取代,东观汉记名声不显,可是在当下,影响却非常大,与史记、汉书并称三史,人多诵习。 诗经、左传也看完了,刘景却没急于将它们束之高阁,二书都是需要反复乃至背诵如流的经典之作,每读一遍,都能从中获得极大收获。 刘景在书库一直待到人定才出来,因事先有所吩咐,热水已经准备就绪,刘景沐浴过后,夜色已晚,看了一会东观汉记就入睡了。 次日一早,食时刚过,便不断有人登门拜访,显然他归家的消息已经在刘氏坞传开,都是族中长辈、兄弟,哪个也不能怠慢,刘景疲于应对,叫苦不迭。 因为只有一天假,他今天傍晚就要返回吏舍,所以到了下午,他赶紧闭门谢客,前往坞北的刘宗宅邸。 说实话,自打穿越以来,刘宗对他帮助甚多,而自己却在前些日斥其家奴,扫其颜面,虽然刘景自认这么做没错,但有些事,是不能只论对错的。 无论如何,自己都要亲自登门道歉,显示诚意。 刘景如今名著长沙,在刘氏坞就更不用说了,可谓无人不识刘仲达,刘宗家守门家奴老远见到他,便长揖见礼,敬称“刘君”。 刘景微一颔首,问道“从兄在家吗” 守门家奴躬身回道“在家,我家少郎君刚从武陵游学归来,主人正和他在堂中叙话。” 刘景闻言眉毛一扬,他所说的少郎君乃是刘宗之弟刘承。 巧合的是,刘承和刘景一样,都是前年外出游学,不过他去的不是襄阳,而是前往邻郡武陵,拜在豫州陈国人颍容门下。 颍容字子严,其人博学多才,以善治春秋左传而闻名于世,说来他还是汉灵帝的同门,他的老师乃是帝师、太尉杨赐。 颍容不慕名利,郡举孝廉、州辟、公车征,皆不就。四年前避乱于荆南武陵郡,聚徒千余人,荆州牧刘表举荐他为武陵太守,他也不应,操守为世人所赞。 守门家奴又道“家主人曾言,刘君登门,不必通传,刘君请。” 刘景点点头,跟随守门家奴进门,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轻车熟路的穿过层层亭榭院墙,直抵后庭。 刘宗早就得到家奴禀报,和一名儒雅青年迎出门,朗声道“仲达,我知你今日休沐还家,奈何家弟游学归来,为兄实在脱不开身” 刘景长揖道“弟有愧于从兄,自当亲自登门道歉。” 刘宗笑道“你说的可是周卫一事区区小事,何足道哉仲达,这是家弟刘承刘仲嗣,你应该认识吧” “弟景见过从兄。”刘承年十八,比他大一岁,是以刘景称兄。 两人年龄相近,却不怎么熟络,盖因刘承少有才学,性格稳重,而刘景之前只是一个才能平庸的寻常少年,两人少有交集。 刘承不敢托大,急忙还礼“在下虽然才归家不久,却已从多人之口听闻足下大名。”说完,刘承心下感慨不已,谁能想到,当初平平无奇的少年,如今已是德才冠于长沙,成为龙丘刘氏一面新的旗帜。 宋忠宋仲子真的就这么厉害吗可以将石头打磨成美玉。 刘景洒然而笑道“从兄叫我的字仲达即可。” 刘宗上前一把揽住刘景手臂,说道“别在门外站着了,走,随我进去。” 刘景入座后再次向刘宗致以歉意。 刘宗沉吟一声道“不瞒仲达,我初闻消息时,确实对你有所怨言,不过周卫以我之名欺压良善也是事实,此事你处置的没错,我还要谢谢你为我挽回名声。” 其实这是两件事,周卫败坏其名是一事,刘景扫其颜面是另一事,岂能混为一谈然而刘景登门而来,两度道歉,刘宗心里就是有再大的怒火也只能熄了。 刘景笑道“从兄心胸开阔,能容舟船,听从兄这么说,在下终于可以把心放回原位。” 想起答应周卫的事,刘景又道“从兄,在下冒昧替周卫求一句情,希望从兄看在他苦劳多年的份上,给他一次赎罪的机会。” 刘宗闻言一愣,说道“本来我已有意将他打发到浏阳别业看家护院,既然仲达替他求情,那我就再给他一次机会。不说他了,仲达,你昨日是不是在市中抓了区元伯的门客” “是。” “我可是听说,区元伯为此大动肝火,仲达,你要当心。”昨日酒宴鱼龙混杂,区雄一言一行事无巨细传入刘宗耳中,包括刺杀他云云。区雄想必也知道瞒不住他,才故意出言挑衅。 刘景摇头道“我若畏惧他,就不会抓他的门客了。他有什么手段,尽管放马过来就是。” “好”刘宗拍案而起道“他若敢对你不利,我必取其狗命” 刘景面露讶色,他当然不会傻乎乎以为刘宗全是为了他,看情况,两人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早晚必有一战。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十四章 邓攸 刘景与刘宗、刘承闲聊之际,邓氏监奴郑当和其随从侍卫经过十余日奔波,跋涉千余里路途,终于顺利回到南阳新野。 邓氏一族居于新野邑北十里,有肥沃美田千倾,广阔宅第百间,背靠大山,前临江水,沟渠池塘,交接环绕,富甲冠于南阳、收获胜过封君。区氏与之相比,便如同乡下土鳖,即使龙丘刘氏,亦远远不及。 中平以来,作为光武帝乡的南阳郡就屡遭兵祸,少有安宁之日,大族为求自保,不得不效法边地家族,修筑坞堡、壁垒,发展部曲、私兵,邓氏自然也不例外。 郑当和其随从侍卫穿过坞堡门楼,来到一处屋宇徘徊连属、重堂高阁林立的庞大建筑群落前,这里就是他主人邓攸的家。 “总算回来了”郑当立身于邓氏门庭前,几有热泪盈眶之感。 此次长沙之行,往返耗时超过一个月,期间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逼仄矮狭、空气浑浊的船上度过,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仅他亲眼所见,便有三人身染重病,一命呜呼,客死他乡。 而且长沙潮湿多雨,历来瘴气横行,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染上疫病,简直和赌命没什么区别。 他十年前曾跟随主人邓攸去过长沙,可那时正值年富力强,身体还吃得消,如今年龄大了,身体也差了,他觉得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自己可能要少活好几年。 邓家不仅宅邸建筑奢侈华美,其内奇树异草,靡不具植,花圃如田,美不胜收,水注其内,构石为山,仿佛人间仙境。 邓攸身处书室,于一张金丝楠木书案上挥洒笔毫,他正在临摹熹平石经春秋篇。 其所写之字用笔方圆兼备,点画匀称公整,可谓无懈可击,没有数十年苦功,根本达不到这个水平。 邓攸今年虽已年过五旬,但是由于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四十许,身高七尺七寸,五官俊整,不同凡俗,一部胡须长及二尺,垂于胸前,甚有威重。 邓攸既是南阳名士,又是贵戚子弟,前后任侍中达十数载,侍中乃天子近臣,常年身居君侧,顾问应对,地位尊崇。 自从灵帝驾崩后,朝局就陷入动荡之中,宦官、外戚、士人皆欲致对方于死地,其等不顾社稷,大打出手,直到武人董卓将兵进京,关东诸侯群起而攻之,由此正式揭开天下大乱的序幕。 邓攸眼见弘农被董卓毒杀,天子亦朝不保夕,他继续留于禁中,早晚罹祸,当即弃官还家。 邓攸膝下子嗣不多,仅有二子一女,二子皆为凡庸之辈,即使承平之世,也做不到两千石之位,更何况是乱世,以他们的智慧,非但难有作为,更有性命之忧,唯有留于身边,加以照看。 惟一令他欣慰的是,他生了一个好女儿,其女邓瑗从小就表现出了“不凡之处”,不爱女工,而喜欢经书、史籍,早晚讽诵不休,学问之高,常会把她的两个兄长辩得哑口无言,羞愧不已。 今年才十五,刚刚及笄之年,身高就已长到七尺二寸,姿颜绝世,冠于南阳,简直就像简直就像第二个和熹皇后。 若非天下大乱,且有婚约,她是有机会入宫竞争皇后之位的。 邓攸对自己的女儿信心十足,他认为以女儿的出身、容貌、智慧,只要入宫,一定能够击败群芳,母仪天下,成为继邓绥、邓猛女之后,南阳邓氏第三位皇后。 可惜,这终究只是一个奢望。 女儿有皇后之姿,却没有皇后之命,如之奈何 正因为女儿是如此之优秀,被他视若珍宝,独得宠爱,邓攸才会纠结于她的婚姻大事。 每至夜深人静之时,他常痛恨自己当年戏言,以致夜不能寐。 刘景小时候还算聪明可爱,可惜好友刘尚在他七岁时因病去世,刘景自此返回家乡长沙。 可能是长沙边鄙夷郡,多质少文,他又缺乏长辈教导,养成了懦弱鄙陋的性格,前年他来拜访,邓攸与其言谈之后,心中大失所望,多有不喜。 这样鄙陋的人,如何能配得上自己的女儿 即便如此,邓攸心里也没有生出悔婚之意。可是接下来两年,刘景竟然一次也没有登门,而他在襄阳犯下的诸多荒唐事,则源源不断传入邓攸耳中。 斗剑、赌博、招妓没有他不会的,唯独不爱读书。 邓攸气得险些吐血,寝食难安,他对女婿并无太多要求。 家世衰败他能接受,才能平庸他能接受,性格鄙陋他捏着鼻子也能接受 但对方绝不能是一个不知上进,自甘堕落的人,这是底线 “郑当已经去了一个多月,差不多该回来了”邓攸停下笔,望向窗外几簇青竹,默默想道。 下一刻,书室外响起一阵匆乱脚步声,接着一把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主人,小人回来了” 看着郑当一身风尘,满脸疲惫之色,邓攸放下笔,很是欣喜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郑当揖道“有劳主人挂念,此行一切顺利。” “如何”邓攸没头没尾的问道。 郑当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回道“刘郎君和前两年简直判若两人,如今身长七尺余,风仪气度之佳,即使放眼整个南阳,亦少有人及。” “嗯”邓攸一脸讶异的看着郑当,如果对方不是从小伴随他一起长大的家奴,他几乎以为郑当被人收买了。“此言当真” “小人岂敢谎骗主人。”随后郑当将刘景“躬耕养客”、“质书救邻”二事娓娓道来,又言及“带经耕锄,好学不辍”,作诗劝农,得到南北士人一致好评,如今名著长沙,出仕在即 邓攸听得一愣一愣,久久难言。 谁刘景名著长沙 这可真是天方夜谭啊 见主人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郑当暗笑,他当初也被刘景吓了一跳,比主人强不了多少。 “主人若不信,有书信为证,主人一看便知”郑当一边说,一边趋前呈上刘景之信。 邓攸将信将疑的打开信件,一见之下,心中疑虑顷刻间烟消云散。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十五章 邓瑗 一只雀儿“扑棱”“扑棱”扇动着翅膀,在果树枝杈间不住来回跳动。 夕阳、碧树、雀儿,以及树下花丛间欢笑的人们,共同组成了一幅绝美画卷。 “咻”的一声,一道金色光影破空而至,雀儿躲避不及,被击个正着,登时身躯僵直,栽下树枝,摔落地面。 金色光影随后又击中树干,坠落于雀尸不远的地方。 世间弹弓,普遍用泥丸,而眼前弹丸赫然是由纯金制成,岂止是奢侈,简直就是壕无人性 几名身穿青绿衣裳,梳着圆包状双丫鬟、娇媚可爱的侍女拍手道“女郎射得好丸,一发中的。” 被她们称为女郎的正是邓攸之女、刘景的未婚妻邓瑗,她梳着精美的坠马髻,头上发饰、双耳耳环皆为名贵之物,当世少有。身着一袭彩黄色菱纹纱织长裙,束腰曳地,华丽至极。 邓瑗本就姿颜姝丽,万中无一,又集世间美好珍贵之物于一身,古语云“倾城倾国”,大抵也不过如此。 邓瑗手持竹制弹弓,为方便射击,广袖高高挽起,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臂。听着身边侍女恭维之语,邓瑗绝美的脸上露出轻笑,从腰间锦囊再次取出一枚金丸,引弓弹射向另一只雀儿。 这次她失了准头,不仅没有打到雀儿,金丸也不知飞到哪去了。 邓瑗也没怎么在意,反正都是掉落在她的家中,自有奴婢为她寻找失丸,“找不到”也没关系,就当是送给奴婢们的福利。 “女郎、女郎”一个年约十二三岁、长了一张包子脸的小丫鬟阿喜一路跌跌撞撞跑进遍植花树的庭院,大声喊道“郑管事回来了,正在书室与主人叙话” 年纪稍长一些的侍女阿姝开口训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小丫鬟阿喜素来惧怕她,吓得直缩脖子,一双大眼睛不住游移。 邓瑗性格仁慈,素来待下以宽,并不介意小丫鬟阿喜的冒失行为,她更关注对方带来的消息。 “啊郑管事回来了” 邓瑗一张口,声音清澈动听,如同涓涓泉水般沁人心肺。 侍女们吃吃笑道“女郎,你快点去吧。” 邓瑗面颊微微泛红,心里略有些忐忑,将弹弓和锦囊都交给侍女阿姝收好,步履匆匆,赶往书室。 在婚姻这件事情上,她与父亲分歧严重,父亲觉得刘景性格鄙陋、才能不堪,对他多有不满。 而邓瑗则认为既然两人有婚约,那么无论如何都要遵守约定。 至于父亲所言刘景性格鄙陋、才能不堪,不知比之许升又如何 许升是建康年间扬州人,年轻时好赌成性,不治操行,连自己的母亲都奉养不了,而其妻子吕容始终对他不离不弃,勤操家务,奉养君姑,常常流泪规劝丈夫。许升终被妻子感动,后来外出求学,获得了美好的名声,并被扬州刺史部征召为吏。 吕容能做到的事情,邓瑗觉得自己也一定行,还会做得更好。 “民生在勤,勤则不匮。宴安自逸,岁暮奚冀儋石不储,饥寒交至。顾尔俦列,能不怀愧。妙啊、妙啊” 邓攸读罢忍不住拍案叫绝。难怪郑当言此诗得到南北士人一致好评,这是一首将作者才华、学识展现得淋漓尽致的佳作,可谓是金言玉论,字字珠玑。 诗是绝世好诗,字亦是绝世好字,其所写之字端美雄健,雍容典雅,恢宏如宫殿庙堂,凛然有威。 邓攸一见而钟情,爱不释手,连熹平石经都变得有些“食之无味”。 郑当一旁说道“这首劝农是小人离开前特意向刘郎君提出,送予主人作礼物,刘郎君当着小人的面,执笔一蹴而就。” 邓攸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忍不住道出心底的疑问“刘仲达有此才学,为何在襄阳时毫无显露反而弄了一身污名” 郑当推断道“刘郎君或许是有意藏拙,但他身上的污名却未必是真。小人与他相处多日,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刘郎君绝对是一个性格仁善的君子。” 邓攸眉头轻轻皱起,一时想不明白,将劝农放置一边,观看起刘景写给他的书信,读着读着,邓攸悚然而惊。 信中除了开篇略做寒暄之外,其余内容讲的都是天下大事,并着重分析了荆州及南阳的局势,某些看法与邓攸不谋而合,而某些看法则截然相反,偏偏又能言之有物,令邓攸难以反驳。 毫无疑问,论及对局势的把握,刘景远在他之上。 此子才十七岁啊 真是可怖可畏 此子于襄阳故意藏拙,返回家乡厚养名望,对天下大势了若指掌,他想干什么 邓攸低头观信,越想越是心惊,浑然不知女儿邓瑗进门。 邓瑗身高七尺二寸,比郑当还高一些,她冲郑当微一颔首,款步来到邓攸书案前,跽坐下来,口中轻呼“阿父” 邓攸猛然抬头,看着女儿花一般娇艳的脸庞,心里不住为她担忧,以前刘景表现平庸,他没少为女儿未来担忧,如今刘景不平庸了,他还是要为女儿未来担忧。 刘景真是一个不让人省心的人啊 邓瑗目光扫向父亲手中书信,面上不觉露出惊讶之色,哪怕是从她这个角度倒着看,亦能看出其字美妙不凡。 “少君,这是刘仲达写给我的信,你也看看吧。”邓攸随手将通篇时论的信件递给女儿。 少君是邓攸给邓瑗取的字,从此也可以看出他对女儿的厚望,并不将她视为普通女子。 事实上邓瑗从小就表现出了与众不同之处,待其长大,邓攸无论大小事,都和她详细计议,两个儿子都没有这个待遇。 邓瑗看完一遍,又复看一遍,才难掩惊讶道“仅仅两年而已,刘君不管是眼界还是智慧,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今若坐论时事,我肯定远远不及。” 邓攸不由叹道“不止你,连为父也只能甘拜下风啊。” 邓瑗又观劝农,久久不能言。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十六章 谢良 (三千字) 邓瑗读罢劝农,听着郑当的叙说,结合信上所见,脑内渐渐勾勒出一道丰神俊朗的身影,他性格柔和、谦恭仁善、博学多才、智略过人、胸怀大志 一名怀春少女,对未来夫君最美好的想象,也就是这样了。 邓瑗内心不由感到疑惑,这样一位近乎完美的君子,和她记忆中的未婚夫没有一点相符之处。 她记忆中的刘景是一个性格鄙陋、才能平庸的少年,当时她还是一个小丫头,而他尚无法应对得当,不过寥寥数言,就令他坐立不安,最后狼狈而逃。 “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有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难道是因为我”除此之外,邓瑗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 “他肯定是因为当初学问不如我,羞愧难当,从此潜心向学”邓瑗以为自己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心里不免有些得意。 随后她猛然想起一事,脸颊唰的一下红了起来,她之前写给他的信,曾大言不惭的规劝对方一定要努力读书,不要浪费光阴。如今对方以德才名著长沙,自己的做法完全是多此一举。 “他会不会一边读信,一边在心里笑话我”邓瑗忍不住担忧。 邓攸见女儿面色一会红一会白,内心五味杂陈,就好像属于自己的珍宝即将被他人夺去。拿起案边一封未拆开的书信递给女儿,说道“少君,这是刘仲达写给你的信。” 邓瑗拿着信,稍作犹豫,还是决定不拆开,回去再看。 从书室出来,邓瑗数绕回廊院墙,回到自己的少君园。 侍女们皆翘首已久,她们作为邓瑗的贴身侍婢,日后注定要随女郎出嫁,心里怎能不感到好奇。 邓瑗故意不睬她们,提着裙摆登上花园中央的四方阁楼。 来到阁楼最顶端,倚窗而坐,她从小就喜食甜品,一边饮着蜜浆,一边缓缓打开信件,里面和父亲的一样,都是一封信、一首诗。不同的是书体风格大变,其字非正非草,点画秀美,行文流畅,用人喻字,便是正人君子与风流雅士之别。 邓瑗更喜欢眼前风流雅士一般潇洒飘逸的书体。 诗的名字叫作停云,是刘景专门为她而作,邓瑗轻读出声“霭霭停云,濛濛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静寄东轩,春醪独抚。伊人悠邈,搔首延伫。” 邓瑗从未去过长沙,素闻那里潮湿多雨,“霭霭停云,濛濛时雨”之语,顿时令她身临其境,仿佛置身于雾雨迷蒙的江南。 接着寥寥数语,就描绘出一个满怀期待远方佳人的身影,想要亲往,却苦无舟船。 邓瑗并不是一个不知诗书的肤浅女子,她能看出来,这首诗其实有两层意思,一层自然是怀人,是写给她的,真情流露于外,另一层则是忧世,是写给自己的,直抒一腔悲愤。 刘景乃是刘氏宗子,如今汉室衰微,他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怪。 邓瑗很欣赏他的忧国之情,如果他一味风花雪月,她反而不会高兴。 这首诗作的真好 邓邓瑗反复读了七八遍,才恋恋不舍的停下来,转而拿起信,刘景写给她的信与时下风格大相庭径,并不在意对仗工整,通篇俗语,如朋友对面闲话家常,文字平淡而又不乏温馨之意。 刘景这封信写满了三篇白纸,足有数千字,然而邓瑗一口气读完,却生出意犹未尽之感,这种如朋友闲话家常一样的方式,读起来十分流畅快意。 她之前白白担心了,对于她信上殷殷规劝之语,他不仅没有笑话之意,反而一再表示感谢。并说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是以晋平公年且七十,犹欲学习,少年怎敢不努力呢 同时也提到了两人的婚姻大事,他表示自己即将前往长沙郡府任职,但地位还有些低,为了不辜负佳人之托,他一定会尽快取得成就。 “啊,真希望这一天快一点来临” 邓瑗不禁为自己心里的想法感到羞耻,脸颊红彤彤的。 刘景并不知道邓家发生的种种,休沐结束后,他重新回到市楼,随着时间的发酵,他抓捕区雄门客王银等人已经在市中传得人尽皆知,加上之前训斥刘宗家奴周卫,刘景彻底建立起了威信。 最直观的感受是,接下来一段时间,每天上门寻求他帮助的商贩成倍增多,而他解决问题也变得更加容易,他说的话,如今在市井和“圣旨”没什么两样,无人敢于冒犯他的威严。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欣喜于这样的变化,也有人为此感到失落,比如市右史谢良。 谢良在市楼任职十数载,向来都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未尝有一日松懈,作为市井实际管理者,他在市中还算薄有名声,可惜刘景到来后,一切都变了。 如今市井中人,言必称“刘君”,谁还记得他谢良是谁 他并不嫉妒刘景,两人差距实在太大了,让他很难生出嫉妒之情,他只是对手中权力不断流失感到失落。 谢良立于市楼堂中,显得心事重重,这时一个作保佣打扮的人闷着头直冲市楼,在门口被门卒拦了下来,只听那保佣一脸焦急,大声喊道“小人要见刘君” 谢良走过去,示意门卒放保佣进来,出言问道“你找刘君何事” 保佣目光不断左右张望,急说道“几个交州来的蛮子喝醉后故意生事,不仅砸了酒肆,还将主人打伤小人要见刘君” 谢良沉吟一声,说道“此事不必找刘君,我随你去一趟就是。” “你”保佣一脸狐疑之色。 谢良面露不悦道“怎么我乃市右史,位与刘君相同。” 保佣直言道“那些交州蛮子一共七人,个个携带刀剑,凶恶蛮横,非一般人能够应付,还是请刘景亲自去一趟为好。” 谢良一听对方人多势众,不好对付,心里立刻有了几分怯意。他回过头,目光停在一个身量颇高,眼眉桀骜的市吏身上,问他道“马吏,刘君可在房中” 马周在吏舍养了十天伤,今天是第一天来市楼任职,尚未安排事做,正处于无所事事之中,听到谢良问话,回道“刘君刚刚出门了,也没说去哪里。” 谢良闻言眉头狠狠拧在一起。 保佣急得满头大汗“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谢良喝道“慌什么难道没有刘君,就办不成事吗我随你去。” “好吧。”保佣无奈点头,刘君不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谢良也不是鲁莽之人,留下几名市吏维持市楼运作,其余十数人全部被他带走。 其中自然也包括马周,这位可是能够以一敌十的猛人,他手臂之伤虽然还未好利索,但也不差多少,等闲人绝非敌手。 谢良率众吏在密集的人潮中前进,行人见到他们,都自发避开。 一路畅通无阻抵达酒肆前,谢良看到的是一片狼藉,满地都是酒瓮残片,几无下脚之地,酒水浸湿大地,酒香弥漫,酒肆主人及保佣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不住呻吟惨叫。 而来自交州的七名闹事者穿戴与长沙人并无不同,他们站姿歪斜,满面潮红,一看就喝了不少酒。 这时头戴赤帻的亭长亦带着手下匆匆赶来,他见市吏领头者是谢良,不由微愣,心道来的怎么是他 两人见过礼后,亭长请示道“谢史,是否抓捕” 谢良道“这些人醉酒毁物,欧伤多人,自当抓捕。” 亭长随后看向马周,问道“足下手臂的伤好了” 马周点头道“已无大碍。” “一起” “好。” 对于亭长的邀请,马周也不推脱,两人各率吏卒围了过去。 亭长手持刀盾,大声喝道“尔等毁物伤人,已是触犯律法,速速跪地服罪敢有抵抗,罪加一等” 七个交州人怒骂者有之、认错者有之,还有一人醉到失去意识,倚在同伴身上呼呼大睡。 他们早已醉得不轻,根本没什么反抗之力,马周和亭长等人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就将他们全部制服。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没等谢良松一口气,便听见一个交州人大喊道“我们是区元伯的客人,你们快把我们放了” 谢良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亭长亦下意识松开手,看向谢良,其余诸吏也都望向他。 谢良暗暗叫苦不迭,众目睽睽之下,哪有回旋余地,他不敢得罪区雄,难道就敢犯众怒吗 他今日若不拘捕他们,酒肆主人明天就敢去郡府击鼓鸣冤,到时候他绝对吃不了兜着走,最轻也会落个丢职还家的下场。 哪怕酒肆主人选择息事宁人,他的名声也必定臭了。 说来说去,此事全怪刘景,他今日为何要离开市楼他若在,何至于让自己当这个出头鸟。 “谢史”亭长呼道。 谢良硬起头皮道“将他们押入市狱。” “诺。”亭长怜悯的看了谢良一眼。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十七章 示好 被谢良在心里埋怨了千百遍的刘景如今身在书肆,他本来并没有打算来此,书肆对其他人来说是清静之地,对他却刚好相反,他每次来都会被书肆内的儒生们缠住,很少有安静之时。 他们有请问书法的、有讨教经学的、有求为市吏的、有显示才能的。 最可怕的就是最后这种人,若是真有才,刘景不介意礼贤下士,加以笼络,可惜却是眼高手低之辈,更无自知之明,在他面前夸夸其谈,指手画脚,教他这该做、那不该做,一副你不听我的,就是刚愎自用,不纳忠言。 偏偏刘景还要笑脸迎之,一次两次唯有对书肆敬而远之。 这次是因为舍中鱼肉将近,准备去族弟刘亮那弄几尾鲜鲤,途径书肆,被书肆主人撞个正着。 书肆主人一边邀刘景进门,一边笑道“这可真是巧了,小人正准备派遣保佣去市楼请刘君,刘君便自己登门而来。” “足下找我有事”刘景一边问,一边随他走进书肆,书肆里面坐着七八个儒生,救命恩人刘瑍不在其中,那个眼高手低之辈也不在。 书肆主人点点头道“不瞒刘君,刚刚已经有人代刘君偿还了两万质书之钱,小人是想通知刘君来取质押的书籍。” 刘景脚步一停,扭头看着书肆主人,不禁错愕道“有人替我偿还了两万钱是谁” 书肆主人不敢有所隐瞒,如实答道“是左贼曹成掾君。” “成绩”刘景面上难掩惊讶之色,他脑海里闪过几个人选,唯独没有成绩这个名字,心道“怎么会是他他这是向我示好有这个必要吗” 刘景猜测的一点没错,成绩此举确实有示好之意,而且事先纠结了数日之久,才付诸行动。 他之所如此纠结,是因为他素来与刘蟠不睦,和刘宗也交恶,示好刘景,怕是取得不了任何效果。 可他最终还是这么做了,原因只有一个他想化解两人之间的“误会”。两人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实在没有必要因为区区两万钱而结下恩怨。哪怕刘景不领情,这个姿态他也要做出来。 由此可知他心中对刘景忌惮到了何等地步,简直是畏之如虎。 作为深受长沙太守张羡信任的心腹之臣,成绩并不惧怕刘蟠,后者虽然名声很大,却是清高之人,不屑于用手段,而正常之法则很难对他构成致命威胁。 而刘宗因为长期混迹于草莽之中,对长沙上层影响力有限,只要不将他逼急了,干出铤而走险的事情来,成绩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一点他有分寸。 但刘景不一样,他在市中任职还不满一个月,通过种种手段,以刘宗、区雄为踏脚石,成功建立起了无人能及的威望,市中上至官吏,下至游侠,没有不畏惧他的。 更可怕的是,他名声太大了,大到张羡屡屡和他们这些门下亲近吏提起,话里话外难掩欣赏,看情况,怕是不用一两年,就会让他担任门下主记、主簿。 若是刘景也成为了张羡的亲信,以其在市中展现出来的种种手段,他还能有活路吗 一想到这里,成绩就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所以,他要尽快化解两人的恩怨,至少不能让刘景对他产生“不利”的想法。 “足下将钱退回给成绩,质书之钱,我日后自会归还。”知道成绩何意,刘景却不能接受,刘蟠不仅是他的族兄,更是提携他进入仕途的人,他和成绩妥协,不就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书肆主人圆润富态的脸上露出一抹难色,苦笑道“成掾君早料到刘君不会同意,当着小人的面就将借契直接烧毁了。” 刘景摇了摇头,失笑道“他以为这么做就能逼我默认” 书肆主人在一旁老老实实当哑巴,像刘景、成绩这样的大人物,他谁都招惹不起,夹在中间很难做,只希望不要迁怒于他。 刘景又仔细想了想,最终放弃了让书肆主人将钱退还给成绩的打算。 不过他也不准备立刻取走书籍,等他和族兄刘蟠沟通之后再做决定不迟。 刘景半晌开口道“书就暂时放你这里吧。” “诺。” 见刘景态度似乎有所松动,书肆主人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是真怕刘景不与成绩妥协,强逼他退钱。成绩不敢怪罪刘景,九成九会将一腔怒火撒到他的头上。 暂时去了心头大事,书肆主人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说道“刘君,最近小人书肆收到了一部书,名曰潜夫论,乃是凉州安定人王符王节信所著。” 刘景不由惊讶道“王节信的大名,在下闻名久矣,不过据说他已经去世二三十载,从未闻其著书立说,潜夫论、潜夫论王节信这是不改其志啊。” 王符是凉州边鄙之地少有的大学者,他虽然一生隐居不仕,却名重一时,关中马融、南阳张衡皆与他相友善,此二人都是名垂青史、万古流芳的儒家宗师,由此可知他的名声与学问之大。 当年凉州三明、度辽将军皇甫规返回家乡,冷落两千石,而欢迎王符,以致时人语“徒见二千石,不如一缝掖。”缝掖即儒者之服,亦代指儒者。 “小人之前也不曾听说。”书肆主人接着大拍他的马屁道“潜夫论乃是政论之书,小人不大看得来,更适合刘君这样志向远大,心怀天下的君子。” 刘景心中越发好奇,问道“不知书在何处” 书肆主人道“这等书不可轻易示人,被小人藏于后室,刘君稍等,小人这就为刘君取来。” 刘景暗暗摇头,著书不就是为了传播自己的思想被更多人看到,将书藏起来,就失去了意义。 很快书肆主人就捧着数卷竹简出来,放置在刘景身前的案上。 刘景随手拿起一卷,名曰赞学“天地之所贵者人也,圣人之所尚者义也,德义之所成者智也,明智之所求者学问也。”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十八章 折扇 (感谢盟主sofia若冰) 刘景连读了赞学、务本、遏利三篇,便合卷停下。王符此书骈俪化的倾向很明显,各种引经据典,横跨诸多领域,内容详实,切中时弊,以今人的角度而言,称得上“深刻”。 不过刘景毕竟是从现代穿越而来,潜夫论里面所谓的“深刻”,在他看来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有闲的时候可以看看,无闲就算了。 刘景宁愿多读几遍诗经、左传、三史,这才是真正对他有帮助的书。 见他停下来,一旁“虎视眈眈”的儒生们终于逮到机会,立刻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所幸没过多久,从外走进来一名儒生,和刘景及众人提起几个据说是区元伯客人的交州人,在市中酒肆醉酒闹事、毁物伤人,被市吏尽数逮捕。 刘景越听面色越凝重,那些人应该没有说谎,区氏经营交州超过百年,历来与交州牵连颇多,这次,恐怕是很难善了了。 说到底,抓捕几个门客,对区雄来说,虽伤颜面,却无关痛痒,可这次抓的是区氏交州的客人,不仅区雄,整个区氏都跟着蒙羞,此举绝对会激怒区雄。 刘景神情严肃,匆匆离开书肆,赶回市楼。 马周一直站在市楼门口,见他归来,立刻迎了上去,眉飞色舞道“刘君,你不知道,刚才谢史率领我们抓了几个闹事的交州人,没想到他们居然是区雄的客人,为此我还多打了两拳。” 刘景嘿然,心道“亏你还笑得出来,一旦区雄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第一个拿谢良开刀,第二个就是你。” 同时心里有些讶异,谢良从来都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了 刘景边走边问道“谢史人呢” 马周冲着市楼上方努努嘴“被黄掾君叫进了掾室。” 刘景点点头,直上三楼,还未等靠近掾室大门,就听到黄秋的呵斥声不断从里面传出。 谢良心里非常委屈,谁知道那几个交州酒鬼竟是区雄的客人,他如今肠子都悔青了,当初怎么就冒冒失失当了这个出头鸟他为人谨慎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摊上了这样的祸事。 黄秋见到刘景,立刻大倒苦水“仲达,你去哪了唉,如今市楼万万离你不得,你才出去一会,就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刘景落座后道“掾君,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了,只能公事公办。” 黄秋抚着疏淡的胡须,忧虑道“就怕区元伯生事啊。” 刘景眉毛一扬道“难道他还敢率众冲击市楼不成” 谢良在边上满脸苦涩,区雄是不敢冲击市楼,却可以在上下值的路上伏击他啊刘景的名声就是他的护身符,没人能伤害到他,他当然不用担心自身安危,而自己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自黄秋、谢良以下,市楼诸吏人心惶惶了一个下午,不过终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别看刘景表现得好像满不在意,可下值返回吏舍时,令马周寸步不离跟在自己身边,途径东市门,又让马周把王朝叫上。 有了马周、王朝这两个“哼哈二将”,刘景总算稍稍安心。 安全回到吏舍,刘景与马、王二人分别,在去族兄刘蟠的住所前,先回家取了一样东西。 刘蟠对他的到来稍稍有些意外,然而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刘景手中之物吸引,出言问道“仲达,你手中这是何物” 刘景闻言一笑,右手手腕一抖,“唰”的一下展开了折扇,一边对着自己扇风,一边笑道“自从进入五月下旬以来,长沙天气是一日热过一日,我闲来无事,就做了一把扇子。 此扇以竹为骨、以漆涂之、以帛为面、以胶粘合,因折叠如意,开合自在,取名折扇。” “此物倒是颇为精巧。”刘蟠随意夸了一句,扇面上好像有字,他仔细一看,不禁“咦”了一声,一把按住刘景的手腕,不让他晃动。 刘景轻轻一笑,直接将折扇交给他。 刘蟠手持折扇,来回踱步,低吟道“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今天之旋,其曷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雪霜贸贸,荠麦之茂。子如不伤,我不尔觏。 荠麦之茂,荠麦之有。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刘蟠吟罢怔然良久,方才叹道“当年孔子历聘诸侯,诸侯皆不能用。自卫反鲁之际,途径隐谷,见芗兰独茂,喟然叹曰夫兰当为王者香,乃止车援琴鼓而作猗兰操。仲达,你这是仿而作之吗” 刘景颔首,并无谦虚之意,笑问道“从兄以为如何” 刘蟠发自内心赞道“仲达之才,愚兄纵是拍马亦难及啊不过仲达,此诗虽是感念孔子伤不逢时而作,却过于暮气,你正值朝气蓬勃之年,正该锐意进取,这首诗与你很不相符。” 见刘蟠手里死死攥着折扇,口中说得尽是些冠冕堂皇之语,刘景哪还不知他的意思,其实这把折扇本来就是为他准备的。 刘景洒然而笑道“从兄如果喜欢,收下就是,弟舍中还有几把备用。” 刘蟠矜持地颔首道“为兄确实很喜欢这把扇子。” 刘景收起笑容,说起正事“从兄,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事和你说,今日成绩去书肆,替我偿还了两万质书之钱。” “嗯”刘蟠目光瞬间变得凌厉起来,放下折扇道“他这是看你在市中恩威并施,手段不凡,所以想和你化解恩怨” “我猜也是。”刘景点了点头道“目前书籍还放在书肆,我想先听听从兄的意见。成绩怕我拒绝,居然当着书肆之主的面将借契烧毁,我如果坚持退钱,恐他迁怒书肆之主,到时候” 刘蟠冷冷一笑道“这本来就是你的钱,为何要退当初我就不同意你拿钱贿赂成绩。” “行,我听从兄的。”有他这句话刘景就放心了,随后又提起今日市中的“交州人事件”。 刘蟠皱眉道“区氏以力称雄,自从八年前区星被乌程侯讨平斩杀,区氏总算安静了几年,没想到近年又开始故态复萌。”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五十九章 严肃 刘蟠乃是汉室宗子,本身亦为名士,心里十分厌恶区氏这种只凭武力,不修文化的地方土豪。 他们在地方上畜养部曲,收藏亡命,以暴力欺压良善,役使小民,扰乱乡里秩序,在经济上则强行垄断商品贸易,并依靠权势大肆兼并土地,更甚者驱逐地方长吏,举兵攻杀郡县,对长沙百姓来说无异于豺狼虎豹。 其实只要是地方大族,都或多或少会有这样的问题,龙丘刘氏当然也不是什么“白莲花”。 他们的名声之所以没像区氏一样臭掉,一来是因为龙丘刘氏已经儒学化,武质性有所减弱。 二来则和汉室宗亲的身份有关,东汉天子对地方宗室一向是既拉拢又打压,宗室与百姓产生争执,天子常常都会站在百姓一边,有时候甚至鼓励百姓与宗室作对。这样的大环境下,由不得地方宗室不低调行事。 刘景开口说道“区氏为郡中豪姓,子弟宾客历来为人暴害,其中又以区雄为最。区雄任气放纵,收拢郡中轻薄少年为己用,渔食乡里,为害一方。” 说到这里,刘景目光炯炯的看着刘蟠,继而下断言道“若再不加以制约,日后区雄恐怕会是第二个区星。” “这也是我的忧虑啊。”刘蟠抚着浓密长须道“然而府君当年初到长沙,区氏是第一批站出来支持府君的大族,在平定吴人苏代的过程中也出力甚多,府君待士向来以宽和为主,除非区雄叛乱,不然绝不会有负区氏。” 刘景恍然大悟,心道“我说区氏怎么如此嚣张跋扈,横行郡中,官吏从来不敢过问,原来是有倚仗啊。” 刘蟠又道“仲达,以区雄骄横凶悍的性格,此事恐怕不会草草结束,后面必有波澜。” 刘景闻言颔首,这一点他已经预料到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他有“名声”护体,先天立于不败之地,内有市吏听命、外有刘宗为援,他就不信区雄能翻天。 从族兄刘蟠家中出来时,太阳已消失于天际,刘景步履轻快的往家行去。 途中一栋年久失修的吏舍引起了他的注意,舍主人是一个体型消瘦,五官古拙的年轻人,此人他认识,乃是市狱吏严肃。 对于严肃,刘景印象颇深,记得有一次去书肆,只有此子和刘瑍二人不阿附他,刘瑍本性如此,暂且不提,而此人和刘景同在市中为吏,居然也不曾上前见礼,就只能说是情商的问题了。 他此时正在院中收拢晾晒的蒿草。 今穷困之家如果没有被子,一般会将蒿草晒干而束之,以作被,严肃显然就是这种情况了。 狱吏,包括市狱吏,在郡府各部门,算是“油水”比较多的地方了。 岂不闻春秋之义“原情定过,赦事诛意。” 自从董仲舒昌导“论心定罪”以来,置既定法律于不顾,为罪犯大开方便之门,有没有罪,全靠一张嘴。 由此引发了极为严重的后果,汉书刑法志上说“今之狱吏,上下相驱,以刻为明,深者或功名,平者多后患。”就是这个原因。 即使狱吏坚持操守,不胁迫无辜,构陷害人,“外快”也不会少,像严肃这样混到晚上睡觉盖蒿草的地步,实在是令人欷吁。 只有当过官吏,掌过权力的人才清楚这种坚持有多不易,刘景心头不禁升出一股敬意。 这时严肃也看到了从家门外经过的刘景,他遥遥行了一礼,而后便抱起蒿束,反身走进舍中。 “”刘景一脸哭笑不得,他可是“刘仲达”啊,不是什么路人甲、路人乙,这样真的好吗 不过刘景并没有为此生气,反而对严肃更加感兴趣了,如果可以将这种“油盐不进”的人折服,相信一定会很有成就感。 刘景回到家,开始烧火做饭,连续烧了二十多天的火,他心里渐渐生出几分火气。 汉代只有“官”被允许和家属同住官舍,“吏”则只能独居吏舍,刘景认为这个规定太不人性化了,他以后若是掌权,一定废去这个规定,让吏与家人团圆。 舍中鱼肉都吃完了,他今天本准备去刘亮那里弄几条鲜鱼,无奈事情接踵而至,就没顾上。 食材有限,刘景挑来捡去,抄了一盘韭菜鸡蛋,用以果腹。 晚上重读史记,一夜无话。 翌日市楼外松内紧,市吏严阵以待,然而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区雄露面,反而是他家的监奴,在市中奔走了一整天。 他首先取得了酒肆主人的原谅,方法不外是威逼利诱,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而后携重金贿赂决曹吏、市狱吏,当天傍晚就将七个交州人成功营救出来。 黄秋和谢良听到消息,反而长舒一口气,那些交州人在他们眼里无异于“瘟神”一般,区氏选择这么“温和”的方法,是不是预示着事情将到此为止 湘江傍晚,残阳斜照,远处山峦披上晚霞的彩衣。 “轰隆隆”如雷的马蹄声中,一支马队由远而至,这是一支由二十余名骑士组成的队伍。骑士穿着统一的黑帻黑衣,背负弓箭,携带刀戟,气势惊人。身下之马亦颇显神俊,体高皆在六尺上下,四肢矫健,奔行迅捷。 被骑士簇拥在中间的是一名身材短小,面貌凶悍者,不是名满长沙的豪杰区雄还能有谁 他这次外出两日,是为了解救门客王银等人,他们被判髠钳城旦舂,区雄事先探知消息,提前一步在路上设伏,负责押送的长沙吏卒被他率众斩杀一空。 王银等人则被他暂时安排去往交州,投奔族兄区景。 区景是如今区氏一族官职最高的人,任比两千石校尉之职。 虽然职位不高,但因为区氏经营交州多年,区景又手握重兵,影响极大,就算是交州刺史朱符,也很倚重他。 区雄一路赶回区氏坞堡,便看到自家监奴候于门楼。 区雄勒马于监奴身前,见他神情紧张,似有事情,扬鞭指道“又出了什么事嗯”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十章 跋扈 面对区雄的喝问,监奴汗如雨下,神情紧张地回道“主人走后,便有交州贵客临门” 区雄闻言脸色稍霁,原来是他邀请的交州贵客到了,他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不由气道“王银那几个死狗,为了救他们,居然让我错失了迎接贵客,等日后他们归来,我一定要狠狠抽他们几鞭子。你有没有代我好好招待贵客” 监奴战战兢兢道“小人岂敢怠慢贵客,美酒、美食、美人,一样不落,只是、只是” 区雄皱眉道“只是什么” “只是贵客们喝醉了,非要前往市中游逛,小人阻拦不住,他们到了市中,又去酒肆饮酒,喝得酩酊大醉,不仅砸了酒肆,更将酒肆之主及保佣打伤” “结果如何”区雄双目阴鸷的盯着监奴。 “结果贵客们被市吏逮捕,不过小人” 区雄听闻贵客被抓,勃然大怒,扬起手臂,一鞭子就甩在了监奴的脸上。 监奴捂脸惨叫一声,指缝间一道血淋淋的鞭痕若隐若现。 区雄犹不解恨,又抽了他一鞭子,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贱奴枉我如此信任你,将家里大小事全部托付给你,你就这么回报我” “主人息怒、主人息怒小人已经将贵客救出。”监奴赶紧道,再不说,就没机会再说了,他非常了解区雄的脾气,他的前任就是被区雄一气之下砍死。 区雄内心之火仍然熊熊燃烧,人可以完好无损的救出,那他失去的威信呢如今长沙上下,怕是都在看他笑话 区雄眼露凶光,问道“是不是又是那个刘仲达所为” 监奴疼得暗暗嘶气,回道“不是,是市右史谢良” 区雄听得一愣,谁是谢良 监奴心知以区雄的脾气绝不会善罢甘休,一早就把谢良调查清楚了。 区雄听到监奴的汇报,不禁一脸错愕,半晌仰头大笑道“哈哈哈哈区区一个贱民小吏,居然也敢来惹我这是欺我的刀不利啊” 区雄身后有一人策马冲出,此人躯体壮硕,眉心生痣,满身煞气,只听他对区雄道“此人不死,大兄在长沙还有何威信可言我明日就去市中杀了他” 他名叫区胜,是区雄的族弟,为人勇猛好战,亲手杀略多人,堪称区雄的左膀右臂。 其余骑士亦纷纷鼓噪叫嚣,不仅谢良要死,还要杀他全家,只有这样,才能恢复威信。 区雄这时反而恢复了一丝理智,摇头道“先回去再说。”说罢驭马驰入区氏坞堡,直抵家门。 能被区雄邀请来长沙做客,自然都不是什么普通人,他们要么是交州当地大族子弟,要么父辈是渠帅、酋长,总之出身不凡。 他们在自己家乡作威作福惯了,从来不曾吃亏,这次受邀来长沙做客,本以为有区氏和区雄罩看,可以高枕无忧,万万没想到区氏的“招牌”一点用也没有,他们被关进市狱整整一天一夜。 “区兄,你可回来了” 一见区雄归来,七名交州人围住他大吐苦水,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其中有一人特别严重,眼睛肿得几乎看不见东西。 区雄双手抱拳,郑重说道“抱歉、抱歉是我区雄对不起诸君,诸君且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那受伤最重者讥讽道“区兄,你在长沙不是首屈一指的豪杰吗为何一介市吏,也不畏惧你的名声我被市吏擒住时,曾提及是区元伯的客人,对方非但不怕,反而还多打了我几拳。” “是啊,那人着实可恶” 区雄闻言气得牙齿都要咬碎了,好不容易安抚好几人,他径直来到堂中坐下,晚饭也不吃一口,这一坐,就是一整晚。 天色黎明之际,区雄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缓缓站起身。 诸葛亮和杜袭都是市楼的常客,不过两人同时到来,却还是第一次。 刘景本以为是一件好事,没想到诸葛亮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得知其一家后天就将启程离开长沙,刘景神色变得非常复杂,道“孔明,令叔父真的不打算再修养一段时间吗” 诸葛亮苦笑着回道“在下这些日来已经劝过无数遍,奈何叔父心意坚定,不为所动。” 刘景叹道“令叔父身体看似痊愈,实则病毒积郁体内,未必尽数拔除,理当再静养一段时间,彻底清除后患。” 杜袭开口说道“仲达所言有道理,长沙下湿,毒瘴横行,北人来此多有患病,就算痊愈,也应该谨慎对待。”他是带着家族迁居长沙,家里生病的人很多,亦有病死,因此感触颇深。 诸葛亮摇头不言,他身为晚辈,很难影响诸葛玄的决定。 三人谈话间,窗外喧哗大起,刘景正感到奇怪,紧接着市楼也变得乱哄哄,一名市吏跌跌撞撞跑进来,神情大骇道“刘君,大事不好了” 刘景问道“出了什么事” 市吏一脸慌张失措,这时马周走进来,代为说道“谢史被区元伯带人擒住,如今吊于东市门,当众鞭笞” “你说什么”刘景霍然起身,目光锐利如剑。 杜袭、诸葛亮也不禁露出惊讶之色,区元伯的名字,他们当然也都听过,据说此人极为跋扈,没想到跋扈到了这个地步。 朝廷为了树立威信,震慑宵小,常常在市井惩处罪犯,今日倒好,完全反过来了。 刘景长叹一声,对诸葛亮、杜袭二人道“我今日终于知道当年尹赏为何要建造虎穴了” 诸葛亮、杜袭都读过汉书,自然知道尹赏为何人。 此人是前汉成帝时期有名的酷吏,当时汉成帝懈怠朝政,长安大乱,里巷少年相约,抽中红丸杀武吏,抽中黑丸杀文吏,一时间京师死者横道,鼓声不绝。 尹赏到任长安后,令人深挖许多洞穴,各深数丈,上覆青石,取名“虎穴”,而后抓了数百游侠恶少年,全部扔进穴中,任由哀嚎而死,从此长安大治。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十一章 鞭笞 黄秋作为市楼之主,当然也在第一时间获知了消息,他本来以来风波已经过去,因此心里没了负担,着实饮了不少酒。当他听说谢良被区雄带人擒获,吊于东市门鞭笞,骇得酒杯都握持不住,“咚”的一声掉落地上。 市吏见黄秋都这般不堪,心中更加不安,颤声问道“掾君,我们该、该如何是好” 黄秋瘦弱无肉的脸上难掩慌乱之色,他勉强定了定神,出言问道“刘史目下可在市楼之中是否通知他了” 得到市吏肯定的答复,黄秋内心稍安,斟酌一番后道“我今日身体不适,你且去告诉刘史,此事全权交予他负责。” 市吏领命退出掾室,将门合拢,还没等下楼,就听见门内传来门闩落下的声音,不用问亦可知,黄秋从里面锁死了房门。 “”市吏看着紧紧合闭的房门,目瞪口呆。 黄秋的反应并没有出乎刘景的意料,区氏自恃武力,蛮横霸道,黄秋虽是临湘大族黄氏子弟,也不敢轻易得罪区雄。 整个临湘,敢于和区氏正面相抗者,不过刘氏、桓氏、吴氏三家而已。 刘氏、桓氏自不用多说,吴氏则为汉初长沙王吴芮的后代,有汉以来,便扎根于长沙,以武质闻名,并不在区氏之下。 黄秋自囚掾室也好,这样一来刘景就可放手施为,他问市吏道“区雄身边一共有多少人” 市吏胆战心惊道“约有二三十人,皆是轻捷剽悍之徒。” 刘景一听才二三十人,不由暗松一口气,区雄可是有上百的门客,若全部带来就棘手了。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上百手持兵器,不畏生死的悍夫,已经能够冲击郡府了,谁敢放进临湘 “区区数十轻薄之徒,就敢来市井耀武扬威,鞭笞市吏,这是视我等如无物啊。”刘景摇了摇头,下令道“子谨,你速去集合市吏,随我援救谢史。” 市楼不过十数吏员,就算加上亭部、市狱吏等,人数仍然不及区雄一方,刘景为了增加己方底气,指派一吏去市北区找刘宗的家奴周卫,让他带人来援。 马周和市吏皆应“诺”而去。 刘景又对杜袭、诸葛亮道“大兄、孔明,抱歉,今日不能招待你们了,我们改日再聚。” 杜袭手抚短髭,大笑道“左右无事,我也随你去见一见那个跋扈的区元伯。” 诸葛亮手按剑柄,说道“大兄之言正合我意。” 刘景摇头道“此乃公事,怎能将大兄、孔明牵扯进来。” 杜袭大袖一挥,道“多说无益,仲达前面带路就是。” 诸葛亮含笑颔首。 刘景心中十分感动,慨然说道“好那大兄、孔明就随我一起去会会那个区氏小丑。” “善。” 刘景和诸葛亮、杜袭走下市楼,此时市吏皆已聚于堂下,他们虽手持刀盾,却神情慌张,直到看见刘景,心里才稍稍安定。 刘景目光湛亮,与诸吏一一对视,朗声道“谢史执法,并无过错,仅仅因为犯人是区元伯的客人,就遭到对方当众鞭笞羞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马周一脸桀骜,愤然拔剑道“刘君只管下令就是,我早就想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区元伯了。他若敢对刘君不敬,无需其他人,我必亲斩此贼于剑下” 市楼诸吏看向马周的眼神全都带着钦佩之意,别说市井,就算临湘县,乃至整个长沙郡,也没有谁敢叫嚣斩杀区元伯。 “壮哉子谨。”刘景很庆幸身边有这样一位武艺高强,勇敢无畏之人,能够极大提振己方士气。一脸郑重道“区元伯身形渺小,却以气力闻名长沙,子瑾千万不可轻视对方。” 马周对自己信心满满,扬言道“我要杀他易如反掌。” 刘景又问道“对方人多势众,子谨你就不怕吗” 马周哈哈大笑道“我马周从生下来就不知怕为何物。” 刘景击掌而笑道“很好,子谨,你为我等前方开路。” 马周应命,当先步出市楼,有他在前方顶着,诸吏心里有了几分底气,紧随其后而出。 杜袭对刘景颔首道“此子勇而有义,堪为前驱。” 诸葛亮一旁开口道“周者,谨密也。观其行径,给他取字的人称得上用心良苦了。” 刘景失笑道“这是我前些时候为他取的字。” “难怪。”诸葛亮恍然道。 说话间,三人踏出市楼。 市井方圆不过数百步,市楼与东市门更近,途中亭长带着七八个亭卒赶来汇合,此人明显不敢先行,特意在此等候刘景。 刘景没有在意他那点小心思,让他欣喜的是自己这边的人数终于突破了二十大关。 另一边,谢良被捆住手脚,吊于东市门,他挨了区雄不下三十鞭,身上灰色云纹吏袍近乎支离破碎,神智也是若有若无。 “啪”一声脆响,如同毒蛇一般的鞭子重重印在了谢良的背上,谢良一边嘶叫,一边求饶,但由于之前早已将嗓子喊哑,下面的人根本听不清他再说什么。 一市之人大半都聚集于此,人群内有人小声说道“区元伯这么做,真可谓目无王法,难道他就不怕张府君治他的罪吗” 有人回道“他怕什么大不了事后先躲藏起来,等到明年正月天子大赦天下,他就又可以大摇大摆的回来了,谁也拿他没办法。” 当今天子登基,一直保持着一年一次大赦天下。在他之前的弘农王在位仅半年,就两次大赦天下。更前的汉灵帝在位二十二年,大赦天下二十次。 多少凶恶之徒因此免受惩罚,简直就是视法律如儿戏,这难道不是亡国之兆吗 “区元伯如此任性妄为,难到就没有人能够制服他吗”这话那人却是没敢说出口。 有人忽然大呼道“快看,市吏们来了,刘君也来了” “刘君能否制得住区元伯”众人心中不由想道。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十二章 拔刃 刘景率二十余名市吏抵达东市门,被数以千计的围观人群挡住了去路。 等候在外围的六名市狱吏融入进队伍,严肃亦在其中。 围观人群自发退往两侧,为刘景等人让出一条道路。 道路的另一端,首先映入市吏眼帘的是区雄那张深沉阴鸷的脸。在他周围,是近三十名黑帻黑衣,手持刀戟的门客,他们的眼神非常可怕,那是虎狼盯着猎物,随时准备将其杀死的眼神。 市吏们立刻想起他们面对的皆是亡命敢死之徒,无不额上冒汗,两股战战,恐惧再次袭上心头。不少人心中甚至生出了逃跑的心思,他们宁愿弃职还家,也不愿和区雄等人发生冲突。 就在这时,刘景目光湛湛有神,遥望着对面的区雄,抬腿向前迈出一步,走进人群,两旁之人纷纷长揖行礼“刘君” 他们或受过刘景恩惠,或仰慕他的名声,执礼极为恭顺。 刘景身躯笔直,吏袍大袖垂披,挥舞之间又迈出一步,这次拜见者更多“刘君”声音此起彼伏,几有山呼海啸之势。 跟在他身后的诸葛亮、杜袭不由相视一眼,心中叹服。他们素知刘景在市中声望颇高,然而高到这个程度还是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要知道刘景来市井任职还不满一个月,怕是第五伯鱼复生,也未必做得比他更好。 随着周围响起络绎不绝的朝拜之声,市吏们逐渐丧失的勇气又重新回到了体内,他们互相鼓舞,并肩而行,紧紧跟上刘景。 看着得“一市之望”的刘景向他逼近而来,区雄内心不禁生出一丝后悔之意,他鞭笞完谢良,就应该马上离开,如今再想走,恐怕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不过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他倒想要看看,刘仲达这个黄口孺子为何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闯下偌大名声,他有何手段 “刘君”竹冠白衣,潇洒不羁的蔡升抱拳见礼。在他身边,聚着七八个佩剑轻侠,偷盗祝阿及手下少年也和他站在一处。 如今不便叙话,刘景冲他轻轻颔首,继续向前行。 “刘君”身穿彩服,耳戴金环的单程高声大呼,唯恐刘景听不到,岂不知他和他的八个荆蛮同伴,身上五彩斑斓,剪发赤足,在人群中想不注意都难。 刘景再次颔首致意,心中自此大定,步履坚定的走向区雄。 谢良受伤颇重,本来已昏迷过去,耳闻山呼海啸之声,竟转醒过来,他勉强撑开眼皮,看着刘景和市楼诸吏皆至,不禁热泪盈眶,可惜他却不敢发声求救,免得激怒区雄,再挨一顿毒打。 刘景看着被打得不成人样的谢良,眉毛高高皱起,开口说道“足下居然敢在市中当众鞭笞市吏,我有生以来,还从未遇见过像足下这样肆意妄为之人。” 区雄双目狠戾,皮笑肉不笑“你才活了多久今日不是见识到了。” 刘景并未被对方言语激怒,神色平静地道“闲话休提,马上将人放下来。” 区雄一脸挑衅道“我若是不放呢你能奈我何” 刘景右手握住剑柄,面无表情道“我劝足下不要自误。” 区雄仰天大笑道“我区雄纵横长沙十余载,还从来没有人敢和我这么说话。别人敬你是什么德行刘君,在我眼里,你不过就是一介黄口孺子换成刘伯嗣在此,我或许还敬三分,你算个什么东西” 刘景气极而笑,“呛”的一声抽剑出鞘,大骂道“区区一个乡下豪奸狗辈,居然也敢一再与我放肆你以为我制不了你” 马周几乎是和刘景同时拔剑,身躯稍稍伏低,目光狠厉地盯着区雄,只待刘景一声令下,便要只身突进敌群,将其斩杀。 杜袭和诸葛亮也没有丝毫迟疑,虽然和人闹市斗剑,有违君子风度,但事权从急,他们在来之前已经有了动武的心理准备。 诸吏中,第一个呼应的人反而是市狱吏严肃,市楼诸吏和亭长羞愧不已,争相列盾拔刀。 刘景一方二十余人,看似与区雄一方人数相差无几,可是要知道区雄一行人都是习惯了刀头舔血的悍徒武夫,双方一旦交手,输的绝对是刘景一方,而且会输得很惨。 如果只依靠市吏,刘景是万万不敢动手的,那与送死无异。 人群中单程先是用蛮语和同伴交流一番,而后用汉话大声喊道“刘君是汉人中真正的仁义君子,就算我等为盘瓠子孙,他也愿意真心帮助我等。今日谁敢和刘君作对,我便杀谁” 话音一落,荆蛮个个上弩拔刀,虎视眈眈向区雄。 蔡升听闻单程之言,一时间感慨万千,不仅对身旁的祝阿,亦是对周围所有人道 “自刘君上任以来,市井受过他恩惠的人数不胜数,没想到今日身处险境,第一个站出来的竟会是一个荆蛮,这可真是让我等汉家男儿无地自容啊 祝兄,刘君不以我卑鄙,倾心结纳,此时此刻,我若无动于衷,还有何面目立于人世间” 言讫,蔡升慨然抽剑。跟在他左右的七八个游侠皆是轻生重义之辈,他们崇拜蔡升为人,皆愿意追随他与区元伯死斗。 祝阿暗暗叹了一口气,他与蔡升乃刎颈之交,是可以互相托付生死的朋友,蔡升既然出手了,他心里就算再不想和区元伯结怨,也不得不出手。 祝阿一动,他手下少年也都随之拔剑。 “刘君我周卫来也。”这时周卫手提一把环首铁刀,带着十余个负剑之徒驰援而至。他是商人,哪懂技击之术,此举乃是为了在刘景面前多博一些好感。 蔡升适才的一番话令围观人群一阵轰然,受过刘景恩惠的人羞愧难当,有人掩面而走,有人奋然出手。 “呛” “呛” “呛” 一时间人群中到处都是拔剑声,给区雄等人一种“一市之内,皆拔刃相向”的错觉。 区雄楞楞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刀林剑雨,久久没有反应。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十三章 突袭 刘景、诸葛亮、杜袭并市楼、亭部、市狱近三十人,单程等荆蛮九人,蔡升等轻侠八人,祝阿等偷盗八人,周卫等十数人,加上人群中感念刘景恩惠及仰慕其名者又二十余人,合计九十余,将近百人。 而区雄这边还不到三十人,双方人数已经相差三倍有余。 区雄视线所及之处,皆有人刀剑相向,令他不由生出“市井虽大,却无处立足”之感。 刘景小儿在市中的威信竟至于此 非但市吏愿效死命,市中之人也多有呼应。更有蔡升、祝阿这等市井豪杰人物,宁愿与自己结下仇怨,也要相助对方。便是荆蛮也来凑热闹。 他居然沦落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区雄有生以来,未尝受挫,何曾碰到过如此狼狈的状况,尴尬、羞耻、沮丧、愤怒 看着区雄面色不断变化,妻弟宋麟小心翼翼道“姐夫,形势如此,不若暂时退让一步” 宋麟出身临湘大族宋氏,为人颇有几分机智才干,和区胜一文一武,被区雄视为左膀右臂。 由于两人有着姻亲的关系,宋麟又擅长揣摩人心,只有他才敢在区雄盛怒之际出言相劝。 区雄闻言心头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如同火山一般爆发,大吼道“你让我向此竖子屈服” 宋麟暗叫不妙,姐夫已经愤怒到彻底失去理智了。 刘景周围刀剑交相辉映,自认胜券在握,懒得理会区雄犬吠,举剑大喝道“你等目无法纪之徒,可知道,当众鞭笞官吏,乃是死罪若再敢持兵顽抗,罪无可恕我只给你等一次机会,弃刃跪下服罪” 区雄众多门客不由面面相觑,他们昨日才随区雄半路截杀长沙吏卒,救下王银等人。然而那终归是私下所为,要他们当众与官吏交战,那可是死罪,他们岂能不慌何况对面人多势众,他们就算想战亦不免有心无力。 宋麟暗暗叫苦,没想到刘景竟然如此强硬,区雄为人尚气好名,要他下跪投降,还不如杀了他,双方已是再无回旋余地。 之前刘景尚未到来时,他就曾劝过区雄,鞭笞谢良,立威目的达到后,即刻离开,可惜后者没有听他的劝告,才沦落到如今这样的窘境。 区雄充满血丝的双目死死盯着刘景,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扒其皮、抽其筋此竖子言语太狂妄了,完全是在故意羞辱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区胜手持大戟,附耳和区雄提议道“大兄,刘景,文弱孺子耳,趁着对方尚未合集,我带人冲过去将他擒住。刘景一旦落入我等之手,余众不足为虑。” 想要堂堂正正离开此地,这是唯一可行之法,区雄面色阴沉,一语不发,右掌重重拍了拍区胜的后背。 区胜心领神会,冲身后四名亲近之人使了一个眼色,双方相距不过五六步远,全力奔行,眨眼的工夫就能冲到刘景面前。 他们隐于同伴身后,瞅准机会,一跃而出,可惜才刚冲出两步,便遭到弩箭的攻击,其中三人接连中箭,捂着大腿倒地,唯有区胜和另一人躲过一劫。 却是单程等荆蛮见他们欲对刘景不利,毫不犹豫射出弩箭。 区胜二人都是性情强悍之辈,没有丝毫迟疑,继续前冲,转瞬间杀至刘景面前。 刘景早知区氏不会轻易屈服,是以虽惊不乱,身旁有武艺高强的马周,还有亭长持盾护卫,实在没什么可忧虑的。 马周和亭长相视一眼,同时迎向区胜和另一人。 马周手臂伤势刚有愈合的迹象,和区胜大戟正面对了一记,立时崩断缝线,撕裂伤口,疼得他一个劲咧嘴,却寸步不让。 区胜以勇猛好战闻于长沙,堪称区雄这头猛虎的爪牙,他挥舞长戟,招式大开大合,马周迫不得已连续和他硬碰硬,鲜血从伤口溢出,顷刻间染红了衣袖。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人影撞进两人之间。 “铛”地一声兵刃撞击声,区胜吃不住力,踉跄着后退一步,中门大开之际,两道白光闪过,区胜胸膛连中两剑,鲜血迸溅,没等他看清对手,人影已经绕到其后,接着他便感到两条大腿后侧同时中剑,下身一软,双膝跪地,随后又瘫倒地面。 出手者竹冠白衣,潇洒倜傥,不是蔡升还能有谁。 他一脚踩住区胜头颅,将他整张脸踩进混合着牛粪、泔水的淤泥之中,右手随意甩了甩剑上沾染的血迹,轻声笑道 “听说我屡屡拒绝区元伯招揽令你很是不忿,私下扬言要找机会教训我今日一见,你这武艺可不像你的嘴巴那么厉害。” 区胜口鼻被淤泥堵住,难以辨言,用力侧过头,吼道“以二对一,胜有何喜” 蔡升脚下用力,又将他踩进泥里,口中道“就算一对一,你也不是我对手,多出一剑少出一剑而已。” 另一边亭长则在手下数名亭卒的帮助下,成功制服对手。 眼见区胜突袭失败,落于蔡升之手,区雄气得暴跳如雷,大喊道“蔡宏超,你敢” “我有何不敢”蔡升不屑地笑了笑,区雄只是因为背后有一个大家族为其撑腰,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否则在他眼里不过是随手一剑料理的货色,何足道哉。 蔡升扭头看向刘景,笑问道“刘君看我的剑还行么” 刘景大赞道“宏超好剑术,在这长沙,怕是难觅对手。”区胜可是区雄麾下第一猛士,在蔡升手下便如幼童一般孱弱,寥寥数剑就将其制服。 马周拧着桀骜杂乱的双眉,对蔡升道“宏超,随我一起擒下区雄,交予刘君,如何” 马周言谈颇为随便,两人年龄相同,性情相投,武艺、志向也都颇为相合,可谓是一见如故,马周告假期间,并未待在吏舍,而是整日跟着蔡升厮混,两人认识不久,却已是相交莫逆。 蔡升关心地问道“子谨,你手臂之伤无碍吗” 马周摇头道“小事。宏超意下如何” 蔡升瞥了区雄一眼,道“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十四章 擒获 严肃和几名狱吏冲上前,将身中数剑,受伤不轻的区胜戴上枷锁,押了下去。 蔡升、马周二人手持长剑,并肩而立,目光或凶恶、或戏谑的盯着区雄,视其为待宰羔羊。 刘景也觉得这场闹剧该是结束的时候了,下令市吏在前,援者在后,呈扇形步步近逼向区雄等人,配合马周、蔡升行动。 眼见对方合围上来,不仅区雄门客骚动连连,妻弟宋麟亦心乱如麻,颤声道“姐夫” 区雄一脸阴沉,无动于衷。就算是长沙太守张羡,也不敢说让他下跪屈服,更何况一竖子。 蔡升、马周逼至近前,两人相视一笑,同时向区雄扑去。 由于周围敌人近在咫尺,区雄身边包括宋麟在内,仅五人可用。蔡升、马周无畏无惧,展开正面强冲,一阵剑影乱舞,鲜血乱飙,五人中宋麟等三人中剑倒地,将后方的区雄暴露于剑下。 “子谨,这两人交给你了。”蔡升冲马周大喝一声,纵步突至区雄身前,扬手一剑刺向区雄面门,剑光疾若闪电。 区雄虽然身形短小,却体躯粗壮,甚有臂力,他抡起环首长刀荡开蔡升之剑,反斩向其颈。 蔡升后退一步避开刀锋,区雄自认为得势,长刀连续劈斩。蔡升连挡数刀,骤然持剑反突,剑光一闪而逝,一剑就刺入了区雄的右肩窝,并在其体内狠狠一剜。 “啊”区雄痛得大声惨叫,刀也握不住了,掉落在地上。 蔡升快速抽出剑,闪身至区雄背后,一手揪住他的发髻,又给了他膝盖后窝一剑,迫得区雄跪在地上。 蔡升将剑置于其颈侧,朗声大笑道“区雄已俯首” 马周刺倒最后一人,又补了一剑,蔡升都说了“区雄已俯首”,这厮居然还敢负隅顽抗。 其余门客身处包围之中,本就已被夺志,一见区雄被擒,纷纷扔掉兵器,跪地投降。 刘景将剑缓缓收入剑鞘,击掌赞道“壮哉子谨壮哉宏超” 如果没有蔡升、马周二人,即便以三倍兵力攻击区雄等人,也必会有损伤,而且绝不会小,哪像现在,己方几乎毫发无损。 特别是蔡升,连擒区胜、区雄,武艺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杜袭亦收起剑,笑着对刘景道“区雄如此跋扈,本以为必将有一场恶战,没想到仲达一语不发,仅凭威名,就聚拢上百负剑之士为己用,令我一身剑术,没有施展的机会。” 刘景笑道“仗义每多屠狗辈,古往今来莫不如此,我所做之事无一不是市吏本该做的事,并没有超过职责,却得到了这样的回报,这怎能不让人感慨” 杜袭若有所思道“仗义每多屠狗辈仲达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屠户朱亥、聂政、专诸皆为一诺千金,不惜此身的大丈夫。” 诸葛亮好奇问道“仗义每多屠狗辈,不知有无下言” 刘景笑着摇了摇头,“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说不出口,说了不是连自己都带进去了。 杜袭又道“据说桓、灵之间,京师有虎贲王越者,剑术卓越,称于京师。我从未见过此人,不知他的剑术有多高超,但我今日见识到了蔡宏超的剑术,真是令人望而生畏,难道世间还有人比他剑术更强吗” 诸葛亮道“以我看来,蔡宏超和一般剑客不同,他不仅擅长单斗,亦擅长群斗,观其突击区雄等人,所向无敌,这样的人继续混迹于市井未免太可惜。” 刘景颔首道“孔明与我所见略同。” 蔡升和马周押着一瘸一拐的区雄来到刘景面前。 刘景看都没看区雄,一把拉住马周,一脸关心地问道“子谨,你手臂之伤要不要紧”马周满不在意道“小伤而已。” 刘景叹道“本来你手臂有伤,此次不该让你前来,无奈身边实在缺少人手” 马周直言道“刘君这是何言刘君对我有大恩,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别说区区小伤,就算手臂断了,我也要来。” 刘景重重拍拍了他的肩,又转向蔡升道“区氏强横不顺,聚众生事,凌威市井,原本我还担心必有死伤,宏超,这次多亏了有你相助,才能如此顺利。” 蔡升洒然而笑道“以你我情谊,何须说这样的话。” 刘景这时才低头看向区雄,摇头道“足下乖乖俯首不就好了,何必要反抗到头来只是添加了一些死伤。” 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区雄哪敢再叫嚣谩骂,说道“落到你手里,我无话可说。” 刘景不屑地笑笑,刚才骂他黄口孺子的劲头呢正准备奚落区雄几句,忽见远处赶来上百吏卒,领头者正是左贼曹掾成绩。 他看着跪地投降的区雄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他得知区雄带领近三十名剽悍门客在市中聚众闹事,鞭笞市吏,便知大事不妙。他身为贼曹主官,常常会来市井,对于市井有几斤几两再清楚不过,那里根本就对付不了区雄等人。 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 为何会出现这样反常的事情呢恐怕原因只有一个 成绩将视线投向了刘景,暗暗心惊,开口道“刘君”他称呼的是刘君,而非其职位。 刘景淡然颔首道“成掾君,你来的稍稍有些迟,区雄等贼子皆已伏法。” 成绩看着区雄跪在地上的狼狈模样,不由暗吞口水,区雄乃是长沙首屈一指的豪杰人物,即便是太守张羡,也对他礼遇有加,谁能想到,今日竟折戟于市井,沦为阶下之囚。 成绩定了定神,道“请刘君将区元伯等人交由在下” 刘景双眸平淡如水的看着成绩,一言不发。 成绩额上见汗,急忙解释道“在下是奉了府君之命” 刘景开口说道“区雄聚集朋党,鞭笞市吏,总要给我、还有市井一个交代吧” 成绩点头道“此事府君亦大为震怒,到时必会给刘君一个交代。”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十五章 后续 最终成绩带走了区雄等人,刘景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情绪并无太多起伏。 其实他和区雄之前充其量只能算小有纠葛,并没有深仇大恨,然而区雄今日受此奇耻大辱,以其睚眦必报的性格,以后必定会将他视为生死仇敌。 刘景倒不是没想过提前将危险扼杀于摇篮之内,只是想归想,此事却没办法付诸行动。 区雄乃区氏显支,亦是区氏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刘景今日若杀他,等于是和区氏公开宣战,双方家族将为此血流成河。 就算刘景不惜拖家族下水,执意除掉区雄,可是别忘了,区雄门下还有数十门客呢,长沙受过他恩惠的游侠更是不知凡几。 历史上孙策是怎么死的 他处于龙蛇混杂的市井之地,岂能挡得住各种明刀暗箭。 不过区雄固然可免去一死,但他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如果只是象征性抓起来,明年遇到大赦就放出来,他绝对不接受。成绩刚才已经代表身后的太守张羡向他做出保证,称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 那就拭目以待吧。 随着成绩押着区雄等人走远,市井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刘景能够理解市中百姓此刻喜悦的心情,他第一次来市井,就亲眼目睹了区雄门客持戟开路,横冲直撞的跋扈行径,百姓既不敢怒、也不敢言。 上任以来,所见所闻更是令他触目惊心,区雄及门客在市中犯下的命案绝非一件两件 市井,苦区雄久矣。 “宏超,我今日始知刘君威信。”祝阿低声和蔡升说道。 他平日自诩豪杰,可面对成绩,也仅仅只是勉强可以做到自保而已,今日却见为人“深刻”的成绩在刘景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禁叫他感慨良多。 蔡升笑道“刘君并无士大夫的清高,亦无冠族子弟的倨傲,不管是名士,还是草莽,都能倾心结交,别无二致刘君过来了,祝兄,我为你引荐。” 蔡升道“刘君,这是我曾和你说过的刎颈之交祝阿。” 祝阿当即抱拳道“在下祝阿,拜见刘君。” 祝阿姿貌平平,身上却有一股独特的不拘气质,令刘景印象深刻,说道“多谢足下援手。” 祝阿摆摆手道“刘君一呼而百应,就算没有在下,要擒区元伯也是易如反掌。” 刘景抚着蔡升之背,说道“此事多赖宏超之力,不然人数再多,又怎能一竟全功” 蔡升笑道“难道刘君要和每个人都说一遍我的功劳吗” 刘景亦笑道“此我心也。” 祝阿一旁看得很是羡慕,刘景固然能折节与草莽相交,但他对蔡升,明显与其他人不一样。 刘景又来到单程面前,拱手道“多谢单兄出手相助。” 单程一脸认真道“我们全寨上下数百口皆承刘君大恩,刘君有事,我们安能坐视不理。” 刘景又问道“单兄是何时到的临湘” 单程回道“我也是刚到,还没来得及去市楼拜访刘君。” 刘景颔首,让他稍待,又去依次感谢众多“拔刀相助者”,这里面的人他很多都不相识,虽说他们只是起到了锦上添花的效果,可刘景依然感激不尽。 随后刘景唤来周卫,让他到市中酒肆大摆筵席,款待众人,至于酒钱,暂时先由他垫付。 周卫领命,转身招呼众人。 刘景接下来又对市楼、亭部、市狱诸吏夸赞笼络一番。 直到最后,他才将视线聚焦到谢良身上,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之处,他作为此次双方冲突的导火索,无论是区雄,甚或刘景,他都显得无足轻重。 马周跟随着刘景来到谢良面前,看着立于谢良身侧、高大健壮的王朝,不由嘿然无语。 当他在市楼听说区雄率众大闹东市门时,一度为王朝感到担心,赶来东市门也没见到他的人影,待区雄等人束手就擒,他才不知从哪钻出来,救下谢良。 马周素知大兄为人谨慎,可谨慎到这个程度,是不是有些过了这么难得在刘景面前露脸的机会,居然不懂得抓住。 谢良看到刘景过来,不顾重伤之体,颤巍巍便要起身。 刘景加快脚步,俯身按住谢良,口中温声道“谢史身上伤势颇重,不必起身。” 谢良忍不住涕泗横流,嗓音无比沙哑、又透着虚弱道“刘君救命之恩,小人无以为报。” “谢史心意,我已尽知。”刘景道“谢史多年来勤于任事,以致很少休沐归家,如今借此机会,好好在家休息一段时间。” “诺。” 刘景想了想,又道“医药之费我会向区氏讨要,谢史家中若无余资,可从市楼支取。” 谢良泣而谢之。 郡府正堂,太守听事之所。 张羡端坐于榻上,其头戴黑漆二梁进贤冠,内穿一件絳缘纱织中衣,外穿黑色波纹官袍,五官刚毅,长须飘飘,甚有威容。 在他身边不远,坐着一个年约弱冠的青年,他头戴一粱进贤冠,相貌颇为英俊,与张羡有五六分相似,正是张羡之子张怿,如今任临湘县令一职。 在二人下面,功曹桓阶、五官掾刘蟠、主簿吴巨、中部督邮李永等郡中大吏皆在。 “区元伯太跋扈了”哪怕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刘蟠仍然愤怒难平。 张羡温声劝道“仆不是让左贼曹前去逮捕区元伯了么,元龙,你消消气。” “区元伯今日敢当众鞭笞官吏,明日就敢率众围攻城邑,”刘蟠毫无忌讳地直言“此人不死,长沙不宁” 张羡显然不太同意刘蟠的看法,杀区雄而使区氏离心,于他何益摇头道“孔子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对待像区氏这样的豪强彊族,过分苛责,只会导致祸乱发生。” 刘蟠义正言辞道“不然。诗经有云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府君贤明,士为己用,纵然区氏有心为乱,也不过是跳梁小丑,转瞬即可平之。”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十六章 徙边 看着刘蟠与张羡抗辩不休,张怿暗暗摇头,父亲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对区雄惩而不杀,以安区氏之心,使其为己所用。因此哪怕刘蟠说得再多也是枉然。 作为长沙首屈一指的名士,刘蟠可不是一个只懂经学的儒生,他又怎能看不出张羡的心意,他这么做只是向府君表明自己的态度,免得其处罚过轻。 堂中除了刘蟠,其余大吏皆沉默不语,中部督邮李永是张羡的爪牙,很少发出自己的声音。 主簿吴巨出自长沙大族吴氏,乃汉初长沙王吴芮之后,吴氏与区氏多有联姻,吴巨就算不帮忙,也不会对区雄落井下石。 而功曹桓阶一般不轻易发表意见,他乃一郡朝右,即朝班之右,是郡府众吏之首,他一旦开口,必是一锤定音。 就在刘蟠各种引经据典,怼的张羡哑口无言之际,左贼曹掾成绩只身返回正堂。 堂中诸人不由面面相觑,心道“成绩怎么独自回来了,莫非被区元伯逃脱了” 面对张羡的质询,成绩回道“禀府君,下吏已将区元伯及门客二十八人全部押解回来,只是区元伯等人都受了不轻的创伤,目前正在医曹接受治疗。” 张羡面露惊讶之色,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忙问道“他们难道拒捕,被你带人击伤” “不是。”成绩连忙摇头否认,“下吏带人赶到西市东门时,区元伯及门客已经被市左史刘仲达刘君率众擒获。” “区元伯为刘仲达所擒”刘蟠霍然起身,一脸惊愕之色,仿佛在听天方夜谭一般。 张羡听得心中大奇,问道“区元伯以气力闻于长沙,手下门客也都是剽悍敢死之徒,刘仲达是如何擒获他们的” 成绩一边仔细回忆适才市中所见所闻,一边说道“刘君本就有高名,上任以来,在市中恩威并施,建立起了无人能及的威信,不但市中诸吏皆愿效死命,市井豪杰、游侠亦甘为前驱。刘君拔剑,百人景从、千人助威,区雄负隅顽抗,身被数创,蓬头跛足,跪降于刘君脚下。” 随着成绩说完,正堂立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在座之人,包括太守张羡,可谓无人不识区元伯,对他的嚣张跋扈知之甚详,他们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尚气爱名的豪杰,大庭广众之下,蓬头跛足,向敌人跪地投降是怎样一种心情 张羡内心十分惊异,在他的印象中,刘景年纪轻轻,却德才兼备,堪称名士种子,他已经有了栽培之心,只是对方刚刚出仕,又年纪甚轻,准备等过个一两年再招入门下听用。 可是如今看来,自己小觑他了,年未弱冠,初入市井,便收揽一市之心,视长沙豪杰区元伯如无物,随手而擒之。这样的人,已经不能再以少年待之。 桓阶心里同样感慨不已,说实话当初刘景执意去市井,而拒绝他的招揽,令他心里颇为不快。岂料他入市为吏还不满一个月,却已令全郡上下为之侧目,如此看来,他去市井确实比留在自己身边侍弄笔砚强多了。 李永则回忆起一个多月前在桓家发生的一幕,当他“质问”刘景“贿赂贼曹,可知王法”被刘景顶了一句“民人蒙冤,督邮有责。”彼时他一笑置之,只当是少年自负,并未在意,没想到却是他看走眼了,这哪是一个孺子,这分明是一头猛虎啊 堂中诸人,最震惊的莫过于刘蟠,昨天两人还在谈论区雄,刘景将其比作第二个区星,而刘蟠则千叮万嘱,让他小心区雄,哪曾想今天刘景就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刘蟠稍稍平复心情,情知这是千载难逢之机,出列道“府君,区元伯当众鞭笞市吏,并持兵与官吏对抗,这是死罪” 张羡不由感到大为头痛,说道“仆初入长沙时,多赖区氏之力,才能迅速平定叛乱,稳固局势。区氏于仆有恩,区元伯亦为良才,仆实在不忍戮之。” 刘蟠正色道“正因为区氏自恃有功,才日渐骄横跋扈,以致长沙百姓视之如虎狼。书曰文王作罚,刑兹无赦。古今仁德未有过于文王者,而文王尚且处罚有罪而不宽赦。府君若是继续放纵区氏,不施严法,恐怕长沙百姓会渐渐远离府君。” 堂内瞬间鸦雀无声,诸大吏纷纷震惊的看着刘蟠,他这番话已经不是普通的劝诫,说难听点,就差没指着张羡的鼻子威胁恐吓了。 整个长沙,也只有刘蟠,集冠族、宗室、名士、大吏于一身,才敢对张羡不假辞色。当然了,这也是张羡待下宽和,有容人之量,否则碰上个昏庸之主,管你有什么身份都难逃一死。 张羡一脸难堪,心中羞愤不已,其子张怿听得勃然大怒,当着儿子的面“骂”老子,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无礼的事情了,正准备起身痛斥,被张羡按了下来。 “元龙一番利言,真可谓穿心入肺啊。”张羡苦笑道。 刘蟠面无表情道“刘仲达乃我龙丘刘氏当代冠冕,是兴吾族之人。区元伯性情狭小,他若不死,必生龌龊之念” 事关一族兴衰,刘蟠有机会自然要置其于死地,以除后患。 张羡心知若不严惩区雄,刘蟠怕是绝不会善罢甘休。 至于杀死区雄他从头到尾都没生出过这个想法。 毫不避讳的说,区氏在他眼中比龙丘刘氏重要多了。一旦遇到“外敌”入侵,龙丘刘氏未必会和他一条心,只有区氏才是他真正的臂助,他岂会自断臂膀。 既然两强相争,必有一伤,将他们分开,让他们永不相见就行了。 张羡决定将区雄“徙边”,区氏经营交州百年,若是将区雄徙往零陵、桂阳这两个靠近交州的地方,多半难以令刘氏满意。 那就徙至巴丘,令他守长江,遇赦不赦,终身不得返回长沙。这样一来当可安刘氏之心。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十七章 掌权 头戴高冠,褒衣大袖的刘蟠面有不豫的行出正堂,桓阶紧随而出,其面颊多髯,神态平和,与愤怒的刘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刘蟠脚步一顿,回身瞪了桓阶一眼,出言责备道“伯绪,你身为一郡朝右,统领郡朝,乃府君之宰相也。你明知区氏祸乱乡里,为害城郭,而其中又以区雄为之最,长沙百姓苦其久矣,为何不助我除去此贼子” 桓阶不禁露出苦笑,别看刘元龙平日温文尔雅,一派名士雍容风度,然而一旦发起火来,可不管你是什么太守、功曹,常常弄得人下不来台。不过两人私交甚好,他倒也不至于为此生气。 刘蟠对区雄不依不饶,执意要将他处死,可不是一心为公,他其中是掺杂了私情的。 桓阶作为太守张羡的宰相,当摒除个人情感,不能意气用事,必须站在更高的角度看问题。 自刘表单骑入荆州以来,其内除宗贼、定叛乱,其外戮孙坚、逐袁术,继而招贤纳士,安抚流民,休养生息,不过数年,实力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已经有了统一荆州的基础。 张羡曾长期在零陵、桂阳二郡为官,期间深得士民之人,今又为长沙太守,荆南四郡有其三,他虽然没有名分,却是实际的荆南之主,与刘表划江而治。 刘表乃是荆州牧,名正言顺的荆州之主,对张羡可谓深恶痛绝,欲除之而后快,是以刘表下一个用兵方向,必是荆南无疑。 由于故主孙坚死于刘表之手,这就注定了桓阶与刘表乃是天然的敌对关系,且不可化解,桓阶的利益与张羡完全一致。 张羡若要对抗刘表,能依靠的不是龙丘刘氏这种宗室冠族,而是区氏、吴氏这等武质豪族。 杀区雄,必令区氏沸腾,不仅是自断臂膀的行为,更有引发叛乱的危险。 当年区星振臂一呼,从者过万的场景才过去几年 区星最终不敌时之名将孙坚,兵败身死,但其为长沙留下的创伤至今都不曾完全愈合。 区氏一旦生变,导致长沙陷入内战,身在襄阳的刘表又怎会放过如此难得的机会届时必将第一时间举兵南下,一统荆州。 是以就算张羡迫于刘氏压力,有杀区雄之意,桓阶也会出面阻止。 桓阶说道“区元伯将徙于巴丘,遇赦不赦,终身不得返回临湘,难道这样的惩罚还不足够吗”若不是其中牵扯到了刘景,区雄怎会受到这样的重判。 刘蟠冷哼一声道“区元伯徙巴丘,是去服刑么还不是入军中为部伍,这算什么惩罚如果真有心惩治,就判髠钳城旦舂,令其治城耕鉏。” 桓阶苦笑摇头,这么做无异于故意羞辱,还不如杀了他呢。 主簿吴巨、中部督邮李永、左贼曹掾成绩三人皆留在堂中闲聊,迟迟没有出来,显然是不想受到“无妄之灾”。 从前成绩并不惧怕刘蟠,两人常常爆发冲突,几乎势如水火。但今日见过刘景之后,成绩意识到自己之前“归还”两万钱实在太及时了,并决定从今以后,尽量避免与刘蟠发生争执。 刘蟠见桓阶哑口无言,又扫了堂内一眼,拂袖而去。 刘景将谢良安排好,便返回市楼,向黄秋禀报情况。 黄秋早就得到市吏的禀报,因此神情镇定地端坐于掾室,就像之前骇得自囚室中的不是他。 哪怕已经听过一次,再听刘景叙说,黄秋仍然感到非常震撼,他想不明白,刘景才来市井二十余日,缘何能令一市归心 黄秋缓了缓神,对刘景道“仲达,谢良如今因伤告归,市楼更加离不开你了,以后市楼大小事皆交由你处理。” “掾君托付重任,在下敢不从命。”刘景欣然应命。 区雄可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谢良挨了几十重鞭,没被打死已是幸运至极,没个一两个月很难痊愈。 在此期间,黄秋不理俗务,刘景将成为市楼惟一的管理者。他对谢良有救命之恩,即便后者伤愈归来,也不会改变什么。 一市之权尽入手中。 前后不过二十余日,比自己预计的要早很多,如果按部就班,可能需要几个月工夫,如今借着“区雄鞭笞谢良”事件,大大节省了时间。 掌权之后,就不只是树恩立威那么简单了,很多事情都可以展开了。 从掾室出来,杜袭和诸葛亮向刘景辞行。 刘景没有邀请二人共赴酒宴,今日宴请的都是游侠、偷盗、荆蛮之流,要他二人与之同席共饮,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诸葛亮、杜袭共乘一车离去,两人已约好去湘江垂钓。刘瑍亦喜垂钓,也许有机会遇见。 刘景心里十分羡慕两人舒缓而悠闲的生活方式,可惜自从出仕后,这样的日子就不再属于他了,既然已经离岸登船,自然不能随波逐流,而是要力争上游。 刘景摇了摇头,赶往全市最大的酒肆。 刘景亲自设宴款待,基本没有人拒绝,洋洋洒洒五六十人,几乎占据整个酒肆后邸。 虽然酒菜皆已齐备,可是刘景没来,大家都不愿先动。 刘景直到两刻钟后才至,见酒席未开,故意责备周卫“我不是和你说了不用等我吗” 周卫立刻叫屈道“小人已经向客人们解释不止一遍,奈何诸君不听,非要等刘君到来。” 刘景也不是真怪周卫,从后者手中接过一杯酒,依次出入各室,与每个人都打了一个照面,最后才回到主室。 主室中坐着蔡升、祝阿、单程等人,没过多久,马周重新缝好伤口,匆匆赶来。 他为人酷爱饮酒,其他事情都无所谓,唯有饮酒,莫说伤势不影响行动,就是影响也要爬来。 与杜袭、桓彝、刘瑍、诸葛亮那次酒宴的安静气氛完全不同,今日在坐者不是性格放荡洒脱之辈,就是不守礼仪的蛮夷,几轮酒下来,大家高举酒杯,互相呼喊,或拍打食案,或放声高歌,席间一片混乱。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十八章 侠客行 看着室中诸人个个放浪形骸,大呼邀饮,刘景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也不时举杯回应。 酒酣耳热之际,马周以左手持杯来到室中央,大声吟道“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这首刘景“创作”的诗因语言质朴,情感浓烈,深受长沙百姓喜爱,即便三岁小童也能吟来。 在座者除了单程没听过,其他人皆能倒背如流,争相吟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良朋。” 单程是荆蛮不假,可他的文化水平比在座大部分人都强,口中反复咀嚼着“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内心深受触动,觉得只有刘景这样心胸开阔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诗来。 众人反复吟了三遍才尽兴。 蔡升举杯对刘景说道“刘君以劝农扬名,我却独爱此诗,劝农里面的学问太高深了,非我等草莽所能看懂。” 蔡升的话引起了大家的极大共鸣,劝农仿佛是为士人而作,对普通人十分不友好。 刘景失笑,劝农本就是他用来宣传自身才华的敲门砖,杜袭、刘蟠皆因这首诗对他另眼相看。说道“那我为你等作一首诗如何保管你们看得懂。” “啊”蔡升霍然而起,一脸震惊道“刘君要为我等作诗” 马周大喜道“刘君大才,所作之诗必可流传后世,我若能得一首,便是立刻死去也值了。百年之后,世人亦知我马周。” “子谨好大名,果不其然。”蔡升笑得连连拍案,说道“为了身后名不惜性命,刘君,你可一定要作出一首能够让子谨瞑目的佳作啊。” 马周当即对蔡升怒目而视。 祝阿、单程、周卫等人无不大笑。 “必不负子谨之望。”刘景也跟着调侃了马周一句,说道“这首诗名叫侠客行。” “侠客行看来刘君确实是为我等所作。”蔡升、马周等人心道。 刘景举杯吟道“楚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好”室中诸人纷纷叫好,这首诗简单明了,朗朗上口,只听一遍就都记住了。 室中有侍者将刘景的诗传至其余各室,博得阵阵喝彩。 刘景又吟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名”字刚落,室中顿时一片轰然。 此短短二十字,深入众人之心。 蔡升面色潮红,却是再也安坐不住,一跃而起,来到堂下拔剑起舞道“此诗必须配以剑舞,诸君且看我剑法如何” 说话间,身形矫若游龙,剑光璀璨夺目,动人心魄。 刘景观其剑舞,继续吟道“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侯嬴、朱亥乃是“信陵君窃符救赵”的主角,由于他们皆出身于市井,一直深为市中草莽推崇,数百年来名气不衰。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马周举杯大笑道“好一个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为这句当饮一大杯” 众人响应,酒到杯干。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壮哉朱亥壮哉侯嬴” 一时间食案被拍得砰砰作响。 刘景缓缓收尾“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不惟刘景所在之室,整个邸舍都沸腾了。 蔡升还剑入鞘,慨然而叹,“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真是深得其心啊。 马周觉得刘景这首诗是为他和蔡升而作,侯嬴、朱亥得信陵君礼贤下士,故二人不惜一死,完成救赵壮举。而他和蔡升亦得刘景倾心结纳,他们同样不避危险,替刘景擒下豪杰区雄。 当然了,这个猜测他是羞于启齿的,毕竟他们所做之事比起侯嬴、朱亥相差何止千百里 周卫瞅准机会第一个发声,大拍刘景马屁“刘君真乃世间罕有的大才,小人即使为一商贾,亦能感到此诗侠义扑鼻。” 众人多有记忆不清之处,刘景又吟了一遍。 “好诗”一声赞喝从门口响起。 刘景听得耳熟,顺声望去,只见一个身量不高,却容貌雄毅,甚有威仪的人立在门口,不是族兄刘宗刘伯嗣是谁。 “从兄,你怎么来了”刘景立刻起身出迎,周卫比他行动更快,几步便窜到刘宗身侧侍立。 人的名、树的影,蔡升、马周、祝阿等人相继起身。 刘宗和区雄都是长沙首屈一指的豪杰人物,不过后者向来嚣张跋扈,恣意妄为。与之相比,刘宗名声就好多了,这与其父为强盗所害有关,很少欺压良善。 “我听说区雄召集门客,大闹市井,我想以你心性,必然不会听之任之,担心你吃亏,就匆忙带着手下兄弟赶过来了。”刘宗一边说,一边随刘景进门,蔡升、祝阿皆为老相识,刘宗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就算马周、单程等不认识的人,也都颔首致意。 刘景心下十分感动,说道“多谢从兄” 刘宗挥手打断他的话“你我自家兄弟,不必说谢。何况我和区元伯素有恩怨,即使不为仲达,我迟早也要取其狗命” 说到这里,刘宗顿了一下,叹道“只是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出手,区元伯就被仲达你先行擒获。”刘宗得知此消息的时候,除了震惊莫名,亦不免有些兔死狐悲,想区元伯一郡之豪杰,居然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 “多赖宏超、子谨相助。”说罢刘景为刘宗介绍马周。 刘宗虽然从未见过马周,亦曾耳闻他市中以一敌四的壮举。 刘宗心里不由感叹,他之前三番五次邀请蔡升为客,皆被其拒绝。而刘景才来市井不到一个月,就招揽到了包括蔡升在内的众多豪杰,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刘宗对蔡升不吝赞道“蔡兄今日一战连擒区胜、区雄,犹如探囊取物,来日长沙,乃至荆南四郡,都会传颂蔡兄大名。” 蔡升潇洒一笑道“那就借刘兄吉言了。” 刘宗落座后同众人饮了三杯酒就起身告辞。 刘景惊讶道“从兄难道有事在身” 刘宗摇头道“兄弟都在外面等候,我怎好在此痛饮。” 刘宗此次带来了差不多三四十人,酒肆邸舍地方有限,已接待刘景一行五六十人,再难容下刘宗等人。 刘景情知没办法,只好一再相送。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六十九章 胸襟(三千字) 刘景一路将刘宗送出邸舍,便看到酒肆前聚集着数十名短襦袒帻、负刀佩剑之徒,互相传递酒水,欢声笑语不绝。 其等身上皆有豪侠之气,顾盼自雄,目空一切,也只有刘宗这样的豪杰才能将他们折服。 刘景随着刘宗来到众人面前,拱手说道“诸君为助我,不顾路远,奔波十数里驰援,此等恩情,在下铭记于心。” 众人闻言顿时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没想到名著长沙的刘仲达会和他们这些人道谢,大感手足无措,一时间都忘记回礼了。 刘宗见状不由若有所思,坊间都说刘景出身冠族,名著长沙,却并无清高傲慢之心,与人交往,虚衷折节,不分贵贱。再联想其所作侠客行,言及信陵君与侯嬴、朱亥,刘宗再不知刘景心怀“大志”就是傻子了。 刘宗心里忽然生出好奇,他真的很想看看,以刘景的才华大志,到底可以做到何等地步。 刘宗开口说道“能得仲达你的礼谢,别说才奔行十数里,哪怕再奔行百里、千里,我看他们也是甘之如饴。” 刘景笑道“大兄言重了。” 刘宗手指最前方的二人,对刘景道“仲达,我来为你介绍,他是陈进,字伯登,他是黄武,字叔业,二人皆是重节义然诺之辈,我视之为左膀右臂。” 陈进年约二十余岁,身高七尺八寸,生得高大强壮,板肋虬髯,看上去甚为威武。 黄武亦二十余岁,身高仅六尺七寸,较一般人矮小,腰围却极宽,特异于常人。 “见过刘君”陈进、黄武长揖拜道。其实双方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只是之前从未有过交流。 刘景颔首笑道“二位的名声,我在市中亦多有耳闻。” 陈进、黄武心里很是自得,不觉笑道“刘君亦知我等” 刘景笑道“你们也是名噪一时的豪杰,我岂能不知。” 刘宗见时候差不多了,说道“仲达,你就送到这里吧。” 以两人亲密的关系,无需太过客气,刘景点头道“那我就不远送了。待我过两日休沐归家,再去从兄府邸登门拜访。” 刘宗面露讶色,刘景说得如此郑重,怕是有事与他相商。应道“行,届时我在家等你。” 接着又对候在一旁的周卫说道“你今日做得很好,不枉仲达在我面前为你求情。酒宴上的琐事你要多替仲达分担。” 周卫诚惶诚恐的应“诺”。 刘宗最后拍拍刘景的肩膀,率众离去。 送走刘宗,刘景干脆也不再回席,毕竟此时还处于工作期间,与人欢饮竟日终归不太好。 即使上至黄秋、下至小吏,对此都不会有什么意见,他也不能这么做,否则他与黄秋何异身为领导者,必须要以身作则。 马周倒是不用跟着回去,他今日因公事导致旧伤复发,刘景又为他向黄秋告了十日假。 刘景离开之际,所有人都放下酒杯,出门相送,场面非常混乱。此时众人已经饮了不少酒,不乏醉酒之人,或有失态之处,刘景也没有生气,皆一一安抚。在场者没有不赞叹的。 与众人告别,刘景只身返回市楼,坐于室中,暗暗思量。今日宴请数十人,所费肯定不是一笔小数目,他舍中仅剩数千钱,怕是付完酒钱就不剩什么了。 如今市中大权尽在掌握,接下来该考虑赚钱的问题了。 一想到赚钱,刘景脑海内第一个反应就是盐、糖、茶、酒这类日常生活必须品。 特别是盐,绝对是古代最暴利的行业,没有之一,从古到今,盐商一直都是站在商人金字塔最顶层的一批人。 可惜长沙不靠海,即使西部的沩水出盐,也是杯水车薪,且已被豪族垄断,没有插手余地。 而糖,令刘景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汉代只有饴糖,而不知蔗糖,今人食甘蔗主要是取其浆而饮之。糖亦是暴利,却和盐有一样的问题,甘蔗只生长于交州。 花在路上的时间,收取甘蔗,招人制糖,直到出成品,每一步都不轻松,最快也要一年半载,甚至更久,产量也是一个大问题,可能等到刘表举兵南下之际,他都未必能够赚到多少钱。 至于茶,长沙就有人种植,只是作为解酒之用,尽向茶水里放一些葱、姜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煮成羹汤,简直不忍直视。 由于茶自身定为还比较模糊,尚未形成饮茶风气,培养市场需要一个极其漫长的时间,想要靠茶赚大钱无异于天方夜谭。 酒的话,如今一斛粗米可酿出三斛以上的酒,度数之低可想而知。不提现代,就是和宋代比较,亦相差三倍有余,对他而言,造出纯度更高的酒并不难。 纯度高的酒赚钱是赚钱,可这是一件细水长流的生意,很难让他一夜暴富,他需要的是两三年内摄取海量资金。 以正常之法几乎很难实现目标,至少刘景想不出来,他只能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博戏。 其实这也算合法生意,汉代只禁官吏,并不禁民间。 不过即使不违法,刘景也不会做,他只打算思路。 人选他一早就定好了刘宗。刚才和他谈及休沐归来去其家拜访,就是为了商量此事。 今日之后,他心里又多了一个人选祝阿。 他从第一天来市井,就听说市中有三害,分别是官吏、游侠、偷盗。 官吏身份背景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决定放到最后处理。 今日拿区雄“杀鸡儆猴”之后,相信没有哪个游侠敢不长眼捋其虎须,游侠已经不足为虑。 他下一步的打击对象是偷盗,说到偷盗,自然绕不开“六指”祝阿,他乃是蔡升的刎颈之交,今日又拔刀相助,刘景不好翻脸不认人,否则蔡升那一关就不好过,但偷盗又不能不治。 所以刘景准备令其金盆洗手,为己所用。 至于祝阿会否同意,刘景根本不在乎,他做到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相信蔡升也无话可说。 如果祝阿不识抬举,那就不要怪他施展雷霆手段了,他可不是成绩之辈,到时候是抓捕,还是驱逐,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直到下值还家,刘景仍然在不断思考,无一刻清闲,不想刘蟠、桓阶、桓彝三人联袂而至。 发生这么大的事,刘景猜到刘蟠会来,桓彝作为邻居兼好友自不用说,唯独没有料到桓阶也来了。 刘景一边将三人邀入室中,一边对桓阶道“纲纪来访,直令我这鄙庐蓬荜生辉。” “都说刘仲达出口成章,果不其然。”桓阶对刘蟠、桓彝道,之后半开玩笑地说“自仲达出仕之日起,我就在舍中苦等,奈何等了快一个月也不见仲达登门,只好自己来了。” 刘景含笑道“在下素闻纲纪勤于公事,纵然下值归于舍中,亦不忍释牍,常常至深夜。在下又怎敢冒然登门打扰呢” 桓阶笑道“若仲达有意,只管前来,我必扫榻以迎。” 刘景笑着应“诺”,继而望向进门后始终沉默不语,郁郁寡欢的刘蟠,不禁问道“从兄可有心事” 桓阶代答道“他是为区元伯之事心有不快。府君已经为区元伯定罪徙巴丘,遇赦不赦,终身不得返回临湘,仲达以为如何” 刘景还没说什么,反倒是一旁的桓彝先火了,开口批道“这算什么惩罚府君如此仁和而无刑法,人君威仪何在” 刘蟠猛地拍案道“公长此言深得我心,只恨不为功曹。” 二弟向来性格刚直,又与刘景友善,他这么说桓阶一点都不意外,便替张羡辩了一句“府君岂能不知区元伯罪大恶极,该当处死,只是府君自有难处。” 刘景看了刘蟠一眼,出言道“区雄受到的处罚更在我预计之上。” 桓阶叹道“元龙因区元伯之事,在正堂与府君抗辩不休,言辞激烈,多有指摘之处。” 桓阶绝不是夸大其词的人,因此刘景极为惊讶,问刘蟠道“从兄何至于此” 刘蟠冷哼一声道“堂中诸大吏无一敢言者,我若不如此,府君怕是要更加优待区氏了。” 桓阶苦笑道“仲达,你可要多劝劝元龙才好。” 刘景笑着摇头道“从兄何必与区雄生气,区雄,一匹夫耳,我从未放在心上,他是生是死,与我何干我来市中不满一月,已是擒杀随意,异日他若行螳臂当车之举,随手碾死就是。” “仲达你说得对,区区匹夫,何足道哉”刘蟠闻言大为释怀,想想也是,区雄匹夫,一辈子成就也就仅此而已,刘景却是前程远大,双方若云泥之别。 视豪杰区雄若无物,刘景表现出来的胸襟气魄令桓阶心中感慨不已,叹道“难怪仲达不仅能结交名士,亦能收揽豪杰,这等胸襟气魄,真非常之人也”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十章 摊牌 刘景这一番话不止是为了安慰刘蟠,他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只要区雄不在自己面前出现、添乱,从而影响自己的布局、大计,放他一马又如何终归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桓阶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刘蟠,心里不禁啧啧称奇。刘蟠的脾气和他的名气不相伯仲,长沙郡府上至太守、下至小吏,谁没领教过他的厉害刘景寥寥数语就能令他消气,委实难得。 刘蟠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他第一次召见刘景,谈及成绩曾大发雷霆,也是刘景句话就令他完全释怀,从而平息怒火。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刘蟠觉得可能和刘景身上那股沉静淡然,从容不迫的气质有关。无论是成绩,亦或区雄,在他眼里仿佛是路边石子,连带着刘蟠也觉得和这类小人置气不值得。 四人坐而谈论了一会,室内就变得一片昏暗,在没有玻璃窗的古代,室内采光向来是个大问题,即使皇宫也比寻常之家强不了多少,只能多燃烛火照明。 刘景点起舍中仅有的两盏油灯,四人继续秉烛而谈。 桓阶瞥着刘景灯光下略显晦暗的脸孔,说道“我曾听公长提起,仲达根据关中局势推断出,一两年内天子必将摆脱凉州诸将,东归洛阳”这个问题已经憋在他心里很久了。 刘蟠闻言大感意外“哦仲达说过这样的话么我怎么不知” 刘景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扭头望着桓彝“桓兄为何不为在下守密” 桓彝笑着回道“自从那日宴上听了仲达的一席话,我就对仲达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世人尽知仲达之能,如今只向兄长透露,已是颇为不易。” 刘景摇头笑道“这只是在下的一点愚见,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闹得人尽皆知,最后证明推测有误,不是贻笑大方了吗” 桓彝反说道“若无误呢” 刘景含笑谓刘蟠、桓阶道“桓兄倒是对在下信心十足。” 桓阶心痒难耐,迫不及待道“仲达只管为我等道来。” 刘蟠亦出言道“仲达说说无妨。” 刘景本就没有藏着掖着的想法,微笑道“好吧,既然纲纪、从兄都想听听在下的个人愚见,在下就不推托了,关中” 这一说,就是大半个时辰,期间刘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在外人眼中云里雾里的关中乱局,却被刘景庖丁解牛一般切开,事无巨细,一一呈现于眼前,刘蟠、桓阶无不为之震撼。 那日宴上,因为饮了不少酒,桓彝有些地方记忆不清,如今再听一遍,依然大受震撼。 听罢,桓阶不禁叹道“仲达真非常之人也”这已经是他今日第二次发出这样的感慨。 谈兴已尽,三人提出告辞,刘景一直将三人送出院门,目送刘蟠、桓阶踏月而去,对身边准备返家的桓彝道“桓兄,告诉你一件事,后日孔明就将离开临湘,启程前往襄阳。” 桓彝面露惊讶道“这么快其叔父病愈了” 刘景叹道“仅仅初愈而已,如此匆忙起行,怕是后患不小。” 桓彝亦是略感遗憾,说道“后日我随仲达一起相送。” 刘景点点头,和桓彝话别,回到昏暗的室中,才坐下没多久,腹中就传来一阵响动,这时他才想起晚上尚未吃晚饭。 刘蟠、桓阶、桓彝家世富贵,不入厨室,每日两餐皆由奴仆送至官曹。羡慕归羡慕,刘景倒也没有怨天尤人,老天爷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这就是世上最大的恩赐,还要奢求什么 刘景不顾天色已晚,烧火做了一些简单的饭菜,并预留出明天的早餐。 酒足饭饱之后,夜深人静之时,刘景盘膝于坐榻,双目直视荧荧灯火,怔怔出神。 从明天起,未来一段时间,他会变得非常忙碌,他有一肚子计划,多到一时间难以理顺,如何将它们一一实现是个大问题。 直到夜半卧榻休息之际,他才有了一个大致方案。 翌日,刘景派人将蔡升找来。 瞧见头戴小冠、身穿锦袍的蔡升悠悠而来,刘景心里暗赞不已,蔡升虽是出身市井,目不识书,但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衣冠整齐,知道的就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家士族子弟。 这一点可比马周强多了,马周素来不重衣着,并且整日只带帻巾,死活不愿戴冠。 蔡升三天两头来市楼做客,因此轻车熟路的走进门,开口说道“刘君,你找我” “宏超,坐。”刘景含笑指着身前坐垫。 蔡升颔首,跽于草垫,坐姿看上去比刘景还要端正标准。 刘景为他倒了一杯水,问道“你们昨日一直喝到闭市” “何止,”蔡升大笑道“后来我们又到祝兄家中痛饮,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散席,子谨现在还在祝兄家里呼呼大睡。” 听到蔡升提及祝阿,刘景趁机问道“宏超,你和祝阿认识多久了” 蔡升不知刘景为何问起这个,回道“差不多有三年了。” 刘景娓娓道“以我昨日席间观察,祝阿确实是一位难得的豪杰,为人慷慨” 蔡升听得连连颔首,却不想刘景话锋一转“不过祝阿固然为豪杰,可偷盗终归是鸡鸣狗盗之事,大丈夫所不为也。” “这个蔡升心里隐隐意识到不妙,赶紧为祝阿辩解“祝兄并不为害乡人,只偷窃那些往来南北的外地商贾。” 刘景似笑非笑道“宏超,这话只能拿来骗骗无知百姓,难道你要用它来骗我吗” 蔡升无奈之下,不得不打起感情牌“祝兄昨日还对刘君拔刀相助” 刘景缓缓摇头道“祝阿昨日义助之恩,我没齿难忘,但是,法经曰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偷盗乃市中之至害也,百姓患之。我为市史,今日初掌大权,首先便要一解百姓之困厄,是以偷盗不能不除。” 蔡升几次欲言又止,论口舌,他如何是刘景对手,何况刘景牢牢占据着道理,难以辩驳。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十一章 洗手 蔡升一脸纠结,坐立不安的模样令刘景忍不住失笑,出言问道“宏超你在担心什么怕我对祝阿不利吗” 见刘景语气轻松,神态自然,蔡升立刻知道事情未必像自己想的那么严重,大礼跪拜请求“刘君可否放祝兄一马” 蔡升为人心高气傲,从来不向人屈服,如今将头深深埋入席间,大礼跪拜,刘景亦不免为之动容,急忙起身,一边搀扶,一边说道“祝阿能交到宏超你这样一位朋友,是何等之幸啊。” 蔡升伏在地上不肯起来,口中说道“刘君还未答我。” 刘景拉着蔡升手臂,叹道“祝阿是你的刎颈之交,就算看在你的情面,我也绝不会伤害他。” “多谢刘君。”得到刘景的保证,蔡升心里暗松一口气。 刘景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告知蔡升“偷盗为市井大害,必须全部清除,这一点不可更改。” 见蔡升张口欲言,刘景以手压之“宏超别急,先听我把话讲完,偷盗非大丈夫所为,我已经为他想好另外一条出路,所获绝不会比偷盗少,也不触犯法律。” “这个”蔡升露出一抹苦笑,祝阿从小以偷盗为业,让他做其他事情那不是强人所难么。 刘景双目湛湛的直视蔡升,问道“宏超,你是否信我” 蔡升立刻正色道“刘君何出此言我自然信刘君。” 刘景微笑点头,道“你若信我,便将祝阿带来见我,此事我和他谈,你就不要参与了。” 蔡升沉默半晌,应诺而去。不出半个时辰,便带着祝阿返回,后者显然已经从蔡升那里得知始末,平凡的脸上无比阴郁。 刘景仿佛没有看到他脸色一般,拉着祝阿道“祝兄,在下昨日有公务在身,先走一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祝阿听得眼角不住抽搐,这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可不像是要把自己赶尽杀绝的人啊,要不怎么说读书人阴险呢。和他比起来,成绩简直就是人畜无害。 刘景递给蔡升一个眼神,后者拍拍祝阿的肩膀,踏出房间,却也没有走远,而是守在门口,似乎是怕两人谈不拢发生冲突。 室中仅剩下二人,刘景邀祝阿入座,语气轻松的问道“祝兄今年年龄几何” 祝阿苦笑,心里着实猜不透刘景的想法,回道“二十有三。” 刘景又问道“可曾婚配” “没有”祝阿摇了摇头,别的偷长哪个不是广置宅田,身家巨万,妻妾成群 而他由于养了一群孤儿,更兼为人慷慨仗义,视钱财如无物,别人但有所求,他从来不知拒绝,至今家里无一金之储,哪家好女会嫁给他一般乡里愚妇他又看不上,便耽搁了下来。 刘景颔首道“难道祝兄就没有想过换一个营生么” 祝阿摇头道“没想过。”他依靠偷盗之财成为市中豪杰,脱离此道,他还能有什么作为蔡升说刘景替他找了一条出路,他心里很是不以为然,他祝阿天生就是吃偷盗这碗饭的,怎么改他已经打定主意,绝不屈服。 刘景言归正传道“宏超可能已经和你说过,我已决意打击市中偷盗。” “来了”祝阿暗道,口上说道“古往今来,偷盗从不见断绝,这是因为人们皆心怀巧利,刘君能治一时,难道能治一世吗只有让人从心里摒弃巧利之心,才能从根本上杜绝偷盗。” 刘景听得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老子道德经之言“绝巧弃利,盗贼无有。”他不知从何处听来一鳞半爪,居然堂而皇之的在他面前夸夸其谈,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刘景失笑道“偷盗,市井之大害也,即使能治一时也是好事,可以令百姓得一息喘息之机。我心之坚,不可动摇。” 祝阿双手撑膝,急道“难道刘君真要置我于死地么” 刘景摇头道“祝兄,我若要置你于死地,直接动手就行了,何必还要通知你来此你与宏超交情深厚,又对我有援助之义,所以我给你一条出路” 蔡升在门外不住踱步,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冲出胸膛。 不过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渐渐冷静下来,时间过得越久,两人发生冲突的几率就越低。 如今两人已经谈了小半个时辰,说明事情成功的希望极大,这正是他最想要看到的结果。 良久,大门打开,露出祝阿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孔,如今上面雨过天晴,再不复之前的阴郁。 “如何”蔡升急问道。祝阿的神情已经说明了问题,不过蔡升不问一句终究不能完全放心。 祝阿点点头道“今日之后,世间再无偷盗祝阿。” 蔡升一颗心总算回落原位,展颜笑道“这就好、这就好” 刘景笑道“看宏超模样,适才在门外必定备受煎熬。” 蔡升落座后颔首道“刘君可谓知我心。” 刘景又对祝阿道“祝兄,你既然已经决意退出,从此与偷盗再无干系,不如为我介绍一下市中诸偷盗情况如何” “这个”祝阿面露难色,他平日自诩市中豪杰,怎好干出出卖他人的事情来。被人知道了,他哪还有脸面在市中闯荡 刘景明知故问道“莫非祝兄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祝阿老老实实回道“偷盗中多有认识之人,平日相处颇为融洽,实在不好背后开口。” 刘景早知道祝阿不会说,本来就没指望他,笑道“祝兄自己不好说,那就派几个手下机灵的少年过来吧,相信他们也应该知道详情。” 祝阿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一个“不”字,他已经拒绝过一次,而刘景也退让了一步,再拒绝第二次就是不识抬举了。 祝阿当即提出告辞,蔡升也跟着一起离去。 刘景踱步至窗前,望着两人隐没于人潮之中,失去踪影。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十二章 偷长 “在下区业,拜见刘君。”一名头戴青丝绢巾、身穿素色袍服的青年趋步进入室中,毕恭毕敬拜道。 “欧耶”刘景听得一怔,旋而失笑。 区业不禁一头雾水,他的名字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不知刘景缘何发笑,可惜他却不敢问。 肃容再拜,说道“在下是区元伯族弟,从兄性格急躁,以致犯下大错,如今受到府君严惩,从兄深感悔恨,只是身被重创,囚于监牢,不能亲来,因此便命在下代劳,向刘君致歉。” 刘景暗暗摇头,这话他是一句也不信,区雄要是如此能屈能伸,那他就不是区雄了,估计区业此次前来,区雄都未必知晓。 这时区业从怀中取出一个绢质小囊,双手奉于刘景面前,口中说道“这是从兄的赔礼,还请刘君笑纳。” 刘景接过来一看,里面装有三枚灿灿金饼,皆一斤足重,差不多值四万钱,问道“这是给谢史的医药之费吗” 区业摇了摇头道“谢史医药之费,在下已经亲自登门交予其手,这是专为刘君准备的赔礼。” 刘景皱起眉,市井人多眼杂,哪有秘密可言自己这边收下金饼,回头市井就会有流言传出。名声是他最大的倚仗,他岂会为了区区数万钱而令名声有损,哪怕再多十倍、百倍也不行。 随手将小囊抛回区业怀中了,刘景开口道“足下胆子不小,竟然敢在闹市之地公然贿赂官吏。念在足下是初犯,我这次就不和足下计较了,退下吧。” 区业急忙解释道“刘君,这不是贿赂” “退下”刘景横眉斥道。 “诺。”眼见刘景发怒,区业匆匆收起金囊,狼狈而逃。 “蠢货。”刘景心里骂了一句。这就是只重武力,不休文化的后果,行事太粗陋了,无怪长沙士族看不上区氏,偌大族群,连一个能上台面的人都没有。 区业走后不久,便有三个少年求见,正是受祝阿指派而来。 刘景特别留意三人中的领头者,这是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身长七尺余,容貌颇为出挑,尤其一双凤眼奕奕有神,令人一见印象深刻。 更难得的是,他虽然表现得有些紧张,却不畏缩,相比之下,另外两个少年就逊色多了。 在自我介绍时,他的名字“刘祝”引起了刘景的好奇,刘姓可是临湘首屈一指的大族,就算家庭遭逢变故,也会有族人帮衬,怎么会沦落到成为孤儿 刘祝解释道“回禀刘君,小人并非临湘本地人,而是南阳郡人,黄巾之乱时随家人南下避难,落脚于临湘。后来父母俱丧,在下年幼,衣食无着,全赖大兄接济,方得以活命。” 刘景恍然道“没想到还是来自帝乡南阳,你可知祖上是谁” 刘祝回道“家父去世时,小人年纪还小,不知具体详细,只知是长沙定王之后。” 刘景点点头道“那我们就是同祖一源了。”顿了一下,又道“你乃是刘氏宗子,虽然失落江湖,亦不可自甘堕落,动辄自谓小人,岂是大丈夫所为” 刘祝不由动容,深深一拜道“刘君教训的是,小在下日后必定牢牢记住刘君之语。” 刘景颔首,继续道“祝兄是否和你说过,我找你们的原因。” “大兄说过了。”刘祝点头。 刘景道“那你就为我介绍一下吧。” 刘祝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临湘有东、南、西三市,各市皆有偷长,因西市规模最大,偷长也最多,共有六人,每个偷长手下都有数人至十数人不等。” “偷长全部是积年大盗,早就不再亲自出手,而是令手下小偷代劳。他们大多另有身份掩护,或为商贾、或治田产,更有担任官吏者,非但左邻右舍不知,甚至就连家人都未必知晓他们的身份。”刘祝作为祝阿的得力助手,平日和各个偷长多有接触,才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刘景心道这和后世丐头控制乞丐乞讨,而自己住豪宅、开豪车如出一辙。 发现刘祝说话条理清晰,很有主意,刘景试探道“我有意打击偷盗,令市中桴鼓止鸣,窃贼绝迹,百姓安宁无忧,该如何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呢” 刘祝沉吟片刻,回道“刘君应当先私下捉拿偷长。偷长俱有家室资产,心中锐气已失,遇到官吏抓捕,定然不敢反抗。届时只要刘君对其等网开一面,偷长必会出卖手下以求活命。” “善。”刘景击掌而笑,内心生出爱才之念,说道“你有这样的智慧,非常难得,继续混迹于江湖未免太过可惜了。” “刘君”刘祝心脏顿时极速跳动起来,由于是刘氏宗子,他和祝阿手下其他懵懂的少年不同,他有强烈想要改变现状的心思,不甘在市井就此浑噩一生。 刘景能够看出刘祝那颗蠢蠢欲动的心,笑着给出承诺“偷盗若能解决,你也算立下大功,有功岂能不赏此事一了,可来市楼为吏,在我身边听用。至于祝兄那边,相信也不会拒绝。” 刘祝凤眼大张,欣喜若狂,连拜道“多谢刘君提携、多谢刘君提携” 另外两名少年一脸羡慕的看着刘祝,去市楼为吏固然可喜,但最令他们羡慕的却是能够追随刘景左右。他们这一刻无不想,为什么我就不姓刘呢 打击偷盗,不止于市中,光靠市吏恐怕不行,所以刘景派人去贼曹请成绩过来共商。 对于刘景相请,成绩相当意外,却还是毫不犹豫放下手边的事,一路快马加鞭赶来市楼。 刘景说明意图,成绩亦不免跃跃欲试,如果可以将市中偷盗一网打尽,他也能获得极大好处。 两人闭门商量许久,成绩带着刘祝一脸兴奋的离去。 傍晚,贼曹吏在刘祝的指点下于临湘城郊成功抓捕偷长王威,一番威逼利诱,令其屈服。而后以其名义,邀请诸偷长来家中相聚,遂将诸偷长全部擒获。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十三章 送别 由于抓捕诸偷长时已是晚间,刘景直到次日才得到消息。 市中偷长全部落网,意味着打击偷盗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其余偷盗被抓只是时间的问题,就算偶有漏网,也不过是丧家之犬而已,再难成气候。 继游侠之后,偷盗同样也已不足为虑,市中三害已去其二。凭着这样的功绩,他在市中百姓心中将拥有无人能及的声威。 后续行动全部交由成绩,刘景今日特别请假一天,为诸葛亮送行。他之前已有十余日不曾休沐,就是为了防今日这样的事。 同行的还有桓彝,托他的福,刘景不必步行前往,两人乘坐犊车,伴随着辘辘之声,老牛拖曳车辕驶出郡府,行往都亭。 诸葛玄虽至长沙一月有余,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在室中养病,并没有结交到多少朋友,送行者仅止于都亭中寥寥数人。 刘景和桓彝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刘瑍比他们早到一步,不管是七尺九寸的身量,还是隽秀无双的容貌,都令他鹤立鸡群,广受瞩目,奈何却是胸无大志之人。 按理说,诸葛亮志向高远,应该看不上刘瑍这种人,但事实刚好相反,两人短短时间就结下了深厚友谊,时常把臂同游,垂钓湘江,令刘景心里好不羡慕。 刘景下车后同诸葛玄打了一声招呼,而后望着纶巾襦服,风仪出众的诸葛亮,语带责备道“孔明,我昨日在市楼等了你一整天时间,你为何不来” 诸葛亮回道“我知仲达近日必定百般繁忙,怎好打扰” 刘景忍不住一叹,道“区区俗事,如何能与孔明相比。” “不然。”诸葛亮摇头道“仲达身负一市之望,影响何止千百家我一人又怎及万民重要” “”刘景无言以对,这都上升到万民了,他还能说什么 桓彝在一旁对诸葛亮道“孔明,你看仲达手中之物,这是他为你准备的临别礼物。” 诸葛亮早就发现了刘景手里攥着一物,长约一尺余,宽约两指,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扇面如同孔雀开屏般展开,刘景手持折扇,对着自己扇风,因为扇子用熏炉熏过,香风袭人,之后收拢,又变回不过二指宽的物件。 刘景口中说道“如今天气日渐炎热,便闲来无事做了几把扇子,因折叠如意,开合自在,故取名折扇,送予孔明,希望你能喜欢。”或许未来诸葛亮羽扇纶巾的形象将因此改变 桓彝又补充道“此物可怀入袖中,随取随用,较之便面团扇之类方便甚多。”他在路上已经把玩了半天,心里很是喜欢。 诸葛亮从刘景手中接过折扇,学着后者适才的动作刷开扇面,初时不算顺遂,几次之后熟练起来,不住开合,兴趣盎然。 刘瑍也对折扇十分关注,并且发现扇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诸葛亮早就发现扇上有字,而且上面所写正是他无比熟悉的龙说“龙嘘气成云,云固弗灵于龙也。然龙乘是气,茫洋穷乎玄间,薄日月,伏光景,感震电,神变化,水下土,汩陵谷,云亦灵怪矣哉 云,龙之所能使为灵也;若龙之灵,则非云之所能使为灵也。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失其所凭依,信不可欤 异哉其所凭依,乃其所自为也。易曰云从龙。既曰龙,云从之矣。” 诸葛亮面露古怪,刘景之前已经送过他一幅龙说字帖,没想到在赠送他的折扇上又写了一遍,难道是他特别喜爱此文 桓彝推论道“此文以龙喻圣君,以云喻贤臣,借“龙嘘气成云”而阐君臣相得。仲达素知孔明心怀大志,常以名臣贤相自勉。仲达赠予孔明此文之意,必是希望孔明未来可以得遇英明之君,实现心中远大抱负。” 刘景微笑颔首,肯定了桓彝之言,继而目光湛湛,意味深长的看了诸葛亮一眼。 诸葛亮今年十五,只需要十年时间,就能成长为无双国士。 而刘景今年十七,他需要在这期间尽快崛起,成就一番事业。 毕竟诸葛亮志在匡扶天下,可不会因为交情而屈就于他。 “十年足够了吧。”刘景心中对此颇为自信。未来数年,荆南之地风起云涌,正是英雄有用武之时,他必能乘风而起。 不久杜袭乘车悠悠而至,他家离此最远,所以抵达最晚。 五人相聚一处,惹得诸葛玄频频回顾,杜袭、桓彝皆为一方名士,刘景亦声闻长沙,刘瑍名声不显,却也毫不逊色三人。侄儿诸葛亮能在十五之龄就与他们结交,是非常难得的一件事。 其中最大的原因无疑是刘景,否则诸葛亮根本就接触不到这些人,连他都能看出,刘景对诸葛亮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看重。 诸葛玄心道“长沙太荒僻了,未来刘仲达一定会去襄阳吧相信再见之日不会太远。” 与都亭友人一一拜别,诸葛玄登上牛车,启程前往渡口,刘景等人并没有止步于此,而是乘车一路跟随,送至湘水岸边。 分别在即,一向以洒脱任诞示人的刘瑍,反而是在场之人中唯一一个落泪的。 杜袭、桓彝皆是性情坚毅之辈,而刘景虽然伤感,可他过两年就会前往南阳迎娶邓瑗,到时候自然有机会与诸葛亮相聚。 诸葛亮含泪不住安慰,刘瑍犹不能止泪。这也不怪他如此悲伤,当今交通闭塞,时局又乱,这次分别,或许就会成为永别,这让刘瑍怎能不为此伤怀呢 直到诸葛亮登船离去,刘景也仅是郑重的道了一声“珍重”,并没有吟什么送别诗,诗词歌赋,在诸葛亮心中乃是小道,效果可能还比不上一幅字帖。 江船缓缓驶离岸边,诸葛亮立身于甲板之上,与刘景几人长揖作别。 刘景伫立岸边良久,直到彻底看不清诸葛亮身影,心中略感惆怅,谓左右道“大兄、桓兄、文朗,我们不若寻一家酒肆,一醉方休吧。” “善。”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十四章 变化 刘景为诸葛亮的离开感到惆怅,稍稍放松节制,与杜袭、桓彝、刘瑍欢饮竟日,大醉方归。 当晚,成绩故技重施,以诸偷长名义引偷盗入瓮,一举抓获六十四人,几乎将临湘偷盗一网成擒,漏网者寥寥无几。 游侠慑伏,偷盗绝迹,一时间临湘三市,尤其是西市,竟然出现了百年不遇的“市无纷扰,桴鼓不鸣”的“奇异”现象。 市中百姓无不对刘景感激悦服,或有歌谣曰“刘君监市,桴鼓不鸣。” 连除两害,刘景并没有心安理得的躺在功劳簿上大睡,这仅仅只是他众多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他不停将心中的想法变为现实,引发市井一轮又一轮震荡。 后面两个月里,市井可谓日新月异,叫人有眼花缭乱之感,最后太守张羡都被惊动了。 这日午后,市中人群稍散,张羡在功曹桓阶、左贼曹掾成绩的陪伴下来到西市。 由于不想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所以马车不过一乘,随从不过七八人,以他的身份来说,称得上轻装简行了。 “伯绪,仆记得以前市门外并无此塾”张羡头戴高冠,衣着华贵,安坐于车中,手指市门旁一间陋室,问身旁的桓阶道。 桓阶近日已来过市井,因此知之甚详,出言答道“从前区元伯在时,常使门客持大戟驾凌百姓,刘仲达对此深恶痛绝。 制服区元伯后,刘仲达在四座市门旁各建一塾,凡持戟、矛等长兵,或弓、弩等远兵,欲入市井,必须将兵器存放于塾内。刀剑不禁。” 成绩在旁边补充道“荆楚之地向来民情剽悍,佩剑成风,禁止刀剑阻力太大。” 张羡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事由刘仲达来做,难道不是我等的失责吗为何会有人持矛戟、弓弩进入临湘” 桓阶点头道“城防松弛已久,确实需要大力整顿一番。” 说话间,马车穿过市门,进入市中,张羡很快就被门侧案上摆放的一铜一铁之物吸引住了视线,时有百姓围观,说道“铜斗铁尺,仆可是闻之久矣。” 桓阶颔首道“故语云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管子曰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衣食乃是百姓头等大事,而市井多狡诈,奸商黠贾常常大斗进小斗出,缺斤少两是常有的事情,百姓因此多有怨言。 刘仲达便使人做铜斗铁尺,置于市井四门,百姓买完米、布,都可以再量一遍,若有短缺,可上报市吏,骗人商贩将会受到十倍重罚。自有此二物,市中奸商黠贾再不敢蒙骗百姓。” 张羡不禁感叹道“世间善政,无过于此,刘仲达真是一个奇才啊。”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伯绪,仆以为,此法当令长沙诸县学之,以为常法。” “可以一试。”桓阶嘴上同意,其实心里不太看好这项政策,法固然是好法,但人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没有严格执行的人,此法不过是一个摆设。 张羡忽而大笑,指着角落一间棚室道“哈哈,这就是刘仲达所建之厕吧” 桓阶、成绩亦忍不住失笑。 刘仲达在市中颁布的各项政策令众人深感佩服,唯独修建厕所之举,使人啼笑皆非。 成绩常来市井,知道市中往来人多,屎尿遍地,心中不无恶意的猜测,刘景莫非是踩到屎被恶心着了不然为何要修厕所 三人一笑置之,并未太过在意,马车继续前行。 张羡忽见数个十余岁到二十余岁不等的年轻人胸戴木板,沿街洒扫,不由好奇问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何在市中洒扫” 这次回答的是成绩“他们都是一些浮浪子弟、轻薄少年,此辈不治生产,以坑骗、讹诈、勒索为生。平日常于邸舍之下夷蹲旁卧,对往来路人恶言相向,借机寻衅滋事。刘君将其等尽数抓捕,罪重者移交市狱,罪轻者则要在市井劳作半年赎罪。” 张羡笑道“果然是歌谣所云刘君监市,桴鼓不鸣。一点不假。” 桓阶忍不住感慨道“市井虽小,却也能略见一二,刘仲达真是一位奇才啊即使我来市井主政,也远远比不上他。” 张羡摇头道“伯绪何必与刘仲达比较,你乃宰相之才,助我理政,治理市井非你所长。” 桓阶毫不犹豫地断言道“刘仲达亦是宰相之才。” 张羡大笑道“待过几年将刘仲达招入幕府,届时有你二人辅政,荆南无忧矣。”他说的是荆南,而非长沙,显然是将荆南四郡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午后市中人稀,马车畅通无阻的抵达市楼门前,守市楼的门卒一看就知是郡府大人物到来,赶紧分出一人入楼禀报。 刘景接到汇报时并没有太过惊讶,和刚刚伤愈归来的谢良下楼迎接,正好看到张羡在桓阶、成绩等人的陪伴下走进市楼。 “府君”刘景、谢良率市楼诸吏拜道。 “无需多礼。”张羡走上前,示意众人起身,独扶刘景,笑着说道“仲达真是大才,仆此来市井,可谓大开眼界。” 两人虽是首次见面,但张羡却表现得极为热情,毫不生疏。 刘景从容回道“得到府君夸赞,下吏终于可以放心了。” 张羡又看向谢良,温声问道“你就是谢史吧区元伯当真是胆大妄为,居然胆敢当街鞭笞于你,徒巴丘亦难解吾恨。” 谢良伏跪地上,感激涕零道“府君竟然知小人之名,并为小人张目,良死而无恨矣。” 张羡笑着扶起谢良,继而疑惑道“怎么不见黄掾” “这个”谢良不敢言。 刘景微笑回道“黄掾君身体不适,正在掾室休息。” 张羡疑问道“身体不适为何不告假” 刘景心道“他天天都身体不适,怎么告假” 张羡随即眉头一皱,黄秋是什么人他心里颇为清楚,刘景之言多半不是真话。 “走,去看看黄掾。” “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十五章 百石 张羡沉着脸上楼,跟在后面的刘景见桓阶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缓缓摇了摇头,桓阶立知情况不妙。 他上次来市楼,黄秋就满身酒气,不过神智倒是清醒,桓阶也就没有和他一般见识。然而像他这样嗜酒如命,不治行检的人,就算躲得过一时,也躲不过一世,终究会有露馅的一天,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砰”地一声,张羡用力推开掾室大门,便看到黄秋醉卧于榻上,呼呼大睡,鼻息如雷,书案摆放着酒具,满室皆飘着酒香。 “黄秋”张羡双目圆瞪,大怒喝道。 “呼噜呼噜” 鼾声丝毫不见减弱,仍然在众人耳边不住回响,显然黄秋饮酒过度,以致沉睡不醒。 张羡气急而笑,即使他向来待下宽和,见到此景亦不由大为恼火,转头对谢良道“谢史,速去取来一盆水,将他浇醒。” 谢良不敢有违,苦笑应命。不一会端着水盆回来,张羡叫他将水泼在黄秋身上,谢良面露难色,迟迟不敢行动,张羡怒而夺过水盆,对着黄秋兜头扬下。 骤然遭袭,黄秋从梦中惊醒,晕头转向的爬起来,待看清眼前之人,心上也仿佛被泼了一盆水,从里到外,一片冰凉。 “府君”黄秋“噗通”一声跪倒地上,将脸深深埋入席间。 张羡愤怒道“之前你在仓曹就屡出纰漏,礼曰知耻近乎勇。仆怜你是大族子弟,又熟读诗书,当有几分廉耻之心,便没有施以严惩,而是又给了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下吏有负府君期望,罪该万死、罪该万死”黄秋磕头如捣蒜,他已经意识到,这次不仅职位难保,甚至或有刑法之忧。 张羡又道“刘仲达,奇才也,上任不过数月,就令市井无纷扰之音,无桴鼓之鸣,百姓大悦,凡事何须你操心你只需端坐掾室,画诺坐啸即可。” 画诺坐啸之语,出自于百姓间歌谣“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晋但坐啸。”意指将政务交予手下,自己无为而治。 张羡不理黄秋百般告罪,斥道“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你都做不好,反而故态复萌,在市楼公然饮酒醉卧,世间怎有你这样的无耻之徒若是再让你继续留在监市掾的位置,市楼诸吏心必怨之。贼曹何在” 成绩出列抱拳道“下吏在。” “将他叉出去” “诺。” 成绩指派两名贼曹吏,将黄秋架出掾室。 此时黄秋心里反倒松了口气,张羡到底是仁慈之主,虽然免了他的职,却没有治他的罪。 刘景由始至终都在冷眼旁观,一语不发,而谢良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挤出了几滴眼泪。 桓阶忍不住叹道“易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放任自己的欲望而不坚守自己的德行,早晚会受到这样的羞辱。” 张羡叫人将掾室收拾干净,重新换上一张蒲席,然后只留下桓阶、刘景二人,其他人,包括成绩在内皆被拒之于门外。 三人坐定,张羡对刘景道“仲达,想必在黄秋这种人手下任事,一定心怀不服吧” 人都走了,刘景岂会做出落井下石的事说道“黄君私德固然有亏,但对下吏一向信任有加,如非黄君在背后鼎力相助,政策也不会推行得如此顺利。” 张羡冷哼一声道“他唯一做对的地方就是任用仲达治理市井,否则仆岂能轻饶他算了,不谈他了,仲达,日后便由你接替其位,担任监市掾一职。” “诺。”刘景拜道“下吏必当竭尽全力,不负府君之望。”从此以后,他就是一位百石吏了,月俸长到钱八百,米四斛八斗。 也就是长沙地处偏僻,时局稳定,才能如数发放俸禄,像是中原、关中一带,官吏连饭都吃不上了,根本不敢奢望俸禄。 今日天气颇为闷热,张羡从衣袖中取出一把折扇,熟练的展开,对着自己连扇之。 刘景仔细一看,这赫然是他送给族兄刘蟠的那把折扇。 张羡笑道“这把折扇是出自于仲达之手吧为了它,仆三番五次开口,才从元龙手里讨到。”略微停顿了一下,复道“仲达才华惊人,前有劝农,后有猗兰操,南北衣冠之士,没有不叹服的。” 刘景摇头道“诗赋小道,但愉人耳,无足道哉。” “仲达诗才惊人,治才亦不遑多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桓阶出言赞道“孔子曰如有用我者,三年有成。今仲达入市楼为吏尚不满三个月,已经令市井大治,百姓作歌谣以美之,治理之才,天下罕有,不得不叫人心悦诚服。” 刘景不禁失笑道“纲纪过誉了,区区市井之地,方圆不过数百步,数月而治并非难事。” 张羡插话道“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仲达治理市井也是一样的道理,仲达之才干,我等尽知,不必太过自谦。” 桓阶说道“我之前曾和府君明言,仲达有宰相之才。” 张羡道“仲达大才,置于市井完全是大材小用,待明年,不若到我门下担任主记如何” 主记全称主记室,主要负责记录文书等事,和功曹桓阶、左贼曹掾成绩一样,皆为太守门下五吏之一。 主记堪称张羡的绝对亲信,一旦担任此职,就意味着进入了长沙权力核心。 然而这却不是刘景的心意,他语气委婉又坚定地道“下吏惟愿治理一方,惠及百姓,在笔砚间打转非下吏之志也。” 张羡听得一愣,他没想到刘景居然毫不犹豫拒绝了他,宁愿待在市井这种不洁之地,也不愿到他身边担任要职。 桓阶早料到刘景会这么说,急忙出来打圆场“哈哈,不瞒府君,当初下吏可是屡次邀他入功曹,皆被他以此理由拒绝。”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十六章 新左史 随着桓阶出来打圆场,总算没有令气氛冷却下来,张羡始知刘景心中之志,便也不再强求。 又坐了片刻,张羡起身离开,刘景率领诸吏一路送至市楼外。 张羡临上车前拉着他的手说道“仲达,你既然有治理一方,惠及百姓之心,来日仆不吝割百里之地,以全仲达志向。” 百里之地就是一县之地,张羡无疑是给他画了一张看上去无比美味的大饼,告诉他只要尽心做事,以后会让他做一县之长。 张羡笼络人心之能,不得不令人叹为观止。 刘景承认自己很是心动,一县方圆百里,民众万计,能做的事情是如今的十倍、百倍 不过刘景心里仍然保持清醒,并没有被张羡三言两语忽悠得找不到北,他心知自己在二十岁前担任县长的概率接近于零。 汉代至少也要弱冠之年才有机会成为一县之长,汉末法纪松弛,如张羡之子张怿,十八岁成为临湘县令,又如历史上的孙权,十五岁成为阳羡县长,可谁让他们有个好父亲、好兄长呢刘景不认为自己能与他们相比。 但是概率再如何低,他也要奋力一搏,家世不够,名声来凑,他无论如何也要在弱冠之前为自己博一处存身之地。 恭送张羡上车后,桓阶开口道“仲达接任监市掾,市左史之位就空出来了,你心中有无合适人选若有,可上报给我。” 桓阶这是将市左史之位的任命权直接交给他了,刘景拜谢道“多谢纲纪,在下确实有一个人选,明日呈于纲纪案前。” 桓阶点头称好,随即登上马车,成绩紧跟其后,临别时向刘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两人关系因为合作打击偷盗一事而有了很大改善,特别是成绩在这里面不仅捞足了政绩,更获得了天大好处,心里对刘景除了敬畏之外,更多了一份感激。 偷长们个个富得流油,成绩施展出他敲骨吸髓的能力,具体榨出来多少财物外人不得而知,仅私下赠予刘景的财物,就超过了百万钱,由此便可见一斑。 目送张羡的马车走远,刘景反身回到市楼,诸吏纷纷拜道“拜见掾君。” 刘景轻轻颔首,目光依次望向前排的马周、刘祝,以及王朝。 成功解决偷盗后,刘景就立刻实现了自己的承诺,将刘祝招入市楼为吏。刘祝为人颇为聪明,由于长期混迹于市井,特别擅长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两个月下来,刘景用得十分顺手。 至于王朝,则是马周一力推荐,这种事对刘景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看在马周的面子上将其调入市楼。此人性格谨慎,行事沉稳,交给他的事大多都能顺利完成,也算是一个堪用之人。 刘景最后目光落到谢良身上,说道“谢史随我上楼。” “诺。”谢良应道。 刘景时常被黄秋邀入掾室闲谈,因此对这里一点也不陌生,分外从容的坐于主位,示意谢良就坐,问道“对于市左史,谢史心里有没有什么合适人选” “没有,全凭刘君做主。”谢良恭敬地回道。他可不会天真到认为刘景真是在询问他的意见,这时候乖乖俯首听命就是了。 刘景本来就是象征性一问,继续说道“我心里倒是有一个人选,谢史行事宽厚有余,威严不足,市左史必须用一个能够震慑宵小的人,我认为市狱吏严肃便是这样的人,谢史以为呢” 谢良对这个人选大感意外,刘景为何会选外面的人难道市楼诸吏没人能令他满意吗 见他迟迟不答,刘景不由皱眉道“谢史认为有何不妥之处吗” 谢良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的迟疑恐怕引起了刘景的不满,赶紧表态道“市狱吏严肃人如其名,性情刚直,法不容情,小人也认为他是最佳之选。” 刘景展颜笑道“谢史也这么认为那就太好了文绣。” “刘君”候在门外的刘祝进来。文绣是刘景为刘祝取的字,诗经有云“良马六之,素丝祝之。”祝有编织之意,是以取字文绣。 刘景吩咐道“速去市狱,请市狱吏严肃严伯穆过来。” 刘祝应命而去。 谢良亦知趣的告退了。 西市、市狱。 狱吏看着严肃那张微黑古拙,无甚表情的脸容,内心恨不得一剑捅死他,此子不收受贿赂也就算了,阻止他干什么无奈道“伯穆,你当知道变通,难道你想盖一辈子蒿草不成” 严肃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说道“书曰刑法时轻时重。我等为狱吏,岂能不慎之又慎拒绝贿赂,无纵奸滑,即使盖一辈子蒿草又如何” 狱吏气急败坏,他一会就去求见市狱史,宁死也不与严肃搭档,为此破财也在所不惜。事实上他几乎是最后一个这么做的。 两人正话僵之际,刘祝步履轻快的走进来,对严肃行了一礼,说道“严吏,刘君有请。” 严肃望着姿容出众的刘祝,难掩惊讶之情,他作为市狱吏,自然认识偷盗出身的刘祝,随着祝阿不复为盗,此子亦洗白上岸,入市楼为吏,近来颇得刘景看重。 “不知刘君找在下何事”严肃忍不住问道。 刘祝凤眼微微眯起,笑着回道“是好事。”说罢就牢牢闭上嘴巴,再问就只笑不答。 严肃一头雾水,只得在市吏羡慕嫉妒的目光中随刘祝而去。 当他赶至市楼见到刘景,得知对方有意让他担任市左史一职,顿时愣住,久久难言。 刘景一边为他倒水,一边娓娓道“足下身为市狱吏,却居处清贫,连一床被褥都没有,可知廉洁到了何等地步。我心慕足下久矣,今为监市掾,稍有权柄,欲以足下为市左史,如何” 严肃回想起为吏以来在市狱遭遇的种种,那种同僚虽众,却孤独无依,如坠冰窟之感,再看刘景充满欣赏之意的面容,将头深深埋下,泪洒当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十七章 赤骥 严肃自身有才干,也能坚持操守,却不会“做人”。 显然他自己也十分清楚这一点,但他虽处清贫而不减骄傲,不愿屈就自己,迎合他人,如此一来,刘景的慧眼识英就显得特别弥足珍贵了。 严肃被刘景感动得泪流满面,他一向为人冷静,此时心里亦不免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刘景含笑说道“伯穆真是一个性情中人。” 严肃自觉失礼,匆忙以衣袖遮面,擦干泪水后,说道“在下思及自身经历,多有磨难,如今终于苦尽甘来,一时情难自禁,还望刘君勿怪。” 刘景摇了摇头,等到严肃情绪平复下来,才好奇问道“伯穆,你为市狱吏,月俸钱数百,米二石,怎么会夜覆蒿束呢” 严肃犹豫了一下,回道“不瞒刘君,在下家父早逝,是家母含辛茹苦将我抚养长大,近年家母多病,在下每月俸钱还不够家母药费。每到发俸之日,在下会为家母留一部分稻米做粥,其余皆拿到市中变卖,在下平日则以麦、豆等充饥。”这话他从不曾对外人讲起,今日感念刘景提携之恩,才如实道出。 刘景听得心里万分感慨,说道“天下至大,无过于孝也,当年齐相田稷不肯收受下吏百金贿赂,而下吏劝其将钱送给母亲,田稷终未拒绝。面对母亲多病的艰难境况,怕是大部分人都会心安理得收受钱财,而伯穆犹能坚持操守,真是太难得了。” 严肃正色道“诗经有云彼君子兮,不素飧兮。家母亦常常卧于病榻,教诲在下收取不义之财,非吾子也。在下不敢有违。” 刘景不禁叹道“令母和田稷之母一样,皆是廉洁正直的贤母,令人钦佩。”田稷之母不要儿子贪污来的不义之财,严肃之母的做法和她是一样的。 看看人家的母亲,再想想自己的继母张氏 严肃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他是一个孝子,刘景将他的母亲和齐相田稷之母相比,简直比夸他本人还要高兴百倍。 刘景又道“市左史乃是斗食吏,月领米三斛六斗,相较市狱吏多出近一倍,钱也多出数百,或可稍解伯穆之窘。” 刘景所言一点不假,别的不说,至少严肃以后每天不必再以麦、豆等粗饭充饥。至于被子,倒是不急,反正距离冬天还有好几个月时间。他神色郑重地拜道“在下日后必将竭尽所能,以报答刘君今日提携之恩。” “此我心也。”刘景笑道,“伯穆,你的任命明日就能下达,你明日可直接来市楼上任。” 严肃欣然应命,他恨不得现在就上任,市狱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刘景颔首,随后将谢良招入掾室,与严肃见面。刘景对着两位副手道“七月以来,阴雨不断,这两日难得天气晴朗,明日我将休沐归家,晒晒经书。谢史,严史明日就交给你了,带他多熟悉熟悉市楼情况。” 谢良点头称“诺”。 最后严肃持着刘景的手书离去。 唤刘祝进来,刘景从竹箱中取出一串钱交给他,吩咐道“文绣,你去市中买一单一厚两副被子,下值后送去严左史舍中。严左史若是不收,你当知道怎么做。”既然要收买人心,干脆就一帮到底,反正以他如今身家,也不差这点钱。 刘景又道“剩下的钱给子谨买酒。”马周是个嗜酒如命的性子,他的俸禄又常常不足用,近来都是由刘景为他买单。 “诺。”刘祝领命而去。等他归来时,已是闭市之时。 刘景又交代了谢良几句,便提着一顶斗笠走出市楼,来到侧方一间简陋畜棚。 “刘君”眉毛杂乱,一脸桀骜的马周此刻脸容分外柔和,不停抚摸着身旁一匹体高约六尺一寸,通体火红,神骏异常的赤骥,此马一看就是北地良驹,在长沙极其罕见,有钱都买不到。 这匹马原是族兄刘宗的爱马,刘景给他介绍了一个一本万利的生意,刘宗不能不有所表示,他见刘景每日徒步往返吏舍颇为辛苦,休沐归家也多有不便,就将自己的爱马送给了他。 刘景笑道“你天天围着赤骥打转,你不烦它都烦了。” 骥者,千里马也,赤骥本是周穆王驾车用的八匹骏马之一,传说能日行万里,此马亦颇为神骏,因此以赤骥为名。 马周一边抚摸赤骥,一边唉声叹气道“刘君,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一匹这样的好马呢” 刘景问道“这样的好马暂时没有,南中马你要不要” 马周一脸嫌弃的瞥了一眼另一侧体高不过五尺出头,小巧玲珑、憨态可掬的黑色矮马,连连摇头“此童子之马也,大丈夫乘此马,肯定会被人耻笑,我不要。” 刘景笑着反驳道“南中、交州,乃至荆南,多是这种马,莫非骑它的都不是大丈夫” “这个”马周看看矮马,又看看赤骥,这就像东施和西施站在一处,对比实在太明显了。 刘景没理会马周的纠结,走进马棚,说道“我明日休沐,谢良威望不足,难以震慑市中宵小之辈,你帮忙多照看一眼。” 马周不以为然道“而今世人皆知刘君监市,谁敢在市井放肆莫非活腻了不成” “小心无大错。”说完,刘景戴好斗笠,熟练的跃上赤骥之背,赤骥因为已被阉割,性情十分温顺,他也已经骑了快一个月,双方算是初步建立起了默契。又解开矮马绳索,与赤骥缰绳系在一起。 这匹矮马是送给弟弟刘和的,上次归家时,刘和见到他乘骑赤骥,便羡慕不已,痴缠他许久。刘景手中不缺钱,这次回去,就为他买了一匹南中矮马,此马对马周来说太过矮小,对年仅十一岁的刘和倒是正合适。 刘景驾驭着二马出东市门,横穿临湘,驰入郊野,直奔龙丘刘氏坞而去。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十八章 晒书 刘和头顶总角,腰间别着一把短剑,走出家门,这把短剑是刘景送他的,每天除了睡觉外,其余时间从来都是剑不离身。 刘和不知刘景今日是否休沐归家,但他还是习惯性的坐在自家门前大槐树下,望眼欲穿地眺望西方,期盼着阿兄能够回来。 “哗啦、哗啦”一阵木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刘群牵着鸠车奔至刘和面前,两绺软发自然的垂在肩上,小脸由于剧烈跑动而红扑扑的,分外可爱,他歪着头好奇问道“小叔父,你在等大人吗大人今天会回来吗” 刘和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阿兄若无事,就会回来。” “哦。”刘群此时正处于贪玩年纪,很快就拽着鸠车跑了。 刘和一坐就是半个时辰,一时无聊,不免有些昏昏欲睡,蓦然一团火影闯入视线,正是刘景的坐骑赤骥。刘和顿时睡意全消,一跃而起,却不想坐久了双腿有些发麻,险些栽倒地上。 刘和不敢再乱动,一边揉腿,一边望着刘景,这时他才注意到,赤骥侧后方还跟着一匹小黑马。心中立时“砰砰”直跳,心想道“这是阿兄准备送我的” 刘景策马至刘和面前停下,笑问道“阿若又在等我吗” 刘和连连点头,目不转睛盯着小黑马,问道“阿兄,嘿嘿,这马” 刘景笑道“送给你的。” “万岁”刘和当即发出一声欢呼,围着小黑马啧啧称奇。 刘景动作舒缓的下马,一连骑了十数里路,对他这个半新手来说绝对不是一件轻松之事。不过再辛苦也要咬牙坚持,骑术是他必须要尽快掌握熟练的技能。 刘景提议道“它还没有名字,阿若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刘和想了半天,说道“就叫他黑狗吧,阿兄觉得如何” 刘景不由嘿然,心道“我弟弟可真是一个取名天才。”言不由衷地附和道“这名字挺好,朗朗上口。” 没等刘景进家门,宋谷就迎了出来,从刘景手上麻利接过赤骥和黑狗的绳索,牵往牛棚。 宋锦见刘景给刘和买了一匹矮马,羡慕之色溢于言表,对刘和献殷勤道“小郎君,小人从小骑牛,骑牛和骑马差不多,你想学骑马小人可以教你。” 刘和忍不住白了玩伴一眼,哼道“骑牛怎能和骑马比较” 刘景点头道“多少有些用处,而且你们也可以互相有个照应。” 宋锦重重“哎”了一声,喜滋滋道“多谢郎君。” 刘景颔首,领着刘和走进门,便看到牵着鸠车跑得满头大汗的刘群,一把将他抄起抱入怀中,在其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一路穿过前庭,直入后院,继母张氏正坐在厅堂领着刘饶穿针引线,练习女工。刘饶今年已经十岁,该接触这些东西了。 “仲达回来了。”张氏还未等刘景拜见,就笑意盈盈道。 “”刘景一阵无语。 张氏当然不是转性了,这一切都和钱有莫大关系,成绩送给他的五铢钱、金饼、地契等,合计超过百万钱,刘景只将价值超过五十万钱的金饼埋入吏舍地下,其余全都运回家中,直接就把张氏砸晕了,如今看到刘景,从来都是笑脸相迎。 “阿兄”刘饶从小娇惯,不喜女工,早就不耐烦了,见到刘景,便好似见到了救星,立刻放下手中针线,如乳燕归巢般扑了过来。 刘景一手抱着侄儿刘群,一手揉了揉妹妹头上圆状丫鬟,刘和在一旁忍不住向妹妹炫耀道“阿离,哈哈,阿兄给我买了一匹马。” 眼见刘饶看过来,刘景赶紧从怀中取出翡翠制成的簪子,插在妹妹双丫鬟上。 刘群的礼物一早就给他带上了,是一面黄金制成的长命锁,正面写着“富贵安康”四个大字。 为张氏准备的同样是一支翡翠簪子。 此时赖慈步出房门,来到堂中,她见儿子脖子上带着金牌,面上不喜反忧“仲达,你之前就向家中运回大量财物,如今又随意挥霍而无节制,这真是你与刘伯嗣合作商肆赚来的钱吗” 世间岂会有如此轻易赚钱之法赖慈唯恐他误入歧途。 刘景双目神采奕奕的望着赖慈清丽脸庞,笑道“嫂子,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钱财与我而言唾手可得,违法犯罪、有辱家门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 张氏巴不得刘景不断送钱回来,说道“漓姬,仲达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我们要相信他。” 赖慈与刘景对视良久,轻轻颔首道“可能是嫂子多心了。” 刘景含笑道“有嫂子在身边时刻提醒,我又怎么会误入歧途呢”稍顿了一下,又道“我这次回来,是要晒经书。” 赖慈点头道“七月眼看就要过去了,确实应该抓紧时间晒晒经书。” 刘和开口说道“阿兄,明天我帮你搬竹简。” 刘景故意问道“你不想学骑马吗” 刘和回道“不差这一天。” 刘饶娇声道“阿兄,我也帮你。” “还有我。”刘群自告奋勇道。 “好。”刘景笑道“那我们明天就全家齐上阵。” 次日依旧是晴日当空,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最适合晒书。 刘氏一家除了张氏外,全员出动,在刘景、赖慈的带领下,大家将书库中存放的竹简依次搬出,铺于庭院之中,置于骄阳之下,曝晒之。 最辛苦的莫过于在烈阳下铺书,即使头戴斗笠亦难当炽热,赖慈本就体弱,才大半个时辰,就被晒得头晕目眩,汗透衣衫。 刘景扶着赖慈到回廊下歇息,嫂子的手心全是汗,幸亏发现及时,不然再耽搁一会怕是都要虚脱了,嫂子身体太虚弱了。 赖慈倚着栏杆,看着几个孩子在庭院中活蹦乱跳的样子,不由叹道“仲达,嫂子真没用。” 刘景沉默了一下,道“嫂子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我记得那时候嫂子能骑马、会划船” 赖慈闻言一阵默然。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七十九章 命案 嫂子赖慈嫁入刘家时,才十六岁,正是花季之时,不仅姿貌端华,眉目如画,且自幼能读经、史,有着极高的文化修养。 除此之外,还会骑马、划船、弹琴、吹笛、跳舞、下棋、女工 在十岁的刘景眼里,嫂子几乎无所不能。 即使随着刘群的降生,赖慈性情有所收敛,可身上依旧散发着夺目的光彩,使刘景不敢直视。 然而自从兄长刘远去世,赖慈的心仿佛也随其而去,刘群可能是她说服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刘景真希望她可以尽快走出这种状态,她才二十三岁啊 “阿母,你怎么了”刘群带着一顶小小竹编斗笠,跑到回廊栏杆下,仰着小脸问赖慈。 刘和、刘饶也都走了过来,一脸担心的看着嫂子。 赖慈脸色雪白,香汗淋漓,强笑道“阿母没事,只是许久不见阳光,身体略有不适。” 刘群满脸困惑,微微歪着头,晒太阳怎么会身体不适呢 “嫂子整日待在房中,人都快发霉了,确实应该多出门走走。”刘景笑着一指刘和,借机说道“嫂子不是会骑马吗,没事的时候可以教教阿若。” “嫂子可以教我吗”刘和双眼无比殷切地望着赖慈,他心里总觉得宋锦的骑牛法有些不太靠谱,要是嫂子能教他就太好了。 赖慈不忍拒绝刘和,颔首道“阿若想学,嫂子便教你。” “太好了”刘和欢呼的同时,不停对着刘景挤眉弄眼。这事他们兄弟俩昨晚就商量好了。 刘饶一看刘和得意的样子,顿时不干了,拉着赖慈的手臂,娇滴滴道“嫂子我也要学。” 赖慈道“阿离,学骑马可是很辛苦的,你能坚持下来吗” “啊”刘饶一听很辛苦,心里立刻打起了退堂鼓。 被刘和在旁边好一阵嘲笑。 刘景笑着摇了摇头,又陪赖慈坐了一会,之后领着三小再次忙碌起来,不知不觉间,书简铺满了整个庭院,犹如置身于一片竹简之海,几无落足之地。 傍晚,刘景又带着三小收起曝晒整日,热得烫手的竹简,一一放回书库原位。 在家吃过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饭后,刘景骑上赤骥返回吏舍。不想才至郡府正门,便看到谢良、严肃、马周、刘祝四人候在郡府大门外,明显是在迎他。 刘景眉头微微皱起,他知道必然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不然他们不会跑到这里等他。 “刘君”谢良、严肃、马周、刘祝齐齐抱拳,四人面上神情不一,或慌乱、或镇定、或愤怒、或无所谓。 刘景坐在马上颔首,眼见周围亭长和门卒等皆望着这边,说道“有什么事去我舍中再说。” “诺。” 回到舍中,马周是个急性子,不等落座,便迫不及待道“刘君,今日市中出大事了,有人当街持剑杀人。” “凶手抓住没有”刘景闻言眉毛一拧,他来市井近三个月,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杀人事件。 “没抓到,被他给跑了。”马周一脸羞愧难当,自责道“昨日刘君临走时一再嘱咐我看顾好市井,我却辜负了刘君之托。” 刘祝知道刘景现在想听的肯定不是这个,出言道“市中有人认出了杀人凶手,他名叫吴先,是长沙大族吴氏子弟。” 刘景不由一阵头疼,吴氏可是有汉以来就扎根长沙的望族,比出自长沙定王的刘氏一脉还久。问道“知道凶手的下落吗是否还在临湘” 如果此人逃出临湘,基本就不可能抓到了。 刘祝点头道“还在城中,凶手杀人后一路冲出市井,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他最后躲进了主簿吴巨的府邸。左贼曹掾成绩已得到通知,带人赶往那里。” “吴巨”刘景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吴巨乃是长沙豪杰,他游侠时刘宗、区雄还名声不显,更难得的是他文武兼备,后来抓住机会,辅佐张羡平定长沙而成为其亲信主簿,权力不在功曹桓阶、五官掾刘蟠之下。 吴巨这个名字,刘景不但这一世如雷贯耳,上一世亦知其名,他未来会到交州某地担任太守,也算汉末一方小诸侯。 曹操举全国之兵南下荆州之际,刘备曾想投奔他,被鲁肃劝止,由此促成孙刘联盟,接着赤壁一战,一举粉碎了曹操一统天下的野心。 吴巨可不是区雄之流,成绩连区雄都不敢轻易得罪,敢得罪他估计成绩也就是去走个过场,此事怕是指望不上他。 刘景猜测极准,没过多久,成绩就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刘景一语不发,神情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成绩尴尬不已,说道“今日吴主簿休沐在家,我提出入府搜捕被他拒绝了,他说他绝不会包庇自家族弟,吴先并不在他的邸舍,他若是看到吴先,一定会令其去官寺自首。” 马周立刻跳将起来,破口大骂道“这个天生吃狗粪的无耻死狗有人亲眼目睹吴先进入他的宅邸,他居然还敢狡辩” 成绩脸上更加尴尬了,直装没听着。 刘景抬手阻止道“子谨,杀人者并非吴主簿,不可口无遮拦,乱骂一气,坐下。” 马周气呼呼落座,嘴上忍不住嘟囔道“他包庇吴先在先,骂他两句都算轻的。” 谢良忧心忡忡道“刘君,此事我等该如何是好”吴巨拒不配合,且有包庇之嫌,事情就不可避免陷入僵局了。 严肃提议道“不若我等上报郡府,由府君定夺。” 刘景听得暗暗摇头,就算张羡同意他们入吴府搜捕,也未必能够抓到吴先。偌大一座府邸,想要藏一个人太容易了。 不过这也是一个办法,试试也无妨。 刘景和成绩道“成掾,明日由你负责通知府君。” “诺。”成绩应命而去。 成绩走后,刘景目光在四位手下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于马周身上,微笑道“子谨,此事想必你一定很不甘心吧”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十章 蹲守(感谢堂主卿尘) 马周何止是不甘心,他简直快要气炸了,不仅有负刘景之托,凶手更是从其眼皮底下逃走,这一点尤为可气,两人甚至打过照面,而他居然追丢了。 他若是不能抓住吴先,还有什么脸面继续留在市井他现在恨不得提剑直接杀进吴巨宅邸。 马周胸膛剧烈起伏着,咬牙切齿道“刘君,你比我们聪明百倍,可有办法抓住吴先” 刘景说道“我虽未去过吴巨之家,但想来以其身份,宅邸规模必定不小。即使我们得到府君首肯,获准进入其宅搜索,多半也很难抓到吴先。” 马周怒气再度上涌,愤愤不平道“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刘景直视马周,问道“子谨,你一定要亲手抓住他吗” 马周斩钉截铁道“是。不亲手抓住他,我心意难平。” 刘景轻轻颔首,说道“那你现在就去吴府外守一夜吧。” 马周听得一怔,问道“刘君认为吴先今晚会从吴府逃走” 刘景摇头道“只能说他若逃离,今晚概率最大。也可能苦守一夜无功,子谨还要去吗” “当然要去。”马周咬牙切齿道“一天不行就守十天,十天不行就守百天,我就不信他能在里面躲一辈子。” 刘祝开口道“马兄,今晚我陪你去吧,我也认识吴先,而且论起埋伏蹲守,应该没有人比我更精通了。” “有文绣相助就太好了。”马周大喜道。 他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很容易被人发现,刘祝却是专业人士,绝对能帮上他大忙。 刘祝头脑聪明,亦知进退,有他跟在马周身边,刘景顿时放下心来,最后叮嘱二人道“一切小心,事有不顺就暂时撤退,这次抓不到下次再抓就是。” 马周敷衍的应了一声。 刘祝则恭敬拜道“刘君且放心,这个下吏省得。” 严肃、谢良相视一眼,继续保持沉默。 故老里,吴府。 为数众多的烛火使大堂亮如白昼,吴巨安坐于主位,一脸阴沉,他已年过三旬,黑面髯须,目光如电,颇具威势。 “从兄”被一市议论滔滔的吴先此刻正坐在下方,他年约二十余岁,面容看上去并不凶恶,很难想象他会闹市杀人。事实上全是酒惹的祸,醉酒之下与人发生口角,一怒而杀人,他暗暗发誓从此以后绝对不再碰一滴酒。 吴巨沉默了半天,才开口道“你真的打算明天鸡鸣,里门一开就走” 吴先苦笑道“从兄也应知道刘仲达为人,他可不会看在从兄情面就放我一马,我不能继续留下,必须尽快逃出临湘。” 吴巨皱眉道“刘仲达我闻之久矣,不过那又如何你只要留在我家中,我保你无忧。” 吴先摇头道“总不能在从兄家里躲藏一辈子吧今日刘仲达休沐归家,明早或许是我唯一的逃脱机会,若是错过了,以后再想走就难了。” 吴巨知他心意甚坚,便不再相劝,说道“那你就好自为之吧,明早我派人送你出城。” “多谢从兄。” 与此同时,马周和刘祝悄然来到故老里,住在此地的人非富即贵,宅邸栉比,门庭堂皇。 刘祝边走边四下观察,见前后无人,便拉着马周翻墙进入吴巨对面一户人家。刘祝后背紧紧贴着墙角,并向身上涂抹药粉。 马周十分好奇,问道“文绣,这是何物” “驱虫之药。”刘祝一边回答,一边向马周身上涂抹。 这时,此宅圈养之犬似乎嗅到了药粉味,一路冲过来,正要犬吠,只听刘祝一个呼哨就令它安静下来,接着取出肉干,抚摸几下,就彻底取得了此犬信任。 马周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换成他,唯有把狗杀死一种办法,并且十有八九会暴露自身。 见马周一脸钦佩的样子,刘祝轻笑道“都是一些偷鸡摸狗的小事,不值一提。” “文绣知道鸡鸣狗盗吗”马周从小就喜欢听人讲古,有一肚子的好故事,这时闲来无事,就一一说给刘祝听。 两人倚着墙壁,一说一听,直到后半夜才停下来,见马周眼皮上下打架,刘祝笑着说道“马兄你先睡一会吧。” “没事,我不困。”马周嘴上逞强,可惜没撑过半个时辰,就沉沉睡着。等他被刘祝摇醒时,天色已有了些许亮意。 刘祝对着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刚才我发现吴府有动静,就摸进去探查一番,果然看到吴先,他已经备好车马,准备离开吴府。刘君真是巧料事如神啊。” “啊”马周当即急道“他若乘车离开,我们如何追得上” “我们现在就走,赶在他前面出故老里,在外面堵截他。”说罢,刘祝将马周托上墙,自己紧随其后,两人贴着墙壁,脚步飞快的向里门走去。 里正见两人虽然有些面生,但身上穿着吏服,也就没多问。 马周和刘祝前脚才出故老里,便听到背后车轮翻滚之声,两人彼此交换一个眼神,悄然退到里门侧方,佯装躲避车辆。 待马车驶出里门,不及提速,马周一个飞扑而上,将一脸惊骇的车夫拽下车。 马周手拽缰绳,止住马车,立即拔剑出鞘,以剑尖挑开车前帷帐,发现里面坐了三个带剑之人,其中有一人正是吴先。 马周浑然不惧,杂乱桀骜的眉毛一扬“吴先,你可知道我是谁乖乖出来束手就擒吧。” 吴先惊得手足无措,却也不愿束手就擒,同行二人亦手握剑柄,不想一把短剑突然从侧窗刺入,将一人一剑穿心。出手的正是刘祝,不仅先下手为强,而且直冲要害,可谓心狠手辣。 马周一愣,倒也没有什么妇人之仁,冲进马车,短短两击便将另一人右臂斩成重伤,失去反抗能力,吴先眼见两个帮手一死一伤,吓得赶紧弃剑投降。 他是长沙大族吴氏子弟,只要被抓后不是马上被判处弃市,就有回旋余地,没必要搏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十一章 必须死 马周和刘祝将吴先手脚捆得严严实实,又将车上一死一伤的吴家门客抬下车,置于路旁。 里正目睹整个过程,惊骇不已,刘祝手一指吴先,微笑道“里正勿怕,此人便是昨日闹市杀人的吴先,我与同伴苦守一夜,就是为了擒其归案。” 里正恍然,心下稍稍安定,临湘虽大,可闹市杀人这等恶性事件一年也未必有几起,早就在临湘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昨日还有贼曹吏前来吴巨宅邸搜捕吴先,却是吃了一记闭门羹,连门都没进去。没想到吴先真的躲在吴巨家,今日刚出故老里,就被二吏擒获。 马周忽然问道“文绣,你会驾车么” 刘祝摇了摇头,两人不由同时看向卧于地上装死的车夫。 “” 此车乃是吴巨平日所乘,两匹拉车之马也都俱是良驹,八蹄上下翻飞,很快就消失于里正视野,里正见马车已经走远,赶紧跑到吴府汇报情况。 吴巨送走族弟吴先后,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在堂中不住来回踱步,眉头紧紧皱着。他的不祥预感很快就应验了,当里正汇报吴先马车遭到二吏拦截,两名门客一死一伤,吴先也被抓走,登时大怒,拔刀斩断书案一角。 里正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 吴巨倒也不至于迁怒里正,抓捕吴先的二吏绝非寻常之辈,武艺高强不说,做事也毫不拖泥带水,抓到人后即刻劫持车马远遁,这时就是想追也追不上了。 “成绩他没这个胆子,那就只有刘景了。”吴巨心里想道“也只有名冠长沙的刘仲达,才敢不怕得罪吴氏、不怕得罪我。不想继区氏之后,我吴氏也沦为了刘仲达的立威对象,此子行事当真是无所顾忌。” “刘仲达”吴巨发出一声冷笑,心道“哼这次算你赢了不过就算你抓住人,又能如何我亲自出面向府君求情,难道还保不下族中兄弟一命吗等到明年正月天子大赦天下,吴先便可走出监牢,重见天日” 刘景心里有事,比平时起的稍早,洗漱之时,刘祝归来,一脸敬佩道“刘君真是料事如神,下吏与马兄苦守一夜,成功擒得吴先,现已带回郡府。” 刘景面上难掩惊讶之色,他虽然推测吴先今晚逃跑的概率最大,可心里并没有报多少希望,如今一举成擒,可谓天大惊喜。 刘景将刘祝唤入舍中,详细询问,后者事无巨细讲了一遍,刘景听得连连点头,这次抓捕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刘祝和马周通力合作的结果,二人缺一不可。 刘景盘膝坐于榻上,以手支额,陷入思考,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吴先必须死 如果吴先杀人后立刻自首,刘景或许不介意放他一马,但是此人却在市吏的围堵下脱逃,继而躲入吴巨府邸抗拒抓捕。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他,刘景不止要给被害者一个交代,更要给自己一个交代,此人不死,他威严何在所以,吴先必须死 然而,吴巨绝对会插手此事,他作为张羡的亲信,一旦开口,吴先的命必然无忧矣。 该如何是好呢 刘景思考良久,心中慢慢有了一个主意,问刘祝道“文绣,你可知道受害者家住何处” “知道。”刘祝凤眼微眯,回道“受害者是临湘潘氏子弟,潘氏世居临湘南郭番和里。” 刘景吩咐道“你去一趟潘家,告诉他的家人,就说吴先已经被捕,今日将在市楼示众。” 顿了一下,又道“另外你要向他们着重说明吴氏势大,吴先不会以命抵命,甚至明年天子大赦天下时就能放出来” “明白。”刘祝不动声色道。 “去吧。” “诺。” 刘祝走后,刘景帻服穿戴整齐,乘上赤骥去与马周会合。 “刘君”马周将马车停于郡府正门一侧,见刘景骑马而至,笑着道“刘君,我与文绣这次不但抓到了吴先,还夺了吴巨的车马,刘君你看这两匹马,高能有五尺八九寸,真是好马啊。” 两马一青色一杂色,皮毛鲜亮,体格健壮,确实是好马,刘景笑道“这是赃物,想必吴巨也没脸向我们索要,你和文绣这次辛苦了,这两匹马你俩私分了吧,正好一人一匹。” 马周大喜道“太好了,我眼馋刘君的赤骥许久了,这两匹马虽然不及赤骥,却也是长沙难得一见的良驹。” 没过多久,成绩带着几名贼曹吏匆匆赶来,由衷叹服道“刘君真是神人啊尚处于休沐之中,便命人擒获吴先,实在是令我等贼曹吏汗颜不已。” “这都是下面人的功劳。”刘景轻轻颔首,说道“成掾既然来了,正好同行,以卫安全。” 成绩就好像是刘景的下属一般,抱拳道“诺”。 路上毫无波澜,一行人抵达市井时尚未开市,畅通无阻的抵达市楼,吴先被关入一楼禁室。 日出尽,食时至,市楼的鼓声轰然敲响,四门俱开。 今日涌入西市的人特别多,是平时的数倍之多,因为大家都听说了昨日市中杀人潜逃的吴先已被刘景遣人擒获,今日将在市楼示众,大家都赶来看热闹。 当数以千计的人群聚于市楼,正好看到一人被吊于市楼之上,在场者不少人昨日就在事发现场,对吴先都不陌生,经过一番仔细辨认,确认是吴先无疑。 有人问道“不是说刘君昨日休沐在家么,怎么这么快就抓到人了” “莫非是成绩抓的” 有人了解细情,反驳道“据说昨日吴先躲进族兄吴巨宅邸,成绩连门都没进去。他一个寒门出身,哪敢招惹吴氏。只有刘君,才无惧吴氏。” “不错,不管是区氏还是吴氏,只要敢在市中犯法,皆难幸免。” “快看,潘氏来了。” 刘祝的如实相告,不仅让受害者全家老小齐出动,族中兄弟也来了不少,合计能有三十余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十二章 围攻 当刘景与成绩率领诸吏出现在市楼之顶,围观人群轰然爆发,众人无不高呼“刘君”之名。 刘景不管是从前担任市左史,还是现在为监市掾,很少有人称呼他刘史君、刘掾君之类带着职位的称呼,大家更愿意直接称呼他为刘君,诸吏也是这般,仿佛不称刘君不足以显示敬意。 成绩看着市楼下欢腾的人群,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可心里仍然感到无比震撼,甚至掺杂着一丝恐惧之意。 郡府自张羡以下,都知道刘景在市井声望崇高,可具体高到什么程度,就不甚清楚了,只有成绩常来市井,方能知道一二。 身为张羡的亲信,按理说成绩应该如实汇报,使张羡对刘景有所警惕,最好立刻将他调离市井,置于门下,以闲职养之。 不过成绩并没有这么做,因为这对他没什么好处,相反还会遭到刘景记恨,看看到现在为止和他做对的,哪一个有好下场 他若敢坏刘景前程,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决定老老实实做个瞎子、聋子、哑巴 刘景伸出双手微微一压,汹汹声浪如同潮水退潮一般快速消散,四周转眼间已是鸦雀无声。 刘景朗声道“在下刘景,来市楼为吏已有快三个月了,自问一向尽心尽责,不敢有所松懈,没想到刚被府君任命为监市掾,市中就发生了一起杀人案,这难道是我的德行不够吗” “此非刘君之过也。”下面有人大喊道,获得众人一致响应。 或有潘氏大声疾呼“吴先狗辈杀人偿命” 刘景又道“当年高祖入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这是万事之法,吴先杀人,该当偿命。” “刘君英明”潘氏闻言不由发出一阵欢呼。 刘景又摇头道“可惜此事非在下所能做主。以长沙吴氏之威名,吴先或能保住一命。” 吴先双手吊于市楼之上,神情无比震惊地看着刘景,心道“他说这些话是心有不甘,还是另有打算” 成绩倒是没有太过意外,他早料到刘景不会善罢甘休。 “长沙吴氏又如何吴先必须偿命”不止潘氏,围观之人全都群情激奋,怒喝不止。 眼见目的达到了,刘景扭头冲成绩一笑,说道“成掾这就送吴先去郡府大狱吧。” 成绩望着下方近乎沸腾的人潮,不敢置信地道“现在走” “对,现在就走。”刘景语气不容置疑。 成绩犹豫了一下,终不敢有违,令贼曹吏把吴先放下来。 “我不走、我不走”吴先被两名贼曹吏架起,不住挣扎喊叫,人群已经被刘景成功挑起怒火,他现在下去,绝对会受到众人围攻,即使不死也要重伤。 成绩暗叹一声,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居然敢在刘景初任监市掾之际犯下命案,这胆子大到没边了,完全不把刘景放在眼里,你不死谁死 成绩一刀柄砸在吴先后脑,让其安静下来,而后和几名手下押着他下楼,面对里三层外三层、虎视眈眈的人群,以成绩之凶狠心性,亦不免为之胆寒。 “走。”成绩给手下递去一个眼神,硬起头皮开路。人群倒也没有故意阻拦,让出一条道路。 吴先战战兢兢的走入人群,初始只是撞一下、拌一脚,还算克制,然而随着潘家人冲过来,高喊“打死他”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几名押解吴先的贼曹吏早就得到成绩暗示,飞快退往一旁。 雨点一般的拳脚由四面八方袭来,吴先反抗不得、躲避不了,唯有牢牢抱紧头颅。 很快几名衣着简朴的少年混进围攻人群,他们往往出手狠辣,专攻吴先要害部位,几次下来,吴先就失去了招架之功,直接将脆弱的头颅暴露出来,在周围狂风骤雨一般的打击下,连连吐血,倒地不起。 等到人群一哄而散,成绩上前查看,吴先毫无意外地被打死了。他下意识仰望市楼顶上,正好看到刘景转身离去的背影。 刘景走进掾室,问刘祝道“那几个少年是你找来的” “是。”刘祝俯首拜道“下吏怕事情出现意外,就招了几个少年以备万一,下吏自作主张,请刘君责罚。” 刘景笑着摆手道“世间哪有万全之策,你能替我拾遗补缺,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责罚你呢。你和子谨辛苦了,今日给你们告假,下去好好休息吧。” “诺。”刘祝躬身退出掾室。 虽然吴巨已有所准备,可当他听说族弟吴先被刘景当市示众,着实气得不轻。 吴先可不是什么市井偷盗、游侠之流,他是吴氏子弟,刘景这样做简直是欺人太甚。 张羡乃一郡之君,其他人想见一面绝非易事,而吴巨作为其主簿,论亲密程度,无人能及,称为第一亲信亦不为过,他随时随地都能见到张羡。 张羡坐在黄堂读着文牍,就听见吴巨在外求见,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当即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盛怒” 吴巨将事情前因后果如实说了一遍,并没有什么欺瞒,着重提及族弟吴先是醉酒失手杀人,以及之后刘景肆意侮辱吴氏。 张羡听得大感头疼,他倒是没有责怪吴巨包庇逃犯,当世风气,如果家中不窝藏几个亡命之徒,都算不上豪杰人物,更何况这名逃犯还是自家族弟。 他是苦恼于刘仲达,区雄直到现在伤势还没痊愈,这又和吴巨发生冲突,他也太不安分了。 吴巨不仅是自己的心腹之臣,自身更能代表整个吴氏一族,张羡肯定要将他安抚好,既然他想保吴先,饶其一命就是。 张羡正准备开口给予承诺,便看到冠斜衣皱的成绩出现在堂外,模样十分狼狈,禀报吴先被盛怒的市中百姓围攻致死。 张羡、吴巨不由面面相觑。 此事,与刘景有无关联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十三章 预言 接到族弟吴先死亡的消息,吴巨先是一阵茫然,继而色变,吴先被市中百姓围攻致死此事绝对跟刘景脱不了干系,至少也是他故意纵容的结果。 “刘仲达”吴巨面部狰狞,一腔怒火几乎遏制不住,长沙吴氏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他却是从来不去想,吴先在刘景接任监市掾之际杀人潜逃,何尝不是对刘景的一种羞辱 张羡只觉得头更疼了,这个刘仲达,才干自不用多说,桓阶断其有宰相之才,他亦深以为然,就是性格过于强硬。 即使面对区氏、吴氏这等横行长沙上百年的豪姓彊族,亦分毫不让,全都被他踩在脚下。 不过张羡转念一想,这种人恰恰是他需要的,他待下宽和,以至于区氏、吴氏等大族日渐骄横,长沙士民心中多有怨言,正好借刘景之手稍稍打压之。 张羡瞥了一眼神情愤怒的吴巨,责问成绩道“你等贼曹吏为何连一个人也保护不好” 成绩解释道“下吏与属吏押解吴先返回时,市中百姓群情激奋,人人喊杀,四面八方涌来之人成百上千,下吏与属吏竭力阻拦,终究还是力有不及。” 吴巨怒而讽道“没想到区区几个乱民就将成掾吓住了。” 成绩暗叫一声“苦也”,他就知道自己会受到吴巨的迁怒。口中辩道“其等皆为府君之民,难道在下还能拔刀杀之不成” 吴巨瞪着成绩,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不管刘景是有意也好,是无意也罢,总之族弟吴先为百姓围攻致死,令他愤怒满腔,却又发作不得。他难道还能把所有参与围攻的百姓都抓起来吗首先张羡那一关就过不去。 这个亏,他和家族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下。 吴先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告诫所有人,刘景威严不可冒犯,市井随后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相比于安宁祥和的荆南,关中则是一片混乱,几乎就在刘景借百姓之手除掉吴先的同时,关中发生了一件足以影响未来天下走势的大事天子东归。 七月底,天子车驾出长安宣平门,夜宿灞陵,以张济为骠骑将军、以郭汜为车骑将军、以杨定为后将军、以杨奉为兴义将军、以董承为安集将军,以弘农近祭祀、宗庙为名,启程东归。 八月,君臣车驾抵达新丰,不久,郭汜心生悔意,欲胁迫天子回返,事败后弃军而逃。 之后,君臣车驾离开三辅,进驻弘农华阴,宁辑将军段煨准备服饰资储迎接大驾,杨定素与段煨不睦,联合杨奉、董承击之,十数日不下,天子诏使侍中、尚书为说客,令双方和解。 由于关中纷乱,道路阻绝,有关天子东归的消息虽然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却难辨真伪,邓攸直到十月底,才得到确切消息。 褒衣危冠的邓攸跽于坐榻之上,他手中所持,正是五个多月前刘景写给他的那封信。 这封信上,不仅着重谈到荆州和南阳的局势,更有一个大胆的预言天子一年内必将东归。 邓攸一开始并不以为意,可是仅仅五个多月,预言就成真了。不对,不是五个多月,天子七月底就起驾东归了,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两月有余。 这一刻,邓攸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世间竟有人对天下走势洞若观火,如果这个人是吕尚那样的长者倒罢了,偏偏此人年仅十七岁,简直难以置信 “此子、此子”邓攸抚着二尺胡须,神情微微恍惚,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真非常之人也” 郑当候在下面,心道“得悉如此大事,主人多半又要给刘郎君去信了。”这段时间以来,邓攸已给刘景写过三封信,所幸后面两次都是派家中奴仆前往,并没有折腾他这把“老骨头”。 “阿父”身量高挑,姿容姝丽的邓瑗走进门,轻声呼道。 邓攸回过神来,面露慈爱之色,招手道“少君,来。” 邓瑗来到邓攸近前落座,见他手中拿着刘景书信,问道“阿父又要给刘君去信” “对。”邓攸颔首道。 邓瑗一脸不解道“阿父上一封信送出还不满十日,尚未送达刘君之手,为何又要去信” 邓攸将信递给邓瑗,说道“不知少君还记不记得,仲达曾在信中断言至尊东归” 这封信邓瑗看过不止一遍,自然记得刘景这个预言,惊讶道“难道传言被证实了” 邓攸点头道“至尊车驾已至弘农华阴。” 邓瑗心中既骄傲又崇拜,赞叹道“刘君真是料事如神” 邓攸又何尝不是如此心情,刘景信上成真的预言不止这一事,他在分析南阳局势时提到,随着关中的日益荒废,未来凉州诸将必会不断南下劫掠南阳。 前不久,后将军杨定率军杀入南阳大肆劫掠,惹得刘表大怒,遣军追之于析、商之间。 析县位于南阳西北,商县则处于京兆尹境内,刘表军为杀杨定,一路追至武关前,杨定走投无路,被杀身亡,余众皆降。 事实证明了刘景对天下局势有着异常精准的判断,而他对南阳未来态度颇为悲观,这怎能不让邓攸心里感到忧虑呢 最近一段时间,据说有一位名叫刘仲达者,其字帖引得襄阳南北士人争相追捧。 最开始其字帖出于治中邓羲之手,受到邯郸淳、梁鹄的极力推崇。 邯郸淳字子叔,颍川阳翟人,今年已有六十余岁,他早年拜扶风曹喜学习书法,经过刻苦磨炼,终于名扬四海,他志行清洁,才学通敏,书则八体悉工,学尤善古文大篆。 梁鹄字孟皇,大汉高门安定梁氏子弟,少好书,受法于师官宜,以善八分书知名天下,曾入鸿都门学,也担任过凉州刺史。 两人都是天下首屈一指的书法大家,襄阳几乎没有能与他们相比的,两人一经开口,刘仲达立刻名声大噪,为人所知。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十四章 鱼梁洲 赖恭今年刚刚而立之年,身高七尺三寸,方面大耳,眉若泼墨,眼若点漆,一部络腮胡为其平添了几许英气。 赖恭出身零陵大族赖氏,乃是赖叔颍国君第七十三代孙,其家族之源远流长,可见一斑。 其为人才器不凡,乃是零陵名士,名著荆南。刘表入主荆州后,四处征辟地方名士,赖恭亦在其中,如今任刺史部从事一职,今日难得休沐在家。 对于襄阳传得满城风雨的刘仲达,一开始他并没有和妹妹的季叔,曾做过他弟子的刘景联系在一起,虽然刘景也叫刘仲达。 在他的印象里,刘景就是一个不学无术之徒,如何能写出被邯郸淳、梁鹄推崇的书法如何能作出劝农、停云这样广受南北士人好评的诗来 直到他有一次当面询问治中邓羲,得知字帖是从族兄邓攸处所得,刘仲达乃是其“爱婿”也。 赖恭是知道刘景和邓氏女郎指腹婚一事的,这时才终于意识到两个刘仲达是同一人。 此事对赖恭造成了极大冲击,哪怕事实摆在面前,也难以接受,最后他给胞妹赖慈和刘景各写了一封信,试图一探究竟。 如今,刘景的回信便在手中,纸上所写之字宛如宫殿庙宇,气势堂皇,凛然有威,和襄阳流传甚广的刘仲达字帖如出一辙,甚至更胜一筹。毕竟如今其字帖皆为转摹,哪及真人手书。 二者确为同一人,赖恭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也已烟消云散。 令他茫然不解的是,信中的刘景沉着稳重、谦虚有礼、才华出众、志向远大和他印象中的刘景全无半点相似之处。 通过胞妹的亲笔书信,刘景归乡以来事无巨细尽皆呈现于眼前,变化之大可谓天差地别,若不是了解胞妹的为人,赖恭怕是会误以为胞妹在故意吹捧刘景。 从前子路整日聆听孔子教诲,亦难改心性,而刘景仅仅用了半年时间,就令自己整个人脱胎换骨,想不通、想不通啊 一名头戴苍巾的奴仆走进来禀报道“主人,潘承明到了。” “快快有请。”赖恭立刻回过神来,出门相迎。 潘濬约弱冠之年,身量中等,相貌堂堂,其头戴黑纱小冠,身穿褐色卷草纹锦袍,行走之间,大袖飘飘,甚有风度。 “承明,你可是有一段时间没来我这里了。”赖恭跨出房门,拉着潘濬的手说道。 两人一个是零陵郡人,一个是武陵郡人,皆属于荆南地区,算是半个同乡。 潘濬爽朗一笑道“赖君为刺史部从事,公务繁忙,在下怎敢冒然打扰。不知赖君唤在下前来所为何事”两人并无深交,因此赖恭此次找他,必是有事。 赖恭邀潘濬入座,说道“我前时与刘仲达通信,他在回信时捎回十卷书,托我归还于你,这是刘仲达给你的信。” 潘濬恍然大悟,接过信件,赖恭又道“我素知承明与刘仲达相友善,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将宋仲子的周易注借他。” “在下亦是怜他家里遭逢大变,日后多半难以重回襄阳,这才将宋师的周易注借给他,希望他就算留在家乡,也能坚持学业。”言讫,潘濬打开信件,一看之下,顿时愣在当场。 赖恭不禁大笑道“承明恐怕也没想到吧如今襄阳传得沸沸扬扬的刘仲达,正是此子。” 潘濬心里受到的震动不比赖恭少,甚至犹有过之,两年的朝夕相处,他自问颇为了解刘景,可现在看来,他一点都不了解。 襄阳城南有岘山,从岘山一直到宜城百余里间,蔡氏、蒯氏、庞氏、习氏、杨氏、马氏、向氏等士族豪家皆居住于此。 汉末以来,有卿、士、刺史、两千石数十人,朱辕骈耀,华盖接阴,会于山下,因名冠盖山,敕县号为冠盖里。 头戴纶巾,身穿广袖儒服的诸葛亮今日便只身来到岘山以南,沔水之上的鱼梁洲,此洲上生活着庞氏一族的庞德公一家。 诸葛玄抵达襄阳不久,便将两位侄女分别嫁给蒯氏、庞氏子弟。诸葛亮来鱼梁洲,名义上是探望小姐及姐夫庞山民,实际却是为见姐夫庞山民之父庞德公。 庞德公乃是荆州首屈一指的名士,但他为人不慕名利,一心隐居岘山沔水之上,从不进城,亲自躬耕田里,夫妻相敬如宾,休止则正巾端坐,琴书自娱。 刘表屡次征辟不行,乃至亲自去请,都不能令庞德公屈服,最后刘表只能叹气而归。 庞德公既有清名,又有识人之鉴,诸葛亮非常希望能够得到他的看重,借着看望小姐之名,三天两头往庞家跑,拜于庞德公床下,而庞德公也从来不制止。 诸葛亮轻车熟路的走进庞家大门,径直来到堂中拜见庞德公,却发现庞德公正在和一个浓眉掀鼻,黑面朴钝的少年谈话。 此少年名叫庞统,字士元,今年十七岁,乃是庞德公从子。 庞德公面容严俊,髯须精美,端坐于床上,神情肃如,与之相比,庞统的样貌不免有些相形见绌。 不过诸葛亮并没有以貌取人,易传曰“有貌无实,佞人也;有实无貌,道人也。”庞统就是一位其貌不扬,却有才能的有道之人,只是受限于年龄,尚不被世人所知。毕竟像刘景、王粲这样的少年得意者,放眼天下亦是屈指可数。 “孔明,你来了”庞统望见诸葛亮到来,顿时起身迎接。 庞德公则安然的坐于床上,冲诸葛亮微微颔首。 “庞公”诸葛亮进门,当先拜见庞德公,而后与庞统见礼。 庞统不等诸葛亮就坐,便迫不及待地道“孔明,你听说了没有,天子已至弘农华阴。” 诸葛亮神情振奋,颔首道“已经有所耳闻。” “果然如那刘仲达所言”庞统神色复杂的叹道。他与诸葛亮结交以来,后者常常会提到刘仲达之名,他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对于诸葛亮如此推崇刘仲达,庞统本来还有些不服气,而今看来,倒是自己夜郎自大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十五章 囚徒 庞统初次听闻诸葛亮谈及刘仲达之名,他还是一个明不见经传的人,然而时至今日,襄阳南北士人,谁不闻刘仲达大名 刘仲达字写得好,诗作得好固然令人钦佩,但真正使庞统服气的是刘仲达准确预言到了天子东归,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而且此人和他同龄,今年才十七岁,除了叹服,庞统无言以对。 诸葛亮一路而来,激荡的心情已经慢慢平复下来,除了预言天子东归,刘景当日酒宴上还曾点评天下诸侯,言语中多有贬斥之意,几视天下英雄如无物。 也不知在他心里,有谁能配得上一声赞许。 蓦然间,诸葛亮心中闪过刘备、曹操两个名字,这是刘景当日唯二没有谈到的关东诸侯。 难道会是他们吗 庞德公忍不住感慨道“此子之才识,实乃天下罕有。只是据孔明所言,此子之前曾游学襄阳二载,拜在宋仲子门下,为何一直默默无闻,名声不彰” 庞统亦颔首说道“之前确实从未听闻刘仲达之名。” 这也是令诸葛亮感到疑惑的地方,刘景归乡不过两个月,已是名冠长沙,以其才能,何以在襄阳两年间始终不为人知这其中莫非隐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长沙地处偏远,消息相对闭塞,十一月都快过去一旬了,才得悉天子东归的确切消息。 有识之士闻之莫不欢欣鼓舞,议论滔滔,整日期盼关东诸侯能够尽快迎大驾于弘农,复宗庙于洛阳,重振汉家威仪。 刘景因为预言成真,在杜袭、桓阶、桓彝、刘蟠等人心中引发了巨大波澜。即使是关系较为一般的桓阶,连日来亦屡次相邀,两人常于吏舍炳烛畅谈至深夜。 十一月十二日,刘景休沐,受杜袭之邀,去其家做客。 长沙入冬以来,常有雨雪天气,今日便是如此,刘景衣帽穿戴严实,乘马出郡府,经由北郭门,跨越浏水,行出十数里,便顺利抵达杜袭的居所。 杜袭乃是举家迁居长沙,太守张羡素闻其名,不仅拨给田地,赐予耕牛,更为杜袭及家人修建屋宇,如今其一家过得谈不上多么富足,却也衣食无忧。 杜袭迎之于门前,见刘景乘马而来,笑问道“仲达,今日雨雪交加,为何还要骑马” 刘景利落的跳下赤骥之背,手抚马颈,笑回道“这是乱世保命之技,我马术本就不精,不能不严加苦练啊。” 杜袭笑道“我看这不是保命之技,而是平天下之技。” 刘景将马缰交予杜氏家仆,随杜袭走进室中,摇头笑道“我今不过一市之长,辖不过数百步,何言平天下大兄这话私下说说无妨,若是被外人听到,岂不惹人耻笑” 杜袭正色道“仲达虽然仅止百石小吏,然而你之才志,我心中一清二楚,不必过于谦虚。”话语稍顿,杜袭又道“仲达,你继续留在长沙,一身才华难以施展,今天子东归,社稷复兴在望,正是英雄有用武之时,不若等到时局稳定之际,随我一起北上,效力于天子阶下,匡扶汉室,一展抱负,岂不快哉” 说罢,杜袭双目紧紧盯着刘景。 刘景沉默良久,开口道“如今天子尚未脱离险境,时刻受到凉州诸将威胁,关东诸侯互相倾轧,争权夺利,未有援手者,局势一时难见明朗,现在谈论北上还为时过早。”刘景纵然说得委婉,可话中意思已经表露无疑,他不愿离开长沙。 杜袭心里暗叹,他对此并无意外,与刘景相识以来,其从未展现过离开长沙之意。继而笑道“光顾着谈话了,仲达,酒已热好,快饮几杯驱驱寒。” 刘景颔首,身上确实有几分寒意,取勺从酒瓮中盛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胸膛一片温暖。 众所周知,当今之酒度数极低,味道寡淡,而刘景所饮之酒度数颇高,口味清香纯正,醇甜柔和,甚是爽口,只要喝过这种酒,再饮前者,便如饮水一般。 此酒正是他依据后世之法研制出的高度酒,当然,这个高度是相对的,大约也就十几二十度左右,即使如此,亦远胜汉酒,一经面世,广受好评。 刘景与杜袭边饮边聊,因酒的度数偏高,无法像以前那样欢饮竟日,日中一过,刘景便已有了几分醉意,当即停下酒杯,不敢再胡饮,起身和杜袭告辞。 刘景乘赤骥沿着湘水东岸南行,任由雨雪拍打脸颊,因醉酒而混沌的头脑不由为之一清。 随着临湘在望,前方出现一支数百人的队伍,里面除了数十名吏士,其余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负枷锁的囚犯。 如此规模的徒刑队伍,堪称罕见,不止刘景,临湘百姓亦大感好奇,不顾雨雪天气,纷纷赶来围观,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足有数百人之多。 刘景牵着马刚一靠近人群,立刻就被人认了出来,如此近距离接触“德行刘君”,可谓万分难得,不过百姓们或尊敬其人,或畏惧其威,不敢稍有放肆。 刘景倒也没有太端架子,和声问左右道“你们可知道,他们是何来历” 有人了解情况,回道“刘君,他们都是冲入荆州劫掠的凉州匪兵,被刘荆州派兵击败俘获,此辈不愿投降,将被徒往耒阳铁官处。” 另有人道“久闻刘荆州乃是雍容君子,性情仁慈,果然一点不假,若是换成我,全部杀死了事,哪容他们苟活于世。” 刘景顿时了然,原来都是凉州兵,难怪他见囚犯们多有高原红、罗圈腿现象,更有一些人相貌不类汉人,身体虽然虚弱至极,气势却强悍无匹。 再联想到“丈人”邓攸的来信,哪还不知,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后将军杨定的部曲。 杨定字整修,他与胡轸胡文才一样,皆为凉州大人,大人即豪强,因为在西州享有盛名,他们在董卓麾下地位颇高,不过论亲厚不及李傕、郭汜等部曲。 他本当拱卫天子车驾,却与段煨有怨,遂离开天子队伍,南下南阳抄掠,为刘表派兵击杀。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十六章 醉乡居 杨定乃是西州宿将,戎马半生,灵帝之际也曾为国家荡平黄巾蛾贼,抵御凉州群逆,可惜跟随董卓被迫卷入时代的漩涡,最后闹得身负骂名,死于非命。 杨定不是第一个小觑刘表,从而落得如此凄惨下场的人,刘表虽无王霸之才,亦非乱之主,可谓自守之贼也。然而能牢牢守住基业,又何尝不是一种本事 在抗击外敌方面,刘表称得上成果显赫,其走袁术于西境、馘射贡乎武当、遏孙坚于汉南、追杨定于析商,之后又有张济、张绣叔侄,落得一死一降的结局,几乎没有一个好下场。 就算日后面对曹操、孙策、孙权等世间人杰,根基也不曾动摇半分。 “尔等围在这里作甚还不速速退去”几名头戴赤帻,手持大戟的吏士冲周围人群怒喝道“再敢接近,定将严惩” 围观人群已经影响到队伍行进,而且靠得太近,容易引发混乱,万一有囚犯借机脱逃,他们这些负责押解的吏士都要担责。 百姓们对吏士们手中明晃晃的刀戟还是颇有几分畏惧之心,不过他们不愿就此离开,仅是稍稍退远了一些,依旧紧跟不舍。 吏士们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显然一路行来,他们对这样的场面早已是司空见惯。 “耒阳”刘景最后看了一眼这支不满三百人的西凉残兵败将队伍,骑上赤骥,扬长而去。 或许,他们未来还会有再见的机会 前提是他们能一直活到那个时候,铁官可不是好待的地方。 自从入冬后,游市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减少,行人稀落,百肆萧条,好不冷清,再难看到春秋之际行人擦肩接踵、人不得顾、车不得旋的喧闹场面。 蔡升行于市中,一身冠带整齐,外披雪白狐裘大衣,刘景知道他素重穿戴,喜好华服美冠,一入冬,便送他一件裘衣御寒。 蔡升欣然接受,半点没和刘景客气,两人相识以来,他受过刘景的恩惠多到数不清,也不差这一件。他对自己信心十足,刘景未来总会有需要他的时候,届时他必定倾尽全力,不吝此身,便如对付区雄时一样。 蔡升一路行至陶观饼摊前,见他不及五尺的矮小身躯缩在饼摊后面,身上仅穿着一件颇为破旧的黑褐木棉衣裳,在雨雪中瑟瑟发抖,蔡升开口问道“矮奴,你怎么还不收摊胡饼还没卖完吗” 陶观见蔡升到来,滑稽可笑的脸容立刻一喜,双手捧在口前呵气取暖,回道“快了,还剩下四五个胡饼,卖完就收摊。” 陶观一将双手露出,蔡升立刻发现他的双手生了许多冻疮,肿胀得十分厉害,走过去一把擒住他的手,皱起眉头说道“矮奴,你手上生疮了。” “去年就生了。”陶观笑呵呵道“不妨事,来年就会见好。” 蔡升沉默良久,陶观卖饼,每天少说也能卖百钱,多时能卖二百钱,每月收入无虑数千钱。 如果只是一个人生活,足以衣食无忧,可惜他父母不慈、兄弟不悌,全家不治生产,都指望他一人过活。以致他收入不菲,却连一件御寒冬衣都买不起,手上生冻疮,也不舍得买药敷之。 当然,蔡升自认也有一部分责任,他之前可也没少管陶观借钱赌博,虽然他为其挡住了市中游侠、恶少年的觊觎骚扰,陶观不仅不吃亏,反而还占便宜。 但蔡升可不会抱着这样的想法,作为朋友,他本来就应该保护陶观,二事怎可混为一谈 “这样的天气,谁会出门买饼别卖了,我请你去醉乡居饮酒,我们今日不醉不归。”蔡升一边说,一边将饼笼搬下肆案。 醉乡居是市中九月新开的一家酒肆,时下经营酒肆,大多只会在肆前挂上一个酒樽作为标志,而醉乡居却以木为牌,刻之以“醉乡居”三字,悬于门粱。 一开始众人皆笑之,市中多是粗鄙之人,能有几人识字 不过饮过醉乡居之酒,众人态度不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弯,纷纷盛赞此举,如此当世无双的美酒,岂能出于无名之地 “好吧。”陶观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两人也确实有一阵没在一起喝过酒了。 两人将东西收入邸舍,随即前往位于市西的醉乡居。 如今市西有两处地方最热闹,其一自然是醉乡居,其二则是长乐居,此乃是博戏之所,是由昔日市中偷盗、“六指”祝阿与长沙豪杰刘宗共同开设。 有人曾戏言“市中之人,半在醉乡居,半在长乐居矣。” 蔡升为人好博戏,然而自打刎颈之交祝阿经营长乐居,赢钱任由他拿走,输了也不用还,渐渐的,他是越玩越觉得无趣,如今差不多有十天八天都不曾去过。他甚是怀疑,再过一阵子,自己是不是就会从此戒除博戏。 “蔡君”蔡升和陶观一至醉乡居,便有保佣奔出热情相迎。 蔡升微微颔首,笑问道“如今还有无位置” 保佣陪笑道“蔡君这是何言别人有无位置不好说,但蔡君前来,必定有位置。” 蔡升闻言哈哈大笑,顿觉大涨颜面,他跨进门槛,便见颇为开阔的堂中坐满了酒客,粗粗一算,怕是不下三四十人,这还仅是一楼,二楼客人亦不在少数。 陶观躲于蔡升身后,四下观察,发现堂中酒客几乎人人佩剑带刀,虽说荆楚民风彪悍,习剑成风,可这个比例还是太高了,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游侠之流。 “蔡君”陶观猜测一点没错,酒客多是游侠儿,随着蔡升的到来,他们不管醉与不醉,纷纷停下酒杯,起身和蔡升见礼。 蔡升以前就因剑术高超,在游侠、恶少年中享有崇高威望,之后他又助刘景连擒区胜、区雄,更是将自身威望推上顶峰。 蔡升与堂中酒客一一抱拳见礼,遇见熟悉的则略作寒暄,而后和陶观被保佣引着登上二楼。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十七章 请医 蔡升一经离开,堂中之人便开始议论纷纷 “在下素闻蔡宏超与一侏儒相友善,还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想到市间传言居然是真的。” “市井之中谁不知道此事。” “蔡宏超何等人物为何要和貌陋而又无能的侏儒结交” “许是侏儒善于献媚逢迎” “” 蔡升并不知楼下酒客正在背后非议陶观,否则依他重情重义的性格,绝对会以血洗刷此辱。 两人跟着保佣走进一间干净明亮的空室。 醉乡居开业两月有余,陶观仅随蔡升来过一次,是以跽于坐榻,颇有些拘谨。 等到保佣离开,室中仅剩他俩,陶观好奇问道“蔡君,醉乡居为何有这么多游侠酒客” “你也注意到了”蔡升眉毛微扬,笑问道“矮奴,你可知醉乡居主人是谁” 陶观回道“不是传闻醉乡居主人乃靁湖一酿酒老翁吗。” 蔡升失笑道“饮过醉乡居美酿,谁还会饮劣酒自醉乡居开业以来,市中诸酒肆无不大受影响,如果醉乡居的主人只是一名普通酿酒老翁,早就开不下去了。可你看看,至今为止醉乡居从未出现过半点风波,何也” 陶观恍然道“醉乡居另有主人” “市间知道这件事的,寥寥无几,我就是其中之一。”蔡升说到这里,不禁有几分得意。不过他虽视陶观为友,亦相信后者为人,可他仍旧不愿泄露秘密。 “具体是谁,我不便明言,至于为何醉乡居有这么多游侠酒客,是因为主人为人仗义疏财,视钱财如粪土,不仅常常赠酒,也愿意赊酒给他们。” 不知为何,陶观脑中忽然浮现出刘景的身影。 陶观猜得一点没错,刘景正是醉乡居幕后的主人。 他的做法和王莽时期的吕母略有几分相似。 吕母之子吕育为县小吏,由于小过而被县宰定罪处死,吕母心中悲愤万分,决意暗中秘密结客,为子复仇。 吕母家室富贵,资产数百万,她拿出钱财开设酒肆,购买刀剑,游侠少年来酤酒,吕母常常赊贷之,如果家境困难,就假以衣裳钱物,从来不问多少。 数年钱物略尽,吕母乃合聚数十百人亡命海上,数年之间,众至数千人,继而杀回家乡,斩杀县宰,终于为儿子报仇雪恨。 刘景倒是没有吕母那么强的目的性,他这么做只是一步闲棋,或许有一日能用到他们,即使用不上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也费不了多少钱。 刘景回到舍中,浑身皆有寒意,赶紧点燃火炭,装入铜质怀炉,怀抱取暖。汉时只有熏炉,他几经研究,终变成“暖手宝”。 感受到掌心胸膛持续传来的热度,刘景慢慢缓过来,他斜倚床头,一手怀炉,一手左传,沉下心来,再次投身春秋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之中。 穿越半年有余,左传他已经读过不下四遍,令他感到神奇的是,每读一次,都自觉大有收获。古人读左传,至少也要讽咏略皆上口,只读几遍,根本无法彻底吃透左传真意。 竹简翻动间,时间徐徐流逝,转眼就到了日落之时。 刘景放下书卷,起身舒展筋骨,心里正合计着晚上吃什么,严肃忽然登门。 他一直给刘景的印象就是性格木讷,不近人情,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脸上会充满惊恐之色,眼泪如决堤之水,滚滚而下。 “伯穆,出了什么事”刘景问道,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严肃是一位孝子,必是其母有恙,才会让他如此失魂落魄。 果然,只听严肃泣道“适才家弟来市中,言家母饭后呕血不止,陷入昏迷。在下素闻刘君与医曹史张仲景有旧,希望刘君可以请张史去我家为家母看病。”说罢伏拜于地,重重叩首。 当知道医圣就在自己身边,在刘景刻意结交下,加上他总有奇思妙想,颇投张仲景心意,两人毫无意外的成为了朋友。 “此小事一桩,伯穆快快起身。”刘景扶起严肃,忍不住问道“令母病情不是一直都在好转吗,怎会突然恶化”若非如此,他早就请张仲景前去了。 严肃摇头表示不知。 这时刘祝走进来,显然是他骑马将严肃送回。 刘景说道“事不宜迟,伯穆,你跟我去请张仲景。文绣,你” 刘景本有意让其回家,却听刘祝道“如今天色渐晚,道路湿滑,不宜乘马出行。下吏驾马车送刘君出行吧。”自打擒吴先时因不会驾车,不得不劫持马夫,事后他专门学了驾车之术。 “好。”刘景颔首同意了。 时间紧迫,刘景跟着刘祝,严肃出门,三人齐心协力,很快就装好车,在刘景的指引下,刘祝驾着马车赶往张仲景吏舍。 幸运的是,张仲景今日既未休沐,也未外出,刘景简略说了一下情况,张仲景十分爽快的答应下来,背起药箱随其出发。 严肃之家位于临湘东郭廉里,距离郡府并不算远。 廉里难言富足,外围以木栅为墙,里中屋舍近半数都是茅草陋居,严肃之家亦然。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严家门口,神情焦急,其容貌与严肃有六七分相似,同样面黑木讷,他就是严肃之弟严懿。 严肃跳下马车,急问道“阿弟,阿母怎样了是否醒来” 严懿摇头,一脸悲戚道“没有,尚在昏迷之中。” 严肃强忍热泪,回身对张仲景长揖道“烦劳张史为家母看病。” 张仲景颔首,随严氏兄弟走入充满浓郁药香的房间。 刘景和刘祝皆在门外等候,直到过了足足两刻钟,张仲景才从里面出来,刘景忙问道“张君,严母情况如何” 张仲景神色平静地道“无性命之忧。” “那就好。”刘景闻言顿时放下心来。 张仲景又道“不过她的病很难治好,之前她用的药方已经失去作用,反而有害,我为她换了一副药方,看看效果如何。”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十八章 腊月 漆黑的室中,唯有一盏油灯,照亮数尺之地,严肃望着卧于榻上,昏沉不醒的母亲,微黑的面容满是愁苦,薄薄一张耒阳纸,在其手中仿佛重逾千斤。 这是张仲景刚刚为其母开的药方,由于母亲常年卧病在床,严肃买药多年,对药价可谓知之甚详,张仲景写的方子多有名贵草药,他一月俸钱,也买不了几副药,这该如何是好 “夫君”布衣椎髻,容貌寻常的严妻王氏面露忧色。 严肃缓缓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行出母亲寝室。 门外的刘景、张仲景见他出来,立刻停下了话语。 “刘君、张君”严肃一脸苦涩。 刘景不解严肃为何如此,张仲景不是说了其母无性命之忧吗。 张仲景则知道原因,严家屋宇简陋,他自然能看出其家境贫寒,可没办法,严母病情突然恶化,身体急需温补调养,非名贵之药不能奏效。 刘景了解情况后,却是不以为意,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对严肃道“伯穆,令母之药费,缺多少我补多少,无需忧虑。”他之所以没有承担严母全部药费,是怕伤到严肃自尊,否则这点钱对他不过是九牛一毛。 “刘君提携之恩,尚未有机会报答,如今又救家母于危难,在下、在下”严肃说着说着,涕泣不能言,回身将房中照顾母亲的妻子王氏及弟弟严懿唤出,三人齐齐拜倒于地,千恩万谢。 “伯穆不必如此。”刘景扶起严肃,好言安慰一番,临别之际拉着他的手说道 “伯穆,这几天你就不必来市楼了,在家好好照顾母亲。” 严肃躬身应“诺”。 刘景又叹道“令母之贤,不让田稷之母,我仰慕已久,今日令母身体有恙,我不便探望,改日我当亲自登门拜见。”言讫,拍拍严肃消瘦的肩膀,转身登上马车。 严肃目送马车消失于夜幕,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阿兄”严懿在背后轻唤道。 严肃双目赤红的看着弟弟,一字一句道“刘君对我严家之恩,阿弟一定要牢牢记住。” “是。”严懿一脸郑重。 车中,张仲景和刘景感慨道“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不想市中除了仲达,还隐藏着严伯穆这样的良才。” “严伯穆原为市狱吏”刘景向张仲景介绍了一下严肃的过往,自然不能不提自己慧眼识英,最后引用马说开篇道“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见刘景自诩伯乐,张仲景笑着摇了摇头,刘仲达乃是世间罕有的奇才,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缺点,那就是为人过于自负。 张仲景虽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良医,却也无法药到病除,甚至开始几日,严母病情根本不见好转,令严肃不禁忧心忡忡,直到服药半月有余,才初见成效。 时间悄然进入十二月,兴平二年仅剩下最后一个月,这一年对临湘百姓来说,称得上风平浪静,一年到头,总要添些东西,是以腊月以来,已经冷清了许久的市井逐渐恢复了一些繁荣。 人一多,事情就多,不少商贩清闲已久,抱有侥幸心理,都想趁着年尾之际狠宰一刀,过个肥年,全然忘记了头上的刘景。 有铜斗又如何,向米中掺水就是;有铁尺又如何,将布织稀些就是,明面上尚且如此猖狂,暗地里更是花样百出,一时间市井大有群魔乱舞之象。 百姓受了委屈,立刻跑来市楼告状,如果是以前,市吏根本不会管,不过自从刘景执掌市楼,斥退几名玩忽职守的市吏,便再无人敢对百姓置若罔闻。 刘景接到下面报告,不由气急而笑,这些商贩,一开始是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当他接连打击市中三害,官吏、游侠、偷盗,使市中无纷扰之音,无桴鼓之鸣,商贩们不再受害,却转头继续施害百姓。 后来刘景频出招,如铜斗铁尺、十倍重罚等政策,彻底将其等打压下来,没想到这些商贾才消停几个月,就又故态复萌了。 刘景冷笑,既然你们不想让百姓过个好年,我就不让你们好过。他召来左右史严肃、谢良,令他们私下收集证据,只待证据确凿,有一个算一个,数日间抓捕二十余人,全部锁入市狱。等待他们的将是重罚,如果不交,恐怕这个年就要在狱中度过了。 刘景一番雷霆手段,令市中商贩惊惧不已,百姓则欢欣鼓舞,市井再次变得“一团和气”。 腊月二十九这日,刘景从早上开始就不停忙着置办年货,一直忙到下午才算结束。 坐在掾室,手抱怀炉,刘景将马周、刘祝二人唤进来,两人一个是亡命徒,一个是孤儿,因此刘景发出邀请道“子谨、文绣,你们都是一个人,不如跟我回家一起过除夕、正旦如何” 马周闻言大感意外,摇头道“多谢刘君相邀,不过我之前已答应宏超,去他家过节。” 刘景颔首,又看向刘祝。 刘祝犹豫了一下,说道“下吏也已答应大兄祝阿。”其实他很想跟刘景去其家,只是自卑身份,难以启齿。 刘景是怕两人独守吏舍寂寞,既然他们都有地方可去,那就再好不过了。他手一指室中墙角堆积如山的年货,对二人道“子谨、文绣,你们自己去挑吧,看中什么就拿什么。” 马周和刘祝相视一眼,齐齐拜谢,各自选了几样心仪之物。 刘景没有厚此薄彼,市楼上下,人人皆有礼物,即使是微末小吏,也都得到了一些酒肉。 日昳一过,胼手胝足、相貌憨厚的宋谷驾着牛车抵达市楼。 刘景吩咐他将年货全部搬上车,马周、刘祝也来帮忙,几人反复跑了七八趟才搬空,整辆车厢被塞得满满当当。 闭市鼓声一响,刘景便立刻厚衣大帽,穿戴严实,骑上赤骥与宋谷共同还家。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八十九章 桃板 刘亮在室中坐立不住,不时屣履出门,张望半天才回来,往往没过多久,又会出去,反反复复三四遍,刘母感到很奇怪,出言问道“阿鱼,你在干什么” “明天便是除夕了,也不知从兄今天是否归家。”刘亮皱着剑眉回道。他再过两天就将满十五,身高暴长至六尺三寸,古语云“六尺谓十五”,如今他的身高已经超过了大部分同龄人。 说话间,刘亮再度出门,这次却是看到刘景乘马从自家门前经过,并在马上冲他微笑招手。 “从兄”刘亮面上一喜,赶紧出门相迎。 刘景翻身下马,一手揽辔,一手比量刘亮的身高,笑着说道“阿鱼,你身量长得好快,比末春时高了差不多大半头。” 刘景出仕以来,每日皆食三餐,鱼肉不限,也才长了两寸,如今身高七尺六寸,差不多一米七五左右。未来最多还能长个一两寸,连八尺的边都摸不着。 “我这个年纪长得都快,不足为奇,倒是从兄,又长高不少。”刘亮并没有太过自得,与刘景一比,他才到其肩膀位置。 刘景按了按刘亮消瘦却结实的双肩,说道“阿鱼,正旦一过,你就随我走吧。” 刘亮闻言大喜,这句话他已经等了快一年了,忙不迭点头。 “对了,我为你准备了一份束发之礼。”刘景一边说,一边从马背的布囊中取出一柄剑,拔出一截,剑身隐隐散发出一抹寒光。问道“如何你可喜欢” 刘亮看着这把长约四尺,内外俱精的长剑,一脸不敢置信道“从兄要将此宝剑送我” 刘景见他不敢接,硬塞入其手,笑道“一把剑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你日后为吏,出入市井,需佩剑傍身。” 刘亮翻来覆去,爱不释手,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既窘迫又焦虑“从兄,我不会用剑啊。” 刘景安慰他道“不会就学,东方朔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犹未晚也。只要你不怕吃苦,日后一定能够学有所成。” 刘亮听得一脸茫然,东方朔是谁不管了,听从兄的准没错。说道“我不怕吃苦,从兄能教我剑术吗” 刘景失笑道“以我的水平恐怕还不够资格教徒,不过我倒是认识不少剑术高超之辈,届时你可拜他们为师,学习剑术。” 刘亮脸上立刻充满自信,说道“我要拜剑术最高的人为师,然后超越他。” 刘景笑着摇摇头,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蔡升的身影,刘亮真是无知者无畏啊,希望他见到蔡升之后,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阿兄” 刘和、刘饶兄妹向刘景奔来,两人皆穿着厚实的纩衣,他们之前就在外面迎了半天,因为实在太冷了,才暂返屋中取暖。 二人随后又和刘亮打招呼,刘和发现他手中拎着一柄精美的长剑,立刻猜到是阿兄送给他的,心里不由醋意大发。 刘亮神色尴尬,对刘景道“从兄,你一路辛苦,我就不打扰你了,有事尽管叫我。” 刘景暗暗好笑,点头道“好。” 刘亮走后,刘景一手揽住弟弟妹妹“走吧,我们也回家。” 刘饶一脸娇憨地问道“阿兄,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刘景故意叹气道“太多了,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 刘饶白嫩的小脸立刻笑开了花,说道“阿兄你最好了。” 刘和亦满含期待看着他。 刘景笑道“你的也不少。” 三人说说笑笑走进家门,继母张氏凤眼薄唇,本是尖刻之像,可一见到刘景,眼眉立刻变得柔和起来,一派慈母面貌。 “这样看着顺眼多了。”刘景心里默默吐槽道。 谁想一回到家就面对一张刁钻刻薄的脸孔用区区几十万钱财换来她笑脸迎人,非常值得。 赖慈款款而来,她身上穿着朴素的缊袍,面上亦不施粉黛,却仍然给人以美好之感。她脸色不再像过去那样苍白,只是眼眸仍然如一潭死水。 刘景看到她独自前来,忍不住问道“嫂子,虎头呢” 赖慈回道“虎头染了风寒,暂时不便出门。” 风寒虽是小病,也不能疏忽大意,何况孩童身体弱小,抵抗力也差,更要慎重对待,刘景关心地问道“病情严不严重” 赖慈道“连吃了三天药,已经好了许多。” 刘景闻言稍稍放下心来,开始分发礼物,最兴奋的莫过于刘和、刘饶,张氏亦笑得合不拢嘴。赖慈则仍旧不取礼物。 刘景也没忘记宋良一家,送给他们四匹布,留做衣裳。宋良不顾腿疾,亲自前来拜谢。 之后刘景带上一堆礼物,随赖慈去看侄儿。 刘群躺在榻上,身上盖着絮棉的衾被,仅露出小小头颅,他见刘景到来,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口中唤道“大人” 刘景将众多的礼物放于床榻之下的凭几上,一边给刘群掖实被角,一边说道“听说虎头生病了。叔父给你买了许多新年礼物,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 刘群大眼睛滴溜溜盯着礼物,说道“大人,我病好了。” 刘景岂能不知他心中是何想法,笑着摇了摇头,又陪侄儿说了一会话,直到他睡着才离去。 返回自己的寝室,刘景取来两块长约三尺,宽约五六寸的桃板。汉时除夕历来有用桃木作厌胜之具的风习,所制诸如桃人、桃印、桃梗、桃符、桃板等。 据说在桃木上画神荼、郁垒二神,可以去阴气、御凶鬼。 关于神茶、郁垒,故泰山太守应劭所作风俗通引皇帝书上说上古之时,有神仙兄弟二人,一名神荼、一名郁垒,居于度朔山下,他们以苇索执恶鬼,令虎食之。 此传言流传颇广,不论是张衡的东京赋亦或蔡邕的独断,都曾提到过神荼、郁垒。 刘景没有在两块桃木板上画神荼、郁垒之像,而是写下“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十章 朝会 “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 千万别小看这短短十个字,它可是历史上第一幅春联,相传出自于五代后蜀主孟昶之手。 刘景前世因为懂书法,每到过年之时,单位里求他写春联的人特别多,随随便便就能写出十幅来,不过如今身处汉世,他认为最合适的还是要属这首孟蜀桃符诗。 次日除夕,一大清早,刘景就将桃板春联挂在自家大门两侧,令往来的刘氏族人颇感好奇,然而效仿的几乎没有。孟昶身为一国之主,都没能令春联风行,他就更没这个本事了。 刘蟠从外归来,乘车经过刘景家门,瞥见桃板春联,不禁“咦”了一声,下车来到近前。 刘景得到宋谷的通报,赶紧出门与之相见。 刘蟠拉着刘景的手,笑道“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写得真好。桃木本是厌胜之具,仲达却用来书写喜庆之言,也算是别出心裁了。” 说到这里,刘蟠顿了一下,又道“此语可是取自易传坤“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刘景微笑颔首,心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典故,他只知这是历史上第一幅春联,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开口邀刘蟠道“从兄若无要紧事,就随我进去坐坐吧。” 刘蟠摇头道“今日不行,我之所以从外归来,便是接到奴仆禀告,家妹携子回来了。” 刘景心思一动,说道“我记得从姐好像嫁于罗县寇氏。” 刘蟠颔首道“没错。” 刘景问道“从姐之子叫什么名字” 刘蟠不解刘景为何要问一个孺子姓名,回道“家甥名叫寇封。” 刘景心道果然,寇封就是日后刘备的养子刘封。 刘封武艺高强,气力过人,是一员难得的猛将,可惜随着刘禅的降生,他的地位变得极为尴尬,连诸葛亮亦虑其刚猛,怕刘备死后难制,以其逼反孟达,拒援关羽为由,劝刘备除之。 送走刘蟠,刘景干脆也不返家,直接前往坞北刘宗家走访。 刘景被守门家奴引进门,没行出多远,便听到一阵爽朗笑声,身量一般、却甚有威仪的刘宗大步流星走来,说道“仲达,我还以为你昨天就会登门,害我足足等了一晚上。” 刘景笑道“刚回来事情多,一时抽不出身,这不今天一清闲下来,就到从兄这来了。” 刘宗又是一通大笑,拉着刘景直入后庭堂中,对身边的监奴道“我与仲达谈话,除了族中长辈到访,其余人一律不见。” “诺。”监奴领命而去。 待酒热好,刘宗将两名僮仆遣出,起身亲自为刘景斟了一杯酒,说道“仲达,这一杯酒,我敬你。没有你,何来这月入百万钱的买卖”长乐居开业半年,收入近千万钱,平均每月都在百万钱以上,可谓日进斗金。 刘景举杯笑道“我们自家兄弟,何必说这些见外话。”在他眼中,名声比钱财重要百倍,像现在这样最好,什么都不必管,就坐收四成之利。 刘宗仰头一饮而尽,说道“自饮过仲达醉乡居之酒,便再饮不得其他酒了。”又道“对了,仲达,我听外面传闻你订购了十余艘大船,可是真的” “确有其事。”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刘景大方的点头承认。 所谓南船北马,在南方,船比马更有用处,他手中钱多得是,订购十五艘大船已是颇为克制,若不是怕引起张羡的警惕与猜忌,规模恐怕还要再翻一倍。 刘宗一脸不解地问道“仲达为何要订购这么多大船” 刘景答道“我准备等船建好后,组织船队北上襄阳、南下下交州。” 刘宗闻言更加疑惑了,往来南北,一两艘船足矣,十余艘大船,最少也要二三百人驱动,光是养活他们,每月就需二三十万钱,怎么看都是赔本生意。 刘景笑而不语,如果只计较于眼下,自然是赔本生意无疑,不过他这是为未来积蓄力量,如今所有付出,终有回报的一天。他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 午后,刘景从刘宗家里出来,才回到家,便不断有访客临门,他只好拖着昏昏沉沉的头颅疲于应对,直到晡时,即将吃晚饭,访客才渐渐散去。 饭后不久,访客又陆续前来,等到天黑,刘景立刻以明早赴郡中朝会,需要早些休息为由,闭门谢客。 他倒不是胡说八道,明天日出之时,郡吏确实都要去郡府正堂向太守张羡庆贺新年,而张羡则会设酒宴,以招待诸吏。 百官、诸侯向天子庆新年,则要更加隆重,夜漏未到七刻之时,便要到达德阳殿,依次向天子祝贺,称之为元日朝会。 恭贺完后,天子赐给群臣酒食,“司空奉羹,大司农奉饭。”与此同时作“九宾散乐”,酒足饭饱,百官行将离去之际,少府会代天子赠予玉璧。 当然,以现在天子颠沛的窘迫,排场十有八九还比不上张羡。 翌日,刘和、刘饶穿上崭新华美的纩袍,在门前燃爆竹为乐,竹节被火烤得“噼里啪啦”作响,两人则围着火堆大呼小叫,据说这样做能辟山臊恶鬼。 行将出发时,刘景拒绝了刘蟠邀他共乘马车,坚持骑马前往临湘。 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人,其中一个是刘宗之弟刘承刘仲嗣,他两年前前往武陵郡,拜陈国人颍容为师,数月前学成归家,而今在功曹任书佐,颇得桓阶看重。 另一人名叫刘康,他虽然已过弱冠之年,却比刘景、刘蟠、刘承矮了一辈,如今在决曹为吏。 四人或骑马、或乘车,不过数刻钟,便跨十数里抵达临湘。 身穿吏服之人从四面八方不断汇于郡府,不久便聚集了三百余人。 郡之大小不同,吏员浮动极大,如京都之地河南尹,巅峰时有吏员近千人,而少者二三百。长沙属于大郡,张羡又颇有野心,吏员稍多,大概有八百余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十一章 壁画 刘景、刘蟠几人抵达郡府门前,全都下马下车,步行进入,以示恭顺。 当年张湛张子孝担任左冯翊,请假回家,望见县寺大门,立刻下马步行,主簿劝他“明府君位尊德重,不宜自轻。” 张湛则称“礼记曰下公门,轼轳马。孔子面对乡党,恂恂如也,我归父母之国,应尽礼节,何谓自轻” 张湛身为两千石郡守,面对县寺,犹然恭顺有加,刘景等人为郡吏,今天又是正旦朝会之日,至郡府门外,万万不敢托大。所有郡吏,无一不是如此。 前往正堂的路上,刘景、刘蟠几乎每走几步,便要停下来与人寒暄,行进速度很慢,相比之下,刘承、刘康就清闲多了。 一路走走停停,终是来到正堂外,此时聚集于此的郡吏足有六七百人,放眼望去,尽是介帻高冠、褒义大褶,极为壮观。 桓阶、桓彝兄弟正与周围的众吏漫谈,见刘景、刘蟠到来,立刻止住话语,招呼二人。 四人互道吉祥之语,桓阶对刘景道“仲达,你是第一次参加朝会,同僚多有不识,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说罢为他引介身边一位年过三旬,黑面髯须,目光凌厉之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主簿吴巨,桓阶第一个介绍他,也是存了做和事老的心思。 刘景静静打量吴巨,对方不愧是以游侠起家的豪杰,一身湖海之气,形象更接近于武人。 主簿,主计会之簿书也,于君前记事,需替太守拾遗补阙,代之宣读书教、奉送要函、迎接宾客,凡此种种,可谓是太守之腹心,一郡之管家。说实话刘景心里非常怀疑,吴巨一介武夫能不能干好主簿。不过想想吕布也当过丁原的主簿,也就释然了。 吴巨皮笑肉不笑的抱拳“足下大名,我可是闻之久矣,足下之能,我亦深有体会。” 刘景一脸平静地回道“能得主簿夸赞,在下颇感荣幸。” 看着他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吴巨心头升起一团怒火,目光猛然变得狠厉起来,面有不豫道“我从弟吴先在市中为乱民所杀,皆拜足下所赐。” 刘景冷冷一笑,道“令族弟闹市杀人,激起民愤被杀,与在下何干何况轻者重之端,小者大之源,是故堤溃蚁孔,气泄针芒。令吴氏长沙大族也,枝叶众多,纵然有一二不孝子弟,亦不足为奇,足下保护枯枝烂叶,岂不知乃是害了整棵树木。” “此子欺人太甚” 吴巨气急而笑,听他话中之意,似乎自己不对吴先大义灭亲,就是害了吴氏全族 桓阶眼见两人针锋相对,继续下去势必会发生冲突,赶紧出言道“仲达,这位是主记” 刘景随即不再理会吴巨,与桓阶引介的郡中大吏一一见礼。 吴巨心中气急,拂袖而去。 刘蟠面露不屑道“果然是一介武夫,气量竟如此狭小。” 其话音一落,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诸吏无不左顾右盼,桓阶叹而劝道“元龙,我等同殿为臣,何必要说这样的话。” 刘蟠不以为然道“大丈夫行事,何须遮遮掩掩,吴巨因私废公,难道还说不得吗” 桓阶不禁苦笑摇头。 “张君到了” 诸吏闻言齐齐向后望去,张怿身为临湘令,本该坐镇县寺,接受县吏的拜贺,但他不仅是县宰,还有另一个身份张羡之子,所以为了二者不发生冲突,他索性停了今年的县吏拜贺。 张怿遥遥望见桓阶、刘蟠等人,径直走来。 “张君”刘景跟随刘蟠、桓阶等拜见张怿。 张怿有仪容,和张羡长得颇为相似,他听了桓阶的介绍,上下端详刘景一番,含笑说道“足下大名,我闻之久矣。” 刘景不禁哑然失笑,这不是吴巨的开场白吗,张怿不会也想给他一个下马威吧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张怿仅是泛泛的和他聊了一会,既没有恶意,也谈不上热情。 朝会时间临近,郡吏陆续抵达,八百余人皆至,朝班本该以功曹桓阶为首,他自动让位张怿,排在第二,五官掾刘蟠排在第三,主簿吴巨排在第四位。 刘景作为监市掾,虽为百石吏,可地位极低,别说与功曹、五官掾、主簿、督邮等相比,便是与诸曹掾相比,亦有所不及。 通常来说,他的班次位于诸曹掾之后,大概排在三四十位。然而刘景可不是普通的监市掾,他有清名威望,冠于长沙,诸曹掾没有一个敢排在他的前面,包括好友、金曹掾桓彝。 一见诸曹掾相让,左贼曹掾成绩、中部督邮李永等人也不甘人后,纷纷相让,刘景连换位置,最后居然挤身前十之列。 在张怿的带领下,诸吏步入开阔的正堂,由于堂中火盆齐然,分外明亮。 一阵庄严肃穆的鼓乐声中,张羡从后出来,肃容坐于主位。 诸吏皆伏拜于地,之后从张怿开始,按照朝班顺序,依次上前贺拜。 轮到刘景时,张羡特别多说了几句话,无非是勉励之语。 八百余人,若一个一个来,怕是要花两三个时辰,实际有资格单独贺拜者还不到十分之一。即使如此,也是耗时颇久。 待诸吏贺拜完毕,张羡立刻返回后室休息,等待酒宴开始。 一时无事,刘景注意到正堂墙壁皆有壁画,当即走近观摩。 应劭在汉官仪中认为“浊进退,所谓不隐过,不虚誉,甚得述事之实”。 因此郡县正堂墙壁一般都会画上本地著名人物的图像,事实上将历史人物画在宫廷和官邸墙壁上,是汉代为臣民树立楷模的重要方法,汉武帝,及宣帝和明帝都曾这么做过。 长沙郡府最新的画像自然是现任太守张羡,他上任后平定了吴人苏代之乱,使长沙成为乱世中难得的一方净土。 再往前则是江东猛虎孙坚,他正是在长沙任上平定区星,及零陵、桂阳周朝、郭石之乱,累计军功,得以受封乌程侯。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十二章 先贤 刘景站在孙坚的壁画下,凝视良久,与其他人物高冠博带、风度翩翩的文雅形象截然相反,孙坚头裹赤帻,一身戎装,威风凛凛。 虽然仅是一幅壁画,但画师明显画技非同一般,不仅画了孙坚的英武不凡,更画出了其眼神中的坚定、威严、刚毅 桓彝走到刘景身边,看着孙坚画像,重重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当年边章、韩遂称乱西州,乌程侯以参军事随车骑将军张温西讨贼寇,那时,国贼董卓就屡屡不听调令,桀骜难制,乌程侯提出董卓三条罪状,力劝张温以军法斩之。张温却畏惧董卓威名、军势,而不敢下令。 之后乌程侯来到长沙,总是拉着我和兄长的手说董卓日后必为国家大患。其后果然如其所言。眼见董卓废立天子,祸乱天下,乌程侯常恨张温昔日不从其言,否则国家何至于此” 刘景听得一阵默然,张温素有功勤名誉,可他和段颎、崔烈一样,都是花钱而登上三公之位,由此声望大跌。董卓为国征战数十载,屈居于此等人之下,心怀不服,稍有怠慢是很正常的事,外界并不视为逆行。 如果张温敢擅杀董卓,不仅军心不服,更会被朝廷下狱治罪,到时候朝廷十有八九会将他处死,传首西都,以安抚将士。张温岂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退一万步讲,即便张温发疯,不顾一切杀死董卓,难道就能避免汉室倾覆了吗 刘景暗暗摇头,汉室之败,是长年累月的结果,非一人之责,唯有推倒重建 观看孙坚画像,不可避免想到其子孙策,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现今应该杀回江东了,只是消息暂时还没有传到长沙。 刘景问桓彝道“公长,你认识乌程侯长子孙策孙伯符吧” “你竟然知道孙伯符”桓彝疑道,从刘景口中听到孙策之名,令他颇感惊讶,两人应该没有什么交集才对。 刘景微笑道“曾听孔明提起过,他寄居淮南之时,常闻其名,传闻孙伯符少年有志,杰出通达,十余岁就开始养名,为其父守孝期间结交四方豪杰,江、淮一带的名士、豪杰全都前去投奔他,以致深为徐州牧陶谦所忌。守孝结束后,孙伯符投入袁术麾下,带兵出征,屡建奇功,颇有其父乌程侯之风。” 桓彝恍然,说道“孙伯符曾随乌程侯在长沙居住两年,那时他才十三岁,就已经有了很高的志向,不仅勤习弓马,更能潜心向学,乌程侯对其寄予厚望,常言其未来成就必在他之上。” 刘景颔首,有孙策这样的儿子,确实值得任何人骄傲。 刘景接下来顺着墙壁而行,堂中八百余吏,围观壁画者不在少数,不过他行经之处,诸吏大多会选择避让,刘景一一感谢。 连着越过数幅画像,刘景终于停下脚步,心道“抗徐这个姓氏倒是颇为少见。”其形象和孙坚一样,皆为武人。读其功绩,他是扬州丹阳郡人,字伯徐,东乡候,桓帝延熹八年为长沙太守,随中郎将度尚平定了桂阳胡兰、朱盖之乱。 桓彝在旁边说道“仲达可知公孙举、郭窦他们是桓帝年间反贼,于琅琊起兵,自建年号,转战青、兖、徐三州,屡败王师。东乡侯便是以别部司马身份,追随中郎将宗资、段颎平息公孙举、郭窦之乱而封侯。” 刘景点点头,段颎可谓是东汉后期首屈一指的名将,以讨伐羌人的功绩而被世人熟知,没想到他还在关东打过流寇。 刘景继续前行,走马观花一般掠过数人,直至看到一幅年代久远,颇为模糊的画像。 画像人脸已经难以看清,依稀能辩认出这是一位儒雅之士。 郅恽,刘景对这个名字颇为熟悉,他是东观汉记有传的人物,刘景最近又重新看了一遍东观汉记,印象颇深。 郅恽,字君章,东汉初年间人,为人刚直不阿,无论做人亦或做官,都令人佩服。王莽篡位之时,他上书讥之,险些为自己惹来杀身大祸。之后光武复兴汉室,他为太子刘彊之师,劝谏刘彊让位自保,以人臣身份,处于帝后父子之间,维护调停,用心良苦,力保郭后母子以善终。 桓彝道“郅公之子郅寿,刚直不下郅公,当廷直斥权倾天下的大将军窦宪,惹得窦宪大怒,反诬陷其私买公田,郅寿被判流徒交州,被迫自杀身死。” 窦宪大破匈奴,勒石燕然,功绩堪比霍去病的封狼居胥。另一方面,他自恃有功,跋扈恣肆,勾结朋党,欲谋叛逆,最终落得被逼自杀的下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名气远不如霍去病。 刘景对桓彝道“我读东观汉记,看到郅公为长沙太守时,郡中有一个孝子古初,父亲死后未葬,邻人家意外失火,延烧其父棺柩,古初不顾危险以身扞之,火为之灭。” 桓彝根本不信,摇头道“身上衣服皆是易燃之物,岂有不燃自灭的道理必是世人赞其扑火孝行,故意夸大其词。” 刘景点头道“想来如此。” 其后刘景又观阅数人,时间匆匆而过,酒宴陆续上齐,张羡再次从后室出来,接受诸吏敬寿酒。 张怿第一个上前,将酒杯放置在张羡身前大案,旁边侍者道“临湘令子怿奉觞再拜。”张怿满上一杯酒,肃容答道“觞已上。”继而举杯一饮而尽。 张怿既是其子,又是第一个献寿酒的人,张羡满饮杯中酒,其他人就不必如此了。此后诸吏献酒,大多抿一口意思一下。 侍者扬声道“监市掾景奉觞再拜。” 刘景下拜,口称“觞已上”,对着张羡自斟自饮一杯,而后躬身退下。 百石吏敬完后,自斗食吏以下直接全部伏跪于地,共同献酒恭贺,接着四厢音乐大起,如此敬酒环节就算正式结束了。 张羡持箸象征性动了一下,由此拉开筵席的序幕。 饿了一上午的郡中诸吏也没有表现太过矜持,何况底层小吏平日也未必能够经常吃到酒肉,当即撸起袖子大吃大喝起来。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十三章 墓祭 朝会酒宴正式开始,有敞开肚皮大吃大喝的,自然就有端着酒杯四处敬酒的,刘景依次向张怿、刘蟠、桓阶、桓彝敬酒,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没过多久,他这边也被众吏团团围住。声势固然不及张怿,却也不下于桓阶、刘蟠,远迈吴巨之流。 严肃、谢良带着市楼诸吏在旁边静静等候,等到人群稍散,才上前向刘景敬酒。 刘景端着酒杯,基本浅尝即止,倒不是他故意端架子,而是因为下午还有家族墓祭活动,这是龙丘刘氏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需要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 事实上不止刘景,在场出身大族的子弟没有一个敢胡乱饮酒的,日中一过,便陆续离席。 返家之际,刘景特意邀请严肃、马周、刘祝三个被他视为亲信的人,去他家中做客。 三人内心深感荣幸,这种事情求都求不来,怎会不答应。 全赖吴巨之“赐”,马周、刘祝皆有马匹代步,严肃无马,被刘景安排与刘承共乘一车。 一行人返回龙丘,刘祝随着车马驰入刘氏坞那斑驳陈旧、历经无数岁月洗礼的门楼,龙丘刘氏一族居地,尽皆呈现于眼前。 刘祝眼中充满了羡慕之色,他也是长沙定王刘发的后代,可惜他这一支后来迁居南阳,已经彻底衰败,沦为贫寒之家,更兼父母早卒,导致自己对祖上一无所知,变成了一个“孤魂野鬼”。 马周在马上左顾右盼,对刘祝道“昔日我听大兄王朝说龙丘刘氏不但是汉室血脉,更是长沙士族之冠冕,出过两位三公,只有此等高门冠族,才能培养出刘君这样的君子。我初时心里还有些不服气,今日身处此地,才知所言不假。” 刘祝神情肃然道“马兄初至刘君族地,需谨慎言行。” 马周不以为然地笑笑。 抵达家门,刘景引三人入厅堂闲谈,继母张氏一早接到通知,领着刘和、刘饶避入后室。 才聊了不一会工夫,蔡升、祝阿便联袂而至,原来他们早就来了,之前一直在刘宗家做客,得知刘景归家,赶忙过来拜见。 祝阿如今的生活相比过去何止强出千百倍,这一切毫无疑问都是刘景的功劳,这次登门,他带来了满满一箱子的礼物,全部都是金银玉璧、南海珍玩等贵重之物,价值至少二三十万钱。 刘景只看了一眼,就随手合上箱盖,笑道“祝兄果然如传言一般慷慨,视钱财若无物,这样隆重之礼,真是令人咋舌。” 祝阿正色道“同刘君施与的恩惠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在场众人,唯有严肃不知详情,一脸费解之色。 不过刘景无意为其解惑,这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久墓祭的时间到了,刘景脱去吏服,换上素色絮棉纩袍,带着弟弟刘和出门。 本来侄儿刘群也应该一同前往,但他前几天受了风寒,身体还没好,此时不宜外出。 刘氏祖坟距离刘氏坞不算近,众刘姓皆乘车前往,家贫无车者,如刘亮一家,往年都是搭乘刘景家的牛车,今年也不例外。邻人无车也不要紧,可向刘宗等大家暂借,刘宗家有牛四百蹄,拉上所有人都绰绰有余。 百余乘车出刘氏坞东门,蜿蜒行于乡路,期间不断有从平乡各地赶来的车辆融入其中,车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着,蔡升、马周、刘祝、严肃一众观者无不生出敬畏之心。 这就是刘氏,如果要选一个家族代表长沙,必是刘氏无疑,在长沙,刘氏通常自称龙丘刘氏,然而一出长沙,便对外自称长沙刘氏。除了刘氏,无论是吴氏、区氏、桓氏没有一个家族敢在姓氏之前冠以长沙之名。 刘氏祖坟位于浏水之畔,一座半山腰,周围遍植花树,郁郁葱葱,称得上一块风水宝地。 古之祭祖以庙祭为主,汉代以来,人们认为“墓者,鬼神所在,祭祀之处。”渐渐以宗庙之礼移于陵墓,墓祭开始兴盛,王充在其著作论衡中就说道“古礼庙祭,今俗墓祀。” 为便于墓祭,通常都会在墓前建立祠堂。祠堂又称享堂,大族往往将墓祭当做团结族众的一种手段,十分重视墓地祠堂。 龙丘刘氏的祠堂建在山下,另外又建有石庙、石室,椽架高达丈余,镂石作椽瓦屋,施平天造,方井侧荷梁柱,可容纳数百人同时进出,令人叹为观止。 乡里九族毕集,多达六七百人,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人人神情肃穆,不苟言笑。 现今龙丘刘氏的族长乃是刘邕,他是司空刘嚣之子,也是刘蟠之父,但他年老多病,早已不问俗务,目前族中大小事悉由刘蟠负责,今日墓祭亦由他主持。 在刘蟠的带领下,众刘姓依次进入祠堂,然而墓祭并非所有人都可以参加,受过刑法的人就不行,认为会损害祖先之德。 刘氏祭祖不以官职、爵位为凭,各个支脉,辈分高者在先、低者在后,陈列井然而有序。 刘景本人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为了不出差错,格外留神,所幸整个过程颇为顺利。 祠堂祭拜完后,大家又上山替先人扫墓。 刘景的曾祖刘寿官至司徒,可惜他的后代却并不算兴旺,满打满算也就十几个人为其扫墓。 当然,人少并不代表落魄,据刘景所知,曾祖刘寿这一脉有两人在外为官,其中一个在朝中担任光禄大夫,另一人在冀州做县长,不过由于天下大乱,道路不通,他们都已经数年没有音讯传回,也不知是否安全无恙。 祖父刘揖更惨,只有刘景、刘和兄弟为其整理墓地。 之后是父亲刘尚、兄长刘远。 父亲刘尚去世时刘景七岁,还能模糊有些记忆,而刘和才一岁,对父亲根本毫无印象。相较而言,他对兄长刘远感情更深,后者承担了半个父亲的角色,在为其扫墓时忍不住潸然泪下。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十四章 族宴(感谢盟主七月流风帝) 祖、父、兄,三代人的墓地皆由刘景、刘和二人打扫,难免有些捉襟见肘,刘亮父子清理完自家祖墓,便立刻赶过来帮忙。 两人的加入着实帮了刘景大忙,四人通力合作,拔除杂草,擦拭墓碑,将墓地收拾得甚是整洁。之后又是一番祭拜不提。 从山上下来,来自平乡各地的刘姓之人便陆续乘车离去。 刘景拉着刘亮来到严肃面前,为他介绍道“伯穆,这是我族弟刘亮,明日将前往市楼为吏。”又对刘亮说道“阿鱼,这是市左史严肃严伯穆,是一位德才兼备的贤能之士,你一定要像尊敬我一样尊敬他。” 刘亮应是,继而向严肃深深一拜“在下刘亮,见过严君。” 接着刘景扭头看向刘祝,说道“文绣,我最近事情很多,恐怕一时半会难以返回市楼,我不在的时候,刘亮就交给你了。” 刘亮又是恭恭敬敬一拜。 “刘君只管放心。”刘祝说完,冲刘亮和善的笑了笑“我也是长沙定王之后,我们是一祖同源,足下不必客气。” 刘景点点头,又对蔡升、马周说道“宏超、子谨,这小子今年十五岁了,想要学剑,你们觉得他如何” 刘亮这大半年来一直跟随其父在市中贩鱼,一听刘景提及“宏超”、“子谨”,立刻便知眼前两人就是市中大名鼎鼎的蔡升蔡宏超、马周马子谨,哪还不知刘景意图,心下不由一阵激动。 蔡升上下打量刘亮一番,说道“此子手臂极长,手腕超过了胯部,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猨臂,非常适合练剑。而且此子双目有神,遇人不避,可知是胆大之人,练剑首重胆色,如果无胆,就是天赋再好也没用。” 马周十岁习剑,十五岁都已经开始负剑游侠了,说道“十五岁学剑有些晚了,不过若是加倍努力,未尝不能练出本事。” 蔡升轻轻颔首,问道“刘君,令族弟练剑的目的是什么若只是想随便练练,我教他几手亦无不可,若想有所作为,依我之见,还是拜子谨为师更好。” 刘景点点头,他听出了蔡升话中的意思。 刘亮直视竹冠裘衣,潇洒倜傥的蔡升,眼中毫无畏惧之色,问道“我自然是想练出像蔡君一样的剑术。蔡君为何不愿收我为徒”蔡升剑术冠绝长沙,比马周更强,刘亮更想拜他为师。 蔡升并没有嘲笑刘亮的不自量力,反而很欣赏他的志气,笑道“非是我不愿收你为徒,以你的年纪,必须加倍努力才能有所成就,而你即将入市井为吏,白日劳形,晚归吏舍,除了休沐日,哪有时间接受我的指导而你拜马子谨为师,则可时刻随其左右学习剑术。若是有闲暇,我也可指点你一二。” 刘亮听了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心里便不再纠结,和刘景道“从兄,我愿拜马君为师。” 刘景笑着问马周道“子谨,你可愿将刘亮收入门下” 马周爽快地答应“此小事一桩。文绣也常来我舍中学剑,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 事情一了,几人相继提出告辞,因为后面还有族宴,无暇招呼他们,刘景也就没多做挽留。 乘车返回刘氏坞之际,刘景想到一事,对刘亮道“阿鱼,你如今虽未满弱冠,但即将出仕为吏,与人交往不能无字。” 刘亮父子俱喜,刘亮拜道“还请从兄赐字。” 刘景沉吟一声道“亮者明也,就叫子明吧。” 刘亮心道“这表字取得好,朗朗上口,一听就知道其意。”不禁喜笑颜开“子明、子明以后我就叫刘亮刘子明了。” 牛车抵达家门,刘亮父子才下车离去不久,一直默不作声的刘和忽然开口央求刘景道“阿兄,你也为我取字吧。” 刘景失笑道“你才十二岁,哪有取字的必要。” 刘和闻言不由撅起嘴,暗暗生闷气。 刘景笑着摇了摇头。 回到家休息了片刻,晡时末,全家人齐齐出动,赶赴族宴,就连嫂子赖慈都暂时将儿子交给宋妻周氏照顾,随同前往。 刘氏坞刘姓之人连同家眷在内,足有六七百人,纷纷聚于刘蟠家里。由于人数过多,按照亲疏、尊卑,分置于前中后三庭。刘景一家毫无意外被分在后庭。 这倒是与刘景没什么关系,其家原本就是刘氏显支,即便是其父刘尚死后,其家最落魄的时候,也仍然在后庭有一席之地。 刘景一家被侍者引入坐位,食案上酒食皆已齐备,肉以猪、鹿、鸭等为主,没有鸡肉,因为汉代有正旦禁杀鸡、雀的传统。 据说当年高祖刘邦为项羽所追,避于荥阳厄井之中,恰好有两只斑鸠落于井口,项羽追至,认为“井有人,鸠不集”,从而使高祖逃过一劫,所以汉代正旦禁止杀害鸡、雀。当然,这个传说听听就好,可信度几乎为零。 当族宴即将开始之时,刘蟠小心翼翼地将刘邕扶出后室就坐,以龙丘刘氏族长的身份,接受刘氏后人们的献酒贺寿。 首先是其后代子嗣,子妇孙女,各上椒酒,伏跪于地,称觞举寿,仪式和郡吏拜见张羡时大体相似。椒是一种香草,汉代取其温、香,多子特点,和泥涂抹屋舍四周,后则用于新春祝贺。 刘景在其中看到了刘蟠外甥寇封的身影,他随着其母向刘邕贺寿,其头上梳着总角,可知已超过八岁,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甚是可爱。谁能想到,他日后会成为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曾一度气得曹操破口大骂。 子嗣拜完,便开始轮到各家,刘景献酒之际,刘蟠特意对其父耳语一番,刘邕今年六十余岁,由于常年患病,身体早已腐朽,他挤出一抹笑容,说道“此子是兴吾族的人啊” 当年他曾言刘宗是能够兴旺龙丘刘氏的人,可惜刘宗让他失望了,希望刘景不要再让他失望。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十五章 别部司马 “此子是能兴吾族的人啊” 刘邕此话一出口,最尴尬的莫过于刘宗,十二年前,刘邕同样对他说过这番话,可惜他至今也没有什么作为,仍旧只是个混迹于草莽之中的豪侠之流。 豪侠,在龙丘刘氏,特别是显支中,毫无疑问是贬义词。 刘宗如今在族中的“地位”,还比不上其弟刘承,后者拜名士颍容为师,目前任功曹书佐,深受桓阶信任,前途无比光明。 感受到堂中族人的视线齐刷刷转过来,刘宗羞愧得直欲掀袖掩面。刘景敬完酒退下,也忍不住向他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所幸不久之后,刘邕便因为身体不适而提前退席。 刘邕一走,堂中气氛立刻松缓下来,刘宗端着酒杯来到刘景面前,口中埋怨道“仲达,我今日可是因你受到无妄之灾。” 刘景笑着摇头道“从兄这是什么话此事与我何干你若是早些出仕,何至于此” 刘宗沉默了片刻,说道“昨日仲嗣返家之际,桓伯绪曾借仲嗣之口试探我的心意。” 刘景闻言点头,桓阶绝不会自作主张,此事必是得到了张羡的授意。问道“从兄心里是什么打算到底应还是不应” 刘宗叹道“此事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啊。” 刘景见他看得透彻,顿时放下心来,刘宗乃是长沙首屈一指的豪杰,长沙游侠皆乐意为其效死命,如今又掌握着日进斗金的长乐居,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张羡岂能放安心 这种人如果无法为己所用,上位者势必要设法除之。张羡或许不会做到这一步,但以各种手段逼其就范却可以预见。 刘景好奇问道“不知道府君许了你什么职位” 刘宗回道“别部司马。” 刘景颔首,没有太出乎他的意料,别部司马“其别营领属为别部司马,兵多少各随时宜。” 从字面上不难看出,别部司马于正规编制之外,独领一营,人数不定,这个职位最适合拉拢地方豪杰、彊族,因为他们基本都有门客、部曲,聚拢数百人即可自组一营人马。 刘景对此事倒是乐见其成,别部司马这个“兵多少各随时宜”,其中可操纵空间非常大,数百人也行,一两千也未尝不可。 就算没有刘宗这档事,刘景心里也正计划着为蔡升弄个别部司马当,用来养私兵,他的名声足够了,人手也够,缺的是关系和钱财,这两样恰好刘景都有。 如今刘宗为别部司马已成定局,计划还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答案显而易见。 刘宗只能算意外之喜,还是要按照自己的计划走,没道理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刘氏族宴,一直持续到人定才散,不过由于嫂子赖慈放心不下家中的虎头,刘景正好借机抽身,带着家人早早就退场了。 第二日食时一过,刘景乘坐牛车带上礼物前往杜袭家拜贺。 杜袭出身颍川名门,亦为名士,乃是长沙士族仰慕的对象,刘景来到杜袭家时,发现他家门外的牛马车足有十数辆之多。 刘景心知来的不是时候,干脆令宋谷调转车头,往南行去。 牛车辘辘,越过临湘城池,往南又行出数里,停于一间数亩小宅外,其篱垣仄陋,茅草为屋,甚是简陋寒酸,还不如严肃之家,这里就是刘瑍的住处。 听到外间响动,身长近八尺,俊美绝伦的刘瑍行出房门,见是刘景到来,一边出迎,一边急问“仲达带酒来了吗” 刘景抱着酒瓮下车,笑道“来文朗之家,在下岂敢不带美酒。”他这次是三次登门拜访刘瑍,第一次因为没带酒前来,刘瑍差点连门都没让他进。 刘瑍面上大喜道“醉乡居之酒仲达真是知我心啊。” 刘瑍家中有一母一弟,还有一名五旬老仆,以张羡拨给的百亩田地为生,日子勉强过得去。 刘母今年四十有余,风韵犹在,能生出刘瑍这样美若女子的儿子,自然不是一般样貌,此刻正容坐于寝室坐榻,神态端雅。 刘瑍之弟名叫刘基,今年十五岁,他亦姿貌不凡,只是相比于其兄刘瑍,身上少了一份旷达隽秀,多了一份清静专一。 刘景以子侄之礼拜见刘母,并送上一小箱金银玉璧,作为礼物。 刘瑍面露不豫之色,他看了母亲一眼,终究没有开口。 刘母惊讶道“仲达为何送上如此厚礼” 刘景微笑说道“在下每次一说起救命之恩,就惹得文朗不快,是以从不敢轻易提及。然而文朗对我,恩同再造,这样的恩德,如果不思报答,与禽兽何异无奈文朗性格清简,不为外物所动,在下只好向夫人献礼。夫人言厚礼,可与在下性命相比,这些俗物实在微不足道。” 刘母一时默然无语,刘景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除了蛮硬拒绝,别无他法。她望向侍立身侧的刘瑍,儿子素来心有决计,此事便交给他定夺。 刘瑍犹豫了一下,轻轻颔首,如果刘景送他如此贵重之礼,他绝对不会接受,可刘景今日携带之礼,都是为母亲而准备的,他很难启齿拒绝。 他隐居山野之志极坚,唯一感到愧疚的是身为人子不能给母亲富足的生活,今日刘景送上一份大礼,稍稍弥补了一些遗憾。 刘母见儿子点头,便颔首接下礼物,说道“仲达有心了。” 刘景大拜道“夫人收下礼物,在下终于可以稍稍安心。”说罢与刘瑍退出寝室。 “仲达,你”刘瑍拉住刘景,欲言又止。 刘景笑道“夫人已经收下礼物,文朗你是何等洒脱之人,何必再纠结这些。” 刘瑍叹气无言。 刘景转移话题道“适才我去大兄家拜访,发现他家门外停了十数辆车,我没敢进去打扰,就先来你这里了。” 刘瑍摇头道“我早料到今日大兄家里必定异常忙碌,才没去登门。既然仲达暂时无事,那就陪我喝几杯吧。”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十六章 建安 刘瑍一提喝酒,刘景就颇感头疼,刘瑍为人任诞,饮酒从来不知节制,每每以大醉收场。 刘景酒量不浅,却十分不喜醉酒,他认为一个对自身欲望都不知加以限制的人,不会有大作为。当然,这只是他的个人观点,未必适用于所有人,尤其是像刘瑍这种才华超群之辈。 刘家厅堂鄙陋,不足以御寒,刘瑍不由分说将刘景拉入自己的寝室,令家中老仆温好酒,又令弟弟刘基抚琴以助酒兴。 刘基为人孝悌,当即取出琴,坐于榻上,双手轻拢慢捻,悦耳的琴声随之响起,清莹透亮,环绕室中,宛如鸿雁之音。 刘景纵然不通琴艺,亦知此曲乃是伯夷操。伯夷是商末周初人,与兄让国、扣马谏伐、耻食周粟,被孔子谓之“古之贤人也。”孟子谓之“圣之清者也。”他创作的琴曲伯夷操,和周文王创作的琴曲文王操并称为“往圣之遗韵”。 刘景心里非常喜欢古琴,倘若是承平之世,他一定下苦功专研,可惜如今却是大乱之世,他目前没有多余的精力学琴。不过未来他一定会学,回到汉代,如果不学琴,那不是太遗憾了吗 酒过三巡,刘瑍兴致渐渐高昂,他不再拘礼,改坐为卧,最后连酒都懒得自己倒,将弟弟刘基和老仆指使得团团转。 刘景在旁边看得嘿然无语。 时间渐至午后,刘瑍不出意外又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被刘基和老仆共同搀扶上床。 刘景即使一再“偷奸耍滑”,也不免有了些许醉意,眼见刘瑍大醉,刘景料他十有八九是爬不起来了,只好独自前往杜袭家。 第二次来到杜袭家,发现门外车辆散去大半,仅剩下三四乘。刘景衣袖摇摆,步履悠然,一路长驱直入厅堂,杜袭正与几名客人谈话,见他大摇大摆进来,也不见怪,笑着起身相迎。 “仲达,你怎么现在才来” 面对杜袭的质问,刘景从容回答道“上午就来了,可大兄家里宾客盈门,怕是一时无暇招待我,便掉头去了刘文朗家。” 杜袭没有看到刘瑍身影,哪还不知,“文朗莫非又喝醉了来,仲达,我为你介绍” 杜袭拉着刘景的手,为他引介,今日到访的客人既有长沙本地人,也有南迁避乱的北人,全都对刘仲达如雷贯耳。 刘景对此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名刺和众人互相交换见礼。 等到客人相继离去,杜袭立刻引着刘景入后室拜见母亲,刘景为杜袭之母准备的礼物不及刘瑍之母,却也称得上“贵重”了。 杜袭知道他如今家资颇丰,也就没说什么。 刘景之前在刘瑍家喝了不少酒,对于杜袭邀饮,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再喝就真的醉了。 和杜袭一直聊到日落,刘景起身告辞,回到家据刘和反应,今日登门拜访他的有二三十人,无一不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接下来几日,刘景时而外出拜贺,时而在家待客,直到正月初五,才结束休假回归市楼。 正旦之后,市井又重新恢复了冷清之貌,直到正月十五前后几天,才稍见好转。 元宵节起源于汉文帝,当年汉文帝因周勃戡平“诸吕之乱”而登上帝位,平定叛乱之日正是正月十五,所以每逢正月十五,汉文帝都会出宫游玩,与民同乐。 至汉武帝时,逐渐形成了祭祀太一神的风习,往往从黄昏开始,通宵达旦,极为隆重。史记乐书载“汉家常以正月上元祭祀太一甘泉,以昏时夜祀,至明而终。”汉代实行宵禁制度,唯正月十五夜不禁。汉书载“执金吾禁夜行,唯正月十五敕许弛禁,谓之放夜。” 进入二月,市井依然萧条,刘景整日无所事事,不过他倒是不寂寞,因为杜袭几乎每天都来市楼找他聊天。 原因是北方传来了一个不利的消息,去年十二月,李傕、郭汜后悔放天子东归,联合张济,与护卫天子车驾的董承、杨奉大战于弘农东涧,董承、杨奉大败,士卒百官死者不计其数,天子被迫横渡黄河,避往河东郡。 相比于杜袭的忧心忡忡,刘景心态就好多了,原因在于天子今年正月改年号为“建安”。几个月后,曹操就会带兵入洛阳护驾,并迁都于颍川郡许县。 从此以后,天子将远离苦难,对他来说,如今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亦或者反之 很快刘景连晚上回到吏舍也不得清闲,随着孙策渡江杀回江东的消息陆续传来,桓彝也开始频繁登门与他探讨扬州局势。 “扬州牧刘正礼有隽才胆略,据闻其少年时从父为贼所劫质,其纂取以归,由是知名。自入主江东以来,刘正礼划江自守,与袁公路交战经年不落下风,没不想却惨败在孙伯符之手。” 说到这里,桓彝不禁感慨万千,他虽然很早就认识孙策,知道他少时便心怀大志,不仅继承了其父孙坚的勇武,更能潜心学习,增长智慧,未来前途无量。 五年前兄长为孙坚送丧时,曾见过孙策一面,彼时孙策年仅十七,兄长评其“文武兼得,智略过人,气度不凡,不能再以等闲少年视之。” 然而桓彝怎么也没想到,孙策竟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战将扬州牧刘繇打得丢盔卸甲,需知,他今年才二十二岁。就算耿弇复生也不过如此。 刘景笑道“孙伯符自跨江以来,战必胜、攻必克,无人敢与他争锋,而且军令严整,未尝掳掠,鸡犬菜茹,一无所犯,江东百姓都愿意为他效死力,旬日之间便得到数万之众,威震扬州六郡,声势一时无两。刘繇一败,孙伯符没有对手了,江东必为其所有。” 桓彝认为现在谈论这些为时尚早,反驳道“故语云百足之虫,至死不僵,刘正礼乃是汉室宗亲,亦有才略,虽败于孙伯符之手,但人心未失,以吴郡太守许贡、会稽太守王朗为援,重整旗鼓并非难事。届时孙伯符若不能打破僵局,必将陷入四面楚歌境地。” 刘景也不与他强辩,时间会证明一切,笑着说道“公长,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十七章 目的 天子距离长沙太过于遥远,而孙策日后和长沙唯一的关联,就是其死后被追谥为长沙桓王。 相比于外面,刘景更关注眼前,二月中,族兄刘宗感到越来越多的压力,决定不再拖延,正式出仕,被长沙太守张羡任命为别部司马,令其自行筹备人马。 刘宗乃是长沙首屈一指的豪杰,手下门客便有近百人,加上族中昆弟及部曲田客,人数一举突破两百之数。随后他振臂一呼,长沙瞬间为之沸腾,游侠、恶少年无不携带刀剑争相依附,使其麾下人数膨胀至八百余人。 刘宗将八百人分成左右两曲,以心腹陈进、黄武任左右曲长,每曲又分四屯八队,以族中昆弟及门客中的佼佼者担任。另有三十余名骑兵,刘宗自领之。 人数齐备后,刘宗立即为麾下置办兵器,如刀、矛、戟、弓弩。 唯一遗憾的是买不了铠、甲,长沙,乃至零陵、桂阳,无论是铁铠还是皮甲,只有经过张羡的同意才能拥有,私藏铠、甲可是死罪。 铠、甲乃“军国之重器”,张羡自己的部曲及郡兵都不够分,像刘宗这种“私兵”,想要大规模装备铠、甲无异于痴人说梦。所幸买不了铠、甲,兜鍪则不受限制,兜鍪即头盔,刘宗又为麾下添置大楯、钩镶,足以自卫。 眼见刘宗走向正轨,刘景觉得自己这边也该行动了,二月末,他在醉乡居设宴邀请蔡升,马周、刘祝、刘亮三人作陪。 蔡升暂时还没到,马周坐在室中闲极无聊,忍不住问道“刘君,你今日为何如此郑重” 以刘景和蔡升的交情,根本不必太过客套,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就是,刘景今日居然特意宴请蔡升,他心里对此好奇极了。 刘景回道“自然是有要事相商。”其实,马周也是他心里的人选之一,可惜马周是外乡人,名望也稍逊一些,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的问题是两人关系过于亲密,为他争取别部司马一职,绝对会引起张羡的警惕与戒备,因此经过仔细考虑后,刘景只能放弃马周而选择蔡升。 马周一听更加好奇了,刘景这般藏着掖着,不肯明言,直令他抓耳挠腮。 这时外间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马周当即起身望向门外,果然见到头戴漆纱黑冠、一身白衣胜雪的蔡升尾随保佣漫步而来。 马周没等蔡升进门,就开口埋怨道“宏超,你可是让我们等得好苦啊。” 蔡升闻言扬眉一扬,走进来说道“如今距离约定之时至少还有一刻钟有余” 刘景将蔡升拉到自己边上的位置,笑着说道“别听子谨胡言乱语,我们也是刚到不久。” 刘祝、刘亮平日没少跟随蔡升学剑,是以执礼甚恭。 蔡升冲二人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回到刘景身上,他也很好奇刘景这次宴请他的目的,他性格直率,开门见山问道“刘君今日设宴款待,不知所为何事” 刘景一边吩咐保佣上酒菜,一边缓缓说道“宏超,你近来想必对乌程侯的长子孙伯符多有耳闻吧” 蔡升颔首道“如今长沙还有谁不闻其名孙伯符继乌程侯之勇略,今率一旅之众,跨江入江东,转斗千里,所向无敌” 马周听得热血沸腾,以手猛击食案,连叹“大丈夫当如此” 刘景感慨道“孙伯符十九岁结束守孝,投奔袁术,自此典兵,而今也不过才二十二岁宏超,你今年也二十有一了,对于未来,可有所打算” 蔡升听得一愣,半晌摇头道“暂时并没有什么打算。” “去年宏超向我表明心迹志向,恨年幼不堪驱使,没能追随孙文台北上中原,讨伐国贼,建功立业,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刘景娓娓道“近来从兄刘伯嗣被府君任命为别部司马,旬日之间,聚拢千人,威风赫赫,比起之前游侠,强出何止千百倍我私以为这是一条不错的出路,宏超,你觉得如何” 在场之人无不色变,这已经是明示了,可即便如此,蔡升仍然感到难以置信,出言问道“刘君之意是” 刘景含笑道“宏超,你亦是名震长沙的豪杰,为何就不能效仿我从兄刘伯嗣呢你若是有意军旅,我便为你奔走一番。想来以我的薄面,为你讨个别部司马一职应该不成问题。” 蔡升怔怔看着刘景,良久无言,一旁马周顿时从座位跳起,急声催促道“宏超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拜谢刘君。” 蔡升终于回过神来,深深一拜,言辞恳切地道“刘君今日提携之恩,我蔡升铭记于心,日后必以死相报。” 刘景笑着扶起蔡升,说道“以你我交情,不必如此。”见马周一脸羡慕之色,刘景说道“子谨,你如果也有意军旅,日后可投入宏超麾下。” 马周皱了皱杂乱桀骜的双眉,似有不屑道“我才不去宏超麾下,受他指使。” 蔡升对刘景大笑道“往日我俩常常抵足而谈,子谨每言日后为将军,以我为先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云云。” 刘景抚掌笑道“世祖有云有志者事竟成也。子谨心气如此之高,未来必有伸张之日。” 马周听罢不由喜道“知我者,刘君也。” 与性格外露的刘亮不同,刘祝为人颇有城府,面上很难看出真实情绪,刘景问他道“文绣,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吗” 刘祝回道“一切全凭刘君做主。” 刘景点头道“我对你另有安排。” “诺。”刘祝躬身应道。 不久,酒菜陆续上来,由于是刘景的产业,醉乡居与时下酒肆大不相同,肉类、鱼获、蔬果一应俱全,更有两名手艺不俗的厨人制作美味菜肴,广受好评。 蔡升心中畅快,连连向刘景敬酒,常常酒到杯干。 马周嗜酒如命,心中又有“气”,很快就和蔡升斗起酒来,蔡升不甘示弱,两人皆大醉。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十八章 高利贷 马周和蔡升喝得酩酊大醉,可谓“两败俱伤”,谁也没占到便宜,刘景留两人在醉乡居酣睡,带着刘祝、刘亮离开。 “子明,你酒量不错啊。”刘景发现自己小觑邻家族弟了,刘亮别看才十五岁,连喝十余杯酒居然毫无半点醉意。要知道他喝的可不是寡淡无味的汉酒,而是刘景以后世之法研制出的烈酒。 刘祝点头附和道“子明确实酒量大,下吏从小跟随大兄喝酒长大,都不敢像他这么喝。” 刘亮神采飞扬道“醉乡居之酒真是烈啊,哪像族宴上的酒,从头喝到尾也喝不醉。” 刘景笑着摇头,才踏出醉乡居大门,便看到不远处的长乐居门口,几个手持木棍竹杖的人,正围着一人猛烈攻击。随着周围百姓源源不断上前围观,很快他的视线就被遮挡住了。 刘景心头火起,自己今日难得休沐,居然碰上了这档破烂事,当即一脸不快的走了过去。 刘祝、刘亮相视一眼,紧紧跟上。 刘景今日身着常服,加上百姓注意力都在打人者与被打者身上,一路上倒是无人发现他。 刘景挤进人群,发现一名身穿蓝色锦袍的八字胡中年男人负手立于场中,被打者纵然满头鲜血,惨叫连连,满地乱滚,他亦无动于衷,指挥六名手持木棍竹杖的青巾打手持续猛击对方。 这场面哪用刘景亲自下场,刘祝拔剑出鞘,趋前大喝道“住手” 中年八字胡瞥了刘祝一眼,见他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脸上不禁露出轻蔑的笑容,说道“哪里跑来的竖子,居然敢对我发号施令你不想活了” 长乐居门口几个胡蹲旁卧看热闹的少年望见刘祝,纷纷跳将起来,来到刘祝面前见礼。 刘祝与昔日伙伴一一颔首,而后对着中年八字胡冷笑道“我不想活了我看你才是死到临头还不自知。我乃市吏刘祝,”继而向身后的刘景一礼,说道“这是监市掾刘君” 刘景在市井威望之高,无人可及,围观百姓忍不住惊呼出声 “刘君” “刘君” “刘君” 千百人齐齐俯首,只向刘景一人。 六名青巾打手都吓呆了,也不等主人命令,直接扔掉手中木棍竹杖,老老实实跪地请罪。 区雄是何等人物当初带着数十门客杀到市井,当众鞭笞市吏,一市震怖,结果如何差点没死在市井,据说如今在巴丘守长江,一辈子都不能返回临湘。由此可知刘景的恐怖。 主人或许可以保住一条性命,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刘景还不是说碾死就碾死。 中年八字胡暗吞口水,战战兢兢来到刘景面前,拜道“小人眼盲,居然没有看到刘君,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刘景直视着中年八字胡,不发一言。对方面对他虽然一脸畏惧,却也没有到达惊慌失措的地步,看样子是背后有靠山啊。 “小人糊涂了,还未做自我介绍,小人名叫潘钦,以贷钱、贷米为业,此贼子欠钱不还,小人逼不得已,才令手下殴之。” “原来是高利贷。”刘景闻言一阵头疼,高利贷在历史上可以说是源远流长,早在周礼中地宫篇就记载“泉府,掌以市之征布,敛市之不售,贷之滞于民用者,以其贾买之。” “凡赊者,祭祀无过旬日,丧纪无过三月;凡民之贷者,与其有司辩而授之,以国服为息。” 进入春秋战国,高利贷日渐兴盛,史记记载“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孟尝君曾贷款给薛邑农民,一次就能“得息钱十万”。 而汉代最有名的高利贷无疑是汉景帝时的无盐氏,史记记载,当时爆发了著名的“七国之乱”,朝廷缺乏军资,向长安“子钱家”,即高利贷借钱平叛,诸子钱家认为时局太乱,纷纷推说无钱,就在汉景帝一筹莫展时,无盐氏答应借给汉景帝千金,但有一个条件十倍归还。 汉景帝咬牙答应了他的要求,朝廷有了钱后,在周亚夫的指挥下仅用了三个月就平息了七国之乱,而无盐氏成功收到十倍利息,可谓赚得盆满钵满,一跃成为关中首富。 而到了东汉,放高利贷已不再止于“子钱家”,东观汉记桓谭传记载“今富商大贾,多放钱贷,中家之子,为之保役,趋走与臣仆等勤,收税与封君比入。”中家之子尚且如此,下层百姓就更加无法逃脱,于是就只能“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贷”了。 刘景心里对高利贷可谓深恶痛绝,高利贷绝对是民间一大至害,可惜直到现代社会,高利贷依然如附骨之疽一般难以根除。 市中有三害,而民间亦有三害高利贷、豪强、小吏,他们可比市中三害厉害多了,每个都是灭家的能手,更加可怕的是,这三者基本可以视为一体 此时刘祝已经从昔日伙伴那里得知事情始末,附耳小声道“刘君,此人胞妹去年做了临湘令张廷君的小妻。” 刘景恍然大悟,他之前就觉得潘钦不怎么怕他,好像有所倚仗,原来是妹妹做了张怿小妻。小妻非妻,而是妾。 刘祝又道“被打之人名叫王彊,其家乃是商贾之家,世代经营交州,其父两年前去世,王彊倒也能勉强维持,只是其人好赌成性,自长乐居开业以来,他前后输了数十万钱,家产败得一干二净,今又借子家钱” 刘景听得心里一动,吩咐刘祝、刘亮道“文绣、子明,你们去将王彊带过来。” “诺。” 刘祝和刘亮将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王彊搀扶到刘景面前。 王彊身量中等,肤色黝黑,一张长脸貌不惊人,若不是被刘祝、刘亮一左一右搀扶着,怕是连站立都难,他勉强抱拳拜道“多谢刘君救命之恩,若非刘君,小人恐有性命之忧。” 刘景闻言失笑,心道“此人倒是有几分小聪明。”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九十九章 王彊 刘景失笑,这个王彊,人不可貌相啊,别看他外表一副质朴的模样,被潘钦带人打得头破血流,心里却并未屈服,居然敢在自己面前给潘钦上“眼药”,难道他就不怕潘钦事后报复他吗 果然,这个时代敢去交州的都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辈,王彊又是赌徒心性,胆子就更大了。 刘景见他虽然狼狈不堪,伤势却不算重,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巾递给他,说道“擦擦血吧。” “谢刘君。”王彊一边言谢,一边“颤颤巍巍”接过丝巾擦拭脸上的血迹,整个过程十分自然,一点也不显畏缩。 刘景心中不由大奇。 潘钦则站在另一端显得有些忐忑不安,直到现在,刘景都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始终将他晾在一边,这可绝非善意的表现。 刘景终于将视线重新转回到潘钦身上,开口问道“王彊向足下借了多少钱” 潘钦恭敬地回道“前后总计五万钱。” 刘景微微颔首,又问道“需要还多少钱” 潘钦答道“连本带利一共二十万钱。” 刘景不自觉皱起眉头,王莽时曾规定“民贷以治产业者,受息不能超过岁什一。” 但这只是“理想化”的利率,通常来说,民间高利贷年息以“一本一利”起步,即借一万,当年连本带利还两万,年息高达百分之一百。然而“一本一利”也仅仅只是起步,当年无盐氏借汉景帝千金,不就获得“一本十利”吗,利息高达百分之一千。 王彊借钱,不是用于丧葬、治业等正经事,而是用于赌博,利息肯定高得离谱,这不,短短几个月时间就翻了四倍。 刘景扭头问王彊道“你能还多少钱” 王彊如实说道“不敢隐瞒刘君,小人家中还有大小船三艘,商肆一处,宅邸一间,就是全部变卖也不够偿还。” 刘景先是对王彊的三艘船生出浓厚兴趣,随后又问起交州的情况。王彊不是一个“二世祖”,其父死后,他独自撑起了家中产业,几次亲下交州,是以面对刘景的询问时,对答如流。 刘景听得不住点头,对王彊越发满意,心里有了决定,说道“我可以替你还清这笔借贷,不过不是无偿,你需要为我效力,直到还清本金为止。” 王彊立时喜不自胜,刘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想要招揽自己,为此不惜替自己偿还巨债,这简直是天降之喜。 “刘君恩情”王彊刚开口感谢,就被刘景出言打断“你先别忙着谢,我对你还有一个要求戒赌。日后绝不能再碰赌。” “诺。”王彊郑重道。他因赌博近乎倾家荡产,又挨了一顿毒打,如果没有刘景介入,他的下场不难想象,岂能不深刻反思 刘景目光湛湛地盯着王彊,微笑道“希望足下不是哄骗我。” “不敢、不敢” 刘景明明是在笑,王彊却感到浑身寒毛根根立起。 刘景问道“你有字吗” 王彊点点头,回道“家父为小人取字子健。” 刘景不禁叹道“彊者健也,易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彊不息。好名字,希望你日后不要辜负令父的一片苦心。” 王彊为之嘿然,沉默良久。 刘景又对潘钦道“足下都听到了子健之债,由我偿还。” “这个”潘钦一脸踌躇。刘景说是这么说,可他敢去要钱吗二十万钱又不是一笔小数目,总不能因为刘景就放弃吧 刘景渐渐收起笑容,出言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潘钦咬咬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理在自己一边,更有张怿做靠山,何必惧怕他说道“并无不妥,便依刘君之意。” “真是一个要钱不要命的蠢货”刘景心里骂道,随后一脸平静地道“欠债的事说完了,接下来说说打人的事吧。” “”潘钦听得瞠目结舌,这刘景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六名跪在地上等候发落的青巾打手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市楼、亭部、市狱三方几乎同时到来,此时距离事情发生还不到半刻钟,“出警”可谓神速,这也是刘景大力整顿的结果。 “刘君”市楼诸吏是由严肃带队,这种事永远看不到谢良,还要加上一个王朝。 刘景指着潘钦和六名青巾打手下令道“此人指使六人殴打他人,将他们全部关入市狱。” 潘钦双手顿时被市吏死死架住,他没想到刘景竟然一点情面不留,情急之下,忍不住大声叫道“刘君,我可是、我可是” 刘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说道“可是什么众目睽睽之下,足下可千万不要胡言乱语。” 潘钦不禁颓然,放弃了挣扎。刘景说得没错,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他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报出张怿之名,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被押走前,潘钦心有不甘,狠狠瞪向王彊。王彊恰好低头错过,没有人看到,此时王彊黝黑的脸上尽是阴鸷狠戾之色。 当王彊重新抬起头,仍是那副质朴的模样,向刘景拜谢道“多谢刘君为小人主持公道。” 刘景笑道“不必客气。此事我会处理,子健回家安心养伤。”又吩咐刘祝道“文绣,你送子健回家。”说到底,刘景还是不太相信王彊,因此让刘祝送其回家,把握其虚实。 似乎是看出刘景的担心,王彊不顾伤势,第二天就头部裹着伤来市楼求见。刘景拉着他聊了一整天,之后几天都是如此。 连日来张怿虽未露面,但为潘钦求情者称得上络绎不绝,言语中不乏暗示,刘景一概不理。 潘钦被关在狱中数日,痛哭流涕地认错,只要刘景放他一马,他连五万钱本金都不要了。 刘景岂会占他便宜,连本带利二十万钱,让人强行送入潘家宅邸,人却始终扣着不放。 最终潘钦补偿了王彊十五万汤药之费,才脱出牢笼。 此后刘景在任之日,潘钦从不敢靠近西市。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章 大船 长沙乃是中原通往交州水道必由之地,巅峰时号称“湘水之上,大艑所出,皆受万斛。” 如今天下大乱,道路阻绝,商业不畅,浮于湘水之上的舟船大幅减少,不过由于荆南地区时局一直较为平稳,与其他地方相比,依然称得上繁荣。 商业上的持续繁荣,自然会催生出蓬勃的造船业,临湘至洞庭,三四百里间,造船之家数以百计,很多都是前汉时代就以造船为业,手艺传承了数百年。 周礼考工记上说“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管子小匡云“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其子弟之学,不劳而能。夫是,故工之子常为工。” 在古人眼里,家传手艺从小耳濡目染,教者省力,学者亦快,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结果便形成了荀子儒效上说的“工匠之子,莫不继事”的传统。 造船之家以家庭为主干,最多招些同族,很少招募外人,视造船工艺为不传之秘。 不但外人学不到,便是造船匠的族人弟子想要学到技术也是千难万难,这种生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陋习,不仅不利于技术的传播,更有着失传的风险。 毕竟造船匠基本都是文盲,不识字,也不懂画图谱,全部由口述,万一造船匠突然有个三长两短,可能一门或多门绝活手艺便会就此失传。 三月初的一天,刘景带着马周、王彊、刘祝、刘亮四人来到临湘以北三十里处,此地是临湘、乃至长沙规模最大的造船地之一,湘水两岸分布着多达二十余家船场,不时能看到被遗弃的木船残骸,亦有一些船匠围着尚未完工的舟船敲敲打打,一派忙碌景象。 刘景骑着赤冀直抵此次目的地黄氏船场。 他去年向黄氏船场订购了十五艘大船,进度最快的已经接近完工,今天正好抽时间过来看看。 刘景既是长沙的大人物,又是大金主,黄氏船场家主一得到消息,立刻放下手边的事,领着手下大小船匠急速赶来迎接。 “刘君”黄氏船场家主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翁,体格精瘦,黝黑的脸上皱纹横生,其姓名早已不为人知,人们习惯呼其为黄舫公,舫者连舟也,并两船也,意指他造船技术精湛,远迈他人。 刘景将手中马缰交给身后的刘祝,含笑说道“黄舫公,这五个月来,在下可是整日翘首以待。” 黄舫公咧开嘴,露出稀零的牙齿,口气极为自信地道“小人的造船手艺,长沙没有人比得上,绝对不会让刘君失望。” 刘景颔首道“事不宜迟,请黄舫公为在下带路。” “诺。” 汉代的舟船有着非常显著的特点,正如刘熙在其著作释名释船所述“其上板曰覆,言所覆虑也;其上屋曰庐,象庐舍也。”汉代舟船普遍设有甲板和高层建筑,而发展到极致,便是楼船。史记中记载有的楼船高达十余丈,旗帜加其上,极为壮观。 刘景就被黄舫公带到一艘典型的汉代舟船前,这艘船长达十二丈,广两丈五尺,两边各有二十五桨,其上两根大樯参天,大篷蔽日,尾楼三重,高两丈有余,望之若山。 此船黄舫公完全是按照刘景要求,以战舰的规格建造的,只要在船舷上设置女墙,舷内再设置战棚,便与斗舰无异。 楼船由于建筑过高,遇到风暴容易倾覆,不便于军事,象征意义更大,大汉的主力战船以艨艟、斗舰为主。 为了这艘船,刘景足足花去了数十万钱,更直观一点说,刘景家七十石、二百三十余亩水田全部卖了,也买不起这艘船。 虽然花费不菲,但刘景置身于船下,仰望着若山的巨舰,心里只觉非常值得,可惜当时由于受到资金限制,订购的十五艘船中,只有三艘是这种规格,其余皆是长七八丈的“小船”。 见刘景一脸欣然之色,黄舫公心中得意,问道“小人造的船,刘君可还满意” “非常满意。”刘景点了点头,不吝赞道“黄舫公造船数十载,手艺高超,享誉长沙,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听得刘景夸赞,黄舫公直笑得合不拢嘴。 接下来刘景被黄舫公邀请入船参观,他对舟船一窍不通,不过他身边有王彊这个内行人,听其从旁讲解,刘景多少能明白几分。 外行归外行,刘景到底是来自于后世,随便一个想法,对于当下都是革命性的,比如水密隔舱。当然,刘景并没有透露,新技术往往需要反复实验,而他时间紧迫,急需舟船,暂时无暇他顾。 从船上下来,刘景问黄舫公道“其他船什么时候能完工” 黄舫公心中有数,回道“最迟不会超过四月下旬。” 刘景点点头,也就是说还有不到两个月,他就能得到所有船只,看来招募棹夫的事情要提上日程了,棹即船桨,棹夫即划桨之人。 仅仅是眼前这艘大船,就需要五十名棹夫,十五艘船,需要多达四百名棹夫。 所幸长沙乃是水乡,招募数百名棹夫并非难事。 建武十一年,光武帝刘秀派遣大司马吴汉及征南大将军岑彭、诛虏将军刘隆、辅威将军臧宫、骁骑将军刘歆征蜀,一次就令长沙、零陵、桂阳委输棹卒数万人。由此可见一斑。 刘景离开前,向黄舫公承诺将会在明日结清尾款,黄舫公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带着徒子徒孙们千恩万谢。 刘景告别黄舫公,行出黄氏船场,对刘祝道“文绣,我有意让你统领船队。” 刘祝心里十分吃惊,原来这就是刘景对他的安排,问题是他从小一直在陆上生活,乘船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能带好船队吗 刘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内心想法,笑着说道“不懂不要紧,慢慢学就是。而且,”刘景又伸手一指王彊,说道“我不是给你找了一个帮手吗。”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零一章 招抚 王彊今日随刘景来到黄氏船场,心里受到极大的震撼,他万万没想到,刘景一个外行人,竟然一口气订购了十五艘大船,其中有三艘还是望之若山的巨舰,并且听其话中透露的意思,日后还会继续增加船舰数量。 他绝对不信什么经营交州、贩货南北之类的鬼话,可要说刘景有异心也不至于,如今张羡坐拥荆南,麾下楼船、艨艟、斗舰过百,带甲数万,根基稳固,刘景除非疯了才会生出非分之想。 王彊心里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刘景和刘祝的谈话,十五艘大船将全部交给刘祝 王彊和刘祝接触的时间也不算短了,知道他是一个颇有城府、心机的人,但却对水上之事一窍不通。 王彊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果然,只见刘景指着他道“不懂不要紧,慢慢学就是,而且,我不是给你找了一个帮手吗。” 王彊毫不犹豫道“刘君对小人有救命之恩,小人只恨自己无能,没有机会报答刘君的恩情,如今刘君不以小人卑劣,委以重任,小人必将竭尽全力,辅佐刘文绣,不令刘君失望。” 刘景笑道“子健都这么说了,文绣你就不要再犹豫了。” 刘祝看了王彊一眼,抱拳应诺。 刘景满意地点点头,又望向马周,没等他开口,马周便一脸尴尬的说道“刘君,我不习水性,万万上不得船。” 刘景苦笑摇头,他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事,作为地道的荆南人,马周居然是一个旱鸭子,这就和匈奴人不会骑马一样可笑。 不过刘景本来也没打算让马周上船。他心里早已有腹案,马周或许碍于面子,不愿成为蔡升手下,但此事可由不得他。 刘景替蔡升谋求别部司马一职,有明确目的豢养私兵。 除了马周,刘景还准备安插几名刘氏族人进去。 这与信任与否无关,刘景非常了解蔡升的为人,他绝对是那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问题是,日后他若是受了张羡的滴水之恩,来个与长沙共存亡,那刘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所以他必须确保这支人马一开始就处于自己的掌控之中。 刘祝、王彊未来几个月将会变得非常忙碌,刘景同二人分别,与族弟刘亮一起还家,刘亮身下是一匹棕色南中矮马。 这马自然是刘景送的,对于邻家族弟,他可谓重视到了极点,不仅送剑送马,更是每晚在舍中亲自教其读书,不求他成为经学博士,只要能将三史左传孙子兵法看明白就行。 刘景本来还想加上诗礼,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奈何刘亮本就不喜欢读书,对诗礼更是毫无兴趣,刘景不愿强迫他学习,只好放弃。 说来也巧,刘景前脚刚到家,后脚邓氏家奴便千里迢迢赶到家中,仿佛商量好了一样。 刘景坐在堂中,打开“便宜丈人”邓攸的信笺,视之良久。 这次,真的要将邓攸头上“便宜”二字去掉了。 去年末,邓攸就在信中提到,希望两人能够在今年成婚,刘景觉得邓瑗才十六岁,年纪稍稍有些小,另一方面他还仅是一个百石吏,娶南阳邓氏女不免有些底气不足。 但这些问题在邓攸眼里显然都不是问题,刘景没理由反对。 邓攸争取到他的同意后,便决定将迎亲日子定在今年九月份,留给他半年时间准备。 赖慈依旧是素衣椎髻,美眸看着刘景,感慨道“一转眼,仲达也要成婚了。” 刘群斜着身子依靠在母亲怀中,仰着小脸问刘景道“大人,你要给我娶一个婶母吗” “对。”刘景笑着点头,两世为人,他终于要结婚了。“虎头,你高兴吗” 刘群懵懵地看着刘景,下意识点头道“高兴。” 刘饶好奇问道“阿兄,嫂子人凶吗” 刘景闻言不由惊讶道“阿离你为什么会担心这个” 刘饶说道“我听说南阳邓氏女脾气都很坏。” 刘景顿时哭笑不得,问道“你听谁说的” 刘饶推了身旁的刘和一把,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的阿兄卖了。 见刘景视线转向他,刘和吞吞吐吐道“南阳邓氏出过两位皇后,和帝皇后废长立幼,专权多年;桓帝皇后骄横善妒,忧郁而死。两个人性格都不好。” 刘景听得一怔,刘和倒也不是胡说八道。 “邓瑗的性格”刘景回忆一番,心道“似乎也有些强势。不过以自己对她的了解,她是一个既聪明又善良的好姑娘,嫁进门来,一定会善待家人。” 想到这里,刘景笑着说道“阿若、阿离不必担心,你们的嫂子会比我更爱护你们。” “真的吗”刘饶一双大眼睛满怀期待。 刘和却是暗地里撇撇嘴,他才不信这个世上有人会比阿兄待他更好。 继母张氏开口道“仲达,邓氏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族,届时陪嫁之人必不会少,依我看你的西房应该重新修缮一下。” 刘景颔首道“母亲大人说得有道理,家里确实多年没有修缮过了,既然要修,索性将家里里外外都重新修缮一遍。” 修缮房子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如今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为蔡升谋求别部司马一事上。 之前刘景为了增强说服力,曾给了蔡升一大笔钱,让他合聚临湘游侠、恶少年百余人,为其等购买刀剑衣服,蔡升整日带着他们成群结队,招摇过市,引起了长沙郡府高层的极大关注。 蔡升本就名震长沙,去年市井一战,连擒区胜、区雄,令长沙一郡为之侧目,就是张羡,也是对其如雷贯耳。之所以没有招揽他,一是顾忌区氏脸面,二是他相比刘宗、区雄等豪杰,势力单薄,区区一个剑客,纵然再厉害,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现在不一样了,蔡升身边聚集了百余游侠、恶少年,简直就是为虎傅翼,张羡不敢再继续放任下去,招抚随之而来。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零二章 刘修 蔡升是一个民间草莽豪杰,与长沙郡府诸大吏少有瓜葛,加上刘景私下为之奔走,因此整个招抚过程并没有出现什么波折。 很快,张羡就将蔡升召入郡府,善加笼络,拜为别部司马。接下来便是组建营校,蔡升、马周皆为游侠中的佼佼者,可他们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不识字。 历史上三国不乏文盲将军,比如蜀汉的王平,其“生长于戎旅,手不能书,所识不过十字。”最后也成为一代名将。 但这毕竟只是一个特例,刘景总不能奢望蔡升、马周都能比肩王平。更何况万事开头难,以两人如今的能力,未必能够应付得来,这时候就急需一个有经验的人从旁协助二人。 刘景心里就有这样一个人选,他也是龙丘刘氏子弟,名叫刘修,字元德,今年四十岁,中平黄巾之乱时,曾以司马的身份随州里征讨南阳黄巾蛾贼,是龙丘刘氏少有投身于军旅的人。 而今刘修在家以耕种为业,他退出行伍的原因是,在与黄巾蛾贼的交战过程中,被对方猛士一刀斩断右臂,变成残废。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十几年里,他就算熬,也能熬到校尉、中郎将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刘宗之前被拜为别部司马,招募宗族昆弟时,没有招募他。 这个人是刘景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为了表示足够的诚意,休沐日备厚礼亲自登门拜访。 刘修固然变成了残废,但他本就是中产家庭出身,家中有田有桑,有宾客奴仆,日子过得比曾经的刘景家还要好上一些。其家宅邸亦是前后两进,只是规模远远比不上刘景家。 对于刘景的到来,刘修显得十分意外,两人平素少有交集,不知对方为何而来。 刘景乃是龙丘刘氏新一代旗帜人物,刘修自然欢迎之至,将他请入后堂。 刘景落座后,奉上礼物,和刘修闲聊起来,后者身量和他差不多,在七尺五六寸间,体格强壮,容貌古朴,神色平和,双目颇为有神。 刘修非常在意自己的断臂,每日不管是否外出,皆以木橛缠布,充作假肢,不知详情的人,根本看不出异常。 两人谈话过程中,刘景尽量不去看他的右臂,简单的寒暄过后,他先是向刘修郑重一揖,接着一脸诚恳地说道“弟今日前来,实则是有一事相求。” 刘修闻言难掩惊讶,他一个废人,能帮到刘景什么忙开口说道“仲达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我能做到一定不会推诿。” 刘景不慌不忙道“从兄应该知道,刘伯嗣被张府君拜为别部司马一事。” 刘修点点头,此事龙丘刘氏可谓人尽皆知,不少族中昆弟都加入其麾下。 如今世道变了,这种事放在在十几年前绝对不会发生。 “近日,蔡宏超也被任命为别部司马。”刘景向其吐露实情道“从兄或许有所不知,这是我在背后为其谋划而来。” 刘修大感意外,并隐隐猜出其来意“仲达的意思是” 刘景微笑道“蔡宏超的剑术无双,若是单打独斗,整个长沙都难觅对手,可若让其征募兵马,统领一营,就有些力所不及了。从兄曾戎马多年,经验丰富,因此我今日前来,便是想请从兄出山,辅佐蔡宏超” 刘修沉默片刻,面有为难道“恐怕要让仲达失望了,非我故意推诿,不愿帮忙,仲达亦知,我身有残缺,又闲居多年,如今已是难以承受行伍之劳。” “如果从兄担心这个,大可不必。”刘景目光炯炯直视刘修,直言问道“我冒昧问一句,从兄心中是否还有志于军旅” 刘修内心十分纠结,几欲开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刘景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意,说道“不如这样,从兄暂时先帮蔡宏超将部伍组建起来,之后是去是留,随从兄心意。” “这个”刘修眉毛拧在一处,左手下意识抚向右衣袖,自己一个废人,能够压服士卒吗若是沦为士卒的笑柄 刘景知道刘修想要迈出这一步,是何等的不容易,深深一拜,说道“此事对我至关重要,希望从兄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刘修暗暗一叹,单臂将刘景扶起,说道“仲达请起,仲达不以我残缺之身,携重礼登门,言辞恳切,礼贤至此,我又怎能一再拒绝呢” 刘景欣然而笑道“得从兄相助,我可以高枕无忧了。” 刘修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解道“我如今心中可谓惴惴不安,唯恐有负仲达重托,仲达何以对我如此自信” 刘景恭维道“从兄知兵法,仅此一点,就远迈他人。以从兄之能,调教那些市井游侠、乡野愚夫,还不是手到擒来。” 刘修抚了抚胡须,这话倒是没错,颔首道“这些年,我虽退出行伍,闲居家中,却从不曾放下兵法,孙吴司马早晚诵读不休。” 刘景赞道“少而好学,不足为奇,长而好学,才最是难得。” 刘修失笑道“仲达再夸下去,我便以为自己是韩信再世了。” 两人相视一眼,齐齐大笑。 刘景若想要掌握全军,单单刘修一个人肯定不够,然而龙丘刘氏有志于行伍的人,几乎已被刘宗一网打尽,刘景心里实在没有什么人选,因此求教于刘修。 刘修想了半天,向刘景推荐了三人,大本事谈不上,却也比市井游侠、乡野愚夫强多了,同时表示他家中宾客,过去曾与他并肩作战,也堪一用。 刘景顿时松了一口气,又坐良久,二人相谈甚欢,刘景离去时,刘修一直送至门外。 次日,刘景带着蔡升、马周亲至刘修家,正式向其发出邀请。这么做一是显示对他的重视,二是做给蔡升、马周看的。两人都是市井游侠之流,好勇斗狠惯了,心里未必会对身有残疾的刘修服气,刘景对刘修表现得越尊敬,二人便会越安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零三章 营垒 请出刘修后,刘景将募兵的任务交给了他。 自古以来,游侠、恶少年群体便是天然的优质兵员,盖因他们皆身怀武艺,胆大心粗,好斗轻死,只要对其等稍加训练,就可以成为一支精兵。 昔日追随李陵深入胡地,转斗千里的五千步卒,便是“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之后教射于酒泉、张掖,立时成为天下少有的精锐之师。 可惜刘宗之前一次就招募数百游侠、恶少年,蔡升再收拢百余人,临湘的负剑之徒差不多被一网打尽,余者不过十之一二。 没有了游侠、恶少年这个优质的兵员,刘修只好扩大范围,从大众之中招募士卒。 所谓“选士而无去取,是驱市人而战也。”这就是说,招兵而无选择取舍,等于是驱赶乌合之众作战。 相比于城郭之民,刘修更喜欢乡野愚夫,他认为乡野愚夫皮肉坚实,不畏辛苦,听从命令,易于训练。 不过乡野愚夫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当兵,还要从中精挑细选出胆大之辈,因为“伶俐而无胆者,临敌必自利;有艺而无胆者,临敌亡其技;体壮而无胆者,临敌必累赘;有力而无胆者,临敌必先怯;俱败之道也。”其他皆次要,唯胆当先。 除此之外,在汉代要想当兵,对身高也有一个最低标准。当然,这个要求几乎可以忽略。 汉代继承秦制,选拔士卒还在沿用着数百年前战国时期的标准,身高超过六尺二寸即可,这个身高是一名十五岁少年的标准身高。荆南地区的人普遍较北方人矮小,但绝大部分男性身高都超过了六尺二寸。 对于兵员,刘景曾有意招募避乱于长沙的北方流民,前些年益州牧刘焉便收编了数万南阳、三辅流民,号称“东州兵”,战斗力颇为不俗。 刘修却将他劝住了,其理由非常充分,如果是像刘焉那样将北方流民单独编成一军,自然没问题,可刘景却想让南人北人共处一营,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般,双方语言、习性、风俗无一相似之处,时间一久,必生冲突。 刘景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想当然了,在古代,人们的地域观念极强,晋代衣冠南渡,南人北人就互相讥讽对方为“北伧”、“貉子”,当即绝口不再提及此事。 刘景认为实力越强越好,并不介意多养一些人马。 得到他的授意,刘修在临湘各乡大肆征兵,一共招募了八百余人,加上蔡升手下的百余游侠、恶少年,人数不多不少,正好一千。 成军之日,刘景特意休沐一天,带着刘亮前往营地参观。 营地设在临湘正南五十里外,此处乃是南方通往临湘的必经之地。 近年随着扬州豫章郡局势的糜烂,很多豫章人携家带口,横穿山脉,来到长沙醴陵一带避祸,身处他乡为了不被欺负,当然就会选择抱团取暖。 醴陵位于临湘以南,二者间距离不过二百余里,卧榻之侧,有这样一股不受控制的流民势力,张羡岂能安心他不仅在醴陵部署了大批兵力,像刘宗、蔡升等新军也被派到南边防备流民。 刘景和刘亮赶到时,发现营地虽然才建成不久,却已经初具规模。 汉时设置营垒,大体分为两种,平原广泽、无险可恃,便立方营,而依山傍水,有险可守,则立月营。月营又叫偃月营。 如今刘景面前的,便是一座标准的偃月营,其背靠山险,面向平地,形成一个向前突出的半圆形,一道宽度和深度都超过一丈的壕堑将营垒与外界彻底隔绝,外以木栅为墙,鹿角、楼橹,一应俱全。不问亦可知,这必是出自于刘修的手笔。 蔡升、马周、刘修尽管忙得不可开交,可一得到刘景到来的消息,立刻放下手边的事,赶到营门外迎接。 刘修身上穿着一件带着披膊的两当铠,数以千计的甲片以麻绳组编,其上用丝带编缀成菱形图案为饰,左右腋下开襟处以绛带系接。这件奢华精良的铠甲,不仅令蔡升、马周羡慕得直流口水,就是刘景也颇为眼热。 刘修如今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像变了一个人,神情庄重,眼神凌厉,极具威严。 刘景心中不由肃然起敬,一时感慨道“从兄和居家时完全判若两人,令人侧目,看来从兄天生就是一名军人。” 刘修内心泛起波澜,叹道“这个世上,除了仲达,还有谁会任用我这么一个废人若非仲达,岂有我之今日” “孙膑断足,犹能纵横天下,名垂青史,从兄何必总是介怀身体呢”刘景摇头道,随后目光转向蔡升、马周,问道“宏超、子谨,你们投身军旅也有一段时日了,有何感受” 蔡升苦笑道“前时合聚百余人,行止之间,还算颇有章法,以为军旅便是如此,等真正入了军旅,才体会到其中之艰难。单单修建一座营垒,就隐藏了太多太多的学问。” 马周亦忍不住感慨道“与大兄相比,我和宏超比那些招募来的乡野愚夫也强不了多少。” 连日来刘修展现出的能力深深折服了蔡升、马周,二人以兄事之,尊敬有加。 刘景失笑道“从兄研读兵书二十余载,岂是一般人连我都只能甘拜下风,何况你们。既然知道自己的不足,日后就多多努力吧。” 蔡升颔首道“大兄亦言匹夫之勇不足取,为将不可不知书。每晚皆招我和子谨入营舍读书学字。” 这正是刘景最希望看到的,心里一阵欢喜,对刘修道“从兄,有劳你费心了。” 刘修微笑道“他们二人虽然目不识字,却十分聪明,亦知大义,只要用心学习,日后必可成为良将。” 刘景笑道“在这一点上,我与从兄所见略同,宏超、子谨,你们可不要辜负我和从兄的厚望啊。” 蔡升和马周对视一眼,齐齐道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零四章 军法 军营乃是军事重地,没有指令不得擅入,违禁者将会受到严惩。当年赵卬进入其父赵充国的营军司马中,便被下狱治罪。赵卬、赵充国虽为父子,亦不得擅入军营,由此可知军法之森严。 有蔡升、马周、刘修三位营中主将亲自迎接,刘景自然可以畅通无阻,他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越过一丈有余宽的壕堑深坑,进入营地之中。 两世为人,他跟军旅唯一沾点边的可能就是军训了,行走在这座简易的古代军营中,刘景倍感新奇,左顾右盼,兴趣盎然。 刘亮同样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过去在家时便纠合童子作为部曲,常以军旅战阵之事为戏,违者以竹竿杖之,众童子莫有敢违抗者。 这种行为放在汉代,也算是有些“异才”,他也正是凭借着这一点而被刘景看重,善加培养。 不过让刘亮感到失望的是,眼前的军营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放眼望去,一片尘土飞扬的景象,因为时日尚浅,营舍才搭建了十几二十间,主体以竹木为主,显然是就近取材。在营房周围,密密麻麻分布着数以百计的军帐。 仅就整体气势而论,一点也没有军事重地的样子,还不如刘氏坞壮观呢。 不止如此,就是兵卒也让他大失所望,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不管是样式抑或颜色,都没有做到统一。唯一还算过得去的,是他们头上全都裹着赤帻,勉强有了兵卒的样子。 其实这一点也是蔡升最不能容忍的地方,他个人素重颜面,喜好美服华冠,如今麾下却穿得破破烂烂、杂乱无章,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关于兵卒的衣着问题,刘景已经着手解决了,他前几天在临湘市中购入了大量布匹,雇人制作成绛衣、行藤等,想必用不了多久,兵卒们就可以换上一身崭新的行头。 很快,刘景和刘亮就发现五六个被并排绑在树桩上的士卒,刘景见他们浑身鲜血淋漓,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中大为触动,不禁扭头问刘修、蔡升、马周道“他们这是犯了什么罪” 蔡升、马周二人闻言面上皆露出不忍之色。 刘修神情严肃地回答道“嚣灌、夜行。”刘景不通军事,刘修怕他听不懂,又解释道“嚣灌即喧哗,乃是军中之大禁。” 刘景轻轻皱起眉头,这到底是五六条鲜活的生命,仅仅因为一点“小事”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心道“自古慈不掌兵,义不掌财,真是半点不假” 刘修看了他一眼,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又道“尉缭子有云古之善用兵者,能杀其半者威加海内,杀十三者力加诸侯,杀十一者令行士卒。孙子兵法云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尤其立营初始,士卒昔日散漫惯了,必须施以严法,否则不足御众。” 事实上刘修本身并不是一个喜欢用残酷军法御下的人,但是没办法,他是一个身有残疾的人,如果不能在一开始就确立自己的威严,这个兵根本就没法带下去。因此,这几名犯法的士卒只能自认倒霉,被刘修杀鸡儆猴,用来震慑军心。 “从兄说得有道理。”刘景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刘修完全是依照军法行事,并没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其实用严法也不是不行,但绝对不能一味严酷,恩威并施才是正确的领兵之道。刘修熟读兵法,亦曾官至司马,这一点相信不用刘景说,他也应该清楚。 刘景走进营舍,毫不犹豫坐上主位,其他人亦纷纷就坐,刘修出言询问道“仲达,你要不要见见屯将” 屯将掌管一屯人马,正式名称为屯长,又名百人将,顾名思义,统领百人,如今营中共有十位屯将。 刘景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了,他借刘修、蔡升、马周三人之手,足以控制住全营人马,没必要太过于显示自己的存在感,至少目前这个阶段,他还是应该尽量以低调为主。 刘修、蔡升将刘景的表现视为对自己的信任,心中无不感慨,刘景对自己信任有加,士为知己者死,如此而已。 刘景问刘修道“从兄,如今是否已开始训练士卒” 刘修点头道“士卒从到此的第一天就开始训练了,一般早上、午后各一个时辰,其余时间则修筑营垒。” 刘景听得心里一动,说道“那我就留到午后,看看从兄兵练得如何了。” 刘修道“士卒之前不是乡野愚夫,便是浮浪轻侠,训练多日,辅以严法,也才堪堪做到识别旗帜,队列整齐,不喧哗,不躁动。”“辨旗帜”乃是古代士卒入伍后的第一课,士卒只有明白旗帜之别,才能“束之”。 目前营中士卒完成了第一课“辨旗帜”,正式开始第二阶段“审金鼓”,这一步相对来说要复杂许多,首先在移动中如何保持阵型的完整就是一个非常大的难题,绝非日可以见到成效。 刘景却感到十分满意,笑道“万事开头难,我相信以从兄之能,必定能够练出一支精兵。”又转头对蔡升、马周道“宏超、子谨,你们有机会跟随从兄身边,观其训练士卒,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你们一定要用心学习。” “诺。” “要练出一支精兵,谈何容易。”刘修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是颇有自信,只要给他两年时间,他一定可以练出一支精兵。 刘亮面对和父亲年岁相差无几的刘修,一开始还有几分拘谨,可他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内心,向刘修请教起军旅问题,有了第一次尝试,接下来就简单多了,他死皮赖脸缠上刘修,后者外出巡营时他也寸步不离。 刘修能看出刘景对刘亮的重视,他也认为此子是同族中可堪造就之辈,对他的问题事无巨细,一一进行回答。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零五章 八阵 午后,干了一天重活,正在营舍帐中休息的士卒听到急鼓声,立刻条件反射般跳起来,快速整理一番衣巾,操起武器便向外跑去。 刘景跟随刘修、蔡升、马周站上土木搭建的台上,望着士卒源源不断汇聚而来,很快便组成齐整的方阵。 这个方阵是由九个百人小方阵组成,前军分为左、中、右三个方阵、中军和后军同样是左、中、右三个方阵,这便是汉军步兵最常列的“八阵”。 至于为什么九个方阵称为“八阵”,则是因为中军中间那个方阵,乃是主帅身居之地,不算在内,后世称为“九宫八卦阵”,可能更为形象一些。 仔细看小方阵,可以看出五人为伍,两伍并立,即横队为十人,纵深十排,合计百人。小方阵的前方,单独站立两人,一者手持小旗、一者手持鼗鼓。鼗鼓类似于拨浪鼓,用以整肃行伍。百人屯长、五十人队长则位居方阵之后压阵。 虽然仅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可从兄刘修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士卒练得“有模有样”,已是颇为不凡。 刘景心中对刘修唯有“佩服”二字,他穿越一年来,并不是只读经书、史籍,孙、吴兵法他也没少看,不仅看了,为了加深理解,还曾亲手书写,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依然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比刘修差远了。 想要摆脱“纸上谈兵”,唯一的办法就是深入军伍,可惜他恰恰做不到这一点,甚至都无法常来这里,免得引起张羡的猜忌与警惕。 不过有刘修、蔡升、马周三人供他驱使,他足可放心。 观完士卒列陈,时候已经不早,刘景准备离开,刘修、蔡升、马周三人一路将他送至军营门外。 临别之前,刘景拉着蔡升的手,说道“宏超,想必用不了多久,绛衣、行藤、鞋履等衣装便会送来。” “太好了”蔡升闻言喜出望外,说道“士卒衣色杂乱,如同乌合之众一般,若是统一换装绛衣,士气必将大振。” 刘修不由一阵感慨,长沙诸兵,并非都有统一着装,在这方面,刘景真是舍得下本钱。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刘景为什么要花费重金养这么一支营兵,这不是替长沙太守张羡养兵吗于他本人有何益 不过刘景乃是非常之人,自己看不透他的打算也正常。 刘景笑道“宏超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要求只管说来。” 蔡升和马周相视一眼,二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蔡升道“刘君,你就算不说,我也要提,军中不可一日无酒啊。” 汉代军中并不禁酒,但士卒全都是穷苦之人,想要喝上一顿酒也是极为不易,一般多发生于劳军犒赏之时。当然,将领不在此列。 刘景看看蔡升,又看看马周,面色渐渐严肃,说道“酒,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宏超、子谨,你们现在已是掌管数百千人的军中将领,不比从前游侠之时,饮酒须有节制,万万不能再贪杯。尤其是子谨,你平日嗜酒如命,常常大醉不醒,更需节制才行。” 马周被刘景说得满脸通红,只见他拍着胸脯保证道“刘君教训的是,我亦知如今身上责任,日后必定少饮酒。” 刘景岂肯轻易相信马周这个“酒鬼”做出的保证,扭头对刘修道“从兄,你要替我牢牢看紧他。” 刘修微笑称好。 马周顿时苦起脸,桀骜杂乱的眉毛拧成一团,引得几人纷纷大笑。 最后,刘景重重拍了拍蔡升、马周的肩膀,一时间千言万语尽数化为“努力”二字。 “必不负刘君之望。”蔡升、马周齐齐抱拳道。 刘景点点头,又和刘修道“对于从兄,我非常放心,没有什么需要说的。”接着与三人道别,乘马而去。刘亮骑上矮马,紧随其后。 刘景发现刘亮在马上频频回头,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开口说道“子明,你如今年纪还小,等过个几年身体长大,我便让你入军中为将。” “还要等那么久吗”刘亮面上不见一丝喜色,他今年才十五岁,要想完全长大成人,至少还需要三年时间。 刘景笑道“几年而已,你正好趁机多读一些兵书。” 刘亮轻轻抿起嘴唇,如果说他以前还有些不爱读书,那么今日看见蔡升、马周的窘迫,他心里已经不再排斥读书。当即郑重其事道“从兄,我以后一定用心读书。” 刘景闻言一脸欣慰,看来今天没白带他来。 军营这边无需刘景操心,他的注意力自然转到了刘祝、王彊这边,而今两人已经陆续接收了四艘大船,一艘十二丈,三艘七至九丈。 棹夫的招募也十分顺利,这个年月,在水上讨生活的人远不如陆地,非但辛苦,钱赚得也不多,刘景给出的薪水要比其他人多出三成,相应的,要求也更高一些,仅“体格强壮”一项,就刷掉了将近一半的应募者,与其说是招募棹夫,不如说是招募棹卒,你见过谁会为棹夫配备精良武器 在古代,宗族是最值得信任和依靠的势力了,刘景很容易就选出几名族人,塞进船上,其中一个就是刘亮的父亲,他虽然不像自己的儿子那样身怀“特殊才能”,但他打了半辈子的鱼,熟悉水上之事,性格也算稳重,充作刘景的“耳目”绰绰有余。 时间悠悠,转眼就到了六月,刘景在黄氏船场订购的十五艘大船皆已接收,棹夫足足超过了四百,皆为精壮之人。 养这么多人,每日消耗以万钱计,王彊不忍刘景“坐吃山空”,建议刘景尽快载货下交州。刘景同意了他的建议,除了三艘“斗舰”级大船,其他十二支舟船一分为二,王彊、刘祝一人一半,一个南下交州,一个北上襄阳。 王彊被刘景惊得目瞪口呆,不提货物,仅仅六艘大船,价值就超过百万钱,居然全都交给了他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零六章 调离 刘景将六艘舟船交给王彊,并不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在其身边安插了包括刘亮父亲在内的三名刘氏族人,作为自己的耳目。王彊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心里直叹刘景器量大得惊人,换成是他,根本就不会将船队的指挥权交给外人。 相比于王彊,刘景对刘祝无疑更加放心,只是象征性的派了一个刘氏族人,不过他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缺乏经验,刘景特意花高价雇佣了几名老行船,在他身边辅佐。 王彊往交州的船上,装载的是陶器、漆器、青铜器、布匹、绢缯刘祝往襄阳的船上,装载的是粮食、皮货、药材及珠玑、玳瑁、翡翠等南海珍玩。 两人率领的十二艘大船,载重在五百石至七八百石之间,直到六月中旬,才堪堪装满仓位,舟船离港之日,刘景亲自前往北津,送别船队。 王彊、刘祝走后,刘景以为自己可以清闲一阵子,然而当天傍晚刚回到吏舍,一身高冠广袖的刘蟠就找上门来。 看着神情严肃,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忧虑的刘蟠,刘景一边将他请进舍中,一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兄为何面有不豫之色” 刘蟠落座后双眼死死盯着刘景,半晌才叹道“仲达,你到底意欲何为” 刘景眼眸流光,失笑道“从兄这话颇让人摸不着头脑,什么叫我意欲何为” 刘蟠并不是一个拐弯抹角之人,直截了当地质问道“今年以来,你犯下了多少逾矩之事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么” “果然还是引起了张羡的关注。”刘景心里暗叹一声,说实话这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张羡除非瞎了才会对他诸多动作视而不见。面色如常道“从兄此来想必不是自己的意思,是代府君而来” 刘蟠点头承认,说道“仲达,府君准备将你调离市井。” 刘景立刻面露“不悦”道“我自认所作所为并没有逾矩的地方,府君居然怀疑我真是让人大失所望。易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既然府君不信任我,我何不辞职归家,读书养志,以待明主” 刘蟠又好气又好笑,刘景这话颇有些诛心了,何谓辞职归家,以待明主这话的另一个意思就是说张羡不是明主了 刘蟠责道“仲达,你也不要觉得有何委屈,你私购大舰,插手军伍,难道不是事实” 刘景眉毛一挑,坚决不承认指控,出言反驳道“我购大船,乃是为了贩货南北,至于插手军伍,更是无从谈起,我去军营,乃是访友。府君到底是听了谁的挑拨,才会如此疑心于我” 刘蟠苦笑道“仲达,你我乃是兄弟,这些虚假之言就不要和我说了。府君虽将你调离市井,却许以主簿高位。” 刘景心中大感意外,问道“那吴巨呢” 刘蟠回道“吴巨近日就会被府君拜为罗县县令,并领长沙北部都尉。” 刘景摇头道“府君为了安置我,真是煞费苦心了。” 他曾经以不愿侍候“笔砚间”为由,拒绝了张羡许以的门下五吏之一的主记之位,而主簿也有掌管文书之责,权力却比主记大多了,相当于太守的大管家,足以和功曹并驾齐驱。 而今张羡为了安置他,竟然将吴巨外放,腾出主簿之位。 刘蟠摇了摇头,如实相告道“这是桓伯绪的建议。” “桓阶”刘景颔首,他和桓阶关系不错,和其弟桓彝更是莫逆之交,不过桓阶毫无疑问是站在张羡一边的,他们之间这点交情不足以改变他的立场。 刘景问道“谁会是我继任者” “严肃。”刘蟠缓缓说道“桓伯绪认为他既是你的亲信,又颇有能力,是最适合接替你的人选。” “严伯穆继任,我可以无忧了。”刘景顿时放下心来,自古以来,往往都是人走茶凉、人亡政息,他就怕张羡用外人接管市楼,到时候胡乱指手画脚,令他一年来的心血毁于一旦。 刘蟠忍不住叹道“能让府君和桓伯绪这般慎重对待的人,仲达,你是第一个。 刘景心里不为所动,张羡在其他人眼中,或许是荆南霸主,在他眼中,却是一艘早已注定沉没的舟船,他绝对不会将自己困于船上,一同埋葬于历史浪潮。 “仲达,”离去前,刘蟠神色分外凝重地道“你为人素有大志,但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 刘景知道刘蟠在担心什么,一脸平静地道“从兄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做蠢事。” 刘蟠叹道“希望如此。” 蒙蒙细雨中,高冠广袖的刘蟠踽踽离去,背影甚是萧索。 刘景不顾雨淋,目送良久。 翌日,刘景一至市楼,立刻将严肃、谢良叫入掾室。 刘景来到窗前,眺望市中百肆,扭头对二人道“今日是我在监市掾位置上的最后一日。” 严肃、谢良忍不住相视一眼,难掩震惊,严肃问道“刘君将要去何处” 刘景微笑说道“府君欲以我为主簿。” 谢良心脏忍不住怦怦直跳,心道“刘君一走,我有没有机会登上监市掾的位置,成为一名掾君”口中说道“主簿乃是府君之腹心,位高权重,显赫郡府,恭喜刘君、贺喜刘君” 严肃素知刘景心意,因此一言不发。 刘景将严肃唤到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郑重地道“伯穆,我走之后,市井就交给你了。” 严肃还没什么反应,谢良脸色倒是先唰的一下白了。 严肃绝非像表面那般平静,心绪汹涌澎湃,难以抑制,他一个在市狱都快待不下去的小吏,被刘景慧眼识英,提拔于微末之中,一路扶持,从斗吏市左史,再到百石监市掾,此大恩大德,何时才能有机会报答 严肃深深一拜,说道“请刘君放心,在下必定会将市井看顾好,不负刘君之托。”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零七章 轰动 刘景将严肃扶起来,说道“将市井交给你,我十分放心,只是有一点,我在市中实施的政策,绝不可妄动。” 严肃正色道“这一点请刘君放心,在下自知才疏学浅,与刘君相比,直如愚人一般,绝不会妄动刘君政策,唯萧规曹随而已。” 刘景点点头,另外他几乎全部收入都来自于市井,自己日后虽然是位高权厚的主簿,但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他需要严肃这个新任监市掾为他的产业保驾护航。这事无需明言,以严肃的聪明才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刘景扭头望向谢良,他的脸上,此时写满了失落,短短一年间,他亲眼目睹刘景、严肃加入市楼,并后来居上,坐上他梦寐以求的监市掾宝座,他心里不感到失落才怪。 “谢史、谢史” 刘景连唤数声,谢良才回过神来,他茫然失落的看着刘景,哑声道“刘君有何吩咐” 刘景暗暗摇头,就他这表现,估计日后市门卒出身的王朝都有可能先他一步上位。口中却道“谢史,你日后好好辅佐伯穆,伯穆之后,你必有机会登上监市掾之位。” 谢良闻言精神不由为之一震,这还是首次有人向他做出“保证”,尤其这个人还是名冠长沙的刘景,简直把他的话当成至理,抱拳道“小人日后定会尽心竭力辅佐严君。” “他倒是适应快,这就称上严君了。” 刘景笑着鼓励他道“努力。”而后又问二人道“伯穆、谢史,你们认为谁最适合接任市左史” 相比于犹犹豫豫的谢良,严肃毫不犹豫推荐一人“刘君,在下认为市吏王朝为人勤恳,颇有能力,可为市左史。” 刘景轻轻颔首,又问谢良道“谢史以为王朝如何” “小人也认为王朝是最适合的人选。”严肃这个新任监市掾都已经开口了,谢良哪敢和他唱反调,这时候当然是坚决附和。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刘景直接拍板定下,新任市左史为王朝。 自从去年将严肃招入市楼,除非遇到大事,否则刘景基本不再管事,市中一应事务全部交由严肃、谢良二人处理。毫不夸张的说,他们比刘景更熟悉市中工作,他没有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又和两人聊了一会,便让他们退下了。 接下来刘景又招王朝进来,当面勉励一番。之后是族弟刘亮,门下不比市楼,就在张羡眼皮底下,并且周围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如果他刚一上任就任人唯亲,安插族弟,必惹非议。因此只能暂时将刘亮留在市楼,等过一段时间再想办法安置他。 刘亮纵然心里不太情愿,却也知道无法改变。 中午的时候,刘景带着刘亮来到陶观的胡饼摊前,他不是来买饼,而是专门来和陶观告别的。因为醉乡居有自己的厨人,他午饭基本就不在外面吃了。 不过刘景虽然不再吃陶观的胡饼,却常来饼摊找他聊天。 陶观真的、真的是一个非常有才的人,智商、情商双高,以刘景心中对人才的划分,他能够和桓彝、严肃处于一个档次,逊于桓阶、杜袭、刘瑍。 当然,这只是他的个人看法。如果按照历史本来发展,桓彝无疑会取得较高成就,而严肃八成会泯灭于众人,至于陶观,就更是如草芥一般微不足道。 倘若陶观是一个正常人,哪怕只有六尺渺小之躯,他也愿意将他招入麾下,使他有机会一展才能,奈何、奈何 “刘君高升主簿,日后就不能常来市井了吧”陶观硕大头颅露出一丝惆怅,刘景可以说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以平等态度对待他的人,这一点连蔡升都做不到,他非常珍惜这份友谊,可惜以后很难再有像从前那样畅谈的机会了。 “是啊,日后旬月都未必能来一次了。”刘景伸手指向身旁的刘亮,对陶观道“他是我族弟刘亮刘子明,你也认识,我走之后,子仪若是遇到事情,尽管去市楼找他,他若不在,就找严肃、谢良、王朝无论谁都行。” 蔡升离开市井后,刘景就接过了庇护陶观的任务,他离开前,自然也要安排妥善。 “小人何德何能,竟让刘君如此费心。”陶观不由重重一叹道“小人只恨自己是一个残废之人,没能力报答刘君恩情。” 刘景心里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说道“子仪,你有能力,且能力超群绝伦,只是世人看不到、不敢用而已。” “”陶观立时双目泛红,久久无法言语,刘景的这番话,无疑是他这辈子得到的最大肯定。 “就算是我,也不敢用啊。”刘景暗暗叹道。 告别陶观,他又前往书肆与书肆主人告别,再去皮肆见周卫 等到他和市中熟人一一道别之后,返回市楼,发现市楼外围聚集了数百人,他刚开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直到他被众人团团围住,才知道是他即将离任的消息在市中传开了。 众人情绪激动,有人伏拜苦苦哀求,有人大声疾呼 “刘君勿走” “刘君将要弃我等而去吗” “刘君一走,市中必乱,我等小民何依” 刘景一露面,立刻引发了市中更大的轰动,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很快就将市井中央的十字通衢大道挤得水泄不通。为了避免发生危险,严肃、谢良带着市楼诸吏冲入人群,将被吵得焦头烂额的刘景“救”出重围。 然而人群并没有因为刘景回到市楼而散去,反而有越来越多的趋势,人们围着市楼不住徘徊,一声声呼唤“刘君”之名。 整个下午,市中几乎处于半瘫痪状态,而且随着闭市时间的临近,市井之人大半都聚集到市楼外,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临湘城郭百姓正通过四门、源源不绝涌入市中。 刘景立于掾室,顺窗望外,眼中看到的,全是人头,密密麻麻,无边无岸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零八章 名望 “刘君” “刘君” “刘君” 数千人擦肩接踵,层层叠叠围聚在市楼外,竞相高呼,不惟市井,便是整个临湘城郭,也都听得真真切切。 由于市井乃是四方百姓汇聚之所,影响力可以轻易辐射全郡,昔日汝南名士黄浮之子,担任汝南监都市掾时,“犯法当死,一郡尽为之请。” 当然这里面也有其他原因,比如其家乃是汝南大族,其父黄浮乃是汝南名士,曾在东海相任上处死中常侍徐璜侄子、下邳令徐宣,而受到世人的敬重,但监市掾的影响力亦不能忽视。 论市中影响力,别说黄浮之子,就是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与刘景相比呢因此出现数千百姓包围市楼,不让他离开的情况,也就不足为奇了。 刘景静静站在窗前,望着楼外密密麻麻的人群,耳闻响彻四野的呼声,心绪起伏不定。 当初他为救刘亮之父,来市中质书,便敏锐的发觉到市井隐藏着巨大的潜力,人才宝货,应有尽有,在几乎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况下,他毅然决然前来市井为吏。如果那时他选择门下或功曹,现在充其量在士民中享有清名,哪有机会博取如此之隆望。 长沙太守张羡和功曹桓阶为何对他忌惮如斯甚至多有退让在长沙,麾下总计舟船千丈的商贾、部曲千计的豪强不少,怎么没见他们有所忌惮说到底,还不是忌惮他的名望。 说实话,刘景内心非常排斥主簿一职,因为监市掾属于郡中公职,本质上还是汉吏,而主簿,则完全可以称为太守之臣仆,虽说权力堪比功曹,然而有汉以来,便有“两府高士俗不为主簿”的说法。这里固然是指朝廷中央,实际上州郡更是如此。 刘景既不想当张羡的臣仆,为其拾遗补缺,干“擦屁股”的事,亦自负名望,“耻”于主簿之职,他昨天对族兄刘蟠说“辞职归家,读书养志,以待明主”可不是玩笑之语,或者故意威胁对方,他是真的有认真考虑过。 反正他三个月后便会前往南阳新野,迎娶未婚妻邓瑗,这一去一返,最少也要四五十天时间,主簿是太守的大管家,缺席一日两日可能没事,长时间缺席肯定不行。与其那时候再辞职,不如干脆现在就辞职归家。 他之所以没这么做,是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僵,张羡刚准备任命他为主簿,他直接甩手不干了,不是等于明着和张羡作对吗这么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否则以他在长沙今时今日的声望,就算变回白丁又有什么可担心的三个月后借着迎亲的机会北上襄阳,刘表只要不是白痴,立刻就会对他百般拉拢,倚为南道主人。 不过投靠刘表并非上策,只有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会考虑。 市井、乃至整个临湘发生的异常,自然引起了郡府的极大关注,很快张羡和桓阶就接到了下面市吏的报告,也包括五官掾刘蟠,以及即将卸任的主簿吴巨等等所有长沙郡府大吏。 郡府正堂,所有人济济一堂,鸦雀无声。在场大多数人都被刚刚得知的消息震撼得不轻,刘景仅仅用了一年时间,就获得了他们这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巨大声望,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以后谁还敢轻易与刘景为难都不用刘景动手,怕是长沙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淹死。 张羡和桓阶不禁相视一眼,暗暗庆幸将刘景调离市井,真是一个既正确又及时的决定,若是继续留他在市井待个一两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来 头戴高冠、褒衣缓带的刘蟠看了看左右,开口说道“刘仲达出为市吏不过一载,何以百姓闻其离任,怅然若失父母孔子曰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039依在下看来,刘仲达正是做到了这两点,才深得长沙百姓之心。” 吴巨不禁冷笑一声,在一旁借题发挥道“刘掾君说刘仲达深得百姓之心,那他自然有束民之法,那之前为何会出现犯人被市中乱民殴打致死的事情呢刘仲达是不是故意坐视不管” 罗县县令是千石高官、百里之宰,长沙北部都尉是比两千石高官,手握兵权,他如今身兼两职,可谓是整个长沙除了张羡外,权力最大的人之一。主簿虽然执掌中枢,说穿了不过是张羡的大管家,又哪里比得上如今独霸一方。在他眼里,刘景、刘蟠之流已经不足为虑。 “足下可有证据”刘蟠面色铁青道“若是没有,便是妄言,足下怎敢当着府君与众僚的面,轻易宣之于口” 没等吴巨再开口,张羡先出声道“吴卿不可妄言。” 吴巨冲着刘蟠重重一哼,终是没有再与他争执。 “一介武夫,也敢狂勃”刘蟠瞪着双眼,心里骂道。 桓阶微笑说道“昔颜子十八,天下归仁;子奇稚齿,化阿有声。刘仲达年仅十八,治理市井却成果斐然,远超前人,其铜斗铁尺之法,乃百世之良法也。继续留他在市井,未免大材小用,是以在下才建议府君任其为主簿,一展胸中才能。” 子奇相传是春秋时齐国人,十六岁治理阿县,而阿县大治。颜子即颜回,更不用多介绍,其乃孔子最为得意的弟子,孔门七十二贤之首。两人都被后世视为少年才俊的典范,桓阶拿刘景比作二人,可谓是最高的赞誉。 张羡点头道“刘仲达良才美玉也,仆自然要委以重任。日后有伯绪和刘仲达辅佐,仆可以无忧矣。” 成绩眼见没人再出声,请示道“府君,而今闭市在即,刘君被围在市楼一时恐难脱身,是不是要派人将他解救出来” 张羡颔首道“成掾,此事就交给你了。” “诺。”这本就是成绩的心意,他向张羡一拜,而后缓缓退出郡府正堂。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零九章 难题 成绩带着十余名贼曹吏脚步匆匆赶到西市,对着密不透风的人墙,大声喝令其等让开道路,然而却听者寥寥,收效甚微。 此情此景,不禁令成绩心里叫苦不迭,自从亲眼目睹吴先在市中被活活打死,他就再也不敢小觑市中百姓。更何况,他们都是心向刘景之人,他若敢动粗,刘景事后绝对不会轻饶了他。 不能来硬的,那就只能挤进去了。 成绩一咬牙,侧着身子硬生生顶进人群,贼曹吏们忍不住面面相觑,没办法,只能硬起头皮跟上。 成绩的到来自然引起了刘景的注意,他在楼上看到成绩及其手下在人群中声嘶力竭,艰难穿行,不觉失笑。 好不容易冲破人群,成绩形象大变,此时的他竹冠歪斜、鬓发散乱、衣服褶皱,看上去非常狼狈,就像遭遇了大风袭击。 他第一时间冲入市楼,稍稍整束一番衣冠,只身来到掾室面见刘景,苦笑说道“刘君,你这里闹得动静也未免太大了一些,整个郡府上至府君、下至小吏,全都被惊得不轻。” 刘景一边邀成绩入座,一边说道“我何尝不是被百姓的热枕吓了一跳,以至于困守市楼,难以脱身。” 成绩叹服道“刘君得民心至此,郡府上下,没有不夸赞刘君的。” 刘景轻笑道“我也仅仅只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之事,市中百姓却视之为恩惠,铭记于心,这怎能不让人感慨呢。” 成绩又恭维了几句,然后抱拳道“在下是奉府君之命,来接应刘君,可是观外面形势,不将百姓安抚好,恐怕很难离开这里。” 刘景颔首道“成掾不必担心,一会我会亲自出面安抚百姓。”他之前对百姓的行为不加制止,便是为了造成“轰动”效果,如今他的目的已经圆满达成,没必要再让百姓“闹”下去。 成绩立即奉承道“刘君出面,当然能够轻松平息骚动。” 刘景笑了笑,与成绩闲聊起来,等到闭市之时,他登上市楼之顶,夺过市吏手中的鼓棒,亲自击响牛皮大鼓。 见刘景终于肯露面,本来嘈杂不堪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刘景将鼓棒交还给市吏,凭栏而立,面相人群,扬声说道“在下来市中一年有余,可谓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日松懈,以期上不负府君之托、下不负百姓之望。现今府君任命在下为主簿之职,而诸君依依难舍,这就是对在下最好的褒奖” “刘君,勿要弃我等而去” 有人心中难舍,继续出言挽救,而有人“深明大义”,怒斥道“主簿,府君之腹心也,常参机要,总领府事,权力堪比功曹,岂是小小监市掾能够相比你难道想要阻止刘君高升吗” 另有人附和道“刘君之才,可比肩于功曹桓伯绪、五官刘元龙,留于市井,乃大器小用耳,唯有总领府事的主簿之职,才能配得上刘君。” 这两人身穿儒服,一看就是儒生士子之流,见识、口才非同一般,周围百姓都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 “市左史严伯穆将会接任在下监市掾之位。”刘景继续说道“严伯穆,乃是我的左膀右臂,因此就算在下离开,市井亦一如从前,绝不会变,这一点诸君尽可放心。” 听到是严肃接替刘景之职,市中百姓稍稍放下心来,他们对于严肃并不陌生,他固然逊刘景远矣,却不失为一个能吏。 “在下去年准备出仕之时,身边之人众口铄金,皆云市井乃是不洁之地,君子应当远离。在下认为此言大谬,一意前来市井,而今十分庆幸当时坚持己见。”刘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了足足一刻钟,最后以一句“诸君、勉之”作为结尾。 霎时间,原本安静的市井轰然爆发,欢呼声震天彻地。 成绩再次感到深深的震撼,他自己都记不清已经被刘景震撼到多少次了。 刘景与市楼所有人一一道别,包括两名市楼门卒,之后从马棚中牵出赤冀,市中百姓虽然依依不舍,却自发让出一条道路。刘景并未乘马,而是揽辔步行。 “刘君” “刘君” “刘君” 刘景步履徐缓的行于人群之中,不住左右颔首。 成绩跟在后面苦笑连连,他本是为“解救”刘景而来,到头来却是什么忙都没帮上。 当刘景走出人群,回身最后与市中百姓拜别,在一片送别声中离去。 回到郡府,刘景跟着成绩前去拜见张羡。 此时已是下职时间,正堂早就人去堂空,张羡是在“便坐”接待的刘景。正堂主要用于处理相对重要的政务,平日张羡都是在类似于厢房的“便坐”处理政务。 便坐中除了张羡,仅有桓阶、刘蟠二人。 刘景脱履而入,从容拜道“下吏刘景,拜见府君。” “仲达快快请起。”张羡起身绕过书案,将刘景扶起,说道“仲达曾向仆表露过为任一方的心迹,不愿为刀笔吏,如今仆任仲达以主簿之职,仲达心里可有不愿” 刘景回道“府君多心了,主簿乃一郡之要,权力极大,非一般文吏可比,在下只恐年轻才浅,有负府君信任。” 张羡刷开猗兰操折扇,大笑道“仲达若是才浅,郡府上下,岂不是皆碌碌无为之辈仲达为主簿,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桓阶出言道“仲达之能,我知之甚详,因此才向府君推荐,日后你我当共同辅佐府君,治理长沙。” 而与刘景关系亲密的刘蟠,却安静端坐,不发一言。 刘景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固然愿为府君驱使,只是有一件事需要提前禀明府君,在下与南阳邓氏女有婚约,九月将亲往南阳新野迎娶,而今已是六月中,还有不到三个月” 张羡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就是南阳人,当然清楚这一去一返,最快也要四五十日。 刘景真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一十章 主簿 半晌,张羡才缓缓开口道“古之成大事者,无不劳于求贤,而逸于任使,故能化清于上,事缉于下。昔日齐桓公五访小臣、秦昭王五跪范雎,皆是如此。仲达隽才杰出,冠于长沙,仆怎敢不倍加珍惜呢仲达既然有婚约在身,到时候只管前去,无论告假多久,仆皆答应。” 张羡每到一处,皆能收揽士民之心,桂阳、零陵、长沙,莫不如此,这笼络人心之能,着实令人称叹。 刘景神色湛泊,再度下拜,口中说道“孔子有云宽则得众。府君礼贤下士,竟至于此,在下日后必当不遗余力,效犬马之劳,以报答府君之恩泽。” 张羡忍不住大笑道“哈哈,此吾心也。” 直到此刻,刘蟠才算松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宪章朝右,简核才职,则有桓伯绪;匡政理务,拾遗补阙,则有刘仲达,有此二人,从今以后,府君可以高枕无忧了。” 张羡收拢折扇,笑着摇头道“元龙,你怎么光说别人,却把自己忘了” 桓阶出言道“进谏纳忠,春秋祭祀,则有刘元龙。” 几人面面而视,皆大笑出声。 如今时候已经不早,事情既然谈完了,桓阶、刘蟠、刘景三人便不再久留,齐齐向张羡告退。 从“便坐”出来,桓阶提议道“元龙、仲达,不如去我舍中小酌一杯” 刘景、刘蟠今晚并无应酬,一口答应下来,随后又找来桓彝,四人聚于桓阶舍中,饮醉乡居之酒,天南地北,畅所欲言。 次日,刘景在平日戴的黑色丝质介帻上,加了一顶一梁进贤冠。 进贤冠,古缁布冠也,文儒者之服也。前高七寸,后高三寸,长八寸。公侯三梁,中二千石以下至博士两梁,自博士以下至小史私学弟子,皆一梁。 他尚未年满二十,本不用加冠,不过主簿职位特殊,乃是府君之簿书,需要戴进贤冠以示郑重。 除了戴进贤冠,刘景的吏服也换了,由灰色变成黑色。 吃过早饭,刘景行好屋舍,下意识瞥向马厩,他新的工作地点和吏舍就隔了一道夯土墙,以后用不着骑马了。 见赤冀扬头蹬蹄,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刘景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脸颈,心道“日后只有休沐出府,才有机会骑马,这还怎么锻炼骑术如此看来主簿真不是久留之地。” “刘君” 听到呼唤,刘景回身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头戴进贤冠的青年郡吏,此人正是功曹吏李吏,刘景初来郡府就是他领路,或许是因为两人曾有过接触,这次桓阶又派他前来。 刘景微笑道“许久不见,足下一向可好”两人上次见面时,还是正月郡府朝会,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半年了。 李吏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多谢刘君关心。下吏一介愚人,才能平庸,所幸虽然没有什么长进,亦无差池。” 刘景含笑颔首,跟着他前往门下。 路上,李吏忍不住叹道“昔日小人目光短浅,曾质疑刘君为何选择去市井这等污浊之地,而刘君对小人说只要肯用心任事,不论身在何处,都能大放光彩。没想到才一年多时间,刘君就取得了令长沙全郡为之侧目的成绩,而今又被府君任命为主簿,执掌府事,小人心服口服。” “勉之。”刘景笑着鼓励他道。 门下又称閣下,汉代官府正门一般不轻易开启,官吏日常出入皆走小门,小门曰閣,故有閣下或门下之称,表示亲近之意。 而一郡能冠以门下之称,总共有五,依次是功曹、主簿、主记、督盗贼、贼曹。其中功曹、督盗贼、贼曹三者的办公地点位于诸曹之中,唯有主簿、主记,办公地点处于府君的便坐之侧,论亲密程度,在所有人之上。 正是因为这种亲密关系,有汉以来,主簿的地位不断提高,至今甚至已经可以和功曹并驾齐驱。而等到魏晋,更是一举压过功曹,从“两府高士俗不为主簿”变为“三十年看儒书,不如一诣习主簿”。主簿权势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刘景跟随李吏到来时,发现主簿诸吏皆已在室外等候,其中六名书佐站在最前,循行、干、小史等三十余人在后。 整个郡府上下,刘景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诸吏根本就不用李吏引介,双方还有一段距离,诸吏便开始遥拜道“下吏拜见纲纪。” 纲纪不是功曹的独有称呼,主簿代太守宣读书教,亦可称之为“纲纪”。 刘景轻轻颔首,开口说道“诸君请起,不必多礼。” “谢纲纪。” 见过礼后,六名书佐争相上前作自我介绍,他们都想给刘景留下一个好印象,以期日后受到重用。 刘景一直保持着亲切微笑,不仅同书佐谈话,便是如干、小史之流,也都没有忽视。 前汉名臣翟方进少时失父孤学,给事太守府为小史,号迟钝不及事,数为掾、史所詈辱。可以说在郡府之中,干、小史最卑末,不仅要“及事”,还常常受到上司打骂。 市间传言刘景“生性谦和,善待下人”,果然半点不假,他身为主簿,居然对他们这些卑末小吏甚是和蔼可亲,干、小史们心里感动万分,更有人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此人成功引起了刘景的注意,特意停下来和他说了几句话,令同僚暗暗羡慕,现在哭就太假了,怎么早没想到呢 李吏眼见没自己什么事,十分知趣的告退了。 刘景被诸吏迎入主簿室,到处参观一番,最后被请入主簿的听事之所,这里极为宽敞,绝非狭仄的市楼掾室可以相比。 书佐们围着刘景介绍主簿工作,待讲完后,陆续退出。 纷纷攘攘了一个早上,终于清静了。 刘景随手拿起书案上的文牍,仔细看起来,今天是他第一天工作,没必要急着揽权,先熟悉熟悉再说。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一十一章 归来 如今刘景早已不是初出茅庐,他的名望已经大到连太守张羡和功曹桓阶都感到无比忌惮的地步,主簿室诸吏更是仰慕其名、敬畏其威,将他的话当做“圣旨”一般。 如此一来,刘景上得张羡信任、下得诸吏爱戴,在他人眼中政务繁重的主簿之职,他干起来却游刃有余。当然,这和他大胆放权有关,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他时常要替张羡跑腿,做一些诸如宣读书教、奉送要函、迎接贵客等事。 时间悠悠,转眼就进入了八月,刘景在主簿任上干了一个半月,可以用八个字评价“锋芒尽敛,中规中矩。” 首先主簿这个职位主要是替张羡拾遗补阙,一个“稳”字压倒一切,以吴巨轻悍的性格,担任主簿时也是老老实实,从来没有过什么波澜。其次,自然是刘景对主簿职位不上心。主簿一开始就没有被他视为长久之计,又何必多操心。真正让刘景上心的是刘祝,历经近五十日之久,刘祝终于率领船队归来。六艘船虽然全部安全返回,但其中三艘船身遍布伤痕,显然是途中受到了强盗贼寇的袭击。 “刘君,在下幸不辱命” 刘祝今年十九,比刘景大一岁,原本容貌颇为出挑,尤其一双丹凤眼,奕奕有神,格外引人注目,而今面部皮肤却是又黑又糙,再也找不到从前俊秀的模样。 刘景紧紧拉住他的手,千言万语,尽数化为一句“辛苦了”。 刘祝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牙齿,说道“在下原本只是一介小偷,刘君不以在下卑鄙之躯,拔于江湖之中,尽心培养,恩犹再造。古之刺客豫让曾说人以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这亦是在下的心意。刘君将价值百万计的船货交于在下之手,在下就算是死,也要完成刘君之重托。” 刘景用力按了按他的肩,问道“文绣,快和我说说,你们一路上都遇到了哪些危险” 刘祝娓娓说道“长沙湘水一段还算平静,只有临近长江的洞庭一带有贼人出没,一入长江,尤其云梦泽一带,贼寇极多,不管是去时还是归时,船队都遭到了贼寇袭击。” “原来如此。”刘景颔首,并没有太过意外,云梦泽自古以来便是无法之地,盗贼滋炽,无人能治。 昔日楚昭王被吴国所攻,逃亡至云梦泽,左传记载“王寝,盗攻之,以戈击王,王孙繇于以背受之,中肩。”也就是说云梦泽盗匪上来就对楚昭王下杀手,幸好王孙繇于为他挡了一剑。而后楚昭王趁着盗贼抢夺珠宝之际,上岸逃窜。场面之狼狈,不难想象。 刘景问道“文绣,船上伤亡如何” 刘祝面色凝重地回道“船队前前后后受到过六次贼寇袭击,击退贼寇十余次,共计战死五人,伤了十八人。” 说实话这个伤亡比刘景预计的要小一些,不过若是仔细想想,也不算少了,六艘船人数全部加在一起,也才不到两百人,伤亡二十余人,超过了一成。 刘景沉吟一声,说道“文绣,不要吝啬钱财,死者一定要善加抚恤,绝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死不瞑目。” 别看只死了五个人,可抚恤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因为汉代人相信死后灵魂不灭,还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生活,即“谓死如生”,所以上至皇帝下至庶民皆流行厚葬。为了能够让死者“风光大葬”,死者家属不惜卖房卖地,甚至借高利贷,由此引发了极为严重的社会问题。期间不乏有明达之士以身作则,呼吁薄葬,然而终究难改世间风气。 刘祝一脸严肃道“刘君且放心,这个在下会安排妥善。” 刘景又道“伤者也要好好安抚。” “诺。” 两人见面以来,刘景从头到尾,问的始终都是人,仿佛船上以数十万计的货物不存在一般,还是刘祝主动提起“此次去襄阳,不管是粮食、皮货、药材还是珠玑、玳瑁、翡翠等南海珍玩,皆贩卖一空。从襄阳则带回了布、缣、帛、缯、铜器、黄金,还买了四匹马、二十二头牛。” 刘景听闻有马,有些好奇地问道“好马还是劣马” 刘祝眯起凤眼笑道“都是体高近六尺的良马。” 刘景大感意外,要知道乱世之中,马是最重要的资源,在长沙,就算想要买到一匹西南矮马,也绝非一件易事。 刘祝解释道“本来襄阳市中也没有好马,这四匹马是流落到襄阳的关中人主动上门卖给我的。” 刘景恍然,这就难怪了,他甚至能够猜到,整个交易必然是在汉水之上完成的,襄阳市中若是出现良马,不是被州府强行征用,便是被大姓彊族强取豪夺,哪轮得到刘祝捡便宜。随后刘祝之言证明了他的猜测,分毫不差。 眼见刘祝一脸疲惫掩饰不住,刘景不再多问,让他先回家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刘祝却婉言拒绝了刘景的好意,坚持完成收尾事宜,等到全部安置妥当,已经是傍晚时分。刘祝回家倒头就睡,一觉睡到次日天明,便又生龙活虎的忙碌起来。 刘祝的顺利归来令刘景的心放下了一半,他本来以为王彊会在八月底归来,只是他左盼右盼,始终不见王彊归来,直到九月二号,他才姗姗归来,而且船队只有五艘船。 刘景虽然有些心烦意乱,但却并没有因为失去船货而冲王彊发怒,满怀关切地问道“子健,发生了什么事” 刘景表现得越是不在意,王彊便越是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咬牙说道“船队南下时虽有一些波折,也还算顺利,归来时途经零、桂、长沙三郡之交的酃县水域,便受到了荆蛮袭击,他们有数千人,乘竹筏围攻船队,若不是小人及时冲破包围,怕是要全军覆没,无一幸存。”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担忧 “船队遭到数千荆蛮袭击”刘景听得暗暗摇头,王彊这话肯定有所夸大,酃县水域虽说处于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交汇之地,不过酃县可是长沙属县,长沙境内若是有数千荆蛮出没湘水,张羡岂能视而不见早就派兵围剿了。 数千或许不太现实,千八百荆蛮却极有可能,刘景作为执掌长沙府事的主簿,知道酃县这个地方乃是三地交界,历来蛮夷众多、盗贼横行。 过往商贾,全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船货被劫还没什么,大不了赔些钱财,问题是有些荆蛮极为凶恶,很少会留下活口,每年都有不少人船失踪于湘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王彊恨恨地道“刘君,小人和船队在酃县停留一晚,次日就在湘水遭到荆蛮伏击,小人敢肯定,酃县之中必有为荆蛮通风报信者。” 这是肯定的,说不好就是内外勾结。 然而刘景心里气愤,一时间却也拿这些荆蛮没辙,且他这两日就将启程前往南阳新野,迎娶邓瑗,更是无暇他顾。 此番王彊南下交州,原本获利不菲,可惜最后功亏一篑,损失了一艘船货,又折损了超过二十人,这一趟数千里奔波劳苦,赔钱倒是不至于,可也基本算是白折腾了。 虽然遭遇重挫,但刘景早在成立船队之初,心里就已有所准备,这个时代下交州,利润大是大,却完全是将头别在裤腰带上,搏命换来。没道理其他人承担巨大风险,而自己却能一帆风顺。 再者说,他的目的是养船养兵,对钱财不甚在意。 刘景全无半点苛责王彊之意,反而一再安慰。 王彊性情阴郁寡情,也被刘景感动到无以复加,伏拜流涕,并提议要随其北上,将功补过。 刘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有刘祝就够了,王彊这一次南下交州,前后总计耗时近八十日之久,又遭遇重挫,应该好好休息一番。而刘祝及其船队则休整了长达一个月,舟船皆已修缮,棹夫业已补齐,可以随时出发。 当天下午,刘景便入郡府向张羡提出告假,就像曾经答应他的那样,张羡痛快的批准了他的告假,并且不设时限。 如今万事俱备,为了确保此次行程安全,刘景准备从别部司马营抽调三百士卒随行,此事无法光明正大的进行,免得张羡脸上不好看,他让刘祝率船队南下,将士卒悄然运回。 傍晚回到家,刘景开始收拾行装,聘礼则已准备就绪,包括黄金百斤、束帛玉璧,及王彊从交州带回的南海珍宝数箱,总计价值数百万钱。 即使汉代“嫁娶送死,纷华靡丽”、“里巷嫁娶,尤尚财货”,刘景的聘礼仍然堪称大手笔。 不过他倒也不会吃亏,因为当今女方之嫁妆,远胜于男方之聘礼,民间谚语云“盗不过五女门。”就是说有人嫁出五女后,家里必然变得赤贫如洗,连小偷都懒得光顾其家。南阳邓氏乃是世间屈指可数的大家族,嫁妆必然丰厚。 “仲达”晚间,素颜椎髻的赖慈来到刘景寝室。 刘景见她雪白清丽的脸上带着犹疑之色,却又迟迟不言,不禁问道“嫂子,有什么事么” 赖慈轻轻一叹,神情有些尴尬的开口道“我兄长之前来信,曾试探我是否有改嫁之意。” 刘景面上不动声色,问道“那嫂子之意呢” “我自然是不愿。”赖慈身上柔弱之气尽去,斩钉截铁道。“这么久了,难道仲达还不了解嫂子吗,嫂子如今眼里只有虎头,绝不会再做他想。” 刘景对她的来意有了几分猜测,说道“嫂子是怕我去了襄阳,被赖君三言两语说动吗” 赖慈确实是有着这样的担心,兄长赖恭毕竟当过刘景的老师,季叔未必会拒绝他的提议,因此她必须提前和季叔说清楚,将“危险”扼杀于摇篮之中。 刘景目光湛湛,忍不住笑道“嫂子对我也太没信心了吧” 见季叔打趣自己,赖慈微窘道“是嫂子想多了。” 刘景慢慢收起笑容,郑重说道“嫂子,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我只希望你能幸福。” 赖慈闻言心里一暖,说道“仲达,你能这样想,嫂子很感动。” 刘景含笑道“不瞒嫂子,这全是我的肺腑之言。” 彻底放下心来,赖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这是写给兄长赖恭的,请刘景转交其手,随后美目流转,环顾寝室,口中问道“仲达,你衣服都收拾好了吗” 刘景颔首道“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准备再带一些书。” 赖慈点头道“此去南阳,路途遥远,是该多带一些书解闷。” 两人又聊了一会,赖慈起身离开,刘景一直送到门外。 第二天,刘祝不仅带回了三百士卒,同时也带回了蔡升、马周二人。马周是刘景此次钦点的领兵之人,蔡升的到来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刘景看着头戴鶡尾武冠,一身戎装、英姿勃发的蔡升,心里哪能不知他的来意,说道“宏超,我明明只叫了子谨,你跟着来干什么” 马周在一旁窃笑不止,杂眉乱颤。 蔡升回道“自然是随刘君前往南阳。” 刘景摇头道“你和子谨不一样,你是府君正式任命的别部司马,连临湘都不能随意来,更何况是随我去南阳。” 蔡升满脸不以为然,说道“我晚上悄悄上船,不让外人看到就行了。府君平日政务繁忙,哪有空关注我。” 刘祝未等刘景再开口,忙帮腔道“刘君,蔡兄听我说起王子健船队的遭遇,就非常担心刘君的安危,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前来。蔡兄武艺高超,带上他足以确保刘君无忧。” 刘景瞥了刘祝一眼,对蔡升叹道“宏超,你可真是让我好生为难啊。” “刘君答应了” 刘景哼道“难道我不答应,你就会老老实实回军营吗” “当然不会。”蔡升哈哈大笑。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启程 蔡升和马周一直在刘景家待到傍晚时分,为避免明日人多眼杂,暴露身份,两人拒绝了刘景留宿的建议,跟着刘祝悄然回到北津,与士卒皆在船上过夜。 翌日清早,刘氏坞一改平日的宁静祥和,一派喧嚣场面,不仅坞堡中的族人,就算是平日往来不多的乡里九族,也纷纷赶来,原因只有一个,刘景今日将启程北上,迎娶南阳邓氏女。此事绝对是近年来龙丘刘氏最轰动的大事件,没有之一。 刘蟠、刘承等在郡府任事的族人,为送刘景,特意告假一日。可惜醴陵一带的豫章流民有不稳迹象,刘宗奉命进驻醴陵,镇压不服,此时难以脱身,他特意让其弟刘承代为向刘景道歉,并称刘景结婚之日,他无论如何也会回来喝喜酒。 刘景并未见怪,醴陵的形势他这个主簿比谁都清楚,甚至派刘宗前往醴陵镇压流民,他也是决策人之一。 刘亮没有告假,他直接辞去了市吏的职务,一心要随刘景北上。 刘景对他先斩后奏的行为颇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责怪他,等到回来,将他召入主簿室就是,这对刘景来说并非难事。 被数百近千人的刘氏族人簇一路拥着,刘景行出坞堡大门,刘和、刘饶寸步不离的跟在刘景左右,两人神情都不甚欢喜,尤其刘和,双眉都皱成了“八”字形,一脸难过。 刘饶是因为将与阿兄分别而难过,刘和则另有心事,从小到大,他还没有去过比临湘更远的地方,很想跟着刘景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然而他这个想法非但母亲极力反对,一向对他有求必应的兄长也不赞成,这让他怎能不感到难过呢。 刘景之所以不赞成,也是为了他着想,毕竟路上不太平,很可能会发生战斗,刘和才十二岁,心智还不成熟,没必要提前经历这些。 他伸手拨了拨弟弟、妹妹头上的总角、双鬟,而后与送者一一作别,在族人的欢送下,乘马车离去。 为刘景送行者当然不止同族之人,其他人皆在北津等候。 赶来送行的人大致分为两拨,其中一拨皆博带褒衣,头戴高冠,杜袭、刘瑍、桓彝甚至连桓阶都来了。显然他不只是自己,也代表张羡而来。另一拨则是刘景昔日市楼下属,严肃、谢良、王朝,以及主簿室诸书佐。 两拨人身份相差甚远,泾渭分明。 杜袭紧紧拉着刘景的手,神色无比严肃地道“仲达,你到了南阳,一定要多多留意洛阳的局势。” 今年初,天子在河东稍稍安定,没有了李傕等外部压力,韩暹、董承等将立刻爆发内斗,太仆赵岐认为河东不是久留之地,主动请命出使荆州,成功说服刘表,让他为百官士卒军需物资,并派人修理洛阳宫殿,以迎天子大驾。 七月,天子时隔六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洛阳。八月,镇东将军、兖州牧、费亭侯曹操将兵入洛,被任命司隶校尉、录尚书事、假节钺。至此天子以曹操、刘表为国家屏障,再也不必担心凉州诸将的威胁,大汉朝初现曙光。 “大兄放心,我会多多关注的。”刘景颇为“郑重”的点头,其实他对未来局势了如指掌,根本就不必多此一举。 杜袭此时可谓是心急如焚,忍不住叹气道“若不是为刘景升所忌,我真想随仲达一同北上。” 不怪他表现得有些沉不住气,随着曹操入洛觐见天子,他的势力涵盖兖州、豫州、司隶,一跃成为天下屈指可数的强大诸侯。更重要的是,他的家乡颍川已归曹操治下,同郡荀彧、枣祗、戏志才等多人皆在曹营效力。近日寄居襄阳的同乡好友赵俨、繁钦相继来信,二人已经有了投奔曹操之意,并邀其一起举家北还。 杜袭心里十分迫切,却没有立刻行动,一来目前北方局势还有些乱,他想再等等看,二来他和家族已在长沙安家,岂是说走就能走三来他也想参加刘景的婚礼。 刘景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劝道“以我看来,再有一两个月,北方局势就会变得明朗,大兄等候佳音即是。” 有了刘景这番话,杜袭的心马上放下了大半,一年多相处下来,他岂能不知刘景的见识、眼光到底有多么惊人。直到目前为止,刘景所言之天下事,从未出过一丝错漏,杜袭简直将其视为天人,纵然留候复生,又何以过之 刘瑍身长近八尺,和他站在一起压力颇大,只见他从广袖中掏出一封信,对刘景道“仲达此次迎亲想必会在襄阳停留,届时见到孔明,请替我将这封信交给他。” 刘景接过信,颔首道“一定为文朗带到。” “仲达,府君不便出行,特命我来相送。”桓阶接着半开玩笑道“仲达,襄阳繁华,你可千万别迷花了眼睛。” 刘景失笑道“纲纪怕是多心了。” 桓阶朗声笑道“长沙国小地狭,不足回旋,难容才俊,此我忧也,怎能不多心”他这是引用了刘景祖上长沙定王刘发以舞蹈得零陵、桂阳二郡的典故。 刘景自然知道这个典故,笑着摇了摇头。 桓彝则只是简单和刘景说了几句话,两人比邻而居,不说天天相聚,也差不多,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无需客套。 刘景最后来到属吏们面前,在他们的拜送中登上大舰。 此次北上,不止刘祝旗下的六艘货船,三艘斗舰级大舰也会随同往前。此三艘大舰,皆载有棹夫五十、士卒六十,加上望风使舵者,合计超过一百二十人。 途中经过黄氏船场,刘景专程去见了黄舫公一面,因为他又向其船场订购了十五艘大船,其中五艘是斗舰级。 对于刘景这个大客户,黄舫公可不敢稍有怠慢,将徒子徒孙们全部叫来作陪。 刘景并未在此久留,看了看建造中的船舰后,就离开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一十四章 襄阳 长沙郡治下共有十三县,而郡城临湘以北,仅有罗县、益阳、下隽三县,刘景船队从临湘启程出发,顺湘水北上,直至离开长沙境内、进入长江,途中只会经过罗县一地。 罗县距离临湘约二百里,汉代舟船在江中顺流而行,轻船每日可行八九十里,重船每日可行六七十里,刘景船队皆载满人、货,无疑归于重船之列,需要至少三天才能航行到罗县。不过湘水作为长沙的母亲河,沿途两岸历来人烟稠密,倒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地方过夜。 现今罗县县长乃是与他积怨甚深的吴巨,此人还兼领长沙北部都尉,掌握兵权,虽然刘景知道他未必敢如何,但小心无大错。在途经罗县境内休整时,他下令船队严加戒备,购买补给后,次日一早便匆匆离开。真不知道也好,假装糊涂也罢,总之吴巨始终保持沉默,没有借机生事。 刘景船队又航行两日,进入洞庭水域,由于不远处的巴丘就有大批长沙驻军,是以此地虽有强盗贼寇出没,却不成气候,总体来说,这一段航程还算安全。 区雄就在巴丘服刑,当然,他是长沙豪杰大人,名义上是服刑,实则是入军中为部伍。 听人说区雄目前正在守江,船队经过巴丘时,刘景并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一过巴丘,便入了长江水域。接下来要前往襄阳,有两条路,一条是顺长江而下,再经由汉水北上襄阳。另一条路则是直接通过云梦泽北上,经由夏水入汉水至襄阳。 第二条路远比第一条路快捷,只是缺点也很明显,首先夏水并非时时畅通,故泰山太守应劭所著十三州记记载“江别入沔为夏水,源夫夏之为名,始于分江,冬竭夏流,故纳厥称。”夏水夏流冬竭,颇有不便之处。另外云梦泽盗匪极多,走这条“捷径”需要承担不小的风险。 刘祝之前就是贪图这条“捷径”省时省力,去时又不曾吃大亏,以致船队返回时麻痹大意,前后数次遭到云梦泽水贼的围攻,死伤达二十余人。 面对刘祝的请示,刘景毫不犹豫下令船队顺江而下,走相对安全的长江、汉水路线。他倒不是害怕与云梦泽水贼交战,他此番带来了三艘斗舰、三百士卒,云梦泽水贼若是敢对他的船队意图不轨,扑上来撕咬,绝对会崩掉一嘴牙齿。 他之所以选择较为安全的路线,是因为他这次乃是为迎接未婚妻而来,这样的大喜日子里,战斗能避开就尽量避开,见血死人,终归是一件不太吉利的事情。 进入长江,船队的行进速度相比湘水时,提升了差不多有三成之多,船队在沙羡经停一日,转入汉水。 因为是重船溯流,刘景船队在汉水的行进速度大幅下降,经过多日航行,等到抵达襄阳时,已经是九月下旬。 襄阳城的前身是楚北津戍,乃是一个大型军事渡口,其北临汉水、南接襄水,夹于二水之间,东北一带皆缘城为堤,以防溃决,谓之大堤。汉水北岸又有樊城,周回四里,与襄阳城隔江对峙,互为犄角,可谓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坚城。 其实襄阳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城市,直到西汉时期才置县,一共才几百年时间,还没有汉朝历史久远,原本名声不著,规模有限,并不被世人熟知。 荆州之中心,在帝乡南阳;南郡之中心,在江陵;汉水之中心,在邓县。相比而言,襄阳仅仅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 而随着刘表单骑入荆州,将治所迁至襄阳后,其地位才开始凸显出来,如今襄阳毫无疑问是荆州的中心。 应该说刘表的眼光非常准,未来数十年,风云际会的三国时期,襄阳将会一跃成为天下瞩目的焦点,这里发生了太多太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不过有了刘景这个变数,未来还会不会有三国绝对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船队停于襄阳城北汉水边,刘景双脚重重踩上陆地,不由长舒一口气,这一路上是没遇到什么危险,可连续二十几日的长途航行,还是让他心里大感吃不消。 相比之下,刘亮就显得轻松多了,他过去没少随父亲泛舟浏水、捕鱼捉虾,因此分外从容。蔡升也还好,唯独马周,他是一个天生畏水的旱鸭子,这一路上可把他折腾坏了,如果不是怕人笑话,他绝对会毫不犹豫下船乘马,走陆路来襄阳。 从船上放下数辆车马,刘景带上众多礼物,进入襄阳,除了蔡升、马周、刘亮外,他只带了二十名士卒随行。一来船上宝货众多,需要留下足够的士卒护卫船队,二来也是避免引起襄阳方面的不快,毕竟三百名士卒确实有些过于扎眼。刘祝则留在船上主持大局。 刘景乘坐的并非普通马车,而是长沙郡府的轺车,轺车乃是传车的一种,又持“尺五寸木传信”,因此襄阳郭门的门卒稍稍检查了一下,就对刘景车队放行。 刘景坐在车中,顺窗望外,遥望襄阳城郭风光,与记忆一一对照。 前身在襄阳游学两载,曾先后寄宿赖恭、宋忠、潘濬家中,不过他这次人多势众,当然不能再住他人家里,民间逆旅环境奇差,远不如官方都亭。虽说他这次带的人是有些多,可凭借他长沙郡主簿的身份,应该不会被都亭拒之门外。 刘表入主荆州以来,时局颇为安宁,无战乱之忧,关中、兖、豫之人来投者络绎不绝,为了容纳这些海内之士,刘表另择一块空地,建起一座十倍于过去的都亭,院落屋宇,鳞次栉比,一时之间,进出于都亭者皆中原衣冠士大夫。 刘景车队顺利抵达新都亭,递交传信,没过多久,都亭亭长便匆匆赶至。 刘仲达之名,他可谓如雷贯耳,这一年来,南北士子常常谈及刘仲达之名,称其为荆南士之冠冕,这样的大人物,此来襄阳,必会受到刘表的召见,他哪敢不用心接待。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一十五章 纳彩 都亭亭长面对刘景表现出了极高的热情,一路关怀备至,将刘景一行人领入一栋庭院深广、屋宇相连的亭舍。 都亭亭长为刘景介绍道“刘君,此舍共有八间寝室,足以容纳刘君及随从。”接着又补充道“此舍刚刚建成不久,内外整洁干净,无秽气,不患生瘟疫病,刘君可放心入住。” 刘景一边打量周围环境,一边点头笑道“难道还能期待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吗多谢足下优待我等远方之人。” 都亭亭长陪笑道“刘君乃是荆南士之冠冕,名重荆州,小人岂敢不尽心竭力,为君解忧。” 刘景闻言扬了扬眉毛,大兄杜袭过去曾评价他是“荆南士之冠冕”,杜袭在襄阳同乡、朋友非常多,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会与他们互相通信,这话或许是从他那里流传出去的。也可能是其他人,比如邓攸、诸葛玄等等。 反正不会是宋忠、赖恭就对了,在两人眼里,他完全是“朽木不可雕也”。自从他李代桃僵,多有通信,可能他们心里已经有所改观,但未必会一下子扭转从前的印象。 刘景在都亭稍稍安顿下来,便乘车离开住地,前往宋忠、赖恭府邸拜访。很不巧,宋忠不在家里,刘景投了名刺,转而去赖府,后者正好休沐在家,总算没有让他再扑空。 “刘郎君”赖府的监奴接到门仆禀报,一边派人通知主人赖恭,一边赶来大门迎接。当他跨出大门,看到身形峻拔,五官英俊,风仪气质绝佳的刘景,顿时愣在原地。 刘景曾在赖府生活过一段时间,对于这个来自长沙的少年,赖府上下虽然说不上人见人厌,却也不受大家待见,毕竟他整日在府上白吃白喝,性格也不讨喜,谁会喜欢这样一个人呢 然而眼前之人,除了相貌依稀还能辨认出,其他无一相似之处,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他此时自认是刘景之兄,恐怕更能让人接受。 刘景颇觉好笑,这一趟襄阳之行,怕是要惊掉一地眼球,开口说道“年余不见,足下别来无恙” 监奴听闻其言,终于确认他便是刘景,躬身行礼道“刘郎、刘君主人正在客厅,请随小人来。” 刘景颔首,跟随监奴来到后庭,出乎他意料的是,赖恭竟然站在厅外迎接。刘景一改闲庭信步,快步上前,从容行了一礼,口中说道“在下惭愧,竟有劳赖君亲迎于外。” 赖恭曾教过他一段时间,刘景即使称他为“师”亦无不可,不过因为刘景并没有正式拜他拜师,后来他让刘景转投宋忠门下,从不以老师自居。刘景私下揣测,估计是赖恭耻于有他这样的学生,才不让他称其为师。 赖恭拉住刘景的手,上下好一阵端详,接着不由感慨道“仲达改变之大,令人难以置信。”哪怕他已经有了一定心理准备,可是真见到刘景本人,仍然感到很不可思议。 赖恭身高七尺三寸,过去和刘景相差不多,如今却矮了他半头有余。今年以来刘景身高又有增长,达到七尺七寸,约合一米七七,放在现代也不矮了,放在汉代绝对是鹤立鸡群。不过这具身体基本已经到达极限,很难再继续长高了。 刘景说道“或许是兄长病故,令我幡然悔悟。” 赖恭内心颇以为然,也只有这个理由才稍稍解释得通。说道“仲达,快随我入内。” 赖恭一边邀他入座,一边问道“仲达,你是刚刚到达襄阳吧如果还没有落脚之处,可暂住我家。” 刘景摇头道“多谢赖君好意,此番北上,在下随从颇众,已经入住都亭。” 赖恭颔首,再问道“你是否去了宋仲子那里” 刘景点头道“去过了,可惜宋师不在家。” 赖恭又问起赖慈、虎头,刘景和他随意聊起嫂子和侄儿的近况,并将赖慈的书信转交给他。 赖恭没有急着打开,暂时将信放到书案一角,继续与刘景深入交谈,赖恭发现不管聊什么,刘景皆对答如流,这一份从容,是装不出来的,他已经有了名士的风采。难怪他现在被外界誉为荆南士之冠冕,以赖恭观之,名副其实。 两人从家长里短一路聊到天下大势,至此,刘景话越来越多,赖恭话越来越少,心里震撼到无以复加,在刘景面前,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懵懂无知的孺子,唯束手聆听耳。 当刘景停住话语,赖恭内心生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他神情激动的站起来,死死拉着刘景的手,说道“仲达,你的才能不该继续留在长沙,来襄阳吧” 刘景面上不露声色,笑着摇头道“在下为长沙主簿,乃郡中显职,就算在下有意来襄阳,府君也未必肯放人。” 赖恭微怒道“张长沙难道还敢强留你不成” “不谈这个。赖君,在下实有一事相求,不知赖君能不能应允”刘景缓缓说道“婚仪古之六礼,首纳彩。在下已经没有至亲长辈,所以希望赖君能代为去向邓氏纳彩。” 仪礼士昏礼“昏礼,下达纳采。用雁。”郑玄注“将欲与彼合婚姻,必先使媒氏,下通其言,女氏许之,乃后使人纳其采择之。”时至今日,礼物早已不止于雁,从酒到米到瑞兽瑞鸟等,礼物可多达三十种,各有谒文,外有赞文各一首。 “好。”赖恭十分愿意帮刘景这个忙,一口答应下来。 刘景展颜笑道“多谢赖君,在下终于可以放心了。” 又聊了片刻,赖恭借机试探道“仲达,伯明已经去世一年有余,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耳,不能总是沉湎伤痛,辛苦自己。虽说古代礼法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可漓姬今年才二十四岁,若是让她就此守节一生,就太辛苦了。她现在沉湎伤痛,我也不逼她,但过几年”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再见 “果然还是提出来了。”刘景心里暗暗道。 自武皇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大儒董仲舒提出“王道之三纲可求之于天”,奠定了纲常名教的基本理论。“夫为妻纲”破天荒的被抬到了“三纲”这样一个全新高度。 其后,戴德、戴圣叔侄的大戴礼记和小戴礼记进一步充实和完善了传统礼制,同时刘向编撰了列女传,树立起若干闺阁典范,其守贞行状恰为“戴学”一系列道德规范映证。 本朝时,班固、班超之妹,女性大家班昭所著的女诫更是明确提出了“从一而终”的道德标准,认为“夫妇之好,终身不离”,主张女子应“清闲贞静,守节整齐”。 然而汉代秉承上古之遗风,思想开放,不重贞洁,儒家标榜的“从一而终”原则始终没有得到世人的认同和接受。两汉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庶民百姓,再嫁现象极为普遍。 倘若赖恭态度强硬,刘景完全可以拿颍川名士荀爽逼女儿荀采再嫁,从而导致荀采自杀作为理由予以回绝。可赖恭态度颇为和暖,不掺杂任何自己的意志,处处为赖慈着想,尽显兄长对妹妹的深情,这就让刘景感到有些为难了。 见刘景面露迟疑之色,久久不答话,赖恭顿时明了,说道“仲达,莫非来时漓姬和你提过此事” “是,嫂子和我说过了。”刘景点点头,继而肃容道“嫂子对我有养育、教导之恩,每次相见必定衣冠整肃,心里从不敢稍有懈怠,嫂子的事,在下实不敢过问。在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嫂子,无论她有什么决定,在下都全力赞成,如此而已。” 赖恭知道无法说服刘景,长叹一声道“唉我前时去信试探,漓姬态度颇坚,无再醮之意,难道她准备就此孤苦一生吗” 赖慈是家中最小的妹妹,从小被全家视为珍宝,前面十六年,始终都是无忧无虑,刘远家世、才学、相貌俱佳,本以为会是妹妹的良配,没想到却是个短命福薄之人。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否则,他当年万万不会答应刘远之请。 “”刘景神情略有些尴尬,正襟危坐,无言以对。 良久,赖恭摇头道“算了,也许等虎头稍大一些,她会想开。” 刘景闻言松了一口气,再说下去,他就要落荒而逃了。 在赖府一直待到晡时中,刘景婉拒了赖恭留其用饭的提议,赶往下一个目的地潘濬家。然而到后却被告知,潘濬外出访友去了,又让刘景扑了个空,没办法,只好打道回府。 回到都亭住舍,刘景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头戴白纶巾,身穿天青色广袖儒服的诸葛亮站在舍外迎他,一年多不见,他身量大涨,差不多有七尺五六寸,五官亦长开,相貌俊逸,风度绝佳。 刘景注意到,他身边还站着一人,此人年约十八九岁,身高七尺出头,黑面朴钝,看上去平平无奇。 不过刘景并没有以貌取人,诸葛亮看似随和,实则心气极高,能与他交朋友的人,绝对不是平凡之辈。前时刘祝从襄阳返回时,曾带回诸葛亮书信,他在信中曾提到在襄阳交到了庞统、崔钧等诸多好友,只是不知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孔明”刘景见到诸葛亮,心中欢喜至极,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诸葛亮面前,牢牢握住他的手,问道“孔明,你怎么知道我来襄阳了” 诸葛亮笑道“我和士元本是来襄阳探友,还没等进城,就听到人们议论纷纷,言刘仲达至襄阳云云,我才知道你到襄阳了,便立刻拉着士元赶来相见。” “我去拜访宋师、赖君,见天色有些晚了,本准备明天一早再出城去你家拜访,没想到你却自己送上门来,并且还搭上一个人。足下就是庞士元”刘景看着庞统的眼神带着一丝异色,这可是和“卧龙”齐名的“凤雏”。 庞统虽然早早死去,未能尽展才能,陈寿却在三国志中拿他和魏之荀彧相提并论,由此可知其才能之高。事实上他的死纯属是一个意外,身为军师,竟然率众攻城,而为流矢射中身亡。要说他轻躁,也不至于,毕竟两军交战,周瑜也曾为流矢射中,只能说庞统运气太差了。 倘若庞统不死,必可成为诸葛亮臂助,诸葛亮之学,庶乎王道,堂堂正正,应变将略,可能并不是他最擅长的地方,而这正是庞统之所长,两人或能相辅相成,共创功业。 “正是。足下大名,我闻之久矣,今日得见,幸会幸会。”庞统并不像外表显示的那样朴钝,行止落落大方,风仪颇佳。 刘景目光炯炯的直视着庞统,口中热情洋溢地道“孔明信上屡屡谈及足下,说足下如今固然名声不显,未有识者,却才学出众,冠绝襄阳,乃襄阳首屈一指的才俊之士。” 庞统看了身旁的诸葛亮一眼,笑着摇头道“孔明言过其实了,在下一介无名之辈,何德何能,敢冠绝襄阳。” 刘景面不改色的夸道“足下言行举止,雅气晔晔,令人过目难忘,我虽未与足下深谈,亦觉足下绝非常人。” 庞统听得一脸讶异,心道“这刘仲达也太热情了吧”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名满荆州的刘仲达,而是一个普通人,庞统绝对会认为对方在拍他马屁,又或者是在讽刺他。 诸葛亮同样面有古怪之色,这一幕不禁让他想起初次与刘景见面的场景,那时他也是这样热情,直令他大呼吃不消。他本以为刘景生性热情,对谁都是如此,然而实际并非如此,似乎只有得到他“认可”的人,才会展露出这样热情的一面,看来他对庞统十分认可。 刘景一手握着诸葛亮的手,一手握着庞统的手,说道“别在外面站着了,有什么话,我们进去聊。” 网址77d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一十七章 清茶 刘景左揽诸葛亮,右揽庞统,一路有说有笑走进住舍,未等入座,便看到书案上摆放着二三十枚木刺,刘亮在一旁说道“从兄走后,亭中一共来了二十六名访客,见从兄不再,只得投刺而去。” 诸葛亮、庞统面面而视,刘景来襄阳还不到半天,就有这么多拜访者登门,若是等消息彻底传来,该有多轰动 两人心里羡慕极了,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名声呢他们自问才学不俗,却在襄阳默默无闻,不为人所知。 刘景大致扫了一眼名刺,并没有发现什么知名人物,便放在了一边,吩咐刘亮烧水煮茶。 他穿越的是一个瘟疫肆虐的时代,是以从不敢饮生水,此番远赴南阳,更是随身携带茶叶。据他前世了解的知识,茶叶中有很多微量元素,可以有效缓解水土不服的症状。 诸葛亮意味深长的看了刘景一眼,说道“适才见到蔡宏超,据他说,仲达为他奔走谋得别部司马之职,如今自成一营,麾下千人。” 刘景不露声色,微笑道“不是孔明你说的吗,宏超不但擅长单斗,亦擅长群斗,混迹于市井未免太过可惜了。我认为此言有理,才为他谋了一个别部司马。” “当真是因为我吗”诸葛亮问道“马子谨为什么也在军中” 刘景笑着回道“此非我之意,子谨素有戎旅之志。”唯恐诸葛亮再纠缠逼问,将话题转移到他的身上“孔明,你前时来信,说令叔父诸葛先生抵达襄阳后,身体便一直有恙,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可曾有所好转”其实刘景心里清楚,诸葛玄命不久矣,最迟至明年,就会因病去世,魂归九泉。 诸葛亮果然不再纠缠,暗暗叹了一口气道“唉叔父大人的病情时好时坏,屡屡反复,遍邀襄阳名医,都无法医治痊愈。叔父大人如今萎靡于床榻间,亦常常悔恨未听仲达之言。” 刘景暗暗摇头,昔日诸葛玄若是能够听从其言,多在长沙停留一段时间,彻底养好身体,能不能多活几年他不敢保证,但绝对比现在强多了。 刘景言不由衷的安慰诸葛亮道“诸葛先生在长沙时都能安然渡过难关,这次应该也没问题,孔明不必焦虑。” 又聊了聊近况,这时热水已沸腾,刘景拿出一个陶罐,从中取出茶叶,向水中投放。诸葛亮不由好奇问道“仲达,你在放什么东西” “茶。”刘景答道。“孔明知道茶吗” 诸葛亮点点头,说道“茶只生产于西南,乃是一味药材,司马相如的凡将篇中便将其与桔梗、款东、贝母、白芷等药材列在一起。” 茶原本产于蜀地,但两汉以来,慢慢流传开来,如今荆楚一带也有人种植,庞统作为襄阳人,对茶也算略知一二,说道“茶之名由来已久,或有人言武王既克殷,以其宗姬封于巴,爵之以子其果实之珍者,树有荔枝,蔓有辛蒟,园有香茗。香茗即茶也。茶原来乃是药用,因“其饮醒酒,令人不眠”,近时常作为解酒之用。” 刘景抚掌赞道“士元博闻强记,在下佩服。茶叶除了解酒,亦有醒脑明目、解毒祛火的功效。今之饮茶,常伴以葱、姜、椒、桂等物,煮作羹汤,依我看来,此法不足取。茶者,乃是清虚之物,以清水煮之,最为适宜。我近来常常这么饮用,只觉清香扑鼻、清芬满怀,你们也来试试” 诸葛亮和庞统听刘景如此说,颇为意动,都没有拒绝,刘景让人送来两个茶椀,而后分别为两人斟满一椀茶。 诸葛亮举椀小心翼翼吹了吹,轻抿一口,眼眸顿时一亮,此茶汤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又回味无穷,当即赞道“仲达,我以前从未饮过茶,但你这清煮之法,甚合我心。” “今日始知茶饮之妙。”庞统连饮两口,体会良久,亦赞不绝口道“诚如刘兄所言,此法占了一个清字,古法以茶作羹汤,掩盖了茶的清香之气,易曰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刘兄清煮之法,才算是得了茶之真意。” 刘景边饮茶,边笑道“你们喜欢就好。蔡宏超、马子谨他们都不喜欢饮茶。” 诸葛亮颇爱清茶,饮完又续了一椀,说道“仲达,你知道了么,曹操已于本月迁都于颍川许县。” 刘景神色平静地颔首道“在路上就已听说。” 诸葛亮神色黯然,叹气道“没想到那么多关东诸侯,入洛阳以奉天子的却是曹操。而今寄居襄阳的中原衣冠皆云曹操应期命世,必能匡济华夏。多有举家而归者。” 诸葛亮猛然间再次想起昔日刘景在酒宴之上将天下诸侯骂了一个遍,唯独曹操、刘备二人幸免于难。莫非、莫非他去年就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吗不可能不可能 庞统开口道“曹孟德迎驾于洛阳,迁都于许县,大势渐成,日后黄河以南,长江以北,再无抗手。唯一所虑者,不过二袁而已。” “士元所言不差。”刘景颔首道,庞统和他年龄相同,都是十八岁,已经有了不俗的眼光。 诸葛亮又道“今年初,太仆赵岐邠卿来到襄阳,刘景升答应派兵修缮宫室,资助钱粮,我还以为他会辅佐天子,最后却是白白高兴一场。大兄杜袭和仲达说得一点没错,刘景升、刘景升唉明明复兴社稷的机会就在眼前,为何不好好珍惜呢” 刘景摇头道“刘景升雍容风议,有长者之誉,可惜非王霸之才,坐拥楚地,却无远志,如之奈何” 这也就是在襄阳,若是在长沙,他早就大骂刘表“守户之犬耳”了。不过这话也已经非常严重了,被刘表得知,绝对没好果子吃。他也是知道诸葛亮、庞统非大嘴巴,门外又有亲信、士卒把守,才敢如此放言。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刘表 刘景评价刘表,话语中隐隐带着一丝责备之意,诸葛亮和庞统都吓了一跳,要知道这里可是襄阳都亭,可以说到处都是刘表的耳目,他可真敢说,胆子简直大到没边了。 诸葛亮素知刘景为人自负,天下诸侯少有能入他眼者,叔父诸葛玄亦曾私下称其言语“狷介狂放”,却上位者缺乏敬畏之心,只是没想到他来到襄阳,仍旧如故,不知收敛,便开口劝道“仲达,襄阳不比长沙,你应当时刻谨慎言行,小心祸从口出。” 刘景虚心地承认道“孔明教训的是,是我失言了。” 诸葛亮暗暗摇头,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刘景归来时已是晡时,三人坐于室中,一边饮茶、一边畅谈,不知不觉间,天色慢慢阴暗下来。 刘景眼见天色已晚,干脆建议二人留此过夜,诸葛亮答应得十分痛快,而庞统则以家中还有事情为由,婉言拒绝。刘景也没太在意,两人今日才是初次见面,关系远谈不上亲密,他会拒绝完全不奇怪。 将庞统送走,刘景又派人去诸葛家传达口信,之后两人回到屋舍,继续畅谈。 舍中视线昏暗,便点燃灯烛,腹中饥饿,便饮茶小食,两人一年多不见,有着聊不完的话题,从坐榻一直聊到床上,直到后半夜倦意来袭,两人方才休息,同榻抵足而眠。 刘景连续坐了二十多天的舟船,无论精神还是身体,全都疲惫至极,不过次日日出之际,他还是准时的醒来,满打满算,也不到两个半时辰。诸葛亮此时尚在梦中,刘景没有惊动他,捻手捻脚的下榻。 当他外出洗漱回来,发现诸葛亮业已起床,穿戴整齐。 刘景笑问道“孔明,怎么不多睡一会” 诸葛亮笑着回道“世间岂有主人起床,客人继续酣睡的道理。” 刘景道“我精力充沛,无论睡得多晚,都会早起。” 等诸葛亮洗漱完毕,刘景便拉着他吃早餐,诸葛亮早知刘景一日三餐的习惯,为此并不见怪。 本来刘景心里已经计划好了今日的行程,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不等他外出,就被一名州吏堵个正着,对方正是代表荆州牧刘表而来,邀请他去州部见面。 刘景稍稍有些意外,他知道自己这次来襄阳,必会得到刘表的召见,只是没想到刘表表现得如此“急切”,次日一大早,就迫不及待的派人来请。 刘景与诸葛亮暂别,约定明日去其家探望诸葛玄,便坐上州吏的牛车赶往州部。 因为三国演义影响深远,加上现代文娱的传播,刘表知名度不算低,很多人都知道他是三国时期的一方诸侯,刘景对三国这段历史颇为了解,知道他是荆州牧、镇南将军。 然而,这两个头衔远远无法概括他,三年前,刘表坐稳荆州,派使者入长安朝廷奉贡,李傕遣御史中丞锺繇即拜刘表为 “镇南将军、荆州牧,封成武侯,允许设置长史、司马、从事中郎,拥有开府辟召掾属的权力,礼仪如同三公,锡鼓吹大车,策命褒崇,谓之“伯父”;又派左中郎将祝耽授予假节,并督交、扬、益三州军事。” 除了自身的荆州外,交州、扬州、益州名义上皆归其管辖,而此四州,囊括大汉帝国整个南方。 这就是为什么刘表会在益州牧刘焉死后,不肯承认刘璋为新任益州牧,派遣別驾刘阖,诱使蜀将沈弥、娄发、甘宁等人反叛刘璋的原因,他有插手益州的资格。 接着今年因为修缮洛阳宫殿、资助钱粮有功,天子“以为申伯甫侯之翼周室,受辂车乘马玄兖赤舄之赐。” 上公九命、得服兖冕、故屦赤舄,至此,刘表已经是受九锡诸侯王级别了,他乃大汉天子亲自授予的“皇伯、镇南将军、荆州牧、得置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开府辟召、仪如三公,都督交、扬、益三州,季以东南之事。” 任何人在他面前,都要低上一头。 在这一点上,汉室宗亲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日后曹操费尽心机想要的东西,天子轻而易举就赐给了刘表。 可惜,刘表最终还是辜负了天子、辜负了汉室 刘表可不知刘景心里对其颇有不敬之意,为了表示足够的重视,在刘景抵达前的那一刻,竟亲自出门相迎。 刘表一动,室中其他人自然无法继续安坐,都跟着刘表踏出房门,包括刘景名义上的老师,五经从事宋忠以及赖恭。 刘景虽然“面有失色”,却并未惊慌失措,加快脚步上前,从容施礼道“下吏拜见将军。将军不止是州主,亦是长者,如此盛情,实在令下吏诚惶诚恐。” 刘景身高七尺七寸,放在人堆里绝对是鹤立鸡群,可是同刘表一比,就有些不够看了,刘表年轻时身长八尺余,即使如今年过五旬,稍稍有些缩水,亦超过八尺,其容貌温厚伟壮,异于常人,飘飘胡须,垂于胸前,甚有长者风度。 刘表见刘景高冠革履,博带褒衣,风仪气质样样俱佳,心里十分满意,笑说道“仲达乃荆南士之冠冕,孤如果连仲达都不能做到礼遇,那又该如何收揽荆南士民之心呢” 刘景摇头道“也不知荆南士之冠冕出自于何人之口,在下听来却是不以为喜,反而感到颇为刺耳。荆南贤才如过江之鲫,何其之多仅在下所知,长沙有桓公长、武陵有潘承明、零陵有刘子初,皆是才智之士,不下于我。” “仲达,你太过谦虚了。”刘表一脸温厚的笑道。 此三人都是荆南翘楚,刘表岂能不知。潘濬潘承明现下就在州部任职,桓彝桓公长则是长沙功曹桓阶的胞弟,十五六岁就与其兄扬名长沙,可惜他两兄弟俱在张羡手下效力。 至于刘巴刘子初,其父刘祥之前为江夏太守、荡寇将军,被南阳士民所杀,刘表也很不喜欢此人,曾在刘祥死后抓走刘巴,后来放其还乡,不想这几年刘巴名气越来越大,刘表深感后悔,屡次征辟,但刘巴对此不屑一顾,从不理会。 网址77d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内忧 刘景和刘表见过礼后,寒暄数语,便立刻转向宋忠,大袖扬起,抱拳长揖,口中说道“弟子刘景,拜见先生。” 宋忠是前身携带束脩之礼正儿八经拜的传业之师,就算宋忠一天没教过他,也不会改变两人的师徒关系。 “仲达不必多礼。看到如今仲达有所成,为师颇感欣慰,勉之。”宋忠看着刘景,心情十分复杂。 宋忠年约四十余岁,几近五十,身量中等,脸容狭长清瘦,目光有神,全身上下弥漫着浓浓的儒雅之气。他是南阳郡人,注书颇众,名声亚于郑玄,却仍不失为一代大儒。 由于宋忠担任着荆州刺史部的五经业从事一职,有官学的身份,是以并未大肆收徒,刘景之所以能够拜入他的门下,还是托了赖恭的福。 对于刘景,宋忠开始还是比较重视的,可惜前身不爱学习,整日沉溺玩乐,宋忠经过多方考察,终于死心,这样“朽木不可雕也”的顽劣之徒,若不是碍于赖恭情面,早将他逐出门墙了。为了眼不见心不烦,令弟子潘濬代他授业,平日从不召见,只当没他这个弟子。 然而现在看来,他识人的眼光还不如自己的弟子潘濬,潘濬似乎很早就看出刘景的不凡之处,因此倾心与他结交,甚至闻其归家,不惜将自己的十卷周易注借给他。宋忠曾为此大发雷霆,谁知道生性顽劣的刘景会不会将他的周易注泄露出去,导致他一生的心血毁于一旦。 刘景微笑说道“见到先生身体安康,弟子就放心了。”随后又与赖恭见礼,除此之外,场中还有另外二人。 刘表为他介绍道“仲达,孤来为你介绍,这是孤的別驾刘始宗,这是孤的治中邓子孝。” 別驾,“汉制与刺史别乘,周流宣化于万里者,其任居刺史之半。”地位和郡之功曹一样,可谓州刺史部第一权吏。 刘始宗名叫刘先,字始宗,他是荆南零陵郡人,年三十余岁,容貌温雅,其博学强记,尤好黄老言,明习汉家典故,论及名声,丝毫不下于赖恭,乃是荆南屈指可数的名士。 相比于此人,来自后世的刘景更熟悉他的外甥周不疑,周不疑有异才,和曹冲关系友善,两人才智不相上下,曹操曾想将女儿嫁给他,却不料遭周不疑推辞拒绝。而待曹冲死后,曹操心忌周不疑,不顾曹丕劝阻,派刺客将其杀死。 治中,“汉制居中从事,主众曹文书。”乃是州刺史部的大管家,如果说別驾相当于郡之功曹,那治中则相当于郡之主簿,二者一外一内,堪称刺史、州牧的左膀右臂。 邓子孝名叫邓羲,字子孝,说来他和刘景还能扯上一些关系,他是南阳邓氏子弟,乃邓攸之族弟、邓瑗之族叔。 刘景能够在襄阳出名,他可以说是最大的功臣,他从邓攸那里得到刘景的字帖,拿给寄居于襄阳的大书法家邯郸淳、梁鹄观看,因为受到二人的推崇,刘景顿时“一夜成名天下知”,如今襄阳南北士人无不以拥有他的字帖为荣。 从这个接待阵容就可以看出刘表对他有多重视了,不说宋忠、赖恭这两个和他息息相关的人,就说別驾刘先、治中邓羲,乃主管一州政务的大吏,百忙之中竟然被刘表拉来作陪,整个荆州能得到这种待遇的人,怕是屈指可数。 刘景神情自如,对着刘先、邓羲款款一礼,口中说道“见过刘君、邓君。”別驾、治中虽然是州中大吏,但和刘景的郡主簿一样,都只是百石吏,并没有上下之别。 刘先、邓羲相视而笑,刘先当先出言道“昨日足下刚刚入城,将军就得到消息了,因担心足下远来辛苦,才未召见。今日一早,便令我等放下俗务,来此迎接足下。” 邓羲颔首道“没错,仲达,我入幕府数载,从来没有见过将军如此迫切。”邓羲自认与刘景不比外人,因此直呼其字。 刘景再度向刘表行礼,说道“将军待遇如此之高,下吏心中颇感惭愧。” 刘表抚须笑道“哈哈,别人或许当不得,但仲达绝对当得。”言讫,不由分说拉着刘景走进室中。 刘表正襟危坐于主位,便迫不及待地问刘景道“孤听说仲达智略超人,对天下大势十分了解,早在天子尚困守长安之时,就料到天子将会东归洛阳” 刘景缓缓说道“天子聪睿,有周成之质,然而昔日成王年幼,周公在前、史佚在后、太公在左、召公在右。成王当朝听政,四位圣贤在侧维护,所以考虑事情无不周到,做事从无失误。可惜天子陷于董贼之手,身边又没有周公那样的圣贤辅佐,王公虽诛杀董贼,却失之刚正,最终死于董贼余孽反扑,累及社稷。 凉州诸将,皆边鄙匹夫耳,目光短浅,素无远略,天子或会一时受难,但终会脱困而出。这一点,不止下吏能料到,天下有识之士,能料到者不在少数。” 刘表摇头道“仲达此言,就谦虚过矣。” 堂下诸人,纷纷点头附和。 刘表又问道“如今曹孟德迎驾于洛阳,迁都于许县,对此仲达你怎么看” 刘景略一沉吟道“曹孟德定都许县,势必要扫清四周威胁,南阳紧邻颍川,首当其冲,将军不可不察。” 刘表暗暗皱眉,这也正是他担心的地方,两人原本因为有共同的敌人袁术,可以算是同一阵营。随着江东的消息不断传来,孙策已是席卷数郡,崛起势不可挡,双方可是有杀父之仇,他实在不想同时面对来自两个方向的威胁。 所以,他需要尽快使荆州一统,根绝内忧,是以不再绕圈子,挑明说道“左传云惟圣人能外内无患,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而今荆州外部不宁,内部忧患已深,州府政令,不行于江南,仲达有何以教我”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二十章 茂才 不怪刘表心怀不满,他堂堂“皇伯、镇南将军、荆州牧、得置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开府辟召、仪如三公,都督交、扬、益三州,季以东南之事”,居然没有荆南长沙、零陵、桂阳三郡的任命权,说出来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当然,张羡虽然不服刘表的任命,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封官,每次都要请示朝廷,如今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可以算是天下十三州为数不多朝廷有资格插手人事的地区。 刘表是没办法,而张羡则是不在乎,因为三郡的真正权力都在他以及他的故吏手中,他一句话,上至太守、下至县长,都要卷铺盖滚蛋,没有人能动摇他荆南之主的统治。 面对刘表的询问,刘景并没有慌乱,他来之前可是做足了“功课”,是以不慌不忙道“将军乃雍容君子,有长者风范,素以仁义著称于世,诛孙坚而还其尸首,杀张济而不受庆贺,盖如此类。将军易曰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将军履信思顺,自有上苍护佑,万事大吉,无不利也。” 张羡是刘景的君主,他当然不能帮助刘表出主意对付张羡,否则等他回到长沙,还不得被长沙士民口水淹死。没办法,躲又躲不开,只能说一些不着边际、大而化之的话。 刘表对刘景言之无物的回答不是很满意,又说道“张长沙性格倔强不顺,孤爱而不得,如之奈何” 刘景缓缓答道“礼记曰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天下鲜矣。喜爱而知道其缺点,厌恶而知道其优点,将军若是能做到以上两点,自然就不用再为此忧愁。” “”刘表暗暗头疼,刘景句句不离五经,事事以圣人之言规劝,这让他还怎么问下去 刘景英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他此番北上,坐了二十余日舟船,平日没有事情做,就琢磨怎么应对今日之局,他积攒了一肚子的圣人圣训,难道还怕搪塞不了刘表吗 刘表深深地看了刘景一眼,情知继续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终于放弃了继续询问荆南、张羡等敏感的话题,转而问起天下大势。 刘景见此,心里稍稍有些遗憾,他可是下足了苦功,才施展了一两成就戛然而止,不免令他生出意犹未尽之感。不过这不是他来此的主要目的,他来此的主要目的是向刘表“显露才能”,谈论天下大势正合他的心意。 杜袭南适长沙,就是因为阻拦同郡繁钦向刘表显露才能,而为刘表所忌。刘景这么做,当然不是要改换门庭,而是要借助刘表倒逼张羡。刘表对他表现得越重视,张羡便会越“担心”,为了留住他,张羡只能不断加重筹码,与刘表形成“平衡”。 刘景属意的筹码是“一县之长,百里候”,所以他必须要向刘表展现出“超凡绝伦”的才能,最好是能让刘表举他为“茂才”。 茂才古称秀才,为避光武帝刘秀名讳,改秀为茂。 所谓“郡举孝廉,州举茂才”,二者是大汉朝最正统的选拔官员的方式。举孝廉后一般会出任郎官、郡丞、县令、县长。而茂才就简单粗暴多了,直接就是县长、县令起步。 如果刘表举他为茂才,张羡唯有举他为孝廉抗衡,并且还要请示朝廷,拜他为一县之长,不这么做,何以留住刘景 毕竟,谁会放着一县之长不做,继续做个小小的百石吏 刘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大肆纵论天下,虽然他一再克制,避免“说漏嘴”,然而他一言一行对堂中之人来说,依然称得上惊世骇俗,刘表几次从座位上“惊起”。 刘先、邓羲、宋忠等人也都被震撼得不轻,堂中只有赖恭,勉强还算是镇定,因为昨日他已经听过刘景的纵论,不过现在看来,他当时竟有所保留,最多只说了四五分。 当刘景话尽而止,堂中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刘表谓左右而叹道“世间机鉴先知,竟有至如此者仲达今年尚未满弱冠吧司马迁在为留候张良作传时说学者多言无鬼神,然言有物。如留侯所见老父予书。仲达莫非也有鬼神相助吗” 刘景闻言吓了一跳,心道“这是用力过猛了吗”忙说道“将军谬赞了,区区一点浅薄之见,怎敢与留候相提并论” 邓羲出言赞道“仲达不必过于谦虚,你有王佐之才,留于长沙实乃明珠暗投。” 甚至,他心里认为刘景在襄阳都有些屈才了,或许只有许县朝廷才最适合他大展身手。 刘先和赖恭虽是荆南零陵郡人,亦赞成邓羲之言,刘景确实不该继续留在长沙,那里根本就无法让他尽展才能。 宋忠亦忍不住感叹道“原来仲达乃国器,我却以儒生许之,何其之谬” 刘表渐渐冷静下来,刘景,这是必须要牢牢抓在手中的人才,就算不能为自己所用,也绝对不能为张羡所用。当即下定决心,起身来到刘景面前,拉着他的手,开门见山道 “国家取士,常言有茂才异行,若颜渊、子奇,不拘年齿。张长沙长子张怿,年仅十八岁,就被张长沙举为孝廉,拜临湘县令,而仲达同样十八岁,却仍然担任主簿这等劳形小吏,张长沙何其不公也张长沙忽视贤才,孤岂能坐视不理孤今有意举仲达为茂才,仲达以为如何” 刘表这番话说得极有水平,将张羡好一番嘲讽奚落。 “多谢将军看重,然下吏新婚在即,恐仓促难行。”机会来临,刘景反而“矜持”起来,这倒不是他故意拿架子,实是有不得已之处,面对刘表的招揽,他既不能明确答应,也不能明确拒绝,只好用“拖”字决。 刘表见刘景并没有严词拒绝,心里便有了把握,他本人就是士人领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士人的心理了,笑着说道“这有何难眼下入冬在即,仲达安心在家过冬,待明年,孤再举仲达为茂才。”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二十一章 王粲 “明年”刘表的提议正中刘景下怀,若是他回去后刘表马上举他为茂才,那就显得太刻意了,恐怕会引起张羡的不快,明年的话就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了,时间上也刚刚好。 刘景只拜谢,绝口不提其他,刘表却以为他默认了,就此打住,另起话题。 刘表从未生出过怀疑,眼前这个被邓羲誉为“王佐之才”,被宋忠赞为“国器”的人,如今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百石吏,就算打破脑袋,也不会有人猜到他内心的真正想法。 堂中之人皆是荆州权要,能够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接待刘景,实属不易,刘景这次来见刘表的目的已然达到,便不再久留,当即向刘表提出告辞。 刘表亲挽着刘景,送其出门,一脸依依不舍,最后说道“仲达,自古高士俗不为主簿,张长沙以凡人待你,孤则不然,你乃孤之肺腑,待你日后来到襄阳,孤必视你为股肱匡弼。” 肺腑意指同宗,刘景笑了笑,他若是将这话当真,他就真是白痴了。 刘表和刘焉、刘璋父子同为汉景帝之子、鲁恭王刘余之后,关系比他近多了,可结果如何刘表先是向朝廷举报刘焉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意指其图谋不轨”,刘焉一死,立马派人挑拨蜀中豪强反叛刘璋,哪有半点肺腑之意 刘景同刘表及刘先、邓羲、赖恭等人拜别,轮到宋忠时,只听宋忠说道“仲达,我明日休沐,将在家中设宴招待同僚、朋友,到时你可前来。” 刘景肃容拜道“先生有召,弟子敢不从命。”这样最好,不必再一家一家拜访,省去了他许多奔波之苦。 被州部的牛车送回都亭,刘景屁股还没坐热,便陆续有客人登门拜访,他们有的是荆州人、有的是北方人,刘景不分南人北人,皆热情相待,然而不出一个时辰,他就送走了访者,并闭门谢客,因为潘濬来了。 潘濬约弱冠之年,身量中等,五官出众,其头戴进一梁贤冠,身着茶色云纹儒服,颇有君子之风。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人,此人身形瘦小,容貌鄙陋,长得还不如庞统,但偏偏此人神情自然,行止之间,气度非凡,极为引人注意。 “大兄” “仲达” 两人把臂大笑,潘濬仔细端详刘景一番,刘景身高已长到七尺七寸,高出他一截,潘濬不禁感叹道“仲达,这才一年多不见,你变化何其之大,为兄都快认不出你了。” “大兄变化也不小。”刘景随后问道“大兄,不知这位朋友是” 潘濬为他介绍道“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王仲宣王君。王君素闻仲达之名,得知我要来见你,便跟着一起来了。” 刘景恍然大悟,潘濬虽然拜在大儒宋忠门下,但他在襄阳并不为人所知,直到受到王粲的赏识,才渐渐有了名气。 潘濬作为荆州本地人,居然要靠外地人的赏识才能扬名,并且,这个外地人还是一个比他年纪还小的人。 不得不说,在中原士人面前,荆州士人太过弱势了,不过也有例外,南阳作为光武帝乡,比邻京师、颍川、汝南,历来归入中国行列,堪称是大汉朝的核心文化圈。 刘景暗暗打量王粲,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对王粲这个名字都可谓耳熟能详,王粲是兖州山阳大族王氏子弟,曾祖王龚、祖父王畅皆官至三公,其父王谦曾任大将军何进长史。王粲不仅出身高门,亦有倾世才华,据说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十余岁就被大儒蔡邕看中,誉其有异才,自愧不如,打算将自己的藏书全部赠送给他。 刘景爽朗一笑,对王粲道“足下大名,在下闻之久矣,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足下太客气了。”王粲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他以己度人,认为刘景少年成名,才智过人,必定是心高气傲之辈,没想到竟如此谦逊。 刘景又道“说来你我两家颇有渊源,在下曾祖永和三年为司徒,如果没记错的话,足下曾祖王公当时为太尉。” 王粲闻言一愣,自家曾祖的事迹他岂会不知,颔首道“没错,在下曾祖永和元年十二月为太尉,直至永和五年九月为桓公代替。” 刘景笑道“你我祖上同为宰辅,共佐天子,治理天下,今日你我相识,论及先人功业,何其美哉。” 王粲听得一脸古怪,亏他能将两人扯上关系。 潘濬同样惊讶的看了刘景一眼,刘景从里到外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他以前可不是一个善于言谈的人。 刘景一上来就和王粲拉关系,自然是有原因的,王粲性格争强好胜,才华又高,过目不忘,辩论应机,当世无双。 刘景充其量不过是个掌握了一些未来知识的“半吊子”,真实文化水平比“建安七子之冠冕”差远了,唯恐王粲生出较量之心,到时候弄得他下不来台,就太难看了。 刘景将两人迎入室中,立刻烧水煮茶,此举成功引起了王粲的注意,潘濬亦颇感兴趣,刘景借机给他们介绍一番。 王粲不太喜欢茶的味道,反倒是潘濬,很喜欢喝茶。 在此期间,王粲数次将话题转到辞赋、经学上,而刘景总是浅尝即止,而后巧妙的岔开,谈论天下大势和书法,此二者是他的优势所在,几个王粲绑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王粲书法主要学自蔡邕,蔡邕称得上是近代以来最为杰出的书道大家,八分书、隶书、大篆、小篆无不精通。 不同于辞赋,只需灵感即可,书法固然也讲天赋,但勤奋更重要,王粲今年刚满二十,受限于年纪,他的书法还难以登堂入室。刘景则不然,他前世就苦练了十年以上的书法,又有“自创”的颜体楷书、行书,完全当得起“书道大家”四个字。 当刘景拿出众多精品字帖,王粲轻易就被折服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二十二章 赠文 王粲折服于刘景的书法,亦折服于他的文章,特别是其中一篇文章,拿起来就不愿再放下,简直是爱不释手。 “永元末,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长沙刘伯长,闻之,欣然规往,未果。” 没错,此文便是陶渊明的代表作桃花源记,因为年代不同,时间上由晋太元中改为汉永元末,即百年之前。 文章末尾的南阳隐士刘子骥则替换成长沙刘伯长。刘伯长即刘景的曾祖刘寿,此文他亦是存有扬自己家声之意。 潘濬看着王粲手捧的桃花源记,眼睛都红了,恨不得劈手夺过来。桃花源记乃是一篇流传千古的美文,加上飘逸潇洒、隽秀天成的行书,堪称是天作之合,任何人看到它都会生出据有之心。 更何况,桃花源记上提到的地方,正是他的家乡武陵,这篇文章他志在必得,即使是王粲,也绝不能相让。 感受到旁边潘濬“异样”的眼神,王粲终于回过神来,目光从蔡伦纸上移开,冲着潘濬干笑两声。 他为人素来通达脱俗、不拘小节,但他和刘景毕竟是第一次见面,直接向其索要文章,绝对是十分失礼的行为。 相反,潘濬和刘景关系就密切多了,此文自当归其所有。然而王粲心里想得明白,手却牢牢攥着文章,不忍释之。 潘濬眼神越发虎视眈眈,眼见两人“互不相让”,刘景笑着摇了摇头,劝道“不过是一篇文章而已,二位何必如此” 王粲闻言心中一叹,终是依依不舍的放下了桃花源记。 潘濬毫不掩饰的对刘景道“仲达,此文深和我心” 刘景笑道“大兄何必与我客气,喜欢就只管拿去。” 潘濬虽然知道刘景十有八九不会拒绝,可亲耳听到他答应,还是忍不住大喜“仲达,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王粲再次叹气,世上的美好文章,绝没有写两次的道理,因此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对潘濬道“承明,此文你需借我摹写一份。” “此事易耳。”潘濬爽快的答应道。 事情终于有了结果,两人的注意力立刻转回到文章上面,潘濬忍不住好奇问道“仲达,这桃花源是不是你臆想出来的否则我乃武陵本地人,怎么从来没有听过桃花源的传闻还有,这位长沙刘伯长是何人可是你的祖辈” “正是家曾祖。”刘景随后娓娓说道“至于这桃花源,并非全是臆想,我在整理家中书库时,偶然翻到家曾祖笔记,里面谈及桃花源传闻,我便是根据于此,创作而成。” “原来如此。”潘濬恍然大悟道。 王粲博闻强记,有过目不忘之能,开口说道“永元是和帝时年号,距今已有百年,当年听过桃花源传闻的人早已故去,后世人不知道也不足为怪。” 潘濬将心中猜测道出“桃花源之人自谓秦时就隐居在此,未免太过骇人听闻,难以使人信服,依我之见,他们或许皆是汉人,为躲避郡县赋税劳役,而隐居于五溪某处。” 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荆州之山贼、扬州之山越,都混杂了大量的汉人,他们无非是受不了朝廷的苛捐杂税以及豪家彊族的欺压,举家逃入山野,开垦荒地,虽然过得十分清苦,却也勉强能够自给自足,不忧衣食。 刘景煞有其事的点头道“大兄的猜测不无道理。” 王粲没有得到桃花源记,遗憾之色溢于言表,刘景有意与他交好,便送了他一篇同样是陶渊明的著作感士不遇赋。 “昔董仲舒作士不遇赋,司马子长又为之。余尝于三余之日,讲习之暇,读其文,慨然惆怅。夫导达意气,其惟文乎抚卷踌躇,遂感而赋之咨大块之受气,何斯人之独灵禀神志以藏照,秉而垂名。或击壤以自欢,或大济于苍生” 王粲一睹此文,顿时将桃花源记抛到了脑后,此文意精语粹,文藻粲丽,亦是一篇难得的上品文章。最重要的是,此文太符合他此时的处境了,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一样。 王粲以刘表雍容君子,有长者之风,荆州安宁,特地与族兄王凯前来投奔。刘表素闻其名,曾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但见面之后,发现他其貌不扬,身体孱弱,性格通脱,立刻改变了主意,将女儿转配给相貌出众的族兄王凯。 王粲当时气得几乎吐血,刘表枉为士人领袖,竟然如此肤浅,难道他就不知“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道理吗 然而这还不算完,情场失意也就算了,仕途也不顺利,刘表心里明显对他存有偏见,以刀笔吏待之,不见重用。 王粲自诩天下奇才,常常为此暗自怀伤,却又无可奈何,这篇士不遇赋,真可谓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刘景为何不送他其他文章,偏偏送他士不遇赋相信刘景此举绝非是无的放矢,必是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 这一刻,王粲直接将刘景视为自己的知己,心中无比感动的说道“仲达有心了,我很喜欢这篇文章。” 一听对方直接称呼他的字,刘景顿时知道自己的策略成功了,笑着说道“仲宣不必客气。在下昔日来襄阳游学时,就屡闻仲宣大名,只恨自己当时才疏学浅,无法与仲宣结交。今日终于得偿所愿,此我之愿也。” 潘濬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认识王粲一年有余,依然尊敬的称其为“王君”,没想到刘景初次与其见面,竟然迅速和他成为朋友,这速度也太快了吧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二十三章 赴宴 刘景与潘濬、王粲相谈甚欢,二人一直待到午后才离去,并同意后日陪同刘景共赴南阳新野迎亲。 接下来刘景再次开门迎客,整个下午,几乎没有一刻清闲。意料之中的是,前身昔日在襄阳的几名玩伴找上门来,很遗憾,里面别说三国历史名人,连个出挑的人都没有,这也很正常,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样的朋友,前身就他们这种水平,说实话他居然可以结交到潘濬,这让刘景非常惊讶。 或许是刘景来到襄阳见到了太多的三国历史名人,是以眼光出现了一些偏差,其实前身的这几位玩伴皆非平庸之人,至少他们出身良好,大多识字,剑术也不错,说不上文武双全,但也勉强算得上是人才。 刘景热情的接待了他们,不过记忆中和他关系最为要好的人却没有来,他不禁问道“怎么不见于兄” 此人名叫于征,字子祥,襄阳本地人,少任侠,以剑术闻名,是他们这些人中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人。 几人听罢相视一眼,其中一人说道“子祥一个月前与襄阳蔡氏子弟发生冲突,他盛怒之下将对方刺伤,而后据说逃往南方。我们私底下还在猜测他会不会是去投奔你了。” 刘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于征在荆南应该没有什么朋友,真可能是投奔他去了,毕竟他的事迹在襄阳流传很广。于征乃是逃犯,南下之路肯定多有阻碍,现在怕是仍在路上。 要问谁是襄阳第一家族,肯定众说纷纭,争论不休,但要问谁是目前襄阳声势最大的家族,结果就非常明显了,只有一个,襄阳蔡氏。 刘表只身来到襄阳,多赖蔡瑁等人之力,才能平定荆州,蔡瑁本就立有大功,随后又将小妹嫁给刘表做继室,一时间号称“诸蔡最盛”,在襄阳没有能与之相比的。 此事涉及到蔡氏,刘景不欲多谈,当即转开话题。 傍晚,刘景留几人共进晚餐,并在临走时送上南海珍宝作为礼物,所有人都赞他不忘昔日情谊,刘景一笑置之。 由于昨晚和诸葛亮聊至深夜,因此刘景今晚早早歇息,次日一早,他便乘车前往诸葛亮的住地探望其叔父诸葛玄。带路的是刘祝,只有他曾去过诸葛亮的家。 如今诸葛一家住在襄阳东南方向,岘山脚下,汉水河畔,小宅占地数亩,内外茅屋六间,前后都栽种着蔬菜瓜果。 诸葛亮见到他的马车,立即带着弟弟诸葛均迎出门,刘景下车后同两人打招呼,诸葛家的基因十分优良,记得诸葛均和自己的弟弟刘和年龄相仿,身量却高出甚多。 刘景随着诸葛兄弟进入舍中拜见诸葛玄,他在长沙第一次见到诸葛玄的时候,他虽然面有病容,却难掩出众仪表,是一位身长俊伟,胡须甚美的大丈夫,然而如今他却被大病折磨得不轻,萎靡于床榻间,面无人色,形如枯槁。 “仲达来了”诸葛玄躺在床上,缓缓说道“去年在长沙时,孔明屡屡劝我先将身体彻底养好,再启程不迟,据说是出自于你的建议。我却自恃身体健朗,不以为然,如今大病缠身,死期将至,悔之晚矣。”诸葛玄已经是病入膏肓,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极为吃力。 刘景看得心有戚戚焉,这样一位身体强健,正值壮年的人,仅仅一年多的时间,就变成了这副大限将至的模样。 在这个时代,但凡重一点的病都是不治之症,上至皇帝、下至庶民,在病魔面前,并无二致。 穿越以来,刘景不为其他事情烦恼,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身体,这真的不是人力能够改变的,看看他刘家三代以来,没有一个活过四十岁,他岂能不为此感到忧虑。 刘景轻轻叹了一口气,安慰诸葛玄道“诸葛先生何必如此悲观呢,目前身在襄阳的太仆赵岐邠卿赵公,据说三十多岁的时候身患重病,曾卧床长达七年,自认为将要死去,于是对兄长遗言道大丈夫生世,隐居而无箕子的操守,任官而无伊尹、吕望的功勋,天不我与,复何言哉甚至连自己的墓志铭都已经想好了,最后却奇迹般痊愈。如今年近九旬高龄,身体依然非常健康。” 诸葛玄勉强扯了扯嘴角,苦笑道“仲达却是举错人了,赵公,世间仅此一人而已,我安敢奢望如赵公一般。” 刘景道“诸葛先生以赵公自勉,未尝不可。” 诸葛玄叹而无言。 诸葛玄毕竟身患重病,刘景不好多打扰,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辞。 接下来他将前往老师宋忠的府邸赴宴,得知诸葛亮一时无事,便将他也拉上。 宋忠乃是学贯古今的大儒,知名天下,他家里可谓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今日设宴,必定是高朋满座,南北名士,济济一堂。 诸葛亮心中感动万分,叔父诸葛玄能够进入这个圈子,他就差远了。刘景待他好得无以复加,从前在长沙时,就介绍杜袭、桓彝、刘瑍等人给他认识,而今来到襄阳,仍然不忘为他着想,他诸葛亮何德何能,让刘景做到如此地步 刘景不知诸葛亮心中感想,路上一直和他说个不停。 今日名义上是宋忠宴请良朋,实则是专门为刘景而设,他才是今日的主角,因此才一进门,立刻就引起了众人的瞩目。 首先赶来的是潘濬,他作为宋忠的弟子,刘景的师兄,断断不能缺席今天这种场合。 刘景为两人介绍道“大兄,这是琅琊诸葛孔明,我之知己也。孔明,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武陵潘承明,我以兄事之。” 诸葛亮拜道“在下诸葛亮,见过潘君。” 潘濬颔首道“足下不必客气。” 刘景见宋府门外停驻的车辆颇多,问道“大兄,今日宾客都有谁” “仅北方高士,就有京兆赵岐邠卿赵公、颍川邯郸淳子淑、安定梁鹄孟皇、山阳王粲仲宣、颍川赵俨伯然、颍川繁钦休伯、”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宴会 潘濬神情振奋,低声道出十余个名字,无一不是北方名士之流,说实话这样大的阵势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这些人今日前来宋府赴宴,并非全是冲着宋忠而来,刘景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重要因素,像是邯郸淳、梁鹄、王粲、赵俨、繁钦等人,或多或少都与刘景有一些关联。 除了这些北方高士外,荆州本土名士来的也不少,如与宋忠共同编撰五经章句的綦毋闿广明、被刘表誉为“雍季之论”的蒯良子柔、南阳名士韩嵩德高、沔南名士黄承彦 望着堂中满座的宾客,他们之中很多人都在史书上留下了深刻的足迹,算是这个时代最为杰出的一批才俊,刘景面上难掩讶色,心道“莫非整个襄阳的名士都来了” “仲达,你怎么现在才来”貌寝而体弱的王粲大笑着走过来,对刘景说道“仲达,我来为你介绍两位颍川才士,这位是赵俨赵伯然,这位是繁钦繁休伯。” 刘景肃容揖道“在下刘景,久闻二君高名,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两人都是杜袭的同乡兼好友,三人当年避乱至襄阳,曾“通财同计,合为一家”,关系之亲密由此可见一斑。 论名声,繁钦不及杜袭、赵俨二人,昔日在家乡颍川时,定陵杜袭、阳翟赵俨与阳翟辛毗、许县陈群并知名,享誉颍川,号称“辛、陈、杜、赵。” 从后世来看,繁钦的成就也确实比不上杜袭、赵俨。 赵俨年长杜袭一岁,今年二十六,身长七尺余,容貌刚毅,留着短髭,腰佩长剑,身上自有一股堂堂威仪。赵俨日后武至骠骑将军、文至三公司空,可谓是文武双全的人物。 只见他说道“子绪举家南迁至长沙,却与我二人多有通信,而子绪信中提到最多的人,便是足下,子绪称足下是荆南士之冠冕,对足下可谓是推崇备至,在下与子绪相交多年,能得他如此欣赏的人,足下绝对是第一个。” 刘景笑着谦虚道“大兄夸奖太过了,在下不敢当。” 繁钦年龄比赵俨稍小,体高七尺,容貌俊秀,气质清新脱俗,开口道“不止子绪,王君亦赞足下是南州士之冠冕。见过足下之人众口一词,怎能说是夸奖太过呢” 刘景忍不住瞥了王粲一眼,一篇感士不遇赋就将他彻底收买了要知道这个“南州”可不是指荆南,而是整个荆州,他这么说等于是承认刘景是荆州年青一代的领军人物。别看王粲才刚满弱冠之年,但他在襄阳南北士人中的影响力却非常大,这个评语用不了多久就会在整个襄阳传开。 王粲大笑道“我来荆州数载,所见荆州才俊颇多,却没有能和仲达你相比的,南州士之冠冕,仲达实至名归。” 刘景暗暗摇了摇头,王粲这话说的太容易得罪人了。 同赵俨、繁钦略作寒暄,便望见宋忠向他招手,刘景将诸葛亮介绍给王粲认识后,才和潘濬一起去见宋忠。 “仲达,这是当朝太仆赵公。”宋忠当先为他引介身旁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此人正是当朝太仆、关中名士赵岐,他已经年近九旬,身上却毫无迟暮之气,目光炯炯有神,胡须雪白飘飘,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出尘之气,令人不由见而心折。 刘景心中对赵岐充满了敬意,想想这样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经历了半个东汉时期,岂能不让人肃而起敬 刘景深深一拜,说道“长沙后进刘景,拜见赵公。” 赵岐打量刘景一番,手抚胡须,对左右说道“如今天子迁都许县,国家百废待兴,四方仍有纷扰,也不知仆还有没有机会看到社稷振兴的那天。不过仆想来,国家有像刘仲达这样的贤才,仆就算死了,又有什么可担心呢” 听了赵岐的话,刘景内心的某一根弦被触动了,泛起层层涟漪,以前所未有的郑重口吻回道“景虽不才,长者之望,不敢负也。” 赵岐不禁一怔,刘景非但没有谦虚,反而一副“当仁不让”的架势,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振兴国家,舍我其谁” 赵岐深深地看了刘景一眼,仿佛要把他印在心上,半晌,言道“勉之、勉之” 宋忠虽觉得刘景有些过于自负,却也很欣赏这种担当,要想在这个大乱之世有所作为,就必须有这种豪情壮志。 之后刘景又拜见了邯郸淳和梁鹄两位大书法家,刘景之所以能够扬名襄阳,二人可说是居功至伟,他们并没有因为刘景年轻,就以晚辈视之,完全把他当做书法同道,三人的书法造诣远超他人,他们探讨书法时,其他人只能侧立旁听,根本没有插话余地。 可惜今日乃是酒宴,言谈难以尽兴,而刘景明日就要启程前往新野迎亲,三人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接下来刘景又被宋忠带着拜见荆州本土名士,其中最引他关注的无疑是蒯良和黄承彦二人,蒯良才能不及蒯越,亦是难得的良才。而黄承彦,则是诸葛亮未来的老丈人,两人现在十有八九还不认识。 刘景见他姿容不凡,高爽开列,颇有名士风采,心里不由生出一抹好奇,不是都说女儿长得像父亲吗他女儿真的是“黄头黑肤”的丑女 宋忠领着刘景转了一圈,认识了一群南北名士后,宴会正式开始,刘景是今天的主角,是以坐于宋忠下首。诸葛亮则坐到了刘景后面,今天他收获不小,携带了二十余枚名刺,一枚不剩,全部送了出去。 由于宋忠是一个性格严肃,谨守礼仪的儒者,因此大家边饮边聊,不胜酒力者也不勉强,宴会从日中一直持续到日落。刘景早已习惯醉香坊的高度酒,如今在喝这种寡淡无味的汉酒,简直就像在喝水一样,直到宴会结束也没喝醉。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野 刘景要拜会的人基本都在宋忠的酒宴上见过了,因此次日一早,即九月三十日,在襄阳停留三天后,再次启程出发。 这次随行的有赖恭,他将会以长辈的身份,代刘景向邓氏纳彩,诸葛亮、潘濬、王粲也随其同往,前两人和他关系密切,会来一点也不意外,王粲就有些出乎刘景的预料了。据他自己说,他在襄阳待得烦闷,想要外出散散心,就跟着来了。 不管王粲是出于什么目的,刘景都欢迎之至。 新野距离襄阳约二百里,刘景船队自汉水转入淯水,航行两天半,顺利抵达新野。 刘景事先已派人通知邓氏,所以当船队抵达新野时,邓氏已经等候在岸边。 邓氏迎者以百计,辎车数十乘,奴婢充道,规模之盛大隆重,令岸边过往行人为之侧目,得知是故侍中邓攸嫁女,立刻引发轰动。新野谁不知道邓攸膝下仅有一女,姿容姝丽,冠绝南阳。要不是她早有婚约,怕是邓家门槛都要被踩平了。 邓氏之婿是何许人也据说两人乃是指腹婚。 新野百姓心中好奇,慢慢聚集过来,夹道围观。 邓攸身为长辈,自然不可能亲自出面,迎接刘景的是邓瑗的两位兄长邓冲、邓朗。 两人皆已超过弱冠之年,由于继承了邓氏优良的血统,长得身材高挑,相貌不俗,刘景对他们几乎没有了解,倒是丈人邓攸屡屡在信中称两人“才智平庸”、“不成器”,也不知道是故意谦虚还是确实如此。 刘景猜测应该是后者,因为两人已经二十多岁了,却始终默默无闻,以他们的出身来说,但凡有点才能也不至于此。 “仲达,二载不见,你已经变成堂堂大丈夫了。” 看着邓冲、邓朗摆出一副熟络的模样,与三年前的冷淡简直是判若两人,刘景不由失笑,说道“二兄却是风采依旧。”接着为两人介绍身边的赖恭、王粲、诸葛亮、潘濬等人。 诸葛亮、潘濬毫无名声,并没有引起邓冲、邓朗的重视,而赖恭虽是荆南名士,但要论及声望,却比不上王粲,邓冲、邓朗对王粲之名可谓如雷贯耳,其曾祖王龚、祖父王畅皆官至三公,本人亦被大儒蔡邕看中,今日一见,发现他身材瘦小,容貌鄙陋,便生出轻视之心,认为他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小丫鬟阿喜在后面踮着脚尖,伸着脖子观望刘景,对同伴阿姝道“阿姝姐,刘君风仪可真是出众啊”她今年才十三岁,三年前还没进邓府,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刘景。 “也只有这样出众的君子,才配得上女郎。”阿姝点头道。她今年十七岁,比邓瑗年长一岁,却是见过刘景,然而时过境迁,刘景已经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变成十八岁的青年,无论内外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很难再从他身上找到昔日的痕迹。 两人自然是奉邓瑗之命而来,目的为何,则不言而喻。 阿喜一张圆脸,美滋滋的道“真希望女郎和刘君可以尽快成亲。” 阿姝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之前她还担心长沙卑溼,害怕染病,为此没少哭鼻子,如今见到刘君,立刻就不害怕了 仪礼士昏礼载婚姻六礼,分别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只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亲迎,才能前往邓氏住地,目前刘景一行人只能暂时找个地方住下,这一点邓氏早就考虑好了,准备将他们安排在新野城内一栋大宅。 那座大宅屋宇众多,容纳十人绰绰有余,不过当邓冲、邓朗看到从船上下来三百绛衣士卒,一时惊得目瞪口呆。 “二兄见谅。”刘景笑着解释道“现今世间纷扰,道路不靖,为确保此行不受贼寇侵害,所以多带了一些人手。” 邓冲、邓朗不由面面相觑,这么多人,自然不能再进城,就算他们想进,新野县寺也不敢放行。两人商量一番,决定将刘景带去新野西北郊、淯水河畔一处别业。那里是一处庄园,地方足够广大,如果不在意舒适性,二三百人也塞得下。 刘景对邓氏安排的住处十分满意,有房住,哪怕挤一些,也比在野外搭帐篷强多了。 安顿下来后,双方开始商议婚礼具体,因为刘景和邓瑗乃是指腹婚,只需做好纳彩、纳征、亲迎,其他三礼皆可略过。而邓氏的意思是婚仪六礼可以简化,却不能省去。 刘景无可无不可,以邓氏的意见为主,最后双方达成一致,明日纳采、问名、纳吉同时进行,后日纳征、请期,至于最后的亲迎之礼,则挑选最近的良辰吉日。 十月已是初冬,白天骄阳当空,或许还不觉得寒冷,然而随着傍晚来临,北风徘徊,便渐渐有了几许凉意。 邓瑗梳着精美的坠马髻,身上穿着绛紫色印花敷彩纩袍,表里之间填充着细长新棉,袜履也颇为厚实。 她已经在高高的阁楼中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如水一般清澈的双眸始终注视着南方,那是她家大门的方向。随着日落,楼中气温越来越低,她却迟迟不肯离去,事实上她双手捧着怀炉,其上传来阵阵暖意,丝毫不觉寒冷。 汉代并无类似之物,这怀炉是刘景今年初送她的,怀炉构造简单,却颇为实用,连邓攸看到后都忍不住仿制了一些。 就在天色逐渐暗淡,视线越来越模糊的时候,一支规模庞大的车队由远而近,抵达家门。 “终于回来了” 邓瑗面上难掩喜意,扶案而起,“噔噔”的下了阁楼。 候在一楼的几名婢女齐声道“女郎,你终于肯下来了” 邓瑗见到诸婢,神色马上变得恬静安然,手提裙摆,放缓步履,款款下楼,就像是从画中走出的淑女一样。 没过多久,阿姝和阿喜就回到少君园中,不等邓瑗问话,阿喜就先眉飞色舞的讲起来。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六礼 绿色渐芜,百花凋谢的少君园中,一身青衣的小丫鬟阿喜眉飞色舞的说道“刘君身量可高了,比二位少主还高出不少呢。” 邓瑗闻言心里一喜,怕她年幼说话不靠谱,又看向婢女阿姝求证,后者点头道“阿喜说得没错,刘君的确比二位少主要高一些。” 邓瑗自此终于安心,女子身体发育早,三年前,她十三岁时,身高就已经有六尺余,和十五岁的刘景身高相差无几,而今她更是长到七尺三寸,不仅在女子中鹤立鸡群,亦远高于寻常男子,要知道光武帝刘秀也才七尺三寸,和她一样高。 去年监奴郑当说,刘景身高七尺四寸,仅比现在的她高一寸而已,如今听到二婢所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她的两位兄长身高皆在七尺五寸上下,刘景比他们还高,那就不用担心了。 阿喜又道“刘君不仅身材峻拔,容貌、风仪、谈吐也是一等一,小婢从没见过像刘君这样出众的君子。”在她的口中,简直把刘景夸得天上地下少有。 邓瑗御下素来宽和,其他几名婢女纷纷打趣道“阿喜,你是不是被刘君收买了” 阿喜一张小圆脸气鼓鼓的,轻哼一声道“刘君就是这般出众,不信你们问阿姝姐。” 阿姝说道“刘君姿仪俊伟,有殊于众人,和女郎乃是绝配。” 十月已是初冬时节,邓瑗却感到体内阵阵热气上涌,染红白皙的脸颊。 婢女们暗暗窃笑,自家女郎故作镇定的样子,又哪能瞒得过朝夕相处的她们,自家女郎害羞了,这样的场面可不多见。 阿喜年纪还小,不懂察言观色,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刘君这次带来的迎亲队伍极为盛大,比我们的车队更盛大,光是大船就来了九艘,还有好几百士卒护卫呢,可威风了。” 邓瑗对此倒是没有太过意外,通信一年多来,刘景虽然没有和他们父女直接谈及发家经过,但偶尔也会提到,他们都已知道刘景现在家产颇丰。至于士卒,之前也曾在信中和父亲说过,具体的细节她就不清楚了。 阿喜东一句西一句,说话没个重点,最后阿姝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对邓瑗说道“女郎,你和刘君的婚仪已经确定,明日行纳采、问名、纳吉之礼,后日行纳征、请期之礼,最后行亲迎之礼。” “这么快”围在邓瑗身边的婢女们不由面面相觑,这意味着或许只要日,她们就将离开家乡,远赴长沙。 史记有云“江南卑溼。”汉书有云“南方有疫。” 南方“瘴气滋生,人多患病”乃是北方人的共同认知,就连三岁儿童也知道这个常识。此去长沙,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无异于生死离别。 邓瑗亦是面露复杂之色,这一天,她不知期盼了多久,可是真的来临,她心里竟又生出些许惆怅。 次日,即十月三日,受刘景之请,赖恭亲赴邓家宅邸,随行车辆数乘,俱为纳彩之礼,他手持刘景亲笔写下的婚礼谒文赞,云“雁候阴阳,待时乃举,东南夏北,贵有其所。” 又云“金钱为质,所历长久,金取和明,钱用不止。”又云“嘉禾为谷、班禄是宜,吐秀五七,乃名为嘉。”又云“卷柏草药,附生山巅,屈卷成性,终无自伸。”又云“九子之墨,藏于松烟,本姓长生,子孙图边。” 以上皆是刘景今日携带的纳彩之礼的赞文,其中涉及大雁、金钱、嘉禾、卷柏、九子墨等等,俱是婚礼吉祥之物。 待邓攸收下纳彩,赖恭随即进行婚仪六礼的第二礼问名,即问女方之名,及生辰,回去之后卜筮,若是卜吉,则要马上通知邓家,双方正式缔结婚姻,是为第三礼纳吉。 刘景和邓瑗乃是指腹为婚,两人婚姻早就已经定下,因此问名、纳吉二礼仅仅只需走个形式,明日便可进行第四礼纳征,也就是男方向女方下聘礼。 十月四日,赖恭再次来到邓府,这次车装比之昨日更盛。 汉代嫁娶和丧葬一样,不惜代价,极尽奢侈,汉官仪有云“皇帝聘皇后,黄金万斤。”汉惠帝娶皇后,聘以黄金两万斤,王莽篡汉后曾娶杜陵史氏为皇后,聘以黄金三万斤。 刘景自然无法和大汉天子相比,他此番迎娶邓瑗,聘以黄金百斤,束帛玉璧,南海珍玩,合计数百万钱。 邓攸知道刘景现今身家不菲,却也没想到他的手笔会这么大,刘景的家庭情况他颇为了解,仅有二百余亩稻田,出仕后也只是担任斗食、百石小吏,月不过数百钱,他居然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赚取到如此庞大的资产,很是不可思议。 然而邓攸也就稍稍惊讶了一下,钱财这东西,只是起到锦上添花的效果,有则好,没有也无所谓,邓攸并不是很看重。 他最看重的还是刘景的才华,族弟邓羲之前来信,夸赞刘景是“王佐之才。”还提到刘表准备明年举刘景为茂才,百里侯已是唾手可得矣,区区钱财算得了什么 婚仪六礼第五礼,请期,从字面理解,或许以为是女方家定日期,其实不然,仪礼士昏礼云“请期用雁,主人辞,宾许,告期,如纳征礼。”辞即告也,日期乃是由夫家来定,卜得吉日,告以女方家里。只是因为谦让,故曰请期。 刘景根本就不信什么良辰吉日,本来准备随便挑个日子,潘濬却自告奋勇为他卜筮,潘濬乃是宋忠的得意门徒,精通易经,也算是专业对口。刘景不好拂他心意,便同意了,潘濬经过卜筮后,认定五天后,即十月九日乃是良辰吉日。 对于这个结果,刘景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明明两三天就能结束,这下子却要拖到五天以后了,潘濬完全是在给他添乱啊。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二十七章 襦铠 对于潘濬帮倒忙的行为,刘景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反正这次迎亲,前前后后已经花去超过一个月时间,再多等五日又何妨呢 亲迎之日一定下来,邓攸就亲至淯水别业,和刘景见面,随行车乘数十辆,装载甚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邓氏的嫁妆。 刘景一得到消息,立刻赶到别业外迎接。 头戴高冠,身着广袖长袍的邓攸从车上下来,其身长七尺七寸,五官严峻,一部胡须长及二尺,垂于胸前,甚有威重。 邓攸目光凛然,静静打量着刘景,后者这些年身量大涨,已经追上他了,身姿挺拔,容貌俊伟,从容自信,邓攸所见青年才俊数不胜数,但能与刘景相比的,寥寥无几。一时间心中感慨连连,不过三年多时间,刘景变化何以如此之大 刘景神情自然,执礼恭敬,拜道“景拜见邓君。” 邓攸再难维持严肃之态,失笑道“仲达还叫我邓君” 刘景最近都快把礼记翻烂了,对此早有准备,回答道“礼记曰婚礼,婿亲迎,见于舅姑。舅姑承子以授婿。如今景尚未行亲迎之礼,不敢提前改变称呼。” 邓攸含笑道“既然仲达愿谨守礼法,那就随你好了。” 刘景忽然想起一事,笑问道“昔邓君礼重,今对景尚满意否”去年邓攸派郑当奔刘远之丧,奉送丧钱五金,刘景那时刚刚穿越而来,并未觉得有何不对,只当是邓氏奢豪,但经过嫂子赖慈的提醒,加上读了一些书,他才知道邓氏此举大有不妥。 五斤黄金,已经远远超过了当世丧钱的范畴,东观汉记记载“阮况于和帝永平年间为南阳太守,在他死后,其故吏督邮朱晖送丧钱三金,时人讥之。”送三斤黄金都被世人所讥,更何况是五斤黄金,邓氏此举明显带有其他意图。 邓攸不由莞然,此事确实是他有一些别的想法,倒也不介意刘景的小小“冒犯”,颔首笑道“甚是满意。” 刘景一笑而过,为邓攸介绍身边之人,赖恭已经两登邓府之门,自然不用多费口舌,主要是介绍诸葛亮、潘濬、王粲等人。 邓攸并没有因为王粲貌寝而体弱,便对他生出轻视之心,反而赞誉有加,仅凭这一点,就比其二子邓冲、邓朗强出千百倍,即便是诸葛亮、潘濬,也都没有忽视。 望着邓攸带来的数十辆牛车鱼贯而入,刘景面露不解,邓攸说道“这些都是之前你在信中谈及之物。” 刘景闻言不由色变,立刻上前掀开一辆犊车的帷帐,果然见到车厢内堆积着一叠叠襦铠。 襦者,短衣也,铠者,铁甲也,襦铠即齐腰短甲,形制简陋,仅能护住前胸、后背,缺乏对大腿、肩膀、手臂的保护,乃是大汉军队的制式铠甲。 已故冀州名士崔寔在其著作政论中说道“凡汉所以能制胡者,徒襦铠、弩之利也。” 刘景在长沙,想要获得铠甲,可谓是千难万难,但对南阳邓氏来说,却是轻而易举。南阳自战国以来,就以冶铁业闻名于世,两汉更是极尽繁荣,冶铁业冠于天下,新野邓氏不但有自己的铁矿,亦有自己的铁、皮匠,能够自己制作铠甲。 刘景落下车帷,扭头看向邓攸。 邓攸缓缓说道“共计襦铠百领,戟、矛各二百枚,刀一百口。另有牛皮两百张。” 刘景欣喜莫名,这些精良的装备足以武装一个五百人曲,而且它们的价值不是用钱能衡量的,就算有钱也买不到。 刘景当然不会白白收下邓攸之礼,他这次北上,携带了数船货物,尤以粮食为多,如今南阳饱经战乱,遍地都是关中、兖、豫流民,粮食乃是绝对的硬通货,比黄金还要坚挺,毕竟人可以没有黄金,却不能不吃饭。 双方各取所需,谁也不吃亏。 是日,翁婿言谈甚欢,皆大醉,邓攸晚间宿于别业。 次日邓攸返家,刘景则再次来到自己的十二丈巨舰上和蔡升、马周等人饮酒作乐。 自他到达新野后,处于陌生环境,十分无聊,平日不是和诸葛亮、潘濬、王粲聚饮,就是和蔡升、马周、刘祝、刘亮欢饮,地点或在邓氏别业,或在舟船之上,似乎除了喝酒外,就再无其他事可做。 几人坐于高高的尾楼中,可以遥望淯水两岸风光,可惜时值初冬,正是万物凋零之时,没有什么好景色。 不过再坐者大多都是粗人,也不在意什么风景,只要有酒就够了。 酒酣耳热之际,诸人兴致越发高昂,马周举杯吟起侠客行,这首诗是刘景专门为他和蔡升而作,如今在长沙可谓是尽人皆知,每次宴会,不吟个遍绝不善罢甘休。 船上诸人不知道,在他们吟诗之际,一艘雕刻涂纹,装饰精美的舸船正与大舰并行,舸船的甲板上立着一个披服锦绣之人,当他偶然听到侠客行,顿时就被吸引住了,这首诗的每一句话,都能引得他心绪波动。 此诗当由庄子说剑而来,歌颂侠客,之后引入信陵君窃符救赵事件,来进一步歌颂侠义之士,特别是最后四句“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令他忍不住大声喝彩。 此人声音洪亮异常,使得刘景等人不由伸颈侧目。 “抱歉在下听闻诸君吟诗,心中快意,一时情不自禁,打扰了诸君酒兴,勿怪。不知此诗何名是何人所作” 此人虽然说话有礼有度,但他的姿容气质却和文人半点不沾边,他年纪在十岁间,身高约七尺出头,双眼神采奕奕,一脸粗豪之气,身上佩剑负戟,气概非常。 此人似乎不是本地人,听口音当是蜀地一带,蜀地刘景扬声说道“大河之上,人来人往,何谈打扰在下刘景,字仲达,长沙人,这首诗名叫侠客行,乃是在下之作。” “原来足下就是名扬荆州的刘仲达刘君,幸会。”他虽驻于南阳,却十分关注襄阳,刘仲达之名,他多有耳闻。“在下甘宁,字兴霸,家族本世居南阳,先人客于益州巴郡。”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甘宁 刘景见此人气度不似凡俗,心中有所联想,便出言聊了一句,果然聊出个“名将”来,而且是他前世就颇为喜欢的人物。 三国东吴诸将之中,刘景十分欣赏甘宁、吕蒙二人,他们一个初为游侠,一个少为小将,勇则勇矣,却不过是十人敌,但他们却极有上进之心,年纪及长,开始折节向学,吕蒙留下“吴下阿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之语,甘宁在游侠多年后,亦“止不攻劫,颇读诸子。” 然而两人取得的成就却天差地别,相比于孙权嫡系出身的吕蒙,甘宁既非江东人,又是降将,注定他无法受到孙权的重用,“颇读诸子”的他,当了一辈子的先锋、副将,直到死去也不过将兵数千,生前不曾封侯,死后也没有被孙权追封。 后世或有人为他抱不平“甘宁可督万人,吴人未竟其用。”刘景认为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刘景自然不会错过,当即向他发出邀请道“我等为长沙人,足下为巴郡人,却能在这淯水相遇,世间奇妙,莫过于此。足下若无要紧事,可上船共饮一杯。” 甘宁闻言不由怔住,对方居然会对他发出邀请这可真是令他大感意外,在他看来,刘景乃是名士之流,和他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不过转念一想,能够作出侠客行,说出“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的人,又岂能以普通文人视之。 这首侠客行非常对他的胃口,不过他没能记全,若是错过,那就太遗憾了,既然刘景诚心相邀,他自无不应之理。 “刘君相请,固所愿,不敢请耳。” 甘宁登船之际,刘景起身离席,对尾楼中的众人道“甘兴霸乃是巴蜀豪杰,不可怠慢,我等当出门欢迎。” 蔡升、马周、刘祝、刘亮几人不禁面面相觑,刘景在襄阳都亭时,每日都会接见数十名客人,除非名士,否则很少亲自出迎,他们从未听过甘宁甘兴霸之名,刘景为何对他如此重视 甘宁来到舰上,见刘景率众在甲板上等候,赶紧大步上前,抱拳道“刘君及诸君热情相迎,宁感激不尽。” “甘兄不必客气。”刘景含笑道,为他介绍蔡升、马周“这是蔡升蔡宏超,这是马周马子谨,二人皆为荆南豪杰也,昔为市井游侠,闻于郡中,今为别部司马,将兵千人。” 甘宁听得双眼一亮,与二人分别见过礼后,朗声说道“宁年轻时亦好游侠,招合乡里轻薄少年,为之渠帅。” 谈到少时游侠的经历,甘宁粗豪的脸孔亦柔和了三分,那是他人生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彼时他整日带着徒众,挟持弓弩,头插鸟羽,身佩铃铛,百姓听到铃声,便知道他甘宁来了。人若敬他,他便倾心与其结交,人若轻他,他便夺其资货并杀之,巴郡上至长吏、下至百姓,没有不敬畏他的。 忆完往昔,甘宁继续道“待年纪稍长后,宁乃效法太尉段公,折节向学,颇读诸子。”太尉段公即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他“少便习弓马,尚游侠,轻财贿,长乃折节好古学。” 刘景指着蔡升、马周道“他们也颇有向学之心,只是读书未久。” 甘宁道“老子曰“大器晚成。”何况看蔡兄和马兄面向,不过二十上下,此时读书并不算晚,正当其时也。” 本来对于刘景如此重视甘宁,蔡升、马周心中多少有些不快,可一番接触下来,他们发现甘宁不管出身,还是脾性,和他们颇为相合,心里那点不快也就慢慢烟消云散了。而今闻甘宁之言,立时喜笑颜开。 “那就借甘兄吉言了。”刘景颔首笑道,又为他介绍刘祝、刘亮两位亲厚之人,而后道“船上风大,甘兄,请进楼中一叙。” “请。” “请。” 刘景回到楼中,令人将新搬来的酒案置于自己下首,以示对甘宁的重视,接着斟满一杯酒,持杯说道“甘兄,你与我等能在淯水之上相遇,可谓妙矣,无需多言,请满饮此杯。” 甘宁乃是性情豪爽之人,举杯一饮而尽,面上顿时一楞,继而忍不住大叫道“好酒刘君,这是什么酒” 刘景笑道“此酒出自于我的家乡长沙,乃是取之于酃湖之水,以秘法酿成,私以为,当得上天下无双四字。” 甘宁点头附和道“宁乃嗜酒之人,生平喝过的美酒不计其数,却没有一种比得上此酒,说天下无双也不为过。” 杯下肚,气氛渐渐热烈,刘景故作不知的问道“甘兄为何离开家乡,来到南阳” “此事说来话长。”甘宁不禁叹道。“宁止于攻劫,潜心读书,被郡中举为计掾,后补蜀郡丞。刘君当知,郡丞乃是苦职,有功不赏,有过必罚,昔年赵子柔赵公为京兆丞,叹曰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遂弃官去,宁亦不久归家。” 赵子柔即当朝司徒赵温,他正是甘宁任职的蜀郡人。 郡丞和太守一样,皆为朝廷任命的正式官员,看似风光,然而由于汉代视郡如国,太守宛如一国之主,郡府的一应政务,通常都是交给门下功曹、主簿等亲信负责,而郡丞毫无权力可言,完全就是摆设。或许有例外,但却少之又少。 甘宁接着说道“刘焉昔为益州牧,令张鲁入汉中,断绝谷阁,杀害汉使。为收北方流民为己用,任由东州鼠辈侵害益州之民,大姓王咸、李权等十余人为民声张,皆被其杀害。刘焉作恶多端,受到天谴,疽发背而死,益州上下无不欢欣雀跃。 刘焉死后,其幼子刘璋继位,益州似宁一般不愿服侍刘氏父子的豪杰义士,多不胜数。彼时,刘荆州以镇南将军,督交、扬、益三州军事的身份,遣別驾刘阖与我等为谋,共击刘璋,可惜最终功亏一篑。而今细细算来,已两年矣。”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双戟 甘宁自与沈弥、娄发等人并势,反攻刘璋受挫,带领八百僮客退入荆州,已经过去两年之久,刘表名儒雅士,不习军事,视他为凡人,只令他驻扎南阳,防御北方流民,始终不见进用。 每每想到自己如今已年近三旬,却仍旧一事无成,甘宁便心情忧闷,难以排解。 刘景自然知道他在荆州郁郁不得志,这才两年而已,按照历史发展,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未来他将会在荆州蹉跎长达十余年之久,年届四旬才得以脱身,投奔江东。从这个角度来说,即便甘宁在江东未尽其用,却也比在荆州时强出千万倍。 刘景一边邀饮,一边安慰道“甘兄志向高远,才略过人,纵然一时蛰伏,但我相信甘兄未来必会一飞冲天。” “希望能如刘君所言。”说罢,甘宁尽饮杯中之酒,继而问道“刘君又为何来南阳” 刘君笑着回道“我这次来南阳乃是为迎亲而来。” 甘宁不由笑道“恭喜刘君,不知刘君要娶的是哪家女郎” “南阳邓氏。” 甘宁听得感慨不已,邓乃南阳郡大姓,但敢冠以南阳邓氏的,仅新野邓氏一家,这是本朝开国以来,就煊赫至今的豪门冠族,也只有像刘景这样身份背景的人,才有资格娶到邓氏女郎。 说来甘宁的家族也颇有渊源,他乃是战国时期秦国左丞相甘茂的后代,这个名字或许有些陌生,其孙子更为人熟知,他就是十二岁出使赵国,立下大功,拜为上卿的甘罗。甘宁先人移居巴郡临江县,现今已跻身大姓,与严、文、杨、杜并列,不过充其量也就是个地方豪族,比南阳邓氏、长沙刘氏差远了。 众人边饮边聊,渐渐熟络,甘宁心中始终记挂着侠客行,开口说道“宁并非喜好诗赋之人,唯独刘君的侠客行,使宁慕之,只是之前未能听到全文,心中深以为憾。” “这有何难”马周扬了扬桀骜的乱眉,举着酒杯大声道“我等再吟他个三遍五遍,保管甘兄牢记于心。” 蔡升瞥了甘宁一眼,起身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舞剑助兴。” 言讫,蔡升向刘景潇洒施了一礼,提剑向外走去。尾楼中空间狭窄,不便施展,他只身来到甲板之上,在马周等人的吟声中,拔剑出鞘,其头戴竹冠,身着白衣,身形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只见剑光纵横,漫天寒影,出手之快,无以形容。 马周果然履行他之前所言,足足吟了五遍才停下来。 蔡升亦缓缓收功,立刻引得周围士卒、棹夫阵阵喝彩。 刘景站在尾楼窗前,问甘宁道“蔡宏超剑法冠绝长沙,与人斗剑,从无十合敌手,甘兄以为蔡宏超的剑法如何” 甘宁赞道“蔡兄剑术确实足以称雄一方。” “不知比起甘兄如何“刘景好奇地问道。甘宁可是三国著名猛将,估计蔡升不是他的敌手,刘景只是好奇蔡升处在什么水平,毕竟长沙属于“三国”的荒漠地带,缺乏参照对象。 “这个只有比过才知道。”甘宁神情自若的说道,“宁诸艺之中,以射为第一,其次双戟,刀剑只能排在第三位。” 刘景听得连连点头,这话倒是可信,东吴大将,凌统之父凌操,就是被他射杀,甘宁可谓是三国当之无愧的神射手。后来面对凌统舞刀挑衅,甘宁二话不说,直接持双戟准备开战,可知他近身格斗,最拿手的武器当为双戟无疑。 这时蔡升恰好走回尾楼,兴致勃勃地问道“甘兄善用双戟据说双戟之法龙虎交互,神变无常,若无名师指点,极难有成,而一旦掌握要领,单打独斗,远胜于刀剑。” 甘宁颔首道“双戟之决,交轵相向,左手为龙,右手为虎。更击更入,更上更下,上下无常,随变而致,颠倒入怀,转入回风。若是精于此道,以二敌一,自然占尽优势,无往不利。” 刘景插话道“我听闻曹孟德麾下有无双猛将,名叫典韦,其人天生神力,被誉为古之恶来,军中有言帐下壮士有典君,提一双戟八十斤。甘兄,不知你的双戟有多少斤” 甘宁嘿然无语地看着刘景,这明显是军中戏言,岂能当真 刘景失笑,他也认为自己问了一个愚蠢问题,他又不是一个不知深浅的门外汉,自身佩剑才重三斤八两,典韦单戟怎么可能重达四十斤他的戟莫非用的是天山寒铁淬炼而成吗 蔡升在一旁跃跃欲试道“甘兄,我在长沙从未碰到过像你这般善用双戟者,不如我们较量一番如何” 甘宁见蔡升剑术高超,也有些技痒,却不愿占他便宜,直言不讳道“非我自夸,蔡兄如果只用剑,绝非我的敌手。” 蔡升洒然一笑道“既然甘兄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以剑楯对决甘兄的双戟。” “好。”甘宁颔首道。 刘景急忙出言道“宏超,甘兄,你们这是以武会友,千万要记得适可而止,倘若出现损伤,岂不是好事变成坏事” “刘君且放心。”蔡升和甘宁相视一眼,同时说道。 甘宁双戟并没有随身携带,令人取来双戟,持于手中,另一边蔡升也从船上士卒那里讨来一面蒙皮木楯。 “甘兄,请。”蔡升神色自然地道,他自学剑有成,与人斗剑上百场,历来都是横扫无敌,自有一番气度。 “请。”甘宁双戟交叉于胸前。 “请”字刚落,蔡升攻势突起,持剑“唰”的刺向甘宁咽喉。 戟法力量与技巧并重,十分难学,双戟更是如此,甘宁却是此道高手,面对蔡升的突袭,其左戟精准地抵住剑锋,将其荡开,右戟电光火石间横切向蔡升颈部。 蔡升并未用楯格挡,而是按照以往用剑的习惯,稍退一步,避开锋芒,随即揉身再上,遇阻后再次后退,蔡升表现得极有耐心,脚踩碎步,倏进倏退,忽东忽西,剑招如行云流水一般使出。 甘宁初时守多攻少,很快他就摸清了蔡升的底细,蔡升以剑术见长,并不擅长使用楯,楯固然增强了他的防护,却也阻碍了他的剑术,对蔡升来说,使用剑楯可谓是弊大于利。 甘宁又一次荡开蔡升的剑锋,这回他展开了猛烈的反击,双戟同时斩出,势大力沉,逼得蔡升只能以楯防御,甘宁得势不饶人,屡屡利用蔡升持楯的盲区展开攻击,双戟如狂风扫叶一般连连挥斩,蔡升别无他法,只能以楯护身,连战连退。 刘景眼见蔡升落入下风,翻盘无望,急忙喊“停”。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三十章 亲迎 刘景这边一叫停,甘宁立刻止住狂风骤雨般的攻势,收戟昂立,观其神态从容,收发由心,明显是未尽全力。 蔡升则有些不痛快,他认为刘景喊停喊早了,他虽处于下风,却也不是完全没有一搏之力。 不过他也承认,甘宁武艺在他之上,他最擅长的剑术刚好被其双戟克制,又不习惯使用剑楯,按照正常切磋,他必输无疑,只有以性命相搏,才能有一线之胜率。 整个大舰之上,观战者数以百计,皆鸦雀无声。 蔡升弃楯还剑,对甘宁抱拳道“甘兄武艺超绝,深得双戟龙虎交互,神变无常之精髓,令人大开眼界。在下认输。” 说罢,蔡升神情有些低落,他自学剑有成,与人斗剑上百场,从来就没有碰到过势均力敌的对手,往往数招就能击溃对手。长久下来,蔡升养成了无敌的自信,根本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输,谁知一离开长沙这方寸之地,就立刻遭到当头棒喝。 天下英雄豪杰何其之多,看来是自己以前夜郎自大了。 “切磋而已,何论输赢。蔡兄一身武艺,尽在剑上,不熟楯法,所以十成武艺,只发挥出六七成。”说到这里,甘宁建议他道“剑乃匹夫之技,闾里争斗所用,而今蔡兄投身军旅,剑术用处不大,应当多读兵书,苦练弓马、矛戟、刀楯。” “甘兄之良言,在下必谨记于心。”蔡升郑重道。“请。” “请。” 刘景转身欲迎接二人,却发现马周、刘亮几人皆心神不定,他们原本对蔡升充满信心,根本没想过他会输,一时难以接受。 刘景哑然失笑,如果他们知道甘宁是何许人也,或许就不会这么难以接受了,甘宁堪称三国首屈一指的猛将,后世李存孝就被拿来比作甘宁,蔡升能和他战个“有来有往”,刘景内心可谓是惊喜不已。要知道,甘宁已经年近三旬,而蔡升才二十一岁,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他的未来,着实让人期待。 蔡升、甘宁二人把臂归来,蔡升面有愧色的对刘景道“刘君,我输了。” “世间哪有常胜不败者,一时之胜败,不足计较,宏超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刘景和声安慰蔡升,继而又对甘宁道“甘兄武艺超绝,怕是环顾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对手来。” 甘宁失笑道“刘君这话就夸奖过甚了,宁愧不敢当。” “此我心声耳。”刘景抚掌大笑道,“来,我等继续饮个痛快。” “诺。” 一番较量后,大家反而更亲密了几分,众人对甘宁的武艺佩服不已,喝酒就另当别论了,蔡升、马周、刘亮几人轮番敬酒,甘宁亦是好酒之人,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醉乡居之酒,度数远高于时下之酒,甘宁不知深浅,很快就喝得酩酊大醉,连步子都走不稳,刘景生怕出现意外,没敢放他离去,留他在舰上过夜。 次日甘宁醒酒,又与诸人宴饮一番,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甘宁驻扎之地距离刘景落脚的邓氏别业不过十余里,后面几日,甘宁屡屡登门,刘景若有闲暇,就亲自接待,若无闲暇,就让蔡升、马周等人代之。 潘濬、王粲等人都很惊讶刘景的行为,只有诸葛亮知道,刘景并不在意身份,上能结交名士,下能收揽豪杰。 时间悠悠,一转眼就到了十月九日。 也不知是潘濬卜筮的功劳,还是老天爷成全,这日天高云淡,风亦止歇,是一个宜于出行的好天气。刘景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在为亲迎做准备,直至黄昏,万事俱备,即时出发。 为何要等到黄昏时才出发呢原来“士娶妻之礼,以昏为期,因而名焉。”按士昏礼规定男子应当在“初昏”亲迎新妇。以昏为名,所以称作昏礼。今之婚礼,便出自于此。 刘景今日头戴高冠,身着饰以黑色的浅绛色婚礼吉服,神情端庄肃然,安坐于婚礼墨车之内,随从之车,多达数十乘,三百头著兜鍪,身着玄端,强健威武的士卒护卫于左右,蔡升、马周、刘祝、刘亮等人骑乘骏马,手持灯烛,在前引路。 已故大儒蔡邕的协和婚赋曾有云“二族崇饰,威仪有序。嘉宾僚党,祈祈云聚。车服照路,骖騑如舞。既臻门屏,结轨下车。阿傅御竖,雁行蹉跎。” 蔡邕此赋表述亲迎之时的盛况,跃然纸上,使人如有亲临,刘景此次亲迎之隆重盛大,与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邓氏别业位于新野西南方,邓氏祖地则位于新野邑北十里,因此当刘景的车队经过新野时,立刻引发了全城巨大的轰动,城中百姓争相赶来围观,场面之热烈,不亚于上巳踏青之时。 这样的场面平日客不常见,新野百姓兴致盎然,一路尾随车队,直至邓氏祖地。 刘景规模惊人的亲迎车队亦令邓氏族人大感意外,在传闻中,刘景不是长沙边鄙之地的落魄子弟吗,何以车装如此之盛 车辆停于邓氏宅邸门前,高冠深衣,身佩长剑的刘景提雁下车,率领诸人,在邓氏的引领下走进邓府大门。 邓府面积广阔,屋宇皆雕梁画栋,水注其内,构石为山,尽显清辉毓秀的精致景观。与目光浅薄的前身不同,刘景表现得格外淡定从容,他上一辈子什么没见过,区区一座古代园林建筑群并不足以令他心生震撼。 一路穿廊过院,刘景率众径直抵达后堂,邓攸及二子邓冲、邓朗皆高冠绛服,立于堂上。 刘景冲邓氏父子行注目礼,紧接着目光落在三人身旁一位女郎身上,一见之下,心脏怦然。 其高髻巍巍,簪珥之饰,光耀夺目,身上披着一件浅绛色华丽婚服,静静端坐于榻上,神仪妩媚,举止详妍,宛若神女。 这就是自己的妻子啊 这一刻,刘景想要将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送给她。 5454662482146333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网址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三十一章 嫁妆 邓瑗高髻彩衣,安宁详雅的坐于榻上,却是面向西方,侧对刘景,如今正在行亲迎之礼,父兄面前,她不敢乱动,心里又忍不住好奇,频频斜睨,隐约可以看见一道身形峻拔的人影。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好奇,几乎就要忍不住扭头了。 这时,邓攸、邓冲、邓朗相继走出大堂,迎刘景于门外,双方互相揖、拜,其声音清朗,语气从容,简直和邓瑗自己想象的一模一样,一时间,不由怦然心动。 紧接着脚步声缓缓迫近而来,邓瑗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心儿几乎要跳出胸膛,如雪一般白皙的脸颊涂满红晕。 刘景同邓氏父子谦让三番后,手持大雁,跟随邓氏父子后面步入堂中,两位新婚夫妻,终于正式见面了。 刘景能够看出邓瑗紧张的心情,便冲她露出有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刘景身姿英挺,五官俊朗,风仪出众,潇洒从容,性格温和,给邓瑗的第一印象堪称完美,轻易就俘获了她的心。 刘景因为还要完成后续仪礼,不敢分心,略过邓瑗,将大雁放置于地上,两拜,扣头至地,礼毕起身,至此迎接新娘的步骤,已经全部完成。刘景转回身,向邓瑗伸出右手。 邓瑗神情微微一怔,虽不解其意,却下意识伸手与之相握,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此举似乎于礼不合,一时间拉手也不是,挣脱也不是,神情羞涩万分,垂下不语。 刘景将邓瑗轻轻拉起来,这才发现,她身量简直高得惊人,仅比他矮半个头,估计得有七尺三寸。幸亏他穿越一年多来,每日三餐,顿顿鱼肉,身体长高不少,否则怕是要出糗了。 刘景细细端详邓瑗,在今天之前,他对邓瑗的印象,全部来自于前身,在前身眼中,邓瑗美若神女,望而生惭,不敢靠近。在他眼中却不太一样,邓瑗固然天生丽质,容貌姝美,但也没有美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甚至,她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这也很正常,她今年才十六岁,放到现代还是一个高中生。 就在邓瑗被看得局促不安时,刘景拉着她向邓攸、邓冲、邓朗等人告辞,因为按照礼仪,他们身为主人,不能下堂相送。 邓攸与女儿依依惜别,双目泛红,几乎垂泪,由于邓瑗从小聪慧懂事,邓攸视之为掌上明珠,倍加宠爱,一想到她将远嫁长沙,父女从此以后天各一方,再相见也不知要到何时,每每念及于此,他便心中酸楚,无以言说。 邓瑗亲生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后母是宛城朱氏出身,其为人温柔贤淑,虽为后母,却如生母一般,她一边默默垂泪,一边殷殷叮嘱邓瑗嫁入刘家后,一定不要任性而为,要听从君姑、丈夫的话,并且要照顾好丈夫的弟弟、妹妹,使家庭和睦。 邓瑗目中含光,一一答应,最后拜别父母、兄长,跟随刘景离开。 邓攸为邓瑗准备的嫁妆之盛,令邓冲、邓朗大感肉疼,倒不是他们为人小气,实在是邓攸太过宠溺邓瑗了,嫁妆手笔之大,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单单是马匹,就陪嫁了三十六匹之多。 要知道,现在马匹可是有钱也难以买到的珍贵资源,他家数代积累,也不过才有百匹马,邓攸一次性就送出三分之一。 另外邓攸为邓瑗准备的装送资贿,足足动用了近百乘辎车,才勉强装满,邓家数十年积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剧减,空了近乎一半。 面对这种情况,邓冲、邓朗就是再肉疼也只能忍着,谁让现今当家做主的是其父邓攸呢,他们连开口质疑的资格都没有。 邓攸入朝担任侍中超过十载,常伴天子之侧,顾问应对,从无差池,最善于揣摩人心,二子又非城府深沉的人,就他们那点心思,岂能瞒过他这个做父亲的 这也是邓攸执意将两人留在身边的原因,他们才器皆为凡人,根本就没有纵横乱世的能力,一个不好,还有性命之忧,与其如此,倒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家中,至少可以保得平安。 他之所以装奁如此之奢,除了爱女心切外,也有投资刘景的意思在里面,这次见面,他发现女婿真可谓是龙章凤姿,神智天授,这种人只要不中途夭折,绝对会有一番大作为。 又不是破家相助,充其量只能算是破财相助,区区一些资货而已,乱世之中,留之有害无益,还不如送给刘景。 刘景牵着邓瑗的手行出大堂,跟随他前来迎亲的众人见到新娘丰容靓饰,美艳绝伦,无不大感震撼,而今已是傍晚时分,视线略显昏暗,更增添了几分隐约朦胧之美。 王粲直愣愣盯着邓瑗,口中喃喃吟道“夫何英媛之丽女,貌洵美而艳逸。横四海而无仇,超遐世而秀出。” 邓瑗闻言忍不住扭头望去,却发现这是一个貌寝而体弱的人。刘景笑着说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山阳王仲宣。” 邓瑗微微颔首,她之前已经听阿喜、阿姝提到过,阿喜可是没少在背后对人家品头论足,总结成一句话,就是长得丑。邓瑗一开始还将信将疑,如今看来,阿喜所言倒是半点不假。 刘景又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其他人,之后将她扶上邓氏准备的嫁车,按礼,刘景需要亲自驾车。当然,只是做做样子,最后还是要交还给马夫,他此时还不能与新娘共乘一车,需要回到自己的亲迎墨车之上。 车队再次起行,刘景、邓瑗夫妇双方的车辆相加,已然超过百乘,延袤数里,最前面的车驾已可望见新野县城,后方车辆则尚未行出邓氏居地,车骑辉赫,光华满路,沿途新野百姓不禁叹为观止,感慨邓氏之豪奢,遍数整个南阳,也少有能比者。 车队横穿新野城郊,蜿蜒驶入淯水河畔的邓氏别业,刻下已是傍晚时分,夜幕即将降临,刘景自然没办法启程离开新野,至少还要再此停留一夜。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同席 车队顺利抵达别业,盛装丽姿的邓瑗被刘景亲自搀扶下车,神情自然,不见局促。 她素来喜好郊游,每年从正月初七“人日”开始,一直到九月九日“重阳”,但凡佳节,且天气晴好,都要带着奴婢外出游玩。因此淯水河畔,风景秀丽的别业,是除了自家宅邸外,她最常来的地方。 对于这里,她可比刘景熟悉多了,不过她并没有因为是自家产业就摆出主人的模样,任由刘景牵往别业后室。 两人身后,跟着阿姝、阿喜等八名陪嫁婢女,各持象牙妆奁、金缕交刀、银质粉盒、铜刻镜匣等物,皆为闺中器物,毫不夸张的说,这仅仅只是一部分,更多的还留在车上。 踏入室中,刘景和邓瑗几乎同时长舒一口气,亲迎之礼看似短暂,并没有费什么力,然而双方前期的准备却是十分辛苦。 刘景和邓瑗来到书案坐榻,相对而坐,当四目交汇,气氛既甜蜜又尴尬,两人也算是笔友了,执笔写信时似有说不完的话,见面后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总不好让对方一个女孩子找话题,刘景笑着说道“你的字是少君,我以后就叫你少君。丈人此番装奁之盛,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邓瑗暗暗瞥了刘景一眼,见他脸上笑意盈盈,似乎并不介意,才轻启朱唇,回道“这全都是父亲、兄长的特别垂爱,妾不敢违背。刘郎若是羡慕鲍宣、梁鸿那样的高士,妾亦愿效仿他们妻子的故事。” 鲍宣是前汉哀帝年间人、梁鸿是本朝初期人,两人皆为清高之士,娶妻时或因嫁妆丰厚,或因衣饰过盛,而感到不悦,逼得他们的妻子只能退还嫁妆,脱去衣饰,换上一身椎髻布衣,亲自操持家务。巧的是,鲍宣妻子桓氏的字也叫少君,也不知丈人邓攸为邓瑗取字,是不是从桓少君这来的灵感。 刘景缓缓摇头道“鲍宣、梁鸿虽然品行高洁,受到世人敬仰,我却不学他们。少君从小在家锦衣玉食,生活无忧无虑,没道理嫁给我后,就要布衣粗饭,侍弄簸箕条帚。” 邓瑗瞪着一双妙目,似羞似喜地看着刘景。 刘景接着调笑道“少君私财如此之丰,我日后说不定会相求于你呢。” 在汉代,嫁妆乃是女方的私产,昔日陈留人李充,家中贫困,兄弟六人同食递衣,其妻子悄悄对李充说“今家贫如此,难以久安,妾有私财,不如与兄弟分家。”结果李充假装答应,置办酒席,宴请亲朋,接着当众说出实情,将妻子逐出家门。不提李充做法是否妥当,其妻子所说的“私财”即嫁妆。 秦汉律法甚至有明确规定“妻媵臣妾、衣器不当收。”即是说,哪怕家中成员犯了重罪,需要没收家庭公产,但女方的嫁妆却不在此列。 邓瑗面色微窘,这话让她怎么接真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八名侍立左右的婢女为了忍住笑意,直憋得脸部通红,邓瑗待下宽和,若是还在邓家,她们早就笑作一团了,如今在刘景面前,还不敢太过放肆。 “咕噜噜” 腹中忽然传来异动,邓瑗脸色“腾”地一下红了。 看看外间天色暗淡,刘景恍然觉悟道“少君你辛苦了一天,还没吃晚饭,我这就叫人送食物过来。”事实上他也饿得要命,已经习惯于一日三餐的他,今天一整天也只吃了一顿早饭,此时肚中早就变得空空荡荡。 邓瑗轻语道“论辛苦,妾又哪里比得上刘郎。” 刘景吩咐外面将准备就绪的饭菜端上来,而后问邓瑗道“从前少君与我通信,言必称瑗,如今为何又自称妾呢” 邓瑗回道“从前自称瑗或许可以,但如今嫁作君妇,再自称瑗就失礼了。” 刘景微笑道“少君自称瑗,与众不同,我倒是挺喜欢的。” 邓瑗惊讶道“刘郎真的这么认为吗” 刘景颔首道“对。我在长沙曾偶然遇到一对夫妇,妻子常呼丈夫为卿,丈夫认为她这么叫于礼多有不敬之处,你知道妻子是如何回答的吗”刘景自然是胡乱编造,这个故事来源于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和其妻子,两人现在还没出生呢。 邓瑗摇头表示不知,卿一般是君主对臣子、长辈对晚辈、丈夫对妻子的称谓,这位妻子敢称丈夫为“卿”,何其大胆。 刘景继续道“妻子说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丈夫听罢,也只能任之由之。” 邓瑗忍不住“啊”了一声,这可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一位率真慧黠,不流于俗,辩口利辞的奇女子仿佛浮现眼前。其丈夫也是一位恢宏大度、风流不拘的奇人。 刘景又调笑道“少君若愿唤我卿,也没有什么不行。” 邓瑗赶紧摇头,她觉得“刘郎”这个称呼挺好,比“君”更亲切,如果直接唤“卿”,就显得太随便了。 双方一经打开话匣子,刘景不断寻找话题,以尽快消除双方之间的陌生感。不久饭菜陆续上来,一时间天上之禽、地上之兽、河中之鱼,无所不有,另佐以豆腐、豆芽、秋葵、冬菘、莲藕、瓜果等蔬菜,以及各种精致的小食。 除了时下的羹、炙、蒸、煮外,亦不乏炒菜,看得邓瑗暗暗称奇,又食指大动,特别是豆芽,她从未见过这种菜,持箸夹起尝了尝,发觉此物味道鲜美,清爽脆嫩,非常好吃。 见饭菜甚合邓瑗口味,刘景满意的笑了笑,看来这次将醉乡居的厨子带来,算是做对了,自己也拿起碗筷吃起来。 汉代风气开放,男女同席不算失礼,当年高祖还沛,置酒沛宫,沛地男女“日乐饮极欢。”所以刘景、邓瑗二人固然尚未完成婚礼,但已有夫妻之名,同席就餐,亦无不妥。 同席或许还没什么,但同床就不行了,两人用完饭后,刘景又在寝室陪邓瑗聊了一小会,便起身离开。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三十三章 邓芝 刘景一离开,环立邓瑗左右的婢女们顿时松弛下来,小丫鬟阿喜第一个开口道“刘君真是和善,和女郎一样好。” 另一名婢女阿娈吃吃笑道“刘君不仅为人和善,且性情洒脱,说话谐捷,我见女郎好几次都快招架不住了。记得当初刘君第一次登门,小婢就在女郎身旁,那时邓君还是一个性格敦朴,不善言辞的人,这才过去三年而已,变化真是太大了。” 诗经静女篇有言“静女其姝、静女其娈。”她和另一名婢女阿姝,名字就取自于此,两人在诸婢中年龄最长。另有阿白、阿霜,阿春、阿阳,以上六人皆已及笄,唯余阿喜、阿乐二女,尚未成年,仍旧作小丫鬟的打扮。 邓瑗感受远比阿娈更深,不过这种变化,是她乐于见到的,这才是她理想中的夫婿。 诸婢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只有年纪最小的阿乐一言不发,双眼直勾勾盯着食案上的鸡腿,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邓瑗不禁莞尔,拿起鸡腿,递给阿乐,说道“吃吧。” “多谢女郎。“阿乐欢呼着接过鸡腿,叼在嘴中。 “你们跟着我辛苦了一整天,也都过来吃吧。” “诺。” 第二天,红日刚刚露出一角,邓氏别业便陷入一片忙碌之中,众多资货被搬上车,载往新野河津,最后装入船舰仓内。 食时,刘景在邓氏别业中摆下饯别宴,参加者多是邓氏子弟,也有一些素来与邓氏交好的新野名流。 宴会上,邓攸领着刘景,为他介绍邓氏各支兄弟、子侄,刘景神色和顺,礼数周全,尽显君子之风。 “仲达,这是邓芝邓伯苗”邓攸继续以平静的口吻介绍道,与之前的人并无两样。 刘景初时也以为是普通邓氏子弟,下意识颔首示意,随后反应过来,目光上下打量对方。 邓芝年纪不到二十,身长七尺余,头戴青丝缣巾,身着黄地素缘纩袍,其脸部线条硬朗,眉飞入鬓,目光明锐,即使面对刘景,也表现得不卑不亢,甚至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 刘景不以为意,含笑与语,展现出了很高的热情。 一旁的邓攸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异色,他之祖父,即邓芝之曾祖,两人关系较为亲密,但他却不太喜欢此子,因为此子性格刚强率略,不懂收敛意气,加之心性骄傲,不肯屈就自己,不仅不讨长辈欢心,就连同辈也没有几人愿意和他交往。 邓攸虽然不太喜欢邓芝的性格,却不否认他身怀过人的才能,如今正值大乱之世,这种人或许比其他人更有机会出人头地。当然,前提是不夭折,像他这种性格,泯灭于众人也不意外。 令邓攸感到惊讶的是,刘景明明是第一次和邓芝见面,却对他另眼相看,也不知是有识人之明,还是单纯脾性相投。 邓芝自然也发现了刘景待他与众不同,拉着他聊个不停,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邓芝渐渐收敛傲气,不再一副孤傲的模样。 随着交流的增多,邓芝越看刘景越顺眼,简直快要将他视为知己了。以前从没有人如此“肯定”他,刘景是第一个。要知道,刘景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他乃是声闻荆州的名士。 可惜,这个知己的人,马上就要走了。 邓芝原本有机会提前结识刘景,亲迎之前,一些邓氏子弟曾慕其名声,前往别业,拜访刘景,他却因为自矜,而错过了这个机会,如今想来,真是追悔莫及 刘景不知邓芝心中所想,他这么做,不过是提前播下一颗种子,等待它翌日开花结果。同理还有甘宁。 日中一过,货物装载完毕,船舰随时可以出发,刘景站在淯水河畔,拉着甘宁的手,依依不舍道“兴霸,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甘宁道“刘君之才,刘荆州亦重视有加,宁相信用不了多久,刘君就会再度北上,到时便是你我再见之日。” 刘景暗暗摇头,他再度北上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率领大军而来,一种,是乘坐囚车而来,不管哪种,都是多年之后了。 甘宁慨然而叹道“与刘君相比,宁对未来却是茫然无所措。” 刘景缓缓说道“昔日伏波将军马援面见世祖光武,曾云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亦择君矣。此理放到现在亦然。马伏波先事王莽,后属隗嚣,皆非人主也,直至年过四十,才投身朝廷。 其后马伏波南静骆越、西屠烧种、北出塞漠,为国之柱梁,名标青史,万古流芳。孔子曰三十而立。兴霸年不过二十余,尚未而立,何必焦虑” 甘宁不禁苦笑,他一个丧家之犬,刘景也真是看得起他,居然用伏波将军马援举例。 “勉之、勉之”刘景拍拍甘宁的肩,希望来得及 最后,刘景身边仅剩下邓攸,翁婿二人做最后的道别,邓攸已经从族弟邓羲那得知刘表明年将会举刘景为茂才,还以为双方不久后便会再见,因此并无多少离别的悲意。 刘景不打算吐露“实情”,哪怕是自己的丈人也不行。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的,比如,未来南阳的恶劣局势。 随着曹操迁都许县,必然会对周围的敌对势力展开扫荡,以确保京师的安全。 环顾四面八方,唯有南阳威胁最大,直到官渡之战前,南阳始终都是曹操的心头之刺,数次举兵征讨,非但没有讨到多少便宜,反而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大将典韦皆死难,若不是长子曹昂让马,曹操本人也有丧命的危险。 曹操作为攻方尚且损失如此惨痛,作为守方的南阳,遭遇的劫难可想而知,未来的南阳,绝对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 此前无数次证明,刘景对天下及未来局势把握之精准,世间无出其右者,他临别前的一番郑重警告,不由邓攸不上心。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三十四章 流泪 未来的南阳,不仅兵祸连连,而且瘟疫横行,出身南阳的张仲景在其著作伤寒杂病论中提到自建安以来,不到十年时间里,其宗族二百余口人,死亡三分之二,其中七成死于伤寒,堪称灭族之灾。 可惜这些话刘景没法和邓攸明言,只能尽量将形势说得严重些,引起邓攸足够的重视。 邓攸绝对相信刘景的判断,但他能做的却着实有限,首先,他虽然任侍中达十余载,常伴君侧,在族中颇有影响力,却也没有达到一言而决的地步,哪怕是族长也没有这个权力。 其次,他相信刘景的判断,其他邓氏族人就未必了,甚至可能不屑一顾。说到底,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推论”,会不会发生谁也不敢保证。就因为刘景说南阳未来局势不妙,就闹得风声鹤唳他们要真这么做,还不得被世人笑话死。 邓攸对此别无办法,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刘景登上大舰,向岸上的邓攸、邓芝、甘宁等人挥手作别。 甘宁、邓芝可谓是此次新野之行的最大收获,他现在不过是区区百石吏,连一块地盘都没有,自然无法招揽二人。 但是,当有一日他崛起于荆南,他敢断定,二人必会跋涉千里,投奔而来。 这就是先期投资的好处,他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直到岸上送别之人再难看清,刘景才反身走入大舰尾楼,阿姝、阿娈诸婢皆候在一楼,见到他纷纷行礼道“刘君” 阿喜圆圆的小脸满是担忧之色,大着胆子说道“刘君,你快去看看女郎吧,女郎、女郎哭了,小婢从没见女郎哭过。” 刘景轻轻颔首,表示知道了,随即步履轻缓地登上二楼。 此时高髻丽装的邓瑗正倚着后窗,蓄满泪水的眼眸竭力捕捉远方某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听到脚步声,她急忙扬袖掩面,悄悄拭泪。 刘景心道“她可真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子。”昨日亲迎与家人作别,她没有哭,刚才岸边与父兄辞行,她也没有哭,等到四下无人时,才默默流下泪水,这让他怎能不心生怜惜呢。 “少君”刘景心中一片柔情,轻声唤道。 邓瑗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说道“我非眷恋家庭,只是想到自己远嫁长沙,此生再也没有机会服侍父母,一时情难自禁” “人之所以为世间万物之灵长,就是因为人拥有感情。”刘景为了安慰邓瑗,不惜自揭道“我昔日离家外出游学,与兄嫂分别时也曾哭过。” 邓瑗闻言放下衣袖,双眼红红的看着他。 刘景未免她着凉,将后窗关上,问道“少君,你以前从未乘船远行吧” 邓瑗点头回道“嗯,我虽然没有乘船远行的经验,却常常乘坐家中连舫,游玩淯水。” 刘景道“两者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此次回长沙,预计会超过二十日,少君若是身体有任何不适,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自己忍耐。船上载有车马,大不了舍弃水路,改走陆路。” 面对刘景的关怀备至,邓瑗只觉心中温暖极了,大大缓解了与父母兄长离别的悲意,颔首道“我知道了。” 此刻正是邓瑗最彷徨无助的时候,刘景自然要寸步不离的陪在她身旁,给予安慰,这时候往往能够快速增进双方感情。 船队连行两日有余,十月十二日傍晚,顺利抵达襄阳城外。 刘景晚间宿于襄阳都亭,次日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同样举办了一场饯别宴。 刘景的“名号”还是很响亮的,当日赴宴者多为南北衣冠之士,称得上名士如云,不过与之前老师宋忠举办的宴会相比,却又不免黯然失色。没办法,两人号召力相差甚远,别说刘景,就算放眼整个荆州,号召力超过宋忠的,又能有几人 宴会诸人盛情难却,刘景为此一拖再拖,直到午后时分,再拖不得,才结束宴会。刘景离开之际,汉水口岸,送者上百人,围观数百人,气氛异常热烈。 刘表为表示对他的重视,特意派遣自己的主簿蒯良赶来相送。 对方不仅代表荆州之主刘表,自身亦是声闻南地的名士,刘景自然表现出了极大的尊重,一再表示感谢,攀谈良久。 而后,他来到宋忠、赖恭面前,向两人辞行,接着是潘濬、王粲 最后,是诸葛亮,刘景用力的握着他的手,诸葛亮之前随他北上迎亲,两人朝夕相处十余日,该说的话早就已经说完了,仅仅叮嘱几句,接着道了一声“珍重”,就转身洒脱的离去。 诸葛亮静静地望着刘景的背影,有些话即使刘景从来没有说过,但他却能隐隐感觉到,两人此次一别,再相见,恐怕会比想象的更久。那时,刘景会以什么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呢反正绝对不会是百石小吏就是了。 诸葛亮极为了解刘景,他神智天授,心怀大志,才器无双,绝对不是长沙太守张羡能够驾驭得了的,甚至,诸葛亮私以为,连荆州牧刘表也驾驭不了他 “仲达,你会走到哪一步呢我也要更加努力才行”诸葛亮心中默默道。 他是一个内心非常骄傲的人,绝不希望两人再见时,他仍旧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平凡少年。 刘景船队顺汉水而下,继续走汉、江路线,事实上入冬后,夏水已经枯竭,就算他想冒险抄近路也不行。 冬季正是衣食匮乏之时,水上盗贼非常多,汉水一带人烟稠密,安全还算有所保障,然而一进入长江,形势立时不同。 刘景船队规模不小,更有三艘“斗舰级”大船护航,足以令大部分盗贼望而却步,可仍然有一些受困于饥乏的盗贼选择挺而走选,结果自然是被船上装备精良的士卒杀得片甲不留。 刘景船队,不说三艘“斗舰级”大船每船皆载有六十士卒,堪称水上移动城堡,就算是其他六艘普通船只,每船亦有二十士卒,缺衣少食,装备简陋的盗匪碰到他们,完全不是对手。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三十五章 归来 刘景船队一看就不是普通商贾船队,大江上但凡有点眼力的盗贼都不会乱打它的主意,只有那些饥寒交迫、生计无着的盗贼才会甘冒奇险,结果他们全部成为了船上士卒的练兵对象。 说实话这些盗贼几乎没对刘景的船队造成什么影响,他们没有能力冲击船队,只敢在外围找落单船只下手,然而刘景船队堪比州郡战舰,盗贼往往刚攀上船,就被严阵以待的士卒斩杀,能够侥幸逃生的少之又少,绝大多数都变成了士卒的军功。 由沙县至巴丘,短短五百里路途,刘景船上士卒共斩首二百余级,夺得舟船五艘,而自身损失则微乎其微,几可忽略不计。 刘景的旗舰位居船队中央,从没有盗贼能够靠近这里,但船队每日皆有厮杀,还是令邓瑗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这种情况直到船队转入湘水,进入长沙地界,盗贼大幅减少,才使她稍稍安心。 脱离了危险,邓瑗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天气上,她发现自从进入长沙以来,雨就基本没有断过,不是下雨,就是雨夹雪天气,无一日晴好,长沙素有“下湿”之名,果然是名不虚传。 长沙气候本就特别潮湿,加上又整日待在湿气甚重的船上,对于任何一个北方人来说,都是一个非常严峻的考验。万幸的是,她和她的八位婢女体质有强有弱,各不相同,但都没有生病。 邓瑗不愿归结于运气,她认为这或许和饮茶有一定关系,这自然是刘景的功劳,他从不让她们饮生水,说饮生水亦患疾病,极力推荐喝茶。 邓瑗为了身体着想,每日皆喝茶,可说心里话,她并不喜欢茶。茶虽有回甘,可终究有苦意,而她素爱甜食,更喜欢喝蜜浆。 刘景也发现了这一点,心里合计着是不是要尽快发明出蔗糖,以满足她的口舌之欲。 事实上不止于此,经过一个月的朝夕共处,刘景对自己的妻子有了更多的了解。 她好读书,却也贪玩;她好享乐,却从不抱怨旅程辛苦;她温柔和善,却也有自己的小性子;她谨守礼仪,却有一颗活泼的心;她为人豪侈,衣饰绮奢,却对底层百姓极富同情之心…… 她不是前身想象的那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神女”,她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充满智慧、优雅与妩媚、活泼并存,且骄傲得可爱的小姑娘。 刘景发自内心的觉得,这样的她,比“神女”有魅力多了。 ………… 刘景船队归来之时,已是十一月仲冬,仿佛是为了欢迎他的归来,当日阴云消散,阳光普照,时隔多日,长沙终于放晴。 也不知是谁泄露了消息,听闻刘景归来,大量临湘百姓涌入北津,将码头堵得水泄不通,大家皆遥望江面,翘首以待。 站在最前方的是以刘蟠、刘承为首的龙丘刘氏族人,他们已经提前接到通知,得悉此次邓氏赠送的嫁妆非常惊人,大概需要一百辆辎车运载,二人不由大感意外,心里感叹邓氏奢侈的同时,立刻着手准备,不过百乘辎车而已,不用劳烦族人,他俩家里就能轻易凑齐。 除了刘氏族人,朋友如杜袭、桓彝、刘瑍等人,属吏如严肃、谢良、王朝等人,皆赶来迎接。 “来了、来了……” 当船队缓缓驶入北津,码头瞬间沸腾了,到处都是欢呼声,尾楼上的邓瑗不禁被这样热烈的场面吓了一跳,她早就知道刘景在长沙名气很大,但也只以为是寻常名士。 然而看眼前的情况,他竟然如此得“众望”,这就不是所谓“名士”能够解释的了。 面对邓瑗好奇的目光,刘景笑着解释道:“我之前不是在市井任职吗,那里是百姓汇聚之地,平日间多有接触,加上我又着实为百姓做了一些事,时间一久,便慢慢有了如今的名声威望。” 邓瑗心中狐疑道:“市井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刘景笑了笑,没有答,他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大舰停靠在码头,刘景与邓瑗才一上岸,苦候已久的刘和、刘饶立刻满面欢喜的奔上前来,大声喊道:“阿兄……” 接着二人齐齐看向刘景身旁的邓瑗,心里不约而同道:“啊!嫂子好高啊、好美啊!” 邓瑗不等刘景为她介绍,便笑意盈盈的对刘和、刘饶道:“你是阿若、你是阿离,对不对?” 见邓瑗容貌又美,性格又好,刘和、刘饶顿时放下心来,同时出声问好:“二嫂好。” “二嫂,你好美啊!”刘饶小脸难掩羡慕之色。 邓瑗拉起她的手夸道:“阿离你日后也一定会长成大美人。” 刘饶被夸得找不到北,大喜道:“真的吗?我只要有嫂子七八分美就心满意足了。” 刘景笑着摇了摇头,实在是不忍心打击她,如果她生在现代,脸上挨几刀,或许还有几分希望…… 这时刘蟠、刘承,杜袭、桓彝、刘瑍等人纷纷走过来,他们看到邓瑗,无不赞叹刘景福气,此女身姿、容貌皆世间罕有,古人云:“倾国倾城。”不外如此。 两人如今尚未成婚,新娘不宜抛头露面,刘景为邓瑗简单介绍了一下面前众位亲朋,便将她送入车中。 而刘景也没有耽搁太久,北津乃是长沙最繁忙的要津,他若一直待在这里,看热闹的百姓就不会离开,到时候必然会阻碍交通,给他人造成不便。 刘景回到家,和继母张氏、嫂子赖慈匆匆见了一面,就立刻赶去族兄刘蟠的家,与他详细商议婚期。 刘景定的成婚之日是后天——冬至。 之所以选择冬至这天,是因为“冬至前后,君子要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也就是说,冬至是大汉朝的法定节假日,有官吏身份的人不用为参加他的婚礼而告假。 否则的话,他婚礼当日,郡府诸大吏皆告假,无一在曹,将成何体统?这可不是夸张之言,他绝对有这个影响力。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三十六章 婚宴 盛饰丽装、艳如春华的邓瑗与继母张氏见面,双手奉上一个锦盒,里面摆放着数件精致的玉饰,口中道:“妾与阿姑第一次见面,特备薄礼,聊表心意。” 张氏头上戴的琉璃簪、玳瑁钗皆是南海珍宝,倒也没有太过欣喜,道:“少君你有心了。” 邓瑗赠送的自非凡物,道:“阿姑,这几件饰品,皆由蓝田玉制作而成,希望阿姑喜欢。” 蓝田玉出产自长安蓝田山,乃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玉,秦传国玺,便是以蓝田水苍玉为之。汉高祖则用蓝田玉加工成鸠杖,赐于德高望重的耄耋老臣。 监奴郑当曾私下说过,张氏性情严酷,贪财吝啬,外间风评很差,并不是一个贤惠的人。父亲邓攸对她的印象也不好,就连刘景,也曾隐晦的提醒过她。 邓瑗聪明过人,知道自己嫁入刘家,要想生活安宁,势必要与张氏打好关系。针对张氏贪财的特点,她毫无犹豫拿出自己珍爱的首饰,作为礼物送给张氏。 一听是蓝田玉,继母张氏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着实被邓瑗的“诚意”震撼到了,瞠目结舌地道:“少君,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蓝田美玉吗?” “是。”邓瑗轻轻颔首道。 张氏言不由衷地道:“少君何必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蓝田美玉产量有限,大部分都被王公权贵瓜分,颇为罕见。张氏久闻其名,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获得蓝田美玉。 其实张氏头上戴的饰品皆为翡翠、琉璃等南海珍宝,价值未必就比蓝田玉低,不过蓝田玉毕竟享有“天下第一玉”之名,能够极大满足张氏的虚荣心。 张氏把玩着几件玉饰,简直爱不释手,越看邓瑗越是顺眼,心道果然不愧是南阳邓氏之女,就是与普通人家不一样,不仅知书达礼,而且出手豪阔,她对邓瑗这个儿媳,实在是太满意了。 “阿姑喜欢就好。”接着邓瑗美目一转,望向清丽秀媚、我见犹怜的赖慈,说道:“刘郎之前与妾通信,屡屡谈到嫂子,称赞嫂子温柔慈惠,世间少有。” 赖慈笑着摇头道:“仲达之言太夸张了。”她见邓瑗虽出自天下间一等一的豪门南阳邓氏,却毫无骄矜之色,言行举止,恭顺有礼,心里对她甚有好感。 赖慈摸了摸儿子刘群的头,说道:“虎头,这就是你叔父的妻子,还不快拜见叔母。” “虎头拜见叔母。”刘群十分听话的叩拜,之后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邓瑗猛看。 “虎头,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邓瑗故意逗他道,她自己也有两个侄儿,可惜他们年纪幼小,还不会说话,难以交流。 刘群如实答道:“好看。” 邓瑗险些笑出声,心道他不愧是刘景的侄儿,他们叔侄嘴巴一样甜,就像抹了蜜一样。 邓瑗与继母张氏、嫂子赖慈在堂中聊天,外面则一片吵嚷。 邓瑗带来的嫁妆源源不断运入刘家,刘景居住的西厢数间屋舍不久便被塞满了。不得已,张氏的北室、赖慈的东厢都利用上了,才堪堪装下所有嫁妆。 邓氏装遣之盛,令张氏几有头晕目眩之感,看邓瑗的眼神都变了。 ………… 蔡邕《独断》载:“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 崔寔《四民月令》载:“冬至之间……其进酒尊长,及修刺贺君、师、耆老,如正月。” 冬至在汉代是敬老的节日,近年来,更是发展出向长辈敬献袜履的习俗。 冬至一大清早,刘景就携带纹履、袜若拜访龙丘刘氏族长刘邕及族中长辈。 由于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匆匆拜访完族中长辈,他便立刻开始忙碌起自己的婚事来。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刘氏坞变得热闹起来,尤其到了午后,人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车乘无虑数百辆,将刘景家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一时间牛哞马嘶,人声鼎沸,异常喧嚣。 毫不夸张的说,临湘但凡有些名望的家族,都派人来了,即便是与刘景素有恩怨的区氏、吴氏也不例外,皆遣人赶来祝贺。 长沙郡府大吏,功曹桓阶、中部督邮李永、左贼曹掾成绩,乃至诸曹吏,贺者超过两百人。 据桓阶说,不出意外的话,太守张羡也会亲自前来祝贺。 果不其然,黄昏前张羡车驾由西而来,抵达刘氏坞,同行的还有其子、临湘令张怿。张氏父子俱至,可谓给足了刘景面子。 黄昏之际,在嘉宾的欢声笑语下,盛大的钟鼓五乐中,刘景牵着邓瑗的手,缓缓步入礼堂。 汉代婚礼脱胎于《仪礼·士昏礼》,又不乏自己的特色,主要环节有拜祖、合卺、结发…… “合卺”之礼类似于后世的交杯酒,新郎、新娘同享食物,而后二人各执一瓢,以酒漱口。 “结发”则是剪下彼此一绺头发,绾在一起,表示同心,前汉苏武曾有诗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即是指此。 礼毕之后,刘景和邓瑗出门谢客,两人首先来到张羡、张怿父子席前,敬酒拜谢。 张羡笑着说道:“仆久在荆南,十余载不曾还乡,却也多有耳闻邓侍中之女有国色,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娶得如此佳人,不枉仲达数月往返奔波之苦。” 邓瑗举止详妍,声如黄莺:“不敢当明府君夸赞。” 张羡又半开玩笑的道:“仲达你如今得偿所愿,积压在主簿室的文牍却已是堆积如山,主簿室所有人都盼你能早日归来。” 刘景道:“府君之言,真是令下吏惭愧万分,无地自容。” 张羡笑道:“在你新婚之际这么说,或许大煞风景,奈何郡府缺你不得,仆亦缺你不得。” 刘景瞥了身旁的邓瑗一眼,道:“下吏会尽快返回郡府。” 张羡没有久留,和刘景、邓瑗喝了一杯酒便离开了。 张羡一走,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不久之后就有人借着酒劲大喊道:“刘君,与新妇相拥。” 此言一落,引起一片附和。 刘景闻言不由脸色一沉。 仲长统多年后在其著作《昌言》中说道:“今嫁娶之会,棰杖以督之戏谑,酒醴以趣之情欲,宜淫泆于广众之中,显阴私于族亲之间,污风诡俗,生淫长奸,莫此之甚,不可不断者也。” 当世风俗,宾客会趁着新郎、新娘饮酒兴奋之际,唆使他们当众做一些亲昵的动作,甚至在族亲中公开自己的隐私。 若不是碍于刘景的名声和邓瑗的家世,宾客们就不会仅仅只是唆使“相拥”那么简单了。 汉末之际,婚礼上的歪风邪气已经是相当严重,据说灵帝在世时,京师宾婚嘉会,皆作《魁橡》,酒酣之后,续以挽歌。 《魁檬》,乃是丧家之乐。挽歌,更是写给死者的歌。 可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三十七章 洞房 “相拥、相拥……” 宾客们竞相起哄,众口一词,要刘景和邓瑗当众拥抱为戏。 今天终归是刘景的大喜之日,他心里虽然有些不悦,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在一片催促声中,轻轻拥住人比花娇的邓瑗。 见到新郎、新娘如大家之愿,相拥在一起,宾客们心满意足,不再哄闹,不过也有人意犹未尽,继续提出更加无理的要求。 刘景瞬间黑下脸来,目光凌厉的望向出言之人,此人乃是张羡的族子,也只有这种狗仗人势的蠢货,才会这般口无遮拦。 蔡升、马周、刘祝等人霍然起身,怒目而视。 张仲景亦在座,他急忙拉住族子,免得他再生事端。 刘景懒得理这种蠢货,领着邓瑗依次向郡府大吏桓阶、李永等人敬酒,继而来到杜袭案前。 杜袭望着身姿挺拔,容貌英朗的刘景,心中不由感慨万千,他是亲眼看着刘景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少年成长为名扬荆州的俊杰。杜袭一脸欣慰道:“仲达,看到你结婚,我就再无牵挂了。” 他这么说是有原由的,他在刘景迎亲的这两个多月里,已经处理好了所有事情,只等参加完刘景的婚礼,就会立刻带领家族返回北方。 刘景皱着眉道:“大兄何必如此急切?而今正值冬季,出行多有不便,不如等到明年开春之际再走,岂不是更好?” 杜袭苦笑道:“从前天子困于关中,时局一片混乱,加之我又得罪了刘荆州,只能委适长沙。现今形势截然不同,天子迁都许县,社稷复兴在望,我是片刻也不愿再耽搁,恨不得插上一对双翼,飞回家乡,报效国家。” 刘景颔首道:“如今曹公帐下,多有颍川人,以大兄之名声、才智,不愁不得重用。” 自曹操觐见天子,迁都于颍川许县,短短数月时间,钟繇、荀攸、郭嘉等相继投入麾下,大有颍川英才,尽入瓮中之势。 事实也确实如刘景所言,杜袭少与赵俨、陈群、辛毗齐名,乃颍川之名士,因此近来接到了侍中、守尚书令荀彧的书信,只要他回到颍川,必会受到重用。 杜袭神情严肃的直视刘景,说道:“仲达,你刚刚结婚,我若邀你北上,你绝不会答应,我就不浪费口舌了。我只问你,异日若有朝廷辟命,你会应吗?” “这是他第几次试探自己了?”刘景心中默默想道。 “大兄当知,振兴汉室,匡扶天下,乃是我的心愿,朝廷如果有辟命送达,我自会应之。” 其实他也就是嘴上说说,如果计划顺利,他明年就会举孝廉,担任一县之长,朝廷征辟他为吏,他可以理直气壮的拒绝。 后年荆州更是会爆发历时数年之久的南北大战,到时候交通隔绝,朝廷征辟更是无从谈起。 杜袭不知刘景内心真实的想法,见他给出肯定答复,不由笑道:“待我回到家乡,一定会尽快向曹公、荀令推荐仲达。” “那就有赖大兄了。”刘景笑着称谢。 刘瑍席位与杜袭紧邻,刘景又和刘瑍聊了几句。 在这之后,他明显加快了速度,除非是特别熟悉之人,否则极少停留。可即便这般匆忙,等到他谢完家中宾客,天色业已渐黑,宾客们也开始陆续离去。 而事情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刘景、邓瑗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便匆匆出门,赶往下一站。 眼下已是仲冬时节,外面天气寒冷,只能在室中列席待客,刘景家宅规模在整个族中都处于前列,可架不住宾客实在太多,因此刘景只能将不太重要的客人安排到族兄刘蟠、刘宗家里。 刘景和邓瑗赶到二人家里时,酒宴已然临近尾声,宾客散去大半,这里面大部分人都只是泛泛之交,甚至不乏素不相识之人,倒也不必再挨个敬酒。 《孔雀东南飞》有“晻晻黄昏后,寂寂人定初”之句,黄昏之后,即为人定。 人定乃是人休眠之时,忙碌了一整天的刘景、邓瑗,终于可以入洞房休息了。 两人互牵着手,踏着月色,返回后庭寝室,阿姝、阿娈等婢女第一时间送上怀炉,端来酒食,让二人取暖、果腹。 两人身披裘服,丝毫不觉寒冷,不过肚子倒是真的饿了,之前黄昏时行“合卺”之礼吃的那点东西,根本不足以填饱肚子。 两人今天饮了不少酒,便没再碰酒,但食米饭鱼肉菜茹。 吃完饭,婢女们取来两盆清水,二人第一件事不是洗脸,而是十分默契的取出牙刷净齿。 自打刘景送给邓瑗一支牙刷后,她每日早晚餐后必刷牙,一日三、四次,比刘景还要勤快。 洁面净齿完毕,刘景和邓瑗来到床榻,相对而坐,再行“合卺”之礼,床下婢女们则向帷帐播撒麻豆谷米。 这是撒帐之礼,近时才逐渐兴起,有多子多福的寓意,传说这个习俗源于汉武帝,有书记载道:“李夫人初至,帝迎入帐中共坐,欢饮之后,预戒宫人遥撒五色同心花果,帝与夫人以衣裾盛之,云得果多,得子多也。” 礼毕,婢女们识趣的退下,寝室中仅剩下刘景、邓瑗二人。 随着房间陷入安静,旖旎的气氛,将二人深深笼罩其中,刘景只觉浑身开始燥热起来,呼吸亦不由自主变得有些急促。 邓瑗更是不堪,面若桃花,眼如春水,心脏跳动之速,令她头晕目眩,几有窒息之感。 刘景渐失理智,正要有所行动,便听见对面邓瑗用小到几乎不可察觉的声音道:“刘郎,你且去看看窗下是否有人。” 刘景闻言定了定心,下榻悄然来到窗前,再猛然掀窗,果真发现墙角伏着几道人影。 蔡升、马周、刘亮……这几人都在他意料之中,弟弟刘和居然也跟着他们瞎胡闹。 见被刘景发现了,诸人纷纷大笑,一哄而散。 刘景苦笑着摇了摇头,回到床榻,轻轻揽住邓瑗肩膀,柔声道:“少君,我们睡吧。” “嗯。” 二人共赴巫山,行云雨之事,期间之妙,不足为外人道。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三十八章 征辟 日出之时,刘景从梦中悠悠转醒,才睁开眼,就见到邓瑗侧身依偎在他的怀中,微仰起头,双眸湛湛的盯着他看。 发觉刘景醒来,邓瑗颇有些难为情,下意识闭上双眼。昨晚实在太荒唐了,当时还不觉什么,而今想来,却是羞死人了。 邓瑗此举无异于掩耳盗铃,刘景越看越觉可爱,用力抱紧她,问道:“少君,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为何不多睡一会?”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他已是颇为了解邓瑗,她十分渴睡,每天都要睡足五个时辰,不到食时绝不起床。 邓瑗顺势将头埋入刘景臂弯,轻声说道:“如今我已正式成为刘郎的妻子,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放纵自己。” 刘景语气不甚在意地道:“顺其自然就好,不必勉强自己。” 邓瑗道:“那怎么行?夫君起床,而妻子犹卧眠在床,那将成何体统?我身为妻子,一定要比刘郎起得更早才行。” 刘景失笑道:“我睡眠时间很短,每日仅睡三个时辰就足够了,少君想要比我起得更早,怕是平旦、天不亮便要起床了。” “啊?要起这么早吗?”邓瑗一双美目立时睁得大大的,一副吃惊的模样。 惹得刘景又是一阵大笑。 似乎是听到了寝室的动静,隔壁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邓瑗不好继续赖在床上,唤入诸婢,服侍二人洗漱、更衣。 女人远比男人麻烦得多,刘景洗漱完毕,焕然一新时,邓瑗才刚刚坐到妆台前梳理长发。 邓瑗发长六尺,如云飘逸,发质之佳,足以令全天下九成九女子嫉妒。正因为如此,她对满头青丝非常爱惜,从来不假他人之手,就算是贴身婢女也不行。 刘景在旁看得心动,说道:“少君,我为你梳头发如何?” 邓瑗停下手中动作,略一沉吟,还是摇头道:“这不是君子应做之事。” 刘景辩道:“梳头发怎么了?这是夫妻之情、闺房之乐,岂不知昔日张敞为妻画眉,至今仍然为人所津津乐道。” 邓瑗熟读史籍,说道:“昔日张敞为妻画眉,时人讥之,有司参奏,张敞虽以‘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予以辩驳,宣帝爱其才能,没有责备他,但也认为他轻佻无威仪,终生不得高位。刘郎少年得志,亦不免受人嫉妒,若是传出失仪之举,恐怕会惹来诸多非议。” 刘景摇了摇头,只能作罢,邓瑗说得有道理,世情如此,没必要强为,这么做对他有害无益。 当邓瑗盛妆华饰,身穿吉服,行出房门,天色已然大亮,两人来到北面正堂拜见继母张氏。 邓瑗向继母张氏敬献枣、粟等物,口呼阿姑,侍奉进餐。 张氏象征性吃了几口就停下来,邓瑗拿起筷子夹起残羹剩菜吞咽,以示孝顺。 之后,张氏将邓瑗拉到主位坐下,自己则降至宾位,表示从今以后授之以室,主理家政。而刘景,也正式成为一家之主。 接着二人又去东厢房向嫂子赖慈问安,同样献上枣、粟等物。 相比于继母张氏,邓瑗在赖慈面前显得更加拘谨,不知道是否和丧夫有关,赖慈性情淡然,少喜少愠,也不喜欢华美的衣服和珍贵的饰品,除了儿子刘群,对其他事情少有关注,给邓瑗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不过有一点邓瑗可以肯定,赖慈是一位善良贤淑的人,她相信二人日后必会和睦相处。 食时过后,刘景和邓瑗又走出家门,拜见族中长辈。在各家打转一圈,返家时已是午后。 次日,刘景收起婚礼吉服,赶往北津码头,今天是大兄杜袭带领家族启程北上返乡的日子。 杜袭乃是颍川名士,又在长沙居住数载,不管是寄居的北士,抑或本土的南士,结交之人不知凡几。是日北津码头,放眼望去,皆是高冠儒服,宽带广袖的儒者士人,无虑数百之众。 刘景今日不仅代表自己,亦作为主簿代表张羡为杜袭送行。 张羡对杜袭待遇极厚,其举家南迁至长沙时,他第一时间派人修建屋舍,赐给田、牛,现今杜袭返家,他又派遣战船棹卒护送。说实话这里面肯定有“千金买马骨”的意图,但他这么做,就算是杜袭,心中也感到万分。 杜袭与众人一一道别,直到只剩下刘景一人。 刘景双目泛红,险些流下眼泪,他穿越一年多来,还是首次如此失态。 他和诸葛亮分别时,都不曾失态,因为他知道,二人不会分别太久,早晚有再会之日。 杜袭就不同了,也不知道两人日后是否还有再见之期。 杜袭梁冠革履,身着绛紫色纩袍,紧紧拉着刘景的手,说道:“仲达,我回到家乡后会为你奔走,你只需静待公车之徵即是。” 刘景含泪应“诺”。 “仲达……”杜袭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仅重重拍了拍刘景的肩膀,转身离开。 刘景望着杜袭的背影,终是忍住了泪,没有让它掉下来。 婚后第三日,刘景告别邓瑗还有家人,重返阔别数月之久的郡府,才回归主簿室,就受到了诸吏的隆重欢迎。 刘景本来心情不错,可回到自己的治事房,看到案前堆积如山的文牍,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没办法,自己留下的债,肯定要自己还,就当他埋首文牍不久,张羡派人召他前去便室。 刘景一头雾水的来到便室,便看到堂中站着一名青年吏员。 青年吏员直接对刘景道:“足下就是刘仲达吧?在下乃是荆州刺史部別驾下属之吏,特奉刘使君、別驾之命,辟足下为荆州刺史部从事。足下是否应命?” 刘景闻言扬了扬眉毛,心里顿时明白了刘表的意图,对方这是要给他造势啊。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先是荆州刺史部,而后是镇南将军府,最后是举茂才。 既然如此,刘景也就不客气了,当即出言拒绝道:“多谢刘使君厚爱,然下吏恕难从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于征 坐在主位上的张羡原本神情有些严肃,直到刘景毫不犹豫拒绝了荆州牧刘表的招揽,才暗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对州吏笑道:“仲达乃是我长沙士之冠冕,仆亦委以心腹之任,刘使君纵有爱才之心,却也只能徒劳无功。” 州吏倒是显得十分平静,不应刺史部辟命的人多了,比如零陵郡的刘巴刘子初,刺史部数次征辟皆不就。刘景如今名望比刘巴还要大,拒绝几次都属正常。 州吏对刘景抱拳道:“既然足下不应刺史部辟命,那在下就告辞了。”言讫,又向堂上的张羡一揖作别,继而退出室中。 张羡目视州吏离去,心中大感不悦,此人对他虽无失礼之处,却也缺乏敬畏之心。 他堂堂长沙太守,居然被一个小小州吏所“轻视”,这绝对与刘表脱不了干系。因为他割据荆南,分庭抗礼,刘表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素不礼敬。下面的人不过是“投其所好”。 与刘表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未来两人的关系还将不断恶化下去,直至……战争。 其实张羡并不想走到这最后一步,他不是一个有太大野心的人,他只想继续维持如今的权势,可惜刘表注定不会如他的愿。 张羡按下思绪,对刘景道:“仲达,你才器不凡,被治中邓羲誉为‘王佐之才。’又被五经从事宋忠誉为‘国器。’刘荆州对你青睐有加,仆半点也不觉意外,只是没想到,面对刘荆州的招揽,你竟断然回绝。” “看来他在襄阳有耳目啊。”刘景心道。想来也正常,刘表是他唯一的大敌,他自然要想尽办法安插耳目,以便监视对方。 “府君对下吏信任有加,委以心腹之职,下吏上任不久,便因私事告假数月,如今归来,尚未回报府君万一,怎忍就此离去?”刘景看似是在向张羡表忠心,其实却并未把话说死。 “仲达不负仆,仆亦不负仲达,待过几载,仆必举仲达为孝廉,授以一县之地。”张羡显然也听出了刘景话中之意,再次祭出百试不爽的绝招——画大饼。 刘景“知趣”的拜谢道:“下吏日后必将竭尽全力,勇于任事,以报答府君的盛情大恩。” “勉之、勉之……”张羡欣慰地笑道。 不久,刘景便徐徐而退,回到主簿室,因为州刺史部征辟属于他预料之中的事,所以并未受到干扰,心无旁骛的处理起公文。而他这样的行为,自然也传到了张羡的耳中,由是更加安心。 十余日悠悠而过,时间悄然进入十二月,建安元年仅剩下最后一个月。 事情正如刘景所料,十二月初,襄阳再次来人,这次是代表镇南将军府而来,辟刘景为从事中郎。这个从事可和之前的州刺史部从事全然不同,州刺史部从事只是百石小吏,而镇南将军府的从事中郎则是比六百石官。 这次刘景故意表现得有所犹豫,迟疑了好半天才出言拒绝,令张羡险些惊出一身冷汗。 从吏入官途,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一生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想。面对刘表抛来的比六百石官位,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拒绝,在张羡看来,刘景犹豫乃是人之常情,最终拒绝才最是不易。 正因为知道刘景的拒绝是多么难能可贵,张羡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寒了他的心,不再像之前那样化一个虚无缥缈的大饼,而是明确告诉刘景,后年,也就是他满弱冠之时,便立刻举他为孝廉,割百里之地付之。 二十岁举孝廉为县长,这已经是本朝最快的速度了,以袁绍家世之盛隆,也不过如此而已。 当然,这里指的是乱世之前,乱世礼法制度早已崩坏,张怿十八举孝廉为临湘令,孙权十五举孝廉为阳羡长,莫不如此。 对此,刘景心中毫无波澜,刘表此番直接授以官职,颇令他感到意外,他本对张羡有些期待,如果能就此举他为孝廉,可以获得最圆满的结果,即便是刘表,也只能有苦自己咽,然而张羡却无此意,令他的期待落空。 既然张羡不愿为他破例,那就只能继续按照计划进行了。 “十一月、十二月,最后一把火,当在明年正月……刘表应该不会选择正旦朝贺之时吧?那样做的话几乎和直接翻脸没两样。”刘景心里默默想道。 时间继续缓慢而坚定的前行,随着正旦逐渐临近,刘景忙得不可开交,可内心却一片清宁。因为他心里清楚,他在主簿这个位置上,已经开始进入倒计时。 这日,左贼曹掾成绩前来主簿室见他,说手下在郡府门外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对方被捕时声称是刘仲达之友,特意赶来投奔他,成绩听说后不敢怠慢,直接跑到刘景这里求证。 刘景不用细问也知道,此人定是昔日襄阳时的玩伴于征。 他数月前与襄阳蔡氏子弟发生冲突,在刺伤对方后亡命南奔,刘景当时猜测他十有八九会来长沙投奔自己,只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他的人影,还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或投奔他人去了。 得到刘景的确认,成绩很快就遣人将于征带来。 于征年约二十,身高八尺,躯体雄伟如山,面鼻隆异,颇有气概,身上气质一看就是豪杰游侠之流,加上操着北方口音,又在郡府门前游逛,自然会被贼曹吏视作形迹可疑之辈。 刘景绕过书案,来到于征面前,大笑道:“子祥,你让我等得好苦,为何来得如此之迟?” “此事一言难尽。”于征叹道:“仲达,你像是换了一个人,我都快不敢和你相认了。” 刘景含笑道:“无论如何变化,我依然是刘景刘仲达。” 于征颔首道:“我听闻你结婚了,恭喜你如愿娶到邓氏女郎,可惜我没能参过你的婚礼。” 刘景道:“无妨,等我下职,便领你去我家见见我的妻子。” “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四十章 二年 于征开始不免有些拘谨,因为刘景已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少时玩伴,然而刘景虽然变化巨大,就像换了一个人,对他的情谊却并未改变,不住嘘寒问暖,关心备至,令亡命数月、吃了不少苦头的于征感到十分温暖。 刘景令人支锅煮茶,让于征驱逐寒气,说道:“我之前北上迎亲,途经襄阳时本打算和大家聚一聚,却得知你与蔡氏子弟发生冲突,刺伤对方后出逃……” 在他的印象中,于征可不是一个冲动易怒的莽夫,他虽游侠,性格却稳重又不失雄气,是他们这些人里唯一拿得出手的人。 于征娓娓说道:“本来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无奈近年蔡氏得势,子弟骄豪狂勃,我已经一再相让,而对方狗辈仍然不肯罢休,实在是欺人太甚!我一怒之下,便拔剑将他刺伤……” 刘景说道:“我离开襄阳前,曾托人与蔡氏交涉,可惜蔡氏心中怨恨甚深,并未答应。” 这事他没好意思找老师宋忠,他找的是关系更加亲密的赖恭。可惜,不管是赖恭,还是他自己,都不足以让蔡氏放下仇恨。 于征闻言顿时一怔,随即忧道:“蔡氏多是心性狭小之辈,仲达这么做,极有可能被蔡氏记恨,从而遭到无妄之灾。” 刘景失笑道:“无妨,被蔡氏记恨就记恨吧,反正我短期内不会再去襄阳,蔡氏能奈我何?” 于征听得感动万分,世间敢为他不惜得罪蔡氏者,仅刘景一人而已。人生有此朋友,足矣。 刘景又道:“对了,子祥,你怎么现在才到长沙?” “此事说来话长,”于征详说道:“如今南郡的太守正是蔡氏的族长蔡瑁,从襄阳至江陵,一路上可谓是处处设防,我已经一再小心,还是在当阳附近被吏卒擒获。若不是我命大,寻到机会逃脱,性命断然难保。我在野外躲藏了足足两月之久,直到搜捕不再严密,才敢继续南下。” 原来还有这番波折,刘景忍不住抚掌而笑道:“子祥,此番大难不死,必将有后福。” 于征道:“仲达,我来投奔你,不求后福,能有一口饭吃足矣。” 说罢,两人相视一眼,齐齐大笑。 之后两人又聊了一会,此时才刚刚中午,于征不好一直待在主簿室,刘景唤来刘亮,让他带于征去吏舍休息。 刘亮是近来被他安插进来,目前担任小史。小史职位很低,可他乃是刘景的族弟,倒也没有人真敢把他当做小史随意使唤。 于征走后,刘景专心处理公事,等到下职之际,刘景直接告假三日,回到吏舍,和于征、刘亮,各骑一马,返回龙丘。 回到家中,刘景带着于征拜后母,见妻子,两人少时交好,又是久别重逢,有着说不完的话,一直聊到深夜,刘景甚至忽视了妻子邓瑗,与于征抵足而眠。 一连两日皆是如此,等到第三日,也就是休沐的最后一日,刘景问于征道:“子祥来投我,我自然保你衣食无忧,然子祥之志,怕是不止于此,不知你对未来可有打算?不管是从戎、为吏、经商,我都可为你安排。” 为吏、经商还好理解,可从戎?于征知道刘景担任长沙郡府主簿之职,权力很大,但也没想到他的权力大到可插手军伍。 当于征从刘景口中听说他目前掌握一营之兵,心里不禁大吃一惊,刘景在长沙已经是除了太守张羡外,权力最大的几人。 他掌握兵权干什么? 看来其志不小啊! 于征没有选择进入军营,因为别部司马营已经成立大半年之久,哪里还有空缺职位,他也不愿从一个小卒做起。 经商一项他也放弃了,即使经商只是名义上的,实际则是率领船队,不过他水性一般,不愿漂泊水上。 最终于征选择为吏,而刘景又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入市井,二是进贼曹。于征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他之前和贼曹相处不甚愉快,肯定不会去贼曹,而市井则是刘景的崛起之地,旧故极多,去那里最合适不过。 于征虽是外乡人,可市井本来就不受郡府重视,过去马周一个亡命徒都能成为市门卒,刘景让于征入市井,不过一句话而已。 待安排完于征的事,建安元年正好走入尾声,建安二年正式到来。 刘景的担忧并未发生,正旦朝会,一切如常。 去年刘景的排序固然极为靠前,但那是因为大家顾及他的名声,有意相让的结果。 今天他的身份已经变成主簿,名正言顺站在朝班前面,仅次于功曹桓阶、五官掾刘蟠二人,还在中部督邮李永之前。 熙熙攘攘的朝会过后,刘景立刻同族兄刘蟠等人还家祭祖。 这次祭祖,刘景带上了妻子邓瑗,按照正常程序,她应该在婚后三个月后行“庙见之礼”。 所谓“庙见之礼”,是指婚后三个月,男方带新娘至宗庙祭告祖先,表示该妇从此正式成为家族一员。 刘景与邓瑗乃是十一月初结婚,距今还不满两个月,不过正旦乃是大祭之日,邓瑗的庙见之礼”提前至正旦亦无不可。 正旦之后,刘景像去年一样休沐数日,访问亲友,接待宾朋,直至初四才回到郡府。 双方仿佛商量好了一样,这天刘表使者亦来到郡府。 当时张羡正和刘景、桓阶、刘蟠三人商量事情,接到禀报,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刘表第一次征辟刘景为荆州刺史部从事,第二次任命刘景为镇南将军从事中郎,从事中郎已经是比六百石的官位了。 那第三次呢? 不用想也知道,必是举茂才无疑,刘表莫非是疯了不成? 刘景今年才十九岁,未满弱冠而举孝廉,已经是天下极其罕见之事,他敢举其为茂才?难道他就不怕手下心怀不满吗? 桓阶与刘蟠亦忍不住面面相觑,张羡能猜出,他们当然也不例外,刘表为了挖长沙的墙角,真可谓用心良苦啊! 室中诸人,唯有刘景,不动声色。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四十一章 酃县 “孔子曰:‘四十而不惑’,《礼》曰:‘四十强而仕’。是故国家有言:‘孝廉、茂才者,年不满四十,不得察举’。 然世间有茂才异行者,若颜渊、子奇,则可不拘年齿。 自古‘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至理之言也。 长沙刘仲达,为人德行素著,才略深茂,为江南冠冕,虽未弱冠,亦为国之栋梁。今特举刘仲达为茂才,除当阳令……” 站在室中央的州吏双手端着刘表的委任书,大声宣读,四下一片安静。 事情没有出乎大家的预料,刘表果然举刘景为茂才,委以县令之职。 汉代县之长官,人口万户以上为县令,俸禄在六百至千石之间,人口不足万户为县长,俸禄在三百石至四百石之间。 而茂才,只有三公、光禄勋、监察御史等及十三州刺史、州牧可举,每年不超过二十个名额,珍贵程度远远超过孝廉,起步就是六百石至千石县令之位。 刘蟠身份敏感,只能选择沉默,桓阶则神情略有焦急,拼命向上方的张羡使眼色。 张羡知道桓阶的意思,刘景若是投靠刘表,对他将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首先他会被认为不爱惜人才,其次龙丘刘氏必将离心,最后,以刘景之声望,若是倒戈一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当然,如果刘景真的这么做了,他的名声也必将遭到重创,张羡再怎么说也是他的故主,若反戈一击绝对会受到世人谴责。 像刘景这种人才,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留下,绝不能被敌人所用。他必须出面阻止,而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给出和刘表相同的筹码,留住刘景。 张羡目光瞥向刘景,见他面若平湖,并无喜意,反而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恭顺”之意,一副唯命是从的模样。 见此,张羡内心顿时有了底气,随即对州吏道:“刘荆州远在千里之外,尚且耳闻刘仲达之贤良,仆近在咫尺,又岂有不知之理?刘荆州迟来一步,仆已上表国家,举刘仲达为孝廉。” “终于……”刘景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他前前后后谋划了大半年之久,终于接近成功了。 州吏辩道:“张府君何出此言?刘仲达或被张府君举为孝廉,但也可以继续接受刘使君的举荐,此事当由刘仲达自己决定。”又对刘景道:“刘仲达,刘使君为了你,不惜打破规矩,十九岁举茂才,本朝以来,绝无仅有,乃至多有非议,你当慎思之。” 众人目光纷纷投过来,刘景从容说道:“在下先前已应府君之命,大丈夫言出必践,岂有自食其言的道理,是以对于刘使君的厚爱,请恕在下难以从命。” 州吏见他虽言行徐缓,态度却极为坚定,自知决定难改,只能告辞而去,回襄阳复命。 州吏一走,室中气氛立时有所松缓。 张羡心里多少有些不快,因为这是受到刘表的威胁,被迫做出的解决。然而事已至此,再抱怨也没用,他也只能选择接受,对刘景说道: “仆之前曾言,仲达不负仆,仆亦不负仲达,原本想留你在身边再待一年,等找到合适的主簿人选再放你走,如今形势有变,只能作罢。仆这就向朝廷上书,举仲达为孝廉。” 刘景起身来到堂中,深深一拜道:“一切全凭府君做主,下吏但俯首领命而已。” 张羡出言问室中三人道:“目下长沙十三县,只有酃县职位有缺吧?” 刘景和桓阶相视一眼,后者颔首回道:“是。前任酃县县长十一月病死于任上,后继者十二月到任,不久前乘船意外坠入湘水,溺毙身亡,暂无新任。” 接着桓阶又补充道:“酃县户六千有余,不满万户。” 刘表举刘景为茂才,除当阳令,张羡自然要与之匹配,若是只给刘景一个六千余户的酃县县长之位,不免显得太过小气。 而且,酃县也着实不是一个好地方,那里处于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交汇之地,内有宗贼、豪强,外有荆蛮、贼寇,别说想要有所作为,能不能坐稳县长位置,都是一个未知之数。 有汉以来,被驱逐或意外身亡的长吏,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不过酃县被其他人视为险恶之地,却是刘景梦寐以求的,是以出言道:“下吏愿为酃县长。” 一直沉默不语的刘蟠忍不住开口道:“酃县从古到今一直便是是非纷扰之地,仲达虽有治才,性情却过于刚直,若为酃县长,恐怕未必是福。” 刘蟠有这样的忧虑一点都不奇怪,刘景乃是龙丘刘氏新一代的旗帜人物,是能够兴旺整个龙丘刘氏一族的人,刘蟠岂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酃县那个“险恶”之地。在那里,治理好了功劳不大,而治理不好,则有生命危险,刘景实在没必要冒此风险。 刘蟠之言不无道理,将刘景扔到酃县那么“偏远”的地方确实有些不大合适。张羡沉吟一声道:“不如仲达再等等如何?” 刘景心中主意已定,言道:“下吏为主簿,对酃县了解颇深,此地不服王化,素以‘险恶’著称,不过下吏一直以来的愿望,便是治理一方,惠及百姓。因此下吏愿为酃县长,替府君分忧,使酃县境内盗贼绝迹,荆蛮隐遁,戎事平息,百姓安乐。” 刘蟠正准备再开口,忽然怔住,随后若有所思的看了刘景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张羡问道:“仲达真要去酃县?” 刘景肃容拜道:“是,请府君成全。” 张羡看看重新陷入沉默的刘蟠,又看看眉头微锁的桓阶,说道:“仲达,你要知道,酃县形势十分复杂,非老成持重者不能坐稳其位,你虽有名望,但年纪过轻……” 刘景从容自信地道:“下吏昔日在市井时,长沙一郡豪杰游侠,莫不驯服,区区一县之地,于我而言,又何足为虑?” 张羡颔首道:“既然仲达有如此自信,那仆便如你心愿。” 刘景俯身拜谢。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四十二章 计划 长沙郡下辖十四县,郡城临湘以北原本只有罗县、益阳、下隽三县,桓、灵之际,又从罗县分出一部分,新置汉昌县,如此一来,长沙北部便有四县。 刘表一旦下定决心统一荆州,派兵南下,临湘以北四县首当其冲,断无幸免之理,所以刘景一开始就将这四县排除在计划外。 临湘以南,计有九县,分别是湘南、连道、昭陵、醴陵、安城、茶陵、攸县、容陵、酃县。 除了湘南、醴陵二县距离临湘太近,遇事难以置身事外,不是好去处,其余七县皆可作为存身之地,而其中又以酃县为最佳。 酃县虽内有宗贼、豪强,外有荆蛮、贼寇,不服王化,攻劫暴掠,纷扰不息。 并且酃县乃是耒水冲刷而成的平原地带,地势低洼,可谓大雨大涝、小雨小涝、十年九涝。 然而与酃县具备的诸多优点相比,这些问题简直不值一哂。 刘景前世办公之所挂着一张全国地图,因此对地理比较了解,根据酃县所处的位置,刘景很容易推断出它是后世湖南第二大城市、湘南中心城池——衡阳。 酃县最早可以上溯到炎帝神农创耒、播种五谷,称得上源远流长,由于此地‘南扼南越之地,北通楚都要道’,自春秋时期便被楚人占领,并设立县治,史称“庞”。 《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记载:越王无强时,兴师伐齐。齐威王派使者游说越王放弃讨伐齐国而专攻楚国,进言称:“复雠、庞、长沙,楚之粟也;竟泽陵,楚之材也。越窥兵通无假之关,此四邑者不上贡事于郢矣。” 早在战国时期,庞,也就是酃县,便已经是楚国的重要粮仓了。 乱世之中,粮食至关重要,手中有粮,才能心中不慌。不过这不是刘景最看重的地方,他最看重的是酃县的地理位置。 酃县位于长沙郡之南,零陵、桂阳二郡以北,恰好夹于三郡之间。 异日刘表大军打下长沙,若想南下占领零陵、桂阳二郡,酃县则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就像蜀之汉中、吴之江夏,只有彻底解决了酃县,才能放开手脚进军零陵、桂阳二郡。 反之,刘景有了酃县,就有了整合零陵、桂阳二郡的可能。 刘表大军围攻长沙,连年不克,刘景完全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做更多准备,张羡败亡后,他未必不能继承张羡的遗产。 正因为酃县如此重要,刘景对酃县可谓蓄谋已久,势在必得。 即使他没有成为酃县县长,等到刘表大军围困长沙之际,他也会第一时间派兵占领酃县。 甚至酃县以南二百里外的耒阳,也是他的目标。耒阳乃是荆南四郡中唯一设置了铁官的地方,治铁业十分发达,铠甲武器,皆由此出,他岂能放过这里。 以酃县、耒阳为基,整合长沙郡南部诸县、零陵、桂阳二郡,在张羡灭亡后,与刘表争衡,这就是他心里最终的计划。 说实话这个计划的难度不低,可一旦成功,他立刻就会成为一方诸侯。就算失败了,也谈不上万劫不复,他完全可以抽身退守零陵、桂阳,至不济南下交州就是。 记忆中交州牧张津曾在张羡死后,举兵北上,意图吞并零陵、桂阳二郡,与刘表激战数载。 张津目前还不知身在何地,如今的交州之主乃是名将朱儁之子朱符,也就是赶走诸葛玄的豫章太守朱皓之兄。 朱符前年听闻其弟被笮融所害,曾有意借道零陵、桂阳,兵伐豫章,为朱皓报仇,作为荆南霸主,张羡绝难容忍外兵入境,一口回绝,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世间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更没有唾手可得的成功,刘景有先知之能,但先知绝不是万能的,如果自己缺乏“决断”,不说泯灭于众人,也将难有大作为。 而刘景,恰恰是一个有“决断”的人,机会一旦出现,他绝对不会放过。 ………… 便坐内发生的事情根本瞒不住,很快就传遍郡府各曹,众吏忍不住议论纷纷,心中感慨不已,不愧是刘仲达,刘表、张羡这两位荆州大人物为了争夺他,真是不惜代价,一日之间,茂才、孝廉同时加于一身,大丈夫得志如此,着实羡煞旁人。 刘景这个当事人反而显得格外平静,不理外间纷扰,专心处理公事,一天的时间就在忙忙碌碌中度过。 下职返家时,刘景路过诸曹,远远便发现高冠褒衣的族兄刘蟠站在五官掾院墙外,神情严肃的看着他,显然是有意在此等他。 刘景心知肚明,步履从容的行至刘蟠面前,开口道:“从兄……” “随我来……”刘蟠微微颔首道,当先而行,一路上,刘蟠始终保持沉默,不发一言。 直到返回舍中,合上房门,刘蟠才转身面对刘景,重重一叹道:“仲达,你一再坚持要去酃县,到底有何深意?” 刘景不慌不忙回道:“长沙十四县,只有酃县目前有空缺,我不去酃县又能去哪里呢?” 刘蟠面有不悦道:“这话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了从兄,”刘景“如实”说道:“我去酃县,只是为了避难而已。” “避难?”刘蟠闻言不禁皱起眉头,问道:“你是不是在襄阳时听到了什么风声?” 刘景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何必要听说什么,此事不是显而易见吗。自古一山不容二虎,荆州亦不容二主,刘使君虽非王霸之才,却也不是无能之辈,怎能长久容忍荆南离心,双方之间,必有一战,而且时间必定不会太久,就在这一二年间。 刘使君对我礼遇有加,举我为茂才,我虽未应命,亦当心怀恩情,因此不欲参与南北之争,唯有远奔南方,避开纷扰。” “果真如此?”刘蟠眉头紧皱,刘景话中透露出了很多重要信息,理由也足够充分,可事情真会如此简单吗?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四十三章 县丞 刘景的解释也算合情合理,但刘蟠实在太了解自己的族弟了,一个心怀大志的人,会无故将自己“流放”到偏远的酃县?反正刘蟠死也不信。 “仲达,你神智天授,机鉴先识,过往预言无不应验,我活了三十多年,也曾入朝为官,天下才俊所见不知凡几,却从未见过能与你比肩的人。” 刘蟠随后问出憋在心里已久的问题:“仲达,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不看好府君?” 刘景这次不再顾左右而言他,颔首道:“是,府君必败。” 刘蟠忍不住说道:“仲达,你若能留下来辅佐府君……” “我为什么要留下来辅佐他?”刘景直接出言打断刘蟠的话。 刘蟠怔怔的看着刘景,这还是他首次见到刘景的另一面,野心勃勃,锋芒毕露…… 或者说,这才是真实的他?只是之前一直隐藏在谦恭的外表下。 刘景目光如炬,直视刘蟠,一字一句道:“从兄,我等为刘氏宗子,当心怀荡涤天下,复兴汉室之志,岂能久居人下,受人驱使?” 刘蟠顿时陷入沉默,刘景是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种志向的? 刘蟠仔细想了想,前年他执意要去市井为吏便已有迹可循,因为当时在几乎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况下,他仍然不改初衷。 结果他在市井期间,广施恩典、树立威信、收揽豪侠、聚拢财货、建造船队、募养营兵……崛起之势,令张羡、桓阶隐隐感到不安,不得不将他调离市井。 这一刻,刘蟠心中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刘景之志,既有可能令家族兴旺发达,也有可能让家族万劫不复。 刘蟠如今代其父刘邕处理族中大小事务,和族长无异,不能不慎之又慎。 然而想想刘景一直以来的表现,绝对称得上计虑如神,既然他一心要去酃县,必定有自己的打算,刘蟠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临湘为他遮风挡雨,心中千转百回,尽数化为一句:“仲达,勉之……” 刘景从吏舍出来,离开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刘蟠,心头暗暗一叹,刘蟠家世、名声、才能样样俱全,未必逊色桓阶多少,可他却没能在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除了因病早逝,最大的可能是随着张羡一同埋葬于长沙。 刘景当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才和他说了这么多,可现在看来效果似乎不太理想。 所幸还有时间,还有…… 返家途中,不断有熟悉或不熟悉的郡吏向他施礼恭贺,无论身份高低,刘景皆一一回礼。 回到吏舍,发现门外站着七八人,除了刘亮、于征二人外,其余多是市井旧部,见到他归来,众人齐齐拜道:“恭喜刘君、贺喜刘君,得举孝廉,出为县宰……” 刘景忍不住笑道:“你们消息倒是够灵通的。” 谢良瞥了严肃一眼,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说道:“关于刘君的消息,市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我等自然也听说了,这才相约下职后,赶来向刘君道贺。” 刘景轻轻颔首,继而推开院门,示意众人入舍中叙话。 刘景与众人闲聊片刻,目光瞥向下首正襟危坐的严肃,自从见面以来,他始终话语寥寥,且神情凝重,似有心事,便出言问道:“伯穆为何进门以后一言不发,可是心中有事?” 严肃闻言抬起头,古拙的脸上犹疑尽去,抱拳说道:“刘君提携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常思无以回报,今闻刘君为酃县长,在下愿追随刘君,前往酃县。” 刘景扬了扬眉毛,虽然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说道:“酃县距离临湘超过五百里,往来多有不便,令母虽经张仲景医治,摆脱病榻,可身体仍然虚弱多病,需要有人照顾,你若随我前往酃县……” 严肃说道:“《论语》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有妻、弟居家照顾家母,在下绝无后顾之忧。想必家母得知此事,也会支持在下的决定。” 刘景不禁感慨道:“既然伯穆决心弃职离家,追随于我,我自当优待之,待任命一下来,我便向府君请命,委伯穆以县丞之位,与我共赴酃县。” 相比于“摆设”一般的郡丞,县丞地位要高得多,因为郡守的职责仅仅是空泛的“掌佐守”,太守可以重用,也可以不用。 县丞则不然,县丞俸禄在二百石至四百石间,而不满万户的县长俸禄则是三百至五百石,二者相差不大,皆为“长吏”。 县丞的职责除了“佐令长”以外,明确提到“主刑狱囚徒。”“署文书。典知仓、狱。” 县丞之于县令长,并不完全是辅佐,更不是从属关系,县丞有资格独立处理仓、狱等事。 谢良听得眼睛都红了,由吏入官,平民乃至寒门或许需要数代人的厚积薄发,才能做到,在刘景这里,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周围一片羡慕下,严肃却霍然色变,说道:“刘君这是何意?在下追随刘君左右,岂是为了官位?” 刘景一时间颇有些哭笑不得,不是他自夸,整个长沙,能容忍严肃的,恐怕只有自己一人。 刘景耐心解释道:“酃县地处三郡之间,内外多有不宁,我此番赴任,自当要安插亲信之人。伯穆乃是狱吏出身,通晓法律,而县丞‘主刑狱囚徒’,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了。” 严肃心知是自己反应过度了,深深一拜道:“在下言行失礼之处,请刘君恕罪。” 刘景笑道:“伯穆耿直不屈,这正是我欣赏的地方。” 严肃再拜道:“在下何德何能,被刘君另眼相看,屡作提拔,而今更是拔为‘长吏’,在下真不知该如何才能报答。” 刘景缓缓说道:“酃县形势之复杂,绝非一时半会能够说得清,你如果能助我抚平酃县内外,就算不辜负我对你的期许了。” “诺。”严肃郑重道:“在下必不负刘君之望。”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四十四章 褚方 严肃等人从刘景吏舍出来时,天色已然昏暗,谢良、王朝等人不等走远,便迫不及待拜贺严肃道:“恭喜严君高升县丞。” 众人心中不无嫉妒,严肃昔日只是市狱一名郁郁不得志的狱吏,未必就比他们强多少。 结果他也是命好,遇到刘景这个伯乐,先任斗食吏,再为百石吏,一路步步高升,而今更是将要登上县丞之位,可谓一飞冲天,从此以后,双方便如云泥之别。 “此事目前尚未有定论,诸君慎言。”严肃面上虽无喜悦之色,内心却心潮起伏,他决定追随刘景左右,单纯只是为了报答恩情,为此他犹豫很久,事实证明,他的这个决定,或许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谢良、王朝等人闻言纷纷知趣的应“诺”。此事目前确实八字还没一撇,可说出这话的是刘景,作为长沙最具权势的人物之一,长沙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吗? 谢良是所有人中最乐于见到这个结果的人,因为严肃一走,他最有希望坐上监市掾的位置。他在市中勤勤恳恳十余载,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成为一名掾君,现在这个心愿终于要成真了。 ………… 次日,张羡以长沙太守的名义,任命主簿刘景守酃县长。 什么是“守”?《汉书·王莽传》记载:“县宰缺者,数年守、兼。”不拜正官,权令人守、兼。通俗一点说,“守”就是由州部、郡府事权从急,来不及请示朝廷,暂时任命的县令长。 一般出任“守”县令长的,都是拥有公职身份的人,如州吏、郡吏、县吏,当然也有平民一步登天者,但这属于极个别情况。 “试守者,试守一岁乃为真,食其全俸。”倘若是朝廷亲自任命的“守”县令长,一年守期内若无差错,便可以转正为“真”。 不过像刘景这样郡府私守的县长,目下又是天下大乱,道路阻隔,几年不转正,甚至一辈子也没机会转正也丝毫不奇怪。 张羡暂时并没有心仪的主簿人选,因此便按照过往惯例,让主记接过了主簿职位,又从主簿室书佐中提拔一人为新任主记。 刘景和继任者交接完毕后,来到便坐和张羡辞行。 事实上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刘景在主簿这个位置上只能算中规中矩,既没有出什么差错,也没有显露出超人一等的才能。 不过张羡还是对他的离开表现得格外不舍,拉着他的手倾谈良久,并且一直送到便坐门外。 最后分别时,张羡说道:“对了,仲达,你知道酃县褚方褚子平吧?” “自然知晓。褚子平大名,长沙谁人不知?”刘景颔首回道,他作为张羡的主簿,等于是其大管家,年末之际,张羡向褚方赠送大量贵重礼物,此事就是刘景经手。据主簿室的人说,张羡担任长沙太守以来,每年都会赠送褚方厚礼,从无断绝。 能得张羡如此重视,褚方自非凡人,他乃是长沙的传奇人物,其少时游侠,虽处贫贱,却有雄气,长沙游侠无不以认识他为荣,当时和吴巨齐名。刘宗、区雄和他相比,只能算后起之秀。 如若褚方仅仅只是一介游侠,自然不会受到张羡特别看重。 若无大变,褚方或许只能做一辈子游侠,转折点出现在长沙区星之乱时。 褚方有感区星祸及乡里,凭借自己的威望,招合游侠、荆蛮五六百人,北上相助新任长沙太守孙坚讨伐区星,褚方每次战斗,常冠军履锋。 之后又随孙坚南下零陵、桂阳,讨伐周朝、郭石,所向无前,孙坚爱其健勇,待遇甚高。 中平六年,董卓将兵入京,暴虐无道,废立天子,天下义士,无不愤慨,关东州郡纷纷起兵讨伐董卓,身在长沙的孙坚心怀壮志,亦响应号召,率兵北上。 本来褚方也应随其北上,谁知就在这时,其母上山采菜,一时不慎,从山上跌落而下,摔断双腿,深受重伤。 褚方从小失怙,乃是由母亲一手抚养长大,为人天生至孝,当即向孙坚请求还家照顾病母。 孙坚心中极为不舍,然孝乃天下之至理,阻人行孝,必被天下所耻,他虽然性格洒脱,却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只能任由其离去。 褚方还家后就在母亲床榻边置一张小床,无论春夏秋冬,从不敢离开病床半步,尽心竭力服侍母亲,直到五年后其母去世为止,后来他将母亲安葬,又在母亲墓旁盖一座竹庐,为其守孝。 如今距离孙坚离开长沙,已经过去长达八年之久,从二十出头到年过而立,这是褚方人生中最宝贵的八年时间,他本该将兵血战杀场,建立功名,却为了母亲,枯耗在病室和冢庐间…… 值得否? 刘景无法置评,但对于褚方其人,他心中唯有佩服。 张羡对刘景道:“诸子方三年孝期即将结束,你到酃县后,代我去他家拜访,并试探一下他的心意,看他是否愿意出仕。” “诺。”刘景口中应道。说实话像褚方这样的猛将,不仅张羡想要收入麾下,他也是颇为动心,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刘景无论如何也要试试,就算从张羡虎口夺食,也在所不惜。 刘景告别张羡,返回吏舍,此时数辆犊车停于院中,舍中一应物品皆已装载完成,只等他一声令下即可出发。 蒙蒙细雨中,高冠革履的刘景在吏舍院中徘徊良久,他在这里住了差不多有二十个月,这二十个月里,经过他的苦心筹谋,由一个斗食吏变成百里侯,总算在乱世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 然而和曹、刘、孙相比,他却落后太多太多了,不过暂时的领先并不算什么,董卓、袁绍、袁术都曾领先,可他们最终都败亡了。他还有时间,从后追赶上曹、刘、孙的脚步。 到时候…… 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刘景再无眷恋,转身而去。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四十五章 离开 刘景即将归家之际,家人们齐聚大堂,耐心等待他的归来。 继母张氏安坐于坐榻之上,其高髻纩袍,容妆精致,腿上盖着厚厚的裘被,手里抱着温暖的怀炉,时而望向门外,时而怔怔出神,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原因自然和刘景被任命为酃县长有关,张氏知道自己的继子才华出众,名冠长沙,已经远远超过其兄刘远的成就,长沙太守张羡对其信任有加,委以主簿心腹之任,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刘景竟然以十九之龄成为百里之宰。他甚至还拒绝了荆州牧刘表许以的茂才、当阳令。 主簿虽为太守心腹,拾遗补阙,执掌府事,是长沙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但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宁为鸡口,毋为牛后。” 主簿权位再重,也只是太守的大管家,怎及牧守万民,百里之间,生杀予夺的县宰之位。 所谓母凭子贵,张氏作为刘景的继母,若是去了酃县,便如同“太后”一般,那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光是想想便觉心中快意。她苦熬这么多年,终于要熬出头了。 “阿母、阿母……”刘和不住呼唤道。 刘和今年已经十三岁,渐脱童子之相,他和刘景虽然不是同胞兄弟,可模样倒是颇为相像。 他见张氏回过神来,说道:“阿母,我们不想和阿兄分离,一会阿兄归来,你和阿兄说说,去酃县上任带上我们如何?” 边上刘饶、刘群姑侄全都点头附和。 这何尝不是张氏的心意,在家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哪里比得上去酃县“作威作福”啊。 张氏按下心思,不动声色的问赖慈、邓瑗道:“一家人确实应该在一起,不宜长久分离,漓姬、少君,你们说呢?” 赖慈看了看默不作声的邓瑗,说道:“自来长吏不禁止携带家属,不过我们一家,连同奴婢,有十数人之多,若是都随仲达前往酃县,恐怕会惹人非议。” 酃县距离她的家乡更近,两三日就可到达,说不定有机会回去看看,因此她心里是愿意随刘景去酃县居住的,但她不能光想着自己,也要为季叔考虑。 刘景若是上任之初便携带十数家属、奴仆,必然会给酃县士民留下不好的印象。 邓瑗之所以不开口答应,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担忧。很多清廉的长吏,都是孤身上任,连自己的妻子都不带,更别说家人了。 张氏听罢不由皱起眉头,这倒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 刘景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皆因他拥有一个美好的名声,若是因此而使得他名声受到损害,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刘饶娇声道:“阿兄是一县之主,谁敢非议?” 刘和无语的看着她,这么蠢的话也能说出口? 就在此时,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必是刘景归来无疑。 刘和、刘饶、刘群面上不由一喜,立刻穿上革履,跑向前院迎接刘景,邓瑗紧随其后。 张氏也几欲起身,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安坐静等刘景。 “阿兄……” “大人……” “刘郎……” 刘景刚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妻子弟妹侄儿蜂拥而来,刘景摸了摸刘群的头,他已经七岁了,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时刻抱在怀中。 发觉妻子和弟妹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刘景心知必与他有关,先开口道:“有什么事我们进屋再说。” 回到后庭堂内,和张氏、赖慈问安后,得悉始末,此事他心里早有决定,缓缓说道: “你们恐怕有所不知,酃县并不是一个安宁的地方,去年的时候,我的船队就在那里遭到荆蛮的袭击,不仅船货被劫,更死伤数十人,损失以百万计。 更何况上一任县长泛舟之际,坠水而死,死得过于离奇,未必就是意外。为了没有后顾之忧,这次我打算孤身上任。” 张氏闻言难掩失望之色。 邓瑗没想到刘景居然连她也不打算带,忍不住急道:“刘郎,你要将妾留在家里吗?” “是。”刘景颔首道。“不过我会尽快解决酃县之事,早则今年,迟则明年,我一定会将你们都接往酃县。” 邓瑗心知夫君主意已定,只好叮嘱道:“刘郎,你身处异乡,周围豺狼环伺,万事一定要小心为上。” 赖慈亦出言道:“仲达,你年纪还轻,前途远大,遇事当多加思考,万万不可任意行事。” 刘景笑道:“放心吧,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些小患而已。唯一能使我畏惧者,就是家人的安危,这次独自前往,正好放手施为,你们静待我的好消息即可。” ………… 一夜温存,次日一早,刘景赶往北津,他此行并不准备乘坐官车,而是改乘自己的船舰,走水路去酃县。 和他同行的除了被任命为酃县丞的严肃,还有刘亮、于征,以及带领船队的刘祝、王彊二人。 自从去年八月末船队在酃县被荆蛮所劫,损失惨重,王彊在临湘足足休整了四个多月,几乎都快要把他憋疯了,因此当听说刘景被任命为酃县长,他立刻请命同往。 因为他始终觉得,船队被荆蛮伏击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巧合,酃县中必有人与他们暗中勾结,传递情报,否则很难解释得通。 此次去酃县,他一定要查出隐藏在酃县之中的凶手,将其生吞活剥,以洗刷身上的耻辱。 刘景如今麾下大船十四艘,若是都带在身边,就显得太过高调了,不过带少了不足以显威,是以考虑过后,他决定带上三艘“斗舰级”以及另外五艘大船。 刘景在码头和赶来送别的朋友、旧吏一一道别。 明年刘表便会派兵南下,从而引发荆州南北大战,长沙正是主战场,等到明年,他会想方设法救出一些人,但是他无法救下所有人。对此,他别无他法,只能祈祷他们可以安然度过难关。 刘景转身登船,最后望一眼辉煌的临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四十六章 剧县 (感谢打赏长老 儒者人之所需) 刘景船队张开蓬帆,驶离北津,溯流南下,经过大半天的航行,于午后时分抵达小武陵乡。 此地是他一早就定好的船队夜宿之所,选这里的原因很简单,蔡升的别部就驻扎在此乡。 安排刘祝、王彊二人留守船队,刘景带着刘亮、于征、严肃前向别部营地。 其实对于带不带严肃,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带上。 刘修正像往常一样巡视营地,其头戴铁兜鍪、身披两当铠,右袖充以木橛,神情肃穆,凛然有威,周围士卒个个噤若寒蝉。见刘景突然到来,刘修心里颇感惊讶,立刻迎之于军门外。 “仲达,你怎么来了?”刘修问道。刘景毕竟是张羡身边的近臣,为了避免受到张羡的猜忌,军营建成后,刘景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见刘景与营将互称从兄弟,站在后方的严肃不禁若有所思。 刘景说道:“我被府君举为孝廉、守酃县长,南下途中正好路过于此,便顺道过来看看。” 刘修听得一怔,接着叹道:“仲达不满弱冠,便为‘墨绶’,不能不令人称叹!这要是放在古时,已是一方诸侯矣。” 墨绶即县令长的代称,他说这话倒不是夸张之言,古代一个子、男之国,也不过百里之地,与一县之辖相仿佛。 刘景笑着道:“皆赖府君提携。” 刘亮在一旁忍不住说道:“从兄有大才盛名,刘荆州前后数辟,最后更是许以举茂才、当阳令。舍当阳令而就酃县长,怎么看都是从兄吃亏才对,怎么能说是府君的提携呢?” 刘亮今年十六了,自追随刘景以来,顿顿大鱼大肉,身体长得很快,已有七尺高,看上去与成人无异,只是脸容稍显稚嫩。 这一年来,他可不是光长身体,每日读书练剑,孜孜不辍,成长极大,已非昔日统领诸童、以为部曲的竹马少年。 “还有这种事?”刘修一时间听得感慨不已。 刘景不愧是被族中誉为能够兴旺整个家族的人,竟引得刘表、张羡这两大诸侯争抢。 “比起当阳,我还是更愿意去酃县。”刘景又道:“我们先进营,再慢慢详谈。” 说罢就像是军营的主人一样,和刘修并肩而行,踩着木板越过宽阔的壕堑,进入营中。 严肃紧随刘景之后,心中充满疑惑,他知道刘景和蔡升关系匪浅,并且还知道马周也在这座军营之中,本以为刘景此次前来是为探望二人,可观其言行举止,哪有半分客人的模样? “难道……?”严肃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只是尚不敢肯定。 刘景漫步于营中,不住左右观望,记得第一次前来,由于建营时日尚短,虽有军营之森严,但却像是一个未完工的工地。 如今看上去就好多了,以员栅为墙,楼观处处,居处兵舍,井井有条,校场也经过平整,总算有了几分军营该有的样子。 不管是栅墙楼橹上的士卒,还是营中巡逻的士卒,皆统一戴兜鍪、被绛衣,腿绑行藤,身体情况和精神面貌都还不错,经过大半年训练,他们已经不再是乌合之众。 现在的问题是这支队伍极度缺乏实战经验,除了曾随他北上的三百人,与江上寇盗有过交手之外,其他人根本没有打过仗,而未曾经过铁与血考验的队伍,很难称得上是精锐。 刘景横穿大半个军营,始终不见蔡升、马周的身影,扭头问刘修道:“从兄,宏超、子谨在何处?怎么没看到他们。” 说道二人,刘修笑着回道:“两人近来昼掌兵、暮读书,从无间断,现在这个时间,两人必是在舍中读书无疑。” 刘景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道:“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刻苦,这都是从兄你的功劳。” 刘修摇了摇头道:“他们以前也很用心读书,却没有这般刻苦,随你去了一趟北方,回来后态度大变,每日苦读不缀。” 刘景立时心中了然,这件事肯定和甘宁脱不了关系。 蔡升是多么自信骄傲的一个人,自诩剑术长沙第一,哪想到才出长沙就惨败在甘宁之手,而且甘宁还不是一个单纯的武夫,他“颇读诸子”,文化水平很高。 蔡升可以说各个方面皆不如甘宁,如果这时还不知奋起直追,那只能证明他是一个甘于平凡的人。马周也是同样的道理。 来到营舍前,刘景当先推门而入,便看到蔡升和马周各据一案,埋头读书,二人或许是太过入神,连他到来都未察觉。 “宏超、子谨……” 直到刘景出声,二人才后知后觉,齐齐起身道:“刘君……” 听说刘景被任命为酃县长,马周杂乱无章的双眉一阵乱颤,喜出望外道:“刘君,你知道我是耒阳人,家乡和酃县相距不过二百里,我对酃县极为熟悉,那里地处三郡之交,豪彊、荆蛮、寇盗遍地,刘君不宜孤身赴险。” 马周一开口,刘景便知道他心底打的是什么算盘,似笑非笑地问:“哦?那依你之见呢?” 马周嘿嘿一笑道:“不若由我带领几百士卒,护送刘君上任?” 刘景斜睨他一眼,揭穿他的意图:“然后你趁机带兵回乡报仇雪恨?” 马周大声道:“孔子曰:‘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大丈夫自当有仇报仇,有何不妥?” 刘景失笑道:“不想子谨读书未久,却已懂得用圣人之言。” “刘君……” 刘景抬手阻止马周,说道:“诚如你之前所言,酃县局势复杂,危险重重,你明日率一百士卒随我南下,等到酃县局势稳固了,我自然会放你返乡复仇。” “多谢刘君。”马周喜道。 刘修皱起眉头道:“酃县乃是长沙有名的‘剧县’,常有纷扰,不如多带一些士卒。” 汉代之县,有剧县、平县之分,所谓剧县,就是政务繁重,不好治理的县,平县则反之。 刘景摇头道:“上任之初,没必要太过高调,一百士卒足矣。”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四十七章 衡山 见刘景坚持不肯多带人马,蔡升出言道:“既然刘君执意如此,不妨将那队骑卒带上。” 荆南缺马,尤其缺可供乘骑作战的好马,别部营中原本并没有骑兵编制。后来刘景迎娶邓瑗,丈人邓攸陪嫁了三十六匹良马,别部营正是靠着这批马,才得以成立骑“队”,下辖三十骑。 刘修颔首表示同意,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三十骑若是运用得当,在关键时刻可以起到十倍、二十倍的效果。” “好。”这次刘景没再拒绝,他是不想高调,但前提是确保自己不会陷身险境。 马周不由大喜,虽然他从小在水乡长大,却是一个旱鸭子,相反,他酷爱骑马,在他看来,率领骑兵可比率领船队威风多了。 到时候将数十骑返回家乡,马踏乡里,执仇人于马下,数其罪状,拔刀斩之,何其快哉! 马周想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而后心中一动,似想到什么,冲着刘景笑道:“刘君,你带回的那批铠甲始终存于库中,弃之不用,实在太可惜了,不如……” 刘景不但从丈人邓攸那里获得三十六匹良马,还获得百副襦铠,及二百张牛皮,牛皮经过鞣制上漆,作成百余副皮甲。 不过铠甲在长沙属于绝对管制物品,难以说清来源,因此绝大部分一直存放于营库内吃灰。马周对这批铠甲眼馋已久。 刘景失笑道:“子谨,你这又是骑兵,又是铠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南下讨贼呢。” 马周听得脸容一僵,干巴巴笑道:“刘君这可就冤枉我了,酃县可不是一个善地,我这不是担心刘君你的安危吗。” 蔡升出言附和道:“子谨说得有道理,刘君还是小心为上。” 刘修亦从旁劝道:“仲达,还是带上吧,有备无患。” “好。”刘景从善如流,其实他本就有此意,就像族兄刘修说的,有备无患,没有人会嫌弃自己底牌太多,刘景也不例外。 酃县的话题到此为止,刘景随后将话题转向军营,问蔡升、马周、刘修道:“如今营中一共有多少人?” 三人闻言不禁相视一眼,这个问题别说外面的人,就连营中的屯将、队长们都未必能说清楚,营中具体有多少人,只有他们三个知晓。刘修出言代答道:“一共一千二百八十八人。” 刘景闻言点了点头,别部营原本只有一千人,他北上迎亲之际曾带走三百士卒,刘修得到他的授意,在不惊动临湘的情况下,又重新招募二百余士卒入营。所以如今别部营的总人数达到了将近一千三百人。 说实话,刘景现在恨不得再招个千八百人才好,世间没有“招之即能战”的新卒,不训练个一年半载,完全就是乌合之众。而明年荆州就将爆发南北大战,到时候再招兵,就有些晚了。 不过刘景没有这么做,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是动作过大,势必会引起张羡的警惕与不满。 其实想要扩充实力,没有比酃县更适合的地方了,那里历来深受荆蛮、贼寇袭扰,内外不宁,他是一县之主,有掌兵之权,募兵击贼、蛮,乃名正言顺之事。只要他养得起,就算召集个两三千人,也绝不是问题。 刘景接下来又问起士卒衣食,他对别部营可是下足了血本,初给夏衣、冬添复袍,夏衣每件约三百钱,冬衣每件约千钱,仅千人衣装,就耗费超过百万钱。 食的问题倒是不用刘景太过操心,长沙郡府每人月给米二石,另有一些盐菜钱,以如今物价之腾贵,只能说聊胜于无。刘景每个月会拿出一笔钱贴补士卒,不能说吃得有多好,可相比于长沙其他士卒,已经强出甚多。 刘景难得来一次军营,事无巨细,一一过问,这方面蔡升、马周终究是欠缺一些,无法应对自如,大部分都是刘修在说。 晚饭时,刘景并没有提出特别要求,按军营中的伙食即可。 刘修平日最是看中军法军纪,但刘景不是外人,他也难得破例一次,取来鹿脯、鱼肉、美酒招待刘景一行人。 次日清晨,刘景在蔡升、马周、刘修的陪伴下登上营台,观看士卒演练,士卒已经不是刘景第一次来时看到的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经过大半年的训练,他们已熟练掌握八阵之变化。 士卒眼观旗帜,耳闻鼓声,进退有序,举矛挥戟,喊杀阵阵,气势汹汹,颇有声威。 刘景观看操演,神色平静,他的眼光毕竟高出这个时代太多,就组织力而言,现代高中生经过一段时间集训,便足以秒杀眼前之军。当然,刘景不会用现代人的眼光要求古人,族兄刘修在练兵方面,的确有几把刷子。 在军营吃过早饭,刘景便准备离开。 同行的除了跟随前来的刘亮、于征、严肃三人外,又多了马周率领的三十骑以及百名步卒。 为了避免过于高调,从而引发外界、尤其是张羡的关注,刘景让随行士卒脱去兜鍪、绛衣,换上青巾、縕袍,收起矛戟,只配备刀楯。效果还不错,至少行于道中不会引起人们过度关注。 船队并未发生意外,一切平安,刘景回到船上,继续南下。 航行数日,抵达衡山一带,衡山段的湘水蜿蜒曲折,故而渔歌有云:“帆随湘转,望衡九面。”就是说不管船帆怎么转,都能看到衡山之貌。 一转一湾,一湾一滩,景色各异,可惜如今正值正月,正是万物新生之时,风景难言美好。 看到衡山,刘景不免想起单程,他虽是荆蛮,身上却毫无野蛮之气,比大部分汉人还要知礼。 自从刘景成为主簿,离开市井,两人见面的机会就变少了,去年为了参加他的婚礼,单程在临湘足足等了一个多月。 可惜当日宾客众多,刘景太过忙碌,也能好好招待他。 这次去酃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四十八章 警鼓 衡山隶属于湘南(侯国)县治下,然而二地相距足有三四百里之遥,衡山周围二百里内也没有其他县属。 但是这并不代表衡山荒凉,正相反,衡山地处要冲,土质肥沃,物产富饶,情况和临湘县治下的浏阳颇为相似,虽无县之名,却有县之实。 刘景船队夜晚宿于湘水西岸的衡山乡邑,说是乡邑,实则城郭周回数里,居民甚多,和一座县城几乎没什么分别。 衡山乡的乡啬夫及乡吏,对刘景一行人的到来展现了极大的热情,一来刘景名冠长沙,他们闻之久矣,二来就是刘景兵船颇众,唯恐招待不周,惹来灾祸。 对于衡山乡送来的美酒美食,刘景可谓是来者不拒,悉数笑纳,不过所有东西,他都用钱按市价买之,而且价格只高不低。 开始衡山的乡吏们无论如何也不敢收,直到刘景一再坚持,不似作伪,乡啬夫才收下钱财。 次日刘景食过早饭,便准备率众离开衡山乡邑,一个人的出现,令他不由停下了脚步。 “刘君,真的是你……” “单兄?”刘景看清来人,不由大吃一惊,单程为人知书达理,平素极为注重个人形象,而今却披头散发,满面血污,五彩斑斓的衣裳也变得破破烂烂,血迹遍及周身,模样十分狼狈,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单程冲到刘景面前,由于情绪过于激动,险些栽倒在地上,亏得一旁的马周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单程挣脱马周,泪如雨下的对刘景道:“刘君,我、我们寨子被人攻破了,阿父、阿兄、阿母……都死了!全死了!” 刘景眉头不禁高高皱起,问道:“你们单家寨人口近千,胜兵三百,怎么会被人攻破呢?” 以前单家寨就规模不小,有户八十余,口五百,这一年多来,得益于单程开辟的皮货生意,单家寨发展十分迅猛,人口膨胀到近千人。这份实力,在衡山中不说称王称霸,至少自保无忧。 单程心痛如绞,娓娓说道,原来单家寨的忽然暴富与崛起,引起了周边诸山寨的眼红与畏惧,为此他们歃血为盟,组成联军,又事先派出内应,潜伏于寨中,等到双方交战的紧要关头,突然发难,里应外合攻陷单家寨。 单程的父、兄自知山寨已然难逃覆灭之祸,便让单程带领家人逃命,他们则主动留下断后。 可惜单程父、兄付出了生命代价,也没能让单程安全逃脱。数日间,逃亡队伍遭到疯狂追杀,单程母亲为了不拖累行进速度,毅然决然的选择跳崖自杀。 原本近百人的逃亡队伍,最后成功抵达衡山乡邑的仅十余人,其惨烈程度,闻者无不动容。 “咚!咚!咚!……” 就在众人不知该如何安慰单程才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鼓声,陪坐在侧的乡啬夫猛然起身,神情略有紧张的对刘景道: “刘君,这是置于城墙之上的警鼓,守门卒只有遇到重大危险才会敲响此鼓。”说罢眼光偷瞄单程,这警讯不用问也知道,必是因他而来。 乡啬夫对私放单程进城的游缴好一通埋怨,当然,他也只敢在心里发发牢骚,谁能想到,单程一个荆蛮,居然认识刘景这样的大人物,并且看得出两人交情匪浅,这时候装聋作哑就对了。 单程又岂能不知是冲自己来的,气得目眦尽裂,大吼道:“这群狗贼,竟然追到这里,还不肯放过我。总有一日,我要将他们全部杀光!” 刘景并没有太过紧张,他身边有三十骑卒、上百步卒,城外船舰上还有三百棹卒,荆蛮几乎不可能威胁到他的安全。 刘景问单程道:“单兄,追击你们的敌人大概有多少人?” 单程咬牙切齿道:“至少三四百人。” 刘景彻底放下心来,笑谓左右道:“三四百人就敢冲击城池,这些荆蛮真可谓胆大包天。” “区区三四百荆蛮,何足道哉。”马周跃跃欲试道:“刘君,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立刻率步、骑出城,将他们全部斩杀。” 单程恶狠狠道:“若是出战,让我作先锋。” “不可!”乡啬夫心中大惊,急忙出言阻止。心里大骂马周不知天高地厚,一共才百余人,居然妄图正面邀击数倍之荆蛮,简直不知“死”字怎么写。 乡啬夫唯恐刘景轻信马周之言,苦口婆心的劝道:“刘君,荆蛮心性狂野,悍不畏死,走险如履平地,并且善用弩箭……。城中吏士堪战者不满百人,即便加上刘君之兵,也不及荆蛮人数。我等据城而守,安全无忧,若是出城野战,则胜败难料。” 刘景笑着说道:“我们先过去看看,然后再视情况而定。” 乡啬夫知道刘景心意难违,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刘景堂堂一个百里侯,前途远大,何必非要与荆蛮过不去呢? 事已至此,乡啬夫只好引着刘景等人前往鼓声响起之处,即北面城墙。 荆蛮素来善用药弩,乡啬夫不敢让刘景太过靠近城墙,万一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刘景身边之人绝对会将他杀了泄愤。 衡山乡邑地接蛮夷,时常受到荆蛮的滋扰,是以城防设使齐全,城墙楼橹以数十计,乡啬夫便领着刘景登上一座楼橹。 刘景站在楼橹之上,眺望城外,只见一群绾发椎髻,衣色斑斓的荆蛮聚集在城外约百步远的地方,对着衡山乡邑指指点点,他们或背楯负弩,或携刀带矛,正月初春之际,天气甚为湿寒,但他们依然赤足行走,不穿鞋履。 刘景大致数了数,荆蛮差不多有三百人上下。 荆蛮的几名头目似乎讨论完了,竟然再次向衡山乡邑逼近。 单程目光一片猩红,解下木弩,搭上弩箭,而后瞄准其中一个敌人,在距离六七十步远的地方,悍然扣动弩机。 单程乃是荆蛮中少有的能够射杀猛虎者,可谓是例无虚发,弩箭瞬间便射穿敌人咽喉。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四十九章 要求 奔跑在前的荆蛮勇士只见迎面飞来一道乌芒,甚至脑中还未升起躲避之念,就被弩箭击中。 惯性的向前冲出几步后,扑倒在地上,口中发出“咯”“咯”之声,哪怕双手拼命捂着伤口,鲜血依旧如泉水一般泊泊涌出。 周围的荆蛮骇然止住脚步,纷纷举楯自卫,同时架起中箭的同伙,撤回到安全地带。 几名荆蛮头目再度聚在一起,议论起来,“肯定是单程那个小狗崽子。” 能够从如此远的距离准确射中奔跑中的人,且还是咽喉要害,不会有别人,必是单程无疑。原本他们还不太肯定单程等人是否躲进汉人城中,如今坐实了。 一名面上有疤,形容彪悍的荆蛮头目弯下腰,硬生生将插在咽喉上的弩箭拔出,瞬间鲜血四溢,中箭者徒劳的挣扎了几下,不久便因受伤过重,瞋目死去。 他已无药可救,与其让他受尽痛苦而死,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疤面荆蛮随手将沾满鲜血的弩箭扔掉,说道:“我出来时精夫有令,单程必须得死!”荆蛮之中,称渠帅、酋长为“精夫”,互相之间则呼为“姎徒”。 另一名荆蛮头目显然也接到了同样的命令,说道:“如今单程躲进汉人城里,我们怎么杀死他?”荆蛮长于山谷作战,要他们攻打城池,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汉人有什么理由保护单程?我们派人与汉人交涉,只要将单程交出,我们立刻退走,若是不交,他们日后将再无安宁。” “好。”这个提议很快就获得了几名荆蛮头目的一致同意。 “好。”身处于高楼之中的刘景暗暗称奇道:“单兄这一手弩射本事,可谓万中无一。”他早知单程善用弩,曾独自射杀过猛虎,然而终究不是亲眼所见。 单程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此刻他的心中充满愤恨,再次取箭上弦,可惜这时荆蛮举楯而退,他未能找到再次出手的机会。 被挤到楼橹角落的乡啬夫露出一副苦瓜脸,他不敢埋怨刘景,却对单程自作主张深感不满。 衡山乡邑好心好意收留他,他不仅不知道感恩,反而出手挑衅荆蛮,为衡山乡邑惹来大麻烦,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无礼的人? 乡啬夫心中破口大骂道:“荆蛮就是荆蛮,天生犬种,不知礼义廉耻的东西!” 由于荆蛮冬季有戴獭皮帽的传统,而獭,形如小狗,汉人又传言荆蛮祖先盘瓠乃是一头犬妖,因此汉人视荆蛮为“犬种”。其实说白了,不过是汉人自认天朝上国,对荆蛮抱着高高在上的心态,故意丑化其族源。 乡啬夫心里正骂得起劲,忽然被人推了一把,他顺着刘亮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荆蛮脱离大队,向这边走来。当然,为避免受到单程的袭击,他高举大楯,将身体护得严严实实。 “刘君……”单程和乡啬夫同时望向刘景。 “单兄勿急,”刘景说道:“所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权且听听他们说什么。” 乡啬夫闻言暗松一口气,他作为一乡之长,这种事情自然要亲自出面,当即向刘景告罪一声,转身匆匆下楼,转而来到城墙边上,与城外的荆蛮交涉。 得知荆蛮的要求,乡啬夫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倘若没有刘景,他自然会毫不犹豫交出单程等人,可偏偏单程与刘景关系密切,他万万不敢答应。 乡啬夫心事重重的返回高楼,对刘景如是说道。“刘君,我等该如何是好?横山乡城小民寡,如果拒绝荆蛮的要求,横山乡从此以后怕是要永无宁日了。” 刘景面色平静地说道:“只要将城外这三、四百荆蛮全部杀死,便足以震慑住其他荆蛮。” “这……”乡啬夫不禁瞠目结舌。 刘景斜睨乡啬夫一眼,问道:“难道足下有更好的办法?” 乡啬夫无言以对。 单程神情极其激动,刘景能够庇护于他,他心里已经万分感激,从未奢望刘景能够为他复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泣道:“刘君今日之恩,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我单程这条性命,日后就是刘君的了。” 刘景将单程搀扶而起,说道:“你我乃是好友,结识于微末,何必如此?”接着回身对马周道:“子谨,你现在速回船队一趟,取铠甲、长兵,并让文绣、子健召集棹卒,前来支援。” “诺。”马周领命而去,面上兴奋之色,溢于言表。终于有大显身手的机会了,他在军营苦熬日久,为的不就是今日吗。 刘景又对乡啬夫道:“足下去回复对方,就说我们要考虑考虑。总之尽可能拖延时间。” 事已至此,乡啬夫别无选择,暗叹一声,抱拳应“诺。”乡啬夫能够在形势极端复杂的衡山担任一乡之长,绝非无能之辈,他暂时以借口打发了荆蛮后,便开始召集吏士、乡民健者百余人,开放乡库,分发弓弩刀楯。 等到他这里准备一切就绪后,马周亦顺利归来,其身后跟着二百名体格健壮,手持刀楯的棹卒,押送铠甲、长兵归来。 马周让三十骑卒和上百步卒穿戴铠甲、兜鍪、持楯矛戟。 而今城中能战之士,达到四百余人,接近五百,人数还在城外的荆蛮之上。在这之中,战斗力最差的无疑是衡山吏民,他们毕竟不是正规兵卒,守城还行,野战就差远了,绝非荆蛮敌手。 刘景没有将他们视为炮灰,全部派到城墙之上,正面作战的任务,他交给了上百披甲步卒,其次则是二百名到处。 至于三十名骑卒,则交与马周,让他率骑从侧门出城,绕到荆蛮背后,等到双方交战之时,便侧翼冲之,争取一蹴而就,解决敌人。 各方皆已准备就绪,乡啬夫得到刘景的示意,手心冒出细密的汗水,下令门卒打开城门。 城外的荆蛮见状,立刻朝城门而来,双方大战,一触即发。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百五十章 开战 未免荆蛮提前发现城中的埋伏,两扇宽大厚重的城门仅打开少许,这样一来,外面看不到城内,而城内同样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严肃微黑古朴的脸庞露出一丝紧张之意,双目死死盯着半开的城门,握剑之手沾满了汗水。 刘景心里也有些紧张,面上却一副镇定而又从容的样子,笑问道:“伯穆是第一次经历战事吧?” 严肃肃容颔首,他以前担任市狱吏时,最多也就是抓抓不法之徒,跟随刘景擒获区雄及其党羽,是他经历过的最大场面,然而与今日遭遇一比,就不免小巫见大巫了。 其实感到紧张的远不止严肃一人,即便是统领船队、见惯风雨的刘祝,游侠出身、伤人亡命的于征,这一刻亦不免心情紧张,毕竟他们即将交手的对象,乃是传说中生性悍野,骁勇善战的荆蛮。 反倒是王彊,脸色格外平静,看得刘景暗暗点头,心道不愧是“赌徒”,确实有过人的胆识。 去年王彊率船队北返,在酃县水域遭遇荆蛮围攻时,当机立断抛弃失陷船只,选择突围而走,看似冷酷无情,却是当时的最佳选择。 换成别人,损失的可能就不止一艘货船那么简单了。这也是刘景事后没有丝毫怪罪王彊的原因。 “此战我方必胜。”刘景信心十足地道,接着神情微微一怔,这时他才发现族弟刘亮竟然不见了。 “子明呢?”刘景顾问左右道。 “子明随马兄出城了。”刘祝小心翼翼回道。 “胡闹!”刘景闻言顿时色变,愠怒道:“他今年才刚满十六岁,尚未完全长大,而且技艺不精,如何能上战场与荆蛮厮杀?” 刘景对刘亮可谓寄予厚望,视为自家“千里驹”,悉心培养,以期未来可以成为自己的得力臂助。要是半路夭折,不说枉费一番心血,对他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不过刘景很快就顾不上刘亮了,因为荆蛮已然“近在咫尺”。 三百余荆蛮抵达护城河外,因衡山乡邑坐落于湘水西岸,汉民利用有利条件,引湘水作为护城河,宽度足有十三四丈。 就在荆蛮等待之际,城墙上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人头,随着一声喊杀,一时间弓弩俱响,箭如雨下。 由于衡山乡邑城门洞开,荆蛮们便放松了警惕,全无防备下,遭到城上箭雨密集攻击,前排的人就像被割的麦子一般成片成片倒地。 疤面荆蛮气得暴跳如雷,怒骂道:“汉狗无信!无耻!今日我等必屠此城!杀光所有汉狗!杀!” 这一次,荆蛮没有一人后退,在疤面等头目的带领下沿着护城河的桥梁冲向城门。 荆蛮不是没想过城内或许有埋伏,不过他们不在乎,他们怕的是汉人据城而守,不善攻城的他们只能望城兴叹,如今汉人舍弃优势,自己打开城门,无论后面有什么阴谋诡计,他们都无所畏惧。 荆蛮举楯顶着箭雨,赤裸双足,一路嚎叫杀到城下,拥挤成一团,硬顶开城门。 首先映入荆蛮眼帘的,是一排排头戴兜鍪,身披铁甲,手持戟楯的汉人兵卒。他们立于二十步远,鸦雀无声,严阵以待。 尚在城外的荆蛮不知里面情况,不断受到城上弓弩袭击的他们,一边举弩还击,一边向前猛挤。 情况根本不容荆蛮有所迟疑,或是主动、或是被动的杀向对面。 “嘣、嘣、嘣……” 荆蛮尚未冲出多远,便伤亡惨重,他们不仅遭到对面军阵和城上的前后夹击,左右两侧的墙垣上也埋伏着数量不少的弓弩手。箭矢从四面八方,如狂风暴雨般袭来,荆蛮即使举楯防御,亦死伤狼藉。 疤面荆蛮冲在最前方,受到的攻击也最大,即使手中木楯为他挡下了大部分攻击,胸口犹被射中两箭,伤处就像针扎一样疼,血液涌上喉咙,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疤面荆蛮自知伤势严重,生命无多,双目充血,目眦欲裂,尽情嚎叫着扑击汉人严密的军阵。 “砰!” 疤面荆蛮用尽生命最后一份力气,狠狠撞上汉人楯墙,身体下一刻便被数支长戟割得支离破碎,如同破布娃娃一般摔跌地上。 “砰!砰!砰!……” 紧随疤面之后的荆蛮如潮水一般接连不断撞上汉人楯墙,旋尔被楯后的矛戟轻易收割走了性命。 他们以生命为代价,做出的决死冲锋并非毫无用处,汉人楯墙顷刻间变得凹凸不平,出现不少缺口,只是双方装备、尤其是护具方面,差距实在太大,有若天壤之别,后面的荆蛮即使冲入缺口,也很难扩大战果,转眼就会被汉军斩杀。 荆蛮虽然心性野蛮,轻生好斗,但他们也不是全无畏惧,经过一轮冲锋过后,数以百计的同伴死于汉人的楯墙之下。 而如今还活着的荆蛮,只剩下百余人,望着汉人依旧严密的楯墙,以及四处丛飞的箭矢,荆蛮肝胆俱裂,勇气尽失,纷纷转身逃跑。 “赢了。”站在后方的刘景见状不由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严肃长舒一口气,评价道:“果然是蛮人,其等虽勇,却是蛮勇。” 刘景一边下令追击,一边颔首说道:“没错,荆蛮的勇敢,最终却是害了他们自己,如果察觉落入陷阱时,他们能够果断撤退,我们就算能够取胜,也难竟全功。” 相比于入城,荆蛮出城时付出的代价要惨痛得多,因为战败之后,心中惊慌失措,个人争相逃命,再也难以维持楯阵。如此一来,死伤反而更加严重。 逃出城的荆蛮一窝蜂涌上桥,慌乱中时有人被挤落下桥,坠入护城河,而他们的结局,不是淹死,就是被城墙上的汉人射杀。 最终,逃到“安全地带”的荆蛮,已不足五十人,而且几乎人人带伤,衡山乡邑城郊不远即有一座大山,只要逃入山中,他们就安全了。 没等付诸行动,便听到一阵如雷鸣般的马蹄声响起,数十名汉军披甲骑士,气势汹汹杀来。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推荐一本南北朝的书:《执魏》 有兴趣的书友可以去看看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全歼 “轰隆隆……” 在震天的马蹄声中,马周率领数十骑卒飞驰而至,摆出锥形阵,狠狠凿向陷入混乱的荆蛮。 荆蛮刚刚经历一场惨败,此刻早已是人心涣散,面对如同奔腾江河一般咆哮而至的汉骑,有的发出凄厉的惨叫,妄图作最后的抵抗,更多人却选择逃跑,因为只要能逃入群山,便可脱险。 十几名脾气倔强、不愿逃跑的荆蛮猬集一处,勉强组织起一条防线,可惜这条漏洞百出的防线,在马周率领的骑队面前不堪一击,就仿佛是一叶小舟,瞬间便被“惊涛骇浪”所吞没。 荆蛮最后的抵抗没有取得一丝成效,马周率骑浪卷而过,马不停蹄追击逃亡的荆蛮。由于诸蛮只顾埋头逃命,对背后没有半点防护,诸骑从后追上,挥舞长刀,肆意砍杀,无往不利。 群山看似近在咫尺,仿佛转眼即至,然而最终,所有逃跑的荆蛮全都倒在了路上,或是被杀死,或是跪地投降,无一漏网。 一个耳戴金环,年岁甚轻的荆蛮被骑矛贯穿胸膛,钉在地上,染血的双眼无神的望着天际,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似乎证明他尚未死去。 马周骑在一匹高大神骏的青色健马,用力将骑矛从年轻的荆蛮体内拔出来,这一下,同时也抽走了荆蛮的性命。 随后,马周目光扫视周围渐渐平息的战场,脸上露出意犹未尽之色。 这可不是他内心期待的战斗,甚至根本不能称之为战斗,荆蛮经历大败之后,已经无法组织起像样的抵抗,说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亦不为过。 随着城外战事的结束,衡山城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之前躲在家中的乡民,亦纷纷走出屋舍,胆大之辈甚至直接跑来北门战场,见荆蛮死者枕藉,惨不忍睹,不禁议论纷纷。 有人私下感叹道:“素闻刘君‘躬耕养客’、‘质书救邻’之名,原以为他是一位仁人君子,没想到还有领兵杀贼之能。” “刘君若无文武才,安能未及弱冠,就被委以百里之任。” “也对……” 此刻,被衡山乡民私下议论的刘景,正在听取己方伤亡报告。这一战的主力步卒,由于盔甲齐备,仅阵亡一人,伤十人。 伤者大多都是伤在缺乏防护的手臂与腿部,并非什么致命伤,休养一段时间即可痊愈。 汉代军队制式铠甲,即襦铠,只能防护前胸及后备,较为精良的铠甲,则有披膊、筒袖,足以对肩膀和手臂形成防护,而保护腿部的甲裙似乎尚未出现。 日后有机会,或许可以尝试制造带有披膊、甲裙等,防护更加严密的铠甲,再挑选敢战之士,组成一支精锐铁甲军,哪怕人数不多,也绝对会有用武之地。 二百棹卒以弓弩远射为主,并未亲自参与搏杀,只伤了几人。倒是城墙上的衡山吏民,在一开始与荆蛮的对射中,伤亡不小,一共死了三人,伤了十余人。 不过从总体来看,仅以死亡四、伤二十余的轻微代价,全歼三百余荆蛮,可谓是大获全胜。 刘景让乡啬夫征集乡民、辎车,将所有荆蛮尸体运出城外。此战荆蛮没有活口,不管是投降的,还是受伤的,战后都被单程带着仅存的十余名族人杀死。 刘景虽非弑杀之人,却默许了单程的行为,一是双方之间仇怨太深,完全是不死不休。二是他本就有意借这些荆蛮的头颅,震慑衡山诸蛮,免得他离开后,荆蛮再来袭扰衡山乡邑。 不能说这个方法一定奏效,然而刘景认为成功的几率很大,他从单程那里得知,此次荆蛮联军,一共才两千战士,攻打单家寨伤亡绝对不小,这次又直接死了三百多人,称得上元气大伤,哪有胆子再来寻衡山乡邑的晦气。 汉末三国之间,瘟疫横行,动辄绝户灭族,令人谈之色变,而死尸,最容易滋生瘟疫,刘景对此极其重视,他知道掩埋尸体并不保险,因此特命乡啬夫找一处荒芜地方,将尸体集中焚化。 乡啬夫应命而去,汉人不喜火葬,可对象若是换成荆蛮,那就毫无心理负担了。 刚交代完事情,刘景便看到刘亮纵马而归,远远就一脸兴奋的大声呼道:“从兄……” 见他完好无损的归来,刘景一颗心终于彻底放下来,随后目光转向他的手中,他手中居然提着一颗绾发椎髻的荆蛮头颅。 刘亮敏捷的跳下马背,举起荆蛮的头颅,一脸得意地道:“从兄,这是我斩获的。” 刘景心中颇感惊讶,要知道刘亮今年才十六岁,若以后世周岁论,才十四岁而已,学骑马、剑术也不过刚满一年时间,居然第一次上战场就亲斩一首,而且事后谈笑自若,毫无不适,心道果然,他天生就是一个将种。 虽然已经消气了,但姿态还是要摆出来,刘景冷着面孔说道:“子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我悄悄上战场,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从兄?嗯?” 刘亮随手将首级扔到从旁经过的辎车上,而后向刘景求饶道:“从兄,我下次绝不敢再自作主张了,你就看在我这次有所斩获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吧。” 刘景瞥了他一眼,说道:“希望你记住今日自己说过的话,日后如有再犯……” “日后如有再犯,随从兄处置。”刘亮嘴上说得无比郑重,其实心里根本就没当一回事。 刘景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懒得在这件事情上多费口舌,转问起骑兵的情况。 刘亮回道:“人都没事,就是马伤了两匹。” 刘景点点头,战马目标大,自古以来便是“射人先射马”,而且战马和人相比,缺乏必要的防护,战斗时伤亡远大于人。 以前族兄刘修曾和他聊过这个话题,据刘修说,战马的战斗死亡比例,大概是人的三到四倍。这也是为何战马如此珍贵的原因,它们实在是太娇贵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二章 龚氏 衡山乡邑郊外,一座无名荒谷之中,大火熊熊燃烧,滚滚黑烟,冲天而起,随风飘散。 单程立于荒谷上方,眼见一具具仇敌尸体被抛入火海,烧成白灰,心中恨意稍稍缓解,一边泪流满面,一边说着侏伤的蛮语,似乎是在告慰死去的亲人。 他的亲人几乎全部死光了,只有一个幼弟随他杀出。 良久,单程停下呢喃,拭干眼泪,刘景缓缓开口问道:“单兄,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单程摇了摇头,他从小在群山之间长大,而今家族灭亡,他成了一条丧家之犬,对于未来,除了复仇,他心中一片茫然。 刘景早有所料,又道:“若是没有,不如暂时随我去酃县。” 单程已经知道刘景被任命为离此不远的酃县当县长,刘景愿意收留他这条丧家之犬,他心里自然一百个愿意,当即大声道: “刘君,我知道以前大汉朝有一个叫金日磾的人,他是北方胡儿,因为人忠心,笃敬汉皇,不仅自己担任大官,而且惠及子孙后代。我决定以他为榜样,改名为单日磾,刘君以为如何?” 刘景先是一怔,继而失笑道:“金日磾夷狄亡国,羁虏汉庭,却勒功上将,传国后嗣,世名忠孝,七世内侍,何其盛也!单兄竟有如此志气,实为难得。”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刘景继续说道:“金日磾字翁叔,单兄既然决定改名,不妨连字也一并取了吧。” “单日磾单翁叔?”单日磾重重点了点头,道:“好。从今天起,我就叫单日磾单翁叔。” 当刘景重新回到衡山乡邑,已是午后时分,他对始终在身边鞍前马后的乡啬夫道:“此战中,你们横山乡战死了三个人,他们都是为了保卫家乡而死,我们绝不能让死者家属感到心寒。” 乡啬夫无比郑重地点头道:“刘君说的是,待小人上报郡府,得到首肯后,立刻下发抚恤。” “远水岂能救近渴?”刘景忍不住皱起眉头。 若是死者家庭由于无钱安葬死者而去借高利贷,最后弄得家破人亡,那就太可悲了。 “他们虽不是为我而死,却也是受我之命,我不能坐视不理。这样吧,一会足下来我舍中取钱,三名死者,先各给万钱,以为应急之用。” “这个……?”乡啬夫不由听得,迟迟不应。 刘景面露不悦道:“这个什么?” 乡啬夫不敢再迟疑,老老实实道“诺”。 刘景又道:“伤者也要善加安抚。” “诺。” 翌日,在衡山乡吏民一路欢送下,刘景船队再度起航南下,仅一日工夫,便进入酃县地界。 汉之旧典:“传车骖驾,垂赤帷裳,迎于州界。”即是说,州牧、州刺史上任,刺史部属吏要迎于本州边界。这种情况不止州部,郡府、县寺,莫不如此。 刘景此番赴任酃县,并未乘坐官车,而是乘坐自家船舰走的水路,加上他不想“劳师动众”,便没让县吏来县界迎接。 衡山至酃县段的湘水,比之临湘至衡山段还要曲折,弯弯绕绕,九曲潆洄。 湘水至酃县城郭北部一分为三,向西入零陵郡为承水,向东南入桂阳郡为耒水,主流湘水向南流淌,又分出支流为钟水。 区区一县之地,境内竟然有四条江流,水资源何止丰富?这就是为何上古时期,炎帝神农会在这里教民播种五谷,战国时期便成为楚国重要粮仓的原因,没办法,先天条件实在是太好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块宝地,县城城址建在哪里不好,偏偏选择建在低洼地带,以至于“大雨大涝、小雨小涝,十年九涝。” 每年不是在修缮堤坝,就是在修筑城墙,白白消耗掉大量的人力物力资源。 加上酃县处于三郡交汇之地,内外时有纷扰,好好一个“楚之粮仓”,竟被归入“剧县”行列,视为不好治理的地方。 刘景船队逆流而下,由湘水转入耒水,盖因酃县的主要津渡正位于城东的耒水之畔。 酃县诸吏早早便接到刘景将要抵达的消息,悉至耒水津渡相迎。 在此等候刘景到来的不止县吏,还有为数众多的酃县士民,毕竟刘景可是长沙郡的传奇人物,大家心中都十分好奇,想要亲眼看看,刘景到底是何模样。 县寺和郡府大体一致,县吏同样以功曹为首,号为主吏,总揽朝纲,其次廷掾,主祭祀,地位清高,相当于郡之五官掾,也有以五官掾称者。然后是以主簿、主记、贼曹为首的门下诸吏,及户、仓、田、金、法诸曹。 酃县功曹名叫龚英,其年过三旬,身长七尺,眼正鼻直,相貌英武,下颌留着一部浓密胡须。 一个身长七尺余,躯体强健,长相与龚英颇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开口道:“二兄,刘……”见龚英目光狠狠瞪向他,赶紧改口道:“廷君到底何时才到?” 县官署可称为县寺,亦可称为县廷,是以县长有廷君之名。 “闭嘴。”龚英低声怒斥道。说话者乃是他的四弟,兵曹掾龚武,别看他仅是一曹主吏,实则执掌一县兵事,从县尉到贼曹、游徼,都要看他的脸色。 当然了,龚武虽然为人勇武,却失之轻率,他之所以能够掌控县中兵权,不是他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完全是托了家族的福。 龚武性格骄躁蛮横,谁都不放在眼里,唯独惧怕自己的二兄,被龚英直面呵斥,只能老老实实听着,最多在心里发几句牢骚。 站在龚英另一侧的人开口说道:“四弟,言多必失,听二兄的没错。”他是龚家老三,名叫龚浮,如今任守津吏一职。其主要职责是维持津渡治安、检查、监督行人,位卑而权重。 龚家不止三人为吏,老大龚飞任钟水乡的乡啬夫,老五龚戈为亭长,龚家一门五吏。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三章 龚氏 “来了、来了……”耒水两岸,为数众多的酃县士民翘首已久,远远望见刘景船队,轰然喊道。他们等了大半日,终于等来了刘景。 “廷君好大的威势。”说话的是龚家老三龚浮,他久为守津吏,对船只颇为了解,刘景船队中的三艘十二丈大船,只要加装战棚和女墙,便是一艘完整的斗舰,在这酃县水面上,几乎找不到对手。 继而一脸困惑道:“传闻中廷君‘躬耕养客’、‘质书救邻’,若以此推论,廷君应当家境一般才对,不说建造之费,光是养活这样一支规模的船队就代价不菲。” 龚武不屑地笑了笑,说道:“廷君出身龙丘刘氏,家中世代为官,怎么可能家境一般?不过是……”龚英唯恐他口无遮拦,再次投来严厉的眼神,龚武只好将“为博名耳”四个字生生吞了回去。 船舰抵达耒水津渡,率先登岸的是上百名头戴青巾,身着复袍之人,他们虽未戎装,但手持刀楯,纪律严明,一看就是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健卒,绝非僮仆、宾客所能比。 之后是数十名乘马负刀,英姿飒爽的骑士,令围观的酃县百姓忍不住啧啧称奇。 似这种北方大马,在酃县可谓十分罕见,比较常见的是南中矮马,然而二者完全没有可比性,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龚氏兄弟面面相觑,心里同时想道:“刘景这是来者不善呀。” 他们兄弟在县中也算“数朝元老”了,之前历任县长,家境富裕者携带奴婢十余人,家境贫寒者仅带僮侍一人,像刘景这样一口气带来数以百计的部曲,他们不仅从未见过,更是闻所未闻。这样一支步骑混编的精锐部曲武装,足以控制酃县全城。 不过惊讶归惊讶,龚氏兄弟倒是没有太过担忧,龚氏世代居于酃县,乃是县中大姓,他们五兄弟或在县寺掌管军政大权,或在乡里独霸一方,尤其是担任功曹的龚英,素有人望,为“汉蛮并所信服”。 刘景最正确的选择是同龚氏合作,只有疯了才会与龚氏为难。真到了这一步,别说区区百余人,就是再多上十倍,也未必能奈何得了龚氏,反而会弄得自己威严扫地,无立足之地。 刘景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小觑了,他在严肃、于征、刘亮、刘祝、王彊等人的环卫下登岸。 他今日换上一袭正装,头戴黑色漆纱进贤冠,内着皂缘素绢中衣,外披黑色云纹官袍,赭裤革履,背脊挺直,目光如电。 他一路大步流星来到酃县诸吏面前,酃县诸吏与他目光稍有触及,立刻低眉垂首,以示谦卑,连龚氏兄弟也不例外。 百余名酃县诸吏整齐划一,轰然拜道:“下吏拜见明廷。” 刘景大略扫了在场众吏一眼,点了点头,接着手指向落在身后一步远的严肃,说道:“这是县丞严伯穆。” 酃县诸吏闻言又来拜见严肃。 严肃微微颔首,神情肃然,完全一副唯刘景马首是瞻的模样。 之前提过,县丞与县长虽然是上下级,却并非从属关系,只是严肃的情况不太一样,他是被刘景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不能以常理视之。 刘景对站在前方的几名县吏道:“诸君不妨做下自我介绍。” “下吏功曹龚英,字仲隽。”龚英当仁不让第一个开口。 “原来足下就是龚仲隽,我在郡府之时,就常闻足下之名。”刘景态度和蔼地道,只是看向龚英的眼神颇有深意,事实上县功曹乃是一县之主吏,已经能够进入郡府视线。 像龚英这样负有名望,深得汉蛮之心的人,正常来说早就应该被张羡网罗至郡府,据刘景所知,问题出在龚氏似乎和前任长沙太守苏代勾连很深,是以不为张羡所用。 “下吏廷掾谷瑁,字伯瑜……”谷瑁是一名年过五旬的长者,谷氏亦为酃县大姓,因此才能占据廷掾要职。 刘景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这种经年老吏,最擅长和稀泥,很难知心任用,可又不能弃之不用。 “下吏……” “下吏……” “下吏守津吏龚浮,字叔济。” “下吏兵曹掾龚武,字季猛。” “咦?”刘景只知酃县龚英之名,当听到龚浮、龚武的名字,立刻猜到他们与龚英十有八九是兄弟,笑问二人道:“你们和功曹可是兄弟?” 龚氏三兄弟道:“刘君所料没错,我们正是同胞兄弟。” “仲隽、叔济、季猛……也就是说,你们还有一位兄长。” “我等兄长名飞,字伯升,目前任钟水乡乡啬夫一职。又有一弟,名戈,字幼先,目前任诸乡亭长之职。”龚英面色平静的回答道。他们龚氏五兄弟并为县吏,在酃县可谓众人皆知,没什么好隐瞒的。 “龚家一门五吏?执掌内外?”刘景不禁与严肃相视一眼,心中颇为吃惊。 刘景不咸不淡地道:“我之前漂浮水上,闲极无聊,偶读《汉书》《何武传》,见书上写道:‘武兄弟五人,皆为郡吏,郡县敬惮之。’心中不禁感慨蜀郡何氏之盛,今日见你们龚氏兄弟五人,并为县吏,亦是不遑多让啊。” 龚英听不出刘景话中真实态度,唯有谦虚地回道:“明廷夸奖过矣。龚氏不过在县中薄有名声,我等兄弟也都是平凡之人,何敢与何武兄弟相提并论。” 龚武在一旁一脸不服,这个和他同名,叫何武的,他根本就没听说过,料来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二兄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刘景大笑道:“足下不必谦虚,日后说不得还要多多仰赖你们兄弟。” 龚英深深看了刘景一眼,说实话刘景声望极高,亦有才名,但他到底还只是一个未满弱冠的少年。 龚英认为张羡之所以重用他,只是视其为可造之材,想要着重培养,所以心里多少有些轻视之心。 如今他发现,刘景看似爽朗,实则城府极深,他若是再以少年视之,日后绝对会吃大亏。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四章 县舍 刘景与县中大吏照过面后,登上专为他准备的黑丝盖车,严肃则上了一辆黑布车。 数十骑士在前开路,近百步卒护卫两侧,酃县诸吏则尾随其后,一路浩浩荡荡,直奔酃县东郭门。 酃县东临耒水,北靠湘江,西依诸山,南面则是由耒水冲积而成的广袤平原,一望无际。 由此可见,酃县颇占地利之势,一旦爆发战争,敌人很难从东、北、西三个方向展开大规模攻击活动,唯有从南侧强攻。 换句话说,酃县只要留下少量兵力监视其他三个方向,而专心防守南面,即可高枕无忧。 刘景私下猜测,这或许就是当初选择在此处低洼地带建城的原因所在。在那个战乱频繁、蛮越遍野的时代,首先要考虑的是安全问题,其他都是次要的。 酃县城郭距离耒水并不远,刘景坐在车上,可以清晰的看到酃县那黄土夯筑的坚固城墙。 酃县和衡山乡邑一样,借由靠近江水的优势,引耒水为护城河,宽度达十余丈,垂柳依依,流水咚咚,其上甚至可泛小舟。 酃县城郭呈长方形,周回约四里有奇,荆南地区的县治城郭,大抵都是如此规模。 车队进入酃县东郭门,转而向北,很快就来到县寺大门前。 酃县县寺一如汉家传统,设有四门,南面为正,门前立有二座雕刻精美的石质望柱,这就是桓表,也被称作“华表”。 相传尧时立木牌于交通要道,供人书写谏言,针砭时弊。远古的桓表皆为木制,本朝以来,开始逐渐使用石柱作桓表。 除了桓表外,县寺门口还置有一面牛皮大鼓,县寺立鼓的主要目的是聚集百姓,发号施令。 与郡府一样,县寺大门两边也有“塾”,穿过两塾中间的寺门,绕过罘罳,即进入廷中。 酃县城郭虽然不大,县寺却占地极广,几乎“圆亘城半”,其内屋舍建筑新丽殊甚,过于长沙郡府,看得刘景暗暗皱眉。 县寺中最显赫壮丽的建筑,无疑是正堂,即县长升堂听事之所。 县长平日大多时候是在正堂隔壁的“便坐”办公,汉代郡、县之长,能够三日一听事、五日一朝会,已经算是勤政的表现了,大多数人都做不到这一点。 正堂之后,是长官的居所,称为“县舍”,县令之所称为令舍,县长之所称为长舍,县丞之所称为丞舍。 正堂与长舍之间以围墙相隔,墙中开门,此门称为閤,因其内就是长官的居所,能够进出者皆为亲近之人。这也是功曹、主簿、主记、贼曹等门下亲近吏的由来。是以县中诸吏到此皆止步。 严肃的丞舍与刘景长舍比邻。昔日陈留名士吴祐为胶东侯相,每次在后园中散步,常常能够听到隔壁县丞之子的讽诵之音。二者住地之近,由此可见一斑。 长舍屋宇已经打扫干净,器具亦全部换成了崭新之物,原本无需如此浪费,然而前任县长乃是意外死于任上,自然不能再继续使用这些东西,是以全部更换。 在龚英等人的陪伴下,刘景逛遍长舍诸室,又去后院转了一圈,对居住环境颇为满意。 一行人重新回到长舍堂中,龚英问道:“下吏斗胆问一句,明廷为何不带家眷女婢?” 刘景笑着道:“内人是北人,不惯南方水土,唯恐染病,是以未曾前来。”这当然是借口,真实原因是酃县局势不明,为了安全起见,暂将邓瑗留于家中。 邓瑗自己来不了,倒是有意派两个丫鬟跟随左右,照顾他的起居,不过被他拒绝了,两世为人,他从来都是自力更生,不习惯被人服侍。 此次赴任,刘景身边仅带着一个从醉乡居出徒的僮厨,负责一日三餐。在长沙郡府为吏的一年多里,他唯一的怨念就是每日都需要亲自生火做饭,如今终于能从中解脱出来了。 龚英正色道:“明廷是何等尊贵之人?身边岂能无侍婢服侍起居?我有几位族妹,皆是貌美而识体,若是明廷不嫌弃,下吏立刻派人还家,将她们唤来。” 刘景想都没想,便笑着摇头道:“功曹一番好意,我心领了,此事勿要再提。” 龚英不动声色地道:“是下吏冒昧了,请明廷恕罪。” 刘景笑而不语,接着问道:“功曹可知褚子平?” 龚英颔首道:“这个自然。在酃县,即便三岁童子,亦知褚子平‘孝勇无双’,乃酃县第一豪杰,上至县吏,下至百姓,皆慕其人,声望之高,无人能及。——明廷为何问起褚子平?” “这话似有捧杀之意啊。”刘景一听龚英这番话,便知两人不是一路人。 “褚子平‘孝勇’之名,我闻之久矣,此番被府君委派至此,自然要登门拜访。”刘景随后问道:“我听说他在母亲墓旁结庐,守孝三年,如今孝期将成?” 龚英回道:“禀明廷,褚子平昨日便已脱下孝服,归家大宴宾客,酃县一县齐至,车辆充塞道路,盛况空前,令人侧目。” 刘景抚掌而叹道:“可惜啊可惜,若是能够早一日到达,就能参加这样的盛会了。” 龚英很是不以为然,道:“褚子平虽为豪杰,却不过一游侠兵子,明廷乃是南土名士,怎么能自降身价,与他结交?” 刘景摇头道:“昔日以信陵君之尊,犹为酒鬼和赌徒费心,功曹如此说,是要我学平原君吗?”平原君无法真正做到礼贤下士,嘲讽信陵君尽结交一些下三滥的人,结果此话传出后,自己的门客立刻散去大半,全都跑到了信陵君那里。 “下吏未能体察明廷心意,心中万分惶恐。”龚英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十分淡然,并无惶恐之色。 刘景又问道:“褚子平的家就住在酃县郭中吧?” “是。”龚英答道。 刘景顿时起身,说道:“左右现在无事,功曹这就带我去拜会褚子平吧。” “明廷刚刚安顿下来……” “有何不可?”刘景淡淡道。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五章 拜访 “明廷要去,自无不可。”见刘景态度十分坚持,龚英叹气道:“不瞒明廷,下吏素与褚子平不睦,若随明廷前往其宅,恐怕会引起褚子平心中不快。” 刘景心道果然,之前听龚英说的那番话,便知道他俩绝非一路人,如今证实了这个猜测。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英雄惺惺相惜历来都是美谈,互相看不顺眼才是常态。 褚方和龚英作为酃县首屈一指的人物,出身、经历可谓南辕北辙,双方有矛盾毫不奇怪。 “原来如此。”刘景颔首道。“自古英雄豪杰,多是心高气傲之辈,惺惺相惜者有之,相斥者亦有之。既然功曹与褚子平有矛盾,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多谢明廷。”龚英深深一拜,说道:“褚子平家在城西,此事县吏人尽皆知,明廷欲往其家,直接交代门下诸吏即可。” 刘景点点头,接着行出堂中,唤来门下诸吏,一问果然如龚英所言,全都知道褚方的住所,而且谈到褚方,无不尊敬有加。 刘景心里感慨不已,他自认对褚方已经足够重视,可还是低估了他在酃县士民当中的影响力。 褚方为母守孝的三年中,始终没有离开墓地半步,可他的影响力,并没有因为“消失”三年而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削弱。 刘景登上安车,随行的有刘亮、于征、马周以及一众骑卒。 刘景本来还有意拉上严肃,然而严肃这边已经招来仓曹、狱吏,正式接管县丞工作,正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工夫和他外出。 由于酃县形势复杂,因此刘景在来之前,心里就已有计议,他准备托严肃以县事。用通俗一点的话讲,就是让他当代县长。 严肃人如其名,性情严肃,勤于公事,不徇私情,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人,哪怕面前布满荆棘,也能很快打开局面。 刘景看重的正是这一点,将他推向前台,自己就可以躲在幕后,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使自己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刘祝、王彊、单日磾则另有要事在身,他们甚至没有跟随刘景入城,全部留在了耒水津内。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刘景车驾驶出县寺大门,在无数酃县士民的瞩目下,直奔城西而去。 酃县百姓纷纷猜测刘景此行目的,要知道他前脚才进县寺,后脚就出门,到底什么事才能让县君如此急切? 其实结果并不难猜,整个酃县,也只有刚刚结束守孝的褚方,才能让堂堂一县之长不顾旅途劳累,亲自登门拜访,酃县士民全都一脸自豪,与有荣焉。 刘景车驾才入里门,褚方就得到了消息,心中大吃一惊,根本不及多想,第一时间放下手中酒杯,奔出家门迎接。 车轮辘辘,停于褚家门前,刘景背脊挺直的坐在车中,静静打量着恭候在侧的褚方。 传言中,褚方武艺高超,胆略过人,其在投奔孙坚后,纵横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与区星、周朝、郭石等叛贼的历次战斗中,常冠军履锋,所向无前。 照如此说来,褚方应该是一个身长八尺,体壮如山,如同铫期、盖延一般的伟岸大丈夫。 然而今日一见,稍稍有些出乎刘景的预料,他身高仅七尺三四寸,相貌也略显平常,不甚威严,唯有身体粗壮,远胜常人。 如果不是从他人的眼神中得到了确认,刘景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不过他倒是不会“以貌取人”,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褚方能够有今日的威望,靠的是“孝勇”,而非外表。 刘景看向褚方的同时,褚方也在暗暗打量刘景,这几年他虽然一直居住在山中为母亲守孝,但他实在太有名了,每天都有人上山拜访他,是以他对外界并非一无所知,要说近年来长沙最知名的人物,无疑就是眼前这位。 刘景所谓的“躬耕养客”、“质书救邻”等事迹,褚方并不看重,他看重的是刘景表现出的擒拿区雄、招揽蔡升之能。 还有那首,作为一个游侠,如果你不会这首诗,你都不好意思称自己是游侠。 刘景从车上下来,及时拦住褚方的揖礼,说道:“褚兄不必多礼。在下平生最敬佩的就是像褚兄这样有孝行的人。 在下与兄长少失双亲,养于继母膝下,兄长天生孝心,服事继母,未尝有过,以孝闻于乡里。可惜在下北上襄阳游学之际,兄长突然染上恶疾去世,在下甚至未能见他最后一面,心中深以为憾。”说道这里,刘景语气中不可避免带上一丝感伤。 褚方被刘景勾起了伤心事,忍不住叹道:“在下亦有一弟,因患肿足病,未满弱冠就死了。”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不说这些了。”刘景摇了摇头,手指向身边难掩兴奋的马周,为褚方介绍道:“褚兄,这位是耒阳马周马子谨。” 褚方抱拳道:“原来足下就是耒阳马子谨。” 马周听罢不由大喜,扬眉问道:“褚兄认识我?” 褚方失笑道:“马兄说笑了,在下就是再孤陋寡闻,又岂能不识马兄?” 酃县和耒阳一个是长沙郡治下,一个是桂阳郡治下,虽然分属两郡,可两县地界相连,马周在耒阳亦非无名之辈,褚方听说过他的名字一点都不奇怪。 不过在以前的褚方眼中,马周也就比一般的游侠强一些而已。随着刘景擒拿区雄及其党羽一战,名扬荆南的不止蔡升,马周亦名声大噪,褚方这才稍稍正视。 马周哈哈笑道:“有褚兄这句话,我马周心愿足矣。” 刘景笑着摇了摇头,又为褚方介绍于征、刘亮。 于征体躯高大,比褚方高出半个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褚方。 于征性格沉稳,可毕竟是游侠出身,难免会生出比较之心。他初次遇见蔡升、马周,是在军营之中,因此才能相安无事。而今碰到名满荆南的褚方,便有些按耐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 邀请 褚方自然能感觉到于征身上隐隐传来的压力,可他却故作不见,继续谈笑自若的和刘景攀谈。 换做几年前,他会毫不犹豫出手教训所有敢于挑衅他的人,只是他已不再是单纯的游侠了,而且这些年“修身养性”,脾气已然不似从前,轻易不会动怒。 当然了,如果于征不知收敛,一再挑衅,恐怕不等褚方出手,他身边为数众多的负剑之徒,就会代他将于征击杀当场。 面对周围投来的虎视眈眈的眼神,于征浑不在意,他以剑术纵横襄阳,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除了褚方,余者皆视若无睹。 虽然气氛谈不上剑拔弩张,但是也绝对谈不上愉快,这可不是刘景希望看到的,急忙以眼神阻止于征,对褚方道:“褚兄,我今日可谓不请自来,实在有失礼数,希望没有打扰到褚兄。” 褚方爽朗一笑,说道:“明廷乃是酃县之父母,今亲临鄙舍,在下心中只有欢喜,何谈打扰?”继而躬身一礼,侧身邀请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请明廷随在下入内详谈。” “请……”刘景微笑道。 相比于周围一宇二内样式的民宅,褚家宅邸规模更大,采取的是前堂后寝之制。 刘景随褚方进门,穿过庭院,来到前堂。此时褚家奴仆已经将酒案收拾干净,只是堂中仍旧弥漫着浓郁的酒香,久久不散。 褚方邀请刘景上座,说道:“在下朋友众多,自还家以来,除了饮酒就再没做过别的事。” 落座后笑道:“朋友久别重逢,稍稍放纵一下也没什么,只要不沉迷于酒中即可。” 褚方并非嗜酒之人,深以为然地道:“明廷所言极是。” 刘景示意刘亮让人将数目众多,颇为丰厚的礼物送进来,口中说道:“这些礼物,既有府君所赠,亦有在下的心意。” 褚方望着堆积若山的礼物,叹道:“礼物何以如此之盛?” 刘景道:“我与府君,皆慕褚兄为人,礼物不过是聊表心意。——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这首诗,尤其是最后这四句,无疑最贴合褚方此刻的心境,是以刘景脱口而出。 褚方果然听得一愣,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刘景接着说道:“褚兄为人至孝,不惜屈身敛志,自囚于病榻冢庐八载,着实令人钦佩。然大丈夫身处乱世,自然要建立一番令世人瞩目的功业,方才不负此生。如今褚兄终于脱身而出,不知对未来有何打算?” 褚方长叹一声道:“乌程侯昔日对在下有大恩,他若是尚在人世,无论身在何处,在下都会毁家追随左右,可惜!乌程侯却意外战死沙场,如之奈何?” 听闻乌程侯长子孙伯符,有其遗风,弱冠便率众横行江东,战无不胜,心里颇感欣慰。只是在下与孙伯符素无交往,他如今又颇得志,在下就不去投奔了。 这几年来,张府君每每派人送来大批财货,在下无功无劳,而收此厚礼,心中实在不安,是以准备过几日亲赴临湘,当面拜谢张府君。” 刘景听褚方这话的意思,似乎对效力张羡仍有犹豫,暗道有戏,口中说道:“褚兄,可否暂缓北上?” “明廷这是何意?”褚方没想到刘景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脸讶异。 刘景不慌不忙道:“我初来酃县,对这里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只知道酃县素有‘剧县’之名。在下素有安民之志,想要在这酃县有一番作为,只是人生地不熟,却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如果褚兄能够助我一臂之力,必可澄清酃县,使百姓安居乐业。” 褚方顿时目光如炬,脸容严肃地看着刘景,叹道:“明廷虽有擒区雄之举,可酃县形势之复杂,远超明廷想象。”褚方点出了区雄,就差没直接说,酃县的问题,远比处置一个区雄更棘手。 刘景含笑道:“要治理酃县,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如果褚兄出山助我,我有十足信心,不出一年,即可令酃县大变。” “哦?”褚方惊讶道:“明廷有此自信,当是心有计议。” “褚兄,不如我们就以一年为期如何?你为我效力一年,我还酃县一片青天。”刘景说话间神采飞扬,观者无不侧目。 褚方不由叹道:“在下今日才知,为何蔡宏超、马子谨之辈,甘为明廷驱使。” 刘景笑问道:“褚兄同意了?” “在下生长于此,素知百姓多难,如果确如明廷之言,用一年时间,即可解百姓之苦,在下有何理由不同意?”其实直到现在,褚方也没有全信刘景的话,但他还是同意刘景的提议。 刘景抚掌而笑道:“有褚兄相助,我无忧矣。” 褚方谦虚地道:“在下一介武夫,所能恃者,不过自身勇力而已,对明廷治理酃县,帮助不大。” 刘景笑道:“褚兄在侧,哪怕什么都不做,便足以震慑不轨宵小之徒。” 褚方郑重道:“其他事在下不敢保证,在下唯一能够保证的便是明廷之安危,只要在下尚有一口气,就无人能伤害明廷。” 刘景沉吟一声道:“目前县中主簿一位空缺,褚兄可暂任之。” 褚方闻言微微一怔,他以为刘景会任命他为门下贼曹、门下游缴一类执掌缉捕、巡察一类的亲近吏,没想到刘景竟任命他为主簿,这可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刘景当然知道褚方的想法,笑着道:“以褚兄之才,不管出任县寺何职,都不免屈才,既然如此,我就只能付以主簿之位了。褚兄若是觉得政务繁琐,则可交与主记、书佐。褚兄的主要任务是将县寺吏卒,收于麾下。” 褚方恍然大悟,若是想要达到这成收拢吏卒的目的,区区门下贼曹、门下游缴之流,自然不够资格,只有身为县君的心腹主簿,才有这个资格。 以褚方的名望加上主簿的身份,即便功曹龚英、兵曹掾龚武二人合力,怕是也难以抵挡。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七章 仁和 刘景早在赴任前,就已经存了招揽褚方的心思,只是褚方毕竟不是寻常的闾里游侠,而是一位得到过孙坚认可的“将才”。 与荆南霸主张羡相比,刘景毫无优势可言,怎么做才能拉拢到褚方?为此他费了不知多少心思,唯一的可行办法,便是以乡情动之,结果真的成功说服了褚方,这绝对是一个意外之喜。 褚方、严肃,二者一内一外,相信就算酃县是一走真正的铜墙铁壁,也会被撕开口子。 经过一番接触、交谈,刘景发现褚方并非是只知打杀的武夫,虽然谈不上多有文化,但说话词可答意,也有条理,颇为难得。 想想也正常,褚家并非酃县大姓,他能够有今天的地位和威望,完全是靠自己亲手打拼出来的,这绝非一介武夫所能做到。 刘景有意试探道:“我初来乍到,而酃县纷乱,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子平可有以教我?” 褚方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挥手示意堂中侯立在侧的僮仆退下,待房门合拢,堂中仅剩下刘景、刘亮、马周、于征四人。 褚方这才开口说道:“酃县内有豪彊,外有贼蛮,内外不宁,明廷欲治酃县,绝非易事。” 见刘景笑而不语,褚方不再绕弯子,直言道:“外害先且不论,酃县之内害,在县寺、在龚氏,明廷若能诛灭龚氏,内则无忧矣。只是龚氏乃酃县大姓,其兄弟五人,并为县吏,执掌内外,想要除掉龚氏,谈何容易。” 刘景眼神明澈,微笑道:“刘(焉)君郎赴益州、刘(表)景升来荆州,无不以诛杀豪强、宗贼,建立威刑,震慑一境。龚氏若有罪,杀之可也。” 褚方颇为意外的看了刘景一眼,这哪像是一县之主说的话,恐怕就连张羡,都没有这样的气度。这也是褚方始终有些看不上张羡的原因,他的格局太小了。 褚方叹道:“非在下公报私仇,龚氏所犯之罪,就算倾尽湘江之水,亦难洗刷。” “哦?子平可否为我一一道来?” ………… 次日一早,刘景正式以酃县县长的身份,连同县丞严肃,在县寺正堂召开朝会,县中属吏百余人,悉数到场,无一缺席。 褚方黑冠黑袍,带刀持芴,昂然侍立于刘景身侧,其脸容严肃,目光如炬,见者无不悚然。 虽然县中众吏大多已提前得知褚方接受刘景邀请,出为主簿的消息,可见到其人,众吏心里仍然掩饰不住惊讶。 要知道,褚方以前可是当过别部司马,率领近千部曲,纵横荆南三郡的人物,如果不是因为其母出了意外,瘫痪在床,莫说小小的酃县,就是长沙、荆南,也困不住他。 张羡这些年频频派人厚给财货,极尽殷勤笼络,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让他能为己所用吗。 按照常理来说,褚方投奔张羡才是最佳之选,不愁不受重用,可他偏偏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服事县廷,担任百石小吏。 众吏望向安坐于君位的刘景,眼神隐隐带上一抹敬畏之色。 没办法,褚方在酃县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刘景一来就轻易折服了褚方,毫不夸张的说,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动摇他的县君之位,就算是龚氏也不行。 “以后县寺怕是要热闹了。”众吏一边瞥向龚英、龚浮、龚武兄弟,一边暗暗想道。 褚方与龚氏素来不睦,这是酃县人尽皆知的事情,刘景没道理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他仍然执意请褚方出山,目的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至少,刘景有借褚方平衡龚氏之意,显然是对龚氏在县中一家独大有所不满。 相比于二兄龚英、三兄龚浮,龚武明显更沉不住气,脸色铁青一片,双目几乎喷出火来。不过他虽然性格略显冲动,却不傻,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百余名县吏在功曹龚英、主簿褚方、廷掾谷瑁的带领下,分别拜见刘景、严肃。 待众人礼毕归位,刘景缓缓挺直身体,开口说道:“县令长皆掌治民,显善劝义,禁奸罚恶,理讼平贼,恤民时务,秋冬集课,上计于郡国,百里之间,无所不管,乃国之重臣,是以昔日明帝有言:‘县令长者,出宰百里,苟非其人,则民受其殃。’ 本廷昔年北上求学,周游各地,屡闻地方令长,以杀害不辜为威风,聚敛整办为贤能;以治己安民为劣弱,奉法循理为不治。髡钳之戮,生于睚眦;覆尸之祸,成于喜怒。视民如寇仇,税之如豺虎。心中常常感叹如此衣冠禽兽充任县长,此国家之失。 承蒙府君信任,拔擢于幕府,委任以县君,本廷心中不胜惶恐,惟愿做出一番成绩,使县中政化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如此方不负府君对本廷的期许。 不过欲治酃县,非本廷一人之功,还需诸君鼎力相助。” “诺。”众吏齐齐下拜。 刘景又道:“所谓‘律设刑法,礼顺人情’,为政之道,无过二者。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为政者,在德不在刑,此我心也。” 这段话的意思是:以政令来管理,以刑法来约束,百姓虽不敢犯罪,但不以犯罪为耻;以道德来引导,以礼法来约束,百姓不仅遵纪守法,而且引以为荣。 刘景作为一个现代人,内心当然不信这套,不过他已经决定让严肃走上前台“唱红脸”,自己则隐于幕后“唱白脸”,这就需要向外界营造出一个“性格仁和,以礼治县”的形象。 刘景此言一出,效果极佳,不仅众吏暗松一口气,就连龚氏兄弟,也都稍稍放下戒备。 刘景的话之所以没有引人怀疑,是因为他的做法符合他一贯的形象,他当年以“躬耕养客”、“质书救邻”扬名长沙,自然应是一个“仁和”的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上架感言! 终于到上架的时候了,九月二十号发书,到今天一月一号,累计102天,34万字。 最后这一个月,每天只有两千字,更新量不尽如人意,说实话咸鱼的有些过分了。上架以后应该会每天两更,毕竟有全勤奖,也开始赚稿费了,动力更足一些。 这不是我的第一本书,也不是第一本上架书,不过确实有几年没有动过笔了,而且手速明显比前些年慢多了,一是确实老了,二是这本书信息量比过去的书更大,所以写的就慢一些。 上架了吗,自然是希望大家有能力的情况下尽可能订阅,其次是月票,多多益善。 我就不长篇大论了,大家也懒得听,下面是感谢环节: 首先要感谢的是我的编辑“徐徐”,我们只讨论过一次剧情,就没再说过话了,不过虽然推荐来的有点晚,但是几乎从不间断,该上的都给了,感激、感激、感激,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再要感谢的就是我的头号贵人“sofia若冰”,在她打赏盟主前,记得收藏还不到三百,每天收藏增长五六个,怎一个穇字了得。自从若冰打赏盟主,每天收藏增长以百计,绝对是我的头号贵人,如果没有她,或许上不了三江,上不了强推,默默无闻就上架了。 同时也感谢另一个盟主“七月流风帝”,一本新书有两个盟主,真的非常不容易。说出去自己脸上也很有面子。 同时也感谢“儒者人之所需”,两站累计打赏差不多有七百了吧。而且这是我比较熟悉的人,很喜欢水群,而且正在写自己的书,希望他早日能够发书。 同时感谢管理“格格巫jakc”、“爱火天堂”。 另外感谢“钱多多哦”,你说预定盟主,我看到了。 还有“永恒孤独客”、“羽林、子胥”,“背包0991”、十方兵主,放心去爱(他/她)等等一百多位打赏过的书友,抱歉,我就不一一点名了,人数真的有点多。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八章 退让 刘景借用孔子之言,当众表态,欲以道德和礼法治县,这番话无疑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由于县令长权力过大,可以“私立条章”,也就是自己设立制度、法规,百里之间,生杀予夺,一言而决,既能以一人而兴一县,也能以一人而败一县。 人之才能有高低,德行有厚薄,尤其近世以来,长吏多是尸位素餐之辈,能兴县者寥寥无几,败县者倒是比比皆是。 酃县众吏,自然是希望廷君能够清静无为,垂拱而治。简而言之,就是尽量少折腾。 之前两任廷君,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前前任廷君,奉行清静之道,在官数年,虽然考课在长沙诸郡始终排名靠后,县君的位置却坐得稳如泰山,以病终。 而前任廷君,就偏偏不信这个邪,仗着自己是临湘大族出身,目空一切,独断专行,上任还不满一个月,便将酃县里里外外,搅得鸡犬不宁,上下皆怨。 结果好巧不巧,意外出现了,其年末之际,乘船游览湘江,不慎失足落水,溺毙身亡。 前任廷君究竟是不是死于意外,暂且放下不谈,这已经是一个不解之谜。 刘景若真能以道德和礼法治县,不能不说是酃县之幸也。 望着堂下众吏一副“心安”的模样,刘景脸上不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后冲身旁正襟危坐的严肃递去一个眼神。 严肃知道该轮到自己“上场”了,当即开口道:“明廷乃谆谆君子也,为政宽和,不忍峻法,然《书》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言以刑制民,以礼制刑,二者不可偏废。 明廷为一县之君,‘德化为理,不任刑法’,自无不可,但本丞主刑狱囚徒,却不能如明廷一般,当恪尽职守,以法督下。” 众吏闻言,顿时傻眼了,目光齐刷刷转向坐于君位的刘景,见其面无表情,不禁面面相觑。 朝会以来,严肃几乎没怎么开口,很容易就被众人忽视了。 严肃在临湘小有名声,但更多是作为刘景的背景板出现。这也没办法,他是被刘景拔于微末之中,而且在市井主政,仅仅“萧规曹随”而已,加上不会做人,有这样的结果毫不奇怪。 酃县就更没有人认识他了。开始大家以为他只是一个“摆设”,或是听命于刘景的“提线木偶”,可听了他说的这番话,众人纷纷端正态度,再不敢小觑他。 因为县丞和县长一样,亦是“长吏”,只要县长不插手,理论上来说,他有权力处置包括功曹在内的所有县吏。 而以他和刘景的亲密关系,其手中权力显然不会受到限制。 众吏再次将目光投向龚英,后者无疑是受到影响最大的人,严肃和褚方,至少能分走他手中大半的权力,而且名正言顺。 龚英神色自然,显得十分淡定,他早就对此有了心理准备,如果刘景只是一个满口仁义道德之辈,怎么可能引得刘表、张羡争夺,不满弱冠便出为一县之长。 原本酃县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设县丞了,之前两任县君巴不得大权独揽,从未提及。而刘景此番赴任,却为严肃讨来县丞一职,他的意图不言而喻。无非是顾及所谓的名士风度,不愿亲自下场夺权,而让严肃代劳。 唯一令龚英意外的是他居然请出了褚方,直到现在龚英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说服褚方的? 朝会结束后,众吏怀着不同的心情,三三两两离开正堂。龚氏兄弟默契十足的行往功曹。 龚武走进功曹听事室,为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凉水,一口饮下,却浇不灭心头的火气,怒气冲冲道:“二兄,难道我们就任由刘景小儿步步紧逼吗?” 龚英忍不住皱起眉头,道:“四弟,慎言。” 虽然他已经让人在门外把守,并且功曹内部多是他的亲信,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涉及县君,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龚浮亦忧心忡忡道:“二兄,我认为四弟说得有道理,你今日也看到了,褚方一至县寺,吏卒见到他,莫不俯首下拜,崇敬有加,长此以往,四弟威信必损。” 龚武闻言脸色一黑,但三兄说的确是实情,论威望,他不如褚方,论职位,他也不如褚方,他这个兵曹掾,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沦为“孤家寡人”一个。 龚英叹道:“说到底,我们再如何掌权,也只是吏,而刘景,是官、是长吏、是县君……他一句话,就能让我们一无所有。我们除了退让,别无他法。” 龚武面目一狞,恶狠狠道:“何不行从前故事。” 龚英立时色变,怒道:“住口!你想灭我家吗?!” 龚浮同样出言责备道:“四弟,这种事怎么能宣之于口?” 当初为了守住这个秘密,除了他们兄弟几人,其他人都被灭口了,包括追随他们几兄弟多年的心腹之人。实在是因为这件事情太过严重,一旦泄露出去,就是灭家之祸,为了家族安全着想,哪怕是心腹,也只能杀了。 龚武自知失言,顿时缄口。 龚英暗暗摇了摇头,前任县长要不是狂妄自大,一上任就准备拿他立威,令双方爆发激烈冲突,他也不愿出此下招。 但这种事发生一次或许可以解释为意外,发生两次就授人以柄了。 更何况,刘景是说杀就能杀的吗?不说他的名望、背景,杀他等于是捅了马蜂窝,单单是褚方这一关,就过不去。 龚英沉默半晌,说道:“我们兄弟五人,并为县吏,称得上盛极。但这种情况,岂能长久?刘景想要权力,我们给他就是,没必要和他发生冲突。” 龚武一脸铁青的跳起,道:“二兄何以如此气短?”又扭头望向龚浮:“三兄,你怎么说?” “我听二兄的。”龚浮一向唯龚英马首是瞻,这次也不例外。 龚武当即气得摔门而出。 龚浮面露忧色道:“二兄……” 龚英叹道:“我会看着他的。”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九章 抢权 刘景准备托严肃以县事,主要是为了对付龚氏,并不是真的要当个甩手掌柜。 朝会结束后,他转入正堂隔壁日常办公的“便坐”,翻看起门下吏送来的酃县案牍。 天下有县千许,乡三千余,平均一县约有三个乡。 而酃县有六个乡,就土地面积而言,称得上是大县了。 其中酃县最繁华的乡,并非县城所在,而是位于湘水西岸的临烝乡,其以境内烝水得名,与县城隔湘水相望。 由于县城这里地势低洼,内涝严重,多年前就有人提议废弃酃县县城,将县治搬到临烝乡。 不过因为这里面牵扯到太多人的利益,明明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却从未真正提上日程。 具体情况刘景刚刚上任,还未摸清楚,仅看到的数据就令人触目惊心,酃县历年来的筑墙垣、堤坝之费,竟然以亿计。 用酃县官方的解释是,酃县雨水太多,土质松软,难筑高墙、坚坝,每年都需要修缮一番。 要说完全是无稽之谈,也不对,南面的零陵郡号称“下湿”,堂堂郡城甚至没有夯土城墙,而是“编木为城,不可守备”,凡有贼、蛮过境,一郡惶恐。 可问题是,与县城隔水相望的临烝乡邑虽然城池甚狭,却颇为坚固,人家怎么就不忧“雨水太多,土质松软”呢? 总归难以解释清楚。 如今开春在即,雨水渐多,又到要修缮墙、坝之时,酃县每年的赋税收入,半数投于其中,似乎永无止境。 刘景暗暗摇了摇头,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问题。 刘景继续翻看案牍,酃县占地极广,向南百余里皆为县境,最南部乃是钟水乡,也就是龚氏老大龚飞担任乡啬夫的地方。 钟水乡的账面上仅有不到一千户,四千口人,不说贫困,却也与富庶半点不沾边。 可据刘景从褚方那得到的情报,钟水乡境内有湘、钟二水滋润,土地肥沃,人口颇多。 只是钟水乡与蛮夷接壤,历来纷争不断,当地豪强大姓,各筑坞壁,私藏人口,对县命阴奉阳违,甚至不屑一顾。钟水乡的户口,已经很多年都没变化了。 说实话,要是能够率兵攻破这些坞壁,钟水乡的户口至少可以翻三到五倍。 念及于此,刘景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书案,若有所思…… 接下来几日,刘景埋首于案牍间,总算对酃县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认识,总结成四个字,就是“外忧内患”。 果然不愧“剧县”之名,好在他一早就没抱什么侥幸心理,所以也就谈不上期望、失望。 他这边躲在便坐之中安静的看案牍,严肃和褚方却没闲着,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首先是严肃,县丞“署文书,典知仓、狱。”他自然是从自己的老本行“狱”开始做起。 当他发现酃县监狱关押着百余人,既不判决,也不释放,囚犯在狱中饱受折磨,苦不堪言。 严肃勃然大怒,从决曹、到贼曹、到狱吏,统统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尤其狱掾及狱史两位大吏,皆被他罢免,贬斥回家。 之后严肃亲自坐镇监狱,数日间裁决一百余桩案子,该判的判、该放的放,监狱为之一空。 在汉代,“狱无囚徒”是地方长吏勤政的表现,也是重要的政绩。不是说境内无人犯法,而是让罪犯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严肃通过这件事,立刻就在县寺之中建立起了威信,众吏无不敬惮,私下皆道:“刘君仁和,待下宽和;严君威重,不可触犯。狱掾、史就是前车之鉴。” 有了威信,严肃代刘景治县,也就顺理成章了。 期间功曹龚英十分痛快的向严肃交出一部分权力,当然,最重要的权力肯定要牢牢攥在手里。 功曹乃县之主吏,不仅有“进善罢恶之权”,而且“游徼、亭长外部吏,皆属功曹。” 其他都好说,唯独这一内一外,两样权力,绝不能放弃。 相比于严肃,褚方的工作就轻松多了,他的名望实在太高,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重新整合了门下贼曹、门下督盗贼,气得龚武暴跳如雷,又无可奈何。 褚方没有就此罢休,随后又将门下游徼收入麾下,这可是涉及到了功曹的职权。 龚英心里很是不满,但对方以主簿的身份兼管门下,也算合情合理,哪怕找刘景理论也没有,最后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让龚英稍稍感到安心的是,严肃、褚方在取得权力后,并没有继续得寸进尺,而是选择偃旗息鼓,只要对方不是一定要分出个“你死我活”就好。这说明双方之间尚有回旋余地。 为此,他特意警告了龚武一番,让他不要去招惹对方。 龚武近来憋了一肚子气,可他平生最佩服的就是二兄,对于他的话,还是能听进去几分的。 如此一来,县寺变得分外平和。 就在这时,刘景“闭关多日”,终于走出了便坐,阳光洒落身上,颇为温暖。 上任以来,非阴即雨,直到今天,才见到太阳露面,这也是迫使刘景走出便坐的原因,长久不晒太阳,身体都要发霉了。 马周走上前,和刘景抱怨道:“刘君,整日待在县廷无所事事,快要闷死我了。”自从离开军营后,一向不喜冠袍的他,就又换回了袒帻短衣的打扮。 刘亮曾入主簿室为吏数月,倒是比较能够适应枯燥乏味的生活,但他毕竟还是一个少年,听了马周的话,忍不住点头附和。 于征性格稳重,候在一旁,一语不发。 刘景失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出去转转吧。” 刘亮好奇问道:“从兄,我们去哪里?” 刘景目的明确,说道:“先去市井看看。” “酃县市井有什么好看的?难道能比得上临湘市井热闹吗?”刘亮随后提议道:“不如去城外酃湖看看,据说酃湖周围足有数十里,上面有洲,洲上住着人,以酿酒为业,酃酒就出自那里。” “先去市井,再去酃湖。”刘景道。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章 良法 刘景执意要去市井,可不是为了游玩,市井乃是百姓汇聚之地,要深入了解一个地方,再也没有比市井更适合的去处了。 况且,他当初就是以市吏起家,对于市井最熟悉不过,就像严肃以老本行“狱”开始入手,他也准备以“市”为切入点。 刘景如今已是一县之君,自然不能再像过去那样骑马出行,否则被酃县士民看到,会认为他“失仪”,没有县君的威严。 但他也不准备乘坐能够彰显身份的冠盖安车,这次出行,他不想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这会失去此次出行的初衷。 因此他特意选择了一辆装饰简陋的有棚马车,除了马周、刘亮、于征外,还有五名骑士随从。 他虽不欲张扬,可酃县到底不是太平之地,前任县长也死得不明不白,刘景不能不提防。 长沙郡城临湘人口超过十万,城郭周围十数里,不但是荆南四郡的中心,亦是南海通往中原的要道,是以商业十分发达,城中一共设立东、南、西三市。 而酃县只是一座普通的小县城,相比之下就逊色多了,人口不满万人,城郭周回四里有余,仅设有一市,位于城郭东南,从县寺大门出来,径直南行即可。 刘景早就知道酃县市井规模有限,可到达后,目睹市井全貌后仍然有些失望,别说与临湘西市相比,即便与规模较小的东、南而市相比,也是多有不及。 酃县市井不但规模很小,而且列肆之后,用于储存货物的邸舍几乎没有几间,多是茅棚、竹棚一类,十分简陋寒酸。 马车一进入市门,刘景便迫不及待看向左右两侧,可惜并没有发现“铜斗铁尺”的踪影。 这可是赤裸裸的打脸行为。 刘景眉头不由高高皱起,“铜斗铁尺”是他复制隋朝名臣赵煚的“良法”,也就是古代版的“公平秤”,为此受到了长沙上下的一致赞扬,前年张羡就颁告长沙治下诸县,通行此法。 其实刘景心里十分清楚,就算在现代,公平秤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更别说以人治为主的古代社会了,不管什么良法都没用,最重要的还是人。 然而,“铜斗铁尺”称得上是刘景最为得意的政绩,他如今担任酃县的县长,市掾但凡有一点脑子,也该知道摆几个做做样子。 在刘景的示意下,马车行于坑坑洼洼的泥路,穿过稀稀落落的人群,抵达市中心的市楼前。 在酃县,能用良马拉车,骑士拱卫者,屈指可数,市掾接到禀报,立刻率领市楼诸吏恭迎。 市掾看到褒衣高冠的刘景从车上下来,顿时吃了一惊,前几天朝会时,他曾见过刘景一面,是以一眼便认了出来,立即撩衣下拜道:“下吏拜见明廷……” “拜见明廷……”市楼诸吏亦随之下拜。 刘景点了点头,示意众人免礼。接着上下打量起市掾,他年纪约二十余岁,身材矮小,还不满七尺,五官也并不出众。 两人之前应该在朝会上见过面,只是对方姿貌过于平庸,刘景根本就没记住他这个人。 市掾脸上堆满笑容,说道:“明廷乃一县之君,竟然屈尊来到市井这等污浊之地……” 刘景微笑着打断他的话道:“难道足下不知道吗,本廷当初事郡,便是由市井而始。” 市掾不由惶恐,急忙道:“是下吏失言了。” 刘景缓缓道:“世人视市井为污秽之地,不过是一面之词,身为市吏,当有所思量,切不可自轻自贱。” 市掾再拜道:“明廷所言甚是。” 刘景笑道:“本廷初为市吏,今为县君,可知无论身处何处,只要勤于任事,都能大放光彩。” 市楼诸吏面色各异,口中却纷纷道:“谨记明廷之言。” 刘景随后问道:“市中为何不设‘铜斗铁尺’?” 市掾听得一脸茫然,看样子,好像根本就不知“铜斗铁尺”为何物。 刘景看着他的目光始终平静,可越是这样,市掾就越紧张,额头不觉见汗,眼见气氛有凝固之势,身后一吏出言为其解围: “回禀明廷,前年郡府确有通告下达,令市井设‘铜斗铁尺’之法。然而设立之初,便引来市中众多商贾的不满,屡屡毁之,因此实行没几个月便废止了。掾君、掾君去年秋才上任,是以才不知‘铜斗铁尺’之法。” “原来如此。”刘景得悉事情始末,恍然大悟,说道:“‘铜斗铁尺’之法,在临湘市井实行已有数载,得益于此,市无欺诈,百姓受惠,乃是一等一的良法。——这等惠民良法,岂能因一两奸商猾贾而废之?” 市掾虽然搞不清楚“铜斗铁尺”之法和刘景的关系,但见他这般重视,当然知道该怎么做。立刻说道:“听明廷之言,下吏方知世间竟有如此良法?当年若是下吏在,必不令此法荒废。” 刘景颔首道:“古语云:‘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足下当思复此法,以济百姓之困。” 市掾马上表态道:“明廷请容下吏数日,下吏这便令人重铸铜斗铁尺。” 刘景满意地点了点头,继而又道:“本廷今来市井,发现市中无屋,酃县素来多雨,一旦下起来,市中商贾、游人,连个能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市掾闻言,忍不住叹气道:“酃县的钱大部分都用来修筑墙垣、堤坝,不瞒明廷,市井已经好些年没有获得修葺钱了,加之百姓之穷困,这才没有屋舍。” 刘景心里一动,开口说道:“而今县寺财政困难,本廷刚刚上任,一时也变不出钱来。这样,本廷自出奉钱,为市作屋。” 市楼诸吏闻言无不目瞪口呆,市掾面露迟疑道:“这、这怎么行?” 刘景笑道:“本廷只身赴任,而县长月俸米二十石,钱两千,本廷每月不过米二石,余者留之何用?不如拿出做些善事。” 市掾下意识看了看刘景身后的刘亮、马周、于征……等人,随后识趣的闭上嘴巴。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免役 市掾心里是半点也不信刘景的说辞,随他一同而来的随从,便有近十人,此辈皆负刀剑、乘良马,光是养活这些人,就不是区区县长俸禄能够负担得起。 这不过是说辞而已,然而“损己肥公”,亦是常人所不能。 刘景这么做的目的并不难猜,无非是想要在百姓间获得一个好名声,市井也会因此而受益。 最重要的是,他如果能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得到刘景的青睐,日后必能平步青云。 市掾越想越是兴奋,满脸钦佩地道:“下吏素知明廷‘躬耕养客’、‘质书救邻’之名,又闻明廷治县,‘德化为理,不任刑法。’今又以自身俸钱为市作屋,下吏从未见过像明廷这样视民如子、劳心谆谆的君子。” 刘景不由失笑,这马屁拍的有水平,让人听得心情愉悦,他如今身边尽是一群大老粗,严肃又是一个“敬上而不媚上”的人,平时里很难听到这样的话。 市掾又躬身说道:“明廷,此处人多眼杂,恐有滋扰,不宜久留,明廷请上楼。” 刘景点点头,随其沿梯而上。酃县的市楼仅上下两层,逼仄狭小,采光也差,视线昏暗,并且此楼好像年久失修,脚踩在楼梯上,竟能听到“吱呀”、“吱呀”的异响。 刘景神情变得小心翼翼,唯恐一脚踩塌,从上面摔下来。 市掾趁机和刘景诉苦道:“下吏上任之初,见市楼残破,曾向县寺报告,请求修缮市楼,奈何县寺无钱,便一直拖到了现在,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市楼都破旧成危楼了,与建筑“新丽姝甚”的县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真是穷的穷死、富的富死。刘景问道:“你们自己筹集不到修缮市楼的资金吗?” 市掾连摇头带叹气,市楼很久之前就已经失去了收租之权,现在的市楼,可谓是一穷二白。 市楼居然没有收租之权?这听起来就像笑话一样可笑,偏偏却是事实,直令刘景哭笑不得,说道:“此事我会亲自过问,一定会给市井一个交代。” 市掾闻言心中一喜,刘景可是一县之君,他亲自开口,谁敢违之?市楼必能收回收租之权。不过他如今心思已不在市井,更多放在如何讨好刘景上面。 走入掾室,刘景当仁不让坐到主位,问市掾道:“足下久在市井,必定消息灵通,足下可知道酃县之中,有哪些孝子、顺孙、贤妇、烈女……” 市掾微微一怔,回道:“下吏确实知道一些有德行的人。” “大概有多少?”刘景问道。 市掾好一番搜肠刮肚,回道:“大约十余人。” 刘景颔首道:“这样,足下可拟一份名单给我。” “诺。” 市掾当即取出蔡伦纸,提笔而书,没过多久便写好了。 刘景接过来,看着上面一个个或名或字,或详或简的介绍,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万古不变的道理,刘景新到酃县,当然也要做几件“大事”。 除了为市作屋,他还准备收集一些有德行的人,免除他们的徭役。赋税是国家拟定的,他没权力免除,徭役就没问题了。 得知刘景的用意,市掾又是一通马屁。 刘景很快就坐不住了,他怕自己再待下去,就要变成当世圣人了。 临上车前,刘景谓市掾道:“招募匠人,宜早不宜迟,最好今天就开始,钱粮的事不必担心,本廷明日一早便派人送来。” “诺。”市掾郑重其事道。 “勉之。”刘景最后勉励其一番,接着登车离开。 从市井出来,刘景一行出酃县南郭门,往西南而行,行出数里,绕过一座形如巨象一般的高山,便可望见浩渺的酃湖。 酃湖何止万顷,宽时“周匝四十三里”,小时亦“阔可三十里”,相当于十个酃县城郭。 今日骄阳当空,万里无云,酃湖一望无垠,湖面不起涟漪,水色清晶,宛如明镜。 刘景在房中闷了几天,猛然见到酃湖这般壮丽的景色,心神不由为之一震。 只是今日天气难得晴朗,因此前来酃湖踏青者甚众,亦不乏有人荡舟坐舫,游于湖中。 刘景碍于游人过多,没有离开马车一步,他如今可是穿着官袍,一现身,必会引起轰动。他刚到任,尚未做出任何成绩,现在还不是与民同乐的时候。 匆匆观赏一番酃湖风光,刘景便返回县寺,第一时间找来褚方,将市掾拟的名单递给他,问道:“子平,这些都是我打探到的贤德之人,你看看如何……” 褚方虽是酃县本地人,然而他之前跑到山上为母守孝三年,上面记载的人只识得一半。 不过这显然难不倒褚方,他让人唤来两名手下,这二人都是从小长于酃县的轻侠一流,城中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市掾提供的名单还是比较靠谱的,上面的人都得到了两人的肯定。 眼前就有两位“包打听”,没道理放着不用,刘景又让他们推荐一些有德有行的人。 两人没有辜负刘景,令名单一下子扩大到超过四十人,而且范围不再局限于酃县城内,涵盖了都乡、临蒸乡等地。 这件事,刘景交给褚方去做,交给其他人,他实在不放心。 此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更能获得一个好名声,褚方不缺名声,但名声这种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谁也不会嫌多,因此十分痛快的答应下来。 随后刘景罢退外人,只留下亲近之人,与褚方密语良久…… ………… 翌日,素来冷清的市井,突然间热闹起来,原因只有一个,新任县君刘景,途经市井,见市中无屋,自出俸钱,为市作屋。 昨日便应募的市中诸工,一得到米钱,立刻热火朝天的干起活来。 中午时,或有百姓持茅竹、材木来到市井,争赴趣作,声称“县君以自俸惠民,可谓贤矣,我等安可坐视之?当尽绵薄之力。” 数十板竹之屋,不日而成。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二章 解土 开始那些自带茅竹、材木,无偿为市修建屋舍的百姓,都是刘景让褚方私下找来的“托”。 不过随着刘景“探访贤德之人四十余,皆免徭役”的消息在酃县传扬开来,结果真的有人来市井义务帮忙,虽然不拿分毫,却干得比“托们”还要起劲。 起初来的都是被刘景免徭役的贤德之人。要知道,酃县每年皆要修筑墙垣、堤坝等工事,徭役非常繁重,百姓苦不堪言,他们得以从中解脱出来,发自内心感激刘景,因此愿意无偿帮忙。 这些人皆是闾巷、乡里的名人,德行素著,备受尊敬,影响力非常大,足以辐射千百人,很多人受到他们的影响,亦自发前来市井,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不过数日,市井便焕然一新,屋舍连栋栉比,甚是齐整,总算不再是之前那副寒酸简陋的样子。 完工之日,刘景率主簿褚方、功曹龚英、廷掾谷瑁等县中大吏,亲赴市井,为之“解土”。 后世常言“犯太岁”、“太岁头上动土”,所谓的“犯太岁”即是指“动土”,在汉代,修房掘地是一件非常犯忌讳的事情,需要“解土”,以避灾祸。 王充在其著作《论衡》中记载:“世间缮治宅舍,凿地掘土,功成作毕,解谢土神,名曰解土。为土偶人以像鬼形,令巫祝延以解土神。已祭之后,心快意喜,谓鬼神解谢,殃祸除去。” 这是比较“正统”的方法,刘景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对此自然是嗤之以鼻。 然而身在一个迷信巫祝的时代,太过特立独行绝非好事,解土仪式,哪怕仅仅是象征性,也要举办,否则百姓无以心安。 当日天气晴爽,风亦止歇,数以千计的百姓早早就聚集于市楼前,皆目向北方,翘首以盼。 等待中,百姓私下议论纷纷:“前任张廷君年纪稍长,可性格严苛,为政刚猛,过于激烈。相比之下,刘廷君年纪稍轻,却敦厚仁爱,为政宽和,这才是一县之君该有的样子。” “没错。谚云:‘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黾。’刘君既是高门,又举孝廉,却是一位真正有德有才的君子。而且,他昔日曾为市吏,所以最知我等市民之苦,乃以自俸为市作屋。” “只是……”有人半喜半忧地道:“只是听说‘铜斗铁尺’之法,便是由刘君所创。” 市楼重新铸造了铜斗铁尺,置于各门,并且一改昔日软弱之相,凡是试图破坏者,不管有何身份背景,无一例外都遭到了严厉的惩处,一市为之震撼。要说这背后没有刘景的授意,谁信? 此法一经实行,市井之中,不管是小商小贩,抑或豪商大贾,或多或少都会受到一些影响。 “来了……” “明廷……” “刘君……” 刘景及诸大吏的车驾一至市中,数以千计的百姓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为市作屋”是达不到这种效果的,最根本的原因是刘景免除了那些贤德之人的徭役,而通过这些人或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刘景轻易就获得了酃县士民的欢心。 龚英看着山呼海啸的人群,心中顿时一惊,他久为功曹,声名显著,自诩“深得汉、蛮信服”,可也没有得到过如此拥护。其实问题主要出在他自己的身上,他为人素来“重威不重德”,这样做的好处是人人皆畏其威,坏处便是士民人心不附。 当然了,他也有自己的苦衷,毕竟他不是长吏,处于功曹这个位置,最重要的就是威信,否则何以统御内外,大权独揽? 龚英心下叹息,从此以后,他们龚家,算是彻底失去了和刘景分庭抗礼的资格。 不过龚英对自家的未来倒是并未太过担忧,任何人想要动龚家,都要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而鱼死网破,对双方都没有丝毫好处,相信这个道理,刘景心里应该十分清楚。 龚英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双方能够相安无事,他甘愿为此蛰伏,刘景不可能在酃县待一辈子,总会有离开的一天,到时候,龚家仍旧可以卷土重来。 市掾率市楼诸吏迎接,待刘景一下车,立刻狂拍马屁:“明廷得民心至此,日后为政,无有不谐。” 刘景笑着摇了摇头,对方马屁功夫了得,且观其近来举措,也算有些才能,放在市井确实有些屈才了。 汉代巫祝的费用历来不菲,刘景以不劳财伤民为由,只举行了一个极为简单解土仪式,拜后祝道:“兴工役者,百姓无事。如有祸祟,我自当之。” 百姓听闻刘景之言,无不心悦诚服,纷纷感叹刘景之仁德,这样一心为民,不顾己身的好官,可谓世间少有。 解土完成后,刘景并没有同诸大吏一起返回县寺,而是乘车出东郭门,来到耒水河畔,登上自家大舰。 刘祝、王彊、单日磾皆在甲板上相迎。 他们来到酃县后,并没有跟随刘景进城,而是受其指派,私下调查去年王彊船队遭到荆蛮伏击一事。经过多日调查,如今总算水落石出,是以密报刘景。 “刘君……”才进入尾楼,王彊便迫不及待地道:“小人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酃县确有与荆蛮勾结者。” “是谁?”刘景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所猜测。 王彊一脸阴鸷道:“通蛮者不是别人,正是龚家老三,守津吏龚浮。” 刘景面不改色地问道:“消息准确了?” 这时在一旁的刘祝开口道:“准确。我们在船上私设博戏,诱使酃县之内的轻薄少年、浮浪子弟,从他们口中收集线索,顺藤摸瓜,最后查到龚浮身上。之后我们找机会擒主龚浮的一名亲信,费了一些手段,成功敲开了他的嘴。并且,我们还偶然抓了一个山蛮藏在酃县的间谍,翁叔已经审问过了。两相对照,绝对不会出错。” 单日磾冲刘景点点头。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三章 动手 刘亮冷笑道:“我就猜是龚氏所为,他们素与荆蛮关系密切,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马周颔首道:“听褚子平讲,龚氏横行酃县多年,所犯罪恶,一桩桩、一件件,便是倾尽湘江之水,亦难以洗刷。” “酃县龚氏,一门五吏,何其盛载?”刘景缓缓开口道,“像龚氏这样多质少文的地方豪族,如果知道什么是‘盛极而衰’、什么是‘过犹不及’,从而厚养德望,未必不能长久。 可惜,他们却不懂得控制自己的贪婪、欲望,反而利用手中的权力,变本加厉,为祸一方,这样的豪奸,乃是大害,必须除之!” 王彊脸上阴霾顿时散去大半,抱拳道:“刘君,龚氏施加于小人身上的耻辱,时常令小人夜不能寐,除龚氏,小人愿为前驱。” 刘祝狭长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忧色,说道:“刘君,龚氏乃是酃县大姓,尤其在南方的平阳、钟水二乡,势力极盛,加之荆蛮为其所用,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实不宜轻举妄动。” 刘景微笑道:“文绣少年老成,这番话本也没错,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我名望已著,百姓归心,更有褚子平为驱使,可谓如虎添翼,区区龚氏,何足道哉。 平阳、钟水二乡敢有异动,举兵平之就是,二乡久为地方豪族垄断,对县令阴奉阳违,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清算一番。” 王彊一脸兴奋地问道:“刘君,我们何时动手?” 刘景说道:“此事我已有腹案,你们等我的消息就是。” ………… 刘景午后回到县寺,表现与往常一般无二,直到次日,才在便坐召见龚英、龚武兄弟。 “明廷……”龚英、龚武赶到时,发现室内除了刘景,还有褚方、于征、马周三人在侧。 “仲隽、季猛,坐。”刘景示意二人就坐,说道:“今日找你们二人来,是有一事相商。” 龚氏兄弟相视一眼,龚英道:“不敢当。明廷找我兄弟前来,有何吩咐?” 刘景也不和他们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的兄长龚飞在钟水乡啬夫的位置上,有七八年了吧?” 龚英、龚武闻言,皆是色变,不仅龚武难以掩饰脸上的怒气,龚英亦是一改低调,双目毫不畏惧的直视着刘景,半晌才回道:“明廷提到兄长,是何用意?” 刘景轻描淡写地道:“本廷有意让他换个位置。” 龚英再难保持从容,愠怒道:“明廷是说笑吧?” 也不怪他如此愤怒,钟水乡境内有湘、钟二水,土地肥沃,与以治铁闻名的耒阳县仅一水之隔,境内亦有铜山、铁矿之利,虽然账面上仅有不到一千户,但那是大族隐匿人口的缘故。 总之,钟水乡名为乡,实则乃一县也。 钟水乡是龚家的禁脔,龚英不想与刘景冲突,为此,他可以一再退让,甚至功曹也不是不能舍弃,唯独钟水乡不行。 刘景要夺钟水乡,无异于逼龚氏反叛。 “放肆!”褚方勃然大怒,手按刀柄,斥道:“明廷当面,何敢戏言?!” 马周、于征亦握住刀剑。 龚武同样按剑而起,怒瞪褚方等人,与之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仲隽何不听我把话说完?”刘景面不改色的笑道,“只要令兄愿意北上,都乡、临蒸乡、县中诸职,任其挑选。” 龚英心中冷笑,这些职位,与钟水乡相比,不值一提。 “我兄久在乡里,实在不愿外出,只能辜负明廷厚望了。” 刘景早知道此事不会成功,可终究还是不死心,万一能将龚飞诓骗来,龚氏仅剩一个老五龚戈,就容易对付多了。 褚方道:“明廷,既然他们执迷不悟,还有什么好说的?” 龚英、龚武一听这话,隐隐意识到不妙,只见刘景击掌数下,便坐之后瞬间冲出十余名或持劲弩,或持刀楯的甲士,将龚氏兄弟围住。 龚英不敢置信的看着刘景,问道:“明廷这是何意?” 刘景从容说道:“酃县百姓苦龚氏久已,今本廷要为民除害。” 龚英叹道:“明廷,你要三思啊!你今日若杀我兄弟,来日酃县必将血流成河。” 刘景神情自信地道:“孟子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为县君,亦得民心,纵有小患,又有何惧哉?”言讫,举手而落,霎时间弩声大作。 龚英连中四五箭,其中一箭穿喉而过,立时仰面毙命,直到死去,他脸上犹有不信。 他没想到刘景竟然如此决绝,不惜代价,也要诛杀龚氏。 龚英尸体重重衰落地上,然而他身旁的四弟龚武虽然也中了数箭,却没有倒下,他咆哮一声,如同猛虎一般扑向对面。 诸甲士怎么也没有想到,龚武竟然连中数箭也不死,被他欺近身前,手起刀落,砍翻两人。 “刘景小儿!我必杀你!” 龚武并没有和甲士们纠缠,完全放弃防守,闷头冲出重围,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刘景。 便坐面积并不大,龚武几个大步便冲了过来,不过刘景还算镇定,他身前尚有褚方、马周、于征三人。这个世上或许有人能够突破三人的防守,而杀伤他,但龚武肯定不在其中。 “杀!”褚方一个箭步冲至龚武面前,双手持刀猛力劈斩。 龚武素知褚方之勇,若是与其纠缠,被后面的甲士围住,必死无疑,是以稍作抵挡,绕过褚方,继续向刘景扑去。 褚方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不知死活,毫不犹豫斩向其背部,噗的一声闷响,却是没有斩动,褚方一怔,大吼道:“他有内甲。” 刘景闻言不由一惊,难怪他能连中数箭而不死,见龚武一脸狰狞的扑来,心中怦怦直跳。 马周和于征齐齐而上,龚武有内甲护身,只攻不防,状若疯魔,杀得马周、于征狼狈不堪。不过他们到底都是纵横一地的游侠,硬是顶住了龚武的攻势。 随后褚方赶到,趁其不备,一刀斩砍断其跟腱。 龚武瘸了一腿,再难保持平衡,跌倒地上,三人围住一阵乱砍,一颗大好头颅顷刻间被砍得支离破碎。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四章 猛将 褚方、马周、于征三人含怒出手,龚武肢首皆被斩断,红的白的,泼洒一地,死得不能再死了。 马周衣裤沾血,神情桀骜,以刀尖挑开龚武的衣袍,发现他里面果然穿了一件做工精良的鱼鳞内甲,口中不由大骂道:“这个死狗!果然穿着内甲,真是够奸诈的。 依我看,他肯定没安好心,幸亏我们先动手了,要不然哪天被他逼近刘君,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刘景目光一凝,马周的猜测虽然都是臆想,却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无所谓了,反正龚武已经死了。 刘景无意观看龚武那惨不忍睹的尸体,而是走向被他所伤的两名甲士,其中一人腿部受伤,没有大碍,另一人则非常不幸,伤到了颈部,血流不止,已然是奄奄一息。 刘景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可并未轻视龚氏兄弟,不仅安排褚方、马周、于征在侧,亦埋伏十余甲士,本以为行动必会手到擒来,毫无波折,没想到还是发生了意外。 刘景俯下身,亲自为其合上眼睛。 这时头戴危冠,身着官袍的严肃走正门走进来,目光从龚英、龚武身上扫过,对刘景道:“明廷,门下诸吏已经发现这边的异常,只是有我和刘子明坐镇弹压,才未引起骚动,但也不宜久拖。” 刘景微微颔首,严肃所谓的不宜久拖,指的是尽快肃清龚氏党羽,免得其等闻风而逃,留下后患。 刘景当即不再多言,果断下令道:“伯穆,事不宜迟,你这便带人去功曹。”继而又对褚方道:“子平,你带人去兵曹。” “诺。”严肃、褚方应命道。 接着刘景扭头看向马周,说道:“子谨,你现在立刻赶往耒水津渡,与文绣、子健、翁叔他们会合,捉拿龚浮。记住,先别杀他,他有很多我们需要的情报,等我们套出情报,再杀他不迟。” “那就暂时先留他一条狗命。”马周挑了挑杂乱的眉毛道。 最后,刘景吩咐于征道:“子祥,你持我的手令,封闭县寺大门,任何人不得外出,违者,杀!” 于征点点头,紧随马周之后离开。 眨眼间,亲信皆奉命而去。 刘景重新坐回君位,房间里死了好几个人,尤其是龚武,死得最是凄惨,鲜血流得满地都是,尸体固然已经抬了下去,可浓郁的血腥味却迟迟不散,直欲令人作呕。 刘景强忍着不适,取出案牍,耐着性子,翻阅起来。 现在还不是他露面的时候,等到龚氏党羽被一网打尽,一切尘埃落定后,再站出来安抚人心不迟。 却说一脸严峻的严肃带着数十名甲士,径直冲入繁忙的功曹署,在一众功曹吏目瞪口呆中,宣告龚英、龚武兄弟并皆伏法的消息。 而后严肃按着手中名单,指挥甲士抓捕龚氏党羽,整个抓捕过程异常顺利,没有遭到任何抵抗。 等到严肃离开之时,功曹已是空了一半,余者茫然立于堂下,面面相觑,不免生出劫后余生之感。 和功曹这里不同,褚方在兵曹遭到了激烈的抵抗,兵曹吏不比功曹吏,他们大多都是没有文化的粗鄙之辈,而且其中不乏龚氏子弟、部曲、门客,他们和龚氏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因此即便知道龚英、龚武兄弟已死,来的又是素有威名的褚方,他们依然选择闭门自守,试图困兽犹斗。 兵曹之中不乏强弩,褚方并没有下令强攻,免得出现重大死伤。他令人去吏舍收集脂膏、柴木等物,堆于兵曹大门之下,而后纵火焚之。 待大门被火焰烧毁,褚方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其头戴铁兜鍪,身披两具铠甲,一手持戟,一手持刀,身先士卒,第一个冲进兵曹,超过五十名甲士紧随其后杀入。 “杀!”褚方身高仅七尺出头,形象不甚威猛,然而重衣两铠的他,一旦冲起来,宛若一头铁猛兽。 褚方手持大铁戟,横扫而过,挡在他面前的三个敌人,吃不住戟上的巨大力量,齐齐向后跌倒。 褚方大步流星追上,戟刀齐落,一下一个,三人先后皆被击杀。 在褚方这个猛将的率领下,数十名甲士如同一股钢铁洪流,迅速卷过兵曹墙院,涌入大堂。 双方在大堂门口又是爆发一阵激烈的短兵相接,褚方以大戟小支勾住敌人手中之楯,猛力一扯,对方止不住一个踉跄,顿时中门大开,褚方照头就是一刀,一道白光闪过,其头齐颈而落,鲜血四溅。 褚方毫不停歇,右手大戟顺势又勾住一人脚腕,将其拖倒,左手再次娴熟的补刀,等他重新抬起头,寻找敌人,却发现眼前为之一空,还在抵抗的敌人已然寥寥无几。 随着越来越多的甲士冲进来,战斗很快就彻底结束了。 褚方心里大呼痛快的同时,亦不免有些意犹未尽,多少年了,自己没有这么痛痛快快的厮杀了?最适合自己的,果然还是沙场。 过去的八年时光,褚方虽有惋惜,但却并不后悔,就像《诗经》《蓼莪》所云:“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父母养育之恩,是世间最大的恩情,他所做之事,不及万一。 “大兄,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众多游侠出身的手下围聚过来,关心地问道。 褚方这才察觉,他胸前插着十余支弩箭,仿佛刺猬一般,胸口隐隐传来疼痛之感。 他自认为身被双铠,防护无忧,于是就没有携带楯牌,此举不却是有些托大了。 “哈哈……”褚方大笑道:“不必担心,我没事。” “大兄真是威猛!” “我等年轻,大多没有见过大兄当年的风采,今日一见,心服口服矣。” 褚方听得心里暗暗一叹,当年跟随他出生入死的数百兄弟,基本都随孙坚北上讨贼,这么多年,即便孙坚战死,也不见一人回返,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在不在人世。 这就是乱世啊!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五章 崩溃 严肃率众去功曹抓人,因为没有动用武力,所以诸曹知者不多,然而从兵曹传出的厮杀声,顷刻间就传遍了整个县寺各个角落,诸曹顿时一片大乱。 众吏大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间流言四起,有说刘景和严肃相攻、有说刘景和龚氏相攻、有说褚方和龚氏相攻,更有人声称,是贼、蛮杀来了。 诸曹唯恐波及自己,纷纷选择封闭大门,明哲保身,众吏各持兵器,躲在曹室,个个心惊胆战,颇有些草木皆兵。 厮杀声并未持续太久,这似乎预示着战事结束了,诸曹有胆大之人,按耐不住好奇,出门打探情况,很快就遇上了刘景派出的门下吏,从而得知了事情始末。 “龚英、龚武对明廷意图不轨,如今皆已伏诛?……” 众人简直骇得肝胆俱裂,比之前更甚,县君莫非是疯了不成?龚氏乃是县中彊族,连荆蛮都依附他们,县君怎敢轻率的将他们杀死?他难道就不怕龚氏举兵邀蛮,前来报复吗? 廷掾吏跌跌撞撞跑入掾室,急报道:“掾君,大事不好了!……明廷、明廷杀了龚英、龚武!” “什么?!”年过五旬,胡须半白的廷掾谷瑁脸上露出震惊之色,随后慢慢冷静下来,此事虽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龚氏一门五吏,执掌酃县内外,权力实在太大了,以刘景展现出来的气象,必然难容龚氏。 就是没想到结果竟会是如此激烈,明廷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又受到武夫褚方的唆使,才会做下这等不计后果的莽撞之事。 廷掾吏又道:“掾君,明廷使门下吏传话,令诸曹即刻前往正堂议事。” 谷瑁闻言立刻起身,道:“那还等什么?速去通知诸僚。” “诺。” 谷瑁率领群吏,匆匆来到正堂,却见堂中两侧甲士林立,其等甲衣,很多都沾染着鲜血。 其中尤以褚方为最,他攻破兵曹后,匆匆回来向刘景复命,尚来不及脱甲,而今身如刺猬,衣甲血红,众吏纷纷垂眉低首,不敢与之对视。 刘景安坐君位,目光凌厉地扫过堂下,扬声说道:“本廷上任以来,屡闻龚氏恶行,酃县百姓,苦其久矣。本廷以龚氏地方著姓,不忍戮之,私下好心对他们加以规劝,希望他们能够痛改前非,没想到龚武此贼乃是虎狼心性,羞怒下竟然行刺于我!” 堂下立时一片轰然,不过众吏内心并不怎么相信,毕竟这只是刘景的一面之词,死无对证。 然而当龚武残破的尸体被抬入堂中,虽然只是一具无头尸体,但身材、衣着,还是能够依稀让人辨认出此尸便是龚武。而他身上,赫然穿着一件内甲。 众吏顿时信了三分,龚武若无行刺之心,为何要穿着内甲? 谷瑁出列进言道:“龚氏乃酃县彊族,部曲、僮客甚众,荆蛮亦为其所用,若知龚氏皆死,来日必将召集大众,前来复仇,明廷不能不早做准备。” 刘景从容道:“昔日虞升卿为朝歌长,当时,朝歌有贼人数千,攻杀长吏、屯聚连年,州郡皆不能制止。虞升卿到任后,公开募求壮士,收得百余人,之后设计诱贼入城,继而伏兵以待,大破贼人,斩首数百级,没过多久,贼人皆惊骇散去。 本廷此来酃县,自将步骑百余人,又有虎将褚子平相助,比之单身赴任的虞升卿,强出何止千百倍?龚氏就算聚集数千之众,本廷又岂会畏惧半分?” 刘景话音一落,堂下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褚方慨然说道:“龚氏久为豪吏,并兼役使,鱼肉百姓,闾里恨其入骨者不知凡几。明廷若是需要募集勇士健者,只需一声令下,届时必将从者如云,数百敢战之士,唾手而得。明廷将这些人交由在下统领,龚氏若是不知死活,敢来进犯,我定让他们全部伏诛于城下。” “壮哉!子平!”刘景抚掌而叹,随即脸容一肃,郑重地道:“子平,此事全交给你了。” “诺。”褚方抱拳道。 刘景目光重新投回谷瑁身上,说道:“如今功曹有缺,谷君乃是长者,素来德高望重,又久为县中大吏,可为功曹。” “诺。”此事在谷瑁的预料之中,县君杀龚氏兄弟,现今县寺上下,人心惶惶,正需要有人站出来安抚人心,他出身酃县大族,亦有名声,是最适合的人选。 他虽然年过五旬,已经没有了奋进之心,但功曹这个位置委实太过重要,是以欣然接受。 廷掾的位置,刘景暂以主记代之,而主记,则让市掾郭商顶替。 他虽然马屁功夫了得,但促使刘景提拔他的原因是,他确实有几分才能。由于县吏一般只能任用当地人,刘景在酃县肯定要培养一些亲信,郭商就是其一。 当马周等人成功擒获龚浮,将其押解回县寺,刘景立即结束了朝会,亲自审讯龚浮。 抓捕龚浮的过程非常顺利,刘祝、王彊一早就派出人手,监视龚浮的一举一动,等到马周到来,他们以博戏为名,派人将其诱上船舰,龚浮可谓是自投罗网。 龚浮披头散发,手足瘫软的跪于刘景面前,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左眼肿得几乎不可视人。 龚浮平生不好权柄,唯好财货,是以安心做个守津吏,不仅自己经商,还暗通荆蛮,劫掠往来行商,以此暴富。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被仇家找上门来,不仅自己要死,更连累二兄、四弟,当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陷入深深的悔恨之中,精神几乎崩溃,对于问话,一概不答,一心求死。 刘景见他这副模样,知道问不出什么来,暗暗摇了摇头。 王彊脸色阴森地提议道:“刘君,不如对他用刑……” 刘景叹道:“算了,给他一个痛快的吧。” 直到这时,龚浮才抬起头,似感激、似仇恨的看了刘景一眼。 王彊从后一刀将其头砍下。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六章 收获 看着龚浮的脑袋在地上滚动,鲜血从其颈部喷出,洒的到处都是,这种近距离斩首的画面实在太有冲击力了,刘景心里一阵恶心,脸色变得分外难看。 他是说了给对方一个痛快不假,可也没说当场处死啊,就不能将其带走,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杀? 刘景忍不住瞪了王彊一眼。 房间刚收拾干净还没多久,便又弄脏了,还要再重新收拾一边。 而且,便坐接连死人,让刘景心里隐隐有些排斥这里,他没有多做考虑,当即就决定更换办公地点,不愿再留在此地。 王彊亦察觉自己过于莽撞了,唯恐刘景心中对他生出不好的念想,急忙伏跪于地,补救道: “小人从前嗜赌如命,不惜借贷,以致生死受制于人,是刘君不以小人性劣卑鄙,救小人于危难之中,并委以重任。那时小人心里便暗暗发誓,定要尽一切所能,以报答刘君的再造之恩。 然而刘君托付小人的第一件事,小人就给办砸了,刘君事后不但没有责备小人,反而宽慰有加。小人每每想到有负刘君的信任,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数月的煎熬,终于等到今日,成功擒获罪魁祸首,献于刘君面前,因此一时情绪激动,行事有些莽撞了,还望刘君恕罪。” “你的反应虽然稍显激烈,却也是人之常情,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刘景轻轻颔首道。 其实对于王彊后面说的这些话,他心里是半句也不信,他很清楚王彊是什么样的人,其性格深沉阴鸷,和莽撞半点不沾边,他单纯就是睚眦必报。 “从兄……”龚浮尸体刚被抬出,地面的血迹尚未来得及擦拭干净,刘亮便匆匆走进门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龚英、龚武伏诛后,刘景马上让刘亮、于征分别带人查抄龚氏兄弟的吏舍,以及酃县城中的宅邸。而今看他这副兴高采烈的模样,想必肯定有不小的收获。 刘亮凑到刘景身前,咧着嘴大笑道:“从兄,你绝对想不到,我在龚氏吏舍中搜出了多少钱财。 嘿嘿,我在龚英、龚武两人的住处,搜出了不下百万之财,然而和龚浮相比……啧啧,仅从龚浮吏舍地下掘出的黄金,便足足有五百斤之多,还有众多南海宝货,价值一时难以估计。” 刘亮跟在刘景身边历练了一年,算是见过了世面,要是换做从前,早就被钱财迷花眼了。 刘景闻言心情大畅,也就是说,龚氏兄弟仅藏于吏舍的钱物,就超过了千万钱?那他们在酃县城中的宅邸,又藏了多少?至少应该不少于这个数目吧? 不过说实话,龚氏、尤其是龚浮财富如此之多,倒也并没有太出乎刘景的预料,要知道,他干的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晋代以奢靡斗富而闻名的石崇,就是靠着早年在荆州为官时,劫掠往来商贾,从而致富,成为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大富豪。 所谓杀人放火金腰带,真是一点不假。 刘景这次就尝到了“一本万利”的甜头,穿越数载,虽然在赚钱方面谈不上殚精竭虑,但也着实花了一些心思,至今他手中之钱,也不过数百万而已。一次收获,直接令他身家翻了数倍。 当然了,如果算上邓氏的嫁妆,龚氏这点钱就根本不够看了。 于征直到日落前的一刻才回到县寺,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支规模庞大、护卫森严的车队,里面装满了财货。 仅金、银、钱,便超过两千万钱,另有布、绢、缣,各千匹……更有数目众多、不及脱手的赃物,同样价值不菲。 龚浮当了七八年的守津吏,与荆蛮合作也不是一时半会,这些财物未必就是他的全部财产,相信他肯定没少将钱财运回家族。 不过刘景对能有这样的收获,已经非常满意了。 这些钱肯定不能都进他一个人的腰包。 首先,今日手下所有参战之人,都要给予一份重赏。 上位者御下之道,不过“赏罚分明”二字而已。 下面的人跟随你出生入死,说白了就是为了能够获得好处,如果事后有功不赏,何以服众?最后终究逃不过人心尽失的下场。 晚间,刘景在正堂设宴庆功,酒酣耳热之际,他命人抬入钱财,置于堂上,当众下发,百余名参与此战者,每人皆赏赐万钱,斩首一级者,另外赏赐五万钱,一次就下发超过两百万钱。 至于像严肃、刘亮、刘祝、马周、于征、王彊、单日磾、褚方等亲信之人,刘景更是不吝钱财,赏赐甚厚,众人皆大欢喜。 次日,刘景召集县中诸吏,亲至县寺大门,击鼓聚民。 龚氏兄弟被诛的消息,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传遍酃县各个角落。百姓得知消息后,有人欢喜有人忧,欢喜者自然是平日与龚氏素有仇怨的人,而忧者则是担心龚氏余党前来报复。 然而不管心情如何,对于龚氏的死,少有人抱以同情。龚氏不得人心至此,死得半点不冤。 刘景当众历数龚氏之罪,一条条,皆是言之有物,证据确凿,弃市十次都不足以抵罪。 更别说他们还有行刺前任及现任县君的大罪。 刘景并不知道前任县长是不是死在龚氏手中,但他还是自作主张的扣在了他们的头上。 这样做的好处是,不管县吏们心里是否愿意,都要旗帜鲜明的站到他这一边,声讨龚氏,否则就是无父无君、助纣为虐,立时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数完龚氏罪状,刘景扬声道:“本廷初至酃县时,龚氏言行举止颇为恭顺,本廷自觉龚氏乃是著姓,兄弟又并为大吏,本想倚靠他们,岂料时间一久,他们便露出了豺狼虎豹的本性。 或有人言:‘龚氏,县大族,多畜宾客,以力雄于乡里,荆蛮所附,今日治罪,明日寇来。’ 本廷不愿酃县陷入动荡,暂且容之,然而龚氏却以为本廷可欺,生出叛逆之心。 是以,本廷诛之!”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七章 募兵 酃县县寺面积甚广,几乎圆亘城半,县寺门外同样开阔,数千闻鼓而来的百姓齐聚于此,一时间充塞道路,水泄不通。 刘景“诛之”之语一落,人群中便有人大声高呼道:“杀得好!龚氏该死!县君英明……” “龚氏该死!县君英明……”酃县城中怀恨龚氏者不知凡几,只是平日畏惧龚氏势大,不敢声张罢了,如今纷纷响应。 “民心可用。”刘景扭头以眼神示意褚方,后者微微颔首,一步踏出,提声说道:“我乃褚子平也,诸君且听我一言:明廷到任以来,访贤良、免徭役、作市屋、诛龚氏,没有一件事不是急百姓之所急,解百姓之所困。 我酃县境地河流纵横,沃野百里,谷稼殷积,然而却被冠以‘剧县’之名,一是因为龚氏及其党羽乱政,二是因为没有遇到像明廷这样的有为县君。 如今,我等总算盼来明廷主政,龚氏亦伏诛,我酃县总算有了指望,断不能容龚氏余党为害明廷,龚氏余党若是敢来,我褚子平必舍命搏之。” 在酃县,你可以不知道县君是谁,但你不能不知道褚子平,就连三岁口齿不清的小童,亦能说出“孝勇无双褚子平”。他出面为刘景摇旗呐喊,立刻引起巨大轰动:“壮哉!褚子平!” “褚子平说得对,绝不能让龚氏伤害县君。” “我愿与褚子平共击龚贼。” “算我一个。” “还有我……” 一时间群情激奋,从者云集。 褚方见状,立即开始招募勇士健者,从清早一直忙碌到傍晚,一共募得三百五十五人。 令人意外的是,其中有近百人,皆是之前被严肃释放的囚犯。他们之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囚于狱中,既不审判,也不释放,饱受折磨,是严肃拯救了他们。所以当他们听说此次县寺征兵,立刻互相转告,结伴从军,以报答严肃的恩情。 除了近百囚徒,另外二百五十余人,大多不是倾慕褚方的游侠、恶少年,便是不置产业的浪荡子弟,反正在百姓眼中,都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话说回来,好人谁当兵啊。放着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整天过刀头舔血的生活,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昔日虞升卿被任命为朝歌长,招募壮士除贼的标准是:以攻劫者为上,伤人偷盗者次之,带丧服而不事家业者为下。从上到下,哪有半个良人。 而今褚方掌管的兵力不止三百五十五名新兵,还有两百名县中吏卒。 众所周知,酃县时有贼寇、荆蛮滋扰,因此县兵颇多。要不是昨天兵曹一战,吏卒死伤惨重,或许还能再凑出一百人来。 两边合兵一处,使得褚方麾下兵力达到了五百五十五人。 而刘景这边则有步骑百余,棹卒二百,总兵力接近九百人。 这个数量,对于一县来说,已经非常夸张了,别的姑且不算,每年仅粮秣消耗,便高达两万余斛,绝非一县所能供养得起。 褚方当年以五六百人起家,最多时手下也没有超过千人。 如果只是单纯用来守城,龚氏就算来五千人、一万人……也休想攻下酃县。毕竟他们只是乡下豪民、荆蛮,充其量就会造一些简陋的云梯,根本不足为虑。 当然了,龚氏绝对没有拉出五千、一万人的实力,他们最多也就能招合千许人,就算有荆蛮助拳,人数也不会超过三千。 刘景这边骑兵、有甲士、有强弩,因此褚方显得信心十足,他认为就算不守城,直接出城与之野战,也能轻易击溃对方。 这不是轻视敌人,而是出于对自己的绝对自信,褚方之前的对手们,区星、郭石、周朝,哪个不是兵力过万、纵横一郡的大贼,似龚氏之辈,何足与论? ………… 钟水乡。 龚飞今年年过四旬,其身高七尺余,五官宏大,行走之间,虎虎生风。 他虽是龚氏五兄弟中的老大,但论名声,他不如其二弟龚英,论敛财,他不如三弟龚浮,论勇武,他不如四弟龚武,论进取心,他不如五弟龚戈。 但他有一个优点,就是为人温厚,所以龚家五兄弟,只有他可以成为钟水乡啬夫的位置。 钟水乡豪家林立,各筑坞堡,拥兵自守,不服县命,龚飞就是以宽厚待人,方服众姓,在钟水乡啬夫任上,一干就是八年,从来没有人能撼动他的位置。 龚飞并不是一个有特别大野心的人,钟水乡名为乡,其实和一县没什么区别,他对现在这样的日子很满足,不希望有所改变,可惜,天不遂人愿。 “你说什么?!”龚飞看着伏跪地上,涕泗横流的宾客,脑中“嗡”的一声,几乎晕厥过去。 宾客重复道:“二主人、三主人、四主人,全死了……!” 龚飞右手死死握住笔杆,只听“咔”的一声,笔杆折断,木屑刺入掌心,鲜血顿时迸出,顺着笔杆滴落地面。 “刘景小儿!……”龚飞目中含泪,咬牙切齿道。之前二弟来信,谈到刘景上任以来,对他们兄弟多有逼迫之举,他不得不一让再让。 为此,一向对他尊敬有加的四弟,破天荒的与他大吵一架。 然而,二弟即便如此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却依然没有能够逃过一劫,三兄弟竟然全被遭到刘景杀害,此儿何其残暴! “刘景小儿!欺人太甚!”龚飞固然怒不可遏,可是另一方面,他心里也有些惊慌失措。 刘景杀了他三个弟弟,双方之间,断无妥协之理。 可是,对方乃是一县之君,只要有正当理由,君杀臣,可也,臣弑君,则万万不可。 他举兵为胞弟复仇,若是失败,家族都有覆灭的危险。 在这个不仅涉及自身,更事关整个家族存亡的生死关头,龚飞犹豫了,额头不住渗出汗珠。 龚飞踌躇良久,猛然醒悟过来,急忙对堂下的宾客道:“去、去……叫五弟来。”五弟龚戈素有决断,听听他的意见也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八章 奔袭 龚戈的亭部并不在钟水乡治下,但两者距离不过十数里,他一接到消息,立刻快马赶来。 “五弟……”见到匆匆而至,一脸阴沉的龚戈,龚飞迎之于门外,神情悲伤地道:“二弟、三弟、四弟俱丧,从今以后,世间就只剩下你我兄弟二人了。” 龚戈强忍悲痛,一边跟随龚飞进门,一边沉声问道:“大兄,你是否已经通知家族?” “暂未通知。”龚飞摇头道。“我们兄弟俩先商量好,再通知家族不迟。” 龚戈暗暗摇头,大兄哪里都好,唯独缺乏决断,说道:“大兄,没什么好商量的,速速遣人回去告知家族,让他们召集族中子弟、部曲,宾客,合聚轻薄、游侠,来此会合。另外派人入山中,邀请山蛮诸部出兵相助。” 见龚飞还是有些迟疑,龚戈知道他心里的担心,叹气道:“大兄,刘景小儿,阴险残酷,褚方狗贼,也素与我家有怨,二人如今既然已经动手了,不灭我龚氏,必然不会罢休。我们龚氏已经没有退路了,若能攻杀刘景小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稍有犹豫,必灭门覆族矣!” 龚飞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自己难以决断,如今闻龚戈之言,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就依五弟之意。” 说罢立即派出人手,分别向家族及荆蛮报信。之后两兄弟又密谈至夜幕降临,龚戈没有夜宿钟水乡,而是连夜赶回亭部。 众所众知,亭长虽是微职,但在乡里权力却非常大,一方面,他有缉捕盗贼的职责,另一方面,他也有征赋征役的职责,只要有心为之,亭长轻易就能聚拢钱财,招揽宾客,显赫乡里。 龚戈在任上颇具威信,次日一早,就在亭部门前大集宾客、吏民,先以情动之,再以财诱之,得七十余人,共赴钟水乡。 龚飞这边也没闲着,他在招募百余人后,又亲自走访了钟水乡诸多豪家,虽然连吃闭门羹,可还是有三家碍于情面,答应派出部曲相助。 等到家族大部队到来,三方相加,人数突破了一千三百人。 这些仓促聚集起来的徒众,身上衣着颜色不一,手中兵器也是五花千多人聚在一起,互相之间难免会有仇怨,吵嚷不休,乃至拳脚相向,不能禁止。 看着眼前这一群乌合之众,龚飞心里不停打鼓,想要靠这些人打下酃县,无异于痴人所梦。 龚戈也是大感头疼,安慰兄长道:“大兄勿忧,待山蛮一到,我们就将有三千之众,酃县至多不过三四百人,我们以十倍之兵围攻,未必不能打下酃县。” “五弟说的是。”事到如今,龚飞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然而荆蛮来的远比他们预想的要晚,直到两日后,才姗姗抵达钟水乡。 没办法,他们没有统一的首领,诸多山寨,各有各的意见,莫能如一,光是商量出兵人数,就吵了整整一天时间。 所幸他们也知道事情紧急,因此以最快的速度凑出一千八百人,下山支援龚氏。 龚飞、龚戈心知这次肯定要多多仰仗他们,因此一见面,就送上一份大礼,并约定事后还会加倍给予厚礼,龚氏绝不会亏待他们。 荆蛮心思较为淳朴,他们过去承蒙龚英、龚浮优待,听说他们惨遭杀害,一时间群情激奋,诸蛮皆欲为二人复仇。加上如今龚氏又不吝赏赐,人人感恩戴德,甘为前驱,以报答龚氏恩遇。 出发前,龚飞、龚戈兄弟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誓师仪式,除了向刘景身上泼脏水外,龚戈还砍了几个闹得太过厉害的游侠,用他们的脑袋祭旗,以整肃军纪。 此举还是起到了很好的效果,至少没有人敢再公然生事。 所谓南船北马,荆南地区河流众多,船只可谓是最便捷的出行工具。 龚氏兄弟率领徒众,连同荆蛮,或乘舸船,或乘竹筏,顺水而进。 钟水乡距离酃县县城八十余里,若是急行,天黑前就可抵达。 龚戈便建议急行,这样做绝对会打刘景小儿一个措手不及,或许毫不费力就能杀入酃县城。刘景所恃者,不过是城墙而已,没有了城墙的保护,他们再以十倍兵力攻之,胜算大增。 龚飞却有些踌躇,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了?他们这些人本就是乌合之众,一日急行近百里,就算进抵酃县,也已经成为疲惫之师,一旦遭到酃县的攻击,极有可能溃不成群,一哄而散。 见兄长这副犹犹豫豫的模样,龚戈心中重重一叹,劝道:“大兄,领兵者最忌讳多疑少决。我们兄弟,而今已经陷入绝境,此次起兵,不胜即死,唯有冒险,奋身一搏,才有成功可能。” “或许真像五弟说的那样,自己不适合领兵……”龚飞再一次被龚戈说服,作出妥协道:“好吧,五弟你为人果断,又有武才,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龚戈心里松了一口气,立刻下令全军加快行进速度。 湘水乃是荆南地区最大的河流,亦是中原和交州水路交通的枢纽。 酃县境内的湘水,正好处于长沙及零陵二郡之间,平日里商船往来,颇为热闹,可如今湘江水面上,根本看不见商船,显然是酃县方面发布了水上禁令。 偶尔有些渔船,远远瞥见龚氏徒众、荆蛮,亦是马上避走。 今日酃县天气难得晴朗,红日由中天渐渐垂落,直至没入西山。经过一日的急行,龚氏、荆蛮联军,终于抵达酃县的都乡。 他们在湘水与酃湖段水域登岸,此时他们距离酃县县城,仅剩下不到十里。而直到现在,酃县方面仍然没有反应。 龚戈和龚飞不由相视一眼,看来他们赌对了。 事不宜迟,他们率领三千余汉蛮联军加速前进,途中遇到百姓,皆不加理会,直扑酃县。 绕过一座象形山,酃县城池便已历历在目,让龚氏兄弟惊喜的是,酃县城郭的大门尚未关闭。 “杀啊!”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九章 斩首 龚氏徒众、荆蛮联军绕过象形山,一窝蜂的朝酃县城门杀去。却不知,让他们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的刘景,此时就站在象形山上,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他今天一改昔日文人形象,收起高高的冠帽以及宽大的官袍,戴上沉重的铁质兜鍪,身上穿着做工精良,足以覆盖肩膀、上臂、腋下等部位的筒袖铠。 这副铠甲,由超过两千枚鱼鳞甲片组编而成,重量超过四十汉斤,可谓当今大汉朝防护力最强的铠甲,乃是去年丈人邓攸所赠,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这次还是他首次穿出门。 从这身行头就不难看出,龚戈以为长途奔袭就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这个想法未免太天真了。 事实上从他们出发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输了,他们一路上在湘江上看到的所谓渔船,十有八九都是他派出的斥候。 也就是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刘景的监视之下。 因此,刘景有充裕的时间,布置“陷阱”,静等龚氏汉蛮联军,自己一头扎进来,自投罗网。 刘亮黝黑英朗的脸上露出不屑之色,说道:“这群乌合之众,根本就不必等到‘半渡而击’,我等只需和褚子平前后夹击,就能将他们一个不剩,全部杀光。” 他也是一身盔甲齐全,不过他的铠甲远不如刘景精良,只是普通的汉军制式襦铠。可即便此甲只能护住前胸后背,重量仍有差不多二十汉斤,加上头上的铁兜鍪,全身重量不下三十汉斤。 便如刘亮所言,刘景准备放龚氏荆蛮入城,而后半渡而击,前后夹攻,争取一战而竟全功。 马周出言道:“取胜容易,但在取胜的同时,要尽量避免伤亡。击败龚氏只是第一步,如果出现较大伤亡,就会影响接下来南下整肃平阳、钟水二乡的计划。” 刘景瞥了马周一眼,能有这样的见识,他真的成长了很多,昔日的他,没有文化,见识短浅,如今则潜心读书,眼界大开,这就是自己的“吴下阿蒙”啊。 当然,这是他对马周的期许,希望他有一日能够到达历史上吕蒙的高度。 ………… 眼见守门卒连城门都来不及关闭,就纷纷弃门而走,龚氏徒众、荆蛮更加兴奋,不禁再度加快脚步,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骑在马上的龚飞有意放缓速度,因为他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妙,一切都太顺利了。 出兵、奔袭、登陆,及至向酃县城池发起进攻,没有一处出现纰漏,顺利得就好像…… 龚飞猛地抬头寻找五弟,可就是这么一会工夫,龚戈已经随着乱糟糟的人群冲过护城河。 龚飞急忙大声高呼五弟,可声音转眼就淹没在周围巨大的喧嚣之中,眼睁睁看着龚戈穿过城门,杀入酃县,龚飞颓然而止。 顷刻间,数以百计的人涌入城中,料想中的变故没有发生,龚飞不禁怀疑自己判断失误,面对周围家族子弟诧异的眼神,一咬牙,跃马冲上护城河的木桥。 却说龚戈纵马于空荡的酃县街巷,慢慢也感到有些不对劲,可形势根本就不容他多想,跟在他身后的数百名入城者,如同发疯的公牛一般,不顾一切,撒足狂奔,后面的人则源源不断涌入。 随着不断深入,龚戈内心越发不安,直到他看到了一身重铠,如同铁猛兽一般的褚方,以及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县兵。 之前冲起来宛若疯牛,看似勇猛无比的龚氏徒众,见到严密的军阵,顿时变成了惊慌失措的鹿群。 说到底,他们大部分都是从未经受过军事训练的乡下轻薄、游侠,哪见过眼前这样的阵仗。 或许有一些所谓的大族部曲、宾客,受过一定军事训练,可他们并非真正的军人,充其量只能算是受过一定训练的佃客。 至于荆蛮,更是胜则一拥而上,败则一哄而散,不值一提。 褚方冷冷一笑,这样的乌合之众,甚至都不必列阵而战,在他的指挥下,仅仅发动一轮强弩攻击,就直接下令全军冲锋。 褚方的带兵方式就是身先士卒,永远冲在最前方,他在奔跑中不断高呼:“我乃褚子平!……” 所谓“树的影、人的名”,龚氏徒众本就惊慌失措,一听眼前之人就是褚子平,无不大骇躲避,根本不敢与之交手。 褚方一路横冲直撞,如果不是阻拦去路,也懒得追杀溃兵,他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龚戈。 说来他也是十分倒霉,县兵只射了一轮强弩,偏偏就伤了他的坐骑,而且坐骑倒地时,把他压在身下,若不是族中昆弟将他救出,说不定就此一命呜呼了。 虽然侥幸逃过了一命,可是他的右腿却被压伤了,几乎动弹不得,只能被人扶着才能站稳。 面对直冲而来的褚方,身边几名族中昆弟不能给他丝毫安全感,自知此次难以幸免,却也不愿束手待命,双手紧紧握住环首长刀。 褚方以无可匹敌的气势撞进人群,大戟猛力挥击,面前数人,便如同天女散花一般向四周跌去,仅仅一击,便扫清了眼前众多的障碍,龚戈纵然已有死志,亦不免心跳如鼓,冷汗迭出。 龚戈捏了捏手中之刀,刚要张嘴说些什么,却见褚方率先暴喝道:“龚氏小儿,给我死!” 大戟随话音而落,先是嫂落龚戈手中之刀,继而重重砍在其侧颈,瞬间便将其头砍了下来。 龚戈至死,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褚方目光一转,扑跌满地的龚氏子弟连滚带爬,狼狈而逃。 褚方从龚戈坐起扯下一个布囊,将龚戈的首级装入其中,而后系于腰带之上,继续追击溃军,口中大呼道:“我乃褚子平!龚戈已死!投降不杀!” 听到褚子平之言,本就溃不成军的徒众成批成批跪地投降。 褚方几乎所向无前,期间或有某些荆蛮不知死活,手持刀矛欲正面抗之,褚方大戟横飞,连斩两人,挡者披靡。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章 结束 龚飞才入城不久,就听到前方传出激烈的厮杀声,不由暗道不好,中计了!他之前的担忧没错,酃县果然有埋伏。 正当他为此不知所措时,前方人马却是转瞬间就被击溃了,随后便接到了五弟龚戈被杀的噩耗,龚飞不禁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龚氏兄弟五人,现今就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了。然而,他亦陷身绝境,十有八九难以躲过此劫。 原本冲在前方的徒众、荆蛮溃不成军,人人弃楯曳兵,神情惊恐,狼奔豕突,不仅冲散了后面的人马,更是引发了巨大的骚动,从而导致整体“雪崩”。 兵败如山倒…… 面对如此局面,龚飞纵使有心为五弟报仇,也无能为力。 生死关头,他突然变得果断起来,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在几名族中昆弟的拱卫下,向城外逃去,期间为了能够尽快脱离险境,屡屡马踏挡在前路的溃兵。 就在龚飞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抵达城门口,却看到护城河的木桥上挤满了人,汉、蛮为争夺位置,不惜拔刀相向,甚至就算同族,也不乏背后捅刀之人。 护城河中的坠水者及尸体,密密麻麻,不下百人,场面十分残酷,令人触目惊心。 正逐渐逼近而来的酃县之兵令龚飞如芒在背,他一咬牙,正准备硬冲上桥,杀出一条血路,这时城外居然也传来一片喊杀声。 “城外也有埋伏?这是天要亡我龚氏啊!”龚飞骇得面无人色,内心陷入绝望。 马周披甲持刀,策马撞入混乱的人群,手中环首刀左劈右斩。数十骑紧随其后而至,刘亮也在其中,这一次他并没有再自作主张,而是得到了刘景的允许。 刘景其实不太愿意让他冲锋在前,可这是刘亮之愿,他终究不好太过屈折其意。 城外的龚氏汉蛮联军,本就因为城内大败,而陷入混乱,面对马周等人从背后发动的突然突袭,根本来不及做出应对。 数十骑在马周的带领下,如庖丁解牛一般切开敌群,面对散乱之敌,肆意砍杀,锐不可挡。 骑兵之后,是数百名步卒,其中披甲者百余人为前锋,左手执楯,右执矛戟,面对身着单衣,手持刀剑的轻薄、游侠,矛戟乱戳,交丛而下。一时间惨叫不绝,鲜血四溅,肢首乱飞。这根本称不上交战,而是一场单方面屠杀。 统领这支步卒的正是刘景,他此时正处于步卒方阵的后端,于征、王彊、刘祝、单日磾等人紧紧跟在他左右,护卫安全。 当整个步兵方阵沿着骑兵留下的缺口,发动猛烈的攻势,本就便进退失据的龚氏汉蛮联军,当即就崩溃了。 数以千计的溃兵丢盔弃甲,一窝蜂的朝着西南方向跑去,那边是他们停船登岸的地方,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够逃回船上,或许就能成功逃出生天。 却不想他们这么做正中刘景下怀,溃兵如果四散溃逃,以他手上有限的兵力,根本就抓不过来,胜利的效果将大打折扣。 如今只要沿着西南方向,一路追击过去就可以了,不说全歼敌人,至少也能扩大数倍战果。 刘景让马周先率领三十骑兵、两百棹卒,从后追击溃兵。他则率领百余甲士,同城内的褚方前后夹击城下数百名负隅顽抗之敌。 事实上城内城外投降之敌,已不下千人,而这些人之所以表现得如此坚决,是因为龚氏老大龚飞就在其中,所以誓死不降。 不过龚飞并不是一个有领兵之能的人,他的抵抗在褚方连续的猛烈攻势面前,很快就瓦解了。 围在龚飞身边的族中昆弟乃至荆蛮头目,先后被褚方率众击杀。 龚飞惨笑一声,五弟龚戈的所谓偷袭计划,彻彻底底失败了,然而他能埋怨五弟吗?就算按照自己的想法,稳扎稳打,恐怕最后还是逃不过败亡的下场。 龚飞不愿死在褚方之手,转身便要跳入护城河,后面弓弩弦声接连响起,龚飞背后连中数箭,一头栽入水中。 褚方来到龚飞跳水的位置,目光凌冽的望着河面,刘景不久赶来,得知龚飞投水自尽,仅仅是点点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吩咐道:“派轻舟下去,落水者能救就尽量救起——如今天色已晚,就算了,待明天一早,将河中的尸体打捞起,以火焚之,免得滋生疫病,危害百姓。” “诺。” 刘景随后将之前三百余名新募之兵留给严肃,让他负责收系俘虏,安定酃县治安。 他与褚方则率甲兵及县兵,驰援马周,追击溃兵。 近十里路途,分外热闹,到处都是人,往往两三人,便押解十数俘虏。 当刘景、褚方马不停蹄奔至湘水及酃湖河畔边,正是时候,数以千计的溃兵停留在岸边,不及登船,马周正率领步骑往来冲杀。 刘景、褚方的及时赶到,让这场战事再无悬念,溃兵大半投降,只有少部分人侥幸逃上船,逃之夭夭,也有零星的溃兵,借着夜色的掩护,逃入原野、山中。 后续的收尾工作,刘景交给了褚方处理,他在马周、刘亮等骑兵的保护下,匆匆赶回酃县。 在火光通明的县寺门前,刘景撞上严肃,出言问道:“伯穆,战后城中有没有扰乱治安者?” 严肃点头道:“有几个轻薄少年,借机生事。” 刘景忍不住皱起眉头:“如此危急关头,还敢生事,岂有此理,伯穆,一定要从严处理。” “诺。”严肃本就是个法不容情的性子,就算刘景不说,他也断然不会放过这些人。 刘景与严肃同往正堂,本该下职归舍的县中诸吏,皆聚于此,见到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刘景,满含敬畏,齐齐拜道:“恭喜明廷,诛除酃县大贼龚氏。” “大贼?”刘景闻言不禁失笑,他之前杀死龚英、龚浮、龚武时,也没听到他们称龚氏为贼,如今龚氏五兄弟俱亡,立刻就改称大贼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一章 出兵 “龚氏勾结荆蛮,聚众生乱,围攻县城,称之为‘大贼’倒也不为过。”刘景微笑说道。 “本廷上任以来,以仁德治县,不任刑法,没想到龚氏却以为本廷软弱可欺,以致生出叛乱之心。”刘景目光严峻地扫向堂下众吏,又道:“以孔子之仁,尚有诛侏儒之举,本廷若不对龚氏重惩,日后还有何威严?” 众吏不禁面面相觑,龚氏五兄弟已经全部被杀,还怎么重惩?难道…… 刘景又道:“龚飞、龚戈固然已死,但参与此次叛乱的龚氏子弟或有逃脱者,古语云:‘除恶务尽’,此辈皆当死罪。诸君以为然否?” 众吏听得骨寒毛竖,心惊肉跳,参没参与还不是刘景一句话的事,这明摆着是要灭其族啊。 要知道,龚氏可是酃县屈指可数的大族,刘景说灭就灭,再坐者忍不住生出兔死狐悲之心。 当然,没人会出面为龚氏求情,为了一个注定灭亡的家族,而得罪县君,非智者所为也。 这个时候,只需俯首附和。 ………… 褚方归来时,已是人定时分,经过粗略统计,此战共计斩首六百余级,俘虏一千八百余人。 与之相比,己方的伤亡称得上轻微,战死者不过二十余人,伤者不到百人,可谓是大获全胜。 刘景知道取得这样的战果,褚方毫无疑问当为首功,因此不吝夸奖道:“子平,这一次多亏有你,才能取得如此大胜。” 褚方笑道:“明廷过誉了。对方看似人多势众,实则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一触即溃,以明廷之用兵、马子谨之勇武,就算没有在下,亦能轻松取胜。” 马周心里十分受用,摆手道:“褚兄,在你面前,我可不敢称勇。” 褚方投入刘景麾下后,马周平日与他多有接触,对他的实力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说实话,在他认识的人中,或许只有甘宁甘兴霸能够胜他一筹。 至于蔡升,可能暂时还不是褚方的对手,未来就不好说了。只有马周知道,弃剑转习刀矛的蔡升,进步的速度有多惊人。 “子平不必谦虚。”刘景摇摇头,接着脸色郑重地道:“子平,龚氏乃是酃县大族,龚氏兄弟虽亡,可族亲犹在,余党尚存,此辈不灭,我心难安。” “这有何难?”褚方朗声一笑,当即抱拳请命道:“明廷只需允在下五百人马,在下立即必诛灭龚氏,为明廷根除祸患。” “善。有子平这话,我可以安心了。”刘景抚掌笑道。“今日士卒力战一场,颇为辛苦,不宜出兵,但此事也不能久拖,以免龚氏出逃。子平今夜不妨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带兵南下。” “诺。” 褚方走后,刘景也有些倦了,起身正准备返回县舍休息,却见单日磾在一旁欲言又止。 刘景不禁问道:“翁叔,你有何事?” 单日磾一脸踌躇,吞吞吐吐半天才道:“刘君,此战俘获了一千余盘瓠子孙,刘君能不能不要杀他们,把他们交给我。” 刘景立刻知道其意,“你要做他们的‘精夫’?”荆蛮中呼首领、渠帅、将军为“精夫”。 “是。”单日磾重重一点头。 “此事你有把握吗?”刘景也为如何处置这些荆蛮而大感头疼,全部处死不妥,放归也不妥,如果单日磾有把握收编他们,为己所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实话单日磾心里并无多少把握,但他必须一试,这样的机会,简直是千载难逢,一旦成功,他就有了报仇的希望。 单日磾道:“他们此次为龚氏发兵,与刘君为难,刘君日后自然要兴兵讨伐,若是能够策反一部分人,必可收到奇效。” 刘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试试也不妨,成了最好,不成也无所谓,可以当做免费劳役,修筑墙垣、堤坝,令部分汉民从中解脱,这也算是一件惠民的好事。 刘景颔首道:“此事你去做吧。” “多谢刘君。”单日磾闻言欣喜不已,向刘景重重叩首。 事情了结,刘景回到县舍休息,不知怎么,明明身心俱惫,偏偏躺在榻上,久久难以入眠。 龚氏已除,内忧稍解,酃县已经没有能够威胁到他的人了,或许是时候派人将家人接来了。 刘景又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再等等,他接下来的重心将是平阳、钟水二乡,等解决了这两个地方,再接家人前来不迟。 一时睡不着,刘景起身披上外衣,点燃书案上的油灯,重新翻看起战死者名单,这二十余人,绝大多数都是酃县本地人。 最小的一人才十六岁,和族弟刘亮同年,刘景心里不由重重一叹,研磨执笔,写道:“酃县长景顿首顿首,龚氏叛逆,聚众兴兵,侵犯县城……军士王仲,为国杀贼,所在斩获……军士王仲,忠勇壮烈,毁身诛贼……酃县长景顿首顿首。” 没错,刘景所写正是一篇阵亡通知书,此战战死者二十余人,刘景便手书二十余封。 当他完成最后一封信,已是鸡鸣时分,直到此时,刘景才有了困意,上床小憩片刻,刚刚睡熟不久,便被于征唤醒。 虽然天色尚未大亮,但褚方已经集齐士卒,整装待发。除了褚方外,刘祝也会一同前往,一是此次南下,需要乘船前往,刘祝正好是统领船队的人。二嘛,龚氏豪富,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刘景肯定要派心腹盯着。士卒攻破坞堡,作为奖赏,私吞一部分财货极为正常,但必须要有个限度才行。 刘景赶到县寺门口,送别褚方、刘亮,刘亮是他的心腹,自然不必特别交代什么,只对褚方道:“子平,想必你也知道,此次龚氏不仅有荆蛮相助,钟水乡亦有三家大姓参与叛乱。此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必定要讨回一个公道。待你破了龚氏,可直接来钟水乡与我会合。” 褚方闻言微微一怔,沉默了一下,才道一声:“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南下 刘景站在县寺外,望着褚方渐渐远去的身影,陷入沉思。 平阳、钟水二乡大姓林立,各筑坞堡,藏匿户口,拥兵自重,不服县命,他身为酃县之君,断然不能容忍这等强宗豪奸。 事实上郡县“长吏”和地方大姓,矛盾由来已久。 因为汉代实行“三互法”,即“异地为官”原则,郡县之官,多是外来者,与本地豪彊、大姓,天然就互相看不顺眼。 如果双方能够维持平衡,或许还能相安无事,然而一旦平衡被打破,双方立刻便会爆发激烈冲突。 地方大族若强势,轻则“杀追捕吏,从横郡中”,重则“攻劫郡县,杀害长吏”。 反之,郡县长吏若强势,杀人灭族,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刘景此番便准备抓住龚氏叛乱的机会,向二乡大姓发难。 在他的计划中,不惟三家相助龚氏之姓,其他大族,识趣的可放其一马,不识趣的,全部灭掉,争取一劳永逸解决平阳、钟水二乡不受县命的问题。 刘景并没有将自己的计划透露给褚方,毕竟这涉及到成百上千人条人命,一旦提前泄露出去,某些自知必死的大姓,定会不顾一切,和他来个鱼死网破。 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别说褚方,就算身边最亲近的心腹,他也绝不会吐露半句。 此时天色已经放亮,刘景虽然困倦得厉害,却没有再返回寝室休息,他先是去了一趟严肃的办公之处,赫然发现后者身盖裘被,伏案枕牍而眠,他明显是忙碌到很晚,以至于留此过夜。 见其工作如此拼命,刘景心中感慨不已,不忍打扰他休息,刚想退出屋室,严肃此时却恰好醒来。 “明廷……” 刘景看着他那张清瘦古拙的脸,出言微责道:“伯穆,为何不回丞舍休息?正月天气湿寒,我躺于床榻,身盖复被,尚且感到寒冷,你怎敢在此披衣而眠?” 严肃起身回道:“昨晚处理公文时,一时难挡困意,本打算假寐片刻,没想到睡着了。” 这是根本就没打算睡啊。刘景叹道:“伯穆,你如今身负重任,当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万一你病倒了,该如何是好?” “明廷教训的是。”严肃老老实实认错道。 刘景见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对了,俘虏是否安置好了?”由于昨日一战抓了一千多俘虏,县寺监狱根本装不下,不得不将一部分俘虏转囚于市狱等处。 严肃颔首道:“都已安置好了。只是,明廷,这么多俘虏,对县寺绝对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不能总是将他们囚于狱中,应该尽快想个解决的办法。” 刘景道:“此事暂时不急,我已有腹案,等我先解决了平阳、钟水二乡的问题再说。 严肃出言问道:“明廷准备什么时候南下?” “明天。”刘景回道。“我走之后,酃县就交给你了。” “诺。”严肃应道。 两人随后又聊了一会,便各忙各的去了,由于昨夜战事结束时,已经入夜,很多事只能暂且作罢,或草草了事,因此今天的事情非常多。这也是刘景为何要耽搁一天,才南下的重要原因。 刘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二十余封阵亡通知书,连同抚恤金,交予战死者家属手中。 这件事不容许出现一丝差错,刘景派出门下诸吏,亲自持信前往,并且一定要当着死者家属的面,宣读此信,又让心腹刘亮、马周、于征、王彊等人同往,从旁监督,确保万无一失。 古代并无“阵亡通知书”这种形式的东西,因此当门下吏携带刘景亲笔信,当众宣读,立刻引发了邻人里民的极大热议。 “王仲年少浮浪,不治庄稼,肆欲妄为,屡屡闯祸,昔日不惟我等邻居,便是其父母兄弟,亦心厌之,将其逐出家门。没想到他竟然能够痛改前非,在酃县陷入危急之时,毅然从军,不顾性命,毁身诛贼……” “我等倒是小瞧了此子。” “壮哉!王仲!” “素闻县君工书法,却从不轻易示人,外人欲求而不可得,而今王仲死后,得县君亲笔手书,也算是死得甚有荣焉。” “常闻县君仁德,今日方信矣……王仲一介小卒,犹如草芥一般,县君犹如此重之……” 随着这二十余封亲笔书,刘景在酃县百姓中的声望又有了极大提升。虽然有些人认为他小题大做,但也仅此而已。 打捞护城河尸体的工作,从清晨开始,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期间有人成功打捞起了龚飞的尸体。 刘景并不是很在意龚飞的死活,整个龚氏一族眼看都要覆灭了,就算龚飞此次侥幸逃得一命,对他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不过一个死了的龚飞总比活着的好。 另一边,单日磾的招降工作有了一定进展,在他一再威逼利诱下,有三十余人向其投降。 虽然人数不是很多,但所谓万事开头难,这只是第一天而已,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投降队伍。 刘景好好休息了一夜,次日一早,率领步骑二百余人,乘船南下。随行的有刘亮、马周、于征、王彊,严肃、单日磾则留在了酃县。 褚方之前已经带走五百人,刘景又带走二百余人,而今酃县已经成为一座“空城”,严肃手中基本没有可用之兵,而狱中,则关押着一千余名俘虏,一旦发生暴乱,后果不堪设想。 为此,严肃特意从临蒸乡、都乡等地抽调一些乡里吏卒,加上县寺诸曹吏,勉强可以维持住局面。 刘景临行前,拍拍严肃的肩膀道:“伯穆,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 严肃正色道:“明廷只管放心,有在下在,酃县必不会乱。”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三章 灭族 刘景头戴黑漆高冠,身披宽袍厚裘,坐于座舰高高的尾楼之上,翻看着钟水乡的资料。 钟水乡以境内钟水而得名,钟水之西,即是钟水乡,隶属于长沙郡酃县,而钟水之东,则为新平乡,隶属于桂阳郡耒阳县。 众所周知,耒阳以治铁闻名,荆南四郡几十个县,只有耒阳一地设立有铁官。而新平乡,因境内出铁,乡中设有官营冶坊。 与新平乡只有一水之隔的钟水乡,其实也产铁,只是因为距离新平乡太近,受其影响,很难有所发展。 不过钟水乡大姓不少都有私人冶坊,不仅能够打造农具,也能够打造武器,子弟、部曲、宾客持之,据守坞堡,别说乡亭,就算是县寺,也奈何他们不得。 可惜他们碰上了刘景这个异数,逍遥的日子即将走到尽头了。刘景已经决定,平阳、钟水二乡大姓,他至少要打掉一半。 除了收其人口、资储,壮大自己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将平阳、钟水二乡打造成酃县的大后方,异日他在酃县抗击刘表大军,他希望二乡能够成为他坚实的后盾。 因此,二乡只能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其他人必须无条件服从,一句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刘景船队并没有兼程急行,而是以正常速度行进,花了一天半的时间,于次日午后,才悠悠抵达钟水乡。 在乡渡迎接他到来的人并不多,只有寥寥数名钟水乡乡吏,以及五六名似是本地大姓子弟,褚方派出的信使也在其中。 褚方前日晚抵达平阳乡,休息一夜,于昨日中午即攻克龚氏坞堡。预计今日日落前,便会押解龚氏资货赶到钟水乡,与刘景会合。 刘景闻言顿时放下心来,龚氏坞堡仅仅只坚持了半天就陷落了,倒也没有太过出乎他的预料,毕竟龚氏五兄弟皆亡,族中子弟、部曲也是死的死,降的降,根本没有能力抵挡褚方的进攻。 随后,刘景将目光投向寥寥几名乡吏身上,面色温和地问道:“偌大一个钟水乡,就只有你们几人了?” 几名乡吏相视一眼,共推一人答道:“回禀明廷,之前龚、龚飞聚众兴兵,乡吏或附逆、或出逃,我们便是之前出逃者。” 刘景点点头,目光又是一转,几位本地大姓子弟见他看过来,当即大礼参拜,态度十分谦卑。 刘景将他们的姓氏记在心里,不管是出自真心也好,虚与委蛇也罢,他们既然如此识趣,刘景自然会放他们家族一马。 刘景让王彊留守船队,率步骑二百余人进入钟水乡邑,马周、于征在入城后第一时间便接管了城防,如今乃是非常之时,不得不加以小心。 虽然相助龚氏的三家大姓王氏、潘氏、郑氏,部曲几乎全军覆没,如今可谓是元气大伤,多半无力再生事端,不过小心无大错,越是快要接近胜利的时候,越是不能疏忽大意。 在等待褚方到来的这段时间,又有几家大姓前来拜见刘景。其中还有来自平阳乡的,显然龚氏的灭族,给了他们极大触动,因此没等褚方到来,他们提前一步派人面见刘景。 刘景同样决定将他们从名单上划掉。 黄昏之际,褚方押送龚氏资货的车队,终于在钟水乡邑城外。 刘景亲自出城迎接,褚方身上的铠甲几乎没有破损,以他动辄冲锋在前的作风,可知在攻打龚氏的时候,并未遇到太多抵抗。 刘景笑着问道:“子平,此行还顺利吧?” 褚方颔首道:“很顺利,龚氏坞堡内已经没有壮丁了,尽是些老弱妇孺,仅仅一次进攻,就攻下了坞堡,反倒是先前打造云梯,着实费了不少时间。” 刘景并没有急于问收获如何,只要看看络绎不绝的辎重车队,就知道此次收获必然极大。 刘景拉着褚方入城详谈,同时大摆宴席,为褚方等人庆功,然而这只是迷惑他人的障眼法。入夜后,刘景让褚方和马周,各率数百人,悄然出城,分别突袭之前相助龚氏的郑氏、潘氏坞堡,由于此举颇为出人意料,当晚就顺利攻下坞堡。 翌日,王氏有了一定准备,面对褚方、马周的联手围攻,足足抵抗了两天一夜,坞堡才陷落。 至此,刘景南下以来,已灭四姓,钟水、平阳二乡,大姓无不震怖,再也不敢拖延,纷纷赶来拜见刘景。 当日晚,新到者总计十姓,刘景于钟水乡署内设宴款待,其等子弟、部曲,也都加以安排。 可案上食物渐凉,酒也一热再热,刘景却始终不曾露面。 有人小声嘀咕道:“明廷为何迟迟不至?我等好歹也是地方豪右,明廷竟然如此轻视我等。” “禁声。你不要命了?龚、郑、潘、王之祸就在眼前,难道你也想为家族取祸吗?” “……”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其他人也渐渐坐不住了,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十姓不由面面相觑。 接着,一队队手持弓弩、刀楯的甲士杀气腾腾冲入院中,十姓顿时反应过来,有两人果断冲出大堂,试图从侧方翻墙逃走,可惜尚未接近,就被弩箭射杀。 剩下八人,脸上皆露出惊恐之色,发一声喊,慌不择路的逃向后室。然而刘景既然设下杀局,岂能出现疏漏,后面同样有埋伏,单衣短刃的几人,一头撞上甲士的刀楯,顷刻间就被砍杀数人。 而今完好者仅剩下四人,他们狼狈的退回大堂,此时院外甲士已然涌入堂下,面对四面八方围逼过来的甲士,他们当场情绪崩溃,丢弃兵器,跪地请降。 不过刘景事先就已下令,此次不留活口,甲士自然不会心存怜悯,一拥而上,将他们压在身下,手起刀落,尽数斩首。 外面几乎与这里同时行动,马周带着众多甲士将十姓的子弟、部曲皆杀略一空,无一漏网。 杀死十姓后,刘景即刻派兵突袭其等坞堡。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四章 授田 七姓坞堡在失去族长后,面对褚方、马周的围攻,前后只抵挡了十余日,便接连陷落,步了龚氏、王氏、潘氏、郑氏后尘。 平阳、钟水二乡大姓,无不震恐。 如果刘景只是想要平阳、钟水二乡尊奉县令,那么在诛灭龚氏,及王氏、潘氏、郑氏四姓后,便可以就此收手了。 二乡大姓都已经被刘景一系列酷烈的杀戮手段吓破了胆子,绝不敢再对县命阳奉阴违。 可仅仅这样,平阳、钟水二乡仍然只是县寺账面上的“穷困”之乡,那他又何必亲自南来?他要的可不是这样的结果。 如今,刘景在灭掉龚氏、王氏、潘氏、郑氏四姓后,又覆灭七姓,总计十一姓,不算资货、土地,仅这些大姓藏匿的隐户,便收得一千六百余户,接近一万人口。 看到如此多的隐户,还在刘景预料之上,一时间不由气急而笑,恨不得将二乡剩下的大姓也全部都杀掉,收编其民。 当然,他也就是心里想想,并不会真的付诸行动。 南下以来,他已经杀了太多太多人,仁德的人设都杀崩了。 龚氏叛逆,覆族之祸乃是咎由自取,王氏、潘氏、郑氏附逆龚氏,被灭族也勉强说得过去。 只是后面诛灭七姓…… 虽然刘景声称在攻破龚氏坞堡后,翻出了七姓与龚氏暗中勾结的密信,将其等与王氏、潘氏、郑氏归入一起,定为附逆之罪,算是有了一个正当的借口。 然而真实原因平阳、钟水二乡大姓皆心知肚明,在感到兔死狐悲的同时,也在暗暗庆幸,幸亏刘景抵达后他们第一时间赶去拜见,若是去晚了,被刘景认为对自己不敬,说不得也会像七姓一般,随便安个罪名杀之灭族。 其实灭族只是一个夸张的说辞,并非诛九族一般杀光所有人,包括“罪魁祸首”龚氏,就算是龚氏五兄弟的子嗣,如果不满十二岁,也会饶其一命。 这和妇人之仁无关,而是世间的“潜规则”,从前王莽都能做到的事情,刘景一个有着现代思想的人,更没有理由做不到。 平阳、钟水二乡十一姓,刘景前后一共杀死百余人,俘一千余人,如今皆被系于乡邑。 这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属于家族远支,和显支干系不大,刘景准备放过他们,但此事还需要仔细排查,以免出现“疏漏”,对自己造成危害。 而他做下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通知郡府,请示张羡,向其讲明事情原委,并请他定夺。 这些大姓俘虏,下场不难猜,男子估计不是徙巴丘,就是送于耒阳铁官处,女子则送入官寺,为奴为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基本都没机会回来了。 而十一姓积年资储,全部便宜了刘景,在大肆奖赏将士后,仍有超过六千万钱入账,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财产。 另外米粮,即使经过整整一冬的消耗,犹有两万余斛,足够刘景麾下八百余将士,吃一年有余。 连日来,钟水乡渡变得分外忙碌,源源不断的钱粮资储送达此地,再通过船只,运往酃县。 钱粮资储可以运走,但土地却不行,刘景随即决定利用这些土地挽回一下自己杀伐过重的名声。 他将一千六百余户,九千余“隐户”重新编户齐民,男子以十六至六十为壮丁,六十一至六十五、十五至十二为次丁,男子壮丁每人拨田五十大亩,男子次丁给半,拨田二十五大亩。 《汉书》上曾记载,这些耕种豪民大姓之田的隐户们,虽然不必再面对国家的各种苛捐杂税,可他们却要面对更加凶残贪婪的主人,往往“见税什五、见税什六”,因此生活极其困苦,只能衣牛马之衣,食犬彘之食,一遇到荒年,更是食不果腹,主家根本不会对他们施以援手。 现今刘景将他们从大姓手中解救出来,并赐予田地,他们心中对刘景的感激之情,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时候,谁要是敢说刘景一句不是,绝对会遭到群起攻之。 刘景通过授田,使得自己在平阳、钟水二乡乡民眼中的形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授田完成后,刘景手里依然剩有不少田地,从这便可知这些地方大姓的富有,地方上的土地,几乎已经被大姓垄断。 很快,他就不用再为此发愁了,听说他授田之举,对于钟水、平阳二乡无异于一场大地震。 诸多被大姓控制的隐户,看到昔日与他们一样为奴为婢的人,全部得到了授田,心中羡慕极了,整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渐渐的,有胆大之人,悄悄跑到刘景这里来,在编户齐民后,同样得到了授田。 这下子,几乎令平阳、钟水二乡众多隐户为之疯狂,纷纷携家带口,前来投奔。 十一姓的血尚未干去,二乡大姓畏惧刘景之威,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宾客逃走。 而刘景则是来者不拒,直到将手里田地授予一空。 可是隐户还在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赶来,对此刘景心中其实早有预料,给出的意见是,愿意编户齐民者,给予耕牛、农具、种子,乃至口粮,令其等开垦荒地。 大部分隐户在经过仔细思考后,都同意编户齐民,毕竟留下来还能有个奔头,回去就只能勉强苟活,或许还会因为这次冒然离开,而遭到主家的记恨报复。 等到刘景将所有隐户登记造册后,钟水、平阳二乡一下子就增加了三千五百余户,两万两千三百余口。二乡原来户数也就两千出头而已,增长之多由此可知。 而这个时候,已是二月末尾,不知不觉间,刘景已经在平阳、钟水二乡待了长达一个月之久。期间他和严肃多有通信,酃县在他走后还算稳定,这也是他能够安安稳稳待在这里的原因。 不过他预计还要在待一段时间,因为春耕在即,这时候万万不能当个甩手掌柜。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亲耕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南梁名士丘迟一语道尽了三月江南的美丽和妖娆。 经过一连多日连绵不绝的阴雨天气,今天钟水乡的天空,终于雨过天晴。刘景脱去高冠官袍,换上短衣穷裤,在众多护卫及钟水乡乡吏的陪伴下,携带酒肉前往乡社祭祀。 所谓社,供奉之处,即祭祀、祈福的地方,同时也是百姓集会娱乐与市肆之地。 刘景不信鬼神,但这是汉代风俗,百姓心愿,他无有推脱之理。 祭祀结束后,刘景又带着大队人马来到田边,行春耕之礼。 汉代重视农桑,视为国策,《汉书》载文帝曰:“夫农,天下之本也,其开籍田,朕亲率耕,以给宗庙粢盛。” 自文帝后,大汉皇帝于立春行亲耕礼遂成为定制,景帝、武帝、昭帝莫不依循尊之。 本朝前期,诸帝也行籍田之礼,直到顺帝时才作罢。 不过虽然皇帝不再亲耕,但下面的郡县长吏职责之一就是“劝督农桑”,自然不能废止。甚至为了鼓励百姓积极劳动,郡县长吏还自立条式,加以奖赏。 作布巾短襦打扮的刘景一经出现在田边,立刻引起了巨大轰动,正在地里春耕的百姓纷纷放下手中农具,跑过来大礼参拜,并且刘景出现的消息以飞一般的速度向四周扩散开来。 “县君……” “刘君……” “明廷……” 面对潮水一般围过来的百姓,乡啬夫黄符唯恐刘景受到惊扰,立刻指挥十数名钟水乡乡吏上前排成人墙,将汹涌的百姓隔绝在外。 黄符年纪甚轻,只有二十三四岁,剑眉朗目,身姿矫健,腰上悬挂着一柄环首刀,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游侠。 黄符是平阳大姓黄氏子弟,他之所以能够成为钟水乡新任乡啬夫,不是因为他的才能,而是因为他和褚方颇有私交,受到后者指点,他和他的家族成功躲过一劫。 褚方作为酃县第一豪杰,朋友众多,平阳、钟水二乡因他而逃过一劫的大姓不只黄氏一家。 褚方不管是能力,还是人品,皆出类拔萃,即便放眼荆南四郡,也是第一流人才,刘景如今对他非常看重,因此只要不是涉及原则性问题,他自然不会驳其请求。 黄符在一旁叹服道:“明廷惠下于民,赐予田地,百姓无不感激涕零,家家为明廷立生祠。” 祠,本是为纪念死者而建的供舍,生祠,自然是为生者而修建。 不过建祠也是一件比较犯忌讳的是,桓帝在世时,就曾下令“悉毁诸祠”,只有已故洛阳令王涣,因为实在太得民心,特下诏保留。 刘景失笑摇头,他还不到弱冠之年,百姓就为他立祠,怎么想怎么别扭。口中道:“百姓本就生活艰难,何必浪费钱做这种事呢。”黄符说道:“与明廷赐予他们的恩惠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刘景摇头道,“本廷乃一县之长,民之父母也,所作所为,皆应尽之务,岂求回报?” 说罢,刘景示意排成人墙的乡吏不必如此紧张,稍稍让开道路,如果百姓都被他们拦在外面,不得相见,他来此还有何意义?至于安全问题,他身边有于征、刘亮等人在旁保护,没人能轻易伤害到他。 黄符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迷惑,刘景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面对大姓,动辄灭族十余,毫不容情。可是面对这些卑贱的百姓,却表现得极为仁慈,委实令人不解。 见乡吏不再拼命阻拦他们拜见刘景,百姓情绪更加激动的同时,却没有一窝蜂的冲上来,百姓对于官吏,心里终究有着根深蒂固的敬畏,令他们始终不敢太过靠近。 刘景含笑扬声道:“古语云:‘方春戒节,人以耕桑。’夫春者,岁之始也。始得其正,则三时有成。……本廷为酃县之长,衷心希望大家能够戮力自尽,专心务农。有‘力田’者,本廷不吝奖赏。” 所谓力田,指的是努力耕种的人,古时又曰力地,《管子》有云:“力地而动于时,则国必富矣。” 在重视农桑的汉代,力田和孝、悌并列,皆会受到朝廷的嘉奖。 “万岁!……” 一听种地种得好,还有奖赏,百姓无不大喜欢呼,他们从前为大姓佃客,往往从春到秋,无一日得闲,每日劳苦,到最后别说奖赏了,能够吃饱饭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接下来,刘景亲自持犁,下地耕种。 眼见刘景“熟练”的动作,绝非摆摆样子,而是真的懂庄稼,百姓私下皆道:“刘君乃是宗室,家族世代为官,以其家境之殷实,谁能想到刘君居然如此精于农事。” “岂不闻县君早年‘躬耕养客‘之名乎?” 由于不断有百姓从各个地方赶来,刘景原本只打算在此停留片刻,为此不得不一拖再拖。 最后,足足停留了一个时辰,才在数以千计的百姓欢送下离去。 接下来几日,刘景游奏于平阳、钟水二乡各地,在劝百姓勤劳农桑的同时,也鼓励百姓发展副业,比如种树种菜,养鸡养鱼…… 三月八日,刘景准备启程离开,他正月末来到这里,一共待了四十日,比他待在酃县的时间还久。 刘景将马周留在了钟水乡,和他一同留下的,还有两百步骑。 留下他,一来是为了防备荆蛮,不知道荆蛮受到的损失过大,还是被吓破了胆子,始终没有动静。而刘景现在实力有限,也无力讨伐荆蛮,只能暂时先修好内功。 二来,自然是实际控制钟水、平阳二乡,尤其是那两万新的编户齐民,他们无偿得到了土地,当然也要尽一些义务,刘景计划未来以他们组建一支八百的部曲。 另一方面,酃县的纷扰暂时告一段落,是该兑现昔日对马周的承诺了。钟水乡和他的家乡耒阳仅一水之隔,马周随时可以还家报仇。这一天,他等了好几年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六章 施恩 刘景将要离开的消息不知被谁传了出去,钟水、平阳二乡百姓听说后,立刻争相赶来相送。 当日,刘景车驾刚刚出城,就被数以千计的百姓围住了去路,一时间,男女老壮攀舆距轮,充塞道路,车驾难以寸进。 护卫车驾的吏卒对此颇为紧张,只是他们素知刘景爱护小民,而且刘景又没有下令驱赶,他们不敢自作主张,只能尽量维持秩序。 刘景车驾被围得水泄不通,“刘君”之声,此起彼伏,或有百姓潸然泪下,作歌谣曰:“邑然不乐,告别刘君。何时复来,安此下民。” 刘景再难安坐于车内,不得不露面安抚百姓,立身车下,扬声说道:“诸君不必如此。 方春东作,宜及时务,诸君当用心农桑,等到秋季丰收之日,本廷必会再次前来。届时,本廷惟愿户户‘种一树榆,百本薤、五十本葱、一畦韭,家二母彘、五鸡。’人人衣食无忧。” 百姓闻言,莫不咨嗟,像刘景这样的好官,可谓是百年难遇,将他比作本朝初期的桂阳太守茨充。 过去荆南俗不种桑,无蚕织丝麻之利。茨充出任桂阳太守,始教民益种桑柘,养蚕织履,数年之间,大赖其利,如今荆南颇知蚕桑织履,皆茨充之所教也。 刘景当众做出承诺,秋时必会再来,百姓心里虽然仍旧不舍,却终究还是让开了道路,令刘景的车驾得以通行无阻。 然而百姓却不愿就此离去,始终跟随在车驾后面,一路向北,直至抵达平阳、钟水二乡的分界处,也是湘、钟二水的分界处,刘景的船舰便停靠于此。 刘景在二乡乡吏、乡民的恭送下,来到渡口船下,最后拉着短衣带刀,眼眉桀骜的马周交代道:“子谨,我走之后,平阳、钟水二乡就托付给你了。” 平阳、钟水二乡地域广大,名为乡,实则与县无异,几十年后的东吴时期,孙权就在此二乡的基础上,新置新平、新宁二县。 马周难得有一颗过人的大心脏,卒得重任加身,却毫无惶恐之意,挺着胸膛道:“必不令刘君失望。” 刘景颔首道:“政事方面你不必插手,这不是你的长处,交给二乡乡吏就是。但你也不能彻底甩手不管,自古百姓所患者,不过豪民、豪吏而已,如今二乡豪民大姓纷纷蛰伏,豪吏却不能不防。” 马周肃容道:“刘君且放心,我会牢牢盯着他们,绝不让他们危害百姓,败坏刘君之政。” 刘景又道:“现在正值春耕,不宜劳民,等春耕这一阵忙完后,百姓稍稍得闲,到时候你就可以着手编练部曲了。除了这件事,治坊那里,你也要看紧。” 刘景屠戮十一家大姓后,第一时间收编并整合了诸家私人治铸,在龚家原有治坊的基础上,足足扩建数倍,规模已然不小。 “诺。”马周拱手应诺。其他方面,他不敢保证,但要说到治铁——他来自耒阳,家族世代以治铁为生,他虽然从小就不喜欢打铁,却不代表他不懂。在这方面,没人能糊弄得了他。 该交代的,其实刘景之前就已经和马周交代的差不多了,现今不过是再重复一遍而已。 刘景最后拍了拍马周的后背,说道:“遇事千万不要急躁,子谨最近不是在看《孙子兵法》吗,孙子有云:‘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我将此语赠与你,希望你谨记于心,勉之……” 言讫,刘景转身登上望之若山的大舰,望着岸边齐齐下拜的乡吏、乡吏,挥手作别。 此次南下,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尽可能掠夺资源……如今看来,他绝对算是超额完成了。 除了获得资源外,他还获得了威名,山中的荆蛮、水中的寇盗,皆偃旗息鼓,不敢做声。 尤其横行于湘、耒诸水之间的寇盗,简直是对刘景闻风丧胆,竞相逃往零陵、桂阳二郡,唯恐跑慢了,被刘景派兵攻杀。 得益于此,近来湘江水面上的商船,明显慢慢多了起来。 经过一天半的航行,刘景在时隔四十余日后,终于回到酃县。 严肃率领县寺诸吏亲迎于耒水渡口。 看着身体瘦弱,却挺拔如松的严肃,刘景不禁有些汗颜。 大战后的第三天,他就匆匆率兵南下,将酃县的烂摊子一股脑丢给了严肃。 严肃不仅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并且还要守卫一座几乎没有任何防卫力量的“空城”,处境之难,可想而知。 刘景叹道:“伯穆,辛苦你了。” 严肃却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辛苦,反而甘之如饴,说道:“古语云:‘士为知己者死’,明廷委在下以县事,在下自当竭尽所能,不负明廷信任。” 曾经的市掾,如今的主记郭商出言道:“明廷南下,搏击豪彊,震栗大姓,一境清平,奸盗不发,此威也;编户齐民,授予田地,劝民农桑,百姓感悦,此恩也。如此恩威并施,明廷治县,吏、民皆心悦诚服,酃县来日必可在明廷的带领下,摆脱‘剧县’之名,成为长沙之表。” 这番马屁拍得极有水准,刘景十分受用,口中却道:“主记此言过于夸大其词了,若是被旁县之人听去,恐为笑柄。” 郭商正色道:“受惠于明廷者,又岂止于县民?明廷或许不知,而今湘、耒水上无寇盗之患,外县商贾,莫不盛赞明廷。” 刘景失笑道:“此事非本廷一人之功。” 接着,他见前来迎接他的县吏人数颇众,对严肃道:“农桑,国之本也。而今正当农忙时节,春耕之际,家家皆患人手不足。依我之见,不如分批休遣诸吏,还家务农。” 严肃知道刘景又要树恩施惠了,这也是一件好事,他当然不会反对,点头道:“明廷所言甚是。” 此事经过几名大吏转告,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在场众吏便都知道了,无不喜出望外,纷纷感念刘景恩德。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七章 来接 三月中的临湘,已是进入雨季,少有晴朗,阴雨不断,就犹如此刻邓瑗的心情。 邓瑗坐于明亮的寝室内,其梳着精美的坠马髻,身上穿着彩黄色绣花丝质锦衣,手捧书信,神情忧愁。 此信是她父亲邓攸寄来的,两个月前,曹操突然将兵杀入南阳,进抵淯水时,据守宛县的张绣举城归降。 然而在察觉曹操有意除掉自己后,张绣果断降而复叛,率军突袭曹军,曹军全无防备,顿时被杀得溃不成军,曹操的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大将典韦皆战死,据说曹操本人亦被击伤,狼狈走脱,勉强捡回一条性命。 曹操进攻南阳的本意,是为了解除许县周边的潜在威胁,而今偷鸡不成蚀把米,遭到如此惨痛的大败,连长子、侄子都战死了,不管于公于私,曹操都要加倍报复回来,否则他还有何颜面统领朝廷,征讨不服?可以想象,未来南阳再无安宁之日。 邓瑗峨眉一蹙,新野如今被荆州牧刘表纳入新置的章陵郡,相比于控制力薄弱的宛县等地,刘表对新野控制力无疑更强,境内置有大批兵力。但这样的局势下,新野想要独善其身,何其艰难,早晚会被卷入其中。 其实早在去年曹操刚刚迎天子于洛阳,迁国都于许县之时,夫君就预料到了曹操未来必会图谋南阳,并提醒父亲多加小心。 可惜,面对浩浩荡荡的大势,他们能做的其实极其有限。 “皇天保佑父母兄侄,安宁无忧。”邓瑗默默祈祷道,这是她目前唯一能为家人做的事了。 “女郎、女郎……主人派人来接我们了。”小丫鬟阿喜跑进来,圆圆的脸上尽是喜悦之情。 邓瑗闻言,原本有些暗淡的心情顿时变得晴朗不少,心道:“看来刘郎已经回到酃县了。” 刘景每个月都会向家里写信,因此她才知道丈夫的近况。 “来的是谁?”邓瑗将信放下,一边起身,一边问道。 “王子健王君,”阿喜脸颊忽然变红,眨着大眼睛磕磕巴巴地道:“还有、还有刘子明。” “阿喜,你怎么变结巴了?”邓瑗暗暗感到好笑,阿喜平日颇为伶牙俐齿,胆子也大,连名满天下的王粲都敢打趣,只有谈到刘亮时才会露出害羞的模样。 如果夫君刘景有意染指她的陪嫁婢女,她自然会阻止阿喜、刘亮这种朦胧的感情,不过婚后她发现刘景对她的婢女毫无兴趣,所以她对此也就乐见其成了。 阿喜捏着衣角,强装镇定道:“小婢、小婢没结巴呀。” 邓瑗不再打趣她,当即行出寝室,前往厅堂。 王彊、刘亮见到衣饰盛丽,款款而来的邓瑗,皆执礼而拜。 刘亮身处堂中,有些心不在焉,屡屡扭头望向外面,和候在门外的小丫鬟阿喜挤眉弄眼,两人数月不见,都十分想念对方。 继母张氏坐在主位,笑容满面地道:“少君,仲达让我们全家前往酃县,与其团聚。” 刘和、刘饶高兴得几乎快要坐不住了,他们盼这一日不知有多久,终于可以和阿兄再度团聚了。 邓瑗闻言轻轻颔首,说道:“离开之前,还是要将家中事情先安排好。家中的田地,直接交给宋谷、宋锦兄弟就可以了。” “好,就依少君之言。”继母张氏点头道。现今家中已经今非昔比,她心里也就根本不在意那七十石、两百余亩水田了。唯一让她心里有些不快的是,刘景明明家资甚丰,却不治田业。 姿容清丽,坐姿详妍的赖慈开口说道:“家中资储甚众,这次怕是都要搬走。” 邓瑗闻言俏脸一红,家中资储,她的嫁妆占了七成以上。 当初光是搬运这些嫁妆,就花了足足数个时辰,西厢、东厢,乃至正寝,几乎所有空室都用上了,才勉强装下所有嫁妆。 继母张氏忙出言道:“家中无人看顾,留财在家,肯定会有失窃,自然要全部带走。” 邓瑗自然没意见,三人随后仔细商量一番,决定还是宜早不宜迟,明天就启程出发,为了不耽误时间,今天便要开始搬运家中资货,此事交由王彊负责。 接着,又让刘亮代替她们,依次拜访族中长辈,与之告别。 到了晚间,她们招来宋谷、宋锦兄弟,将家宅、田地托付给他们。兄弟二人俯首应命不提。 次日中午,刘氏一家六人八婢,跟随最后一批资货车队,离开龙丘刘氏坞,赶往北津。 刘亮父亲就在船舰上,所以这次父子二人将刘母也带上了,一家人也算是团圆了。 由于携带的资货实在太多了,刘景一家就算想低调,也低调不了,这件事甚至都传到了长沙太守张羡的耳中,令他不禁再次感慨,南阳邓氏,真是豪奢。 对于她们的离开,他倒是没有开口说什么,汉代的“官”,本就有携带家人上任的传统,刘景带走全家,行为上是稍稍有些出格,但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 倒是刘景最近在酃县做的事,令张羡忍不住大吃一惊,其到任没多久,便果断斩杀“深为汉蛮所服”的功曹龚英及其兄弟,面对龚氏组织的数千汉蛮叛军,他应对得当,以区区数百县兵便大破之,尽屠贼首,简直堪比虞升卿昔日故事。 更夸张的是,刘景借题发挥,族灭酃县境内十余豪家,收其田产,还于小民,令酃县户口新增了近两万人。要知道,如此多的新增人口,每年仅更赋、算赋、口钱等,就不下百万钱。 而做到这些,刘景只花了短短两个月时间,单单“能吏”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其能。 如今再回过头来,看看他在主簿之位上碌碌无为的样子…… 不知怎么,张羡忽然想起昔日刘景面对他的招揽,曾直吐心声,称不愿在笔砚间打转,惟愿治理一方,惠及百姓,如今观其作为,果然如其所言。 这样的人,确实不该囚于身边。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八章 到来 平缓舒缓的耒水河面上,竹筏轻舟点缀其间,渔人满载一筐筐鱼虾,脸上泛起喜悦的笑容。 过去龚浮为守津吏时,课以重税,渔夺小民,令众多在湘、耒水上讨生活的大众苦不堪言。 如今县君诛灭龚氏,废除苛政,实行轻徭薄赋,以打渔为业的人,心中无不对刘景感激涕零。 就在此时,北方驶来数艘船舰,渔人远远望见,竞相避开。所有人都认识船上悬挂的旗帜,那是县君刘景麾下的船舰。 正是奉刘景之命,北上迎接其家人的船队,如今其一家六口,皆在旗舰的尾楼中。 刘和头幅童子巾,锦袍革履,身佩短剑,顺着尾楼小窗向岸边望去,隐隐可以看到酃县城墙,不禁松了一口气,感叹道:“啊,太好了,酃县终于到了!” 他受限于年龄,以前从未出过远门,去过的最远地方就是郡城临湘了,因此初次远行还显得兴致勃勃,然而一连多日,皆浮于水上,便觉得有些乏味了。 刘饶倒是不觉得乏味,不过她亦想尽快见到刘景,翘首张望道:“阿兄会亲自来接我们吗?” 刘和说道:“阿兄现在是一县之君,公务繁忙,未必有暇。不过他肯定会派人来接我们。” 邓瑗恬静的坐在榻上,笑着说道:“刘郎一定会来。” 事实亦如其所料,刘景亲至渡口迎接,只是他并没有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而是穿着羸服,乘坐便车,显得十分低调。 “阿兄……” “大人……” 刘和、刘饶、刘群刚一登岸,立刻一脸兴奋的朝刘景奔来。 “阿若、阿离、虎头……”刘景看到三人,心情很是喜悦,像往常一样,揉了揉三人的头。虽然才分别不到三个月,但在他心里,好像过去了很久一样。 接着他领着三小迎接继母张氏、嫂子赖慈,直到最后,才将注意力转到妻子邓瑗的身上。 望着长身而立,体资曼妙,容光明艳的妻子,刘景不由心头一热。他现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很是贪恋温柔,与妻子分别数月,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都感到十分寂寞。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刘景留下亲信负责搬运资货,他则带着家人坐上马车,前往住地。 他为家人安排的居所距离县寺不远,乃是昔日龚浮的宅邸,经过翻修改造,几乎与新居无异。 而他之所以不接家人入住官舍,是因为这样的行为,在当今社会,属于不够清廉的表现,会被时人讥之。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刘景不想和继母张氏住在一起,免得滋扰心情。 继母张氏知道刘景的打算后,神情颇有些不悦,刘和、刘饶更是垂头丧气,不住叹息。 赖慈倒是认为刘景此举做得很对,季叔刚刚在酃县建立起威信,还是不要做出格的事为好。 龚浮以劫掠往来行商,因而致富,家财巨万,是以宅邸建筑十分豪奢,就连四墙亦以青石结角,朱垣碧瓦,屋宇鳞接,酃县城中,可与之相比者寥寥无几。 见刘景为她们安排了如此奢华的宅邸,显然颇为用心,继母张氏脸色稍稍有所缓和。 刘景对这里十分熟悉,领着家人简单参观了一下宅邸屋宇。 今天他已提前告假,因此一整天都没有离去,不仅陪家人共进晚餐,甚至晚上也留此过夜。 入夜,邓瑗与刘景有了独处时间,将父亲邓攸的信交给他。 刘景打开信匆匆一瞥,内容基本没有出乎他的预料,未来南阳的局势,将会持续恶化,直至官渡之战爆发。因此对于丈人邓攸的担忧,他除了无关痛痒的安慰几句,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邓瑗忧心忡忡道:“我已经给父亲写好回信了,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新野陷入动荡是迟早的事,我劝父亲不要死守祖地,事有不济,可避走襄阳。” “避走襄阳?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刘景闻言默默点头道。 他最希望看到的结果,自然是邓攸一家南下投奔他,不过这也就是心里想想罢了,除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时,否则邓攸绝对不会前来投奔他。 邓瑗依偎在刘景怀中,神情有些黯然地说道:“希望父母兄侄安康,未来还能有重逢之期。” 刘景轻叹道:“以丈人家世、声望,不管是刘景升,抑或曹孟德,都会礼遇有加,安全无忧,我们一定会有重逢之日。” “嗯……”邓瑗轻轻闭上双眸道。 ………… 次日一早,神清气爽的刘景暂别继母张氏、嫂子赖慈,带着邓瑗返回县寺官舍,安顿好妻子后,刘景立刻投身于公事之中。 三月乃春耕之始,正是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时候,同时三月业已进入雨季,酃县由于地势低洼,饱受内涝之害,加上之前大小官吏狼狈为奸,中饱私囊,因此堤坝、墙垣不得不重新修缮。 这时候抽调百姓服役,无异于杀鸡取卵,往年龚英等人不顾百姓死活,以致弄得怨声载道。 刘景却不能这么做,所幸,他之前俘虏了一千七百余叛军,后来南下灭族十余姓,又俘虏一千余人,二者相加人数已超过三千。而且他们大部分都是成年壮丁,以他们代替百姓服役,修筑工事,可谓是再合适不过。 目前刘景主要将人力集中于修筑堤坝,防止发水。 至于城墙,被他暂时搁置下来,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将县寺迁往临蒸乡的打算,是以对修缮酃县城墙兴趣不大。 临蒸乡就是后世湖南第二大城市衡阳所在,刘景虽然对此不是很清楚,但是他又不瞎,亲自考察临蒸乡后,无论从各方面考虑,都比现在的酃县县城强百倍。 事实上长眼睛的绝非刘景一个人,前几年,因为内涝越来越严重,已有人提议将县址迁往临蒸乡,只是因为酃县县城年年劳师动众,修缮工事,“有利可图”,所以被贪官猾吏否决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九章 回乡 刘景对修缮酃县城墙兴趣不大,但夯土墙垣不耐雨水冲刷浸泡,若是置之不理,必然导致墙垣出现裂缝,乃至倾塌。 而抵挡雨水冲刷最好的办法,就是编织草苫,覆盖于墙垣之上,这笔费用,断然不能节省。 江南地区,不比北方,因为雨水过多,以夯土筑城,徒劳钱财人力,并不划算,基本年年都要重新修缮加固。所以江南诸县,很多都是“编木为城”、“竹木为城”。 刘景作为现代人了解未来的发展趋势,夯土在内,外则包砖,无疑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今人认为,砖,属阴,现在大多用来搭建墓室。 包砖城墙看似费用巨大,实则如果计算夯土城墙每年修缮加固的费用,绝对是一个令人头晕目眩的数字,反倒包砖城墙更为划算。 当然了,即使刘景有意使用包砖技术,也不会用在酃县县城,这座城市,结局早就已经注定,未来将会逐渐废弃。临蒸乡,才是代表酃县的未来。 刘景决定将县治迁往临蒸乡,并扩建乡邑,将它打造成一座军事堡垒,以作为抵抗刘表的基地。 这日,刘景在严肃、褚方的陪同下,刘亮、于征等二十余名护卫的保护下,一路登上堤坝。 刘景举目张望,看到的是一派火热朝天的忙碌景象,十数里堤段,分布着数以千计带着镣铐,衣服褴褛的囚徒,他们或畚锸、或负土,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卖力干活的原因绝非出于自愿,稍有偷懒,后面负责监工的县兵就会甩动手中的鞭子,狠狠抽在他们的身上。 县兵可不会对囚徒心存丝毫怜悯,往往几鞭子下去,囚徒就已被打得鬼哭狼嚎,痛不欲生。 囚徒中不单有男人,亦有不少女人,她们只需要负担运土等相对较轻的任务。并且刘景之前曾下严令,任何人不得侮辱女囚,敢有违背,必将严惩不贷。 有些人一开始不以为然,把刘景的话当耳旁风,直到他们看到有人因此而获罪,被迫戴上镣铐,和囚徒一起修缮堤坝,这才心中大震,不敢再有违其令。 在这批修缮堤坝的囚徒之中,荆蛮占据了不小的比例,人数有八九百人,其实原本荆蛮人数更多,只是都被单日磾招降了。 刘景不出意外的在他们中间看到了单日磾的身影。 这时,单日磾也看到了刘景,立刻带着几名亲信赶来。 “刘君……” “翁叔,今天有收获吗?”刘景笑着问道。单日磾初时招降工作,进展得并不是很顺利,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开始修筑堤坝后,不仅吃不饱饭,还有干不完的活,事情就开始顺利起来,几乎每天都有新人加入。 “有。”单日磾一脸喜气,颔首道,“又招揽到了五人,人数已接近三百。” 刘景笑道:“你若是能将这些人全部招降,就有了返回衡山报仇的本钱。努力、努力。” 单日磾听得精神一振,虽然知道此事难度极大,可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实现。 当初他惨遭灭寨之祸,带着仅存十余名亲人杀出衡山,心中一片迷茫,不知该如何报仇,而今,机遇就在眼前。 刘景又提醒他道:“只是,翁叔,新降之人,还是要多加注意,不可疏忽。” “诺。”单日磾面露尴尬之色,刘景说这话自然有原因,之前有荆蛮诈降,然后趁夜逃跑,只是因为不通汉话,形象有异,没跑多远,就被都乡亭部擒住。 当时那人被扭送回来的时候,单日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他以真心待人,用汉话来说,那就是“推食食之,解衣衣之”,可最终却遭到背叛,因此他聚集麾下所有盘瓠子孙,当着众人的面,亲手将那人斩杀。 ………… 时间悠悠,转眼就到了四月中,赖慈在酃县居住了将近一个月时间,又见儿子刘群依旧活泼,并无水土不服的现象,便动了带他返回零陵家乡探亲的心思。 酃县距离她的家乡仅区区数百里,乘船不过数日可至。 她十六岁嫁入刘家,今年则二十五岁了,不知不觉间,她离家已经有九年。让她庆幸的是,父母至今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自从丈夫刘远去世后,她对父母的思念与日俱增。 此事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尤其是要带走刘群,势必要得到其叔父刘景的同意才行。 因此,在刘景休沐之日,和邓瑗一起前来探望的时候,趁机和季叔谈起此事。 刘景微微一怔,自从兄长刘远去世后,嫂子赖慈心若死灰,情绪很少外露,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如今,他却在嫂子明亮的眼眸中,看到了“期待”二字。 “嫂子她一定很想回到那个生她、养她、爱她的地方吧……”刘景心中默默地想道。 对于嫂子赖慈想要回娘家探亲的决定,他当然不会拒绝,事实上这件事最早还是他由提出来的,只是事到临头,他心里还是稍稍有些担心…… 他不担心嫂子赖慈,他担心的是嫂子的父母,会借此机会将她强行留在家中,逼她改嫁他人。毕竟,嫂子今年才二十五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哪个父母愿意看到女儿就此守寡一生呢? 刘景沉吟一声,说道:“嫂子欲带虎头回去,我并无意见。只是,近来湘江水面上的贼寇,畏惧我的威名,纷纷逃入零陵,嫂子回零陵,路途未必安全。不如这样,我派船舰兵卒,护送嫂子和虎头,确保不受滋扰。” 赖慈倒是没有多做他想,问道:“仲达,派兵护送我和虎头,不会对你造成影响吧?” 刘景笑着摇头道:“不会。” “那就好。” 赖慈归心似箭,当晚就收拾行装,翌日一早,便领着儿子刘群,登上刘景为她俩准备的船舰。 为了确保嫂子赖慈和侄儿虎头的安全,刘景可谓用心良苦,不仅派出一艘斗舰级大船,以及上百棹卒,更让刘祝亲自坐镇。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章 弃婴 刘景送走嫂子赖慈和侄儿虎头,没过几天便进入仲夏五月。 五月在汉代民众的认识中,乃是恶月,有很多禁忌,故泰山太守应劭所著《风俗通》载曰:“俗云五月到官,至免不任”,“五月盖房,令人头秃。” 嫂子赖慈之所以选择四月底动身,就是因为五月忌讳远行。刘景前年出仕时,也是选择四月三十日去郡府功曹报道,而没有拖到五月。 五月是恶月,而五月五日,端午节,则被视为恶月恶日。 大儒王充在其著作《论衡》中提到:“讳举正月、五月子。以正月、五月子杀父与母,不得举也。已举之,父母祸死。” 此俗可谓由来已久,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孟尝君田文,便是五月五日所生,因而险些被父母遗弃。 历事安帝、顺帝、冲帝、质帝、桓帝、灵帝六朝的太尉胡广,也是五月五日出生,父母俗忌,乃将襁褓中的他“藏之于葫芦之中,投于河。有人养之……因托葫芦所生,遂取姓为胡。” 所以,五月五日,弃婴,乃至溺婴之风,极为盛行,刘景对此俗绝对是深恶痛绝,尤其是溺婴行为,断然不能容忍。 他曾听大兄杜袭谈起过一事,其父同乡好友,贾彪贾伟节,乃是昔日党人领袖,与同郡荀爽齐名,他当初为新息县长,发现境内小民寡困,产子多不能举养。 贾彪便在县内自设条令:“不举子者,以杀人罪罪之。”县境为之震栗,数年间,婴儿因他而活者千数,皆以“贾”为名。 贾彪的做法非常符合刘景的心意,因此五月初时,他正式颁布言条令,通告全县:“母子相残,逆天违道,敢有杀婴者,与杀人同罪。” 此条令一出,顿时在酃县全县范围内引发了极大的争议,刘景恩威已著,百姓不敢公开谈论,但私下皆认为他纯属是“多管闲事”。 杀婴习俗,起源极其久远,千百年来,大家相沿成习,渐渐被视为理所当然,并不把它看做是一件不道德的事。即便是朝廷,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干涉这种民间行为。 刘景现在却突然告诉百姓,溺婴是违法的行为,将与杀人同罪,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刘景可不管百姓心里作何感想,反正他条令已下,任何敢于顶风作案的人,必将受到重惩。这种风气必须要杀下去。 然而令刘景没想到的是,他的做法确实有效遏制了溺婴之风,但弃婴现象,却成倍增多。 刘景五月五日在堤坝上视察时,就见到了不止一例,他心中不由气急,马上发动所有县中吏卒,在湘、耒、承诸水间来回巡视,只要见到弃婴,立刻救之。 仅仅大半天工夫,吏卒便成功救起九十七名婴儿,活者九十二。 其中男婴二十八人,女婴六十四人,女婴占比达到了三分之二以上。 这个男女比例颇为“正常”,毕竟男婴能够传宗接代,养大后也是一个重要的劳动力。而女婴则对家庭帮助有限,长大后终究会出嫁,以当今的风俗还要搭上一笔嫁妆,完全是赔钱货。所以弃男婴者寡,弃女婴者众。 刘景回到县寺,面对众多嗷嗷待哺、哭泣不止的婴儿,不由大感头痛,紧急面向全城,招募乳母数十人以喂之。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刘景心中慢慢有了一个想法,第一时间返回县舍,找妻子邓瑗商量。 刘景行色匆匆的归来,才跨过县舍的门,便看到妻子邓瑗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追逐着几只翩然飞舞的彩蝶儿。 刘景不由停下脚步,静静欣赏着活泼可爱的妻子,她今日穿着一身明黄色纱织长裙,薄如蝉翼,轻如烟雾,长长的裙摆一直曳于地面,飘飘的彩带,妍丽的印花,精美的缘饰,可谓是华丽至极。邓瑗穿梭于花丛间,就像是从童话中走出来的花仙子。 邓瑗在阿姝、阿喜等婢女的提醒下,方才察觉到刘景,绝美的脸庞立时浮出尴尬之色,心道:“如今才晡时过半,尚未到下职时间,刘郎怎么就回来了?被他看见我失仪,真是倒霉。” 见妻子露出娇羞的模样,刘景忍不住失笑摇头。或许是和从小受到的教育有关,邓瑗在他面前,总是想要展现“怒不变容,喜不失节”的刻板贤妻形象。 问题是,她性格活泼好动,这么做不过是压制自己的天性。因此常常当着他的面一副面孔,背着他的面又是另外一副面孔。 邓瑗垂着头来到刘景面前,由于刚才追逐蝴蝶,跑得甚急,白玉无瑕的脸上沁出滴滴汗水。 刘景一边从怀中取出白绢手巾,为她擦拭汗水,一边笑问道:“少君抓到了几只蝴蝶?” “两只。”邓瑗小声回道,接着赶紧转移话题道:“刘郎,你今日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刘景牵起妻子的手,走向堂室,并将今日救起近百弃婴的事,和她简单说了一下。 邓瑗并非是没有见识的妇人,相反,她为人十分聪明,熟读经书、史籍,有远超常人的见识。对此,刘景自然最清楚不过,遇到事情,一般都会和她商量。 邓瑗听罢微微蹙眉,之前夫君提出颁布溺婴禁令,她很是赞同,但这个结果确是没有想到。 刘景走进堂中,为自己倒了一杯水饮下,说道:“如今近百婴儿暂时安置在县寺之中,但这绝非是长久之计,县寺乃一县之中心,平日进进出出者甚众,婴儿身体脆弱,必不堪其扰,导致夭折,因此还是要另作安排。” 邓瑗轻启朱唇道:“若是一人两人,或可让人领养,可这近百婴儿……刘郎打算怎么做?” 刘景将自己心里的打算向妻子和盘托出:“我有意设立一家抚幼之所,专门喂养弃婴,直到他们长大成人。不单单是这些婴儿,所有无父无母的孤儿,都可入住。少君,你觉得如何?”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一章 慈幼 邓瑗为人既温柔又善良,对小民素有怜悯之心,因此听到刘景有意建立一家抚幼之所,在感到意外的同时,亦满心欢喜之情。 “若是能令境内无啼饥之童,该是多么令人称颂的功绩啊!”邓瑗一脸崇拜的看着自己的夫君,说道:“刘郎的这个想法甚好,我为什么就没有想到?” “当然是时代的局限性了。”刘景心里一笑,又道:“这个抚幼之所,我准备取名‘慈幼居’,少君以为如何?” “‘慈幼居’?慈幼者,爱护幼小也……”邓瑗听罢沉吟一声,眼眸晶亮地说道:“《周礼》有云:以保息六养万民:一曰慈幼、二曰养老、三曰振穷、四曰恤贫、五曰宽疾、六曰安富,是为保息六政。刘郎便是取自于此吧?” “没错。”刘景颔首道,继而莫名感慨道:“保息六政,说来简单,行则万难,即使再过一千年、两千年,也未必能够实现。”这是《周礼》提到的理想的社会状态,只有进入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才有机会实现。 邓瑗不由默然,她已经慢慢习惯夫君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刘景收整心情,而后道:“我准备在慈幼居中置数十乳母,以喂养诸多婴孩。只是……慈幼居内皆为妇孺,男子出入其中,怕是多有不便。” 邓瑗听得连连点头,乳母们都是有家室的人,男子出入其中,万一要是传出点什么风言风语……明明是一件功在千秋的善事,反变成坏事,就太遗憾了。 刘景神情变得无比郑重,一字一句道:“所以,少君,我希望你能替我执掌慈幼居。” 这是在一开始有了慈幼居想法时,就决定的事情。邓瑗是自己的妻子,让她出面,执掌慈幼居,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啊?”邓瑗万万没有想到夫君竟然有意让她执掌慈幼居,花瓣一般娇嫩的小嘴微微张开,惊讶地问道:“我可以吗?” “当然。”刘景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少君,你可是我的夫人,有谁会比你更适合执掌慈幼居呢?” “好。”邓瑗内心骄傲而又自信,当即就点头同意了,信心满满地道:“我一定会用心经营慈幼居,让刘郎获得美名。” 刘景笑着称好,随后又与邓瑗商量起该将慈幼居建在何处。城内和郊外,各有各的好处。 首先说城内,城内人口众多,方便招募乳母,而且就在县寺眼皮子底下,万一出了什么事,县寺能够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缺点是城内地方有限,慈幼居一旦开设,就不单单是近百婴儿的问题了,或许用不了多久,整个酃县的孤儿都会涌入进来。 这一点,郊外优势明显,随随便便就能划出几百亩土地,修个几百间屋舍,多少人都装得下。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足够清静,可以隔绝四方纷扰。 而郊外的缺点则是乳母不好招募,再有就是距离县寺太远了,安全方面也不够有保障。 刘景经过综合考虑后,还是决定建在郊外,不过地址他选择了湘水西岸,临蒸乡境内。 他心里已经决定,最迟秋收,便将县治搬往临蒸乡,因此慈幼居肯定不能建在酃县城郊,不然就变得鞭长莫及了。 这几个月,邓瑗怕是要受一些奔波之苦。 邓瑗倒并不介意,反而暗暗窃喜,她为人喜好郊游,昔日在家时,每年从正月初七“人日”开始,一直到九月九“重阳”,但凡佳节,且天气晴好,都要带着奴婢外出游玩。因此她宁愿每天外出,也不愿被困在舍中。 既然邓瑗没有意见,刘景马上着手准备设立慈幼居一事。 作为一县之君,且恩威已立,刘景的意志,就是全县的意志,在获得县寺上下一致称颂后,一切都有条不紊的推进。 土地划出来后,县寺立刻征发百姓,为慈幼居修建屋舍。这时候,没人敢触刘景霉头,提什么“五月盖房,令人头秃。” 百姓虽然有些忌讳,但也没有抱怨什么,今年刘景以囚徒修缮墙垣、堤坝,并没有征调百姓,因此大家都很领他的恩惠。 再说,刘景开设慈幼居,乃是世间难得的善政,受惠的也是酃县,此事注定要传遍长沙、荆州,为世人称颂,他们能够出一份力,心里同样也很愉快。 在全县齐心协力下,没过多久,慈幼居就盖好了。 刘景为了表示自己对慈幼居的重视,还特意举行了一个挂牌仪式。当日,他携带妻子邓瑗,连同县寺众吏,齐至慈幼居。 不单临蒸乡本地人都赶来看热闹,酃县各地百姓闻讯,亦争相渡过湘水,前来围观,无虑数千之众,观者如堵,人山人海。 邓瑗还是第一次随同刘景,出现在大众面前,因此略显紧张,尤其是,她感到现场所有人,仿佛都将目光聚焦到她的身上。 这并非是邓瑗的错觉,她确实已经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 由于她即将执掌慈幼居,认为穿戴不宜奢侈,免得引发争议,因此她今天只戴了一支蓝田玉簪,衣袍也换成了相对素雅的颜色。 然而即便衣饰已经如此“低调”,可她本身就有绝世之貌,就是麻衣椎髻,也难掩美丽。 何况,她身高足有七尺三寸,毫不夸张的说,这个身高已经超过了现场大部分男子。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乃是县君刘景的夫人,如此种种,她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刘景亦感到身旁妻子略显紧绷的身体,扭头冲她微微一笑,温语道:“少君,不必紧张。” “嗯。”邓瑗轻轻道。 既然是挂牌仪式,刘景自然做了牌匾,在全场数千人的瞩目下,他亲手揭开了覆盖上面的红布,露出“慈幼居”三字,其字体端庄厚重,如同宫宇殿堂。 当牌匾被挂在慈幼居的门梁之上,严肃一时间忍不住感慨道:“天下善政,莫若抚育孤幼,明廷设立慈幼居,真至善也。”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吏治 慈幼居的建立,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开创之举,作为“中国古代第一所孤儿院”的创办人,不出意外的话,刘景绝对会因这件事而名垂千古。 是以他当得起任何襃赞,不过对于严肃的赞叹,刘景虽然内心愉悦,脸上却并无得色,开口说道:“慈幼居固然是善政,但这终究是‘扬汤止沸’,舀动沸腾之水,使其不沸,何济于事?还是要想办法绝薪止火才行。” “明廷之言甚是。”严肃自然知道刘景话中的意思,他之所以会设立慈幼居,是因为酃县百姓生子,多不举养之故。 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二人作为酃县长吏,自然要好好调查一番,最后得到的答案,简直是触目惊心。 众所周知,大汉朝征收人头税,主要以算赋和口钱为主,十五以上至五十六岁的成年男女,每人每年缴纳“算赋”一百二十钱。七至十四岁的幼年男女,每人每年缴纳“口钱”二十三钱。 儿童人头税“口钱”,早在汉代以前就已经存在,原本只征收二十钱,汉武帝时,因征讨匈奴,导致军费大增,国家财政入不敷出,是以将征收口钱的年龄降至三岁,并增加三钱为购置车马兵器之用,总计二十三钱。 直到汉元帝时,名臣贡禹上书,认为武帝征伐四夷,重赋于民。小儿三岁就开始征收口钱,导致百姓生活困顿,生子难以举养,唯有杀子,甚是可悲。因此建议将征收口钱的年限重新变回七岁,二十三钱的口钱征收数额则维持不变。 武帝至元帝时期,三岁开始征收口钱,就导致百姓困顿杀子。而今,酃县征收口钱的年限是一岁。 汉代孩童“落地”即算作一岁,也就是说,孩童从出生那一刻起,就不得不开始交人头税。 这就是酃县百姓产子,不能举养的原因。 别看刘景是一县之君,百里之间,自设条令,生杀予夺,一言而决。然而一旦涉及到赋税问题,那就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决定的事了,必须向上请示长沙郡府。 刘景已经这么做了,可是就算长沙太守张羡同意他的请求,免征七岁以下口钱,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口钱只是原因之一,甚至都称不上是最重要的原因,这二十三钱,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真正的原因是,百姓应对国家的横征暴敛,生活就已经十分艰难了,除此之外,还要受到乡亭等豪吏的二次盘剥。 乡亭等豪吏,手握地方大权,威重一方,可俸禄最高者,也不过百石而已,月俸钱八百,谷四斛八斗。 这是什么概念?勉强可以维持两个人的基本生活。如果有父母、子女,全家都难以吃饱。 乡啬夫权威之重,令乡下百姓“但知啬夫,不闻郡县。”而亭长除了主禁盗贼外,也有征税的责任,在地方上影响极大。 这些乡亭豪吏,岂会甘心依靠微薄的俸禄过清贫的生活,肯定要过与其权力相匹配的体面生活。 因此他们的车马衣服,全部取自于百姓,手段无非是在国家赋税的基础上,另行加派。 “廉洁之人”,满足自己一个人就够了,而贪婪之人,不仅要满足自己的需求,还要全家人都跟着一起受惠。 云台二十八将中排名第二的大司马吴汉,在年轻时因为“家贫”而成为亭长,结果没多久,就令家中摆脱了贫困,甚至趁着天下动乱,招募了不少宾客。 毫无疑问,吴汉在亭长任上的作为,绝对谈不上光彩。 然而这却是国家上至天子、下至小吏,所有统治阶层皆予以默认的。因为国家根本没有足够的财力,负担乡亭等豪吏的生活所需,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任由他们从百姓身上搜刮了。 面对这样的现实,刘景即便是一县之君,又能做什么呢?难道他能将乡亭豪吏全部裁撤掉吗? 就算他这么做了,也不过是换一批新的盘剥者,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以古代的生产力而言,这个问题堪称无解。 不过刘景并没有纠结于此,他本来就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乡亭豪吏的问题是无法彻底解决,但在上位者的有效干预、监督下,绝对可以大幅缓解。 整顿吏治,缓解民之疾苦,便是刘景接下来的重点,这样的差事,不必他亲自出面,交给严肃去做最适合不过了。 严肃亦是欣然领命,他的志向,就是在这乱世之中,做出一番功绩,不负一身才学,而今有幸遇到“伯乐”刘景,有了施展才能的机会,岂能不尽心竭力? 此地人多眼杂,刘景和严肃并没有多谈这个话题。 牌匾挂好后,刘景和邓瑗,走进慈幼居甚是开阔的前庭。 严肃及诸大吏紧随二人之后,其余地位较低的县吏则只能留在外面,和吏卒共同维持秩序。 如今的慈幼居,婴儿相比于五月五日重阳时,人数又增加了不少,达到了一百三十六人。 另外,慈幼居最近一段时间,还收留了二十余名从三四岁至十一二岁不等的孤儿。他们有的是亲族贫弱,无力抚养,有的是外来流户,孤苦无依,或被迫、或自愿,被人送来慈幼居。 雇佣方面,仅负责喂养婴儿们的乳母,刘景就招聘了数十人之多,另外还有负责洗衣、做饭、洒扫等事的女佣,单单佣资,每月便多达数万钱,加上衣食之费,将超过十万之数。 县寺自然拿不出来这么多钱,本来刘景打算自己出这笔钱,反正以他的身家来说,这点钱算不了什么。不过最终却被邓瑗阻止了,她执意要出这笔钱。 她的理由非常充分,慈幼居由她执掌,钱自然是由她来出。 邓瑗对慈幼居十分上心,一直忙前忙后,可谓付出良多,最后甚至不惜连嫁妆都拿出来了。 慈幼居堂室外,二十余名性别各异、高矮不一的童子,统一穿着青衣草履,站成一排,正怯生生的看着刘景一行人的到来。 带领诸童的几名乳媪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妇人,来此不过是为了赚钱养家糊口,看到刘景等县中官吏到来,心里比童子们还要紧张,急忙对诸童道:“快、快拜见县君、拜见夫人。” “拜见县君、拜见夫人……”诸童十分乖巧听话,齐刷刷地跪拜叩首。 “诸儿曹可起身。”刘景含笑说道。 诸童闻言纷纷起身,皆垂眉低首,分外乖巧。 这二十余名童子,大多都是中等、下等相貌,又瘦的皮包骨一般,惹人怜爱者寥寥无几,更有一些人天生便身体残疾,令人一见之下,很难生出喜爱之心。 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邓瑗,她虽然出身高门,为人绮奢,喜欢美好的事物,但她却有一颗善良的心。 当初诸童被送来慈幼居时,个个破衣烂衫,满身都是跳蚤、虱子,就连慈幼居的乳母们,也有意避开他们,邓瑗却没有。 她的做法自然也收到了回报,如今诸童对她都十分依恋。 慈幼居内毕竟都是妇孺,加上刘景和众吏公务繁忙,因此匆匆参观一番后,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邓瑗坐在车中,对刘景说道:“刘郎,我觉得慈幼居收养孤儿,不能只让他们免于饥寒之患,还要教他们一技之长,免得他们长大后,身无所长,缺乏独自谋生之能。” 刘景闻言点了点头,现代有专门的教育机构,自然不必担心这个问题。在古代,则要靠自己解决。 刘景见妻子目光湛湛,似有主意,说道:“少君你能想到这个问题,就证明你之前已经仔细考虑过了,不如你先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邓瑗确实已有考虑,不疾不徐地道:“农桑,国之本也,首先要让他们懂得耕种、纺织。县寺可以给慈幼居拨一些田地,用于种植禾、桑,待童子们稍大一些,便可指导他们劳作自给。” 刘景颔首道:“少君这个主意不错,我回去后立刻让人着手,划拨田地给慈幼居。” 邓瑗又道:“农桑之余,男童还可学诸工,女童亦可习女红,纵然日后无田无地,也不患生存。” 刘景再次点头,学习诸工、女红很有必要。男童若懂诸工,长大后若不想做大族佃农,也有另外的生存技能,而女童若懂女红,无疑对婚后生活有很大好处。 刘景本来以为邓瑗会言尽于此,没想到她又继续道:“我这段时日与诸童多有接触,发现他们并不愚笨,我想要挑一些年长聪慧之人,教其识字。” 刘景颇为意外的看了妻子一眼,当今社会的教育成本可是很高的,一般家庭很难有机会接受教育,他们要是知道慈幼居中的孤儿有机会读书,怕是会嫉妒死…… 日后会不会有人为此,故意将孩子送到慈幼居来? 邓瑗见夫君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以为他不同意,问道:“刘郎,此事不妥吗?” “没有不妥。少君,你的想法很好。”刘景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慈幼居花费多年心血,只培养出一些农夫、匠人,确实有些……少君,就按你说的做吧。” 见夫君同意了自己的提议,邓瑗心中好不欢喜,娇艳的脸庞不禁露出绚烂迷人的笑容。 ………… 时间如水,时间一转眼就跨入七月,严肃整治吏治的行动,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酃县治下六乡及诸亭,无不震怖。 就连刘景不久前刚刚“收复”的钟水、平阳二乡,都没能逃过此劫。 要知道,二乡之前诸吏死的死,跑的跑,如今的乡亭豪吏,基本都是经过刘景首肯才上任的。 因此严肃的行为,被酃县上下视为是对刘景的不敬。加之严肃触犯到了太多人的利益,县寺之中,慢慢开始传出风言风语。 然而外界不知道的是,整肃吏治本来就是刘景的意思,他自然不会受到外界挑拨离间。 与此同时,嫂子赖慈和侄儿虎头终于回来了。她们四月底离开酃县,如今已是七月初,除去路上花费的时间,她们在零陵家乡呆了整整两个月时间。 其实早在六月的时候,他就已经等得有些心急了,不过刘祝传回来的信件,及时抚平了他内心的焦虑。 原来赖慈本已经有意回来,其父母也并无阻拦之意,却没想到这时候族中一位长辈意外去死,因此不得不再度停留一阵。 嫂子赖慈和侄儿虎头顺利归来,刘景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更令他感到欣喜的是,嫂子回了一趟娘家,在父母膝下承欢,明显解开了心结,整个人显得开朗起来,终于不再沉湎于丧夫的悲痛,至少表面已看不出来。 赖慈在得知慈幼居的事情后,顿时生出了浓厚的兴趣,在邓瑗的陪同下走访了慈幼居后,当即就向刘景和邓瑗提出,要来这里帮忙。 邓瑗自然是欢迎至极,慈幼居现今全靠她一人管理,每日皆忙得不可开交,屡屡向刘景感叹分身乏术,而嫂子赖慈才学不让男子,绝对能够替她分担不少。 刘景同样非常开心,过去赖慈整日将自己闷在房中,天天胡思乱想,长此以往,岂会得好?刘景早就盼着她能够走出家门,与外界接触,摆脱孤僻的状态。 荆南虽然相对闭塞,但并不是完全封闭,时有北方消息传来,而最引发争议的,无疑是袁术称帝事件。 今年初,袁术以袁姓出于臣,乃舜之后也,以土承汉之火德。又有谶文云:“代汉者,当涂高也。”自以名字当之,在淮南寿春称帝,自称“仲氏”。 刘景不由暗暗摇头,《易》曰:“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鲜不及矣。”一手好牌生生打烂,说的就是袁术。 他的之高,在汉末群雄当中,无人能及,就连袁绍都比不上他。可惜,他和袁绍,完全就是历史版的“既生瑜何生亮”。 如果不称帝,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称帝后,必死无疑!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七夕 袁术于国家无功,于百姓无善,而猖狂于时,妄自尊立,这行为简直就是自绝于天下。 然而让人感慨的是,就算袁术闹得天怒人怨、众叛亲离、举世皆敌,仍然坚持了数载才灭亡,不得不说是一个异数。 两人天各一方,恐怕直到袁术死去,也不会产生任何交集,与之相比,刘景更关注眼下。 数千囚徒在六月汛期来临之前,顺利完成了耒水堤段的修缮加固任务。 虽然他们不是靠自觉,而是在吏卒皮鞭的监督下完成的,不过刘景可不管这些,他对此十分满意,特别法外开恩,令他们修养十数日,恢复精力,直到进入七月,才再度派他们前往临蒸乡邑,修缮城池,兴建官舍,为秋收后县治的迁移做准备。 临蒸乡邑东倚湘江而立,北为蒸水所夹,南、西、北三面环山,其城甚狭。 刘景的想法是将此地打造成对抗刘表大军的军事堡垒,因此他无意大幅扩大城址,而是准备走“小而精”路线,从加强城防的角度出发,有限度扩增。 ………… 七月七日,七夕节。 七夕之风俗,来源于牵牛、织女。牵牛,即牛郎,和织女皆为星名。《诗经·小雅·大东》有云:“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 牵牛、织女很早就被人们拿来配对,但以二者为主角的爱情故事,则是成型于汉代,五言诗《迢迢牵牛星》讲述了“盈盈一水间”,阻隔了牵牛、织女相会,令他们“泣涕零如雨”、“脉脉不得语”,这种充满悲剧色彩的故事,引发了世人的广泛同情。 及至近时,便出现了牵牛、织女,七夕相会的故事,故泰山太守应劭的《风俗通》载曰:“织女七夕渡河,使鹊成桥。” 七夕当日,适逢刘景休沐,天气也难得晴好,便在耒水之上的座舰举办筵席,列飨置酒,以奉牵牛、织女。 再坐者,刘亮、刘祝、于征、严肃、王彊、单日磾、褚方、郭商等,无一不是刘景亲近之人。 刘景头戴梁冠,身着禅衣,坐于伞盖之下,目光奕奕地望着下首的单日磾,举杯朗声道: “《礼记》有云:‘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翁叔,这杯酒我敬你,祝你此行一切顺利,尽诛寇仇,以报灭家之仇、覆寨之恨。” 今日除了借七夕的机会,与亲信聚会欢饮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为单日磾送行。 经过五个多月的不懈努力,单日磾如今已经成功招揽到八百荆蛮,唯余三百多死硬分子,无论怎样权却,都不肯投降。 不过单日磾对此也有办法,在取得刘景的同意后,他向这些人做出承诺,如果他们能够助他成功复仇,将会还他们自由。 如此一来,单日磾手中之兵,成功破千,有了复仇的实力。 单日磾持杯而起,慨然说道:“若非刘君当初收留,在下及胞弟、亲族十余人必难幸免。刘君而今又给降兵、赠资货,令在下得以回衡山报血仇——刘君的大恩大德,在下该何以报答?” 单日磾虽然麾下兵力破千,然而光有人可不够,衣服、兵器、粮食……样样不可或缺,单日磾狼狈出逃,“身无分文”,这些自然是由刘景为他买单。 刘景心里不是没有犹豫过,问自己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甚至到头来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他人作嫁衣裳。” 但他转瞬就驱除了这个念头,且不论他和单日磾的私人感情,他所了解的单日磾,并不是目光短浅之人,从改名就能看出,其心气极高,即便复仇成功,也不会甘心缩在衡山当个山大王。 退一万步讲,就算刘景看走眼了,最多不过是损失一些资货,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影响。而若是如他所想,那未来收获…… 刘景出言道:“翁叔,你我相识于微小,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何必说这样的话呢?” 单日磾摇头道:“只收获,不付出,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在下思来想去,唯有一身而已,日后刘君但有所命,在下必定肝脑涂地,纵九死而无悔!” 言讫,单日磾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的这番壮烈之言,一时间博得满堂喝彩。 刘景摇了摇头,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同样饮下杯中之酒。 随后单日磾又斟满一大杯酒,敬向刘祝、王彊二人:“回家之路,就拜托刘兄、王兄了……” 酃县距离衡山数百里,加之他们荆蛮的身份十分敏感,自然不能走陆路,走水路是唯一的选择,所以要麻烦刘祝、王彊,带领船队将他们送回衡山。 “翁叔,不必客气。”刘祝、王彊笑着和单日磾共饮了一杯。 刘景这次交给他俩的任务不止于此,在送单日磾回衡山之后,他们还要马不停蹄北上。 刘景去年在黄氏船场订购的十五艘船舰,将会在未来一两个月内陆续完工。 接收船舰、招募棹夫、训练棹卒……诸多事情接踵而至,所幸他们去年已经累积了足够的经验,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刘景两年来在黄氏船场前后订购了三十艘船舰,不过他不准备再继续订购了,明年荆州就会爆发大战,到时候船舰怕是还没出船场,就会被张羡强行征走。损己利人的事,他万万不会做。 其实酃县境内也有几家船场,只是规模有限,手艺也比较一般,只能造十丈以下的船只。 即便不尽如人意,可刘景还是毫不犹豫向几家船场下了大笔订单。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哪有挑肥拣瘦的资格,每多一分实力,自己就能多一分保障。 同时,他心里还有一个打算,一旦张羡战败,临湘遭到刘表军包围,他计划将临湘附近的诸多船场强行迁来酃县。反正张羡已经用不上了,与其白白便宜了刘表军,还不如便宜了自己。 ………… 宴会直到天色将黑才宣告结束,刘景熏熏然的登上马车,没有回县舍,而是直接返回家中。今天是七夕,妻子邓瑗早早就带着诸婢回家,与家人共度佳节。 到家后,刘景下车走进家门,推开仆婢的搀扶,踩着软绵绵的步子行往后庭,尚未跨入院门,便听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刘景脸上亦不禁露出笑意,这是妹妹刘饶的笑声,他当即进入后庭,果然看到梳着双丫鬟,一身丽衣彩带的刘饶站在堂下,小姑娘对着皎皎月光,手持针线,满脸娇憨。 妻子邓瑗,乃至阿姝、阿喜诸婢,皆埋头穿针引线,欢声笑语不断,连刘景回来都没有发现。继母张氏和嫂子赖慈则笑意盈盈,看她们忙得不亦乐乎。 七夕有很多习俗,“穿针乞巧”便是其中之一。《西京杂记》曰:“汉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针于开襟楼,人具习之。” 刘和、刘群叔侄虽然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到底没有参与其中,很快就发现了刘景,不由呼道:“阿兄……大人……” 刘饶“啊”了一声,看到刘景归来,立刻蹦蹦跳跳跑过来,献宝似的捧着金针,小脸满是骄傲地道:“阿兄,你快看,这是我穿的针,我的手巧不巧?” 刘景笑着颔首道:“巧、巧……阿离的手啊,天下最巧。” 刘饶被夸得好不高兴,随后一想不对劲,马上嘟起小嘴道:“阿兄你怎么才回来?再晚一些,就错过牵牛、织女相会了。” 刘景摊开手道:“我也想早点回来,奈何陷身酒宴,不得脱身。” 刘饶气哼哼道:“阿兄,你这明明就是推托之言,你乃是县君,酃县你最大,你要离开,谁敢阻拦?” 刘景笑着揉了揉她的丫鬟,来到堂下,虽然喝了不少酒,依然仅守礼数,分别向继母张氏、嫂子赖慈见礼。 邓瑗见夫君面带醉意,立刻吩咐阿姝烧水煮茶,为其解酒。”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四章 许愿 见妻子邓瑗吩咐婢女阿姝为自己煮茶解酒,刘景冲妻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又见她手中和妹妹刘饶一样,也拿着穿着五色丝线的金针,不由赞道:“少君,你可真是心灵手巧啊。” 邓瑗有些难为情,她与和熹皇后一样,从小就对女工一类不感兴趣,手艺只能算普普通通,在所有人当中,她穿针是最慢的,就连小丫鬟阿喜,都比她快。 作为整日朝夕相伴的人,刘景自然了解自己妻子的女工水平如何,但这点小小“缺点”,放在邓瑗身上,简直是微不足道。 刘景目光旋即又落到诸婢手上,普通人家,一般都是以铜铁作针,邓瑗、刘饶二人,用的是金针,而诸婢,则皆持彩线银针,豪奢程度,不禁让人咋舌。 小丫鬟阿喜大着胆子问道:“主人,你看我们穿的如何?” “不错、不错……”刘景亦不吝夸奖诸婢几句。随后问两手空空的赖慈道:“嫂子为何作壁上观?”穿针乞巧的风俗,并不限于少女,就算年纪颇长的妇人也可参与。 赖慈眼眸明净而又温润,摇头道:“嫂子年纪大了,已经不适合做这样的事了。” 刘景面色微醺,失笑道:“嫂子才二十五,正当风华正茂之时,哪里大了?” 邓瑗立于刘景身侧,开口说道:“刘郎之言,我之前也对嫂子说过,奈何嫂子执意不肯。” 赖慈和声说道:“我在一旁看你们穿针乞巧,就已经很开心了,又何必亲自来做呢。” 这时继母张氏出言道:“仲达,你今日没少饮酒吧?别站在外面,快进来坐,喝些茶水醒酒。” “诺。”刘景躬身应道。 很快婢女阿姝就煮好茶,刘景闲适的坐于坐榻上,一边饮着茶水,一边与家人闲话。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待到夜色渐深,明月高悬,星光灿烂之时,刘景全家老小,皆走出堂室,登上后院的四方高楼。 此四方楼乃是昔日龚浮为对外显示富有而特意兴建,高达数十尺,可容二三十人同时宴饮。 七夕节除了穿针乞巧外,还有拜星许愿的习俗。 已故冀州名士崔寔在其著作《四民月令》中写道:“七月七……设酒脯时果,散香粉于筵上,祈请于牵牛、织女,言此二星神当会,守夜者咸怀私愿。” 据说,七夕这一天,夜空中或会出现奕奕正白之气,如地河之波,辉辉有光耀五色,这时下拜乞愿,最是灵验,三年乃得。 刘景作为一个现代人,自然不信这套,估计是碰上了某种天文现象。或者,干脆就是古人浪漫情怀发作,故意编造的故事。 刘景不信,有人却深信不疑,刘饶和阿喜、阿乐两个小丫鬟,趴在四方楼的小窗边,巴巴望着头顶璀璨的星空,目不转睛。 结果大家都已许愿完毕,只有她三人仍在坚持,结果直到月上中天,也没有看到所谓的“奕奕正白之气、辉辉五色光耀。” “唉!又没等到,我从有记忆以来,就盼着能有一日,见到夜空出现五色奇观……”刘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清秀的小脸上写满了哀愁。眼看子时即将过半,七夕就要过去,刘饶、阿喜、阿乐最后不得不草草许愿了事。 夜半时分,大家兴致已尽,皆有些困乏,七夕家宴自此结束,大家下楼各回寝室休息。 ………… 刘景昨夜虽然睡得很晚,但次日天色尚未大亮,便准时醒来,赶到耒水渡口,送别单日磾。 由于单日磾及其手下皆为荆蛮,为了避免纷扰,特意选择清早人少的时候出发。 刘景站在岸边,紧紧拉着单日磾的手,说道:“翁叔,我希望你此次能够如愿复仇,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会让文绣和子健在衡山停留数日,万一事有不顺,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先暂时退回,再从长计议。” 单日磾深深一拜,心中千言万语,皆化为重重一声“诺。” 两人相识以来,他唯一为刘景做的,便是曾拔刀相助,而刘景为他做的,就太多太多了,他一直是受惠的一方,刘景待他之好,连他自己都觉得受之有愧。 是以,此行若是顺利,一切都好,一旦败了,就证明他不过是一个连家仇都报不了的无能之辈,辜负了刘景对他的厚望,还有何脸面继续苟活于人世? 不成功,便成仁! 单日磾内心决绝的离开了。 刘景望着单日磾渐渐远去的身影,他自问能帮的都已经帮了,接下来就靠单日磾自己了,这也算是对他的一个考验。 刘景的前路,注定充满荆棘,只有能够为他披荆斩棘的人,才有资格跟随他一起前行。 七月正值酷暑之时,刘景趁着酃县这几日天气甚好,赶紧将家中书籍拿出晾晒。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大可不必亲自动手,不过汉代书籍何等珍贵,他不愿假手于人。 七月,严肃的吏治整顿行动,依然还在继续,并有愈演愈烈之势,已经有人按耐不住,或上书,或赤膊上阵,向刘景告状。 刘景一概不理,任由严肃处理,他每日常往来于临蒸乡邑、慈幼居、兵营。 如今酃县之兵,一共有八百人,编为一营,交由褚方统领。 目前这支营兵里面,已经没有刘景的原从步、骑、棹卒,乃是以昔日酃县之兵为基础,组建而成,基本都是酃县本地人。 褚方练兵的方法主要以实战为主,士卒稍能理解旗鼓、军令后,便不再窝于军营,整日带着他们出入酃县,“洗足入船,上岸击贼”,甚至一度沿蒸水杀入零陵郡,顺耒水杀入桂阳郡。 本来这么做是被严令禁止的,然而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交界的地方,历来贼寇横行,他们一遇到某郡官兵围剿,便立刻遁入旁郡,而官兵受到制约,难以追击,因此没有办法根除祸患。 褚方虽然破了规矩,可他清剿诸贼寇,取得了极大成果,零陵、桂阳二郡同样受益匪浅,因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八月 刘亮也在这支营兵当中,只是受限于年龄,他并没有担任职务,而是跟在褚方身边听用,充当亲卫、亲随的角色。 事实上这并非出于刘景的意思,乃是刘亮主动请求的结果。 刘景其实很清楚自己的邻家族弟是一个“将种”,其年仅十六岁,胆子极大,首次上战场,就亲斩一级。时至今日,死在他手里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天生就是吃军伍这碗饭的。 然而刘景总是认为他年纪还小,想要将他留在身边,好好培养几年,再放出去。 但刘亮显然不这么认为,他一心要当个领兵的大将军,自然是觉得越早接触军事越好。 刘景遂了他的心愿,不过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他对刘亮寄予厚望,原本还想试一试,看能否将其培养成一个文武双全的人,结果显然是不行。 与此同时,刘景也曾试探于征,问他有无从军之意。 大丈夫生于乱世,岂能无掌兵之心,于征当然也不例外,但他却拒绝了,原因是担心刘景身边无人保护,怕他会有危险。 现今马周、刘祝、王彊、单日磾都不在身边,褚方、刘亮周旋于军旅,他若是再离开,刘景身边就彻底没人了。 刘景想想也是,于征性格稳重,武艺也颇为不俗,自己身边确实少不了他,至少暂时缺少不了。 说到底,还是身边缺乏可用的人才…… ………… 八月,当秋风吹过,广阔的田野上,金黄的稻穗不住摇摆,飘散着阵阵稻香。 长江以北的水稻,一般要在九月,乃至十月才能成熟,而长江以南,八月即可成熟。 酃县百姓望着自家金灿灿的稻谷,不禁露出喜悦的笑容。 酃县号称“大雨大涝,小雨小涝,十年九涝。”然而今年却有了变化,居然没有发生水涝灾害,原因主要有两个,首先是今年的雨水较往年要少,其次耒水堤段的修缮加固同样起到了极大作用。 酃县从前年年修堤,却依旧水灾不断,刘景仅仅只修了一次,便取得了如此成效,酃县上至官吏,下至百姓,无不感慨。 其实刘景的作用,被无形中夸大了许多,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今年酃县雨量偏少,但人们或有意、或无意的忽视了,全县上下,争相吹捧刘景的功绩。 而此时的刘景,已经坐上南下的船舰,他之前和钟水、平阳二乡的百姓做过约定,等丰收之日,他将会再次回到钟水、平阳二乡,他作为一县之君,自然不能言而无信。 和他一同前往的,还有褚方及其麾下八百营兵,酃县丰收在即,以刘景和褚方的威名,足以震慑绝大多数贼寇,但也未必就不会出现一两个不知死活的人。 马周一得到消息,立刻放下手边的事,第一时间率领步骑,赶来北方渡口迎接刘景。 “刘君……” “子谨……” 头戴高冠,身着锦衣的刘景走下船舰,上下打量马周。 经过数月独当一面的历练,他真的是成长了许多,虽然依旧是那副帻巾短襦的打扮,身体健硕,乱眉横目,脸上的桀骜之气却大幅减少,给人以稳重之感。 “子谨,你做得很好。”刘景拍了拍马周的肩膀,一脸欣慰道。他回到酃县后,依然时刻关注着钟水、平阳二乡的情况,毕竟,这里被他视为酃县的大后方,断然不容有任何差池。 说实话,他当初对马周的能力并不是很有信心,只是因为身边实在没人,不得不赶鸭子上架,他那时都已经想好了,一旦马周表现出能力“不济”,他马上派人援手。 然而马周的表现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甚至做得更好。 马周笑道:“不瞒刘君,这几个月来,我就没睡过一宿好觉,唯恐有负刘君之托。如今听了刘君之言,总算可以放心了。” “辛苦了。”刘景又重重一拍他的肩膀,随后问道:“对了,子谨,你的私事了结没有?” “没有,”马周闻言一脸铁青道:“我带人扑空了,经过一番打听才知晓,他提前跑了。” 刘景挑了挑眉道:“怎么会这样?有人提前通风报信?” 马周摇头道:“不是。我的名声早就传回了耒阳,他知道我在刘君帐下效力,就在酃县,怕我回来复仇,因此亡命交州。” 刘景有些好笑,说道:“他倒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 “算他命大。”马周心中恨极那人,说道:“不过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日后我必会将他找出,吊死于耒阳城下。不如此,岂能消我心头之恨?” 刘景暗暗摇头,此人已经成为马周心中的执念了。 “此次回去,虽然没能复仇,但也算衣锦还乡了。”马周感慨道:“自从我十五外出游侠,阿父每次见到我,都要破口大骂一番,就差将我逐出家门了。此番我乘骑骏马,携带宝货,率兵而返,震惊乡里,我阿父见了我,却是一句话也骂不出口了。” 刘景微笑道:“昔日你阿父骂你,也是恨铁不成钢。” “恨铁不成钢?”马周不由听得一愣,点头道:“诚如刘君所言,确实是这般没错。阿父说,刘君是我的贵人,若不是遇到刘君,我未来肯定难有大出息。” 说到这里,马周有些不服气,他承认刘景是他的贵人,不过阿父也太过于小觑他了,什么叫难有大出息?他马周马子谨就算不靠任何人,也能出人头地。 刘景笑了笑,对此不予置评。 马周继续道:“我原本想接全家来此,可惜阿父不同意。” 刘景失笑,马周家族乃是治铁之家,祖祖辈辈都在耒阳打铁为生,虽然儿子现在小有出息,却不足以让他们放弃祖业,背井离乡,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 “钟水乡距离耒阳仅一水之隔,你想回去随时都可以。”刘景安慰他道。 不想马周豪情万丈道:“大丈夫当心怀壮志,一展胸中抱负,岂能贪恋家庭。”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六章 袍铠 刘景闻其豪言壮语,不吝夸赞道:“子谨有这样的志气,何愁他日不能建立一番功业。” 马周好大名、大言,这也正是刘景最欣赏他的地方,大丈夫可以什么都没有,唯独不可无志气。 刘景心中想道:“若论世间大志者,想必没人能超过我吧…… 马周心里颇为自得,口中说道:“千里马亦需伯乐,否则虽是名马,祇辱于奴隶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这里马周引用刘景的《马说》,称赞刘景是自己伯乐的同时,亦自诩为千里马。 “说得好。”刘景抚掌笑道。 两人这边谈话一止,钟水、平阳二乡的乡啬夫黄符、华授便立刻诚惶诚恐的上前,大礼参拜道:“下吏黄符,拜见明廷。” 刘景目光瞥视二人,脸上笑容一收,微微颔首道:“近来县丞严伯穆整顿县中吏治,对钟水、平阳二乡的情况多有不满,屡有南下之心,被本廷拦了下来。 本廷认为,二乡之前为龚氏等豪彊大姓把持,积弊已久,你们仓促间难免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又念在你们近来勇于任事,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要不是闹得民怨沸腾,纵有小过,亦可暂容之。 不过,严伯穆其人,素来刚正不阿,本廷以敬惮三分,只能压住他这一次,若是以后又让他抓住什么把柄,那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多谢明廷宽赦……”黄符、华授同时伏跪于地,额头抵着地面,汗流浃背道:“明廷敦敦之言,下吏必定牢记于心,绝不敢忘。” 刘景神情淡淡地说道:“希望如此吧。”之后在马周、黄符、华授等人的拥簇下,刘景登上带有华盖的马车,前往钟水乡邑。 另一边,在将刘景安全送达目的地后,褚方旋即率领营兵,驾船巡逻于湘、钟二水间,以备寇盗。 入住钟水乡寺,刘景继续拉着马周问东问西,这数月来,两人虽然时有通信,可书信受限于字数,很难面面俱到,有些事还是要当面询问,比如,东南群山中的荆蛮。 当初东南群山中的七座荆蛮寨子深受龚英、龚浮之恩,响应龚氏号召,派遣一千八百联军相助龚氏,然而他们却在酃县城下,遭到了刘景的伏击,几乎全军覆没,成功逃回山中的人只有区区百余人。 蒙受如此巨大的损失,七座荆蛮寨子顿时元气大伤,陷入萎靡。 荆蛮久居山中,为了生存,历来信奉丛林法则,他们陷入虚弱之中,马上引起了其他荆蛮的觑觎,他们面对“自己人”便已经焦头烂额了,自然没有空闲再找刘景的麻烦。 马周从汉人行商那里了解到的情况是:到目前为止,荆蛮七寨已有五座寨子被吞并,剩下的两个寨子因为合并一处,才得以存活下来,不过也就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刘景听到这里,彻底放下心来,荆蛮这种敌人,固然没有致命威胁,可也不能太过小觑。数百年来,汉军流了无数血,伏波将军马援南静骆越、北击乌桓、西屠烧种,所向无敌,却因他们而马革裹尸。 刘景如今面临的形势颇为严峻,所以只要荆蛮不出来闹事,刘景暂时也就懒得理他们。 ………… 衡山群山之中。 一座斜伸的山岭下,水源涓涓而下,及至山脚,瀑声如雷。一座由竹木建成的蛮寨便立于岭下。 此时,蛮寨之中,燃起熊熊大火,浓浓黑烟,遮天蔽日,厮杀之声,直冲云霄。 一名手持剑楯,椎髻裸足的荆蛮勇士,望着焚烧倒塌的寨门,以及潮水一般涌入进来的敌人,脸上带着惊恐之色,根本不敢接战,转身便朝着寨子深处跑去,边跑边喊道:“寨子破了、寨子破了……” 他并不是第一个逃跑的人,事实上所有守卫寨门的人都在逃,只有寥寥不多的人选择直面敌人,拼死一战,然而转眼间便被敌潮淹没。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不抵抗的情况,是因为他们的对手,是令人闻风丧胆,可止小儿夜啼的单日磾。 自从一个月前,单日磾带领上千勇士归来,便开始展开了疯狂的报复行动,短短二十余日间,昔日六座参与进攻单家寨的寨子,已有五寨相继陷落于单日磾之手。如今这个寨子,已经是最后一个了。 单日磾在回来的那一刻,便公然宣称只杀“精夫”等罪魁祸首,若不抵抗,可以保全性命,若是抵抗,则被视为“精夫”同伙,不仅本人要死,家人也要跟着一起死。 单日磾的做法,一举瓦解了众人的抵抗之心,因此才能连战连捷。甚至有一座山寨,没等他发起进攻,精夫就被手下之人杀死,举寨向单日磾归降。 绾发锦衣,耳带大环金的单日磾,在数十名荆蛮勇士的保护下,以胜利者的姿态踏进最后一处敌寨。 寨中虽然到处都是火光,可抵抗远称不上激烈,这自然与单日磾“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的做法有关。 其实这个主意,乃是出自于刘景的建议,双方仇深似海,断无回旋余地,若是不能有效分化对方,仅凭单日磾麾下一千人,就算全部赔进去,也未必能够复仇成功。 单日磾素来信服刘景,几乎没有多做考虑就采纳了这个意见。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做对了。 敌寨最后的抵抗力量,全部聚集于山岭下的寨楼中。 然而此举不过是困兽犹斗,单日磾方数百人将寨楼团团围住。 这种对峙的局面,直到单日磾亲自到来,他高喊若擒杀精夫出降,楼内之人,皆可免死。 寨楼先是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继而爆发出激烈的厮杀。 很快,寨楼大门打开,精夫双手被人捆住,扭送至单日磾面前。 此人便是导致单家悲剧的罪魁祸首,单日磾双目霎时变得通红,一脚将其踢翻在地,狠狠踩在他的脸上,问道:“你想过今日吗?” 精夫自知必死,显得十分硬起,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小狗崽子!只恨当日没能将你杀死……” 单日磾气急而笑,从随从手中接过木弩,对准脚下之人,扣动弩机,尖锐的弩箭瞬间穿透其胸。 “啊……”精夫吃痛,不由惨叫起来。 单日磾有意避开了其身体要害部位,对方的惨叫声听在他的耳中,便如同仙乐一般。 这半年来,他常常夜不能寐,就算睡觉,想的多半也是复仇的事情。如今日思夜盼的仇敌,就在自己眼前,他必要一舒胸中郁气,断然不会让对方这么轻松的死去。 单日磾不疾不徐的上箭、扣动弩机,再上箭、再扣动弩机…… 精夫连中十余箭,身体如刺猬一般,血液几乎流干,犹未死去。 这个曾经让他恨得夜不能寐的敌人,此时却如同死狗一般躺在地上,单日磾不由失去了继续折磨他的兴致,将木弩递给跟随自己杀出的胞弟单钦,让他出手,了结对方。 单钦今年才十四岁,身高不过五尺余,长得又矮又瘦又黑,可他脸上却有一股狠劲,毫不犹豫接过了木弩,对着精夫的脑袋射下。 看着最后一个仇敌在面前死去,单日磾心中顿时变得空落落的。不过他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大仇已报,大恩却未报,刘景曾和他说过,未来几年长沙必将有变,他要尽快整合诸寨,等待刘景的召唤。 ………… 钟水、平阳二乡,湘江、钟水两岸,到处都是金光闪闪的景色,黄澄澄的稻穗垂着沉甸甸的穗头,直令百姓笑得合不拢嘴。 尤其是得到授田的百姓,他们为大族当了一辈子的牛马,心底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田地。然而谁能料想到,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有一天真的实现了。 百姓们穿梭于田间,一边卖力收割稻子,一边由衷想道:“这都是刘君的恩德啊……” 秋收之际,百姓忙得不可开交,刘景不愿意这时候跳出来“添乱”,因此来到钟水、平阳二乡后,只公开露过一次面。 这日,刘景在马周的陪同下,来到昔日龚氏的冶访所在。当初之所以选择这里,一是龚氏冶访规模最大,二是附近就有一座露天铁矿,深不过四五丈,方便获取原料。 经过马周的有效整合,而今冶访各式炼炉、熔炉、锻炉一应俱全,每日皆可生产大量农战之具。 刘景对汉代冶铁颇感兴趣,当即不顾炙热,近距离观察两座炼炉,只见里面火焰跳跃,铁水四溅。 这两座炼炉皆是用能耐高温的砖石砌成,高度约八尺左右,上口围圆约四尺左右,上下部分均较窄,炉腹则较鼓,通过炉前,向内添加薪柴和铁矿石,从而炼造生铁。 这样炼造一炉,大概需要两个时辰,生铁才会从铁口汩汩流出。 刘景观看冶铁之余,不时询问身旁的马周。 马周从小在自家铁肆中长大,虽然不喜欢打铁,但长期耳濡目染下,也算是半个内行人,对于刘景的问题,他基本都能应对自如。 刘景前世对冶铁一窍不通,只知道可以用煤炭代替木炭薪柴作为燃料,能够极大提高铁的产量。不过用煤作燃料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烧煤会影响生铁的质量。 参观完冶铁,马周带着刘景穿过冶坊,走进后方的连排屋宇。 刘景进去后,发现一群人正在埋首穿针引线,缝制铠甲。众人看到马周到来,纷纷放下手中活计,离席下拜。 马周刚要为众人介绍刘景,被他用眼神制止,马周当即不再多言,引着他直入后室。 刘景目光很快就被一具明亮照人、威武不凡的鱼鳞铠甲吸引住了视线。 襦者,短衣也,袍者,长服也,如果说仅能护住上半身的铠甲称为襦铠,那这具铠甲甲裙一直没过膝盖,直至小腿,足以称为袍铠了。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全身铠。 这具铠甲看上去分量可不轻,刘景不禁扭头问马周道:“这具铠甲用了多少甲片,重量是多少?” 马周想也不想回道:“此铠一共用了一千八百五十七每甲片,重量超过一百斤,达到了一百零八斤。” 刘景听得暗暗咋舌,汉斤虽然比现代斤轻不少,但一百零八汉斤,也差不多有二十多公斤重了。 刘景又问道:“制作这么一具铠甲,用时多久?” 马周回道:“三十皮铁匠,差不多四五日才能做出一套。” “需要这么久吗?”刘景听得直皱眉,也就是说,三十名皮铁匠,一年才能制作出七十到九十具这种铠甲? 哪怕将皮铁匠人数再扩充十倍,每年也难以超过一千之数。问题是,三百皮铁匠,怕是荆南唯一设有铁官的耒阳,也拿不出来吧? 刘景心里不禁一凉,又问道:“不知这具铠甲造价如何?” 马周答道:“一具铠甲所费超过一万六千钱。” 一名市中普通佣工,一个月可赚一千钱,这样一具铠甲,他需要不吃不喝干十六个月,才能买起。 这个价格,贵得惊人,不过刘景对这个数字却并没有太过惊讶,它值这个价钱,尤其是在乱世之中。 马周忍不住说道:“刘君,这样一具铠甲的用料,足够做出两具襦铠,还绰绰有余。” 刘景综合考虑了一下,认为马周说得有道理,他现在的兵力已经不少了,蔡升别部司马营超过千人,褚方靁县兵八百,马周也以钟水、平乡二乡的编户齐民,编练了一营八百人,总兵力接近三千人。 然而装备的铠甲,不过二百余,只有十比一的比例。 这时候,没必要一味追求铠甲的“质”,而是要先把“量”提上去。 想到这里,刘景颔首道:“子谨,你说得有道理,之前是我将事情想简单了。” 马周笑道:“此铠甲甚是精良,若是褚子平披上这具铠甲,用以冲锋陷阵,谁能当之?” 刘景道:“那就先做几具,你们一人一具。”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三年 马周“哎”了一声,袍铠绝对是当今天下最为精良的铠甲,哪个从军的大丈夫不想拥有一具呢?袍铠刚一做出来,就被他惦记上了。 刘景沉吟一声道:“以现有人手,一年到头也做不出多少襦铠,对我们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子谨,你尽快再多招些人手。不必吝啬钱财,人比钱更重要。” 马周不由笑道:“有刘君这句话,事情就简单多了,耒阳什么都不多,就是打铁的多,只要刘君不吝钱财,必能诱来大批铁匠。” 刘景颔首道:“此事就交给你了。” “诺。” 随后,刘景目光落向袍铠旁边的兵器架上,上面分别摆着刀、剑、斧、手戟、长戟、长矛、钩镶。 刘景走到近前,取出兵器架最上端的环首刀,此刀长四尺上下,刀刃狭长平直,刀脊上有错金隶书铭文:“建安二年四月造卅湅大刀吉羊。” 吉羊,即吉祥,而卅湅,也就是三十炼,说明该刀在打造时,经过反复折叠锻打三十次方成。 这把刀自然不及刘景、马周的佩刀,但亦是颇为精良。 刘景如今已经不再佩戴故去兄长刘远送他的宝剑,他现在腰上悬挂的是一柄长四尺余,装饰精美、外观华丽的百炼钢刀。 刘景简单询问马周两句,便将环首刀放回架上,之后逐一把玩兵器架上的各种兵器,最后才拿起颇为沉重的大戟。 或许和华夏一直以来的传统有关,汉代人对戟有一种出奇的偏爱。 戟固然可刺可砍可勾,但它砍的力量很小,且不好掌握;穿盔甲作战时,小支也没多大作用。况且,戟头要比矛头重约一倍,舞动起来比矛费力多了。历史也证明了,它远不如矛实用,因此被矛淘汰毫不奇怪。 听到刘景吩咐“少造戟、多造矛”,马周心里觉得这个提议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 由于南方诸蛮夷善用长矛,因此荆州人也有使用长矛的传统,不像中原地区的人,长兵以长戟为主。 刘景在冶坊待了大半日,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 八月不仅是秋收的季节,也是“算人”的时节。 《汉书·高帝纪》载:四年“八月,初为算赋。”这一年,大汉朝首次向百姓正式征收算赋,此后遂为定制。 汉朝每年八月,县、乡将会进行户口调查,称作“案比”,即征收算赋,因此称为“八月算人。” 钟水、平阳二乡的百姓刚刚结束忙碌的秋收,还来不及喘息一口气,便要携家带口,赶往乡寺,接受乡吏的逐一“案验”“阅视”。 “阅视”,也就是当面检查,实是计算税收程序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是以乡寺上下,从乡啬夫到小吏都格外重视,特别是县君刘景目前就在乡中,他们更要认真对待。 而等到钟水、平阳二乡结束阅视案比,刘景也已经在这里停留半月有余,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这次回酃县后,他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了。不过有马周在这里镇守,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来接他回去的正是褚方,这半个多月来,他率领兵船在湘、钟二水间斩杀了几个不开眼的贼寇,此后水上便再无波澜,一派平和。 刘景归来时,酃县这边四乡也完成了案比,他一头钻进便坐,翻看起案牍。得益于今年在钟水、平阳二乡新近编户齐民三千余户,酃县的总户数一跃突破了万户大关,达到了近一万两千户。 如果天下没有陷入动乱,仅凭这一点,就足以摘掉刘景头上的“试守”,转为“真”县长。甚至,因为酃县户数破万,改县长为县令,也将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秋收结束了,算人也结束了,酃县上下一时无事,颇为清闲,刘景借机下令搬迁县治。 县治迁往临蒸乡邑的消息,很早就传出来了,随着刘景派遣囚徒前往临蒸乡邑修建官舍,更是基本坐定了传言,因此对于刘景的命令,酃县吏民并未表现得太过惊讶。 对此最高兴的莫过于邓瑗、赖慈,二人这段时间每日往来于县舍、慈幼居,仅花在路上的时间,就超过一个时辰,县治搬到临蒸乡邑,终于不用再承受奔波之苦了。 倒是继母张氏,显得不是很情愿,她对如今居住的地方很满意,而搬到面积甚狭的临蒸乡邑,居住环境肯定远远不如现在。 可是不搬又不行,不说赖慈,就连刘和、刘饶,都嚷着要跟阿兄走,她难道还能独自留下来不成? 说来说去,还是刘景喜欢瞎折腾,好好的搬什么县治…… 县治搬迁,绝非一件轻松的差事,不说别的,仅搬运县寺的案牍文书,就花了三四天的时间,直到十天后,才算基本完成搬迁工作。 此后,酃县再度恢复平静,只有囚徒,还在不停的增筑临蒸乡邑。不对,现在应该改称为酃县县治。 时间飞速流逝,转眼便已近年关。 汉代有上计制度,每年“秋冬岁尽,各计县户口、垦田、钱谷入出,盗贼多少,上其计薄。” 县要向郡上“计书”,而郡则负责奏报朝廷。朝廷对郡县的政绩考核,也主要依据这份计书。 是以,即使辖区内民不聊生,贼寇蜂起,到了计书上,照样是百姓安乐、五谷丰登。 县欺其郡,郡欺朝廷,堪为世间一大“奇观”,因此民间谚曰:“力战斗,不如巧为奏。” 刘景上任酃县还不满一年,但他却做了其他人数年都未必能够做到的事情,他这份切实的政绩,怕是比旁县胡编乱造还要出彩得多。 建安二年腊月的最后几日,长沙治下十四县上计吏悉数抵达郡府,汇报各县一年来的成果。而酃县,果然盖压群县,课表第一,着实出了一个大风头。要知道,过去酃县不是倒是第一,就是倒数第二,历来是长沙诸县笑话的对象。 “刘仲达真乃世间奇才,我不如也。”梁冠黑袍,面颊多髯的桓阶,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刘景这手段,就算是虞诩复生,恐怕也不会比他做得更好了。 刘蟠不住抚着浓密精致的长须,笑意盈盈道:“酃县乃是‘剧县’,可谓积弊已久,仲达刚毅有谋,又素有决断,所以才不到一年时间,就做出令人瞩目的成绩。不过这样的手段只能使用一次,明年再想在长沙诸县中独占鳌头,就绝非易事了。” 张羡笑着说道:“仆倒是认为,仲达明年还会有大作为。” 桓阶颔首附和道:“这一点,下吏和府君所见略同。” “府君、伯绪言之过矣……”刘蟠嘴上谦虚,可笑容却掩饰不住。 得益于老天爷赏脸,不独刘景的酃县,今年长沙治下诸县,都取得了不错的政绩,令张羡很是满意。 他当然不会只看计书,长沙郡共有东、南、西、北、中五部督邮,长沙十四县,皆在他们的监督之下,张羡依靠五部督邮,不敢说对治下诸县了若指掌,但大概情况还是能够了解的。 长沙,乃至零陵、桂阳,今年皆迎来了丰收,张羡内心甚是开心,而每每想到北方的刘表,此刻正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张羡便笑得合不拢嘴。 今年从正月开始,一直到现在,将近一年的时间,刘表一直在南阳配合张绣,和曹操打得不可开交。 目前的形势是,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可以预见,未来一两年来内,刘表、曹操都难以分出胜负。 而这无疑是张羡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刘表被曹操牵制在北方,自然就没有精力南下找他的麻烦。 张羡并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能够割据荆南,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中原局势混乱,他就安心在荆南做自己的土皇帝,中原局势明朗,他亦可效法窦融归汉的故事,不失富贵,甚至子孙也会跟着受惠。 几日后,建安三年如期来临。 这个正旦,张羡过得很舒心,刘表则过得很糟心,本来他已经计划今年进伐荆南张羡,一统荆州。没想到,曹操在挟天子以令诸侯后,放着南边的袁术、东边的吕布两大仇敌不去攻打,反而杀入南阳。 刘表气得几乎吐血,两人昔日多有合作,可以算是盟友,曹操这种行为,岂非令亲者痛仇者快? 曹操此时实则已是骑虎难下,挟天子以令诸侯后,令他有些小觑天下英雄,最初以为张绣是个随手可灭的无名小卒,没想到一时得意忘形,狠狠栽了一个大跟头。不管于公于私,他都要硬着头皮打下去,直到彻底分出胜负为止。 去年,曹操曾两次亲征南阳,都闹得灰头土脸,今年三月,他第三次亲征南阳,围张绣于穰县。然而张绣据城坚守,士卒用命,曹军围攻两个月,迟迟无法攻克穰县。 五月,刘表再次派兵北上,援助张绣,绕袭曹军背后,断曹军粮道的同时,也准备截断曹军退路。 就在这时,有河北袁绍之兵来降,向曹操汇报袁绍、田丰准备趁曹操在外,阴袭许都,迎接天子。 曹操心中大骇,此时前后张绣据城而守,后有刘表大军断其归路,袁绍也图谋不轨,可谓是腹背受敌,处境凶险,稍有大意,便会折戟南阳。 然而曹操到底是用兵大家,于撤退时夜凿地道,使辎重先撤,然后将精兵埋伏在后,从而大破刘表、张绣大军,安全退回许都。 至此,纷纷扰扰了一年多,几乎无日不战的南阳,终于恢复了安宁。 可惜战乱虽然结束了,可南阳百姓的苦难并未就此结束,所谓大战之后,必生大疫,从去年开春后,南阳宛县一带就爆发了大疫。 这种令人“腹寒”的疫病非常可怕,传染性极强,患者六七日间皆暴毙而死,幸存者寥寥无几。 经过一年的传播,以宛县为中心,方圆数百里皆难以幸免。 新野,亦在波及范围内。 疫病袭击的对象,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管是大姓,抑或小民,皆一视同仁。甚至,聚族而居的大姓,反而比小民更加危险。 新野邓氏,就遭到了伤寒的袭击,不过十数日间,族中三四百人,死者七八十人,死亡人数占整个族群的两成,一时间可谓是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邓氏族人大骇之下,各自离散,偌大个南阳邓氏,转瞬间便衰败下来。 邓攸府邸依旧屋宇徘徊连属,重堂高阁林立,望之奢侈华美,气派万千,然而往日热闹无比,今时却冷清得吓人,久久不见一人。 邓瑗躺在一间充满刺鼻药味的屋舍床榻上,脸颊泛着怪异的潮红,精美的胡须亦变得干枯无比,浑浊不堪的双眼无神地望着门外。 “父亲……” “主人……” 邓攸次子邓朗,监奴郑当神情惶恐的站在屋室阶下,泪如雨下。 邓家最开始是邓攸的长子邓冲染上伤寒,邓攸爱子心切,不幸也被传染,其继妻也没能逃过一劫。如今邓冲、邓攸继妻皆已死去,邓攸自己自感也已经时日无多。 邓攸用尽全部力气,开口道:“仲畅,我死以后,你就带着家人、资货,南下长沙,投奔你的妹夫刘仲达。” 邓朗知父亲将死,陷入悲伤之中,痛哭流涕,不能抑止,一时间没有回答邓攸的话。邓攸忽然发怒,几乎坐起,大喊道:“答我!难道你要让我死不瞑目吗?!” “父亲……”邓朗顿时止住哭泣,回道:“儿子、儿子遵命。” 邓攸闻言似有安心,或者力气用尽,重新跌回床榻,又对郑当道:“郑当,你曾数次前往长沙,熟悉路途,我将家人全部托付给你了,一定要将他们安全带到长沙。” “诺。”郑当边泣边应道。他从小作为邓攸的小史,两人的关系,远非普通主人和奴仆的关系。 邓攸心事一了,气色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来。 “少君……” 弥留之际,邓攸不禁呢喃起女儿的名字。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八章 噩耗 建安三年,七月。 承水出于零陵郡烝阳县,又名烝水,经零陵郡重安县,而入长沙郡酃县,最终汇入湘水。 承水虽然不及湘水、耒水,乃至钟水,全长亦有五百余里,酃县、重安、烝阳三县不知有多少人赖其为生。然而最近一段时间,酃县段承水屡屡封锁河道,给酃县百姓造成了很大不便。甚至于,连沿岸两侧,都有兵卒巡逻,但凡有人靠近,皆要驱逐。 整个酃县,有资格下这个命令的人,只有刘景一人。 此刻他便在承水之上,自己的座舰尾楼内,身边环绕着刘亮、王彊、于征、褚方等人。 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皆落在船首一物上面。 此物是两根硕大木竿,形状便如同船桅一般,皆高达五六十尺,其中一支大竿上部安有一方巨石,底部则连着轱辘。 随着王彊一声令下,其中一支大竿带着巨石轰然落下,猛力砸中对面一艘六七丈长的舸船,仅仅一击,就将舸船甲板砸穿,舸船旋即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前倾斜,沉没只是时间问题。 “好!”尾楼中的众人,皆是忍不住大声喝彩。 在一阵阵吆喝声中,滑轮滚动起来,大竿及上方的巨石被拉回大舰,并重新固定好位置。 很快,大石再度带着凌厉的呼啸声落下,彻底将倾斜严重,垂死挣扎的舸船送入承水河底。 刘景见此,脸上难掩欣慰之情。 此物,便是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水战利器——拍竿。 拍竿这种大型水战用具,威力十分强大,大约出现于东晋时期,在火炮类武器应用于水战前,一直有着不可忽视的地位。 刘景知道拍竿起源于桔槔。而桔槔,是华夏子民发明的一种利用杠杆原理汲水的工具,早在《墨子·备城门》中就有所提及。 桔槔的基本结构是在竖杆上安装一根横竿,前端连系水桶,尾端缚系坠石,用时牵拉桶绳入井汲水,然后松手,竿尾凭坠石重力下落,竿首抬起,将水桶提升出井。 刘景初时认为有桔槔这样的原型,加上他对杠杆原理的理解,发明拍竿应该不成问题。 但现实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他从去年开始研究,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不仅参考了桔槔,还参考了投石机原理,可威力怎么都达不到理想的要求。 直到最近,他不得不做出妥协,招募来一些木匠,群策群力,终于造出了威力强大的拍竿。事实证明,闭门造车要不得。 到目前为止,他的船队中,连一艘楼船和艨艟都没有,斗舰,也只有区区八艘而已,六丈至九丈的大舸船亦不过三十余艘。 这点微末的实力,与动辄楼船、艨艟、斗舰以百计的刘表、张羡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即使他现在拥有了拍竿这样的水战利器,仍然难以弥补双方巨大的实力差距。不过,他终究有了足以打疼刘表水军的能力。 刘景对身旁的王彊道:“很好,此物威力之强,可以轻易击沉包括楼船在内的所有船舰。” 王彊点头附和道:“刘君所言甚是。即便是高大坚固的楼船,亦当不得桔槔数击之力。有了桔槔,足以横行江上无忧。” 刘景摇头道:“我创造此物,虽说费了不少工夫,仿制却很是容易,只能起到奇兵之效。” 王彊想想也是,此物其实并没有脱离桔槔的范畴,而桔槔又是世间寻常之物,落在有心人眼里,用不了多久就能造出来。 刘景又道:“此物不能叫桔槔,免得被人一眼看破虚实,就叫拍竿吧。” “拍竿?”王彊道:“以竿拍之,刘君这个名字取得好。” 刘景笑着摇了摇头,王彊这拍马屁的功夫可比郭商差远了。 王彊又道:“刘君,不知那几个匠人,该如何处置?” 他们未必会把拍竿的秘密泄露出去,可这毕竟是只有己方掌握的秘密武器,日后必会起到极大作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按他的想法,自然是全部杀掉,已绝隐患。不过以他对刘景的了解,后者断然不会这么做。 正如王彊心中猜测的那样,刘景无意杀害无辜,沉吟一声道:“酃县地处要道,人多眼杂,他们留在这里,恐有泄密的危险。将他们暂时送往钟水乡吧……” “诺。”王彊抱拳应命道。 此事一了,刘景当即酃县,并第一时间下令解除承水禁令。拍竿既然已经试验成功了,以后自然也就不会再封锁承水河道。 七月的酃县,骄阳如火,闷热异常,刘景回到县寺,一边食莲子解暑,一边翻阅起案牍。 说来也是奇怪,酃县历来阴雨不断,常有水涝之海。然而他上任两年,去年雨水明显较往年为为少,全县因此迎来大丰收,今年更夸张,竟然出现了旱情。 幸亏酃县境内水资源丰富,能够极大缓解旱情,倒也不至于引发大规模歉收。 刘景正看得入神,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接着于征拿着一封书信走进来,交给刘景,口中说道:“是刘文绣派人送来的信。” “哦,是文绣啊。”刘景心里不由一动,立刻接过书信。 他知道荆州南北大战爆发于建安三年,也就是今年,可具体是哪个月,就不清楚了,史书上没有留下明确记载。为此,他今年初便让刘祝北上襄阳,查探消息。 “莫非,刘表即将南下?”刘景一边打开信,一边推测道。然而当他扫过信上的内容,不禁霍然而起,面上尽是震惊之色。 丈人邓攸,竟然染疫而死,其妻,其长子邓冲亦亡。 于征很少见到刘景这般失态,几次欲言又止。 刘景无心留意一旁的于征,手持信纸,忍不住来回踱步,心中感到十分哀痛。 不提前身,邓攸待他,不可谓不好,良马、铠甲、兵器、资货……但凡他有所求,邓攸无不应允。 刘景自觉受其恩惠,还在想,日后若是崛起,当加倍回报之。 然而谁能想到,他竟然如此不幸,染上瘟疫,中年暴毙而死,两人前年一别,竟成为永别。 刘景现在更担心的是妻子邓瑗,她非常爱惜自己的家人,尤其是邓攸,从小将她视作掌上明珠,对她的宠爱,更甚于二子,父女二人,感情非比寻常。 他不敢想象,若是妻子邓瑗得知父、母、长兄皆死的噩耗,该多么伤心。甚至,刘景担心她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个噩耗。 刘景定了定神,继续往下看,邓瑗的二兄邓朗,受到邓攸的遗命,举家南下,投奔他而来。 身在襄阳的刘祝,恰好与他们相遇,他见邓朗携带舟船资货甚众,怕他们南下遇到危险,亲自率领船队,护送他们至长沙。 刘景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其二兄邓朗,以及长兄邓冲的子嗣都还活着,应该稍稍能够慰藉妻子邓瑗的心吧? 刘祝写这封信时,一行人已来到长沙地界,这证明后面基本不会遇到危险,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当在数日后到达酃县。 书信前半部分写的是邓氏详情,后半部分写的则是北方局势。据刘祝在襄阳打探到的消息,刘表和曹操,可能私下议和了。 “议和?”刘景微微一怔,两人在南阳打生打死一年多,各自都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尤其是曹操,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大将典韦皆死于南阳,之后数征而不能克,可谓威严扫地。 议和?可能吗? 刘景认真的想了想,还真有这个可能。因为刘表今年就会南下讨伐张羡。而张羡据有荆南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刘表必须全力以赴,才能成功。他倘若未和曹操议和,又怎敢大举南下? 而这一年,曹操会暂时收回投向南阳的目光,将兵锋调转向东,诛灭盘踞于徐州的吕布。要说两人没有默契,谁信? 不过刘表、曹操到底有没有议和,其实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荆州南北大战,就要来了…… 刘景个人猜测,刘表出兵的日子,当不会超过八月,因为八月就是荆南秋收之时,刘表肯定不会让张羡安安稳稳的秋收。 刘祝都能打探到的消息,张羡没有理由不知道,不过消息真真假假,他身处局中,又无先知之能,未必能够看清眼下的形势。 刘景直到看完信,沉思良久,才发现于征担忧的眼神,解释道:“不是外事,而是内事,我的姻家邓氏出了变故。” 于征性格稳重,绝非多嘴之人,既然刘景无意和他多言,他点了点头便退下了。 刘景也无心继续留在这里,拿着信匆匆赶回县舍。 而今的县舍虽是新建,却不逊于过去旧治居所,加之邓瑗喜欢奇花异草,多有移植,整个县舍宛如置身于一座精美的花园。 现今慈幼居已经走上正轨,邓瑗并不需要每天都前往那里,今日,她便在县舍中没有外出,而是和诸婢在堂室内投壶取乐。 邓瑗梳着高髻,金玉为饰,身上穿着轻薄犹如蝉翼的纱制衣袍,脚上穿着绿丝方头履,身姿卓约,眉目如画,宛若小仙女。 她右手持箭,端于面前,晶莹剔透的双眸微微眯起,周围诸婢故意发出声音,试图干扰她的心境,但她始终平静如水,右手一甩,箭矢划出一道美妙的抛弧线,准确落入狭窄的壶口。 “哈哈,我赢了……”邓瑗眼见自己一击中的,忍不住对环绕在身旁的诸婢露出得意的笑容。 刘景站在门外,看着邓瑗甚是开心的样子,不由暗暗叹气。 “啊,刘郎,你怎么回来了?……”邓瑗意外瞥见刘景,顿时惊叫出声,脸颊红彤彤的,也不知是天气所致、运动所致,抑或羞赫所致,或者皆有。 “少君……”刘景面露难色,不知该怎么向她说出残酷的实情。 邓瑗以为刘景和她生气了,小心翼翼道:“刘郎,你是怪我失仪吗?” “不是,”刘景迈入室中,走到邓瑗面前,轻轻抚着妻子的肩背叹道:“少君,我不知该如何对你说,你、你家出事了……” 邓瑗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一脸茫然地问道:“我家出了什么事?” “这个……”刘景实在难以启齿,只好将信直接交给了她。 邓瑗一脸狐疑之色,待看清信上内容,脸色先是一片煞白,继而只觉一股气血疯狂涌上头颅,旋即便感到天地都在旋转。 “少君、少君……”刘景早知道妻子未必能够承受这个打击,是以一直紧紧盯着她,一见她将要晕倒,立刻将她牢牢抱在怀中。 “女郎、女郎……”诸婢无不大惊失色,一时间吓得僵住了,稍小一些的阿喜、阿乐更是哭起来,随后便如同传染一般,诸婢皆泣泪。 刘景拦腰抱起昏迷的妻子,将她送入寝室床榻,并让诸婢去将手巾浸湿,为邓瑗擦拭消暑。 刘景则坐在床榻下面的凭几上,紧紧握着妻子的手。 邓瑗从小到大,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很少有烦恼的事情,因此养成了十分开朗的性格。 两人成婚后,刘景很喜欢她这种开朗的性格,因为在这个人吃人的大乱之世,有太多太多的苦难,人心也逐渐变得扭曲。刘景坚信,有邓瑗陪伴在他的身边,他的心就永远都不会沉沦。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邓瑗如此虚弱痛苦的样子,心里自责的同时,也感到无奈,这件事根本对她无法隐瞒,她早晚都要知道。 阿姝等婢女拿着浸湿的手巾归来,刘景讨要过来,亲自为邓瑗擦拭额头、脸颊、颈部…… 一个时辰后,邓瑗转醒过来,侧头看着坐于凭几上的刘景,泪水如决堤的河水一般,顺着眼角流下,顷刻间便打湿了木枕。 邓瑗声音无比哽咽地道:“刘郎,我、我阿父、阿母、兄长,真的、真的都死了吗?” 刘景难以启齿,只能默默地为妻子擦拭眼泪。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三窟 父亲、继母、兄长一时俱丧,给邓瑗造成了极大的打击,整个人陷入到巨大的悲痛之中。 接下来几日,她食不过一餐,别说鱼肉,连青菜都不动一下,只以白饭充饥。夜不能入眠,常常呆坐于窗边,对着璀璨的夜空,口中念念有词,流泪到天明。 邓瑗这种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令刘景很是担心,如今正值非常之时,他白天殚精竭虑,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晚上还要回到家中照顾妻子,很难得到充足休息,以他精力之旺盛,一连多日下来,也感到有些吃不消了。 七月七日,七夕节这天,邓瑗时隔数日,终于再次踏出了房门,原因无他,其二兄邓朗带着全家老小,经过漫长的水上旅途后,终于抵达酃县。 邓瑗不再是往日盛饰丽服,容光照人,神采飞扬的模样,如今披发麻衣,形容憔悴,眼眸肿得好似一对灯笼。刘景紧紧牵着妻子的手,心中充满怜惜之情。 “二兄……” “阿妹……” 一身缟素麻服的邓朗刚下船登岸,就见妹妹邓瑗迎面一头撞进他的怀抱,伏在他的肩上嚎啕大哭起来,一时间,哭的是声嘶力竭,肝肠寸断,令人动容。 自从邓瑗接到家中噩耗,虽然每日皆以泪洗面,但她却始终压抑着自己心底的情绪,直到今日看到从小疼爱她的二兄,情绪才终于彻底爆发出来。 见妹妹伤心欲绝的模样,邓朗也被重新勾起伤心事,抚其背安慰的同时,亦不禁留下眼泪。 刘景站在一旁,默默无言。 良久,邓瑗情绪稍缓,哭声渐渐停歇,脱离出二兄邓朗的怀抱。 直到此时,刘景才开口对邓朗道:“二兄,请节哀顺变。卒闻丈人、丈母、大兄身故的消息,连日来,少君哀悼过甚,几废身体……” 邓朗双目直视刘景那张英俊有威的面容,叹息道:“仲达,你可知道,父亲临终之时,心里最惦记的不是家人,而是少君和你!” 邓瑗闻言,再度落下泪来。 刘景一脸动容道:“景幼年丧父,家父音容笑貌,已渐渐难以回忆。前年北上新野,丈人待景有若亲子,但有所求,无一不允,心中感动至极,惟愿日后有所成就,能够有机会回报万一,没想到却等来噩耗!上天待丈人,何其不公!” 邓朗颔首道:“仲达有此心意,不枉父亲对你看重。”顿了一下,又道:“仲达,我要为父守孝三年,所以你不要为我们安排奢侈华丽的屋宇,只要能够遮风挡雨就行了。最好是在城外,免得周围纷扰。” “二兄且放心,你们的住地早就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入住。”邓朗提出的要求都是意料中的事情,刘景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时,邓瑗接过大嫂王氏手中的侄儿,好生怜悯,他是亡兄邓冲留下的唯一子嗣,今年四岁。前年邓瑗出嫁时,就对他极为宠爱,只是那时他才两岁,尚不晓事。 邓冲只有一子,邓朗子嗣也不多,不过一子一女而已。 也许是老天爷看到邓氏已经遭受了太多的苦难,因此他们一行人三十余人,此次前来下湿的长沙,包括三个幼童在内,都幸运的未曾患病,一路平安无事的抵达酃县。 将邓氏安顿在酃县城郊,承水河畔一座庄园内,刘景晚上离开时,让他意外的是,邓瑗并没有留下陪伴兄嫂侄儿,而是选择和他一同返家,明显是有事要和他商量。 路上,邓瑗始终沉默不语,直到回到县舍,才神色哀伤地对刘景道:“刘郎,我想为阿父守孝,希望你能答应。” 刘景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汉代自诩以孝治天下,上至天下,下至庶民,莫不遵守孝道,为死去的父母守孝三年,乃是汉代全社会的共识,甚至朝廷屡下命令,虽两千石大臣及中官,也要严格遵守。 不过传统上规定男子需守孝,并没有规定女子也要为父母守孝。 但也不是没有先例,比如南阳邓氏女就有这个传统。当年和熹皇后邓绥之父邓训病死于护羌校尉任上,邓绥当时年仅十二岁,“昼夜号泣,终三年不食盐菜,憔悴毁容,亲人不识之。” 守孝期间,禁忌极多,并且人们还在不断想方设法苛待自己,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孝顺。刘景心里面很佩服邓绥的孝心与坚持,但他绝不希望妻子变得和邓绥一样。 “还是要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行。”刘景不禁陷入沉思。 邓瑗见夫君眉头紧锁,久久不语,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忍不住低声泣道:“刘郎,我……” 刘景心有定计,上前轻轻拥住邓瑗,暖声说道:“少君敬爱父亲,知其身故,有效仿和熹皇后之心,世间没有阻人行孝的道理,我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只是,和熹皇后为父守孝,‘昼夜号泣,终三年不食盐菜’,固然令人敬佩,但如此亏待身体……女子不比男子,天生体弱,和熹皇后之后始终没有为和帝诞下子嗣,未必就与此无关?这一点,少君不能不慎思之。” 邓瑗顿时忘记了哭泣,沾着泪滴的双眸怔怔地望着刘景。 她却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和熹皇后到底是不是因此而无嗣,谁也不能肯定,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今年才十八岁,还没有为刘景生下一儿半女,要是因为为父守孝,而落得终身无嗣……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丈夫……如今邓瑗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这两个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选谁?邓瑗眼泪盈盈,一脸无助。 刘景最是见不得妻子这副模样,叹道:“少君,我的意思不是不让你守孝,而是守孝期间不要过度苛待自己,即使不食鱼肉,也要多吃饭菜,这样才能不致损伤身体,造成隐患。” 邓瑗一时间悲喜交加,拼命点头道:“刘郎,我一定遵守,必不令身体有毁。”如果刘景直接劝说她爱惜身体,她十有八九听不进去,但他拿和熹皇后无嗣这件事恐吓她,立刻使其就范。 邓瑗想了想,又道:“刘郎,我守孝时,遵照礼法,不能再侍奉你,”接着,她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我身边诸婢,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女,可以代我伺候刘郎。刘郎若是不喜欢她们,也可以纳妾。”说罢,邓瑗长长的睫毛挂满泪珠,颇感委屈。 这一刻,邓瑗内心十分纠结,她自然不希望与别人分享夫君,哪怕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婢女们。可是她既然决心为父守孝,这三年总不能让夫君一直守身吧?与其让夫君背着她找女人,还不如她自己“大方”提出来。 看着邓瑗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一时间刘景也不知该哭是好,还是该笑是好,问道:“少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邓瑗一脸懵然。这是她当初出嫁时,继母私下传授给她的,只有危急时刻才能使用,怎么刘郎是这般反应? 刘景不疾不徐地道:“《史记》上说:‘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我们是经过六礼而婚的夫妻,福祸同享,生死与共。少君为父守孝期间,心中该是多么哀伤,我身为丈夫,怎能忽略你的感受,独自享乐呢?再者说,我心中只爱你一人,再也容不下她人。” “可是……”刘景爱她至此,邓瑗心中万分感动。 刘景眼见邓瑗还要再言,急忙抬手止住,说道:“好了、好了,少君,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了。” 邓瑗借坡下驴,轻轻一“嗯”。 ………… 七夕之后,邓瑗开始了守孝生活,守孝期间禁忌很多,除了不能饮美酒食鱼肉,不能穿美服戴丽饰,不能行房、不能作乐……甚至连访友都受到限制。 不过邓瑗并没有完全将自己关在家中,她偶尔也会出门看望兄嫂、侄儿,乃至前往慈幼居。 并且邓瑗虽然不再吃鱼肉,但刘景亲自为她制定了营养丰富的素食菜谱,豆腐、豆芽、竹笋、葵菜、韭菜、瓜等等,每天几乎都变换不同的花样。邓瑗只在最初几日瘦了一些,之后便始终维持着婀娜多姿的身材。 七月悠悠过半,自入下旬以来,随着刘表将兵船不断调往江陵,荆州的局势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江陵位于长江北岸,恰好处于荆州中央。 荆州有三大战略要地,以天下言之,则重在襄阳;以东南言之,则重在江夏;以荆州言之,则重在江陵。 刘表令兵船集结于江陵,用意如何,不问亦可知。 面对咄咄逼人的刘表,张羡别无选择,唯有不断向巴丘增兵,与江陵刘表大军隔江对峙。 荆州南北大战,一触即发。 长沙,临湘,郡府。 下职后,褒衣高冠,五官严正的桓彝匆匆赶到兄长桓阶的吏舍,一进门,就看到桓阶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上案牍。 桓彝开口道:“兄长,你找我?” 桓阶轻轻颔首,说道:“是有事要和你商量。” 桓彝不再多问,静待其言。 桓阶沉默了一下,问道:“你最近有和刘仲达通信吗?” “有。”桓彝点头承认道。 两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没什么好顾虑的,桓阶直接问道:“刘仲达是否和你说过什么?” 桓彝皱了一下眉头,略有迟疑地回道:“仲达说,刘表可能在八月秋收之际出兵,此战——府君必败。” “果然。”桓阶不由苦笑,和自己猜得差不多,然而自己也是最近才得出这个结果,而刘景…… “刘仲达神智天授,机鉴先识,之前对天下大势的判断,无不应验,他去年选择出走,就任酃县,怕是早就料到这一日了。” 桓彝面色平静地问道:“不知兄长问起仲达,是何用意?”这个世上,要论最了解刘景的人,他这个昔日近邻兼好友,绝对算是其中之一,因此毫不意外。 桓阶娓娓说道:“故主乌程侯,乃是为刘表所害,而府君有待我不薄,委以朝右重任,值此生死存亡之时,我必以身报之,誓与长沙共存亡。 然而古语云:‘狡兔有三窟。’桓氏,有我一人与长沙共存亡就够了,你没必要也留在临湘,我有意将你派往南方。” 桓彝心中一动,问道:“兄长的意思是,让我和刘仲达一样,出为一方县长?” 桓阶点头道:“没错。正好近来由于局势逐渐混乱,长沙、零陵、桂阳诸县,多有长吏为避祸挂印而去。府君向来待下宽和,必可理解我桓氏的苦衷。” “兄长有无具体目标?” “耒阳。”桓彝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桓阶心里还真的有目标,“耒阳乃是荆南四郡唯一设有铁官的地方,铠甲、兵器,皆赖其力,对我等未来,至关重要,必须要牢牢掌握在手中。现今耒阳任上的县长并非府君嫡系出身,而是朝廷任命。所以,我准备推荐你为耒阳令。” 桓彝目光一凝,耒阳和酃县,虽然分属长沙、桂阳二郡,却是县境相接,水路相连,可互为犄角。兄长如此安排,绝不像表面说的那么简单。 桓阶却没有多做解释,而是说道:“如今局势纷乱,地方不宁,你赴任前,最好和刘仲达见上一面,让他派兵送你上任。” 桓彝闻言点点头,他和刘景关系密切,南下之时,肯定会见上一面。而且,他虽然性格刚正,宁折不弯,却绝非迂腐之人,对于刘景的帮助他并不排斥。 两兄弟随后一直聊到深夜才作罢,次日一早,桓阶便独自求见张羡,两人密聊许久。 当日,张羡便任命金曹掾桓彝为桂阳郡耒阳县令。 桓彝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收拾好一切,乘船南下,而跟随他一起走的,不止于妻子,还有数十名桓氏族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章 计议 就在桓彝离开临湘南下的时候,驻扎于湘南县的刘宗,则接到了张羡的调令,命他即刻率领本部一千人马,北上巴丘,与诸军会合,共抗刘表。 刘宗过去率部驻扎于醴陵县一带,防备东面的豫章郡流民、贼寇,之后则改为驻扎湘南县。 湘南县位于郡城临湘以南二百里,境内有湘水及支流涟水。涟水源于连道,经零陵郡湘乡,流入湘南县境,最终汇于湘水。 湘南县西接零陵,南靠衡山,境内时有贼寇、荆蛮出没。虽只是疥癣之疾,并没有太大威胁,可这里距离郡城临湘实在太近了,除了刘宗外,还有另外两支人马,由此可知此地的重要性。 刘宗身高仅七尺出头,不甚高大,却生得方面大耳,相貌雄毅,下巴留着短髭,顾盼之间,甚有威仪,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折的气度。 他此刻坐在军帐内,手上拿着张羡的调令,神情若有所思。 陈进、黄武立于下方,两人都是跟随刘宗多年的亲信,陈进身高近八尺,豹头环眼,板肋虬髯,颇为雄壮威武。黄武身量不高,腰围却极宽,特异于常人。 黄武素来性格直率,脾气火爆,率先开口道:“司马,我等从军两载有余,只打过一些流贼、蛮夷,真是没甚意思。这刘表,虽是一介儒人文士,却也有一些真本事,杀得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数次丢盔卸甲,着实不可小觑。这次有机会和刘表的大军大战一场,好不令人期待。” 陈进沉声说道:“刘表实力远强于长沙,我等与之对垒,怕是有败无胜。”陈进外表高大,看似粗猛,实则性格颇为沉稳。 黄武不满道:“伯登为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陈进无意与黄武争辩,目光再度落回主位上的刘宗身上。 实际上刘宗内心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刘表和张羡一南一北,划江而治,分割荆州,两人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种情况绝难持久,很多人都能猜到,荆州未来定会爆发南北冲突。 不过,唯有刘景,早在去年的时候,就准确预料到今年荆州将会爆发大战,简直有如神助一般。 而这,也不是刘景第一次显露“先知识变”之能,刘宗每每回想起刘景昔日之言,全部一一应验,便感到悚然心惊,好像世间所有的事情,都不出他所料。 此番北上,形势可谓险峻到了极点,动辄便有军覆人亡的锋线,刘宗心中岂能不感到忧虑,出发之前,势必要先询问一下刘景的意见。想到这里,刘宗抬头看向陈进、黄武,开口说道:“府君有令,我等自当从命。伯登、叔业,你们这就下去安排吧,集结舟船、筹措辎重……” “诺。”陈进、黄武领命而去。 二人走后,刘宗再度陷入沉思,湘南距离酃县可不算近,走水路速度太慢,走陆路即使快马加鞭,最少也要三天时间,一来一回,就是六天,颇为费时。 所幸大军出动,绝非一时半刻所能成行,拖延数日并不为过。 事不宜迟,刘宗立刻铺开耒阳纸,执笔开始写信。写好后密封之,交给一名龙丘刘氏子弟,让他手持书信,快马赶往酃县。 刘宗这边奉命北上,正在醴陵县以东征讨豫章贼寇的蔡升同样也接到了张羡的调令。 不过不是命他北上巴丘,而是让他尽早结束战事,率军返回原驻扎地,即临湘以南五十里小武陵乡。 毕竟,在张羡看来,豫章贼寇无足痛痒,刘表,才是生死大敌。 蔡升身披袍铠,手中持着骑矛,腰上别着长刀,骑在一匹高大健硕的骏马上,目光炯炯地望着漫山遍野,四处逃窜的流寇,对身旁的刘修大笑道:“大兄,哈哈……我们又获得了一场大胜。这些豫章贼真是不堪一击。” 自从两个月前,他率军对豫章流贼发动进攻,前后历经十余战,每次都大获全胜,击溃敌人数以万计,斩首千余级。 刘修为人严肃,是以脸上毫无喜色,语调平缓地道:“昔日光武帝中兴汉室之际,邓禹、冯异,皆为世间少有之名将,亦尝败于赤眉之手。更何况我们?大局未定之时,不可疏忽大意。” 刘修亦乘骑良马,他虽然失去了右臂,难以在马上作战,乘马代步却不成问题。 蔡升肃容点头道:“大兄教训的是。”刘修称得上是他的半个老师,因此对其极为尊重。又道:“不过,流贼如今几乎溃不成军,正好趁此机会一战而定,免得他们又再度聚集为患。” 言讫,蔡升调转马头,看向后方,一支人数超过一千五百人,鸦雀无声的军阵映入他的眼帘。他们全体头著兜鍪,身着绛衣,行滕草履,刀楯如墙,矛戟如林,旌旗猎猎,气势极为惊人。 刘修没有辜负刘景的信任与期望,用了两年多的时间,终于练出了一支令行禁止,勇敢善战的精兵。刘修有自信,即便是纵横中原的刘表大军,亦可一战。 蔡升高举骑矛,神采飞扬,纵声大喝道:“豫章流贼,侵我国土,犯我百姓,长沙上下,莫不切齿。我与诸君,奉命讨贼,逾越险阻,转斗百里,所在斩获。今日不惜冒险深入旁郡,便是要毕其功于一役。诸君与我,当同心一力,努力共功名!” 原来他们已经不在醴陵,而是一路追赶流寇,跨越诸山,杀入豫章郡内,目前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豫章郡宜春县地界。 “万岁……” “万岁……” 将士敲震武器,欢声雷动,从坡上一泻而下,向东追击十数里,一直杀到宜春近郊才收兵,斩俘甚众,所获极丰,满载而归。 至此,窜入长沙,为祸数载恶豫章流贼,被蔡升、刘修率兵杀得土崩瓦解,流离四散。 加之如今的豫章太守华歆乃是海内名士,素有名望,远近所归,幸存的流人渐渐为华歆感召,入其麾下,不再为恶。 事实上,这场历时两个月的战事,是在刘景的暗示下发起的。当时名义上的理由是,兵卒缺乏实战经验,要想成为一支精锐之师,光靠训练远远不够,还要经历真刀真枪的厮杀。 环顾周边,豫章贼是最适合的交手对象,他们人数众多,却不耐苦战,堪称一群乌合之众。 而实际原因却是,以战事为借口,阻止他们被张羡调往北方,充当对抗刘表大军的炮灰。 结果刘景的计策成功了,张羡见蔡升征讨豫章贼,果然没有将他调去巴丘,而是令其尽快结束战事,撤退回原来驻地。 其实不止蔡升,刘宗那边,刘景也有办法阻其北上,他需要做的仅仅是给单日磾传个口信,让他出兵骚扰衡山乡。 要知道,衡山乡归于湘南县治下,正处于刘宗的辖区。 然而刘景并没有这么做,第一,刘宗、蔡升与他关系密切,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此时正值长沙生死存亡之际,两人皆“裹足不前”,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第二,张羡在与刘表的对决中,实力本就落在下风,长沙这个时候“后院起火”,势必会令张羡感到捉襟见肘,面对刘表大军的进攻很有可能迅速溃败。 这不符合刘景的利益,他现在还没有准备好直面刘表大军,需要张羡在前面为他遮风挡雨。 因此,刘景对刘宗的来信毫不意外,在给族兄的回信时,刘景首先提醒他要小心“背后”。 长沙吴氏这一代的领军人物吴巨,目前担任罗县县令及长沙北部都尉之职。但历史上吴巨却是刘表的部将,并且深受信任,堪称是刘表“入侵”交州的急先锋,这不能不令他产生怀疑。 当然,他没有确凿证据,所以也就没有和刘宗直接点名道姓,只说让他当心背后。这种事情,没有发生当然最好,却也不得不防。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他告诫刘宗,张羡与刘表交战,必败无疑,全军溃败之后,他万万不能进入郡城临湘,那里日后将为死地,一定要南下酃县,与他会合,共商大计。 至于刘宗会不会听取他的意见,刘景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但八分把握还是有的。刘宗并非张羡的嫡系出身,甚至当初出仕时,也是被张羡半强迫着逼出来,不太可能和长沙生死与共。 刘景给族兄刘宗回信后,没过几日,就迎来了桓彝,这可真是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两人阔别足有一年半之久,虽然时有通信,可终究不如当面促膝而谈。 “公长……” “仲达……” 刘景大步上前,紧紧握住桓彝的手,心思一转,立刻猜到了桓彝此番南下的目的,直接问道:“公长,不知你被外放何处?” 桓彝回道:“耒阳。仲达,你我日后,便是邻居了。” “耒阳……耒阳好啊,比我这酃县强多了。”刘景忍不住面露异色,酃县已是长沙最南端,因此他猜测桓彝多半不是外放酃县近左邻县,就是外放零陵、桂阳诸县。耒阳自然也包括在内。 耒阳产铁,对他未来至关重要,一直被他视为禁脔。 本来他还准备在张羡遭到刘表大军围困时,出兵占领耒阳。现在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桓彝虽不是他的手下,但两人关系非比寻常,当长沙危机之时,两人自然要携手共渡难关。 桓彝道:“现在有一个难题,耒阳县令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地方长吏,如今尚在任上。而府君名义上只是长沙太守,并无任免桂阳郡县的权力,所以……” 刘景笑道:“这有何难,届时我亲自将兵,随你赴任。” 桓彝摇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耒阳设有荆南唯一一处铁官,境内诸冶坊铁官徒,无虑千人。此等辈开矿冶铁,不畏艰苦,刚劲强悍,耒阳令若是得知我来,必会召集铁官徒,据城而守,届时我们就算有数千之众,也未必能够打下耒阳。即使侥幸成功,也不过是收获了一个残破的耒阳。” 刘景显然早有定计,想也不想道:“公长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这也好办,我在酃县之南钟水乡,驻有兵马,那里距离耒阳,仅一水之隔。” 如今钟水、平阳二乡,不仅驻有马周的一营八百人,还有褚方的一营八百人,乃至刘祝、王彊的兵船千余人,皆聚集于此。 刘祝、王彊率领兵船隐于此地的原因很简单,为了对抗刘表的楼船水军,张羡已存破釜沉舟之念,开始强行征调长沙、零陵、桂阳三郡民间的商船、渔船。因此刘景提前让他们躲藏起来。 至于褚方,刘景心里则多少有些无奈,今年以来,张羡已经给褚方写过两封书信了。 第一封信,是在今年初的时候,张羡正式邀请褚方北上临湘。 褚方曾和刘景有个“一年之约”,今年初时正好满一年,然而褚方当时已经深深为刘景身上的气度所折服,加上长沙局势颇为稳定,并无纷扰,他认为自己在酃县,也同样是为张羡效力,便婉言拒绝了张羡的邀请。 不过七月间,荆州局势大变,刘表于江陵集结重兵,随时有可能南下长沙,褚方昔日屡受张羡恩惠,刘景唯恐张羡再来书信邀请他,前些天便将褚方派往南方。褚方前脚刚走,刘景后脚就接到了张羡写给褚方的书信。 刘景不禁暗叫侥幸,若是这封信落到褚方手里,以其重情重义的性格,十有八九会答应。 刘景继续道:“公长若是同意,我立刻手书一封,令其等跨越钟水,昼夜兼程,突袭耒阳县城,将县中长吏一网打尽,为公长赴任,扫清障碍。” 桓彝问道:“这莫非就是由褚子平统领,在酃县城下大破数千汉蛮叛乱的人马吗?” “是。”刘景颔首道。 “如此,我可以高枕无忧了?” “公长不妨在酃县静候佳音。”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一章 开战 未免荆蛮提前发现城中的埋伏,两扇宽大厚重的城门仅打开少许,这样一来,外面看不到城内,而城内同样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严肃微黑古朴的脸庞露出一丝紧张之意,双目死死盯着半开的城门,握剑之手沾满了汗水。 刘景心里也有些紧张,面上却一副镇定而又从容的样子,笑问道:“伯穆是第一次经历战事吧?” 严肃肃容颔首,他以前担任市狱吏时,最多也就是抓抓不法之徒,跟随刘景擒获区雄及其党羽,是他经历过的最大场面,然而与今日遭遇一比,就不免小巫见大巫了。 其实感到紧张的远不止严肃一人,即便是统领船队、见惯风雨的刘祝,游侠出身、伤人亡命的于征,这一刻亦不免心情紧张,毕竟他们即将交手的对象,乃是传说中生性悍野,骁勇善战的荆蛮。 反倒是王彊,脸色格外平静,看得刘景暗暗点头,心道不愧是“赌徒”,确实有过人的胆识。 去年王彊率船队北返,在酃县水域遭遇荆蛮围攻时,当机立断抛弃失陷船只,选择突围而走,看似冷酷无情,却是当时的最佳选择。 换成别人,损失的可能就不止一艘货船那么简单了。这也是刘景事后没有丝毫怪罪王彊的原因。 “此战我方必胜。”刘景信心十足地道,接着神情微微一怔,这时他才发现族弟刘亮竟然不见了。 “子明呢?”刘景顾问左右道。 “子明随马兄出城了。”刘祝小心翼翼回道。 “胡闹!”刘景闻言顿时色变,愠怒道:“他今年才刚满十六岁,尚未完全长大,而且技艺不精,如何能上战场与荆蛮厮杀?” 刘景对刘亮可谓寄予厚望,视为自家“千里驹”,悉心培养,以期未来可以成为自己的得力臂助。要是半路夭折,不说枉费一番心血,对他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不过刘景很快就顾不上刘亮了,因为荆蛮已然“近在咫尺”。 三百余荆蛮抵达护城河外,因衡山乡邑坐落于湘水西岸,汉民利用有利条件,引湘水作为护城河,宽度足有十三四丈。 就在荆蛮等待之际,城墙上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人头,随着一声喊杀,一时间弓弩俱响,箭如雨下。 由于衡山乡邑城门洞开,荆蛮们便放松了警惕,全无防备下,遭到城上箭雨密集攻击,前排的人就像被割的麦子一般成片成片倒地。 疤面荆蛮气得暴跳如雷,怒骂道:“汉狗无信!无耻!今日我等必屠此城!杀光所有汉狗!杀!” 这一次,荆蛮没有一人后退,在疤面等头目的带领下沿着护城河的桥梁冲向城门。 荆蛮不是没想过城内或许有埋伏,不过他们不在乎,他们怕的是汉人据城而守,不善攻城的他们到时候只能望城兴叹,如今汉人舍弃优势,自己打开城门,无论后面有什么阴谋诡计,他们都无所畏惧。 荆蛮举楯顶着箭雨,赤裸双足,一路嚎叫杀到城下,拥挤成一团,硬顶开城门。 首先映入荆蛮眼帘的,是一排排头戴兜鍪,身披铁甲,手持戟楯的汉人兵卒。他们立于二十步远,鸦雀无声,严阵以待。 尚在城外的荆蛮不知里面情况,不断受到城上弓弩袭击的他们,一边举弩还击,一边向前猛挤。 情况根本不容前排的荆蛮有所迟疑,或是主动、或是被动的杀向对面。 “嘣、嘣、嘣……” 荆蛮尚未冲出多远,便伤亡惨重,他们不仅遭到对面军阵和城上的前后夹击,左右两侧的墙垣上也埋伏着数量不少的弓弩手。箭矢从四面八方,如狂风暴雨般袭来,荆蛮即使举楯防御,亦死伤狼藉。 疤面荆蛮冲在最前方,受到的攻击也最大,即使手中木楯为他挡下了大部分攻击,胸口犹被射中两箭,伤处就像针扎一样疼,血液涌上喉咙,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疤面荆蛮自知伤势严重,生命无多,双目充血,目眦欲裂,尽情嚎叫着扑击汉人严密的军阵。 “砰!” 疤面荆蛮用尽生命最后一份力气,狠狠撞上汉人楯墙,身体下一刻便被数支长戟割得支离破碎,如同破布娃娃一般摔跌地上。 “砰!砰!砰!……” 紧随疤面之后的荆蛮如潮水一般接连不断撞上汉人楯墙,旋尔被楯后的矛戟轻易收割走了性命。 他们以生命为代价,做出的决死冲锋并非毫无用处,汉人楯墙顷刻间变得凹凸不平,出现不少缺口,只是双方装备、尤其是护具方面,差距实在太大,有若天壤之别,后面的荆蛮即使冲入缺口,也很难扩大战果,转眼就会被汉军斩杀。 荆蛮虽然心性野蛮,轻生好斗,但他们也不是全无畏惧,经过一轮冲锋过后,数以百计的同伴死于汉人的楯墙之下。 而如今还活着的荆蛮,只剩下百余人,望着汉人依旧严密的楯墙,以及四处丛飞的箭矢,荆蛮肝胆俱裂,勇气尽失,纷纷转身逃跑。 “赢了。”站在后方的刘景见状不由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严肃长舒一口气,评价道:“果然是蛮人,其等虽勇,却是蛮勇。” 刘景一边下令追击,一边颔首说道:“没错,荆蛮的勇敢,最终却是害了他们自己,如果察觉落入陷阱时,他们能够果断撤退,我们就算能够取胜,也难竟全功。” 相比于入城,荆蛮出城时付出的代价要惨痛得多,因为战败之后,心中惊慌失措,个人争相逃命,再也难以维持楯阵。如此一来,死伤反而更加严重。 逃出城的荆蛮一窝蜂涌上桥,慌乱中时有人被挤落下桥,坠入护城河,而他们的结局,不是淹死,就是被城墙上的汉人射杀。 最终,逃到“安全地带”的荆蛮,已不足五十人,而且几乎人人带伤,衡山乡邑城郊不远即有一座大山,只要逃入山中,他们就安全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如雷鸣般的马蹄声响起,数十名汉人披甲骑士,举矛舞刀,从西面气势汹汹杀来。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二章 耒阳 昔年秦始皇一统天下,推行郡县制,荆南地区仅有五县而已,而耒阳便是其一,当时耒阳县地域之广,相当于现在的一郡。 时至今日,耒阳县土即使大幅缩水,依旧堪称大县,不仅地域广阔,人口亦多,早在永和五年时,耒阳的户数就超过了万户,是桂阳郡少有户口破万的大县。不过耒阳更出名的,是治下有铁、纸两大堪称暴利的产业,以富庶称雄荆南。 这样一块大肥肉,作为荆南霸主的张羡早就想要将它据为其有了,只是耒阳令却是初平四年天子诏书除补。 张羡对荆南的统治力,可以无视荆州牧刘表的命令,但这却不代表他可以无视天子的诏书,他若是敢任性妄为,不尊天子,他在荆南耕耘十数载,苦心积累的威信必将瞬间烟消云散。 加上耒阳令为人还算知趣,张羡也就捏着鼻子忍了。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耒阳令是刘表治下江夏人,谁知道这个关键时期,他会不会响应刘表,从背后捅他一刀,张羡不敢赌。 因此,当桓阶提出以其弟桓彝代之,张羡想也不想就同意了。长沙诸大族之中,要说谁最不会背叛他,唯有桓氏一族,不是桓氏对他多么忠心,而是桓氏乃孙坚故吏,注定不会投靠刘表。 此时,马周、褚方受刘景之命,突袭耒阳得手,耒阳大局已定,刘景即亲率兵船,沿耒水而下,历时两日,抵达耒阳县城。 耒阳县城位于耒水西岸,耒阳在前汉、王莽及本朝时,都曾做过桂阳郡的郡治,是以除了县城外,还有一座昔日郡之故城。 由于耒阳产铁、产纸,商贸发达,耒水、淝江,足有十数个渡口,其中又以县东郊耒水口岸最为繁忙。不过那是曾经,现今荆南局势紧张,耒阳又刚刚经历一场动荡,商贾早就跑光了。 桓彝与刘景并肩站在甲板上,看着甚为冷清的口岸,心情不禁略感沉重。他上任的首要任务,就是要想办法恢复耒阳昔日的繁荣。但在如今这样严峻的形势下,此事可谓是任重而道远。 岸上迎接两人的不仅有马周、褚方、刘亮等身披铠甲之人,亦不乏高冠褒衣的县中属吏。 也不知道他们前来迎接是出自真心,还是被马周等人逼迫,刘景猜测多半是后者。盖因耒阳令任上并无大恶,张羡、桓彝属于无故兴兵,必然不得人心。 不过刘景倒是并不为桓彝感到担心,他再怎么说,也是和其兄桓阶齐名的才杰之士,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施展才能的机会,区区一县,绝对不可能难得住他。 船舰停好后,两人相继上岸,桓彝接受耒阳县吏的拜见,刘景则与马周、褚方、刘亮等亲信汇合,马周为他介绍身边一人道:“刘君,这是耒阳铁官令。” “在下耒阳铁官令黄桥,见过刘君。”黄桥躬身一揖,面对刘景,将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他年纪在四十岁上下,也许是常年出入冶坊,面色黑中泛红。 铁官令品秩为六百石,其最高主管是九卿大司农,亦听命于本地太守,和县令长平级。 毫不客气的说,刘景现在还仅仅只是一个外郡的试守酃县长,论官职还比不上黄桥,按理来说,他不必如此谦卑。不过刘景固然官职不高,但他素有高名,亦拥强兵,借黄桥八个胆子,也不敢在刘景面前托大。 刘景见其表现十分恭顺,微笑颔首道:“足下不必客气。” 黄桥陪笑道:“说来也巧,在下和刘君一样,也是临湘人。” 刘景听得神情一动,黄姓乃是临湘大族,以前的监市掾黄秋,便是黄氏子弟,当即问道:“不知足下可认识前监市掾黄君?” 黄桥不出意外地点头道:“他是我的族兄。” 刘景笑道:“如此说来,我们就不是外人了。昔日在下初入市井,没少受到黄君的恩惠。去年在下被任命为酃县长,离开临湘时,黄君还曾赶来渡口相送。” 黄桥叹道:“我那族兄,为人嗜酒,不修行检,族人亦多非议,最后终究还是因贪杯而坏事,若非张府君待下宽和,就不是罢职遣归那么简单了。族兄一生可谓碌碌无为,所幸还算有些自知之明,知道任用刘君为政。据说他现在与人饮酒,必言刘君。” “黄君归家后,饮酒作乐,生活惬意,这样的日子,未尝不令人羡慕。”说到这里,刘景话锋一转,问道:“三年前,刘荆州将一些凉州人发配至耒阳铁官为奴,不知足下可曾清楚?” 黄桥不禁面露讶色,心中奇怪刘景为何会突然问起那些桀骜不驯的凉州人,两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关联才对,口中回道:“在下身为耒阳铁官令,自然清楚。 三年前的冬天,一共有二百八十三个凉州人被押解至耒阳铁官,只是这些人身体虽然强悍,可惜不服江南水土,加上没日没夜挖矿冶铁,十分艰苦,又难以饱食,三年下来,已经陆续死去近百人。” “他们现在何处?”刘景闻言忍不住皱起眉头,这还不到三年时间,这些凉州人就死了三分之一,再等几年,怕是都要死绝了。 见刘景似有不悦,黄桥心中一惊,莫非他真与这些凉州人有瓜葛不成?赶紧回答道: “凉州人性格桀骜不驯,且人多势众,在下怕他们聚在一起,会生事端,所以特意将他们一分为二,大部分都送进矿山挖矿,少部分留在冶坊炼铁。” 刘景心里有数,再度问道:“不知矿山距离此地多远?” 黄桥一听刘景这话,哪还不知他潜在的意思,道:“不远,向西十余里即是。” 刘景颔首道:“我欲见见这些两周人,足下今日若是无事,一会不妨带我前往矿山。” “无事、无事……”黄桥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 刘景点点头,再次转移话题,与黄桥闲聊起来。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三章 羌笛 黄桥字公渡,其虽是长沙郡城临湘人,可并非张羡的亲信出身,他十几年前就已经来到耒阳铁官,历任铁官丞、铁官令。 当然了,临湘黄氏算是比较早投靠张羡的大族,两人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耒阳冶坊近年炼制的铠甲、兵器,无一留存,全部上缴张羡,就是最好的证明。 刘景和黄桥谈话的工夫,桓彝那边也结束了与耒阳诸吏的会面,抽身来到刘景这里。 刘景指着围绕在身边的人,说道:“公长,马子谨、刘子明,你都认识。这位是褚子平,这位则是铁官令黄公渡……” 马周、刘亮二人,桓彝自然无比熟悉,褚方却是只闻其名,他兄长桓阶倒是见过褚方,两人当年都在孙坚手下任事。那时桓彝只有十六七岁,虽然受到孙坚的看重,但并未出仕。 他一直以为褚方应该是一个身长八尺,气概如山的昂藏大汉,没想到真人居然其貌不扬。 桓彝与之略作寒暄,随后目光转到黄桥身上。 “在下铁官令黄桥,见过明廷。”黄桥深深一揖道,和之前见到刘景时,简直是如出一辙。 其实从官职上来说,铁官令与耒阳令平级,不过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铁官平日吃穿用度,皆取自于耒阳,铁官令面对耒阳令,腰板很难挺直。 再者说,县令长可是被称为百里侯,如古之诸侯,区区铁官,何德何能,敢与之并论。 桓彝又和黄桥聊了两句,出言邀请刘景入城。 刘景摇头拒绝道:“而今耒阳初定,公长必定诸多事务缠身,我就不给你添乱了。”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我准备和黄令去矿山、冶坊看看。” 桓彝意味深长地看了刘景一眼,心道:“仲达此次亲来耒阳,护送我只怕还在其次,这才是他真正的原因吧。” 刘景又道:“我走之后,公长若是遭遇变故,可直接征调城外留守的士卒。” 桓彝点头称“好。” 其他事刘景就没必要多嘴了,当即在渡口与桓彝分别,登上马车,在于征、马周、褚方、刘亮,以及数百步骑的护卫下,绕过耒阳县城,向西而去。 直到上路后,刘亮策马与刘景车驾并行,才找到机会开口问道:“从兄,你为何知道耒阳铁官有凉州人?” 刘景解释道:“他们都是后将军杨定的部曲。当初杨定护送天子东归,他却因个人私怨,弃天子于不顾,率兵南下,掠夺南阳,因而惹怒刘表,派兵击斩于武关之下。这些士卒,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愿归顺刘表,被徙至耒阳铁官。三年前他们途经长沙时,我曾经见过一次。” 刘亮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又问道:“从兄,你找这些西凉残兵败将作甚?” 刘景坐在车中,斜睨刘亮道:“子明之言,太过于狂妄自大了。张绣亦为西凉残兵败将,却令曹操仓皇而逃,连丧二子。” 刘亮一脸尴尬道:“从兄教训的是,是我小觑天下英雄了。” 褚方出言问道:“明廷是想要将他们收入麾下吗?” “没错。”刘景颔首道。 褚方又问道:“我等为南人,他们为北人,难道明廷就不怕他们桀骜难制吗?” 刘景笑而言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一时间,闻者皆默然。 《管子·地数篇》有云:“山,上有赭者,其下有铁;上有铅者,其下有银;上有丹砂者,其下有拄金:上有慈石者,其下有铜金。此山之见荣者也。” 在探矿方面,华夏子民早早就总结出了比较系统的理论,一旦寻找到矿藏,便“即山冶铸”,也就是在矿山附近就地冶铸。 因此冶坊之侧,必有矿藏,矿藏之旁,必立冶坊。 十数里并不算远,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刘景没在冶坊停留,而是下令直接去矿山。 又行数里,队伍终于抵达矿山,不明所以的铁官丞出来相迎,八月初的耒阳,分外炎热,铁官丞满头大汗,弄不清来者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过不管对方是谁,身边带着这么多的兵马,那必然是自己惹不起的大人物。 经过黄桥介绍,铁官丞才恍然大悟,虽然心中仍有满腹疑问,却也只能生生憋着不敢问。 在黄桥及铁官丞的引领下,刘景大步走进矿山,没走出多远,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阵笛声。 此笛声音色清脆高亢,并又带有一抹悲凉之感,和刘景往日听过的笛声大不相同。 刘景忍不住驻足倾听,其他人自然也跟着停下脚步,直到一曲终了,刘景才问黄桥和铁官丞道:“你们可知道这是何人吹奏?” 黄桥和铁官丞不禁面面相视,最后还是由黄桥答道:“此人名叫韩广,乃是那伙凉州人的头领,他吹的是羌人的笛子。” 刘景恍然大悟,原来是羌笛,难怪与他听过的笛声不太一样。 刘景也没追问黄桥,为何韩广这个铁官奴还有空闲吹笛子,当即脱出人群,朝着笛声的方向行去。 绕过一片树林,果然见到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手带镣铐的汉子,手持竹笛,坐在山坡上。他的身旁,围聚着十数名同样披头散发的囚徒,更远一些则是五六名手持刀楯,赤帻黑衣的铁官吏,显然是在监视他们。 刘景一经出现,立刻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他的身后,跟随着数以百计战具精良的兵卒,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刘景目光直视持笛之人,也就是黄桥所言名叫韩广者。他年约三十上下,即使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依旧难掩身上过人气度。 刘景在打量韩广的时候,韩广也在打量他,刘景身长七尺七寸,身姿挺拔如松,头戴高冠,身着锦衣,姿容俊伟。然而最令韩广印象深刻的,是刘景的眼神,这种眼神,他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那就是——吕布。 韩广心中默默想道:“这也是一个对自己极端自负的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四章 韩广 韩广字公辅,今年三十一岁,凉州陇西郡人,他少年时代,正赶上韩遂、边章之乱,其等联合湟中义从胡、北地先零羌,及枹罕河关群盗反叛,杀护羌校尉泠征、金城太守陈懿,为祸甚烈。 叛军攻烧州郡,朝廷不能制止,韩广居住的陇西郡更是其中的重灾区,盖因群盗盘踞的枹罕、河关等县,皆处于陇西郡内。 是时,陇西盗贼横行,郡县长吏多解印绶去,地方一片大乱。 韩广性恢弘、有心计、便弓马,少以侠气闻,尝西游羌中。年十八,见县中常常遭到群盗滋扰,便趁机招合四方少年、羌胡以御盗贼,渐渐成为邑中豪杰。 韩广之父韩乘,乃是凉州大人杨定的亲信部将,在征讨凉州叛军时战死沙场。韩广为了报父仇,率领数百汉羌部曲,投入杨定麾下。 韩广虽然年轻,却骁勇善战,每次战斗,常冲锋陷阵,勇冠杨军,杨定爱其骁勇,甚见亲近,引为心腹。 之后他们跟随董卓进京,被迫卷入时代的漩涡,在这种力量面前,不管是杨定也好,还是韩广也好,都显得弱小而无力。 杨定为国征战半生,却近乎耻辱的死在南阳,当时杨军已经乏食多日,饥寒交困,韩广绝望之下,率领杨军残部投降刘表。不过因为他受杨定恩惠,本人却不愿归顺刘表,其原从部曲,一共二百八十三人,皆愿与他同死。 刘表素以仁义著称于世,不愿杀降,况且还是忠义之士,当然也不愿将他们放走,因此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将他们徙往耒阳铁官为奴,任其自生自灭。 仅仅两年多的时间,这二百八十余人中,就有近百人死于非命,占人数总比的三分之一,再过几年,恐怕连骨头都剩不下了。应该说刘表的计策十分毒辣,在不影响自己名声的情况下,最大限度达到了不留后患的目的。 随着刘景的到来,韩广身侧站起一个身量奇高,面鼻雄毅的被发大汉,目光警惕地看着刘景身后源源不断涌现的甲士。 另外十余名囚徒,亦纷纷站起身来,自发护卫在韩广身前。 刘景对他们的戒备视而不见,双眼直视向韩广,扬声说道:“足下吹奏的笛曲悠扬悦耳,又不乏悲凉之意,甚为动听。足下手中之笛,乃是双笛,如果我所料不差,这应当是羌笛吧?” 韩广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异色,起身颔首道:“足下猜的没错,这确实是一支羌笛,胡乱吹奏,聊以自娱,让足下见笑了。” 刘景笑着说道:“马融的《长笛赋》云:‘近世双笛从羌起,羌人伐竹未及已。龙鸣水中不见己,截竹吹之声相似。……君明所加孔出后,是谓商声五音毕。’说来可笑,我对此赋倒背如流,却从未见过羌笛。” 韩广道:“羌笛毕竟是羌人之物,在关中以西较为常见,足下身居南土,没有见过也正常。” 刘景笑着自我介绍道:“在下刘景,字仲达,长沙郡人,如今暂为酃县长。” 见韩广反应略显冷淡,刘景不禁心中苦笑,他的名声,就是他最大的倚仗,上至荆州牧刘表、荆南霸主张羡,下至贩夫走卒,莫不对他尊敬有加,在荆州可谓是无往而不利,今天遇到外乡人韩广,他的名声终于失灵了。 也不怪韩广反应冷淡,他之前是有曾听过刘景之名,却并未放在心上,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地方名士而已。至于酃县长,更是不值一哂,要知道,他昔日可是天子正式任命的建武将军。 四年前,即兴平二年,天子东归,夜驻霸陵,大封诸将,以张济为骠骑将军、郭汜为车骑将军、杨定为后将军……。韩广作为杨定手下大将,亦拜为建武将军。那时,他才二十七岁。 韩广回首往昔,一时间感慨良多,抱拳缓缓说道:“在下韩广,字公辅,凉州陇西郡人,后将军部曲。” 韩广只说是后将军杨定的部曲,并没有提自己还是天子亲自册封的建武将军,因为这样做毫无意义,在荆州人眼中,他们就是叛贼、强盗。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们早已称不上汉军。 刘景直言相告道:“实不相瞒,我是特意为足下而来。” “哦?”韩广心中生疑,两人可以说是南辕北辙,根本不可能产生瓜葛,他来找自己做什么?韩广猜不透对方目的,问道:“不知足下寻我,所为何事?” 刘景环顾左右,不慌不忙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足下若是有闲暇,不妨随我去一处清静的地方,坐下慢慢谈。” 韩广深深地看了刘景一眼,突然笑道:“好。” “主人……”韩广身旁的魁梧大汉急道。 韩广摇头道:“阿仆勿忧,我去去就回。” 魁梧大汉乃是一名羌胡,名叫阿仆,今年尚不满三旬,他十余岁起便跟随韩广左右,鞍前马后,其为人勇猛,贯弓三百斤,有射雕之能,是韩广手下大将。 刘景笑道:“这位壮士一看便知是忠义之士,不如一同前往。” 韩广抱拳道:“多谢。” 随后韩广和阿仆带着枷锁,走下山坡,来到刘景面前。 刘景静静打量二人,刚才二人在上面还不觉得,到了近前才发觉两人高得惊人。 刘景身高七尺七寸,放在北方也属于鹤立鸡群。 然而韩广身高差不多有八尺,阿仆更夸张,比韩广还要高半个头,差不多有八尺三、四寸。 两人虽然因为长期重力劳动,又难以补充营养,显得精瘦,不过即便如此,仍极具威慑力。 刘景左右的褚方、马周、于征、刘亮,乃至士卒,面对韩广、阿仆二人,都不觉紧张起来。 刘景倒是显得十分平静,对韩广道:“足下可以让我看看羌笛吗?”他当然不是真对羌笛感兴趣,此举不过是为了快速拉近两人的关系而已。 “自无不可。”韩广将手中羌笛递给刘景。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五章 招揽 刘景把玩了一番羌笛,强忍着没有说出“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他一个江南人,又从来没有去过凉州,突然来一句羌笛、玉门关,只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无病呻吟。 况且,他身边一群武夫,在他们面前吟诗,无异于对牛弹琴。 刘景将羌笛还给韩广,说道:“足下笛艺高超,令人过耳难忘,应该练了不少年吧?” 韩广轻轻颔首道:“在下家在陇西临洮,向西就是羌人的居地,因我少时好游侠,常常深入羌中,这羌笛,就是那时学会的,细细算来,有十四五年了。” 他至今还记得,教他羌笛的,是一名身姿婀娜的羌女,其头上戴着精帛的银发箍,把一头飘散的青丝装粉得列加秀美。 “难怪……”刘景说道:“任何技艺,辛勤苦练十数载,都已非常人所能企及。” 刘景又对黄桥道:“黄令,这里当有供铁官吏休息之所吧?可否带我们前往那里暂歇?” 黄桥当即称“是”,在前引路。 刘景不顾于征、马周等亲信频频暗示,坚持与韩广并肩而行,边走边漫无目的的闲聊。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铁官官舍,里面的铁官吏已经全部被士卒撵了出来,阿仆也被拦在门外。韩广对此也能理解,对阿仆稍加安抚,便只身进入官舍堂室。 刘景取出折扇连扇,对黄桥道:“谈话,自然要敞开心扉才好,岂有身带枷锁的道理?黄令,劳烦你将韩兄的枷锁打开。” “这个……”黄桥有些犹豫。韩广毕竟是西凉猛士,万一心存不轨,解开枷锁,伤到刘景,他还不得被刘景手下千刀万剐。 “难道有何不妥吗?”刘景面露不悦道。 见刘景态度坚决,黄桥自知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好为韩广解锁,暗暗祈祷他不要生出事端。在这期间,韩广面色如常,始终不露声色,待枷锁一去,他不由揉了揉手腕,心道:“他果然是一个对自己极为自负的人。” 韩广直视着刘景,似笑非笑道:“足下放了我,就不怕我突然出手,将你擒住吗?” 黄桥闻言顿时吓了一跳,刘景则是面不改色,示意黄桥退下,缓缓收起折扇,指向身侧持戟而立的褚方,说道:“足下恐怕不知道他是谁吧? 他便是我长沙第一猛将,褚方褚子平。当年乌程侯孙文台为长沙太守时,先后平定长沙区星、零陵周朝、桂阳郭石之乱,褚子平从孙文台征伐,常冠军履锋,所向无敌。” 韩广忍不住面露讶色,孙坚孙文台的大名,他自然是如雷贯耳,没想到其貌不扬的褚方,竟然曾是孙坚的爱将。 刘景继续说道:“初平元年,褚子平本该随孙文台北上讨贼,扬名天下,可惜其母上山采菜,意外摔成重伤。褚子平天生至孝,毫不犹豫向孙文台请归,居家照顾老母,此后五载,尽心竭力,侍奉榻前,母卒后又守孝三年,直到去岁才被我请出山。” 所谓随孙文台北上讨贼云云,在韩广听来,自然倍感刺耳,不过得知褚方的孝行,韩广亦忍不住肃然起敬,对褚方抱拳道:“《孝经》云:‘人之行,莫大于孝。’足下真是一位至孝之人。” 褚方持戟而立,职责在身,轻轻颔首作为回应。 刘景重新展开折扇道:“足下可知道,刘荆州近日于江陵屯聚重兵,不日就将南下长沙。” 韩广沉默了一下,问道:“足下今日可是代张长沙而来?”这是他能够想到刘景来此的唯一理由,张羡如今与刘表开战在即,在己方处于弱势的时候,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他们正好属于其一,又素与刘表有怨,张羡想要拉拢他们也不奇怪。 刘景扭头看着韩广,失笑道:“足下认为我像一位说客吗?” “猜错了?”韩广忍不住皱起眉头,摇头道:“除此之外,我实在猜不出足下为何而来。” 刘景笑道:“我是为解救你们而来。” “足下不是否认是张长沙的说客……”说着这里,韩广猛然醒悟过来,不敢置信道:“是足下自己想要招揽我们?”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刘景一个小小县长,居然有如此大的器量,要知道,就算是所谓的荆南霸主张羡,都没有这样的器量。 “我虽职位不高,却也有几分权力,释放足下及足下的部曲,并非难事。”刘景点头道。“荆州之战,不管获胜的是刘荆州抑或张长沙,对足下而言,并无区别,足下绝无脱身机会。” 韩广顿时陷入沉默,诚如刘景所言,刘表和张羡都不会用他们,他们只能在这里等死,除非荆州未来出现第三方势力,可那时候,他和他的部下恐怕早就死了。 当年杨定死时,韩广确实萌生死志,不过刘表却没有杀他。而今有生的机会,韩广当然想要活下来,就算他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同生共死的部下们考虑。 韩广心中轻易就下了决定,这对他并非难事,只是他对刘景颇为好奇,他区区一个县长,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才招揽到褚方这样受到孙坚看中的勇士? 韩广不由问道:“未知足下招揽我们,意欲何为?” 刘景笑回道:“自然是为抵御刘荆州,这也是足下之愿吧。” 韩广沉默了一下,斩钉截铁道:“刘荆州虽有赦免之恩,但杀主之仇,不共戴天。足下既然愿意释放我等,翌日刘荆州大军南下,我等必以死报之。” “善。”刘景抚掌而笑道。 刘景随即将黄桥重新唤回室中,并告诉他,将全部凉州人带到此地,并全部释放。 “这个……”黄桥吓得目瞪口呆,久久没有反应。 刘景面有不豫道:“如今天下大乱,九卿大司农根本就管不到你,你这个铁官令,乃是铁官之主,铁官内部的事情,你自己难道还不能拿主意吗?”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六章 喜事 黄桥不由苦笑连连,刘景也太看得起他了,如今大司农是管不到他,可他头上还有桂阳太守,以及荆南霸主张羡。 像一次释放一百多名铁官徒这样重大的事情,哪是他一个小小铁官令能够做主的,必须要向上请示才行。 刘景脸上露出不耐,说道:“此事我会向张府君禀报,你现在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 “诺。”黄桥不敢再多言,唯恐激怒刘景,为自己惹来大祸。心中不由连连哀叹,刘景当初躬耕养客、质书救邻,素以谦恭仁善的形象示人。然而今日一见,其人外谦而内傲,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和传言可谓相去甚远。 黄桥苦着一张脸离开后,刘景又让人把门外的阿仆带进来,解开其身上的枷锁。 身材高大,面鼻雄毅的阿仆扭头看向韩广,脸上满是不解。 韩广开口说道:“刘君此次是专程为解救我等而来,阿仆,还不快拜谢刘君。” 阿仆闻言,当即也不多想,伏地拜谢道:“多谢刘君相救。” 刘景笑道:“阿仆壮士不必多礼。”又转对韩广道:“这位壮士就叫阿仆吗?” “是,”韩广在旁边介绍道:“阿仆乃是一名羌人,从小就跟在我的身边,随从驱驰周旋,他作战以勇猛著称,尤其善射,能弯弓三百斤,有落雕之能。” “哦?”刘景听得眉毛一扬,原来阿仆是一名羌人,道:“弯弓三百斤?那不是可以比肩盖虎牙、祭辽东了?”盖虎牙即云台二十八将之一、虎牙大将军盖延,祭辽东则是辽东太守祭彤,两人都是本朝初期首屈一指的猛将,能贯三百斤弓。 韩广摆了摆手道:“阿仆只是一个有勇无谋的羌胡,怎么能与盖虎牙、祭辽东相提并论。” 阿仆脸上有些不服气,论力气,他还从来没有怕过谁,那什么盖虎牙、祭辽东,真想将他们找来与自己比试一番,看看究竟是谁的力气更大?只是他素来敬服韩广,所以强忍着没有吭声。 阿仆喜怒形于色,刘景、韩广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两人不觉相视而笑。 刘景对韩广了解有限,便问起他的过往,当韩广直言官至“建武将军”,甚至还被天子封了亭侯,着实令刘景大吃了一惊。 室中褚方、马周等人,无不倍感震撼,大丈夫身处乱世,求的便是“封侯拜将”,韩广却已经全达成了,好不让人羡慕。 不过刘景随后得知是天子东归时封的,便释然了。那时,天子有意利用诸将,摆脱李傕的控制,重返洛阳旧都,是以不惜大肆封赏诸将,韩广作为杨定的大将,获封将军也在情理之中。 随着聊天的不断深入,刘景慢慢对韩广有了一定了解,说实话,他有一种捡到宝的感觉,韩广比他想象的要出色太多太多了。 文武双全可能谈不上,但韩广也绝非一个武夫那么简单。 刘景甚至怀疑,当初他若是投降了刘表,就算达不到张绣的高度,也断不会默默无闻。 现在反倒刘景感到头疼了,韩广可不是普通人,他戎马近十载,见过当今天子、见过天下群雄……眼界、见识、才干皆超人一等。如今自己还很弱小,只有一县之地,自己能够驾驭得住他吗?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刘景瞬间斩灭,他可是穿越者,仅先知之能,就足以碾压当世所有人。再者说,韩广身为北人,身居江南,身边仅有百余部曲,就算有异心,也根本翻不起大浪。 想到这里,刘景神情从容地道:“韩兄,你可知道,当今天子,已迁都于颍川许县。” 韩广颔首道:“知道,乃是昔日兖州牧曹孟德所为。”前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四海为之轰动,即便他身处耒阳矿山,称得上与世隔绝,亦多有耳闻。 刘景又道:“那韩兄又是否知道,李傕、郭汜、张济、杨奉,全部已死。” 韩广顿时陷入沉默,有些知道,有些却不知道。当初他们为了争夺天子,打得不可开交,最后却没有一人能够活下来。与他们相比,自己称得上是幸运了。 刘景又道:“去年冬,曹孟德派遣谒者仆射裴茂,与段煨等关中诸将共同讨伐李傕,今年,李傕被梁兴、张横等将击斩于黄白城中,之后夷其三族。” 韩广听得连连摇头,李傕落得这般下场,绝对是自作自受,他心里是半点也不同情对方。 ………… 铁官中幸存的一百七十余名凉州人被分散在各矿山、冶坊,黄桥奔走竟日,终于在第二天天黑前,将他们全部聚集到一起。 这一百七十余人,几乎全部是韩广昔日陇西时的部曲,因此羌人比例颇高,足有六十余人。 他们很多人都是刚入耒阳铁官就被迫分开,已经有两三年没有见过面了,甚至连对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今日相见,情绪十分激动,相拥而泣,放声欢笑。 这种混乱的局面,直到韩广阿仆露面,才逐渐平息下来。 韩广目光定定的看着面前无比熟悉的部曲,这些人,基本都是追随他十年以上的老兄弟,他能叫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然而现在,很多人都没有出现。 他之前并不知道部曲的情况,直到刚才刘景直言相告,他的部曲已经陆续死亡近百人,韩广即使早有准备,依然感到心仿佛被狠狠插了一剑。 要不是他当年执意不肯归顺刘表,或许他们就不必死了。 韩广陷入深深地自责与愧疚之中,可是如果让他重新再选一次,他依然还会坚持这么做。 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杨定对他有恩,他无法为故主报仇,就已经够惭愧了,要他归顺刘表,却是万万不行。 “拜见将军……”部曲按照从前的编制,排成整齐的队列,齐齐下拜,扬声大呼。 韩广抬手道:“不必多礼。看到你们安然无恙,我心甚慰。只是这几年,你们埋头挖矿冶铁,不知道还能不能挥得动刀,舞得动矛?” 一时间,部曲群情激奋,争相言道:“将军此是何言?” “将军怎可小觑我等?” “将军只需一声令下,看我们能不能使得动刀矛。” 韩广扭头问刘景道:“刘君认为如何?” 刘景笑着点评道:“身体虽弱,精神如虎。” 韩广颔首道:“刘君所言极是。他们整日辛劳,又乏食物,长久下来,身体必然羸弱不堪。不过身体可以弥补,唯有心气,一旦失去了,就再难挽回。” 韩广随后抬手止住部曲的吵嚷,说道:“你们可还记得刘表?他的大军即将跨江南下,这位刘君,此番解救我等,便是想同我等联手,共抗刘表大军。” “愿随将军杀敌。”百余名部曲齐声道。 马周、褚方等人皆露出不满之色,韩广与部曲这番对话,显然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刘景倒是没有太过意外,凉州人乃是天下强勇,和骁勇善战齐名的,便是他们桀骜不驯的性格,在没有展现出令他们折服的能力前,想要得到他们的尊重,可谓是难如登天。别说他一个小小县长,就算是当今天子,式微之时,他们也照样不放在眼里。 刘景并不着急,来日方长嘛,他相信自己未来总有一日,能够彻底折服这些凉州人。 当日夜,刘景在铁官官舍,设宴招待凉州人,不仅酒肉丰盛,更为众人准备了绛衣草履。 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次日午时,刘景在黄桥的殷切目光中,率众离开,返回耒阳县城。 刘景走了两天,等到他归来时,桓彝已经完全控制住了耒阳,期间他并没有用到城外的士卒,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亲自拜访耒阳大族杜氏、谷氏,并请二族子弟出任县功曹、主簿。 大汉朝巅峰时期也只有十几个百万人口的大郡,而荆南地区的长沙、零陵便是其中之一。 人口一多,文化自然也就昌盛,桂阳郡人口比长沙、零陵少了一半,文化也相对弱势一些,郡中几乎没有令外郡闻名的大族。如果非要矮子里拔大个,耒阳杜氏勉强可算是其中之一。 如今杜氏的家主名叫杜晖,字慈明,其人敦仁好道,善治《易梁丘》、《春秋公羊氏》,综览百家,无所不甄,与同郡文春、熊尚齐名,三人皆为桂阳名士。目前正担任桂阳郡阴山县长。 同杜氏相比,谷氏相对差一些,亦为耒阳名族,桓彝请出杜氏、谷氏子弟,足以高枕无忧。 刘景对桓彝的做法不置可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不认为自己的想法就一定是对的。 他此次来耒阳,有三个目的,一是护送桓彝,二是招揽凉州人,三是考察耒阳铁官,基本都已经达成了。况且,现今的局势,加上秋收在即,也不允许他长久待在外面,酃县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定夺。因此回来当日,即当面辞别桓彝,准备乘船北返。 桓彝也知道是有缓急,便没有多做挽救。 离开前,刘景拉着桓彝叮嘱道:“公长,募兵的事你要尽快提上日程了,否则不管是对内,抑或对外,手中无兵,将寸步难行。以耒阳的富庶,养个一千兵绝无问题。” 桓彝颔首道:“我知道了。”此事乃是重中之重,就算刘景不说,他也会这么做,只是如今百姓都在地里忙碌秋收,暂时不方便,他准备秋收后再募兵。 看着船上来回走动的披发羌胡,桓彝眉头不觉皱起,低声道:“仲达,你将那些凉州人放出来,会不会太冒险了?” 桓彝不是第一个对他这么说的人,事实上几乎每个人都明里暗里劝他,经过董卓及凉州诸将接连祸乱天下,时下人们对凉州人印象极差,几乎将其妖魔化。 刘景则并没有那么多偏见,凉州人不仅有董卓、李傕、郭汜这样的乱臣贼子,亦有庞淯这样的忠义之士,从某种程度来说,韩广也称得上是一个忠义之士。 刘景胸有成竹地道:“公长放心,此事我心中有数。” 知道刘景没听进去,桓彝暗暗摇头,一脸严肃地告诫道:“反正你自己小心些。” 刘景最后握着桓彝的手用力摇了摇,反身走向座舰。 刘景船队经过两日的航行,终于在八月五日这天回到酃县,而还未等他上岸,就接到了荆州南北大战爆发的消息。 然而,这并不是最令刘景震惊的消息,还有一个更加重大的消息:妻子邓瑗怀孕了! 刘景完全被这个巨大的惊喜砸得晕头转向,不能自已。 那一刻,什么刘表、什么张羡、什么荆州南北大战,统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甫一上岸,他立刻马不停蹄,乘车还家。 当他赶回宛若花园般的县舍,便看到缟素麻衣的邓瑗倚窗而坐,手抚小腹,怔怔出神。 “少君……” “刘郎……” 见刘景风尘仆仆的归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喜色,邓瑗眼眸立时一亮,起身相迎。 刘景却是大步流星冲入室中,扶住邓瑗手臂,口中道:“少君,慢来、慢来……快坐回去,千万别动了胎气。”言讫,便半强迫的将邓瑗按回座位,观其一脸紧张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刘景已经怀胎十月了呢。 邓瑗颇有些哭笑不得,夫君这表现也太夸张了吧?此时腹中胎儿恐怕还尚未形成,怎么可能动到胎气? 刘景可不管这些,与邓瑗并肩而坐,手抚上妻子平坦的小腹,连珠问道:“少君,你是何时诊断出来有孕的?是否请了其他医师看过?” 邓瑗颔首道:“昨日,已请多名医师看过,确认有孕无误。” 刘景又问道:“可知腹中孩儿几个月了?” 邓瑗回道:“医师说我腹中暂无显怀之相,大体在两三个月间。” 刘景心情十分愉悦,若不是还要顾及邓瑗的感受,真想跳起来仰天大笑几声。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七章 招降 邓瑗能够感觉到夫君内心喜悦之情,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近来父母、兄长俱丧,令她深受打击,整个人都陷入到悲伤之中难以自拔,得知自己怀有身孕后,立时冲淡了内心的伤感,不再长久沉湎于丧亲之痛。 刘景看着邓瑗明澈的眼眸,神情无比郑重道:“少君,谢谢你。”前世因为种种原因,他年过三旬,仍未结婚,更勿提生子。重活一世,他终于要当爹了。 邓瑗依偎在刘景的怀中,轻声说道:“孕育子嗣,乃是‘女人之常道’,刘郎何须言谢。” 刘景缓缓摇头道:“不然。少君为我生子,经历十月之苦,一朝临盆,承受剖心之痛,更面临生命危险,我却什么都不用付出,岂能不心存感激?” 在医学还很原始的汉代,生孩子绝对是一件十分危险之事,动辄母子俱亡,绝非危言耸听。 邓瑗听得心中暖意融融,她真的很庆幸能够嫁给刘景为妻,在她眼中,夫君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怎么看怎么喜爱。 刘景没有发现怀中妻子看着自己的眼神里面蕴含着迷人的光彩,自顾自言道:“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不知是男是女……少君,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我希望是男孩。”邓瑗脱离出刘景的怀抱,认真地道。 《诗经·小雅·斯干》有言:“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生男孩,就睡在床上,身穿美服,玩弄玉璋;生女孩,就睡在地下,以布襁褓,玩弄瓦片。 两者相差,可谓天差地别,《春秋》之义,母以子贵,邓瑗自然希望尽快为刘景生下男嗣。女孩嘛,第四、第五胎可以。嗯,第一、第二、第三胎最好都是男嗣。 刘景对此倒是不甚在意,他今年刚刚弱冠之年,邓瑗更是只有十八岁,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头胎没必要纠结于男女。 刘景笑着说道:“其实生一个女儿也挺好。” 邓瑗瞥了夫君一眼,虽没有争辩,可她还是觉得生男孩好。 邓瑗连日来沉浸在怀孕的巨大惊喜中,然而她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无知妇人,荆州突然爆发南北大战,令她忧心不已。 作为朝夕相伴的枕边人,邓瑗知道夫君是一个心怀大志的人,而且也一直在为此而努力,在为夫君感到骄傲的同时,也不免感到担心,尤其是在现今的局势下,稍有不慎便会家破人亡。 对此,邓瑗不方便多说,只能隐晦地向刘景表达自己的担忧。 刘景笑着安慰了她两句,不愿在这件事上纠缠,转移话题道:“怎么不见母亲大人和嫂子?” 邓瑗回道:“姑、嫂昨日便闻讯赶来看望我,今日也在舍中陪我大半日,午后才离开。” “原来如此。”刘景说道,“我归来后,因为心中牵挂少君,还没有去拜见母亲大人和嫂子。另外还有一大堆公事等着我定夺,恐怕要晚一些才能回来陪你。” 在夫君心里,将自己放在第一位,邓瑗还有什么不满意呢,说道:“刘郎,你去吧。” 刘景温柔地抚摸着妻子的小腹,良久,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刘景乘车返家,刚刚踏入家门,就看到刘和在院中练剑。 “阿兄……”十四岁的刘和眉眼渐开,身量业已长高不少。 刘景微微皱眉道:“阿若,近来我每次回来,几乎都能看到你在练剑。剑,只是护身之术,没必要专研过甚,有空多读读《三史》《左传》《诗》《礼》。” 刘和忍不住挠了挠头,说道:“阿兄,我虽酷爱击剑之术,但并没有耽误读书。”说来这击剑之术,他还是受到刘景的影响,就如同昔日刘景受到兄长刘远的影响一样,可谓是一脉相承。 “你心里有数就好。”刘景又道:“你今年十四岁了,明年就到了束发游学的年纪,到时候我为你找一个老师。” 这事刘景还真的认真考虑过,明年长沙正是大战激烈的时候,北方道路不通,难以成行,那就只能考虑南边的零、桂二郡了。其实刘景心里倒是有一个人选,那就是桓彝,其学问不俗,性格严谨,正好能够管住渐渐长大,变得跳脱的刘和。 “诺。”在这种事情上,刘和完全没有发言权。 “阿兄……” 远远望见刘景,刘饶立刻喜出望外,她被母亲逼着做了一天的女红,早就不耐烦了,而今阿兄归来,她终于可以脱身了。 刘景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哪会不知其心理,笑问道:“阿离,做女工就让你这么痛苦吗?” 刘饶霎时收回脸上的笑容,哼道:“痛不痛苦二嫂应当最清楚,阿兄何不归家问之?” 刘景摇头失笑,妹妹这副伶牙俐齿的模样,真是有其母的风范啊。 不过说来也怪,他一点也不觉厌烦,反而很是喜欢。就是日后娶她的人,绝对会头痛无比。 刘景不以为意,继母张氏却不能装作没看见,出言责道:“放肆!兄嫂你也敢出言相戏?” 刘饶素来畏惧张氏,闻其呵斥,顿时缩到刘景身后。 刘和本在一旁幸灾乐祸,不想张氏呵斥完刘饶,心气难平,随即将火引到了他的身上,指着他的鼻子训道:“还有你!你若有你大兄、二兄的学识才华,要练剑我不拦着你,可你有吗?!” 刘和没想到自己竟会受到鱼池之殃,立时面如土色。 刘景摸了摸刘和、刘饶的头,说道:“母亲大人息怒,阿若、阿离童言无忌,疏于管教,这里面也有我的责任,我公务太忙,没有时间教导他们。待明年,我会给阿若找一位良师,至于阿离,亦可聘一位女师。” 继母张氏忍不住叹气道:“仲达,你有心了。”丈夫刘尚去世时,刘和才一岁,刘饶更是遗腹子,张氏为了他们兄妹,付出的代价外人绝难想象。或许她天生就不适合教导子女,反正刘和、刘饶都没有出众之处。比之刘远、刘景兄弟,差得太远了。 “母亲大人言重了。” “大人……”这时,赖慈领着刘群进门,刘群挣开母亲的手,一头扑入刘景的怀中。 刘群今年已经八岁,不再垂髫,而是和刘和一样梳起总角。 刘景拥着刘群,对赖慈说道:“嫂子在家啊。” 自从邓瑗决定为父守孝后,只是偶尔才会出门,管理慈幼居的重担,落在了赖慈的身上,她现在几乎每天都要前往慈幼居。 赖慈颔首道:“这两日少君被诊断出有孕,你又不在家中,少君身边不能没人,我便没去慈幼居,和阿姑去官舍陪伴少君,告诉她一些内事。” 刘景谢道:“母亲大人和嫂子辛苦了。” 赖慈摇头道:“刘家除了虎头外,二代人中将再添后嗣,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何谈辛苦?” 刘群在一旁拍着小手,开心地道:“我要做阿兄了、我要做阿兄了……” 刘景摸着他的头问道:“虎头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刘群毫不犹豫道:“要弟弟。” 刘景笑问道:“为何?” 刘群不住拿眼斜瞄小姑姑刘饶,嘴上没说,却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的意思。 刘饶不由恼道:“虎头,你看我作甚?” 刘景险些大笑出声,陪伴邓瑗时,因为其家门惨遭不幸,就算知道自己要当爹了,也不能尽情显露心中的喜悦之情。而回到家中就不必掩饰了,从进门后,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刘景还另有要事,在家坐了一会,便马不停蹄赶回县寺,与严肃等人会面。 严肃古拙的脸上满是敬佩地道:“明廷真是料事如神,刘表果然选择在日兴兵。” 刘景问道:“现在形势如何?” 严肃回道:“张府君兵船皆少于刘荆州,因此不敢出战,幸而张府君经营巴丘甚久,营坞坚固,荆州兵几次称楼船渡江而来,围攻营坞,最后都被击退。” 刘景皱起眉头,说道:“固守巴丘,绝非长久之计,需知,西面的武陵郡,随时有可能出兵威胁长沙。”荆南四郡之中,长沙、零陵、桂阳三郡皆受张羡之命,武陵郡却是听命于刘表。 巴丘只能防住长江以北的敌人,却防不住同为荆南地区的武陵郡。虽然其太守刘叡,乃是一介宗室文人,不通军事,但武陵郡的地理位置实在太重要了,不仅可以抄袭巴丘之后,更能威胁到长沙郡城临湘。 更要命的是,武陵和长沙郡界长达数百里,张羡要想防住武陵方面的威胁,必须在益阳、罗县、洞庭湖一带布置大量兵力。这会让兵力本就捉襟见肘的张羡,更加力不从心。 刘景暗暗摇头,先不提有没有内鬼,张羡绝无两面作战的实力,武陵郡一旦决定出兵,威胁长沙侧翼,张羡必定全线崩溃。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张羡唯一的机会,就是在刘表大军南下前,提前发兵攻打武陵,使荆南彻底变成铁板一块。 不过刘景心里非常怀疑,张羡有没有这个实力。 要知道,张羡并不是靠着武力起家的诸侯,他乃是历任零陵、桂阳、长沙诸地,靠着为政有方,而甚得湘江士民之心。 其虽然平定过吴人苏代之乱,但那不是他的功劳,而是借助长沙吴氏、区氏等武质豪族之力。 刘景在张羡身边做了数月的主簿,颇为了解其人,他并无军事才能,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历史上也是这般,张羡活着的时候,刘表大军围攻数载,也无法打下长沙。在此期间,不仅长沙士民精诚团结,零陵、桂阳二郡也是誓与他共存亡。 就算张羡病死,长沙也不愿投降,复立其子张怿,继续抵抗。而零陵、桂阳二郡,直到长沙陷落,才被刘表大军彻底平定。 刘景暂时没有能力插手北方,就算有,他也不愿插手。他现在唯一牵挂的就是族兄刘宗,希望他可以重视自己当初的提醒,最终能够虎口脱险,安全归来。 ………… 长沙,罗县。 身躯健硕,黑面髯须的吴巨身处于县寺便坐,一脸玩味的翻阅着手中的密信。 这封信,是镇南将军、荆州牧刘表亲自写给他的招降信。 说实话,吴巨内心颇有些自得,刘表乃是受九锡诸侯王级别,天下屈指可数的强大诸侯,连挟天子以讨不服的曹操,在他面前,也是一败涂地,俯首认输。 就是这样一位大人物,为了招降他,居然能够如此折节。 吴巨承认他动心了,虽然张羡视他为心腹,待他极厚,委以罗县县令,并兼长沙北部都尉,在长沙地位之高,已经升无可升。 然而正因为如此,吴巨才起了别的心思,他在张羡手下,不可能获得比现在更高的职位了。他自问文武足恃,岂能止步于区区县长、都尉?而若是投靠刘表,他的前景无疑将变得广阔起来,未来有机会成为一郡太守。 这绝非痴人说梦,眼下堪称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刘表举兵十万,楼船千艘,围攻十数日,而巴丘依然稳如泰山,由此可知刘表想要平定荆南,绝非一件易事。 在这个关键时期,有谁会比他吴巨,对刘表的帮助更大? 他在长沙素有威名,今手握重兵,据守罗县要地,家族亦为长沙著姓,他若反戈一击,对张羡几乎可以造成毁灭性打击。 而张羡一旦灭亡,荆南将出现巨大的权力真空,这时候刘表远在北方,难以有效控制,势必要借助吴巨这样的人,维持地方安宁。他不敢奢望向黄祖那般,被委任以长沙太守之位,可零、桂太守之位,却非不可能。 念及于此,吴巨心中不由一片热枕,吴家虽是长沙王吴芮之后,世为长沙著姓,然而数代以来,他已经是家族成就最高的人了。若是有机会成为零、桂太守,异日未尝没有机会做第二个张羡,乃至恢复祖宗基业……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八章 撤离 八月中,此时距离开战已经过去半月有余,长沙军兵船虽少,却并没有显露颓势,仍然牢牢据守巴丘,与荆州大军相持。 可就在这时,武陵郡出兵了,不仅有三千战具精良的郡兵,更有四千彪悍勇猛的武陵蛮,总兵力突破七千之数,这股力量,已经足可影响长沙的战局。 然而本该严防武陵方向,护卫巴丘后方的罗县对此却是毫无反应,任由武陵军长驱直入。 巴丘的长沙军疲于应付正面荆州大军的进攻,根本没有想到敌人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背后。 刘宗及其部曲属于地方私兵,并不是张羡的嫡系郡兵,被安置于巴丘营坞的侧翼,从而幸运的躲过了武陵军的首轮攻击。 刘宗心里始终记得刘景当初的警告,是以当他看到从后方杀出的武陵军,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几乎毫不迟疑,第一时间集合部曲,尽弃辎重,逃出营地。他的判断无比正确,武陵军的出现,表明巴丘已然失守,前线的长沙军顿时崩溃,江上的荆州大军,源源不断冲上南岸,杀入巴丘营坞。 由于刘宗反应神速,当机立断,此次才得以全身而退。 其他人就没有他那么幸运了,不管是张羡的嫡系郡兵,抑或豪强、大姓的部曲,遭到荆州军及武陵军的前后夹击,无不死伤狼藉,溃不成军,少有完好者。 不过刘宗的举动,无形中也挽救了一部分人,当他退到安全地带,发现身边除了八百部曲外,还多了六七百溃兵。刘宗原本不愿收留这些人,但考虑到归途多半不会太平,多一人就多一分力量,便咬牙留下了他们。 刘宗的推测当然不是毫无根据,武陵军出现在巴丘背后这件事实在太蹊跷了,罗县方面不阻拦也就算了,甚至都没派人通报一声。再联想到刘景之前对自己的提醒,刘宗几乎可以断定,罗县令吴巨必然已经投降了刘表。 基于这个判断,刘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沿途不断收拢溃兵,并散播吴巨投敌的消息。 当他进抵罗县城下之时,身边兵力已经膨胀到三千余人,大小船只百余艘,实力远远超过吴巨。吴巨一见刘宗兵船甚多,果然不敢出城攻击,任由刘宗扬长而去。 刘宗率领溃兵离开罗县之际,临湘则已接到前线战败的消息,全城立时陷入混乱之中,上至张羡,下至百姓,无不震怖。 张羡再也维持不住雍容优雅的风度,气得面红耳赤,大怒道:“吴巨安敢负我?!吴巨昔日不过是一乡野土豪,我见其有才,视为腹心,屡作提拔,待遇在诸人之上,他为何要背叛我?” 桓阶坐在下方,神情凝重,吴巨背叛这件事暂时还只是传言,尚未有定论,但大家其实已经心知肚明。说实话,他也没有料到吴巨竟然会背叛张羡,长沙局势一下子就变得无比险恶。 刘蟠同样愁眉不展,心中想道:“谚云:‘狼子野心。是乃狼也,其可蓄乎?’府君将吴巨这匹饿狼视作忠犬,岂能不遭到反噬?唉!从前我便常常规劝府君远离吴巨、区雄这等鄙夫小人,可惜府君不听我言。” 张羡心中愤怒难平,不住来回踱步,说道:“吴巨背叛于我,吴氏必然难脱干系,我欲兵伐吴氏,屠其家族,以儆效尤,伯绪、元龙,你们认为如何?” 张羡的长子、临湘令张怿霍然而起,抱拳请命道:“大人,我愿亲率兵马,讨伐吴氏。” “万万不可。”桓阶心道府君明显是被气昏了头,张怿怎么这时候还在火上浇油。急忙出言道:“府君请暂息雷霆之怒,眼下的当务之急绝非吴氏,而是即将兵临城下的北军。 府君首先要做的应是安抚城中民心,并尽快召回在外的士卒,齐心协力,共保临湘。” 刘蟠颔首道:“伯绪说得对。吴氏坞堡坚固,比于城邑,今长沙兵力匮乏,仓促间恐难攻下。” 吴氏自汉兴以来,扎根长沙数百年,他们居地的坞堡,绝非平阳、钟水二乡土豪所能比,想短时间攻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河内太守张杨,也算是当世有名的诸侯,因贪图河内陈氏资货、妇女,举兵围攻陈氏坞,六十余日不能下,最后灰头土脸的退走。张羡如果此时进攻吴氏坞堡,下场可能要比张杨惨多了,毕竟荆州兵随时都有可能杀来。 张羡终究不是一个性格冲动的人,听了桓阶、刘蟠二人的话,头脑终于冷静了一些。 张羡沉默不语,张怿则一脸愤愤不平,质问桓阶、刘蟠道:“吴巨及吴氏,辜负大人信任,背主求荣,难道就这么算了?” 刘蟠与桓阶相视一眼,说道:“吴氏无关大局,北军才是重中之重,府君若是能够率领长沙兵民成功击退北军,届时吴氏生死,不过是府君一句话的事。” 张羡重新坐回主位,叹道:“伯绪和元龙所言甚是,刘表军才是长沙最大的威胁。” 刘蟠又道:“正如伯绪所言,府君应当尽快召回在外的士卒,但想要靠这点兵力,抵御北军,恐怕会十分艰难。此时临湘居民无虑十数万,依我之见,府君不妨开放仓库,招募士卒。” 桓阶补充道:“《论语》云:‘足食足兵。’除了征召士卒外,还要有足够的粮食才行,而今长沙诸县秋收尚未完毕,府君可以尽遣士卒出城收割稻谷。” 这就等于是明抢了,可就算他们不做,刘表军也会做,与其便宜了敌人,还不如便宜自己。 随着桓阶、刘蟠不断提出建议,张羡经过整理归纳,而后变成一道道政令下达。 张羡到底是为政有方,颇得人心,随着他公开露面,很快就稳定住了临湘的局势。 当然,不可能人人誓死相随,很多人为躲避兵祸,携家带口,离开临湘,逃往南方。 对此,张羡丝毫不做阻拦,任由他们离去。其实张羡也不是不想阻拦,而是不能,因为逃亡的不仅有平民,亦不乏士族大姓。比如刘蟠的家族、桓阶的家族,全部都在其中,张羡怎么拦? 龙丘刘氏之前已经有一部分族人南下投奔酃县的刘景,这次,因为有兵祸来临,不想走也得走,总计超过三分之二的族人,选择离开龙丘,南投刘景。 刘景对此早有准备,提前就准备好了车船,载运族人,负责此事的自然就是刘祝、王彊。 此时刘祝却不在龙丘,而是出现在市井长乐居中。 “大兄……”刘祝神情复杂的看着将自己抚养成人的祝阿,说道:“你真的决定留下?” 其貌不扬,却气质洒脱的祝阿大声笑道:“古语云:‘士为知己者死。’府君并没有因我出身市井,行为有亏而心生鄙夷,许以别部司马之职,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弃府君而走呢?” 刘祝皱眉道:“大兄,张府君并非出于真心,只是如今大军惨败,长沙陷入危急,想要利用你的资货、声望……” “那又如何?”祝阿对此显然是心知肚明,继而感叹道:“文绣,你可知道,我很羡慕你,羡慕你姓刘,即使身处泥潭,也有机会脱身。我不行,我曾经做过偷盗,就一辈子是偷盗。这次机会,我绝对不能放过,这是我唯一能够改变身份的机会。” 刘祝这番话,令刘祝不禁动容,然而他真的不想看到大兄深陷险境,说道:“刘君说,临湘未来必将迎来惨烈的交锋,大兄留在临湘,实在太危险了。” 祝阿笑道:“世间之事,要想得利,必然要冒一定风险,即便是昔日市中行窃,被人抓住,亦有生命危险,何况博取功名?文绣不必再劝,我心意已决。” 刘祝知道难以令祝阿回心转意,叹道:“好吧,既然大兄决意如此,小弟就不再多言了。” 祝阿拍拍刘祝的肩膀,大笑说道:“这就对了。其实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你也不想看到,我就这样在市井这方圆数百步的地方,厮混一生,对吧?” “是。”刘祝肃容点头道。 “你大兄我,虽处贫贱之地,也有想要获取功名的心啊。” 刘祝最终一无所获的离开了长乐居,接下来又往饼摊找矮奴,他可一点也不敢小看这位面容可笑的侏儒,他可是刘君和蔡升共同的朋友。 得知刘祝是专程来接他和他的家人,陶观喜出望外,他正为此忧愁,日后临湘大战一起,他的买卖自然也就维持不下去了。 而他先天身体残疾,如果无法做生意,日后拿什么维持生计?恐怕连活下去都是一种奢望。 刘祝告诉陶观,他们的船只就停靠在北津,他随时可带家人过去。 在陶观千恩万谢中,刘祝又往下一站,市楼行去。他这次的目标是受马周之请,找上市右史王朝,问他是否有意离开临湘。 刘祝也曾在市楼为吏,对王朝颇为熟悉,其人身材高大,面貌忠厚,却性情谨慎,胆量甚小,刘祝以为他会同意离开临湘,没想到他却一口拒绝了。 刘祝也没细问原因,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根本没有闲心多管闲事。醉乡居虽属刘景产业,却不用他管,自有专人负责。 刘祝离开市井、离开临湘,往南而去,他的下一站是刘瑍家。刘瑍家位于临湘城南数里,宅地才数亩,篱垣仄陋,茅草为屋,甚是简陋寒酸。 刘祝到来时,刘瑍正闲卧室中,自斟自饮,显得十分悠闲。却把一旁的弟弟刘基、家中老仆急得满头大汗,团团乱转。 刘瑍饮了极多酒,脸颊晕红,艳若妇人,他发丝垂披,斜卧榻上,指着门外的刘祝,对弟、仆笑道:“你看,这人不是来了吗,早就告诉你们不必着急。” 刘祝暗暗苦笑,这位真是放荡不拘到了极点,偏偏从没有人指责他,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名士风流吧。反正他是理解不了。 刘基急忙出门迎接刘祝,并深深一揖道歉道:“抱歉,家兄醉酒,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刘基和刘瑍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两人性格可谓天差地别,刘瑍洒脱不拘,旷达隽秀,刘基则清静专一,恪守礼仪。 “无妨。”刘祝笑着摇头道。这位可是刘君的救命恩人,而且他又素知其为人,哪会计较。 刘祝进门,刘瑍仍然没有起身,举着酒杯抱怨道:“我前些年举家南来长沙,就是看中这里局势稳定,无忧战乱。没想到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长沙终究也要乱起来了——也对,乱世之中,哪有真正的世外桃源。”说罢,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刘祝不动声色地道:“我奉刘君之命,来接足下及足下家人前往南方避乱。” 刘瑍醉眼斜睨刘祝,悠悠说道:“我猜仲达一定连我居住的地方,都已经替我选好了。” 刘祝沉默不语。 刘瑍白了刘祝一眼,继而叹道:“唉。也不知道这次迁往酃县,能够维持多久的安宁?若是荆州兵攻克长沙,我岂不是要举家避往交州?难道我刘瑍,终要为左衽吗?”华夏尚右,习惯上衣襟右掩,称为右衽;而异族多崇尚左,衣襟左掩,是为左衽。 交州纳入大汉版图,已有数百年之久,然而山川长远,习俗不齐,言语同异,始终被中原之人视为不毛之地。交州之民长幼无别,椎结徒跣,贯头左衽,被中原之人视为禽兽一般。 刘瑍大发了一通牢骚后,不顾刘祝在旁,躺倒榻上,呼呼睡去。 只留下刘祝、刘基及刘家老仆三人,面面相觑。 在刘基的一再致歉下,刘祝告辞而去,继续四处奔走,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整整两天才宣告结束。 这几天,一度因张羡强征舟船,而变得冷清的北津,重新恢复忙碌的景象,一时间舟船辐辏,帆樯鳞集。直令人怀疑,这些船只都是哪里变出来的。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九章 兵临 连日来,刘祝和王彊忙得几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刘景麾下临湘籍士卒及棹夫家属,涉及人数以数千计,超过半数都要迁往酃县,用以安抚麾下士众之心,两人任务之重,可想而知。 在此期间,前线的溃兵陆续逃回临湘,刘祝和王彊意识到刘表大军随时有可能杀来,再度加快速度,夜以继日,迁移人口。 当两人送走最后一批人的时候,刘宗率领四千余士卒,百余艘船舰,安全退回临湘境内。 刘宗本就是长沙首屈一指的豪杰,名望素隆,这次又带领众人脱险,极讨士卒之心。若是就此返回临湘,不管是他立下的功劳,抑或他在士卒中的威望,张羡都会出城相迎,并委以重任。 面对唾手可得的权势,刘宗心里不可避免产生些许犹豫,但他最终还是决定不回临湘,而是南下酃县,与族弟刘景会合。 是日,他便与大军分道扬镳,率领八百部曲,以及五百余自愿追随者,分乘数十艘船离开。 当张羡出城相迎,却不见刘宗其人,而只见其信时,本来稍稍振奋的精神立刻遭到迎头一击。 对此最尴尬的人,莫过于和张羡一同而来的刘蟠,之前他和桓阶向张羡建议,调回在外的驻兵,蔡升的别部便是其一。 然而调令下达后,蔡升迟迟没有回应,刘蟠为此还特意给刘修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够劝说蔡升,顾全大局,可惜,同样是石沉大海。 不过在当今这种形势下,蔡升的行为并非个例,大难临头,想要置身于事外的人不在少数。 蔡升之后,刘宗这边又生出事端,他们两个人同时出“意外”,这就绝非意外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这一切。 “仲达……”刘蟠很轻易就猜出了幕后主使,心中不由叹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早在前线战败的消息传回的一刻,刘景的亲信刘祝便登门拜访,并送上刘景的亲笔书信。 信上内容很多,从天下大势一路聊到荆州形势,最后以《易经》中的一句话立劝他离开临湘,南下避祸:“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这话的意思是说:君子一旦发现不好的征兆,就要果断采取行动。长沙如今危在旦夕,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刘蟠看着这封洋洋洒洒数千文的书信,岂能感受不到刘景的良苦用心,但他却无意离开临湘。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张羡一向待他不薄,与桓阶并列,他若危急之时,弃张羡而去,日后还有何面目立于人世间? 刘蟠虽然本人选择留下,誓与长沙共存亡,却将家人托付刘景,除了他年纪老迈,卧病在床,无法远行的老父刘邕,以及妻妾外,其他家眷,包括妹妹和外甥寇封,皆被刘祝带人接走。 刘蟠这时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必须要说点什么才行,他深深一揖,对张羡道:“在下惭愧,刘伯嗣居然会做出这样荒谬的事情来,实在是有负府君的信任,我这就修书一封,劝其返回。” “算了,让他去吧。”张羡缓缓摇头道。他现在的心情,可谓是复杂到了极点,刘宗弃他而去,他本该深恨之。可刘宗却于败军之际,一路收拢溃兵,成功冲破罗县吴巨的阻截,为他带回整整三千名士卒,这对于如今的长沙,绝对称得上是雪中送炭,因此心中恨意大减,唯有惋惜。 眼下的长沙,形势堪称险恶,正是用人之际,像刘宗这般拥有出众才能的人,却不能成为自己的臂助,张羡心中好不遗憾。 刘蟠不动声色地道:“也对,刘伯嗣如此仓皇而逃,想必已是被北军吓破了胆子,即使强行召他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府君只有选用心志坚定,不畏生死的勇士,才能守住长沙。” 张羡瞥了刘蟠一眼,暗暗摇头,接着不再纠结于刘宗,亲临士卒,善加安抚,并设飨会,犒赏将士,直到日落才离开。 接下来几日,仍不时有溃兵逃回,然而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才堪堪两千,由此便可知刘宗带回近三千士卒,对于长沙和张羡来说,是多么大的功劳。 有赖于刘宗,张羡手中之兵得以突破万人,稍稍复振。加上之前在临湘紧急招募五千余人,更坐拥荆南第一坚城临湘,面对刘表军,张羡有了抗衡的底气。 这时,在巴丘休整数日,消化胜利果实的荆州军,在蒯越、蔡瑁的率领下再度出发,水陆并进,浩浩荡荡,杀向南方。 罗县令吴巨接到荆州军南下的消息,将兵出城十里相迎。 “在下吴巨,拜见蒯章陵、蔡南郡。二君乃是荆州冠冕,在下虽处南方,亦闻名久矣,今日一见,幸甚幸甚。”吴巨冲蒯越、蔡瑁拜礼,态度十分恭谨。 相比于雄姿魁杰,容貌俊伟的蒯越,蔡瑁不管是身量抑或容貌,都要逊色不少,他年近四旬,五官英挺,尤其目光,咄咄逼人,给人以盛气凌人之感。 “吴都尉不必客气。”蒯越不咸不淡地回道。吴巨不仅是罗县县令,同时兼任长沙北部都尉,这两个职位一文一武,蒯越呼吴巨为都尉,显然是视其为武人。 对于吴巨这样为人不忠的贰臣小人,蒯越内心极为恶之,然而他作为全军统帅,肯定不能以自身好恶为准。吴巨对于平定长沙极为关键,他就算再心存鄙夷也要任用其人。当然,别指望他能有什么好脸色。 “吴都尉请起。”蔡瑁倒是对吴巨没有什么恶感,朗声笑道。他为人性豪自喜,吴巨再怎么说也是长沙首屈一指的豪杰,听得他一番恭维,心中无比受用。 “刘牧乃是荆州之主,荆州境内,政无大小,皆归刘牧。张羡久在荆南,自恃小有威望,便桀逆放恣,抗拒刘牧,不服州命,而今更是公然举兵反叛,可谓逆贼也!吴都尉能够及时反正,助顺击逆,等到功成之日,刘牧必定不会忘记吴都尉的功劳。” 吴巨见蒯越不甚待见自己,心里不由一凉,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他,幸亏蔡瑁没有如蒯越一般。急忙回道:“不敢。就算没有在下,长沙亦难挡荆州大军。” 蔡瑁抚着颔下髭须,大声笑道:“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长沙军颇为无胆,根本不敢与我对战,只敢龟缩巴丘营坞固守。否则,根本不必等到武陵出兵,我一战就能彻底击溃长沙军。” 吴巨打定主意抱蔡瑁大腿,因此不断恭维。 蒯越在一旁听得直皱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吴巨道:“吴都尉,巴丘一战,我方几尽全功,但仍有不少长沙之兵侥幸逃脱,罗县乃是必经之地,不知吴都尉在罗县,一共俘获了多少溃兵?” 提到此事,吴巨内心就不免感到有些尴尬,强笑回道:“约有两千余人。”他没敢说实话,其实实际人数只有一千五百余人。这件事无疑要怪刘宗,要不是他,吴巨岂会只有这点收获? 然而两千余人,在蒯越、蔡瑁眼中还是太少,据他们事后统计,从巴丘逃走的长沙士卒,大约有七八千人,吴巨身份未泄,扼守要地,以逸待劳……优势多到数不清,怎么才抓到这点人? 吴巨必须要给二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他会被视为无能之辈,当即苦笑道:“不瞒二君,不知是谁,传在下叛变,以至于在溃兵之中,闹得人尽皆知,对在下多加堤防,除了用强,别无他法,因此才只俘虏两千余人。” 蒯越再度问道:“吴都尉历职内外,对长沙的情况想必了若指掌,足下可否知道,现今张羡手中,还剩下多少人马?” 吴巨显然考虑过这个问题,沉声回道:“当有万人。” 蒯越与蔡瑁不禁相视一眼,皆暗暗叫遭,张羡若是手中真的还有万人,他们想要短时间内攻下坚城临湘,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过两人很快就镇定下来,他们本来也没想过能够一蹴而就解决张羡。 张羡可不是什么易于之辈,要知道,他控制的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巅峰时期人口超过两百五十万。刘表实际控制的南郡、江夏郡、武陵郡、章陵郡及南阳郡部分,人口不及荆南三郡。 当然了,战争比的不单单是人口,刘表有大义名分,对治下控制力更强,麾下拥有无数人才,更有一支能征善战的大军,武器铠甲也更为精良…… 总的来说,刘表对张羡有优势,但绝非压倒性优势。只是因为巴丘取得大捷,令蒯越和蔡瑁生出或许能够快速平定荆南的念头。然而事实却绝非那么简单。 荆州大军在罗县休息一夜,次日继续南下,吴巨率兵两千随行。 吴巨加入进来,武陵蛮却离开了,他们接受荆州牧刘表的印绶及赏赐,才答应出兵长沙,打下巴丘后,他们的任务完成了,自然就要打道回府了。 蔡瑁爱武陵蛮骁勇善战,想要以重利诱其等留在军中效劳,却为武陵蛮几位精夫一口回绝。 他们是蛮子,却非傻子,张羡的名声,即使他们居于武陵郡诸河流峡谷,亦多有耳闻。 当初要不是刘表以荆州之主的身份,派使者对他们威逼利诱,他们都未必愿意趟这趟浑水。 蒯越任由武陵蛮离去,不甚在意,这些武陵蛮走山险若履平地,山谷作战,是其长处,攻城作战,是其短处,接下来围攻临湘,他们基本帮不上什么忙。 并且,如果武陵蛮久在军中,必然会引起汉军将士不悦。 荆州大军继续南下,水军为之先锋,艨艟身覆牛皮,船型如梭;斗舰战棚女墙,甲士林立;楼船高大若山,威武壮观。以数百艘计的战舰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挤满整个江面,观者无不骇然。 荆州步骑大军,总计超过三万之众,沿着湘江东岸行进,整支队伍延袤十数里,矛戟如林,旗帜飞扬,难望首尾。 荆州大军水陆并进,直抵临湘城下。 率先接战的是双方的水军。蔡瑁统领的荆州水军有楼船、艨艟、斗舰数百艘,战士过万。 而长沙的水军因为之前在巴丘,就已经遭到重创,如今仅剩下艨艟、斗舰数十艘。 两边实力相差巨大,开战仅仅不到一个时辰,长沙水军就被蔡瑁的荆州水军击溃,残存的船舰甚至不敢返回长沙营坞,直接举帆划棹,向南逃去。 水战的失败在张羡的意料之中,然而他真正担心的却不是荆州水军,而是源源不断到来的荆州步骑大军。 原本他还想趁对方刚刚到来,立足未稳之际,派一支精兵出城突击其前部,可他一见荆州军军容如此雄壮威武,心里不由一凉,当即就熄了心思。并且对临湘的未来,生出悲观之意。 不过很快他就重新振作起来,他手中不仅有万余大军,更有临湘十万居民鼎力支持,刘表大军纵然人数再多,也难耐他何。 就在荆州大军兵临城下之际,刘祝和王彊展开刘景交给他们的最后一项任务:将临湘以南,数十家船场,数以千计的人,全部迁走。这件事之前不方便做,只有在这个时候,兵荒马乱之际,才可实施。 所谓“南船北马”,船匠在江南,是十分宝贵的人才,不管势力大小,都需要他们为其造船,任何人都不会轻易伤害船匠。 船匠声明无忧,又祖祖辈辈居住于此,自然十分抗拒迁移。此时形势危急,刘祝和王彊不得不动用一些粗暴的手段。 一开始王彊提议将几个最死硬的船匠沉江,杀鸡儆猴。 然而刘祝考虑到刘景素来看重名声,这么做无异于污其名,只是令士卒以刀矛胁迫,棍棒驱赶。 在此期间,刘祝和王彊看到了长沙水军仓皇向南逃亡,也看到了在后面不停追杀的荆州水军。 幸亏两人小心谨慎,身边并没有留大舰,只留一些小船,不然必会遭到荆州水军的攻击。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章 北上 (感谢盟主浮沉一年间) 随着荆州南北大战爆发,零陵、桂阳二郡唯张羡马首是瞻,紧随长沙的脚步,驱除郡县长吏,援助兵船、钱粮、资储。 尤其八月过半,秋收完毕,零陵、桂阳二郡的稻谷,通过湘水、耒水,源源不断运往长沙。 然而当巴丘战败的消息传来,零陵、桂阳二郡为之震惊,现今荆州大军随时有可能南下,二郡众多运粮船根本不敢继续北上,便暂时停留于三郡之交的酃县,一边观察形势,一边等待后方命令。 未来长沙的局势,只会越来越糟糕,这批来自零陵、桂阳二郡的运粮船,不出意外的话,十有八九将会原路返回。 不过它们想要离开,还要得到刘景的同意才行。但是很显然,他不会同意,这批粮食,早已被他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刘景如今手下的兵力之多,绝非一县之地所能供养,就算有钟水、平阳二乡在背后鼎力支持,亦颇感吃力,等到蔡升、刘宗率众到来,粮食问题,必然会成为拦在他面前的头等大事。这批粮食,正好可解他的燃眉之急。 当然,此事刘景以酃县长的身份来做肯定不合适,他会以张羡及长沙郡府的名义行事。张羡如今面临的形势极其严峻,肯定无暇理会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在刘景收到荆州大军南下的消息,准备封锁水道,强缴粮草时,褚方只身来到官寺求见。 刘景原以为他有什么公事,却见他进来时手中拿着一封信笺,刘景内心不由“咯噔”一下,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的”,张羡铁了心招揽褚方,不断来信,刘景能拦住一次、两次,但终究会有“漏网之鱼”。 褚方大步来到刘景面前,手捧书信,俯身下拜,郑重道:“家母尚在世时,张府君就常常遣人问候家母,并致礼物,家母弥留之际,仍旧对张府君的恩惠念念不忘,令我日后必当回报之。 今年初,张府君来信,欲邀在下北上,共商大事,只是当时长沙局势较为安宁,我又深受明廷信重,授予部曲,暂时脱身不得,便婉言谢绝了张府君之邀。 今荆州水步十万,挟巴丘大胜之势,鼓行而南,长沙危在旦夕。张府君此时又来书信,言辞之间,颇有悲壮决绝之意。 在下昔日深受张府君恩惠,如今张府君有难,在下断难置身事外,因此敢请明廷准我北上。” 刘景眉头深锁,将褚方扶起,叹道:“子平,你可知道,荆州足有十万大军,这个时候去临湘,几乎和送死没什么分别。与其如此,还不如留在酃县,为府君外援。” 褚方神情坚决地摇头道:“在下心意已决,明廷不必再劝。”继而又道:“明廷心怀大志,才器绝人,在下与明廷相识虽短,亦为之折服。奈何张府君有恩在先,不得不往。这次临湘之行,如果侥幸不死,在下定会返回明廷身边,再效犬马之劳。” 褚方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刘景还能说什么呢,唯有点头放行。他紧紧拉着褚方的手,说道:“子平,你才干出众,实不该埋没于荆南方寸之间,因此我希望你能保重身体,安全归来。异日,你必有机会名扬天下。” 刘景这番话口气极大,仿佛跟在他身边,日后必能名扬天下。 这却正是令褚方倾心的地方,大丈夫岂可无志?当年高祖见秦始皇车驾,敢言“大丈夫当如是也”;世祖见执金吾出行,尝叹“仕宦当作执金吾。” 刘景此时势力虽小,却素有匡扶天下之志,比之身为宗室,坐拥一州,却只知自守的刘表、刘璋二人,高出何止千百倍? “诺。”褚方重重应道。 刘景又道:“子平,你这次北上,准备带多少人马?” 褚方麾下有一营八百人马,主体以酃县人为主,已组建一年有余,褚方常常率领他们纵横湘、耒二水,清剿寇盗,颇为精锐。 说实话,这支营兵不仅是褚方的心血,也是刘景的心血,被他视为自己的嫡系,他不可能让褚方全部带走。但如果褚方只带走两三百人,他绝不会阻拦。 褚方毫不迟疑道:“张府君之恩,仅施与我一人,此次张府君召唤,我自然是独身前往。” “这怎么行?”刘景闻言大感意外,道:“子平,你为人固然英勇,可孤身北上,实在太危险了,还是带一些人马为好。” 褚方摇头道:“面对十万荆州大军,就算将八百人全部带上,也无济于事。张府君看重的,想必也不是区区数百人马。” 刘景立时陷入沉默,这话没错,张羡坐拥临湘十万军民,根本不缺几百士卒,他缺的是独当一面的大将。半晌,又问道:“子平,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今日就走。”褚方回道。 刘景心中一叹,又问道:“你准备走陆路还是水路?” 褚方回道:“时间紧迫,水路太慢,自当走陆路。” 酃县与临湘之间的衡山段水路极不好走,号称“帆随湘转,望衡九面。”实则何止九转?远不如陆路乘马便捷。 刘景道:“既然要走陆路,你只有一匹坐骑,难以兼程而行。上个月妻族邓氏来投,献良马数十匹,一会你去取一匹吧。” “多谢明廷。”这确实是褚方所需,当即拜谢道。 在荆南这样不产马的地方,可供乘骑作战的良马,非常珍贵,已非金钱所能衡量。 褚方没坐多久,便起身告退,他如今尚未通知将士,离开之前,营中之事也要妥善安排好。 一直忙碌到午后时分,褚方才得以脱身。而不知是谁将这个消息泄露了出去,经过半天时间的发酵,褚子平为报张长沙之恩,将孤身北上的传言,传遍酃县各个角落。前往湘、承河畔送行的人们,洋洋洒洒,数以千计。 刘景面色凝重地道:“子平,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记住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一定要保重自己,留得有用之身,以期扬名之日。” 褚方朗声笑道:“荆州军虽有十万之众,我又何惧之有?明廷只管放心,我必有归来之日。” 站在刘景身侧,一身戎装的马周出言道:“褚兄,一路保重。” 褚方点头道:“马兄,我麾下八百部曲,就托付给你了。” 马周正色道:“褚兄只管放心。待褚兄异日归来,八百部曲,定然一个不少,如数奉还。” 褚方不再多言,扭头目视刘亮,其如今身长七尺二寸,仅比褚方稍矮一线,手腕长及过胯,姿容英朗,状若成人。 “子明,你是一块璞玉,只需稍加打磨,就能大放光彩,可惜你现在年龄太小,若是能再长两岁,这支营兵,就可以交到你的手中了。”褚方这评价已经是极高,要知道,刘亮今年才十七岁,也就是说,褚方认为他十九岁,就有能力统领一营人马。 刘亮自入军营为褚方亲随以来,深受其照顾,念及对方将要孤身犯险,一时情难自禁,不觉流涕。 褚方手按其肩,说道:“大丈夫不可做女儿姿态。” “诺。”刘亮拭泪道。 “褚兄,珍重。”韩广抱拳道。其身长八尺,器宇轩昂,此时已经恢复了建武将军的风采,身上再难找到铁官囚徒的痕迹。 褚方重重抱拳回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一个北人,一个南人,却难得性情相投,短短时间内就结下了颇为深厚的友谊。 接下来,严肃、于征等人也纷纷上前与褚方道别。 褚方眼见天色已经不早,当即不再逗留,最后向众人深深一拜,转身跨上自己的坐骑,而武器铠甲,则置于另一匹备马,在众人的瞩目下扬鞭而去。 刘景望着褚方远去的背影,对左右叹道:“子平不仅‘孝勇无双’,忠义亦无双也。” 褚方虽然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任何痕迹,但刘景认为,以他的能力,如果投靠明主,绝对有能力出人头地,甚至青史留名。 作为他手下数一数二的大将,褚方的离去,对刘景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是以心情不佳。 不过第二天,他就没有时间纠结褚方的离去了,原因很简单,蔡升、刘修和刘宗联袂而至,跟随他们一起而来的,是近三千大军,以及四十余艘大小船舰。 刘景不禁大喜过望,率众亲迎于湘水之上。 “从兄……” “宏超……” 刘景脸上难掩欣喜之情,他与三人都有一年多没有见过面了,心中十分牵挂三人。 刘宗身量一般,却甚有威仪,手抚短髭,大笑说道:“听说弟妇怀孕了,可喜可贺啊。” 刘修亦颔首贺道:“仲达,恭喜你。” 刘景说道:“这绝对是意外之喜,可能是皇天亦怜少君家门不幸,赐下子嗣。” 刘修叹道:“灵帝以来,大疫就一场接着一场,几乎没有断过,导致民不聊生,中原百姓深受其害,中平黄巾之乱,何以席卷八州?皆因大疫而起。”他的右臂,就是在讨伐黄巾时丢的。 刘宗点头道:“正所谓大战之后,必生大疫。黄巾之乱后,中原乱成一团,到处都在打仗,大疫肆虐,也就不足为怪了。” 刘景叹道:“这样的景象,在持续十年八年,惨烈程度,怕是比王莽篡汉,还要过之。” 刘宗、刘修一时皆默然。 “不说了,这不是我们现在能够解决的。”刘景摇头道。“对了,你们来时的路上,可曾碰到褚子平?” “没有。”刘宗不由好奇问道:“褚子平北上了?” 刘景点头道:“褚子平为报张府君昔日馈赠之恩,只身北上。” “褚子平真是一位义士啊!”刘宗感慨道。“其大名,我闻之久矣。奈何他侍母至孝,多年来,从不离开酃县一步,其母死后,更是入山结庐守墓。我昔日曾来过酃县,可惜阴差阳错下,没有能够与他见面。” 蔡升开口道:“我也常为没有结识褚子平而感到遗憾,本以为这次来酃县,当会碰面,没想到还是错过了。”其头戴武官,身着戎装,气质潇洒而又英武。 “褚子平绝非短命之人,日后总有机会见面。”说到这里,刘景顿了一下,又问刘宗道:“从兄,你曾亲临巴丘,以你观之,北军如何?真如传言那般,有水步十万之众?”说实话这个数字,刘景并不太信,毕竟刘表以区区数郡之地,养活三五万大军或可,十万人就太夸张了。 刘宗面色凝重道:“仲达,你千万不要小看刘景升,其虽是儒人,不习军事,却也不能小觑。我曾亲眼目睹北军,精锐远胜我等南人。至于北军人数,就算没有十万,五万总是有的。” 刘景点点头,说道:“屡挫曹孟德之辈,我自不会小看。”事实上刘景对刘表的重视,远超任何人,因为历来创业,初期是最艰难的,刘景若是能够跨越刘表这道障碍,天下何足与论。 刘景又道:“据说此次北军的统帅乃是蒯异度、蔡德珪,蔡德珪才智一般,绝非帅才。倒是蒯异度,乃是冠绝荆州的才杰之士。前年我北上迎亲之时,其为章陵太守,治所就在新野,不过那时他刚好返回襄阳,终是无缘一见,心中一直深以为憾。” 刘宗颔首道:“蒯异度确实有大才,指挥数万之众,如臂使指。” 刘修道:“伯嗣你也不差,于败军之际,收拢溃兵,逼退吴巨,安全返回。” 刘景一脸好奇道:“怎么回事?从兄,快和我说说。” 刘修将刘宗的事迹说了一遍,刘景得知刘宗竟然在全军溃败之时,成功带回四千余士卒,百余艘船只,不禁目瞪口呆,良久叹道:“自古节制败军,最为艰难,从兄竟有如此之能,虽古之名将,何以加之?” 刘宗颇为自喜,摆手道:“不过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之事,仲达言之过矣。”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一章 冲城(感谢盟主浮沉一念间) 刘景知道族兄刘宗昔日未出仕前,见天下纷扰,乃阴以兵法部勒门客,常往来浏阳山中射猎,是一个知兵之人。然而他在巴丘战败后展露出的杰出军事才能,还是令刘景感到万分吃惊。 自古节制败军,最是艰难。历史上街亭一役,马谡刚愎自用,不听人言,舍弃城池而上山,结果被张郃断绝汲道,大破之。 全军溃散之际,先锋王平临危不乱,将所部千人鸣鼓自持,张郃疑有伏兵,未敢进攻。于是王平收合诸营遗兵,平安而返。 正是凭借着这一战的表现,王平受到诸葛亮大力提拔,封侯拜将,并成为无当飞军的统帅。 刘宗在巴丘的表现,丝毫不比街亭之时的王平差,刘景岂能不感震惊?因此才发出“虽古之名将,无以加之”这样的感慨。 刘宗、刘蟠、褚方、蔡升……刘景心中不禁深深感慨,史书上只有短短一行记载的荆州南北之战,到底埋葬了多少英雄豪杰。 对于刘景的夸赞,刘宗颇为自喜,在他心中,刘景的一句话,抵得上旁人一千句一万句。 在谦虚一番后,刘宗正色道:“此番之所以能够全身而归,实有赖仲达之前的提醒,若非如此,我恐怕也会如其他人一样蒙在鼓里,大难临头而不自知,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这怎么能说是我的功劳呢?”刘景缓缓摇头道:“自古善谋者众,能断者寡,提醒从兄之事,只是我自己的推测,有与没有,还在两可之间。而从兄心中警醒,临危不乱,明智果决,不仅部曲整齐,更能统合溃兵,逼退吴巨觑觎,率众而归,这是只有良将才能做出的事情。” 刘宗手抚短髭,想要自矜,脸上却是难掩笑意。 刘修在路上已经看过了刘景写给刘宗的书信,是以问道:“仲达,你怎么知道吴巨会反?”吴巨深受张羡的信任,可以说是长沙最不易反叛的人,然而他偏偏反了,令长沙上下倍感震惊。 “我并不知道吴巨会反。”刘景笑着说道:“观刘景升昔日单骑入宜城,只用蒯越之谋,便平定了荆州逆乱。此番北军南下,统帅正是蒯越,其人深中足智,计略过人,必会多用谋略。 刘景升乃荆州牧,有大义在身,长沙士民虽与张府君同心,但肯定也有不少心慕北方之人,吴巨就是其中之一。此辈稍加笼络,便有可能反戈,蒯越肯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刘宗和刘修不禁面面相觑,就这么简单?如今仅止于此,他们也能想到,只是这毕竟是假设,心里很难重视起来。也只有刘景,才会郑重其事的说出。难道,这就是双方的不同之处吗? 事情当然不止于此,刘景是知道历史上吴巨乃是刘表的部将,从而反推得出的结果。即便如此,他也不敢百分百肯定,只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结果他猜对了,成就了刘宗。 刘宗说道:“吴巨成名日久,平素又无恶行,我与他虽无深交,却也认为他是一个人物。没想到他竟是如此不忠之徒,张府君对其的恩宠,远在诸人之上,值此危急关头,他却背离忠信,反戈一击,真乃我辈之耻也!” 蔡升撇撇嘴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区雄、吴巨,莫不如此。” 马周站在蔡升身旁,听闻区雄之名,不由回忆起昔日两人在市中奉刘景之命,擒拿区雄的场景,便出言问刘宗道:“说到区雄,刘兄,你可知道他的下落?” “不知。”刘宗摇头道:“我一路回临湘,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依我看来,他不是死于乱军之中,就是被北军俘虏了。” 马周道:“这狗贼外刚内怯,他若被俘,必会投降北军。” 蔡升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刘景不以为意,对现在的他来说,区雄不过是蝼蚁般的人物,根本不值得他关注。话题一转,刘景提起身在临湘的刘蟠: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便是从兄的安危。我已经让刘文绣送信给他,劝说他南下避祸,不过以我对从兄的了解,他十有八九不会同意。” 刘修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说道:“元龙肯定不会同意,他前些日还写信劝我顾全大局,率兵回临湘,与长沙共存亡呢。” 刘景闻言颇有些哭笑不得,刘蟠这种不遗余力挖自家墙角的行为,他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刘宗叹道:“仲达这是多此一举。大兄是什么样的性格,我们心里都该一清二楚,越是危机之时,他越是不会离开临湘。” 刘景岂能不知这个道理,他只是关心则乱。盖因刘蟠是他人生的第一个贵人,引他步入仕途,一路扶持,恩情深重。 而刘景猜测,刘蟠之所以没能和桓阶一样名留青史,便是死于荆州南北之战中。所以他必须要做些什么,哪怕是徒劳的。 刘宗道:“对了,仲达,我们一路南下,几次遇到你接运士卒家眷的船队。只是船上人货满载,航行甚慢,而且旁边亦有兵船护卫,我就没管他们。而入酃县水域,又遇到了载着族人的船队。” 刘景面带欣喜道:“哦?族人也要到了吗。之前就已经来过一批,我特意为他们选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并派人修建了大量屋舍,他们到来后,马上便可以入住。” 刘宗感叹道:“如今乱局之下,族人尚能不忧安危,不患衣食,这都是仲达你的功劳啊。” 刘景笑着摇头道:“从兄这话就见外了。” 得知族人船队就在后方不远,刘景索性便站在湘水口岸,一边与刘宗、刘修、蔡升等人畅谈,一边等待族人的到来。 不过半个时辰,运载龙丘刘氏的船队缓缓抵达湘水口岸。 龙丘刘氏的族长刘邕年事已高,卧病在床,难以远行,而代族长刘蟠又留守临湘,因此此番带领龙丘刘氏南下者,是几位年纪颇高,素有威望的父辈,刘景、刘宗、刘修皆要执晚辈大拜。 这次因为受到战火的威胁,龙丘刘氏能走的都走,刘宗的胞弟刘承也辞去功曹吏,跟随家族南下。桓阶对他颇为看重,视为心腹,刘承一度对于是否离开临湘,感到十分纠结,在家族和桓阶之间来回摇摆,迟迟难以下定决心,最后却是桓阶劝其离开。 刘景也在家族人群中看到了寇封这个外姓人,此子今年约有十一二岁了,手足颀长,脸容俊美,一双大眼左顾右盼,炯炯有神,一点也不怕生。 刘景见到他,便知道,他的命运,被自己改写了,他再也不会成为刘备的养子。不过历史上刘封虽然是个将才,但为人刚猛骄矜,屡屡做出愚蠢之事,他被刘备处死绝对谈不上冤枉。 刘景不知道他的性格会不会因为命运的不同而有所改变。说实话,如果他仍然如历史上那般,刘景也会毫不犹豫将其处死。 傍晚,刘景在新的刘氏居地大摆宴席,为族人接风洗尘,热闹的场景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歇。 翌日,刘景开始统计兵员,此次刘宗和蔡升,共带来近三千士卒,准确的说是两千九百余士卒。 其中蔡升部因为之前得到刘景的授意,几经扩充,人数高达一千五百余人。而刘宗别部八百人,另有自愿投其麾下的溃兵五百余人,合计一千三百余人。 而酃县这边,则有褚方营八百人、马周营八百人,以及韩广及其部曲一百八十余人,合计一千七百八十余人。 两边相加,总共超过四千七百人。 这还仅是步军,水军方面,刘景原有斗舰八艘,大小舸船五十余艘,棹卒一千三百余人。 而刘宗此番带来四十余艘大小船舰,其中并没有楼船,不过有十艘艨艟,七艘斗舰,余者为舸船。棹卒亦超过千人。 自此,刘景麾下水步军,计有七千余人,有些是他苦心经营,有些则是意外之喜。不管如何,他穿越已三年有余,在这乱世之中,终于有了“立身之本”。 就眼下的荆南而言,除了张羡外,他的实力应该是最强了。 而今零陵、桂阳二郡的兵力已被张羡抽调一空,只要刘景有心,夺取二郡,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刘景不会做这么鼠目寸光的事情,此时荆南万众一心,共抗刘表,他若是敢擅取零陵、桂阳二郡,无异于背后捅刀,必会引起荆南士民的强烈愤慨。就算他夺得二郡,也不得人心。 最好的选择是待张羡死后,继其遗志,继续抵抗刘表,届时零陵、桂阳二郡自然为之景从。 零陵、桂阳二郡,他不会动,但二郡的运粮船,他却不会客气。毕竟,他可是有七千余人要养活,每个月仅稻谷,就要消耗万余斛,一年就是十七八万斛,仅靠酃县一地,绝对负担不起。 当然了,夺取二郡的运粮船,除了要扯起张羡的虎皮外,手段也不能太过粗暴,毕竟以后还要指望二郡供养他的大军。 ………… 却说褚方驾驭二马,沿着湘水东岸北上,一路上不断遇到携家带口,向南逃亡的百姓。不单郡城临湘,还有罗县、益阳、下隽、汉昌、湘南等县百姓。 他们有的听说刘景治下的酃县,寇盗不生,颇为安定,欲往投奔。有的则打算迁居零陵、桂阳二郡,甚至是较为偏远的交州,反正就是尽可能远离战火。 褚方逆流而行,越靠近临湘,逃亡的人就越多,当他进入临湘境内,到处都是混乱之象。荆州大军已经进抵临湘城下,从而引起百姓的恐慌,争相逃命。 褚方得知消息,加快行进速度的同时,不禁长舒一口气,他来的正是时候,此时荆州大军刚刚到达,立足未稳,他还有几分冲进临湘城的把握。若是等到荆州大军站住阵脚,筑围凿堑,他再想冲进城中就难了。 褚方来到距离临湘数里的一处林中停下,一边观察形势,一边啃食肉干,补充体力。 在此期间,他数次看到北军游骑驰骋而过,不敢再拖延,匆匆吃过东西,从备马的包裹中,取出袍铠、兜鍪,穿戴整齐,并介马。介者,甲也,所谓介马,便是为马披甲,一副厚重坚硬的皮质当胸披在战马身上。 擐甲介马后,褚方翻身而上,大戟置于马侧,长刀悬于腰间,手持一张硬弓,驾驭二马冲出树林。 他最擅长的武器自然是大戟,而弓箭,则能排在第二位。他少时便经常入山狩猎,后来从军后,更是勤学苦练,即便后来居家、守孝,也不忘习射。因为他知道,弓箭,是战场必修之术,他是一个心中有远大抱负的人,当然会潜心学习,磨练箭术。 或许是看到褚方孤身一人,不像敌人,而且其身披覆盖全身的精甲,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因此途中虽然士卒成群结队,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人出言拦截。 不过当他飞快接近临湘,并且毫无减速之意,终于引起了荆州军的警惕,数骑从斜方驰至,其中一骑问道:“足下何人?” 褚方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箭,问话之人虽然身披襦铠,头戴铁盔,却被一箭射中咽喉。 余骑无不大惊失色,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孤身一人,居然敢在万军之中,悍然对他们出手,从军以来,闻所未闻。 褚方哪管这些,接连开弓,敌骑又被射落二人。转眼间,双方已然接近,面对仅剩的三骑,褚方收弓取戟,大喝突之。 三骑顿时手忙脚乱,有的持弓,有的持矛,不能齐心应敌。被褚方杀到面前,借助马力,抡戟一记横扫千军,扫飞两人,剩下一人,被褚方一脚踹落下马。 自此,一支六人骑队,电光火石间,就被褚方轻易解决了。褚方不管不顾,俯身贴于马背,策马直冲城下。 不管是城外的荆州军,抑或城上的长沙军,无不瞠目结舌。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零二章 魄力 褚方俯卧于马,全力冲驰,这时荆州军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惊怒之下,纷纷引弓之,一时间箭矢乱飞。 然而此时褚方已经冲出甚远,箭矢大多落在空处,就算偶有中,也因为褚方人马俱甲而不能伤其分毫。 不过眨眼的功夫,褚方便驾驭二马冲过护城河的大桥,直抵临湘城郭之下。 如今荆州大军初至,临湘尚未封死城门,当即便有守军开门,将其迎入。 随着褚方单入城,临湘城墙上的士卒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而城外的荆州军,则士气大挫,陷入一片死寂。 褚方横穿数以千计的敌军,杀伤六人,寒毛未伤的入城方式,对他们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临湘城西临湘水,北倚浏水,唯有南面和东面地势开阔,而这两个方向,自然也是防守的重点。褚方是从南面进入的临湘,张羡目下却在东面城墙上,这也是荆州大军主力所在方向。 刘表治下南阳、章陵、南郡、江夏等地皆产铁,因此荆州军装备之精良,在天下诸侯中可谓数一数二,士卒人人头戴兜鍪,披铠甲者,亦不下万人。这就是刘表为何能够屡屡击退来犯敌人的底气所在。 望着玄甲曜,朱旗绛天,雄壮威武的刘表军,张羡脸上不露声色,内心却颇感忧愁。 他现在麾下有士卒万人,新募之兵五千余,而铠甲还不到两千,面对刘表军,自然底气不足。 忽然间,张羡听到城南传来巨大的欢呼声,他心中对此颇为不解,弄不清楚现今的形势下,还能有什么事值得欢呼雀跃。 直到士卒争相高呼褚子平之名,张羡才知事原委,不大喜过望。他现在不缺士卒,缺的是大将,尤其巴丘一役,诸将伤亡殆尽,就更缺了。褚方一至,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褚方虽然并不是什么大将之才,过去只带过一营不满千人,但他为人骁勇善战,也有极高的名望,士卒都服其孝勇,当此困境之时,能够极大振奋军心。 桓阶不由长舒一口气,笑道:“褚子平终于来了。我与他昔同在乌程侯帐下效力,素知其为人孝勇,亦以信义闻名。我料其得知府君有难,必定前来,褚子平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张怿则是一脸惭色,无地自容,他之前曾因褚方迟迟不至而破口大骂,如今看来,倒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其实何止他,就连张羡,也对褚方不抱什么希望了。毕竟他今年以来,前前后后给褚方写了三封邀请信,全部石沉大海。 没想到临湘安全之时,他不肯来,临湘危机之时,他却来了。 张羡当即率张怿、桓阶、刘蟠等人,走下城墙,迎接褚方。 没过多久,披袍铠,驾驭二马的褚方便在两名骑吏的引导下来到临湘东城城下。 等到褚方一下马,张羡就迫不及待的大步上前,拉住褚方的手,说道:“仆当年赴任长沙,途经酃县时,由于吴人苏代为祸甚烈,百姓苦之,是以仆匆匆北上临湘平叛,未能亲拜访,直到今,才有机会正式见面。” 说实话,当年张羡并没有太过重视褚方,至少不值得自己折节下交,登门拜访。不过褚方到底也是长沙首屈一指的武将,张羡便派人慰问其母,送上厚礼,并且此后年年都是如此。 一是欣赏他的孝心,二是笼络他的手段,反正这点财物对张羡来说微不足道。而多年不懈的坚持,终于在今获得了回报。 褚方沉声道:“过去家母在世时,常受府君馈赠,弥留之际,亦对府君恩念念不忘,一再叮嘱在下,后当思报答。 前时府君来信,因在下正在酃县征讨贼寇,仓促间难以脱。数前乍闻北军南下,临湘危在旦夕,思及府君昔恩,心中不敢犹疑,便放下一切,火速而来。” 张羡听罢,忍不住叹道:“巴丘大败,兵将一时俱丧,全军几至覆没。表军南下之际,仆调在外诸营入卫临湘,共抗大敌,却不想应者寥寥。面对得势猖獗的刘表军,诸将各拥兵众,亦不免胆寒,然子平却不避危险,孤北上,这是何等英勇无畏。” 张怿在一旁开口道:“似刘伯嗣、蔡宏超等人,平素以豪杰自诩,危急关头,却望风而逃,与足下实有若天壤之别。” 二人的行为,绝对和刘景脱不了干系,不过张怿没敢提刘景的名字,褚方现在的份还是刘景主簿,当着他的面侮辱刘景,简直比侮辱他本人还要严重。 刘蟠一听,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褚方驳道:“足下怕是说反了。在下路上听百姓议论,刘伯嗣在巴丘时于全军大败之际,收拢数千溃兵安全返还。而蔡宏超不久前平定东部豫章贼,解除了长沙后顾之忧。在下至今寸功未立,如何能与二人相比?” 被褚方当面反驳,张怿不面红耳赤,自感颜面大失。 张羡面色平静地颔首道:“子平所言甚是,刘伯嗣、蔡宏超确实对长沙有大功,他们虽然没回临湘,却也没有投敌,不该过分苛责他们。反倒是仆信任有加,视为心腹的吴巨,竟然降北方,坏我大军,委实可恨!” 每每想到吴巨,张羡就感到心痛如绞,若非他背后捅刀,局势不至于一下败坏到这个地步。 张羡又道:“算了,不提那个卑鄙小人。子平,仆以你为罗县令、长沙北部都尉,督临湘诸营兵,不知子平意下如何?” 罗县令、长沙北部都尉是之前吴巨的官职,在长沙可以说是仅居张羡一人之下,而在万人之上。最重要的是督临湘诸营兵,这等于是任命他为守军统帅。 不意张羡竟有如此魄力,褚方大感意外,心里不由生出敬意,当即下拜道:“多谢府君信任,在下必不负府君重托。” 张羡扶起褚方,笑着说道:“有子平为仆督军御敌,表军纵有十万之众,仆又有何虑?” 褚方抱拳道:“府君深得民心,士卒用命,上下一心,表军虽众,亦休想撼动临湘分毫。” “善。”张羡抚掌笑道,“走,子平,随我登城观敌。” “诺。” 临湘城中欢声雷动,不可避免引起了临湘东郊的荆州大军的注意。蒯越此番南下,手中持有一份名单,上面列的都是长沙名士、豪杰,褚方自然也在其上。 和吴巨不同,蒯越从没有想过招揽褚方,没办法,谁让他昔曾为孙坚的部将呢,就像桓阶一般,他绝对不会投诚,双方注定成为敌人,断没有回旋余地。 根据蒯越掌握的报,褚方目前当在酃县刘景麾下效力,城中为何要高呼其名?等到南边的斥候来报,方才恍然大悟。 蒯越内心素来不甚看重武人,亦为褚方的信义英勇而赞叹不已,当着众将的面,不吝夸耀,认为他上有古人之风。 蒯越越夸奖褚方,吴巨便越觉刺耳,他感到周围人看他的目光全都带着异色,令他心生烦躁。 躯矫健,面容俊朗的刘磐开口道:“我之前听人说褚子平乃是荆南首屈一指的猛将,过去孙坚亦其勇,以为先锋,摧锋破敌,善战无前,只是因侍奉病母,才滞留南方。我心中还颇有几分不信,今观其行为,倒也不全是虚言。只恨我当时未在南边,不然必斩其于马下。” 蒯越听罢,心里顿时便有几分不喜,这种只会逞匹夫之勇的人,他最是看不上,偏偏对方又是刘表的侄儿,又不能不用。 蒯越耐着子劝道:“褚子平盛名之下,岂能无因?异战场相遇,刘中郎千万不可轻敌大意。” 刘磐心中不以为然,论武艺,他只服汉升一人,其他人,包括褚方,都不被他放在眼里。口中说道:“我自不会轻敌大意,只盼异先登之时,与其相遇。” 蒯越嘿然,他根本就没想过让刘磐先登,自古先登陷阵,最是危险,他可是刘表的亲侄儿,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刘表纵使嘴上不说,心中也会责怪他。 蒯越不理刘蟠,目光转向下首一人,其方面大耳,五官出众,留着络腮胡须,甚有英气,不是赖恭又是谁? “正所谓先礼而后兵。伯敬,你是零陵人,而张羡昔为零陵长,你们二人也算颇有交,不如你去城下劝其归降,如何?” 赖恭忍不住皱眉道:“张长沙格倔强不屈,断不会降。” 蒯越含笑道:“试试亦无妨。就算张羡不降,也可以语言稍稍瓦解临湘坚守之心。” 赖恭暗暗摇头,这也没什么用,效果几乎等于无,张羡在长沙任上数年,广施仁德,甚得士民之心。相反,刘表对长沙从无恩惠,自然被长沙人视为敌人。 不过胳膊牛不过大腿,蒯越是主帅,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赖恭并未带护卫,匹马出阵,直抵护城河下。 他虽与张羡有些交,本亦为荆南零陵郡人,但这并不能改变他支持刘表统一荆州之心。 刘表虽无王霸之略,但他却有治理之才,治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荆南虽然也颇为安宁,但到底是处于半割据,不听州府号令,必须要尽快改变这种状况,因为目前荆州的局势绝对谈不上好,北有曹cāo)、西有刘璋、东有孙策,皆为宿敌。 曹cāo)暂时讲和,刘璋无他远略,最令人担心的莫过于孙策,此子与刘表有杀父之仇,自跨江以来,短短数年间席卷数郡,恐怕要不到多久,便会一统江东。到时候荆州若是还处于分裂之中,必然会陷入多面作战。 所以,荆州必须一统,才能抵抗住四周觑觎的敌人。 若是以前,赖恭还会担心妹妹赖慈的安危,不过他得知妹妹已被刘景接往酃县,而且期间还曾带领外甥虎头还家探望父母。赖恭由此便彻底放下心来。 赖恭策马徘徊于护城河边,扬声道:“故人零陵赖伯敬,有请张府君出面一叙。” 张羡刚刚回到城墙,便听到赖恭的呼唤,探而出道:“伯敬,你我相识多年,记得从前在零陵之时,你我常常促膝而谈,讨论治郡安民之策,不想一别多年,你我再见之,竟是在两军之前,莫非今,你要与我兵戎相见吗?” 赖恭大声道:“在下也常常回忆昔之时光,张府君在荆南多年,为政有方,百姓深受恩惠,便是在下,亦是如此。 此番随军南下,实乃迫不得已,张府君可知道,荆州现今的形势,已是十分险恶,荆州一统,乃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张府君不想与在下兵戎相见,不如举三郡而降。刘牧乃宗室君子也,必会善待张府君。” 张羡哈哈大笑道:“伯敬若是前来叙旧,仆愿与你言之,若是为刘表说客,速速离去。” 赖恭心知张羡意志极坚,最后说道:“张府君,大战一起,必会生灵涂炭,你难道真的要三郡百姓,跟着你玉石俱焚吗?” 张羡不陷入沉默,他自出仕以来,几乎就没有离开过荆南,这里可以说倾尽了他半生的心血,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基业,毁于一旦。 不过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他与刘表,誓不两立。 “伯敬勿要再言,速去。” “张府君,珍重。”赖恭缓缓摇头,一拉缰绳,调转马头,迟回阵中。 赖恭无功而返,在蒯越的意料之中,本就没抱希望,自然也就谈不上失望。 蒯越率领大军徐徐而退。 大军初至,难以马上攻城,因为攻城器械,不方便搬运,基本都是就地取材制造。除此之外,还要在外围深挖数道壕堑,以便困死临湘,最后则是填平护城河。如有必要,还要垒起几座土山,以压制城墙上的守军。 反正想要攻城,绝非一时半刻,需要极其繁琐的前期准备。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三章 曲辕 荆州军在临湘城郭东、南两个方向安营扎寨,之后几日,驱使数以万计的民夫,筑围凿堑,造作云梯,为大军攻城做准备。 而这时,远在酃县的刘景,则带着刘宗、刘修、蔡升等人,参观由他一手打造的酃县城防。 在原临蒸乡邑的基础上,经过一年时间的改造,渐渐显露雏形,不过距离刘景心里真正的设想,还差得远呢,至少还需要一两年的时间。而等到彻底完工之日,就该是直面荆州大军的时候了。 可就算现在酃县城只是一个半成品,刘宗、刘修、蔡升等立于城下,仍然感到颇为吃惊。 酃县城周回不过四里有余,相比于周回十数里的郡城临湘,真可谓弹丸之地,然而论城防体系,酃县足以甩开临湘数条街。 一座半圆形小城,高度与城墙等齐,将酃县城门牢牢围在里面。这便是瓮城,瓮者圆也,乃是华夏城池最重要的防御设施之一。 城门之上,置有三重层阁,阁上架屋,屋上架楼,楼高数丈。阁、屋、楼皆可陈列弓弩手,居高临下,压制城外之敌。 酃县的城墙不高亦不厚,但女墙排列整齐,马面极长且密集。 刘熙著作的《释名》载曰:“城上垣,曰睥睨,亦曰女墙。”睥睨,意指于城上窥人。同时也起到掩护城墙上的守军之用。 马面又名行城,早在《墨子》中就有记录,其凸出于城垣表面,是一座台状建筑,由于外观狭长如马面,因此取名马面。 马面因为向城外延伸出一段,可以从左右两个方向,配合正面友军,对攀城的敌人发起攻击,从而形成交叉火力,夹击敌军。这就是《墨子·备敌篇》中提到的“以鼓发之,夹而击之。” 城墙上除了女墙、马面外,还修建了大量的楼橹,几乎每隔十数步,便有一座,单单一面城墙,便多达二三十座之多。 更可怕的是,刘景对这样的密度似乎并不满意,还准备再增加一些,整个酃县城,几乎被他武装到了牙齿。 更遑论,酃县城北倚承水,东临湘水,三面环山,具有绝佳的地理优势。 任何人面对这样一座军事堡垒般的城池,恐怕都要头痛不已。 刘宗昨日抵达酃县时,远远就发现酃县城的特殊,不过毕竟没有近距离观察,今日亲临城下,才发觉酃县城防的恐怖之处。 似瓮城、阁楼、女墙、马面、楼橹,乃至城墙四角的角楼等城防设施,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甚至都不是汉代发明,大多在春秋战国时代,就已经陆续出现。但真正能将它们整合一处者,却寥寥无几,而且看得出,刘景在前人的基础上又有所改良。 酃县城防之完备,放眼天下,亦是屈指可数,少有能及者。 “仲达,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刘修不停观望,忍不住赞叹道:“有此坚城,只需千人据守,便可抵万众之敌。” 刘宗内心颇以为然,不过他叹服的不是刘景修建了这样一座坚不可摧的城池,而是他早在去年的时候,就开始修建此城。 他这么做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抵御贼寇、荆蛮,除了刘表大军,还有谁值得他如此重视? 其先识远量,委实可怕。 刘景笑着摆手道:“城防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人。昔日昆阳小城,未尝坚固,却挡住了王莽百万大军。” 刘宗和刘修下意识相视一眼,刘景提到昆阳之战,显然不是毫无因有,其意有所指啊。 蔡升似乎对这些城防设施格外感兴趣,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从上面离开过,直到听闻刘景之言,才收回视线,开口道:“遥想世祖风采,着实令人神往。” 刘景笑着颔首道:“是啊,世祖虽有宗室之名,却起自于徒步,创基于绿林,最终短短十数年间攘除祸乱,诛灭无道,天下归一。继高祖之休烈,修文武之绝业,德冠往初,功无与二。” 刘宗、刘修一时间听得心神摇曳,不能自已,齐叹道:“壮哉!世祖!” 刘景随后又带领三人登船参观拍竿。由于拍竿目前尚属于己方的秘密武器,是以平日以绛布蒙之,使外人无法看清详细。 初时三人还感到很是奇怪,不知为何要在船首立桅,直到扯去绛布,露出拍竿的真正面目,并且亲眼目的了拍竿的威力,三人不禁陷入深深的震撼之中。 当今水上作战,无非远近、火攻几种,近距离交战,主要是以船身覆盖牛皮的艨艟冲突敌舰,或者以钩、拒等武器拉近双方距离,然后登陆敌舰白刃战。 但是说实话,两种方法都很难在短时间内,以较小代价重创敌人,毕竟双方兵船、武器,都处在一个水平线上,最后拼的,只能是谁的船大,谁的兵多。 然而拍竿的出现,对于水上作战绝对是飞跃性的,抵近后只需拍几下,就有机会毫发无伤的摧毁敌舰。 刘宗兴奋的连连打转,对刘景道:“这、这可真是水战之利器也!若是运用得当,足以一战摧毁数倍于己的敌船。难怪仲达你以布蒙之,不肯示人,换了我,肯定也会想方设法隐藏。” 刘景笑道:“此物灵感来源于桔槔,我便是根据桔槔取水的原理,制作出了此物,取名拍竿。” “原来如此。”刘修恍然,随后又叹道:“仲达不仅文才冠世,竟然还懂得筑城、制器,还有什么是你不懂的?难道世间,真有生而知之的人吗。” 刘景笑了笑,他若是知道自己发明的曲辕犁的效果,恐怕更要五体投地了吧? 没错,他今年春耕之际发明了曲辕犁。一个新鲜事物,想要快速普及,绝非一件易事,为此刘景打造了一批曲辕犁,无偿送给平阳、钟水二乡的授田百姓。 要知道,这个时代,并不是人人都能用得起铁犁,百姓可不管什么直辕犁、曲辕犁,有免费的铁犁,他们自然是欣然接受。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零四章 失望 曲辕犁和汉代流行的直辕犁相比,首先变直为曲,变长为短,并在辕头安装可转动的犁盘,这样不仅使犁架变小变轻,而且便于调头和转弯,操作灵活,可以极大程度节省人力和畜力。 曲辕犁最早出现于唐代,直到进入现代社会,仍在发挥巨大作用,由此便可知其对农业的巨大价值。 刘景前世生长于农村,由于从小父母双亡,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少年时代没少下地务农,是以对曲辕犁十分熟悉,制造曲辕犁对他并非一件难事。 不过对于要不要造出曲辕犁,他心里一度很是犹豫,曲辕犁可无法帮助他对抗刘表大军,他现在最该做的,是设法增强自己的实力,增加自己的胜算,而不是分心发明什么曲辕犁。 最终刘景考虑到曲辕犁毕竟能够极大促进生产力,早一刻出现,就早一刻受益,便令冶坊赶在春耕前弄出了一批曲辕犁。 但也仅此而已,他冶坊铁料有限,用来制作武器、铠甲尚且不足,哪有多余打造曲辕犁。 不过刘景也不为此担心,曲辕犁相比于直辕犁,优势巨大,只要百姓认识到曲辕犁的好处,民间便会自发打造曲辕犁。 接下来几日,麾下多了几千张嘴,倍感压力的刘景果断向零陵、桂阳二郡的运粮船下手了。 由于刘景打着张羡的旗号,本身在荆南亦有极高的声望,二郡运粮船不疑有他,都乖乖交出了粮食,没有发生太多波折。 其实他们心里不是没有疑义,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敢斗胆出来质疑刘景? 刘景此番一共获得了约六万石稻谷,差不多足够全军饱食三四个月。刘景总算解除了燃眉之急,只是这样的事情基本不会再有第二次,他必须要为以后考虑。 首先是与酃县北部接壤的衡山乡,此地无论是土地还是人口,都已经有了县级规模。而且地处郡城临湘和酃县之间,属于战略要冲,加之衡山中的单日磾,刘景视其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不日便会派遣一支人马占领此处。 其次便是桓彝的耒阳了,耒阳乃是荆南首屈一指的富庶之地,相信以两人的关系,桓彝必会倾囊相助。不过相比于粮食,他更在意耒阳的铁官,现在时机差不多了,他必须尽快接管铁官。 他目前麾下水步军达七千余人,铠甲却仅有七八百具,甚是寒酸,只有彻底掌握了耒阳铁官,他才能在面对刘表大军时,真正挺直腰板。耒阳铁官令黄桥是临湘黄氏之人,两人乃是同乡,他应该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接下来,刘景将目光投向了东边,酃县虽然处于长沙郡最南端,但是其东部,却分布着容陵、攸县、茶陵、安城四县。 刘表大军南下前,张羡为收集军粮,曾派兵收割百姓稻谷,郡城临湘,以及近处的湘南、醴陵二县,全都损失惨重,而容陵、攸县、茶陵、安城四县,因为距离郡城临湘较远,和酃县一样,并没有受到波及。 此时,四县即使谈不上谷积满仓,也是颇有富余,刘景自然眼馋不已,可惜双方乃是平级关系,他又不能撕破脸明抢,能够使用的手段不多,只能借了。 要想真正解决粮食问题,区区数县,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还是要依靠零陵、桂阳二郡。 刘景为了粮食问题殚精竭虑,苦恼不已的时候,一批又一批船队抵达酃县口岸,上面的人,绝大部分都是他麾下士卒的家眷.刘瑍一家,也夹杂在他们中间。 救命恩人一家到了,刘景就是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接待。 刘景头戴高冠,身着官袍,当众之下,向刘瑍之母行大礼。 刘瑍之母年届四旬,神情温婉,尚有风韵,开口温声道:“仲达,你现在已是百里侯,怎么还不顾身份,行此大礼。” 刘景礼毕,才起身笑道:“面对长辈行礼,是晚辈的义务,何谈百里侯?就算异日在下为府君、使君,见到长辈,也依然如此。” 身形峻拔,美若妇人的刘瑍在一旁忍不住连翻白眼。 刘母瞥了儿子一言,忍不住叹气道:“仲达才智杰出,志气又高,异日必会成为太守、州牧。我儿若能有你一半心气……” 刘瑍又白了刘景一眼,他们两个人就像两个极端,一个胸无大志,一个心怀大志,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是后者呢?因此每次刘母见到刘景,刘瑍必然倒霉,往往数日都不得清宁。 “‘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刘景吟起《诗经·卫风·考槃》,这是一首赞美隐士的诗。“岂止文朗,其实我也颇为羡慕这样无忧无虑,清静自然的生活。只是天下大乱,百姓嗷嗷,终要为天下做点什么,方不负一身所学。” 刘瑍听得眼皮直跳,刘景这是明着挺他,实则暗讽啊。 刘母颔首道:“仲达说得太对了,古人常有怀才而不得伸展的贤人,后人观史,无不叹息,有才而不伸,岂不更令人惋惜?文朗从小就特立独行,其志如此,我也劝说不得,只希望基儿日后能扬刘家之声,免得我魂归九泉之时,无颜去见刘氏列祖列宗。” 刘母这番话的语气却是有些重了,或许是两度南迁的缘故,又或许是见到刘景成为百里侯,总之刘母一改平日作风,对刘瑍里露出了极大的失望之情。 “母亲大人……”刘瑍、刘基兄弟同时色变,立刻伏跪地上。 刘母面不改色的对刘景道:“仲达,基儿今年已经年满十八岁,勉强能操笔砚,不知你可否将他召为门下,侍奉左右?” “母亲,这……”刘基不禁一怔,他从未想过现在就出仕,毕竟他再怎么说也是出身中原士族,区区县中小吏,他根本看不上,但母亲既然发话了,他自然也就不好再出言反对。 刘景毫不犹豫道:“这也是我的心愿。”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零五章 逃亡 见刘景满口答应,刘母稍感宽慰,她之所以早早就让次子刘基出仕,便是怕他在家长期受到刘瑍影响,也失去了上进之心。长子刘瑍已经注定不会有所作为,次子刘基断不能再步其后尘。 示意跪在地上的二子起身,刘母拉着刘基的手叹道:“将基儿托付给仲达,我心中安矣。” 刘景瞥了一眼在一旁显得失魂落魄的刘瑍,说道:“基弟虽然年轻,但为人沉静,恪守仪礼,举措雅致,来我门下做一个刀笔小吏,却是有些屈才了。” 刘母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要论屈才,当年仲达入市井为吏,岂非更加屈才?如今不也成为百里之宰。况且,门下职位虽卑,却身居要职,又能时时聆听仲达的教诲,对他最适合不过。” 此事刘母显然不是仓促做出的决定,必然是想了一路。 刘景道:“在下与文朗有着特殊的情谊,日后一定会像对待自家子弟一般对待基弟。”接着又道:“基弟既然决定出仕,就必须要提前取字了。” 刘母回道:“其父去世前,已经为他取好字了,叫文始。” “基者始也,莫非其父去世前,就已经看出刘瑍不是兴家业的人?而将希望寄托在次子身上?”刘景心里忍不住猜测道。 “刘基刘文始,这名字甚好。”刘景随后指向身后车辆,说道:“这里人群往来,过于纷扰,不是说话的地方,在下已经准备好田宅,请上车。” 看着刘景殷勤的模样,刘母轻叹道:“那就麻烦仲达了。” 刘景笑着回道:“这怎么能说是麻烦呢,在下身为地主,自然要尽心尽力,庇护亲朋。” 刘瑍家不说一贫如洗,也是家当寥寥,唯有书籍装了数车。 一路上,刘景和刘瑍聊起近况,两人毕竟也一年多不见了。 刘瑍面有不豫之色,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刘景的问题,明显缺乏谈兴,看得出之前刘母的话,对他产生了不小的触动。 刘瑍为人一向洒脱不拘,如今这副模样,倒是颇为罕见。 不过刘景并没有天真到认为仅凭刘母的一席话,就能让刘瑍放弃隐居之念。两人相识也不算短了,他最是清楚刘瑍心意坚硬如铁,不可撼动,其母也不行。 对此,刘景已经不知道叹息过多少次了,早就放弃了。 他为刘瑍一家准备的新住处位于酃县西南,一座山岭脚下。 相比于在临湘时的数亩小宅,数间茅屋,新住处要强出太多太多了,占地十余亩,屋宇共有十间,皆宽敞坚固,前院有菜园,后院则栽榆九株,可养蝉。 另外刘景还拨给其家二百亩稻田,以供生活。 要知道,以前刘景一家,外加门客宋氏一家,只要二百三十亩稻田,就能够生活无忧。 不过谁让刘瑍嗜酒如命呢,每年刘家开销大得惊人。 而刘景之所以只给了刘家二百亩田地,倒不是他扣门,而是担心给多了,刘瑍都拿去买酒,整日沉溺酒精,把自己喝废了。 刘母对新住处十分满意,又是一番感谢不提。 刘景事务繁忙,待了片刻就离开了。 翌日,陶观也到了,这次刘景没有露面,接待他的是蔡升。 刘景过后找机会见了他一面,陶观仍然还是以前那副样子,矮小的身躯,滑稽的相貌,十分可笑,然而他一开口,便会给人以知书达理,彬彬有礼的感觉,和外表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刘景好整以暇的端坐主位,问道:“子仪,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要继续以贩饼为业吗?” 陶观点头道:“是,小人并不会其他营生,除了做饼,别无选择。” 刘景道:“酃县乃是偏远小县,不比临湘,城中人口不满万人,而且百姓也更加穷困,你想要在这里靠贩饼养家,恐非易事。” 这个问题陶观不是没有想过,可他只有这一样本事,不靠贩饼为生,又能靠什么呢? 刘景沉吟一声道:“你知道醉乡居吧?这是我一位族人所开,如今临湘陷入险境,醉乡居自然也就经营不下去了,我的这位族人准备在酃县重开醉乡居。如果你有意的话,可去做肆主,薪酬用来养家,绰绰有余。” 陶观和蔡升关系匪浅,从后者那里,隐隐猜到醉乡居与刘景的关系,他惊讶的是刘景的想法:“啊?刘君让小人做醉乡居的肆主?这如何使得?” 用一个侏儒做肆主,让外人知道了,还不得被笑话死? 刘景笑道:“区区一间酒肆,以子仪之能,自无问题。” 陶观心中甚暖,深深一拜道:“多谢刘君,小人感激不尽。” 刘景暗暗摇头,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而已了。 随后几日,接运士卒家眷的船队陆续归来。同时到来的,还有大批从北方难逃而来的百姓,短短数日间,难民便突破了万人,并且还在高速增长。可以预计,未来随着局势的不断恶化,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这些难民,绝对不能放任不管,不然会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刘景一边派出大批士卒严防死守,一边向东部安城、茶陵、攸县、容陵四县,以及零陵、桂阳二郡求援要粮。 刘景相信他们会做出理智的决定,如果不给粮食,到时候就别怪他将难民引向他们的地盘。 这日,刘景正埋头给零陵、桂阳二郡写信之际,忽然得到汇报,湘水上来了一支舰队。 这支舰队,由三十余艘大小船舰组成,其中艨艟十艘,斗舰十四艘,其余为舸船。 它们正是长沙仅剩的水军,他们当日在临湘水上,败于蔡瑁率的荆州水军后,甚至不敢返回临湘营坞,一路逃亡至酃县。 甚至酃县都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若非刘宗等人率兵船拦住了南下的去路,他们恐怕会一口气逃往零陵。 刘景不禁“勃然大怒”,当此危机之时,他们不想着抗击北敌,反而欲逃窜零陵,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三百零六章 合兵 平日繁忙而又嘈杂的湘江水面上,此时却是一片死寂,三支规模庞大的舰队布满整个江面,一时间船舰相抵,连樯如云。 中间的舰队,遭到一前一后两支舰队围堵,大战似有一触即发之势,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不管是商船、货船抑或渔船,见势不妙,早就已经逃之夭夭。 马约年近四旬,身材矮壮,貌不惊人,尤其常年身处水上,肌肤显得特别黝黑。 他此刻站在一艘艨艟的甲板上,望着前方密密麻麻的战舰,以及战舰上的人,心中不禁一阵惶恐。 事实上不仅前方,后方亦是一样,他和他的舰队,被包围了。 “马司马,那、那可是刘伯嗣,我等、我等该如何是好?” 面对下属的询问,马约额上大汗淋漓,不能作答。 长沙水军的主帅原来是张羡的族弟张程,不过他在巴丘一役已经战死,之后其继任者又死在临湘之战,接下来他则成为了第三任主帅。 他之所以能当上主帅,不是因为他官职高,也不是因为他能力强,而是因为他是零陵郡人。 这支残存的长沙水军,如今已经彻底被荆州水军吓破了胆子,是以推举马约为水军主帅,想要让他带领大伙前往零陵避祸。 本来一路上颇为顺利,可是就在到达长沙的最南端酃县这里,却出了意外。 谁能想到,一个不起眼的酃县,居然有着这么强大的水军。 马约叫苦不迭,光是正面的刘宗舰队,就与己方势均力敌,后面的舰队,实力也颇为强大。更要命的是,湘水两岸,陆续出现了数以千计的步卒,四面八方,皆是敌人。他们本就是一群丧家之犬,面对这样的危险境地,怎么可能鼓起勇气开战。 “马司马……”麾下又催道。 马约心中一叹,苦笑着摇头道:“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还能如何?靠岸吧。” 当刘景赶到湘水口岸的时候,正好看到马约率领船队驶入渡口,刘景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支长沙残存的水军实力并不差,由大小三十余艘船舰组成,其中艨艟十艘、斗舰十四艘,一旦爆发冲突,就算自己这边有拍竿这种利器,也会出现一定伤亡。 而且,在这个时候,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自己人自相残杀,那会削弱本就不强的力量。 将这支舰队收为己用,增强实力,才是刘景希望看到的。 马约上岸后,带着众人向刘宗见礼。 刘宗手抚短髭,似笑非笑道:“为何拖延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们要与我兵戎相见呢。” 马约等人大惊失色,有人道:“刘司马乃是我等救命恩人,我等岂敢与救命恩人为敌?” 当初巴丘一役,刘宗不仅成功带回四千余士卒,还带回数十艘船舰,马约等人中便有不少是受刘宗所救,是以才有此言。 刘宗冷着脸问道:“既然知道我在对面船上,为何迟疑?”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随后齐齐望向马约,马约硬着头皮回道:“回刘司马,我等一心前往零陵避祸,卒然遇见阻拦,才生迟疑,非是针对刘司马。” 刘宗不悦道:“大敌当前,临湘危矣,岂能一走了之?” 马约等人纷纷心道你是跑得最快的,有什么资格指责我等? 刘宗随后见刘景到来,对马约等人道:“酃县廷君来了,走,我带你们前去拜见。” 马约等人听得一脸茫然,刘宗不是此地的首领?旋尔想到酃县县长,不正是刘景刘仲达吗。难怪刘宗不回临湘,跑来酃县。 刘景乘坐黑丝盖车而至,周围甲士环立,车骑甚盛。 马约等人见状,皆是暗暗吃惊,这哪是一县之长能有的威仪,就算荆南霸主张羡,不过如此而已了。 按理来说,刘景是地方长吏,马约等人则是长沙水军,足以分庭抗礼,但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齐齐以军礼肃拜。 刘景梁冠褒衣,雍容优雅的坐在华丽的盖车上,出言问道:“当此之时,足下等人不在临湘对抗北军,来我酃县做什么?” 马约回道:“荆州军楼船、艨艟、斗舰皆以百计,我等不畏强敌,屡屡奋战,可惜实力相差太大,一败再败,而今实力不足昔日十一,已然无力抗敌。我等又不愿背弃府君,投靠北方,只好退而求其次,南下零陵避祸。” 刘景诧异地看了马约一眼,没想到此人看似不起眼,就像一个普通渔夫,倒是挺能说会道。 “光凭你们自己的实力,对抗北军自然是以卵击石,想要南下避祸,无可厚非。”刘景说到这里,随即话锋一转:“但是,如果我们合兵一处,那么就要另当别论了。虽仍不及荆州水军,却也不是完全没有一搏之力。” 马约忍不住惊讶道:“难道刘司马没有和刘君说过荆州水军的威容吗?在下之前所说楼船、艨艟、斗舰皆以百数,绝非妄言。就算我等兵船再多一倍、两倍,也绝非荆州水军的对手。” 刘景含笑道:“以你的眼光、见识、能力,的确如此。” 马约内心颇觉可笑,他自问再怎么不济,也是惯江一二十载的宿将,而刘景一个几乎和水沾不到半点边的人,也配说他? 马约下意识瞥了瞥向一旁的刘宗,却发现后者对刘景的话并没有疑义,反而看着他的眼神,隐隐带着一抹嘲笑不屑之意。 也就是说,刘宗认为刘景的话是对的? 马约暗暗苦笑,他可以认为刘景狂妄无知,但他绝不会这么看待刘宗。 刘景身体微微前倾,再度出言问马约道:“合兵一事,足下以为如何?” “这个……”马约看着周围甲士林立,哪敢说个“不”字,可他也不想被刘景兼并,便故意拖延道:“此事在下一人难以做主,需要和众人商量一番。” 刘景眉头高高皱起,刚要说什么,却发现刘宗暗暗递给他一个眼神,刘景知道刘宗自有打算,他亦相信其能力,当即不再多言。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七章 斩杀 见刘景并没有再行逼迫,马约心里暂时松了一口气,当即告退,而后匆匆回到艨艟舰上,与诸将商议对策。 昏暗逼仄的船舱内,空气燥热而又憋闷,马约等十余人挤坐一团,一语不发,显得心事重重。 马约目光一一扫过诸将,见迟迟无人开口,率先问道:“对于刘君合并之意,诸位是什么想法?” 应该说所有人之中,他是最不希望舰队和刘景合并的人。 作为被众人推举上位的舰队临时主帅,他手中并没有多大的权力,不过只要他带领舰队回到自己的老家零陵,到时候他必然能够成为这支舰队的真正统帅。 而舰队如果和刘景合并,或者说兼并,他十有八九会被打回原形,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诸将不禁面面而视,荆州水军有多强大,他们可是亲身体验过了不止一次,现在已经升不起半点对抗之心。至于刘景先前所说双方合并,便足以对抗荆州水军云云,他们是半点也不信。 问题是,他们有能力拒绝吗?此举势必会激怒刘景、刘宗,从而为自己等人惹来杀身之祸。 有人提出了大家心中的担忧,引得周围一阵附和。 马约默默看着诸将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得甚是激烈,不过想要留在酃县的几乎一个也没有。 当房间重新安静下来,马周不动声色地道:“我等实力虽不及刘仲达、刘伯嗣的水军,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我等初至酃县时,江上防范未严,我等本有机会冲破堵截,只是慑于刘伯嗣的威名,心中稍加犹豫,便遭到了四面包围,就此失去了离开的机会。” 诸将闻言,连连颔首,心中不免悔恨交加,如果当时能够果断一点,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马约再次询问诸将的心意,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终说出心里的计划:“我等可假意归附,然后趁其松懈之际,驾船而走。对方仓促间肯定难以拦截。” 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此法可行,很快就达成了共识。马约带领诸将歃血盟誓,约定永不背弃,接着去见刘宗,直言他们愿意率领兵船归附。 刘宗朗声大笑道:“有诸君相助,日后面对荆州水军,便又多了一份胜算。” 马约等人纷纷陪笑道:“我等愿为刘司马前驱。” 刘宗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诸君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屡经大战,必然极是辛苦,今日我当设飨会,以慰将士。” 马约小心翼翼观察刘宗的神色,见并无异样,才稍稍安心。 黄昏之际,刘宗在大营中以酒饭慰劳归附将士。 将士悉在外面,而马约等十余人,则得以入帐与刘宗宴饮。其等坐于右侧,而陈进、黄武等亲信部曲则坐于左侧,双方泾渭分明。 宴会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刘宗素来善饮酒,此时面颊红润,目光却十分清明。外面的天色早已是漆黑一片,帐中则灯火通明,众人推杯换盏,言笑甚欢。 刘宗起身离开座位,拔出腰间佩刀,在帐中舞起来。帐中欢笑畅饮的众人渐渐安静下来,饶有兴致的观看刘宗舞刀。 刘宗乃是长沙首屈一指的豪杰,虽不以武艺见长,却也绝非常人,帐中能及者寥寥无几。 刘宗舞着舞着,竟然来到马约的食案前,并开口邀道:“马司马能被众将共推为首,想必武艺非凡,不知可否下场共舞?” 马约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急忙摆手道:“不敢。在下武艺粗浅,哪有资格与刘司马共舞。” 刘宗听罢,面色立刻沉下来,逼问道:“马司马如此推脱,是看不起我吗?” 刘宗话音一落,陈进、黄武等亲信部曲纷纷起身怒视马约。 马约心里暗暗叫苦,说道:“非是在下故意推脱……”说到这里,马约惊见一道白光划过眼前,快到甚至来不及做出躲闪。 马约头颅霎时脱离身体,掉落在席间,到死脸上仍带着惊恐之色。 帐中霎时间陷入一片死寂,诸将神情大骇,却不敢发出声音,唯恐遭到鱼池之殃。 刘宗持刀在马约的身上抹了抹,擦去刀身上的血迹,目光扫过帐中诸将,面色从容地道:“你们既然归附于我,我说的话,便是命令,马司马一而再再而三抗拒我的命令,可知心中并未诚信归附,我今日亲手杀之,以整肃部伍,尔等可服?” “服。”诸将竞相离席下拜,一时间汗流浃背,惶恐不安。 刘宗还刀入鞘,不疾不徐道:“我接到汇报,马司马归附只是缓兵之计,实则仍想逃跑。” “事情泄露了?是谁出卖了我等?”诸将吓得险些昏倒过去,额头抵地,浑身瑟瑟发抖。 刘宗示意帐外的士卒将马约尸首抬出去,继续说道:“此事不管是真也好,是假也好,马司马一死,就算一了百了。” 诸将内心本已绝望,没想到刘宗并无追究之意,诸将不禁生出劫后余生之感。 刘宗又勉励其等一番,任由他们离开。 身矮腰粗,性情急躁的黄武问道:“司马,他们都歃血盟誓了,为何还要放过他们?” 他们知道马约等人秘密歃血盟誓,自然是其中有人向他们泄露了情报。 刘宗摇头道:“《春秋》之义:‘功在元帅,罪止首恶。’此事是由马约一人主导,马约这个引路人一死,他们已经没法再去零陵,没必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黄武撇嘴道:“要我说,还是全部杀掉,才能永绝后患。” 刘宗不理黄武,匆匆去见刘景。刘景对于他在席间斩杀马约,也没有感到太过意外,杀人,永远是最快解决问题的办法。 刘景也同意刘宗“只诛首恶,不问胁从”的决定,不过他认为那些人继续留在原来的船舰上,很难让人完全放心,必须调离。 两人经过一番商量后,干脆借着这个机会,将目前麾下三支舰队彻底捏合成一个整体。而刘宗,自然是这支舰队主帅的不二人选,刘祝、王彊为副。 马约被杀,并未掀起多少波澜,说到底他只是名义上的舰队主帅,根本没有多少威信可言。 就在舰队整合之际,刘祝、王彊终于赶了回来,跟随他们一起回来的,是数以千计的船匠。 刘景喜出望外,酃县造船业相比于临湘,落后太大,难造大舰,他为此不知抱怨多少次了。而今总算不用再未此发愁了。 刘景考虑到酃县日后必然会成为主战场,将船场建在这里,绝无幸免之理,便决意将船匠迁往大后方钟水乡,那里与酃县相隔上百里,有足够的缓冲。 ………… 临湘城外,荆州军在完成筑围凿堑,造作云梯等事后,便开始驱使民夫背负土丸填充护城河。 由于临湘的护城河乃是引自于浏水,因此荆州军同时还要在北面的浏水筑围截断水源。双管齐下,才能彻底填平临湘护城河。 护城河是临湘城第一道防线,守军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即使民夫手无寸铁,而且多是长沙本地人,可这是你死我活的战场,容不得他们心慈手软,纷纷张弓举弩,雨射向护城河对岸。 蒯越身披铠甲,坐在车中,看着护城河前如同割麦子一般倒地的民夫,脸色平静得可怕。 如果想要避免大量伤亡,完全可以选择清晨或傍晚,视线昏暗之时行动,不过他偏偏选择在白天视线清晰之时,原因很简单,他想尽可能消耗临湘守军的箭矢。民夫多挨一箭,士卒就能少挨一箭。虽然这个决定十分冷血,却是最佳选择。 民夫从未经历过残酷的战争,身上又无甲胄,卒然遭到箭雨攻击,立刻崩溃向后逃去,可惜很快他们就又被后方手持刀兵的甲士逼了回去,若是不肯听命行事,更会遭到甲士的攻击,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搬运土丸填堑。 一连数日,即便临湘守军竭力阻止,护城河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迅速填平。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零八章 攻城 《孙子兵法》在谈及攻城前的准备,有言:“修橹轒辒,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 即建造攻城器械,需要三个月时间才能完成,然后堆积土山,同样需要三个月时间。 不过现在已不是七百年前的春秋时代,荆州军抵达临湘城下,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攻城前的所有准备。 这还是因为临湘乃是坚城之故,否则准备期还会大幅缩短。 九月末的临湘,可以说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天气不再阴雨连绵,秋高气爽,舒适宜人。 蒯越站在一座高达近十丈的云车上,居高临下,俯瞰临湘城中。云车即楼车,由于车上高悬望楼,如鸟之巢,又名巢车,乃是专供观察敌情所用的瞭望车。 云车之上,除了蒯越,还有一名青年侍立,其年约二十余岁,身材修长挺拔,一张国字脸,五官颇为出众。 他名叫蒯祺,字子寿,乃是蒯越的从子,亦是襄阳中庐蒯氏一族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蒯越对他十分看重,此番跨江南下,令蒯祺侍奉于左右。 蒯越眺望临湘城头良久,下令道:“子寿,传我将令,开始攻城。” “诺。”蒯祺肃容应道,随即冲着下方挥舞手中的旗帜。 “咚……” 有若闷雷一般的战鼓声骤然响起,瞬间传遍战场各个角落。 “咚、咚、咚……” 伴随着一声声鼓响,临湘城郭东、南两个方向,数以万计的荆州军步卒方阵开始井然有序的向临湘城下逼近。 位于荆州军方阵最前方的是数千名弓弩手,其中披甲者不在少数,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压制临湘守军的弓弩远射,尽量为后续攻城的同袍创造一个有利环境。 褚方此时站在临湘东面城墙上,侧身倚着女墙,观察敌阵,其头戴铁兜鍪,身着延至膝下,覆盖全身的鱼鳞袍铠,身形虽不算高大,却有一股威武的气质。 随着荆州军方阵的步步逼近,褚方命令城上守军弓弩上弦,他自己亦取下二石重弓,悄然搭上长箭,默默计算距离。 “射……”待荆州军一进入射程,褚方立刻探身射出手中之箭,数十步转瞬即至,准确命中走在方阵最前端的持旗之人。 褚方的射击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数百支弓弩箭矢紧随其后,如雨点般砸进荆州军方阵,在密集的方阵人群中砸出一个个缺口。 由于临湘守军居高临下,因此弓弩射程更远,荆州军的弓弩方阵短时间内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临湘城墙宽度有限,守军无法安置太多的弓弩手,楼橹亦然,是以荆州军弓弩方阵顶着临湘守军的箭雨,快速推进至射程范围内,在令旗的指挥下,开始准备还击。 弓、弩列阵射击,有着异常严格的程序,即搭箭、拉弦、放箭三个步骤,所有人必须做到统一行动,不听命令者,将会被后方的督军当场斩首,以正军纪。 数千名荆州军弓弩手,在令旗的指挥下,经过紧张而又快速的填装,对准城头,齐齐攒射。 “嘣”的一声,数以千计的弓弩箭矢离弦而出,霎时间布满整个天空,几有遮天蔽日之势。 身处前列的临湘守军,第一时间藏身于女墙城垛之下,而后方的守军,则只能尽可能卷曲身体,高举大楯遮蔽箭雨的打击。 并在一起,连成一排的楯棚转眼间就插满了箭矢,期间不断有箭矢从缝隙飞入,射中守军。 就在守军尚未从第一轮打击中回过神来,荆州弓弩的第二轮箭雨又接踵而至。 荆州军的弓弩方阵密度远非城墙上、楼橹内的临湘守军可比,从他们发起进攻的那一刻起,就一举压制住了临湘守军。 临湘守军没有能力与荆州军拉开对战,只能依靠楼橹、女墙的掩护,寻找空隙反击敌人。 荆州军的弓弩方阵成功压制住临湘守军后,井阑、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开始缓缓驶出方阵,直冲临湘城下。 数十架与临湘城墙齐高的井阑可谓是攻城器械中的先锋,大批身披襦铠的弓弩手站在上面,配合地上的弓弩方阵,对临湘城上的守军展开猛烈攻击。 井阑之后,是为数众多的云梯,而一批批手持刀楯、矛楯的精锐甲士,则排成一列列纵队,紧随云梯后面。攻城之所以要排成纵队,除了利用率更高,也是为了减少城上敌军的打击面。 在弓弩方阵及井阑的掩护下,数十架云梯陆续抵达临湘城下。 “放火箭、快放火箭,射井阑……”褚方挥舞大戟吼道。由于井阑高度与城墙等齐,上面的弓弩手可以毫无阻碍的攻击守军,距离越近,对他们的威胁就越大,接战前必须先将井阑毁去。 井阑目标大,移动迟缓,最是怕火。临湘守军提前准备了浸泡于油脂中的布料,缠于箭身,点燃后射向井阑,不一刻便引燃了十余座井阑,其上弓弩手难以躲避,亦被延烧,或是活活烧死,或是跳下摔死,惨不忍睹。 与此同时,荆州军也没闲着,一队队甲士,沿着搭建上好的云梯攀爬而上,冲击临湘城墙。 自古军旅之中,先登陷阵,最是危险,所谓先登,便是先于众人而登,非勇士不能担此重任,有些时候甚至需要在军中以重金招募。荆州军的先登亦不例外,都是军中精挑细选的健者。 他们身披重铠,手持刀矛,冒着密集如雨的矢石,心存必死之念冲上城头,与临湘守军展开激烈厮杀。 褚方并没有自恃勇武,而下场与荆州军先登搏杀,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一营之将了,他现在是督诸营兵的临湘守军主帅,手中可供他驱使的兵力超过万人,个人勇武已然微不足道。 他固然武艺超群,勇冠三军,可是就算让他放开了拼命杀,一场战斗下来,最多也就能斩首个十级八级,对于战局毫无帮助,更有受伤乃至战死的风险。而他坐镇中军指挥,取得的效果将会是亲自冲锋陷阵的无数倍。 当然了,世事无绝对,这里指的是开战的初始阶段,一旦临湘城墙防线支撑不住,摇摇欲坠时,他就必须站出来身先士卒了,这样做能极大提升己方的士气。 东面战场如火如荼,南面亦不遑多让,城头上,双方士卒犬牙交错,到处都是喊杀声、吼叫声、惨嚎声,久久盘旋于上空。 别部司马霍笃处于荆州步军方阵中,观望远方临湘城头的战况。他是南郡枝江人,出身地方豪族,少年时代以游侠著名,前些年地方不宁,宗贼横行,他凭借着自己的威望与势力,于乡里合部曲数百人,保卫家乡。 刘表单骑入荆州,大发印绶,招募豪杰,霍笃亦被任命为别部司马,仍率部曲驻扎枝江。 此次刘表兴兵荆南,由于缺少兵力,几乎所有地方势力都接到了征召命令,霍笃也不例外。 刘表此举可谓是一箭双雕,既增加了己方兵力,又削弱了地方势力,霍笃等豪强都知道刘表心里的打算,却没有一人敢反对。 刘表如今大势已成,整个荆州,怕是只有张羡敢拒绝他了。 霍笃扭头对身旁一名容貌相似的青年叹道:“阿弟,看来我们短时间内很难回到家乡了。” 青年是其同胞兄弟,名叫霍峻,他虽然才弱冠出头,为人却沉稳果敢,亦有韬略,霍笃一直认为弟弟的才能在自己之上。 霍峻年轻的脸上眉头微皱,道:“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整整一个月了,连临湘外围的北津水城都没能打下来,想要短时间内攻克临湘,无异于痴人说梦。” 霍笃隐隐担忧道:“一开始,蒯长史为了稳住我等,肯定不会派我等攻打临湘,不过时间一久,就不好说了。” 霍峻一阵沉默,兄长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他们都属于地方私人部曲,披甲者寥寥无几,若是被蒯越驱赶上前线,蚁附攻城,以他们麾下那点人马,恐怕不出几天就会死伤殆尽。 荆州军自日出开始发起进攻,一直持续到黄昏之时,整整一天时间,几乎片刻都没有停歇,而付出的代价也极为惊人,战死者超过五百人,伤者亦不在少数。 如果一直按照这样的强度进行下去,可能不出十天,霍笃的担忧就要成真了,所有地方豪强都会因荆州军兵力捉襟见肘,而被蒯越强行拉上战场。 所幸猛攻三日后,蒯越终于接受了临湘难以卒下的现实,放缓了进攻的脚步,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战斗烈度不断下降。 等到时间进入到十二月,天气逐渐变得恶劣,蒯越彻底放弃了攻城,而改为以围困为主。 荆州军唯一的好消息是,在经过三个月的不懈努力,蔡瑁终于率众攻下了临湘西北的北津水城,终于扫清了临湘的外围,将其变成一座孤城。 为此,蔡瑁在蒯越面前,颇显志得意满,并生出南下之意。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零九章 临湘外围,一共有两座卫城,一是位于临湘西北的北津水城,二是湘水西岸的三石戍城。 荆州大军兵临城下后,张羡为了集中兵力应敌,放弃了湘江对岸的三石戍城,北津水城则得到了加强,与临湘成犄角之势。 北津水城,顾名思义,临湘水而建,舟船可直抵城下,北津水城除了肩负拱卫郡城临湘的重任外,亦是长沙,乃至整个荆南地区最重要的口岸。 当蒯越率领大军围攻临湘时,蔡瑁同时也对北津水城发起了进攻。北津水城不管是城防抑或兵力,都远远比不上临湘,城中长沙将士在抵抗了蔡瑁水步大军整整三个月之久后,宣告失守。 蔡瑁为人骄豪自喜,打下北津水城,在蒯越面前颇显志得意满,又见临湘仓促难克,不禁生出了南下的心思。 他虽然是荆州军的统帅,但此事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必须要得到蒯越的首肯才行。 近来蒯越的心情不是很好,啃不动临湘这块硬骨头只是其一,其二是大军南下日久,军中开始滋生疾病。 长沙原本就是卑湿之地,瘴气横行,丈夫早夭。荆州军士卒多是来自江北、汉沔等地方,不服荆南水土,加之围城期间,士卒长期露宿野外,亦容易患病。 目前军中士卒患病者多达数百人,主要的症状有腹疾咳喘,泄下流肿等。幸亏如今乃是冬季,处于疾病的低发期,等到明年春夏之间,情况将会更糟。 “德珪你想率水军南下?”蒯越正襟危坐于军中大帐主位,皱着眉头望向下首的蔡瑁。 “没错。”蔡瑁微微颔首,不慌不忙道:“你我皆清楚,临湘很难短时间内攻陷,与其困顿城下,不如另辟捷径。 张羡为对抗我等,已将零陵、桂阳二郡兵力抽调一空,而今二郡空虚,正是我等难得的良机。蒯长史你率步骑继续围困临湘,我则率水军南下,以我水军兵船之众,二郡必定会望风而降。 零陵、桂阳二郡一下,等于是断了张羡的手足,届时其仅剩下临湘一座孤城,外无援手,内则交困,城破之日不远矣。” 蒯越眉头紧锁,他知道蔡瑁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无非是想要多多建立功勋,然而他认为,此时南下多有不妥,摇头道: “零陵、桂阳二郡对我等而言,无关痛痒,只要长沙一下,二郡自会顺服。相反,如今张羡尚在,你率水军南下,必会受到二郡士民的敌视。原本作壁上观的二郡将烽火四起,到时候,我等必会深陷泥潭,疲于应付。” 此举在蒯越看来无异于自讨苦吃,明明只需要应付张羡这么一个对手,何苦要南下招惹零陵、桂阳二郡,为自己惹一身骚。 蔡瑁听得心中有些不快,沉吟一声道:“此事有利有弊,我以为利大于弊。况且,我欲率水军南下,不单单是为了零陵、桂阳二郡,还有酃县的刘仲达。” “刘仲达……”蒯越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刘景刘仲达之名,他自然不可能没听过,毕竟,这位可是被襄阳的南北士人公认为荆州年青一代中的士之冠冕。 其人才器非凡,智略超人,对天下大势可谓是了若指掌,刘表称其机鉴先知,有若鬼神相助。邓羲认为他有“王佐之才”,其师宋忠亦赞其为“国器。” 当初刘表深爱其才,为了招揽他,称得上是费尽心机,州刺史部、镇南将军府接连征辟,最后甚至破例举其为“茂才”。 可惜却被张羡抢先一步举为孝廉,为此,一向以儒雅温厚示人的刘表,亦不免在人前大发雷霆,由此可知其对刘景的重视程度。 蒯越此番南下,临别之际,刘表曾特别叮嘱他,勿伤刘景性命。偌大个长沙,有此待遇者,不过一二人而已。 在蒯越看来,刘景虽然才智杰出,但他不过是一县之长,根本影响不到整体大局,他若是肯置身事外,自然无忧性命。 然而蒯越发现他小看刘景了,据吴巨等长沙降人汇报,巴丘一役后,长沙一部分败军,包括其族兄刘宗等人,没有选择返回临湘,而是南下酃县投奔他。目前其麾下至少有三四千之众,船舰数十艘,势力已然不可小觑。 更关键的是,酃县地处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之交,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加上刘景在荆南有着很高的名声与威望,若是放任不管,势必会对他们产生不利影响。 蔡瑁见蒯越默不作声,继续道:“刘仲达其人,想必异度你也知道一二,为人颇有才略,而其所在的酃县,乃是零陵、桂阳二郡北方的屏障。今刘仲达拥重兵、扼要冲,对我等招揽不屑一顾,其心意昭然若揭。像这样的祸患,必须尽早根除才行。” 蒯越脸上露出认真之色,他又不是一个瞎子,像刘景这样实实在在的威胁,他不可能看不到,只是之前他们被临湘、北津绊住手脚,暂时抽调不出兵力应对。 蒯越仍然反对南下零陵、桂阳二郡,但酃县的刘景,则有必要提前扼杀之。 蒯越心中有了决定,开口说道:“德珪所言不无道理,刘仲达对我等确实是一个威胁。” 蔡瑁闻言先是一喜,继而问道:“那零陵、桂阳二郡……” 蒯越决定采用拖字诀,微笑道:“得陇方能望蜀,德珪何不等打下酃县,擒获刘景,你我再商议也不迟。” 蔡瑁豪气干云地大笑道:“异度委实多虑了,我水军数百艘,战士万人,区区酃县小城,如何能当我雷霆一击?刘仲达若是自视小才,敢螳臂当车,那就休怪我不顾将军的嘱托了。” 蒯越见蔡瑁有些得意忘形,忍不住提醒道:“刘仲达盛名之下,岂能无因?德珪千万不可大意。万一要是受挫……” “受挫?异度难道认为我会阴沟翻船?” 蔡瑁心中颇是不以为然,刘景只是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就算小有才略,也仅止于坐而论之,对他能有什么威胁?难道仅凭一张嘴,就能胜过他的水军? 蒯越不由皱起眉头,几次欲言欲止,终是没有说出口。蔡瑁性格便是如此,旁人的劝说根本起不到作用,反而会惹他厌烦。 不过蒯越也没有太过担心,蔡瑁性格骄豪自喜,不纳人言,可他并非是一个无能之辈,只要不出昏招,以众凌寡,刘景就算有再大本事,也只能束手就擒。 两人之后讨论起出兵的时间,自八月初一兴兵以来,蔡瑁的水军数战彻底击溃长沙水军,之后又马不停蹄攻打北津水城。几个月下来,士卒早已是强弩之末,这时南下,必会导致士气大衰,怨声载道,士卒战斗力也甚为堪忧。因此,两人决定休息两个月,明年二月,再南下酃县。 ………… 酃县,钟水乡。 刘景站在岸边,看着一艘崭新的艨艟大舰被众多船工费力地拖拽下水,不由连连摇头,这种方法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所以他决定建造一座干船坞。这也是他此次前来钟水乡的目的之一。 不过建干船坞可不是一个小工程,估计要到明年才能投入使用,而且因为是新鲜事物,还是以积累经验为主,建造的干船坞规模有限,短时间内指望不上。 自从将临湘以南数十家船场迁移至钟水乡后,今天这样的场面每天都要发生无数次,战舰就像下饺子一样下水。 这绝不是夸张之言,制约造船速度的,从来都不是造船本身,而是木料。 用于造船的木料,需要沉塘或者阴干,时间以年为单位。造船就快多了,只要有足够的木料,十天半月就能建造一支舰队。 比如晋代的始兴太守徐道覆,阴有异志,欲造船舰,派人上山伐木,对外声称要到下游贩卖。后谎称劳力少,难以运达,便在郡中贱卖,价钱减低几倍,士民贪图便宜,卖衣物而买木材。 后来徐道覆起兵反叛,便根据当时的卖券,向百姓索回木料,后招募船匠,仅仅十日之间,便建造出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 刘景从临湘迁来的数十家船场,都有不少木料存货,是以短短数月之间,各式船舰接连下水,使他的舰队得到了极大提升。 这样一批船舰,造价堪称天文数字,以刘景如今的财力,远远不够,所以他只能支付而成酬劳,另外八成,以土地及船场抵偿了一部分,其余则统统打了欠条。 其实以如今长沙的情况,刘景完全可以像徐道覆一般,采取强取豪夺的策略,毕竟是吃人的乱世,哪有道理可讲?但这种事他实在做不来。 在钟水乡待了数日,刘景启程返回酃县,此时,建安三年已经即将临近尾声。这一年,天下虽说纷扰不断,但与明年一比,就小巫见大巫了。 明年,即建安四年,袁绍除掉北方的心腹大患公孙瓒后,举四州之众,大军十万,南下中原。而曹操,也会在这一年覆灭吕布,招降张绣,解除后顾之忧,与袁绍放手一搏。 这就是三国最著名的战役之一,官渡之战。 这是一场决定未来北方格局的大战,刘景作为现代之人,当然知道曹操将会笑到最后。 不过袁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官渡战败,且病死的情况下,曹操仍然花费了足足八年的时间,才彻底解决袁氏。 这意味着刘景还有足够的时间,八九年时间,他至少会拥有荆南四郡,他对这点深信不疑。 建安四年的正旦一过,刘景目光聚焦北方。 去年,刘祝受到他的指派,率领舰队进驻并接管了横山乡。刘景之所以选择刘祝,最大的原因是他手中掌握着临湘的情报网。 刘祝出身市井,曾以偷盗为生,对情报等事颇为熟悉,刘景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有意培养他这方面的事情,特别是在刘景离开临湘,赴任酃县后。 刘景曾派他前往襄阳,探知情报,那次歪打正着,正好赶上妻族邓氏南迁,从而一同归来。 没过多久,刘景便又将他派往临湘,主持迁移士卒家眷及船场事宜,直到荆州军兵临城下,才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横山乡距离临湘更近,方便探知情报,刘祝乃是不二人选。 刘祝也没让他失望,正月之后,陆续传回消息,开始只是只言片语,慢慢的,消息越来越详实,引起了刘景的高度关注。 临湘近日有传言,蔡瑁不久后将会率领荆州水军南下,讨伐酃县以及零陵、桂阳二郡,此事刘祝已经探知清楚,最早是从荆州军军营内传出,刘祝推测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两人所见略同,刘景不敢怠慢,第一时间召集众人商议对策。 刘景原由水步军七千余人,后来又有长沙残存水军的加入,以及近几个月大造舟舰,征召棹卒,人数已然接近万人大关。 若不是刘景费尽口舌说服了零陵、桂阳二郡,从而得到紧缺的粮食,他想要依靠酃县一地供养这么多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刘景麾下势力膨胀极快,若是一般人,肯定会消化不良。 所幸他从几年前就开始布局,族兄刘修以治军为长,这些年练出了一支一千五百人的精兵,说实话,随便抽调一个百人屯,就能撑起一营的架子。 刘景暂时不缺低级江陵,但是能够独领一营的高级将领,就十分匮乏了。 身边数来数去,也不过就刘宗、刘修、蔡升、马周、王彊几人。为此,刘景不得不拔苗助长,令族弟刘亮掌管一营,他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勉强能够一用。 而韩广,刘景虽然心中有些顾忌,但其军事才能,绝对出类拔萃,依然授予其一营人马。 至于严肃、于征,严肃目前基本接管了酃县的政务,而于征,则几乎成为他的保镖,他现在手里,实在是没人用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章 计划 长沙郡下辖十四县,郡城临湘以北原本只有罗县、益阳、下隽三县,桓、灵之际,又从罗县分出一部分,新置汉昌县,如此一来,长沙北部便有四县。 刘表一旦下定决心统一荆州,派兵南下,临湘以北四县首当其冲,断无幸免之理,所以刘景一开始就将这四县排除在计划外。 临湘以南,计有九县,分别是湘南、连道、昭陵、醴陵、安城、茶陵、攸县、容陵、酃县。 除了湘南、醴陵二县距离临湘太近,遇事难以置身事外,不是好去处,其余七县皆可作为存身之地,而其中又以酃县为最佳。 酃县虽内有宗贼、豪强,外有荆蛮、贼寇,不服王化,攻劫暴掠,纷扰不息。 并且酃县乃是耒水冲刷而成的平原地带,地势低洼,可谓大雨大涝、小雨小涝、十年九涝。 然而与酃县具备的诸多优点相比,这些问题简直不值一哂。 刘景前世办公之所挂着一张全国地图,因此对地理比较了解,根据酃县所处的位置,刘景很容易推断出它是后世湖南第二大城市、湘南中心——衡阳。 酃县最早可以上溯到炎帝神农创耒、播种五谷,称得上源远流长,由于此地‘南扼南越之地,北通楚都要道’,自春秋时期便被楚人占领,并设立县治,史称“庞”。 记载:越王无强时,兴师伐齐。齐威王派使者游说越王放弃讨伐齐国而专攻楚国,使者向越王进言称:“复雠、庞、长沙,楚之粟也;竟泽陵,楚之材也。越窥兵通无假之关,此四邑者不上贡事于郢矣。” 早在战国时期,“庞”,也就是酃县,便已经是楚国的重要粮仓了。 乱世之中,粮食至关重要,手中有粮,才能心中不慌。不过这不是刘景最看重的地方,他最看重的是酃县的地理位置。 酃县位于长沙郡之南,零陵、桂阳二郡以北,恰好夹于三郡之间。 异日刘表大军打下长沙,若想南下占领零陵、桂阳二郡,酃县则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就像蜀之汉中、吴之江夏,只有彻底解决了酃县,才能放开手脚进军零陵、桂阳二郡。 反之,刘景有了酃县,就有了整合零陵、桂阳二郡的可能。 刘表大军围攻长沙,连年不克,刘景完全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做更多准备,张羡败亡后,他未必不能继承张羡的遗产。 正因为酃县如此重要,刘景对酃县可谓蓄谋已久,势在必得。 即使他没有成为酃县县长,等到刘表大军围困长沙之际,他也会第一时间派兵占领酃县。 甚至酃县以南二百里外的耒阳,也是他的目标。耒阳乃是荆南四郡中唯一设置了铁官的地方,治铁业十分发达,铠甲武器,皆由此出,他万万不会放过这里。 以酃县、耒阳为基,整合长沙郡南部诸县、零陵、桂阳二郡,在张羡灭亡后,与刘表争衡,这就是他心里最终的计划。 说实话这个计划的难度不低,可一旦成功,他立刻就会成为一方诸侯。就算失败了,也谈不上万劫不复,他完全可以抽身退守零陵、桂阳,至不济南下交州就是。 记忆中交州牧张津曾在张羡死后,举兵北上,意图吞并零陵、桂阳二郡,与刘表激战数载。 张津目前还不知身在何地,如今的交州之主乃是名将朱儁之子朱符,也就是赶走诸葛玄的豫章太守朱皓之兄。 朱符前年听闻其弟被笮融所害,曾有意借道零陵、桂阳,兵伐豫章,为朱皓报仇,作为荆南霸主,张羡绝难容忍外兵入境,一口回绝,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世间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更没有唾手可得的成功,刘景有先知之能,但先知绝不是万能的,如果自己缺乏“决断”,不说泯灭于众人,也将难有大作为。 而刘景,恰恰是一个有“决断”的人,机会一旦出现,他绝对不会放过。哪怕没有机会,他也要创造机会,乱世唯争而已。 ………… 便坐内发生的事情根本瞒不住,很快就传遍郡府各曹,众吏忍不住议论纷纷,心中感慨不已,不愧是刘仲达,刘表、张羡这两位荆州大人物为了争夺他,简直不惜代价,一日之间,茂才、孝廉同时加于一身,大丈夫得志如此,着实羡煞旁人。 刘景这个当事人反而显得格外平静,不理外间纷扰,专心处理公事,一天的时间就在忙忙碌碌中度过。 下职返家时,刘景路过诸曹,远远便发现高冠褒衣的族兄刘蟠站在五官掾院墙外,神情严肃的看着他,显然是有意在此等他。 刘景心知肚明,步履从容的行至刘蟠面前,开口道:“从兄……” “随我来……”刘蟠微微颔首道,当先而行,一路上,刘蟠始终保持沉默,不发一言。 直到返回舍中,合上房门,刘蟠才转身面对刘景,重重一叹道:“仲达,你一再坚持要去酃县,到底有何深意?” 刘景不慌不忙回道:“长沙十四县,只有酃县目前有空缺,我不去酃县又能去哪里呢?” 刘蟠面有不悦道:“这话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了从兄,”刘景“如实”说道:“我去酃县,只是为了避难而已。” “避难?”刘蟠闻言不禁皱起眉头,问道:“你是不是在襄阳时听到了什么风声?” 刘景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何必要听说什么,此事不是显而易见吗。自古一山不容二虎,荆州亦不容二主,刘使君虽非王霸之才,却也不是无能之辈,怎能长久容忍荆南离心,双方之间,必有一战,而且时间必定不会太久,就在这一二年间。 刘使君对我礼遇有加,举我为茂才,我虽未应命,亦当心怀恩情,因此不欲参与南北之争,唯有远奔南方,避开纷扰。” 刘蟠眉头紧皱,刘景话中透露出了很多重要信息,理由也足够充分,可事情真会如此简单吗?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一章 写信 利用衡山段湘水复杂曲折的地形,以达到分割实力强大的荆州水军的目的,以水军攻其前军,再以步卒埋伏两岸,击其中军。 而荆州后军由于受制于复杂的地势,只能眼睁睁看着前军、中军陷入各自为战,却难以实施援手。最大程度削弱荆州水军,使其难以发挥出兵船数量上的优势,如此一来,己方胜算大增。 这就是刘景得知荆州水军南下的意图后,所想出来的应对之法。 其实这个想法不是近来才萌生的,早在两年前,他乘船途经衡山段湘水时,就觉得此处地理位置绝佳,非常适合伏击对手。 他心中的假想敌,自然就是刘表军。他将荆南视为自己的禁脔,可谓是志在必得,与刘表早晚必有一战,势必要未雨绸缪。 “好!”刘宗听罢不禁大声叫好,继而大笑道:“仲达,你的这个计策太妙了,此战若是顺利,或许有机会重创荆州水军,至不济,亦可击败其前军,迫使蔡瑁放弃南下的意图。” 刘修颔首表示同意,说道:“确实,此处进可攻退可守,几乎使我们立于不败之地,将战场设在这里,远胜于设在酃县。” 严肃自然也是极其赞成,他是最不希望将战火引到酃县的人,破坏永远比建设更容易。他和刘景,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令酃县由乱到治,若是被战火毁掉,那就委实太过可惜了。 蔡升眼神中带着跃跃欲试,朗声说道:“荆州军南下以来,水路并进,所战皆胜,我长沙人,只能靠据守临湘坚城,才得以保全。江北之人必以为我长沙无人,每念及于此,便心有不快。这次,便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们定要让江北人知晓我们的厉害,长沙自有英雄豪杰,不容轻辱。” 马周抚掌而笑道:“宏超之言深合我心意,刘景升意欲统一荆州,四方莫不瞩目,我等此番若是能将蔡瑁击败,立刻便会扬名天下,为世人所知。” 蔡升失笑道:“子谨好大名,恐怕做梦都想着这一日吧?” 马周不甘示弱的反击道:“难道宏超你就不想吗?” 两人相视一眼,不禁大笑出声。 刘景面上并无得色,正容说道:“你们不要轻敌大意,我等虽占有地利,却也只是扳回一些劣势而已,谈不上有多大优势。 自古背水结阵,兵法之所忌也,淮阴侯却能反其道而行,以此击败敌人。由此可知,地利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人。 荆州水军舟船高耸,器械完备,兵众精锐,就算被我等伏击,他们也会奋起一战,是以此战究竟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刘景话音一落,诸将一时默然,室中顿时陷入安静。 刘宗左顾右盼一番,见始终无人说话,便开口说道:“仲达言之有理,我等至今毫无所成,哪有资格小觑荆州水军。况且,荆州水军背靠荆北数郡,家大业大,就算此战败了,也有卷土重来之日。而我们却败不起,一旦败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蔡升一脸正色道:“刘君且放心,这个我等心中有数。” 马周亦点头道:“没错,我等绝对不会轻视敌人。” 见引起了众人的足够重视,刘景也就不再多说,转而道:“蔡瑁南下的日期,不出意外的话,就在二月份,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有半个月,在此期间,你们尽快整顿部伍,做好战前准备。” “诺。”众将齐声应命。 刘景视线转向严肃,说道:“伯穆,此战所需的军资、粮秣,就交给你了。” “是。”严肃重重点头,后勤,在战争中乃是重中之重,将士无后顾之忧,才能专心应敌。 刘景最后又嘱咐道:“此事你们最好不要外传,免得消息泄露。” 众将再次齐齐道诺,随后陆续退出便室。 头戴武冠,身着重衣的蔡升跨门而出,不禁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阴霾低沉的天空。接着扭头看向并肩而立的马周,说道:“子谨,不知不觉间,我们投身军旅,已经快三年之久了。” 马周微微一怔,点头道:“是啊,时间过得好快。”两人初在临湘市井结识时,才弱冠之年,次年投身军旅,而今已二十有四。 蔡升回想过去,笑着摇头道:“那时,你我虽然心有壮志,自恃武艺,实则不过是目不识书的匹夫耳。” 马周也笑道:“我记得,开始我们心中对大兄颇不服气,而今想来,颇觉羞愧。” 蔡升叹道:“子谨,我们这几年来,我们白日忙于营伍,晚间埋首读书,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就是为了不负心中的志向,以期待异日能够有一番作为。” 马周心知蔡升所想,笑道:“现在机会来了。” “是啊,机会来了。”蔡升目光死死盯着天际,喃喃道。 诸将退下后,刘景取出耒阳纸,铺在案上,研墨开始写信,第一封是写给刘祝的,由于两人之前几乎每两三天就有通信,近日更是一天一封,所以笔墨不多。 第二封信,则是写给单日磾的,自从他在刘景的大力帮助下,得以重新返回衡山,连灭七座敌寨,报了昔日毁寨灭门之仇。 此后,单日磾对内或软或硬,兼并周边诸寨,对外则与刘景通商,互通有无,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他的势力就极具扩张,一跃成为周边最强大的势力。 如今,单日磾仅仅自己能够发动的兵力,就超过了两千人,如果算上同盟,可能达到五千之巨。对于结寨而居的荆蛮来说,如此兵力,已经非常可观。 刘景写信给单日磾,自然是想让他出兵助自己一臂之力。这也是他当初愿意帮助势单力孤的单日磾的原因之一,就是期待在未来,能够反过来助他一臂之力。这个时间,比刘景想象的要早。 对于荆州水军,他终究是心有顾忌,为了增加胜算,他不介意压下自己手中所有的筹码。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二章 女诫 【】喜欢就分享 刘景将两封写好的信笺密封好,交给守在一旁的于征,让人快马加鞭,交到刘祝的手中。 于征拿着信笺出去后,室中仅剩下刘景一人,他起再度来到背后的长沙郡地形城邑图下,目光不断在酃县和临湘之间来回巡视,心中默默思量着。 蔡瑁虽然算不上什么名将,但其麾下的荆州水军,可谓是当今最强盛的水军了,不管刘景在人前显得多么泰然自若,成竹在,其实心里还是有些许忐忑。 在将自己关在室中一个多时辰,午后,刘景终于走出便坐,前往严肃的官舍,问询军资况。 自从去年临湘遭到荆州军围困,刘景便第一时间派人接管了耒阳铁官,中间虽有许多波折,但在耒阳令桓彝及铁官令黄桥的帮助下,最终还是达到了目的。 不仅耒阳铁官已全部落入其手,而且他在平阳、钟水二乡的冶坊,也是一再扩大,规模成倍增长,铁器产量已经颇为可观。 刘景握有两大治铁基地,每年单单襦铠一项,便可达到一千五百具以上,另外刀、矛、楯、矢…… 毫不夸张的说,满足刘景麾下不满万人的军需,并不算什么难事。毕竟,以前仅耒阳铁官一处,就能够满足整个荆南的需求。 不过铁官历来是一个恐怖的吞金巨兽,每年无虑数千万钱。这个钱,以前由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共同承担,而今长沙肯定是指望不上了,零陵也不想再出钱,就连桂阳,亦视其为负担。 目前这笔钱,刘景承担了大部分,没办法,他可以说是耒阳铁官的唯一受益人,他不出钱谁出钱? 以刘景的财力,恐怕支撑不了两年就要破产了,这还是将自家媳妇的嫁妆都算上的况下。以一己之力,供应一军之需,出现这样的结果也不奇怪。 这样显然不是长久之计,不过不管如何,刘景现在至少不必为急剧膨胀的大军军需发愁。钱财,在他眼里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况且,随着荆南地区的安宁被打破,陷入持久的动乱之中,钱财后只会越来越贬值。 军需不乏,粮秣也还算充足,这多亏了刘景去年亲笔手书,说服了零陵、桂阳二郡,尤其是零陵郡,得以获得大批粮食。 随着张羡举三郡而叛,零陵、桂阳二郡所有非荆南系的长吏,不是解印绶去,便是被驱逐。眼下的零陵郡,主事者已然不再是太守,而是变成了以主簿刘巴为首的郡中诸大吏。 刘巴字子初,零陵郡烝阳县人,其祖父刘曜,官至苍梧太守,其父刘祥,官至江夏太守、dàng)寇将军。昔讨伐国贼董卓时,其父刘祥素与孙坚同心,杀害南阳太守张咨,南阳士民由是怨恨刘祥,互相联合,举兵攻之,刘祥难以抵挡,最后战败亡。 当时刘表初到荆州,与盘踞在南阳的袁术、孙坚不睦,自然也对刘祥极为敌视。等到刘祥败亡后,刘表便让人捉拿其子刘巴,将其处死,不过刘表最终没有下杀手,而是将其放归乡里。 刘巴返回零陵家乡,出仕郡府,先为计掾,后为主记、主簿,名声也越来越大,成为零陵首屈一指的名士。 刘表为此深感后悔,数次征辟,甚至举其为茂才,而刘巴却对此不屑一顾,从不理会。 刘景前世便知道刘巴之名,诸葛亮曾言:“运筹策於帷幄之中,吾不如子初远矣。” 这固然是诸葛亮谦逊之言,但也能从侧面说明刘巴的才能。 然而最令后世人记忆深刻的,并非是他的才华,而是他的骄傲。赤壁之战后,刘备据有荆州,一时间荆楚英才莫不投其麾下,唯独刘巴不肯屈服,变异姓名,逃往交州,令刘备深以为很。 后来刘巴辗转多年,仍旧没能逃脱刘备的“魔爪”。他自知不是刘备嫡系出,因此变得格外低调,但他心中的骄傲依然不减半分,张飞敬慕其人,登门拜访,他却一言不发,以兵子视之。 对于刘巴的做法,刘景不予置评,不过他认为刘巴是一个心中怀着骄傲,而又有坚持的人。 当然了,刘景这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在刘巴那里得到的待遇,和刘备、张飞一比,有若天壤之别。 两人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都是少年成名,现在成为荆楚名士,而且屡拒刘表辟命,乃至茂才。 刘景在与刘巴写信之初,便借用两人都曾拒绝刘表“举茂才”一事,迅速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刘景文才、谋略,皆世间罕有,更能顺其脾,不过短短数次通信,刘巴便将他引为好友,现在两人几乎每个月都有通信。 而刘景也如愿达到了目的,没用他自己费口舌,刘巴主动替他出面,说服零陵众大吏资以米粮。他现在以主簿份主持零陵郡府事宜,众大吏皆被其说服。 在与刘巴笔谈时,刘景偶然得知,蒋琬目下也在零陵郡府为吏,令他不得不感慨零陵不愧是昔大汉朝屈指可数的百万级人口大郡,居然同时有两位史书有传,位列宰辅的大才。就以人才而论,这一点甚至都超过了长沙。长沙也只有桓阶一人而已。 不过如今有了刘景这个变数,未来想必定会截然不同。 整个下午,刘景都在丞舍中,和严肃一起统计军资、粮秣。 傍晚,刘景返回时大脑仍在高速运转,然而在看到妻子邓瑗的那一刻,他的大脑顿时为之一空,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刘郎,你回来了。”邓瑗正斜倚榻,捧书而读,眼角余光瞥见门外的刘景,便掀开被子起。 “少君,别动。”刘景快步走入室中,轻轻按住妻子的肩膀,邓瑗已经怀孕差不多有八个月了,肚大如箩,面容、段也变得丰腴许多,脱去了少女的青涩,浑散发着母的光辉。 刘景将邓瑗扶回榻,并为其重新盖好被子,口中问道:“少君,你在看什么书?” “女诫。”邓瑗回道。 《女诫》是本朝著名的女文学家、史学家班昭之作,其长兄班固便是《汉书》的作者,不让司马迁的《史记》专美于前。其二兄班超,以三十六人定西域,数十载间,五十余国,莫不宾服。 其兄妹三人,皆名垂青史,可谓盛哉! 班昭不仅文赋写得好,并且精通史学,其兄班固著《汉书》,未完成便去世了,班昭为其续写《汉书》,从而得到世人的赞誉,乃是史上第一位女史学家。 邓瑗对班昭极为崇敬,然而对其著作《女诫》,却多有不喜。 哪怕《女诫》,是当年和熹皇后邓绥都极力推崇的。哪怕,《女诫》已经成为时下士族女子闺中必读之物。 刘景素知妻子的喜好,一脸惊讶道:“我记得你不是一向不喜欢曹大家的《女诫》吗?”班昭曾嫁给同郡曹世叔为妻,是以世人尊称其为“曹大家”。 邓瑗下意识皱了一下眉,说道:“以前在家时,继母常常劝我读《女诫》,我从来都不肯听。今在书室找书时,偶然看到了这本书,里面有继母的亲笔注解,闲来无事,便随意看看。” 刘景含笑问道:“看过之后,有何感想?” 邓瑗摇头道:“我初读《女诫》时,年纪幼小,见识有限,对书中理解过于浅薄,如今长大,稍能理解,可还是不喜欢。” 刘景坐在榻边缘,说道:“我也认为《女诫》要求女子过于苛刻,当年曹大家的夫妹曹丰生,不就不赞同她的观点,而写书反驳她吗。” “可惜曹丰生之书未能流传下来。”邓瑗抚书而叹道:“真想亲眼看看她书中之论,是不是与我一样。”接着又说道:“我虽不喜《女诫》,却极为敬佩曹大家,才智、文章、cāo)行俱美者,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刘景颇以为然地点点头,班昭与和熹皇后邓绥亦师亦友,在邓绥临朝后,班昭曾参与政事,因此,她不仅是一位女文学家、女史学家,也是一位女政治家。 两人围绕着班昭又聊了一会,刘景说道:“少君,明天我要出去一趟,大概三四天回来。” 他明天准备亲自去伏击地点考察一番,那个地方,位于酃县以北约**十里,一来一回,就需要两天时间,加上考察地形,至少也需要三四天时间。 邓瑗脸上忍不住露出担忧之,对于荆州水军即将南下的消息,刘景之前已经断续续透露给她了。他也不想妻子整担惊受怕,可这件事根本隐瞒不住,邓瑗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与其拖到最后不得不说,还不如提前告诉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刘景握着妻子的手,温声道:“别担心,荆州水军并没有来,我只是出一趟门,三四天后就会回来,你在家安心等我,不要胡思乱想。” 邓瑗没有追问刘景要去哪里,只是郑重地说了一句“小心”。 【】喜欢就分享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定计 次日一早,刘景没有惊动外界,悄然乘船北上,考察地形。 由于大战在即,诸将都忙着整肃部伍,修缮兵甲,因此只有刘宗、刘修二人随其同往。 两人不仅是刘景的族兄弟,亦是刘景任命的此战步军、水军统帅,势必要提前摸清楚环境。 刘景选择的地点,在酃县北方约八九十里处,乘船顺流而进,一天便可以抵达。 此地已出酃县县界,而距离横山乡尚有五六十里路,用八个字概括就是“荒郊野岭、渺无人烟。” 船队抵达时已是傍晚时分,不巧又赶上下雨,刘景只得暂时按下心思,夜宿船上,第二日雨仍下个不停,直到中午才止歇。 刘景站在甲板上,望着天空铅灰色的黏重云层,眉头不禁高高皱起,长沙潮湿多雨的天气,令他大为头疼,只希望开战那天能有一个好天气,不然肯定会对己方的作战造成不小的影响。 刘景翻身跨上通体鲜红,如同火焰一般的赤冀背上,自从他成为酃县县长后,为了保持威严,一般出行都是乘坐安车。 不过他也没忘记磨练骑术,毕竟这可是乱世安身立命之本,平日时常变装,骑马出行。 等到酃县设立营兵,刘景每次巡视军营,必弃车乘马。 是以三年多来,他的骑术一直都在进步之中,按刘景自己的估计,他的骑术虽不如精于骑射的刘宗,但在素来缺马的荆南地区,勉强也算是出类拔萃了。 刘景轻轻一踢马腹,在刘宗、刘修,以及十数甲骑的拱卫下,开始考察湘水两岸地势。 接下来两天里,刘景和刘宗、刘修乘马跑遍方圆数十里,最后三人共同定下了伏击位置。 这里相比于刘景之前选定的位置,稍稍偏北一些,湘水之北岸,有一座翠峰山岭,高可近百丈,地势险要,而湘水之南岸,则是一片丘陵地带,密林深箐。 两个地方都非常适合设伏兵,刘景、刘宗、刘修三人一来到这里,便决定将战场设在这里。 除此之外,这段短短的十数里湘水,四度曲折,荆州水军途经此处,立刻就会四分五裂。 而在伏击地点以北十数里外,有一条湘水的支流涞水,刘宗建议刘景在涞水藏匿几十艘轻舸,上面载以薪草膏油,等到荆州水军落入埋伏,伺机令轻舸施展火攻,突袭其后军,引发混乱。 刘景认为刘宗的这个计策不错,他的原定计划是灭其前军,破其中军,而后军则寄希望于靠复杂的地形阻碍其援手,但这个想法未免有些过于一厢情愿。若是采用刘宗的计策,其后军至少短时间内无暇支援前军、中军,令他们能够更加从容应敌。 前提是,别下大雨,一下大雨,自然是万事皆休。 定下伏击地点后,刘景便不再久留,当即乘船返回酃县。 ………… 衡山,单家寨。 新的单家寨是在旧址重新建造而成,可能和单日磾深受汉家文化影响有关,其寨中新制建筑,屋宇连栋,排列井然,错落有致,颇有汉家城郭里巷之风。 寨中深处,一座沿山而建,重堂高阁的建筑中,单日磾头戴獭皮帽,耳带大金环,身着纩袍衣裳,却不再是荆蛮传统的五色,而是更符合汉人审美的青色。 单日磾盘腿坐在一张坐榻上,看着刘景的亲笔书信。 堂中席间安坐者,不下二十人,却个个缄默,鸦雀无声,单日磾之威严,由此可见一斑。 单日磾也的确是衡山荆蛮中的传奇人物,他少年时代就有射虎之能,而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后来其山寨遭到周边七座蛮寨围攻,而惨遭覆没,他带着幼弟及十数名族人杀出重围。 半年后,就在人们渐渐忘记他的时候,他却率领上千勇士杀回衡山,连灭七寨,昔日之敌,无一漏网,全部被他斩杀。那时,他才只有二十岁。而今更是一跃成为周边最强大的势力。 即便是衡山之中年纪最大的一批老荆蛮,记忆中也找不出一个能够与单日磾比肩的年轻人。 “刘君真是料事如神啊……!”单日磾读罢信笺,不禁感慨道。当初刘景便对他说,荆南的平静局面维持不了多久,不出一两年,荆南必会爆发大战。要单日磾完成复仇后,尽快整合衡山周边蛮寨,等待他的召唤。 一切皆如其言。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单日磾沉寂已久的心,不由变得兴奋起来,他从小读汉家书籍,眼界不同于荆蛮,又见过外面精彩的世界,如今身处衡山,就像自困于一座囚笼之中。 哪怕他现在已经站在了衡山荆蛮中的最顶层,在他看来,那也不过是一只大些的井底之蛙。 他要脱出牢笼,他要纵横汉土,他要建立功勋,他要,做一个汉人……就像金日磾一样。单日磾双目中闪烁着精光。 单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阿兄这副兴奋激动的神情了,他只能从儿时记忆中才能找出一两例。当下忍不住问道:“阿兄,刘君信上和你说了什么?” 单日磾抬起头,看着皮肤黝黑,身材精瘦,面有凶色的弟弟,回道:“有贼人欲袭刘君,刘君来信邀我出山,联手杀敌。” 单钦问道:“是荆州军吗?”别看他们居住在衡山深处,消息却并不闭塞,尤其单日磾十分关注长沙的局势。据说荆州军有十万之众,这个数字太吓人了,整个衡山的荆蛮都凑不满十万。 “是。”单日磾颔首道:“若非这样强大的对手,刘君自己便足以应对,岂会来信召我?” 单钦无法将自己心里的担忧说出口,因为他非常清楚,没有刘景,就没有他们兄弟的今日。 单钦毕竟才十五岁,城府一般,单日磾一眼就看穿了弟弟的内心,笑着说道:“阿弟何须为此忧虑,难道你还不知刘君之能吗?这个世间,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没人胜得了他。”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四章 南下 刘景站在县寺外,望着褚方渐渐远去的身影,陷入沉思。 平阳、钟水二乡大姓林立,各筑坞堡,藏匿户口,拥兵自重,不服县命,他身为酃县之君,断然不能容忍这等强宗豪奸。 事实上郡县“长吏”和地方大姓,矛盾由来已久。 因为汉代实行“三互法”,即“异地为官”原则,郡县之官,多是外来者,与本地豪彊、大姓,天然就互相看不顺眼。 如果双方能够维持平衡,或许还能相安无事,然而一旦平衡被打破,双方立刻便会爆发激烈冲突。 地方大族若强势,轻则“杀追捕吏,从横郡中”,重则“攻劫郡县,杀害长吏”。 反之,郡县长吏若强势,杀人灭族,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刘景此番便准备抓住龚氏叛乱的机会,向二乡大姓发难。 在他的计划中,不惟三家相助龚氏之姓,其他大族,识趣的可放其一马,不识趣的,全部灭掉,争取一劳永逸解决平阳、钟水二乡不受县命的问题。 刘景并没有将自己的计划透露给褚方,毕竟这涉及到成百上千人条人命,一旦提前泄露出去,某些自知必死的大姓,定会不顾一切,和他来个鱼死网破。 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别说褚方,就算身边最亲近的心腹,他也绝不会吐露半句。 此时天色已经放亮,刘景虽然困倦得厉害,却没有再返回寝室休息,他先是去了一趟严肃的办公之处,赫然发现后者身盖裘被,伏案枕牍而眠,他明显是忙碌到很晚,以至于留此过夜。 见其工作如此拼命,刘景心中感慨不已,不忍打扰他休息,刚想退出屋室,严肃此时却恰好醒来。 “明廷……” 刘景看着他那张清瘦古拙的脸,出言微责道:“伯穆,为何不回丞舍休息?正月天气湿寒,我躺于床榻,身盖复被,尚且感到寒冷,你怎敢在此披衣而眠?” 严肃起身回道:“昨晚处理公文时,一时难挡困意,本打算假寐片刻,没想到睡着了。” 这是根本就没打算睡啊。刘景叹道:“伯穆,你如今身负重任,当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万一你病倒了,该如何是好?” “明廷教训的是。”严肃老老实实认错道。 刘景见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对了,俘虏是否安置好了?”由于昨日一战抓了一千多俘虏,县寺监狱根本装不下,不得不将一部分俘虏转囚于市狱等处。 严肃颔首道:“都已安置好了。只是,明廷,这么多俘虏,对县寺绝对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不能总是将他们囚于狱中,应该尽快想个解决的办法。” 刘景道:“此事暂时不急,我已有腹案,等我先解决了平阳、钟水二乡的问题再说。 严肃出言问道:“明廷准备什么时候南下?” “明天。”刘景回道。“我走之后,酃县就交给你了。” “诺。”严肃应道。 两人随后又聊了一会,便各忙各的去了,由于昨夜战事结束时,已经入夜,很多事只能暂且作罢,或草草了事,因此今天的事情非常多。这也是刘景为何要耽搁一天,才南下的重要原因。 刘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二十余封阵亡通知书,连同抚恤金,交予战死者家属手中。 这件事不容许出现一丝差错,刘景派出门下诸吏,亲自持信前往,并且一定要当着死者家属的面,宣读此信,又让心腹刘亮、马周、于征、王彊等人同往,从旁监督,确保万无一失。 古代并无“阵亡通知书”这种形式的东西,因此当门下吏携带刘景亲笔信,当众宣读,立刻引发了邻人里民的极大热议。 “王仲年少浮浪,不治庄稼,肆欲妄为,屡屡闯祸,昔日不惟我等邻居,便是其父母兄弟,亦心厌之,将其逐出家门。没想到他竟然能够痛改前非,在酃县陷入危急之时,毅然从军,不顾性命,毁身诛贼……” “我等倒是小瞧了此子。” “壮哉!王仲!” “素闻县君工书法,却从不轻易示人,外人欲求而不可得,而今王仲死后,得县君亲笔手书,也算是死得甚有荣焉。” “常闻县君仁德,今日方信矣……王仲一介小卒,犹如草芥一般,县君犹如此重之……” 随着这二十余封亲笔书,刘景在酃县百姓中的声望又有了极大提升。虽然有些人认为他小题大做,但也仅此而已。 打捞护城河尸体的工作,从清晨开始,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期间有人成功打捞起了龚飞的尸体。 刘景并不是很在意龚飞的死活,整个龚氏一族眼看都要覆灭了,就算龚飞此次侥幸逃得一命,对他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不过一个死了的龚飞总比活着的好。 另一边,单日磾的招降工作有了一定进展,在他一再威逼利诱下,有三十余人向其投降。 虽然人数不是很多,但所谓万事开头难,这只是第一天而已,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投降队伍。 刘景好好休息了一夜,次日一早,率领步骑二百余人,乘船南下。随行的有刘亮、马周、于征、王彊,严肃、单日磾则留在了酃县。 褚方之前已经带走五百人,刘景又带走二百余人,而今酃县已经成为一座“空城”,严肃手中基本没有可用之兵,而狱中,则关押着一千余名俘虏,一旦发生暴乱,后果不堪设想。 为此,严肃特意从临蒸乡、都乡等地抽调一些乡里吏卒,加上县寺诸曹吏,勉强可以维持住局面。 刘景临行前,拍拍严肃的肩膀道:“伯穆,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 严肃正色道:“明廷只管放心,有在下在,酃县必不会乱。” 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五章 取名 临湘至衡山乡,陆路约四五百里,水路则七百里,荆州水军乃是重船溯流,每日最多不过行五六十里,需要十数日才能到达衡山乡。而刘祝留在临湘的探者,快马不过三日,便将情报传回。 刘祝得知荆州水军南下的消息后,一边派人回酃县通知刘景,一边派人入衡山联络单日磾。 又过一日,即二月四日傍晚,刘景便在舍中接到了消息,此时,荆州水军才行出二百余里。 刘景并没有火急火燎的召集麾下众将商议,事实上这半个多月来,众将一直处于紧张的备战中,目前兵船皆已准备就绪,只需刘景一声令下,即可开拔。 刘景遣人知会众将一声,便安心待在官舍中陪伴妻子。 “刘郎……”肚大如箩的邓瑗靠在刘景的肩上,明显变得圆润的脸庞带着一抹忧色。 刘景神色从容,含笑说道:“这却正合我的心意。对方若是等你临盆之际才来,我心中必定有所牵挂,反而不能集中全力御敌。对方这时到来,恰如我愿,我要用一场大胜,来为我儿庆生。名字我都已经想好了,生男,名旂,生女,名捷。”刘景一边说,一边手指沾水,在书案上分别写下“旂”“捷”二字。 大胜曰捷,这个很容易理解。旂,则是古时一种绘有交龙图案的旗帜,所谓交龙,即两龙蟠结,旗帜带有铃铛,以号令士众,乃是古时专征伐的将帅之旗。 “旂……”邓瑗看着书案上的旂字,沉吟一声道:“《诗经·商颂·玄鸟》:‘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龙旂十乘,大糦是承。’”旂不仅是将帅之旗,亦可代指天子、诸侯。 刘景笑道:“少君博学强记,为夫甘拜下风。”他历来读书不求甚解,如果只以经学而论,邓瑗足以甩开他十条街。 邓瑗轻轻颔首道:“刘旂,这个名字的寓意很好,希望这个名字,可以为刘郎带来胜利。” “要说寓意,不该是刘捷的寓意更好吗。”刘景心里默默吐槽妻子重男轻女。口中道:“少君只管放心,如果对手换做蒯越,我心里或许还会忌惮三分,蔡瑁不过是依仗家世的轻薄之徒,就算手中兵力再多,在我看来,也只是土鸡瓦狗,一战可破。” 邓瑗情知夫君这么说仅是为了安她的心,并非真的轻视对手,当即不再多言。 二人自知分离在即,是以格外珍惜时光,互相依偎,语聊至深夜。 ………… 次日清晨,刘景前往便坐,发现众人皆已到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谈话内容左右离不开即将来临的大战。众将心中不乏忧虑,但更多的却是兴奋,大丈夫身在军旅,岂能久无功名?这一天,他们已经等太久了。 “刘君……”瞥见刘景,众将纷纷停下交谈,上前见礼。 刘宗、刘修、刘亮、蔡升、马周、王彊、韩广、严肃…… 刘景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语气轻松地笑道:“荆州水军果然如我们之前所料那般南下了。此战,我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以有心击无备,必可大获全胜。《诗经》有云:‘进厥虎臣,阚如虓虎,敷敦淮濆,仍执丑虏。’我希望你们也能像诗上说的一样,英勇无畏,势如猛虎,临阵交战,擒获敌虏。努力。” “诺。”众将齐齐拜道。 荆州水军至少还要十天才会抵达伏击地点,而他们从酃县出发,乘船顺流而进,只需一天。 虽然时间上较为充裕,然而他们作为伏击的一方,需要提前做大量的准备工作,因此自然是越早到达预定战场越好。 刘景匆匆交代完几件事,便下令众将各自归营,整齐部伍,就船出发。 众将领命,旋即散去。 没过多久,酃县新城、旧城,湘水、耒水、承水……相继沸腾起来,一时间车辆挤满道路,舟船遍布江面,一派忙碌景象。 刘景目前麾下水步军近万人,其中步军五千人,设有六营,刘宗、刘修、刘亮、蔡升、马周、韩广各掌一营。水军亦有近五千人,艨艟、斗舰等战舰共计七十七艘,另有大小舸船百余艘。 除了水步军万人,刘景此次还会带上超过一万名民夫。 民夫与士卒比例接近一比一,已经是非常低的比例了,这得益于南方发达的水网,能够节省大量的人力物力,若是换成缺乏水运的北方,民夫通常为士卒的两到三倍,极端情况甚至更多。 刘景出发在即,返家和继母张氏、嫂子赖慈告别,期间刘和跽于坐榻,一语不发,直到刘景离开,他才追出门,小声央求道:“阿兄,你能不能带上我?” 刘和今年已经十五岁了,脸上固然还有稚嫩之色,却也多了一丝成熟的气度。 刘景略一沉吟,摇头拒绝道:“阿若,你今年刚刚束发,战场不是你这个年纪该去的地方,当前你的首要任务是求学读书。等我回来,就送你去耒阳,拜入桓公长门下。” 刘和心中一叹,他就知道阿兄不会答应,争辩道:“我并没有忽视读书,只是想上战场开开眼界。求学又不急于一时。” “你若是能说服母亲大人,我便带你一起去。”刘景似笑非笑道。别看继母张氏为人严苛,实际上她爱刘和更胜于自己,当初刘父死时,她年纪甚轻,完全可以改嫁,就因为放不下刘和、刘饶,才选择留在刘家。所以她万万不会同意刘和上战场冒险。 刘和闻言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他如果能说服母亲,早就开口了,本想指望刘景帮忙,现在看来,是彻底没指望了。 看着弟弟唉声叹气的模样,刘景不觉失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了,阿若,别摆出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你兄长我,也是直到十九岁才亲临战场,你才十五岁,着什么急?” 刘和小声道:“刘子明十六岁就上战场了,还亲斩一级。” 刘景不禁一怔,心说难怪嚷着要上战场,原来根子在这里,这是憋着劲要和刘亮一较高低啊? 刘和仅比刘亮小三岁,按理来说,两人既是同族,又是近邻,应该能够玩到一块,可奇怪的是,两人从小关系就非常一般,几乎从不在一起玩耍。 后来随着刘景对刘亮的青睐有加,刘和更是没由来的开始和刘亮暗中较劲。 不过,刘和比什么不好,比军事才能……刘亮那可是一个天生的将种。刘景今年让年满十八岁的刘亮接管褚方营,本是赶鸭子上架的行为,权且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他带得居然有模有样,至少士卒皆愿尊其号令。 别以为这很平常,要知道,能将百人之众,就已经足以进入国家的视线,能将一营之兵,等于是一只脚迈入高级将领的行列,这样水平的人,整个大汉朝,也不会超过一千人。珍贵程度,比掌管一县的百里侯还要稀有。 更何况,这个人才十八岁,毫无疑问是国家栋梁级的人才,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令刘景不得不心生感慨,当年那个号令诸童,以为部曲的少年,终于将愿望变成了现实。 不是刘景小觑自己的弟弟,有些东西,纯粹是老天爷赏饭吃,后天很难弥补,单就军事才能而言,刘和拍马也追不上刘亮。 “子明有这方面的特殊才能,我当初也因此而提携他。”刘景道:“这是他的长处,却未必是你的长处,没必要和他比。” 刘和面带不服,阿兄这是什么话?没比过,阿兄怎么就知道自己不如刘亮? “时间不早了,就这样吧。”刘景失笑摇头,最后说道:“我这次离开,至少要走半个月,你没事的时候,随母亲、嫂子去官舍看看你二嫂。” “诺。”刘和应诺道。 “你回去吧。”刘景点点头,转身登车离去。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六章 床弩 湘水津渡,停靠于岸边的舟船鳞次栉比,舳接舻隘,桅樯成林,一队队敝衣绳履的民夫,或驾犊车、或推鹿车,将一批批军资运送至渡口,装载上船。 刘景乘车抵达湘水津渡,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繁忙场面。 一队民夫推着二十余架大型弩,从刘景车驾侧方经过。 大型弩的最早记录是在《墨子·备高临》中,距今已有数百年历史,不过可能是实用性欠佳,并没有成为战场的常备武器。 荆南地区使用大型弩的记录,是在三十四年前,当时,驻扎在桂阳郡的荆州兵朱盖等,因守边已久,却没有得到朝廷多少奖赏,士众皆怨声载道,一时愤恨之下,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桂阳太守任胤弃城而逃,叛军聚众数万,转攻零陵。 当时的零陵太守,乃是名臣陈球,他集合郡中吏士老弱,共同守城,“弦大木为弓,羽矛为矢,引机发之,远射千余步,多所杀伤。” 当然了,这个远射千余步,必然是夸张之词,即便是中国古代大型弩的终极形态——三弓床弩,也做不到这么远的有效杀伤,甚至就算打个对折也很难。 刘景之前招募木匠,研制拍竿时,顺便也制作了一批大型弩,利用绞轴上弦,极大提升了实用性,刘景取名为“床弩”。 而三弓床弩的研制,则不太顺利,做出来的样品,威力并没有比普通床弩大多少,而所费材料,却是普通床弩的数倍之多。 没办法,三弓床弩和拍竿一样,制作工艺早就已经失传了,并且,其技术含量远超拍竿。 刘景对三弓床弩的认识十分有限,只知其是三张弓,两正一反排列,以绞轴上弦。他能提供的只有这么点思路,加上缺乏技术积累,失败是意料之中的事。 三弓床弩暂无进展,投石机却被刘景和工匠们鼓捣出来了。 投石机和大型弩一样,概念很早就提出来了,不过第一次大规模应用,还要等到明年的官渡之战,曹操以发石车攻袁绍楼橹,因声如雷震,故号“霹雳车。” 投石机和拍竿,原型皆为汲水工具桔槔,二者的工作原理惊人的相似,在研制拍竿的过程中,刘景不可避免想到了投石机,整个研制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由于投石机破坏力巨大,刘景将原本用于守城的十余架投石机全部拆卸,搬运上船,另外他还准备到了地方,再做一些。 “明廷……”见到刘景车驾,严肃立刻从百忙中抽身赶来。 刘景下车对严肃道:“伯穆,我走之后,酃县就交给你了。这两年来,你在酃县代我理政,以法治县,惩奸除恶,豪彊大姓,无不心怀畏惧,莫敢以身试法。有你坐镇酃县,我非常安心。” 严肃并不是一个长于言辞的人,躬身揖道:“在下必定守好酃县,以待明廷凯旋归来。” 刘景点点头,又交代几件事,然后在严肃等人的恭送下,登上一艘庞大若山的斗舰,前往湘、耒间,与刘宗等人兵船会合,继而排列舰队,沿江大举北上。 由于出发时间相对较晚,舰队直到次日中午,才到达目的地。 而刘祝,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这几日他也没闲着,派兵封锁了衡山乡通往外界的所有道路,确保己方行动不会泄露。 另外,他亦封锁了数十里湘江,片板不许入水,衡山数百家渔户深受影响。以打鱼为业的人本就生活贫困,一旦封江,他们立刻就会陷入衣食无着的境地。 事实上不止衡山乡,酃县也是如此,对渔户造成的影响,比起衡山乡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景虽然怜惜渔户境遇之难,可事关己方成败,他也没办法,只能等事后找机会补偿。补偿手段,无非是减免赋税、徭役等,这是减轻百姓负担最直接的办法。 刘景下令刘修、刘亮、蔡升、马周、韩广五营,总计四千人,于湘水南岸的丘陵地带登陆,深入数里,构建军营、工事。 由于双方战场不在一处,刘宗则率部曲、水军,在南边数里另行安营扎寨。 次日,即二月七日,单日磾率领两千荆蛮战士,一路穿山越岭,风尘仆仆抵达湘水北岸。 “刘君……”单日磾带着几名亲信渡过湘水,来见刘景。 看着绾发青袍,意气风发的单日磾,与昔日落魄的形象,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刘景忍不住笑道:“翁叔,你来的好快,我以为你至少还要一两日才会到。” 单日磾笑道:“自从上个月接到刘君的书信后,我便立刻召集勇士,以候君令。可惜水路走不了,不然还能再提前一日。” 刘景拉住单日磾的手,道:“荆州军号称十万大军,跨江以来,盖压荆南,豪杰智士,莫不潜伏。对手如此强大,他人唯恐避之不及,翁叔却不畏强敌,知难而进,这是何等难得啊。” 单日磾正色道:“当初要不是刘君,我早就死于仇家之手,哪会有今日的成就?这一切都是拜刘君所赐。只要刘君一句话,虽赴汤蹈火,死亦无辞。” 刘景欣慰地点点头,开始和单日磾述说整个伏击计划,刘宗率领水军堵截荆州水军前军,两人则各率部属,一南一北埋伏于湘水两岸,夹击其中军。 湘水北岸是一片山岭,较难攀登,南岸则是丘陵地貌,更好登陆,因此南岸注定会成为主战场,刘景亲率五营将士守南岸,压力较小的北岸则交给单日磾。 单日磾听罢,主动请命道:“刘君,南岸更加危险,何不派我等守南岸?” 刘景想也没想便拒绝道:“你们的优势在于山间往来自如,平地列阵而战不是你们所长。” 单日磾又岂能不知此理,不过是想要向刘景展现勇敢而已。 刘景这边已经全部就位,而荆州水军那边,路程才过半不久,之后又花了六天时间,直到二月十三日下午,才抵达衡山乡邑。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七章 楼船 荆州水军楼船、艨艟、斗舰、舸船……首尾相接,相轧而下,充塞整个江面。 荆州水军一经出现于衡山乡水域,立刻引起了衡山乡民的极大震恐,胆小者第一时间躲回家中,胆大者则不住临江张望,在所有人的印象中,湘江上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庞大的舰队。 蔡瑁乘坐的座舰,乃是一艘高大的楼船,其上建楼三重,列女墙、战格,树幡帜,状如城垒。 对于楼船来说,长江才是最适合它纵横驰骋的战场,浮于湘江,不免给人一种大材小用之感。 蔡瑁为人素以奢靡著称,因此其座舰楼船,雕镂彩饰,其上覆以青色篷盖,张以绛色帷幔,就连桅樯、桨橹,亦绘有纹彩,远远观之,恍如水上宫室一般。 只是,威风是威风了,然而一旦发生战斗,其立刻就会成为敌人的目标,进而遭到围攻。古语有云:“将军不敢骑白马,盖惧其易识也。”是同样的道理。 不过蔡瑁显然并不为此担心,因为他认为自己麾下的水军,乃是天下第一,无人可敌。昔日长沙水军尚在时,他视之如鱼肉,任凭宰杀,而今长沙水军已被他覆灭,湘江之上,空空荡荡,再无对手,就更不可能担心了。 楼船停靠于衡山乡的渡口,蔡瑁从船上下来,便见到十余名身着黑色吏服的乡吏,带领乡中士民,牵牛持酒,前来迎劳。 这也算是一种从古流传至今的军民相处潜规则,即一方出钱买平安,一方得惠不扰民。 当然了,这一般多是指“仁义之师”,正所谓贼过如梳,兵过如篦,岂是妄言? 蔡瑁当先开口道:“我乃镇南将军军师、南郡太守蔡瑁蔡德珪,此次奉将军之命,南下讨伐零陵、桂阳之贼。” 刘表乃宗室儒人,雍容君子,素以宽厚仁义自居,此番出兵荆南,志在一统荆州,因荆南士民不附,更要收买人心。出兵之前,一再叮嘱蒯越、蔡瑁,尽量约束士卒,不要侵害荆南百姓。 蔡瑁性格骄横自喜,却也不会故意违背“妹夫”的意愿。 衡山乡啬夫见蔡瑁态度还算和善,不禁稍稍松了一口气,当即率领吏人,俯身而拜道:“下吏……拜见蔡南郡……” “诸君不必多礼。”接着蔡瑁漫不经意地问道:“我听说,衡山乡之前为刘仲达所占?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 乡啬夫心里不由“咯噔”一下,硬着头皮回道:“呃,去年郡中生乱,流民遍地,盗贼滋生,衡山乡隶属于湘南侯国,孤悬于外,势单力薄,深受滋扰。 明廷……刘君……不忍见衡山百姓受此苦难,便派遣一支兵船驻扎于此,驱逐盗贼,保境安民,我等能够在乱局中保得周全,皆赖刘君之功。” “哦?”蔡瑁脸上似笑非笑道:“听足下这么一说,刘仲达不仅无过,反而有功了?” 乡啬夫岂能听不出蔡瑁语气中的讽刺之意,心里不由叫苦不迭,强自镇定地道:“下吏、下吏只是实话实说。” 蔡瑁冷哼一声,又问道:“刘仲达驻扎在这里的兵船,是何时撤离的?” 乡啬夫犹豫了一下,才回道:“今日中午。” 蔡瑁气急而笑道:“也就是说,他们直到发现了我的舰队,才匆忙撤走?真是好大的狗胆。” 乡啬夫哪敢接话,唯有在一旁装聋作哑。 蔡瑁随后又问了乡啬夫几个问题,本意是想要套一些刘景的情报,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乡啬夫所知有限,稍稍涉及重要的信息,立刻就变得一问三不知。 蔡瑁心中生出不耐之意,随手将他,还有其他人打发走了。 吴巨不知何时来到蔡瑁身侧,望着衡山吏民渐渐远去的身影,眼中闪过狐疑之色,出言提醒蔡瑁道:“蔡南郡,刘仲达、刘伯嗣绝非坐以待毙之人,他们盘踞衡山乡已久,士民与其一心,说不定乡邑里就藏着一支伏兵。小心他们夜间前来袭击船舰。” 他曾向酃县派出探者,然而直到他抵达衡山乡,距离酃县仅百余里,仍不见其回来,十有八九是被刘景抓获或者杀死,刘景防范如此之严,是不是说明了,他有所图谋?也许就在衡山乡。 吴巨能想到这个问题,蔡瑁自然不可能想不到,刘景如果真如吴巨所说,心存“非分之想”,衡山乡就是他最后的机会。 为了引诱刘景上钩,蔡瑁对外宣称,要以衡山吏民奉送的牛、酒,设飨会,犒赏三军,以慰旅途辛苦。 当晚,衡山乡渡口内,舟船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飨会一直持续到半夜才落幕。 而实际上,蔡瑁亲率士卒,披甲持兵,伏于船内,严阵以待。可惜守了整整一夜,直到次日天明之时,也未见敌人踪影。 蔡瑁和吴巨,再次出现时,分别顶着一双黑眼圈,两人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半晌,蔡瑁哈哈大笑道:“吴都尉平日将刘仲达、刘伯嗣夸上天,令我真以为他们胆略过人,而今看来,不过如此。” 吴巨不觉有些尴尬,说道:“可能是我们实力过于强大,令他们只能望而却步。” 蔡瑁颔首道:“这才是人之常情。他们此刻必定龟缩于酃县,准备借助城墙,与我对抗。” 吴巨一阵默然,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蔡瑁麾下水军多,而步卒少,到时候必定会驱使他的部曲蚁附攻城。 《孙子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士卒这半个月来本就舟车劳顿,加之又一天一夜未合眼,困乏欲死,根本驱使不动,蔡瑁不得不下令再在衡山乡休整一日。 蔡瑁虽然嘴上对刘景不屑一顾,却也不敢完全放松警惕,令士卒分批休息,确保有人值守。 翌日,荆州水军再度启程南下,预计两日后便可抵达酃县。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八章 开战 自荆州水军进入衡山乡开始,其一举一动,便都在刘景的监视之下。而当他接到荆州水军离开衡山津渡,连舟南下的消息,即刻下令水步军进入备战状态。 湘水南岸属于丘陵地带,树林密布,刘景亲率五营将士藏身于离岸不远的一座密林之中。 士卒们按照伍什而坐,等待敌人的过程中,为打发无聊的时间,或检查身上的甲胄、或擦拭手中的兵器、或绑牢腿上的行藤,偶尔与身旁的袍泽交谈几句。 军中固然没有明确禁止士卒说话,可大战前的巨大心理压力,令士卒实在没什么兴趣交谈。 况且,如果一直说个不停,或者声音稍大,很快就会引来队率、屯将的关注,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刘景穿着精美的袍铠,坐于一张带着靠背的小马扎上,这东西现在不叫马扎,而是叫胡床。 胡床纵然在大汉朝北方,也属于罕见之物,因受到汉灵帝“好胡物”的影响,一度在京师上流社会风靡一时,但影响仅限于京师洛阳,亦未渗透到民间。 至于南方,就更勿需提了,人们很少有机会能接触到胡人之物。刘景也是在与韩广聊天时,听后者谈及,才让工匠做了几张马扎,也就是胡床。 胡床的坐姿不符合华夏的礼仪,可军中多是粗鄙之辈,从来也不是什么守礼之人,在亲自试过其便捷性及舒适性后,胡床马上便成为了众将们的标配。 刘景抬头向上望去,透过树叶,隐约可以看到阴霾的天空。 长沙不愧其“下湿之地”的名声,从正月到现在,四十余日间,不是阴天就是下雨,太阳出现的次日,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令刘景称庆的是,近几日来,长沙南部天气虽然不见晴朗,却也没怎么下雨,以阴天居多,这无疑更加有利于伏击作战。 苦等大半日,日昳时分,荆州水军姗姗而至,数以百计的前军舟舰,从刘景、单日磾的“面前”经过,一路沿着蜿蜒曲折的湘水南去。 规模更加庞大的中军,逐渐进入刘景、单日磾的伏击圈,就在这时,南方传来一阵急鼓声。 刘景知道刘宗那边决战在即,顿时坐不住了,一路来到树林边,拨开枝叶眺望湘水。 蔡瑁本来卧于楼船最上层的爵室中,正享受着美酒佳肴,然而他听到鼓声,立刻弹坐而起,一脸不敢置信,这是警鼓,前军只有遇到敌人,才会敲响警鼓。 敌人不会有别人,必是刘景无疑。蔡瑁心里不禁有些狐疑,刘景莫非得了失心疯不成?居然敢在江上正面拦截他的水军? 就算是昔日鼎盛时期的长沙水军,敢于这么做,也没有逃过近乎全军覆没的下场。刘景到底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另有依仗? 吴巨同样难掩震惊,却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刘景、刘宗果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最怕的就是两人据城而守,那时他将不得不硬起头皮率领部曲蚁附攻城。 荆州水军前部、讨寇校尉蔡中站在楼船座舰的甲板上,其年约三十余岁,身材魁梧,皮肤泛黑,面容刚毅,他出身于襄阳蔡氏末支,中平黄巾之乱时从军,凭借着不俗的军事才能,一步一步成长为蔡瑁的左膀右臂。 望着远处数以百计的战船,列舰整齐,塞江截流,旌旗蔽日,军势之盛,令他暗暗吃惊。 毫不夸张的说,眼前这支舰队,也就比昔日的长沙水军稍逊一筹而已,和荆州水军的前军实力相差无几。长沙水军覆灭后,湘江怎么可能还有这等规模的舰队?莫非是零陵、桂阳的援军? 不管这支舰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反正是来者不善就对了。敌人舰队实力不俗,又是顺流而下,可谓颇占优势。相反,己方则是逆水行舟,不免吃亏。 不过即使身处劣势之中,且限于地形,兵船数量也占不到便宜,但蔡中内心仍然信心十足,这是屡战屡胜后养成的绝对自信。他可不认为敌人能够击败他。 见敌人舰队展开队形,逐渐逼迫而来,蔡中扭头对身边的持旗吏下令道:“展旗雷鼓,大小战船,以次迎敌。左不得至右、右不得至左,前不得易后、后不得易前。违令者——斩。” “诺。”持旗吏领命,向楼船上方的鼓手挥舞手中旗帜,袒胸露臂的鼓手旋即敲响大鼓。 “咚……” “咚、咚、咚……” 伴随着雷鸣般的鼓声,荆州水军由行军模式转为战斗模式。 其实水战说白了,比的就是谁的船更大、谁的人更多,因此蔡中阵型以楼船大舰居于中央,艨艟、斗舰等中船拱卫于四周,走舸等小船处在最外围。这也是重要程度的排序。楼船乃是舰队核心,艨艟、斗舰等中船则是中坚力量,走舸等小船无疑便是炮灰。 而刘宗率领的舰队并无楼船,加之拥有秘密武器拍竿,是以轻舸小船在前开路,艨艟、斗舰紧随其后,顺流盖江而进。 双方小船很快就进入到彼此的射程内,一时间,弓弩响声不绝,双方你来我往,箭矢丛飞。 不管是哪一方,小船上的弓弩手都缺少必要的铠甲防护,又因船小舷低,没有遮挡,血肉之躯,又如何能够抵挡钢铁箭簇? 然而小船上的弓弩手处境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棹卒,他们在控制棹橹时,很难集中精神躲避箭矢的攻击,所以伤亡远超弓弩手。 双方各驾轻舸,手持弓弩,纵横于江心,杀得不可开交,开战没过多久,水面上就布满了双方士卒的尸体,有些人只是负伤,尚未死去,在江中徒劳挣扎着。 然而大战之时,危机重重,即便是袍泽,一时也无暇施以援手。这些人,九成九都会死去。 不过就像前面说的,轻舸小船只是战场上的炮灰,就算杀得再惨烈,也是无关大局,真正能够决定一场水战胜负的,是以艨艟、斗舰为主的中大型战舰。 当双方的艨艟、斗舰进入一箭之地,小船基本就算是完成使命了。没办法,它们面对艨艟、斗舰等中大型战舰,几乎毫无还手之力,除了发起自杀式袭击外,对战局帮助有限。这时,它们可以选择尾随己方大舰行动,也可以选择退往战场边缘地带。 艨艟、斗舰之上可载数十战士,聚在一处,弓弩齐射,威力绝非小船散兵游勇可比,霎时箭矢如同暴雨一般倾泻而出。若是缺乏防护的轻舸小船仍停留于战场中央,瞬间就会被消灭殆尽。 三艘艨艟,呈“品”字形,处于刘宗舰队的最前端,以为锋镝。艨艟又名蒙冲,刘熙的《释名·释船》载曰:“外狭而长曰蒙冲,以冲突敌船也。” 另外人们常以生牛皮蒙船覆背,以更大化发挥艨艟“冲突敌船”的特点。 眼下三艘艨艟,便是如此,而负责指挥三舰者,便是刘宗麾下头号大将陈进,其身长八尺,体躯雄壮,身被重衣双铠,手持长刀大楯,昂扬立于船首,视乱丛飞下的箭矢如无物。 这种身先士卒,不避矢石的行为,最是能够鼓舞士气。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九章 拍击 由于此段湘水宽度仅有百余丈,是以绕袭敌侧等战术难以实施,也缺乏回旋余地。 因此战场就出现了这样的一幕:两支规模庞大的舰队冒着铺天盖地,如同蝗灾一般的箭矢,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对撞在一起。 伴随着一声声惊天巨响,冲在最前方的数艘艨艟发生激烈碰撞,一瞬间船首就被撞得支离破碎,甲板上的士卒不可抑制地抛向天空,亦有士卒被甩落水中。 不过纵观整个战场,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类似于决死冲锋的交战方式,终究是少数。哪怕战场宽度有限,但双方舰队仍然尽量打开队形,留有足够敌舰通过的空间。 双方则趁着敌舰交错之际,在女墙、战棚、船舷的掩护下,互相以弓弩旁射,一路深入敌阵,进无可进之时便会形成混战,最后便是激烈残酷的接舷战。 刘宗以大将陈进为锋镝,黄武为前部,率领三十二艘艨艟当先开路,他本人自将四十五艘斗舰,尾随其后。 这四十五艘斗舰,至少都在船首装备了两具拍竿,其中几艘十余丈长的巨型斗舰,甚至装备了六具拍竿,即船首及左右两侧各置两具。 为了起到迷惑敌人的作用,拍竿外面皆蒙着绛布,这个异常的举动虽然引起了荆州水军将士的注意,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以为对方性好奢绮。毕竟,他们的主帅蔡瑁,就喜欢在楼船上置青色篷盖、张绛色帷幔。 刘宗舰队顺流而下,速度极快,期间很少与敌人纠缠,冲在前面的艨艟,主要的任务就是为后面的斗舰开路,并扫清阻碍。 在前进的过程中,艨艟或主动、或被动,陆续掉队。当蔡中的楼船编队遥遥在望时,刘宗方负责在前开路的艨艟已不满十艘,就连担任锋镝的大将陈进,也被敌舰截住,没能坚持到最后。 所幸另一员大将黄武一路有惊无险,他望着前方最后几只“拦路虎”,一改之前避而不战的态度,挥刀大声喝道:“撞上去、撞上去,将它们撞开……” 剩下的艨艟随即排成“楔形”,狠狠撞上挡住前路的敌舰。 一阵地动山摇、人仰马翻后,前方顿时一片开阔,令蔡中的楼船编队彻底暴露出来,很快,大批斗舰便源源不断从缺口冲出,蜂拥杀向蔡中的楼船编队。 蔡中脸上不禁露出冷笑,他不知道对方为何选择“不顾一切,直攻中军”的战术,然而在他看来,这无疑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他麾下的楼船编队,足有二十艘,另外两翼又有艨艟、斗舰拱卫,对方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楼船的确有种种缺点,比如船上建筑过高,重心不稳,遇到大风大浪容易倾覆。但这只能说明它适应性差,却并不代表它战斗力也差。相反,其高大巍峨,载兵甚众,宛若一座水上堡垒,乃是当之无愧江河之中的霸主。 事实也确实如此,双方接近的过程中,楼船编队的弓弩凭借人数上的优势,在与刘宗的斗舰对射时轻易就占据了上风。 接下来的接舷战,船更高、人更多的楼船优势只会更大。就在蔡中如此笃定时,刘宗一方直冲而来的斗舰群相继撤去船首的绛布,露出一左一右,长达五十尺,其上悬挂巨石的拍竿。 蔡中一见之下,心中不由大吃一惊,这东西他固然没见过,可只要看看木杆之上的巨石,是个正常人也能猜到它的用途。 蔡中瞬间冷汗迭出,这样的巨石若砸下来,就算是高大坚固的楼船,恐怕也很难保持完好。 此时双方之间相距不过二十余丈,距离实在太近了,蔡中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徒劳的嘶喊道:“射……射……” 然而箭雨相比之前,明显变得稀落许多,由此不难看出,被拍竿震慑到的绝不止蔡中一人。 冲在最前的几艘斗舰,士卒聚集船首,举楯排成一道楯墙,而负责拍竿的吏士,则透过楯墙的缝隙,心里默默计算着距离。 拍竿平日被辘护紧收绳索,固定于上方,当双方船首近在咫尺时,几名吏士同时松开拍竿的辘护,船首两根粗大拍竿带着两方巨石,猛地落向敌舰甲板。 “轰……轰……轰……” 巨大的轰击声直如天崩地裂一般,瞬间盖过了战场上的杂音。 数百年来无敌于水上,只有天灾才能打败的楼船,仅仅挨了一轮拍击就变得惨不忍睹,有的数层庐室,尽数摧毁,将藏身于内的士卒全部埋于废墟、残骸之中。有的甲板破裂,江水涌入,原本上面的士卒变得七零八落。 落水之人不计其数,无甲者尚能在水中浮游,运气好或许还有机会游上岸,而披甲者除非能够找到可以借力的水上漂浮物,否则就算其人再善泳,也终究会有力气不济之时,最后等待他们的必将是死亡的结局。 拍竿首次出现在战场上,就取得了颇为不俗的战绩,仅仅一轮攻击,就令五艘高大的楼船近乎陷入瘫痪,如同待宰的羔羊。 面对拍竿这种人力难以抗拒的武器,荆州军士卒纵然捡回一条性命,也已经被拍竿的威力吓坏了,根本升不起丝毫战意。 眼前密密麻麻的敌舰、拍竿就已经够让人绝望了,更让人绝望的是,拍竿居然还能收回,反复使用。简直不给人留活路。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荆州水军的楼船被拍竿拍得支离破碎,斗舰上同样震荡不轻,不过刘景军士卒毕竟已经操练半年之久,早就应对自如。吏士利用辘护、绳索,熟练的将拍竿拉回束好,然后随着命令,拍竿再度落下。 “轰……轰……轰……” 这次不再只是前面几艘斗舰,更多的斗舰、更多的拍竿参与进来,效果也是出奇的好。其中一艘楼船,在遭到三艘斗舰的拍击后,船身发生严重前倾,江水汹涌灌入船舱,再难恢复船身平衡,沉没只是时间的问题。 作为水上无敌战舰,由十艘楼船组成的防线本该坚不可摧,可结果在遭遇到拍竿后,立刻就变成一堆脆弱不堪的水上棺材。 亲眼目睹这一切,蔡中紧了紧手中刀柄,内心一片冰冷。 “校、校尉……”麾下部将脸上带着震恐之色,颤声道:“敌人冲过来了!此船船顶悬挂校尉的将旗,必定会成为敌人首要攻击对象,为了安全起见,校尉应尽早出之,换乘他舰……” 周围将士皆深以为然,然而蔡中不待他说完,便恶狠狠瞪着他道:“你让我未战弃船?” “校尉请息怒……”部将心里暗暗叫苦,校尉也太不知变通了,这怎么能说是未战弃船呢?“末将的意思是,校尉如果被敌人围攻,就难以指挥舰队作战,到时候势必会引起全军上下混乱,对战事不利,不如……” 蔡中根本不听对方的劝告,挥起长刀狠狠砍在甲板上,斩钉截铁道:“我受将军、军师之命,为水军前部,大敌当前,岂能未战弃船?敢复言此者斩!” “……”将士们闻言无不一脸惨色,内心寒意刺骨。 说话间,斗舰如鲨鱼群般,接连而至,就像蔡中部将担心的那样,蔡中座舰顶端那面迎风招展的将旗,就是最大的靶子。 蔡中目光凝重地望着敌舰上的拍竿,临近之后,他才意识到其上装置的巨石,是何等慑人。 蔡中心里有一瞬间,对刚才的决定产生了怀疑,面对这种威力强大且无解的武器,自己的坚持,是不是完全没有必要? 不过他很快就将这个念头扼杀了,将旗,是一军之魂,尤其是在水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将旗比他本人还要重要。他本人可以死,将旗不能丢,将旗若是失于敌手,必会引发前军溃败。 当拍竿带着巨石呼啸而落,蔡中双目圆瞪,脑中一片空白,或许日后会出现对抗拍竿的办法,但现在,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轰……轰……轰……” 剧烈的震荡中,蔡中及周围的将士立时如天女散花一般抛洒向四空,蔡中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一头直愣愣撞在庐室墙壁上,鲜血顷刻间流得满脸都是。 虽然模样极其凄惨,可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如果他没有戴兜鍪,这一下必然脑袋开花,断无幸免之理。 蔡中缓了好一会,才晕头转向的爬起来,眼前两步远的甲板,已经被砸得不成形状,而身后的三层庐室,业已被击毁,置于其上的将旗,自然也找不到了。 然而这才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第二轮拍竿攻击随即落下,其中一块坑坑洼洼,鲜血淋淋的巨石,正是向着蔡中的位置砸下。 “校尉……小心……” 蔡中头部遭到重击,反应不免有些迟缓,部将见状,急忙将他扑倒,总算将其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身体和头颅的剧烈疼痛,一波波冲击着蔡中的神经,他勉强睁开眼,发现脸上枕着的,正是自己的将旗。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章 矢石 【】喜欢就分享 刘宗为了使秘密武器拍竿发挥出最大的作用,选择了放弃外围纠缠,直攻中军的战术,而蔡中的旗舰,乃是最重要的目标。 经过数艘斗舰的围攻拍击,蔡中的旗舰已变得面目全非,原本高大壮观的高楼庐室,如今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船也因为进水,开始倾斜。破败不堪的甲板上,到处都是尸体和伤者。 这一刻,蔡中和普通士卒毫无区别,如同死狗一般躺在甲板上,浑上下无一处不痛,尤其是头颅部位,仿佛快要裂开了。 蔡中体软绵无力,口鼻费力的喘息着,由于鲜血流入眼中,视线一片模糊,不过他还是轻易辨认出了,自己下压着的,正是自己的将旗。 “校尉……快走、快走……”蔡中自体重加上甲胄,不下四百汉斤,部将和一名侍卫,一左一右,将其强行架起,连拉带拽,一路踉跄着向船后方跑去。 蔡中之前的撞击着实不轻,直到现在也没有彻底缓过来,不过手里却死死抓着自己的将旗。 “这船就快沉了……校尉当速速换乘他船,迟则危矣!”部将看着头破血流,狼狈不堪的蔡中,心想刚才要是听我劝说,何至于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蔡中这次没有再反对,之前宣称“敢复言此者斩”的豪言壮语完全成了一个笑话。 蔡中紧了紧手中的将旗,继续留下也已无力回天,必须要尽快在其他船上升起将旗才行,否则拖延一久,定会引起全军上下惶恐,导致士卒无心恋战,甚至有可能引发全军崩溃的风险。 楼船沦陷在即,危急关头,士卒争相挤作一团,抢夺下船的位置,有些子急烈的,直接纵一跃,扎入江中。 “让开、都让开……让校尉先走……”部将挥刀大喝道。 士卒闻言,有些自觉让路,有些则置之不理,生死之际,哪管得了那么多。 部将见状勃然大怒,带着几名侍卫冲上去,一连砍翻数人,一举震慑住了所有人。 蔡中有惊无险的逃下船,经由一条轻舸,登上后方一艘高大楼船,重新升起自己的将旗。 ………… 随着前方爆发大战,蔡瑁的中军舰队很快就进无可进,全部堵在了曲折狭窄的山水间,放眼望去,整个江面大小船舰相轧,帆樯铺天盖地,一眼望不到头。 蔡瑁自恃实力强大,开始并没有太把敌人放在心上,认为蔡中的前军足以应付,便使诸船皆下碇石,泊于江中,等待命令。 不过当他接到蔡中前线送回的报告,得知敌人艨艟、斗舰近百,大小船只二百余艘,内心感到颇为吃惊,亦开始正视对手。 敌人整体实力已经不比蔡中的前军逊色多少,蔡瑁当然不能再置事外,就在他准备指派部将蔡和、习珍各率营兵,从南岸登陆驰援蔡中时,意外发生了。 北岸幽静的山岭中,突然飞出数以千计的箭矢。 由于被堵在江中动弹不得,荆州军将士都聚集在甲板上放风,突然遭到袭击,立时死伤惨重。更可怕的是,这些并不是普通的箭矢,从箭簇泛着幽幽乌光便能看出,上面必是涂抹了毒药。 “箭上有毒、箭上有毒……”一名士卒高高举着大楯,藏其后躲避弩箭,在此过程中,他突然发现脚边的箭尖颜色不对劲,拔出来后惊呼道。 “这是荆蛮的药弩……”荆蛮弩箭的形制与汉人弩箭大不相同,因此马上就有士卒认了出来。 事实上荆蛮不仅遍布于荆南四郡,在荆北的南郡、江夏二郡,也分布着为数不少的荆蛮,所以荆州军对荆蛮并不陌生。 “荆蛮……” “犬种……” “啊……” 惊呼声、怒骂声、惨叫声、此起彼伏,荆州军将士纷纷利用楼室、战棚、女墙、船舷、盾牌,乃至同袍的尸体,任何可以利用的事物,来防御毒箭的攻击。 荆蛮的第一轮齐效果最好,因为荆州军将士毫无防备,一次就杀伤了百余人,第二轮荆州军已有准备,杀伤效果只有第一轮的一半,第三轮则又有减少。 然而荆蛮的手段当然不止于此,三轮箭雨过后,山岭之中开始飞出大小不一的石块。 由于乃是自百丈以上的高空落下,即便仅是拳头大小的石头,也会产生极为惊人的威力。 莫说是人,就算是船挨上一下,也别想完好无损。 况且,荆蛮投出的石块可不单有拳头大小,连人头大小也有。各种形状的石块,如雨点一般落下,砸在荆州军的舰队。 不管是楼室、战棚、盾牌,纷纷化作粉碎,藏之后的士卒,一时间自然也是死伤狼藉。 大型战船尚能支撑一时,一些轻舸小舟直接就是船毁人亡。 想要依靠石块击沉艨艟、斗舰,乃至楼船,不能说完全没有机会,但成功率肯定也不会太高。这时候,最有效的远攻之法,无疑是火攻。一阵石雨过后,大批燃烧的箭矢与短矛飞而来。 “咚……咚……咚……” 一片又一片的火箭、火矛密集地钉入荆州船舰的庐室以及甲板。 点燃一艘大型船舰绝非一件易事,尤其是箭矢、短矛仅仅只是裹了一层油布,火焰并不稳定,不过当火箭、火矛数量累计到一定程度,就算是高大若山的楼船,蒙了牛皮的艨艟,也不可避免的自燃起来。 更要命的是,此时虽然风势不算大,但荆州军舰队密布江上,舳舻相连,一艘船着火,往往很快就会延烧至前后左右邻舰。更更要命的是,由于空间有限,就算是想躲避也躲避不了。 蔡瑁望着开始燃烧起来的座舰,气得目眦裂,额现青筋。因为其座舰豪华如水上宫室一般,即便泊于江心,距离北岸较远,但仍然遭到了火箭的攻击。 本来少量的火箭,对楼船的威胁不大,偏偏他船上所置青色篷盖、绛色帷幔都是易燃之物,沾上火便开始熊熊燃烧起来,并很快蔓延到楼室、桅樯。 【】喜欢就分享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一章 眼看着楼船座舰的庐室、帆樯,乃至船舷、甲板,纷纷燃烧起来,蔡瑁不得不痛苦的做出弃船的决定,甚至狼狈到连爵室、舱内的财物也来不及带走。 蔡瑁通过一条临时搭建的木板,来到另一艘楼船上。不过这里也未必安全,随时会有被延烧的危险,为了安全起见,他又连换数船,最终来到一艘靠近南岸,火势烧不到,火箭也射不到的楼船上。 此时,楼船座舰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篝火,黑烟滚滚,直冲天宇。然而可怕的是,船上至今仍有人,不时便可看到浑身冒火的士卒,惨叫着从船上跳下。 没办法,楼船座舰上棹卒、战士超过三百人,而安全的下船方法无非就那么几种,面对熊熊大火,很难及时有序的撤走。 “刘景小儿……!”蔡瑁脸庞带着浓烟熏过的痕迹,显得又黑又脏,上面布满狰狞之色。 相比于士卒,他心里更在意自己的座舰,即便是强大的长沙水军,也没能伤到它一片木板,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毁在这里。 除了楼船座舰外,另外还有二三十艘大小船舰,正被大火吞噬,并且火势不断向四周蔓延。 期间山岭上的火箭、火矛也从未停止,令荆州军将士叫苦不迭。因为山岭高达百丈以上,纵然有心反击,也无能为力。这种只能被动挨打,却难以还手,对荆州军士气的打击不言而喻。 蔡瑁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道:“好个刘景小儿!难怪敢在江上正面拦截我的舰队,原来是招纳了荆蛮,以为助力。” 蔡和出言建议道:“军师,此处山岭极为陡峭,难以攀爬,不如让后军选择平坦之处登陆,绕袭荆蛮之后。”他亦是襄阳蔡氏子弟,不过他投军时间比蔡中稍晚一些,而今仅为别部司马。 蔡瑁气愤归气愤,却并未失去理智,点了点头,认可了蔡和的建议。然而就在这时,南岸忽然传来一阵鼓声,蔡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猛地回头望去。 南岸的丘陵背后,密林深箐的丛林中,伴随着整齐的鼓点声,行出一队队头戴兜鍪,脚蹬草履,身上或着绛衣、或披襦铠,手持刀楯、矛楯、弓弩的士卒。队列从西到东,宽度足有两里。 蔡瑁与蔡和不由面面相觑,皆是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以及隐藏在震惊之后的一抹戒惧。 不怪两人如此大惊失色,即使是最最保守的估计,对方亦在三千人以上,可能有四千,也可能有五千。而且,从对方士卒依旗鼓整齐行进来看,他们绝非是一群乌合之众,或者荆蛮之流。 “刘景小儿……” 蔡瑁一时间内心显得一场焦虑,先是实力强大的水军,继而是凶狠难缠的荆蛮,现在又冒出数千训练有素的步卒,这让他有了一种捅了马蜂窝的感觉。 刘景的底牌,未免也有点太多了!蔡瑁甚至怀疑,对方手里说不定还留有后手。 同时,蔡瑁心里也是十分不解,刘景区区一个不满万户的小县长,麾下怎么可能拥有这么多的兵力?就算如之前吴巨所说一般,收编了一部分长沙的残兵败将,也不该有如此规模才对。 不久,更震撼的一幕出现了,敌军阵列间,突然出现数量众多的大型战具,从外观上不难看出,这是飞石车和大型弩,其下皆装置车轮,被士卒推行而走。 蔡瑁过去曾听说过陈球在零陵时制作巨弩杀敌的传奇事迹,哪曾想荆南不但有巨弩,还有飞石车,简直是重新刷新了蔡瑁对荆南的认知。只是奇怪的是,为何临湘城中没有这两样东西? 要么,就是这两样东西只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要么,就是张羡根本不知有这两样东西。 蔡瑁内心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如今前路被堵,又遭夹击,如果不能尽快做出应对,后果不堪想象……他可不想灰溜溜的回临湘。 蔡瑁不再迟疑,当即下令,舰队船只横亘江面,首尾相接,连成一座座浮桥,接着命蔡和、习珍、吴巨三人,率领部曲抢占南岸,组成阵地,迎击敌军。最后,派人传令后军,尽快择地登陆,从侧翼对敌军发起进攻。 这时,刘景军前部已经接近南岸,在延绵两里的阵地,鹿角北置于最前端,作为第一道防线。 鹿角之后,是手持矛楯的精锐甲士,以二十五人排成横队,纵深两列,正好是一个“队”,手持鼓、旗的人站在队列最前方,而队率位于队后压阵。 队与队之间,虽有间隔,却可视为一阵,即正面五十人,纵深两列,即百人之“屯”。 不管是百人屯,抑或五十人队,已经基本能够演练所有阵型,所以在汉代军队中,队、屯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 事实上不止汉代,从春秋战国,一直到明清时代,队、屯一级虽然名称叫法各不相同,但对一支军队至关重要。在乱世,队一级足以进入诸侯的法眼,而屯一级,则可进入国家的视线。 屯与屯之间,则相距较远,从西到东,延袤两里。矛楯之后,则是弩兵方阵,人数同样是以二十五人为列,但是纵深却远超矛楯,足有四排,而在弩兵与弩兵方阵之间,则夹杂着少量弓手方阵。 刘景由于灵魂乃是来自于现代,知道弓的威力,其实是在弩之上的。弩的优势在于可快速成军,哪怕一个普通的农夫,只要稍稍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就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弩手。 弓则不行,要想培养一名合格的弓手,需要以年为单位。而两者的威力,也正好与训练时间成正比。 可惜荆南地区并没有习弓的传统,倒是无论汉蛮,都以弩为长,所以刘景即使知道弓的威力更大,但是想要练出合格的弓箭手,也不是仓促之间就能够成功的。不过韩广的一百八十余名部曲,皆擅长弓马。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二章 习珍 汉军列阵而战,并不是士卒互相肩并肩,猬集一处,士卒每人占地二步,即所谓卒间容卒。一个横队十人,纵深五排的五十人“队”,占地二十步,而两队之间,亦间隔二十步,即所谓队间容队,“屯”亦是此理。 留有间隔的目的,在于实现“抽叠法”,所谓抽叠,就是交替的意思。汉军布阵,前后队、屯方阵呈棋盘格形式布置,战时各个梯队之间相互交替轮战,以解决前线士卒战斗疲劳损伤的问题,这就是所谓的“抽叠法”。 事实上“抽叠法”不仅适用于阵战,也同样适用于撤退之时,不过这对士卒的素质要求极高,必须保持阵型,徐徐而退,只有精锐部队才能使用。否则一旦遭到敌军的骚扰攻击,从而引发士卒恐慌,阵型将会瞬间崩溃。 在宽度长达两里的战场,刘景军在第一线布置了整整一千五百人,即整整十五个屯,分为左、中、右三部。 这一千五百人,乃是刘修、蔡升营兵,说是二营,其实就是过去的蔡升别部司马营,由于刘景有意养私兵,屡次授意扩军,整个别部营人数高达一千五百余人,后来便被他一分为二。 之所以将他们放在第一线,是因为他们成军最早、训练最久,也曾打过豫章流贼,堪为刘景军精锐,战斗力颇有保障。加上刘修、蔡升二人请战意愿极其强烈,刘景没有理由拒绝他们。 在刘修、蔡升之后,则是马周、韩广营,同样是十五个屯,一千五百人,分为左中右三部。 而刘景和刘亮,率领十屯千人,位居最后。 刘景军全军五营四千人,排成前、中、后三列,每列又分左、中、右三部,组成八阵迎敌。 刘景策马登上一座丘陵,居高临下遥望战场,其周围甲士环立,将其护在中央。 于征和刘亮落在刘景身后两步远,相比于沉稳有度的于征,刘亮就显得轻佻多了,百无聊赖地甩动着手中马鞭,脸上不乏急躁不豫之色,明显是对刘景把他留在后方,感到有些不痛快。 刘景纵然不回头,也知道刘亮此时的模样。 刘亮是一个奇才,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他毕竟才十次以将领的身份征战,刘景为谨慎起见,将他留在后军,而且这个决定也得到了刘修的赞同,两人都觉得这么做最稳妥。 刘修,是刘景任命的此战统帅,他也是第一次亲自指挥数千之众,心情振奋的同时,亦感到肩上责任重大,他单臂驭马驻于阵后,面容严毅,目光凛然。 此时荆州军虽然尚未登陆,但双方弓弩已经开始交锋。 刘景军前排矛楯甲士,皆单膝跪地,也就是“踞”,以免妨碍后方的弩兵方阵施射。 刘景军阵中的弩兵方阵,所持之弩多为五石以上的蹶张重弩,可以轻松射出一百五十步远,即使三石轻弩,亦可射出一百二十步远。 也就是说,刘景军弩兵列阵于南岸,重弩的射程差不多足以覆盖半个湘江。 而北岸山岭的荆蛮亦在持续发动攻击,他们因为有地势之利,射程还在对岸的刘景军之上。 如此一来,江上几乎不存在死角,荆州军就是在这样恶劣的形势下,发起了登陆作战。 刘景之前在考察地形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选择的这处战场,并不适合大船停靠。 荆州军依照蔡瑁的命令,以大舰相接,连成浮桥,可是却难以抵岸,士卒还要换乘小船。 在此期间,刘景军的箭矢一波波袭来,荆州军还没有摸到岸边,就付出了十分惨重的代价。 除了如飞蝗般的弩箭,更有令荆州军将士畏惧的火箭。 刘景军的阵地前,以凉州人为代表的弓箭方阵,士卒搭上缠着油脂布料的长箭,一名士卒手持火炬,从左至右,依次点燃。 “放……” 羌胡阿仆身高八尺余,体壮如山,随着他的一声令下,火箭瞬间离弦,如同流星火雨一般飞往湘江。由于箭杆缠有油布,又被引燃,火箭通常难以射远,不过此时荆州军的船舰距离南岸甚近,倒也无需担心射程的问题。 “放……” 短短片刻工夫,第二轮火箭就冲上了天空,接下来是第三轮、第四轮…… 由此便可以看出弓箭的可怕,这还是因为火箭多了一道点火的工序,若是换成普通弓箭,速度还能再加快一倍不止。 因为荆州军船舰相连,一船着火,前后皆遭殃,为本就困难重重的登陆,更添了几分艰辛。 蔡瑁一脸铁青,他所谓“连船成桥”的登陆之法,算是彻底失败了,不但没有达成目的,反而为对方火攻创造了便利。 这个刘景,仿佛是他的克星一般,开战以来,他就感到处处吃瘪,没有一处能逞心如意。 望着岸上阵列森严的刘景军,蔡瑁心里不由对此战的结果生出了悲观之意。除非前军的蔡和能够尽快击溃对手,从而回援,与后军从两翼,配合他夹击刘景军,不然此战难胜。 别部司马习珍立身于一座楼船的船首,眼见麾下部曲前仆后继,却一批批倒在登陆的途中,他此刻的心情,此刻的心情,与蔡瑁如出一辙,年轻而英朗的脸上,充满了对此战的忧虑。 习珍是襄阳大族习氏子弟,祖上乃本朝初期的襄阳侯习郁,其追随光武帝刘秀,累建功勋,历官黄门侍郎、侍中后拜为大鸿胪,录其前后功,封为襄阳侯。 习氏至今仍然生活在襄阳城南十四里的襄阳侯邑城内。 习氏乃是正正经经,以经学传家的士族,作为嫡系子弟,不走仕途,却选择从军的习珍,在****内,无疑是一个异数。 若是放在几十年前,习珍必会被族中子弟所轻,认为其投身军旅,乃是自贱其身,然而如今已是大乱之世,大家族已经慢慢改变了态度,当然,接受归接受,兵子在家族中却是没有什么发言权。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三章 溃败 自襄阳侯习郁开始,百余年间,习氏已经发展成为襄阳的名门望族,新一代亦是人才辈出,最出名的莫过于习珍族弟习桢,其人有风流,善谈论,名著襄阳,仅屈居襄阳庞氏的庞统之下。 另外又有习承业,为人博学有才,未来前途同样不可限量,被誉为能够兴旺习氏一族。 习珍作为习氏嫡系子弟,其实他完全可以走二人的道路,即用心读书,等到积累足够的学问,便与世代联姻的襄阳大族蒯氏、黄氏、庞氏、向氏、杨氏等互相品评,以达到扬名的目的。有意仕途者,就加入刘表幕府,暂时无意仕途,就继续居家养名。 可是习珍却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他学问不够,而是因为他少年时代正好经历了黄巾之乱,而且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天下并没有重归太平,反而日渐纷扰。 直至董卓废立天子,祸乱天下,关东州郡纷纷招募兵马,讨伐董卓,习珍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弃笔从戎,投身军旅。 习珍目光猛然一凝,只见南岸敌阵中,数十架飞石车依次奏响,机发之时声震天地,连成一片,一时间,重达数十斤的石弹被飞石车的长臂高高甩向天空,继而如流星雨般朝湘水飞来。 “轰……轰……轰……” 石弹呼啸着接连砸在江面上,人若是被砸中,不管身上甲胄多么精良,都必死无疑。小舟中之立碎,就算是楼船大舰,连续挨上几记石弹也有沉没的危险。 “嗖……” 一枚石弹从习珍的头顶飞过,只听“咔嚓”一声,偌大的楼船庐室直接就被石弹击穿,随后里面便响起了士卒的惨叫声。 不久,又有一枚石弹从习珍的身侧飞过,笔直轰入水中,劲力之猛,竟然将不远处一艘载满士卒的轻舸直接掀个底朝天。, 习珍心里一紧,面上却不改颜色,不过这却把身边亲随吓坏了,急忙劝道:“校尉,敌人飞石车好生厉害,你站在甲板上太危险了,何不暂时避让……” 面对亲随的劝诫,习珍无动于衷,坚持不肯离开甲板半步,道:“我奉军师之命,率部登陆击敌,而今不能身先士卒,心中已是万分惭愧,要是身处后方,犹畏矢石,岂不寒了士众之心?更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可是……”亲随还要再劝。 “没有可是!”习珍神情肃然,斩钉截铁道,“我意已决,勿要再言。” 事实上习珍并非是个例,另外同样受蔡瑁指派登陆的蔡和、吴巨,一个是蔡瑁的族弟,一个是变节的贰臣,也都亲冒矢石指挥士卒,他就更不可能退缩了。 此处湘江宽度不过百余丈,荆州水军舰队又密布江上,是以投石机的命中率非常惊人,顷刻间便砸毁了十余艘大小船舰。 刘景站在远处丘上眺望江免,对投石机的效果甚至满意,这些投石机皆属于大型投石机,需要四五十人共同操作,可以发射出二三十斤的石弹,威力极大。 投石机的原理并不难,制作也相对简单,有上万民夫可供刘景驱使,就地取材,一天就能轻松制作出数以百架的投石机。 只是,制作投石机容易,石弹却不易获得,由于此次针对的目标是木质船舰,对石弹的要求不高,稍加打磨即可,但采石在古代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正是受制于石弹的数量,所以刘景只做了七十余架投石机。不过现在看来,就是这七十余架投石机,也取得了不俗的战果。 刘景现今身处中军,亦不忘关注水军那边的战况,探骑不断传回前线的战报,当他得知刘宗已经率领舰队从中央突破,以拍竿拍毁对方大舰十余艘,甚至逼得蔡中两度更换旗舰,照这样发展下去,胜利是迟早的事情。 刘景听得心情畅快,只要水军一胜,此战基本就算是十拿九稳了,蔡瑁再无翻盘的希望。 同时,刘景也没忘关注另一侧,也就是荆州水军的后军,对于那边,他也有准备后手。即在北方的湘水支流涞水藏了数十艘载满油脂薪柴的轻舸,这支小分队由王彊率领,一旦发现对方有登岸之意,就立刻发动轻舸,以火船攻其后军船舰,尽量为己方争取更多的时间。 眼下的湘水之上,到处都是流矢、火箭、飞石……船舰或沦为废墟、或燃起大火、或倾覆沉没,死尸伤者,更是浮满江面。 这样的局面下,情报传递速度远不如陆地便捷,不过蔡瑁还是陆续接到了前军作战不利的消息。 蔡瑁一脸阴沉,久久无语,他并没有盲目迁怒于蔡中,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族弟虽非大将之才,却也是一员良将,覆灭长沙水军,他作为水军前部功劳不小。 双方兵船相差无几的情况下,他居然被对方打得连换座舰,甚至不得不向自己请求援手,由此便可知对方的厉害之处。 蔡瑁还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蔡中之所以不敌,皆因对方船上安装了一个置有巨石的木杆,无论是艨艟、斗舰甚或楼船,被巨石拍中没有不碎裂沉没的。 蔡瑁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飞石车,他和中军正饱受其苦。传信之人称这是一种石头固定于木杆,能够反复使用的飞石车。 先是巨弩,然后是飞石车,现在又出现一种新武器,刘景军中必有善于制作大型战具的人。 然而现在这已不是重点,重点是,蔡中绝不能败,否则,不但他前中后三面夹击刘景军的意图彻底破产,还会反被对方水路夹击。 蔡瑁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第一次觉得失败距离自己是如此之近。 就在这时,蔡和、习珍、吴巨三方士卒在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后,相继登上南岸,有了立足之处,三方士卒几乎同时组成楯墙,掩护后面的同袍登陆。 “放……” 令旗舞动间,刘景军阵内,数十架蓄势待发的床弩同时发出咆哮,能够抵御角弓、蹶张攻击的楯墙,在面对粗大异常的床弩之箭时,立刻就成了纸糊的一般。 “轰……” 床弩之箭带着尖厉之音飞射而来,持楯的荆州军士卒霎时间便如同天雨散花般向后跌去。 床弩之箭不仅轻易击穿了楯墙,更是连续贯穿两名隐藏在楯后的荆州军士卒。 床弩的威力甚为惊人,仅仅一轮攻击,就令楯阵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密集如雨的弩箭紧随而至,荆州军士卒仿佛被割的麦子一样,成批成批的倒地。 吴巨部曲皆为长沙人,与乡人刀兵相向,本就战意不坚,如今出现较大伤亡,立刻为之崩溃,弃阵而去。 这种临阵逃跑的行为,将后背毫无保留的暴露出来,如此难得的机会,刘景军可不会放过,弩阵交替射击,连绵不绝。 “啊……” “别杀我……” “我们是同乡……” 吴巨部曲一边溃逃,一边喊道,似乎想要利用乡情打动刘景军,可惜背后袭来的弩箭却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喊话而有所放缓。 如飞蝗一般的弩箭铺天盖地,横扫前方所有事物。最终,吴巨部曲能够逃回船上的不足十分之一,大部分都死在了途中。 本来看到吴巨部曲溃散而逃,蔡和、习珍部士卒亦不免产生些许动摇,不过随后吴巨部就以生命为代价,对他们做出了最现实的警告。二部士卒心中庆幸不已,幸亏没有临阵逃跑,不然他们也会落得对方一样的下场。 此刻吴巨感到战场双方的视线似乎都聚焦到了自己身上,这眼神简直比刀子还要锋利,他就仿佛赤身裸体,承受凌迟之刑。强烈的羞耻感令他几乎难以承受,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吴巨羞愤难当,盛怒之下,将带头逃跑的几人全部处死,其中有一人还是他的家奴出身。 接着,为了挽回颜面,也是为了鼓舞低落的士气,他不惜犯险,持刀楯,亲自率领部曲登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四章 勇悍 历史上对吴巨的评价是“武夫轻悍”、“有勇略”,评价固然是有褒有贬,却也说明了他是一个以勇悍著称于世的“健者”。 是以他断然不能容忍自己沦为战场双方的笑柄,他当即决定亲自出马,率领麾下重新杀上南岸,找回丢失的颜面。 为了确保此次万无一失,吴巨特意在自己麾下近两千人中,以重金招募“敢死”百人,加上自己平日“亲爱”百余人,合计二百余人,分乘轻舸小舟,杀向南岸,吴巨本人亦在其中。 见吴巨甘冒危险,身先士卒,原本惶惶不安的部曲们皆定下心来,重新鼓起勇气,跟随吴巨之后,再一次向南岸发起冲锋。 随着吴巨部的卷土重来,刘景军右部再次刮起箭矢暴风雨。 五石以上的蹶张重弩射程在一百五十步开外,这意味着从一开始吴巨部就在弩箭射程之内。 不过蹶张重弩虽然射程很远,可一旦超过百步,威力将直线下降,至多只能起到骚扰的作用,要想确保弓弩的有效杀伤力,必须在百步之内施射才行。 吴巨与“亲爱”、“敢死”皆重衣两铠,手持橹楯,伏于船中,一路冒着漫天飞来的箭矢,进抵岸边。 “快、快、快……冲上去,结圆阵……”吴巨伏在楯后,面色涨得通红,扯着嗓子嘶喊道。 “亲爱”乃平日厚养之健儿,“敢死”则是悍不畏死之徒,闻吴巨之言纷纷从轻舸上跳下,一边举着大楯抵挡箭雨的攻击,一边踩着松软的土地奋力前行。 “嘣……” 刘景军阵中的床弩再度咆哮起来,长达四尺余,粗有五六寸的硕大弩箭,带着破空的尖啸飞射而来,橹楯、铠甲、身体……洞穿一切事物。 令吴巨庆幸的是,床弩威力巨大,准度却一般,在他的指挥下,“亲爱”、“敢死”去河岸数十步,组成一个弧形圆阵。面对床弩、蹶张、角弓的狂暴攻击,死死钉在阵地,半步不肯退。待稳住阵脚后,他们毫不迟疑,举起弓弩对刘景军展开还击。 双方你来我往,箭矢丛飞。 在他们不顾伤亡的掩护下,成百上千的吴巨部曲开始登陆。 蔡和、习珍本来心里还有些看不起吴巨,认为他名过其实,御下无方,没想到他竟然知耻而后勇,亲自率众冲上南岸。 对方身为贰臣,尚且有如此决心勇气,他们继续躲在后方,岂不是成了胆怯之人?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前往南岸阵地。 不过相比吴巨,两人动作还是慢了,当他们踏上南岸,吴巨已开始率众向刘景军发起进攻。 吴巨并没有带领麾下部曲一窝蜂的冲击刘景军严密的军阵,这样做无异于送死。他将部曲以队,即五十人为限,排出十余个锥行之阵,分别冲向刘景军。 《孙膑兵法》有云:“锥行之阵者,所以决绝也。”孙膑认为:锥行之阵的前锋必须锐利,两翼必须锋利,这样的锥行之阵才可以突破敌阵,截断敌军。 古往今来,不管是步军,抑或骑兵,进攻时多是采用锥行之阵,当然这并不绝对。华夏历来推崇“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阵是死的,人是活的,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才是用兵高手。 “噗、噗、噗……” 锋利的箭簇密集地钉入蒙着牛皮的大楯,发出一声声闷响。 面对铺天盖地的飞矢,冲在最前面的“亲爱”、“敢死”,纵然穿着两副铠甲,更有大楯护身,依旧免不了倒在冲锋途中。 “射……射……” 吴巨被护在锥行阵的中央,高举手中刀楯,纵声大喝道。 十几个不停向前移动的锥行阵内,以弓弩还击,不停向刘景军倾泻箭矢,前排伏地的士卒由于披甲持楯,伤亡不大,后方缺乏防具保护的弩兵则伤亡不小。 没办法,刘景比起刘表、张羡,根基太过浅薄,直到前年才拥有属于自己的冶坊,去年才接管耒阳铁官,就算拼尽全力,如今也只有一千八百具铠甲。 不提水军、骑兵,刘景麾下仅步卒便有四千人,远、近各占一半,千余具铠甲,近战尚且不够分,哪有多余的分给弩兵。 十几个锥行阵陆续杀至刘景军面前,不过他们和刘景军之间,尚有最后一道障碍——鹿角。 吴巨“亲爱”、“敢死”一手持橹楯,一手持刀斧,大步冲出队列,疯狂劈砍鹿角,欲将鹿角劈断拔除,清出道路。 刘景军的士卒自不会让他们轻易得手,长矛犹如一条条噬人的毒蛇,从严密的楯墙中刺出。 “咚……咚……咚……” 吴巨“亲爱”、“敢死”各个悍不畏死,以橹楯硬顶刘景军的长矛,手中刀斧不停砍伐鹿角。即使遮拦不住,被长矛捅杀,后面也会有人马上顶替上来,继续前面同伴未完的任务。 在数十上百人前仆后继下,鹿角终于被拔出,双方之间,再无阻隔,一瞬间,双方士卒猛烈相撞,兵器碰撞声、骨肉撕裂声、厮杀呐喊声、痛苦惨叫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交汇到一起。 当锥行之阵经过反复拉锯,终于嵌入刘景军阵内,吴巨如同苏醒的火山一般,瞬间爆发了。 他自恃身具两铠,直接弃橹楯不用,左持手戟,右持长刀,纵身跃入敌群,三四支长矛同时迎面刺来,他以手戟娴熟的勾住长矛,同时飞身撞了过去,右手刀光一闪,便贯穿一人咽喉。 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吴巨利用近身优势,戟刺刀砍,又杀两人。然而身处敌阵,人只会越杀越多,转眼间,吴巨前方及左右两侧,到处都是矛影。 不过吴巨也不是孤军奋战,被他甩在身后的亲信部曲很快追上来,牢牢护住他的左右。 吴巨压力不由骤减,再度发威,在他的率领下,部曲人人舍命博战,所向无敌。 这一幕,皆被刘景看在眼中,其实早在吴巨登岸的那一刻起,他就关注了。 对于吴巨如此勇悍,既是意外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五章 死 吴巨好歹也算是三国一方小诸侯,刘景前世便知道其人,今世亦知其乃名冠长沙的豪杰人物,曾助张羡平定吴人苏代之乱。 不过刘景第一次与吴巨见面时,后者已是执掌长沙府事的主簿,之后又为罗县县令,兼长沙北部都尉,期间一直没有什么作为。直至长沙南北之战爆发,他在里面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背弃故主张羡,转而投奔刘表。 所以他在刘景的印象中,仅仅是一个性格卑劣的庸人。 但正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吴巨能在未来开创出一番事业,当然不会是无能之辈,不提其他,单是他的勇武便足以自恃。在他的带领下,士卒人人气势如虹,奋勇争先,一往无前。 他的勇武不仅激励着自己麾下的士卒,同时也激励了习珍、蔡和部,很快二部也分别向刘景军发起冲锋,双方全面接战,顷刻间杀得肢首乱飞,尸横遍野。 注意到吴巨的不止刘景一人,还有身处前线的刘修、蔡升,仅凭一己之力,就将整条防线冲击得摇摇欲坠,想不注意都难。 蔡升手按刀柄,对刘修道:“大兄,吴巨此人颇有勇力,若是放任不管,必将后患无穷,不如我过去斩了他。”其身上穿着长度延至小腿的全身铠,甲片不但覆盖肩膀、手臂,就连颈部都被甲片包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几乎密不透风,宛如一个铁人。 刘修早年在战场因恃勇冒进,而丢掉了一条手臂,颓废十数年,因此他一向不推崇武力。可吴巨勇悍难制,又不能放任不管,除了蔡升的提议,他一时也没什么办法,犹豫了一下道:“宏超,吴巨和他的部曲可不是豫章流贼能比,你千万不能大意。” 蔡升从容而又自信地笑道:“大兄放心,我已看破吴巨虚实,其虽勇猛,却非我的对手。” 刘修觉得蔡升有些轻敌,却也没有说什么,他和蔡升认识已有多年,知道他性格便是如此。 等到蔡升亲率数十部曲直奔吴巨而去,刘修收起视线,转向其他方向,习珍、蔡和部的进展虽不及吴巨,却也不能小觑。 如今登陆的荆州军士卒,差不多已有两三千人,而且士卒人数还在源源不断增加。 己方前军仅一千五百人,面对倍于自己的敌人,或能坚持一时,但势必难以持久。刘修当即令中军马周、韩广部前来支援。 却说蔡升身披重铠,手持刀楯,出现在战场最前沿。自从三年前在南阳惨败于甘宁之手,他便弃剑,改练刀、矛、弓诸艺,由于刀与剑多有共通之处,是以他刀术进境极快。而今若再与甘宁对垒,不敢言胜,但也定然不会再像当年那般一败涂地。 蔡升凝视战场,而今己方矛楯方阵被吴巨部十余个锥行之阵冲击得支离破碎,岌岌可危,弩兵方阵更是被杀得溃不成军。 他当即二话不说,箭步而上,持楯撞入敌群,只听“砰砰”几声闷响,蔡升以牛皮楯顶住了敌人交丛而落的矛、戟攻击,手中长刀倏起,寒光一抹,三根矛、戟立时从中断为两截。 不等敌人回过神来,蔡升趁机欺身而上,手腕灵巧一转,长刀飞旋,从左至右,接连划开三人脖颈。鲜血如泉水般涌出,三人捂着颈部,无力地躺倒地上。 蔡升从三人身上大步跨过,仗着坚甲厚楯,再次朝敌人撞去,一阵刺耳的金铁碰撞声,他长刀斜撩,一刀便斫断敌人右臂,并顺势将其半颗头颅砍下。 短短片刻工夫,已有四人死在蔡升手里,吴巨花费重金招募的“敢死”,在他面前几无还手之力,似只有束手待宰的份。 蔡升连斩四人,气势更盛,左手握楯,右手执刀,所过之处,敌人非死即溃,很少有能敌其三招两式者。 士卒见蔡升大发神威,挡者披靡,不禁欢欣鼓舞,士气立时暴涨,纷纷聚集到他的麾下。蔡升率领士卒连续击破敌军的锥行阵,径直朝着吴巨的方位杀去。 吴巨自然也看到了蔡升,后者表现出来的高超武艺,倒也不负其打遍长沙无敌手的名声。吴巨自恃勇武,亦不敢怠慢,悄然退下战场,隐于亲信部曲之后,一边恢复体力,一边静候蔡升。 “大兄,蔡宏超素以剑术闻于长沙,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万万不可大意。”吴崇脸上神情十分严肃。其亦是长沙吴氏子弟,为人有臂力,作战向来十分英勇,现今任曲长一职,麾下掌管数百人。 吴巨轻轻颔首,心里颇是认同。 “小人倒是不觉得他有什么了不得,一会且看小人将其斩杀。”张承面有不服道。他乃是吴巨家奴出身,因为人忠勇,被吴巨任命为亲卫屯长。 张承的自信不是没有由来,吴巨“亲爱”百余人,都是费尽心机招揽到的勇士,而张承能将所有人压服,自非易与之辈。 三人谈话间,蔡升大步流星奔来,刀光穿梭于敌群之中,如狂风扫落叶一般荡平面前之敌。 蔡升不断逼近吴巨,气势如虹,纵声大喝道:“我乃蔡宏超……叛贼吴巨,还不快快受死!” “叛贼吴巨,还不快快受死……”跟随蔡升之后的麾下部曲皆大声喊道。 正所谓主辱臣死,面对蔡升的挑衅,吴巨尚未有所回应,却惹恼了一旁的张承,破口大骂道:“蔡升狗贼!安敢辱我主人,拿命来!”言讫,擎矛突刺蔡升。 “铛!” 蔡升直接丢弃木楯,双手持刀奋力一斩,刀光直如一道银色匹练,无比精准地斩在戟刃上,戟头受不住力,猛地砸入地面。 张承骇然色变,蔡升却是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一个箭步跨到他身前,兜头便是一刀。 张承仓促间难以收回大戟应敌,无奈之下唯有弃戟而退,蔡升得势不饶人,跟上又是一刀。 这时张承佩刀只拔出大半,面对蔡升的追击,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绝望的发出一声嚎叫。 “呛!” 就在张承认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一柄战刀斜刺里飞出,将蔡升势在必得的一刀挡了下来,出手者正是吴崇。 不过蔡升反应速度极快,马上飞起一脚,重重踹在张承胸口,将其踹得吐血飞出。 蔡升旋即转身轮刀,与再度出手的吴崇狠狠对了一记,一时间刀刃迸发出一片耀眼的火花。 两人臂力几乎不相上下,但蔡升不管是反应,抑或刀法,都远在吴崇之上,因此他迅速抢占先机,霎时间攻势如潮水一般展开,杀得吴崇连连后退。 蔡升左右部曲战况也颇为顺利,他们仗着局部人数优势,推进速度甚至比蔡升还要快一线。 吴崇一退再退,不停以刀楯格挡,暗暗叫苦不迭,他早知道蔡升不好对付,内心对他极为重视,可到头来还是低估了对方。 吴崇只是靠着有楯护身,又以守为主,才能勉强保持不败,不然也就是几刀的事。 “死!”关键时刻,一直隐于后方的吴巨突然出手,一时间刀光如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斩向蔡升。 “吴贼,你终于肯出来了。”蔡升朗笑一声,挥刀而上。 然而吴巨的长刀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杀招乃是手戟,就在两人对刀之际,他左手戟隐蔽而又快速地刺向蔡升的腰腹。 却不知蔡升这招也是一个幌子,他向旁边一跃,闪开手戟,正好落到吴崇面前,长刀疾挥,快逾闪电。 吴崇刚刚砍杀一名敌卒,正准备配合吴巨,夹攻蔡升,对蔡升的突袭全无准备,一怔之下,便被刀光抹了脖颈,霎时间,鲜血喷涌,头颅凌空。 “孟高……”族弟被斩于眼前,吴巨双目立刻变得赤红如血,一边猛扑过来,一边怒吼道:“蔡升狗贼,给我死!!!” “既然你如此不舍,我这就送你下去陪他。”蔡升冷冷一笑,挺刀直面迎击。 “铛、铛、铛……” 两人皆是勇冠长沙的豪杰,抵近厮杀,毫不相让,刀光交错间,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 经过十数合交锋,蔡升终于抓住机会,将吴巨手戟斫断,并顺势在其腿上留下一道一尺长的伤口。 吴巨踉跄着后退,心中一阵惶恐,经过一番交手,他已知道自己绝非蔡升敌手,如今腿部一伤,再战下去,自己必死无疑。 “主人,这里由我们挡着,你速速撤离……”张承带着几名“亲爱”挡在吴巨身前,脸上尽是痛苦之色,他之前被蔡升一脚至少踹断了几根骨头,现在每一次呼吸,对他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战斗力早已是十不存一。 “……!”吴巨始终一言不发,深深看了蔡升一眼,转身一瘸一拐的离开。 蔡升岂会放虎归山,如苍鹰般扑向张承等人,然而这几人皆心存死志,招招都是以命换命之法,蔡升仓促间竟拿不下他们。 正当吴巨行将走远,一道乌光从蔡升身侧飞过,穿过密集的人从,笔直钻入吴巨后脑。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六章 火攻 随着荆州军登陆的士卒越来越多,刘景军前军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是以韩广接到刘修的命令,立即率部上前支援。 韩广骑着一匹没有半点杂色的白马,身被精良袍铠,腰挂一张雕弓,手执一杆大矟,姿容魁伟,器宇轩昂,在他的指挥下,士卒迅速抵达战场,与敌接战。 他一马当先冲在前面,由于其乘白马,便如同黑夜中的火炬一般,格外引人注目,吴巨部士卒见他衣甲马匹,便知他不是一个普通之辈,皆欲杀其立功。 然而韩广乃是勇冠定军的猛将,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远则左右驰射,近则刀矟俱发,连殪八九人,杀敌如杀鸡一般容易,敌人无不为之胆寒。 一路冲入战场深处,正好看到吴巨不敌蔡升,落荒而逃,韩广当即弓开如满月,视野内到处都是攒动的身影,不断交错,空隙出现、闭合往往就在一瞬间。 韩广精神高度集中,当空隙再一次出现,他果然松开手指,利箭顿时脱弦而出,瞬间穿过密集的人群,正中吴巨后脑。其头上所戴兜鍪丝毫没能起到作用,如纸糊一般被箭簇射穿。吴巨身体一僵,直愣愣摔在地上。 “都尉、都尉……” 这一箭实在太快了,恍如流行坠地,以至于吴巨左右亲卫根本来不及阻挡。 亲卫们一脸惊慌的抱起吴巨,却发现后者面色惨淡,双目无神,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蔡升被张承等四五人拼死缠住,即将煮熟的鸭子飞走了,他心里当然不甘心,一直分出一部分精力在吴巨身上,亲眼目睹其被一箭射杀,不禁面露愕然。 “都尉……”张承几人亦察觉吴巨中箭倒下,直骇得面无人色。 “好厉害的箭术……是谁?”蔡升心里刚刚生出这个念头,身侧便又接连飞出两箭,将张承及另一人射杀。蔡升不及多想,趁机将剩下几人逐一击杀。 扫清眼前敌人,蔡升回首望去,便见银鞍白马,擐甲执弓的韩广策马而来,冲其颔首笑道:“蔡兄不会怪我多此一举吧?” 果然,蔡升之前就有所预料,这并不难猜,若论刘景军中最擅长弓箭者,莫过于凉州人,而其中又以韩广、阿仆为佼佼者,据说两人昔日都曾射落过大雕,这种人在边地被称为“射雕手。” 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但蔡升却也没理由责怪韩广“抢人头”,毕竟是他没能留下吴巨,若非韩广,吴巨多半能够逃过此劫。 蔡升冲韩广点点头,说道:“幸好韩兄出手及时,险些让吴巨逃了。韩兄速取吴巨首级。”继而深吸一口气,纵声大吼道:“吴巨已死,降者不杀……” “吴巨死了?”周围刘景军士卒闻言皆是一愣,大感意外。 吴巨成名已有十数年,乃是与褚方齐名的豪杰,在长沙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刘宗、蔡升这些长沙后起之秀,与之相比,名望终究是稍逊一筹。 开战以来,吴巨表现得极其勇猛,率部横行战场,所向无前,令刘景军吃足了苦头,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轻易栽了…… “吴巨已死,降者不杀……”刘景军士卒全都跟着喊起来。 吴巨部曲闻言则失魂落魄,如丧考妣,十层战力立时去了五层,加之韩广部士卒正从后方源源不断杀来,战场形势急转直下,因此就算两名吴巨别部司马竭力约束,也无法阻止士卒恐慌。 “杀吴巨者,陇西韩公辅也……”当韩广杀散吴巨亲卫,取其首级,纵马传首于战阵之间,顿时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吴巨部士卒再无心恋战,或转身奔逃、或跪地请降,别部司马虽斩走者,而不能制止。 此时正是趁机扩大战果的好机会,蔡升、韩广同时率部追击,一路追杀溃卒,收拢降兵。 “吴巨死了……?”刘景脸上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这真是太让人意外了。吴巨是死在他手里的第一位三国历史人物,令他油然生出一种改变历史的快感。 巴丘之所以大败,皆因吴巨暗中投敌,张羡与长沙士民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刘景今日将其杀死,绝对算得上是“为民除害”了。而他在长沙士民中的声望,也势必会更上一层楼。 “韩广……”刘景细细咀嚼着这个本该淹没于历史中的名字,韩广能够击杀吴巨,倒也合情合理,毕竟他可是勇冠定军的猛将。只要看看另外两个同时期被冠以“勇冠三军”的凉州人:庞德、胡车儿,便可知一二。史载:庞德勇冠腾军,胡车儿勇冠绣军。 最令刘景欣赏的是,韩广并非是一个满脑子肌肉的武夫,他知兵法,有谋略,乃大将之才。 可也正因为韩广勇略过人,非池中之物,刘景现在的身份低位,驾驭起来颇有些吃力。所幸韩广并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加上刘景对其有救命之恩,所以到目前为止,双方相处颇为融洽。 刘亮眼睛发亮,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从兄,吴巨贼子一死,荆州军定然人心浮动,士气大衰,我等何不借此机会,大举反攻,必可一举将敌人全部赶回水中。” “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刘景摇头否决了刘亮的建议。吴巨部虽然已经溃败,但习珍、蔡和部却暂时未露败相,后军是他的预备队,只有在出现一锤定音的机会,或者陷入危机之时,他才会考虑动使用预备队。 “还要等……”刘亮剑眉紧锁,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马鞭,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正如刘景所言,习珍、蔡和部并没有跟着吴巨部一起溃逃,反而有意加强了攻势,刘修和马周本想借着吴巨之死起势,一举击溃他们,却被生生顶了回去。 哪怕刨除吴巨部两千人,荆州军的实力也在刘景军之上,水上源源不断的援兵就是他们的底气。 不过习珍、蔡和已经看出,刘景军士卒颇为精锐,以己方现有之兵力,几乎无法击败对手。唯一的希望就是前军、后军从陆上驰援,配合他们,三面夹击刘景军,才有几分胜算。 “你说什么?”蔡瑁双目猩红,脸部狰狞,看上去就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传信之人汗流浃背,颤颤发抖,不能作答。 ………… 湘水支流,涞水。 王彊站在一艘小船的甲板上,脸色阴沉的望着西北方向。 他的身后,是数十艘载满易燃之物,蓄势待发的舸船。 水军驾驭火船冲击敌舰,和步军先登、陷阵差不多,完全是把脑袋别在裤带腰上,危险性极高,必须拿出真金白银,才会有士卒愿意豁出性命,搏他一把。 士卒要拿命搏,他王彊又何尝不是? 其实他不必如此拼命,是他自己主动担下任务,主持火船固然无比危险,却也更容易立功。 而最根本的原因,是刘宗不待见他,他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刘宗,以致常常遭其忽视。他自知与刘宗身份差距巨大,心里就算有再大火也只能忍着。 他若是继续留在水军舰队,此战刘宗十有八九会让他在后方带辎重运输船。 他为人颇具野心,岂会甘心碌碌无为,是以才果断的揽下火攻任务。 不久,探马回报,荆州军后军开始登岸了。 “成败在此一举!”王彊一脸阴鸷地下令道:“出发……” 数十艘轻舸顺流而行,数里距离转眼即至,由涞入湘,便可见荆州军大舰成群,遍布江岸。 “点火……”王彊沉声道。 舸船中载着的皆是油脂、薪柴等依然之物,沾火即燃。 荆州军士卒正在登陆,加之没料到背后竟然会出现敌人,可谓是半点防备也无,等他们反应过来,再想拦截,已经晚了。 数十艘被熊熊烈火笼罩的舸船,径直冲入荆州军舰队之中。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七章 斩首 龚氏徒众、荆蛮联军绕过象形山,一窝蜂的朝酃县城门杀去。却不知,让他们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的刘景,此时就站在象形山上,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他今天一改昔日文人形象,收起高高的冠帽以及宽大的官袍,戴上沉重的铁质兜鍪,身上穿着做工精良,足以覆盖肩膀、上臂、腋下等部位的筒袖铠。 这副铠甲,由超过两千枚鱼鳞甲片组编而成,重量超过四十汉斤,可谓当今大汉朝防护力最强的铠甲,乃是去年丈人邓攸所赠,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这次还是他首次穿出门。 从这身行头就不难看出,龚戈以为长途奔袭就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这个想法未免太天真了。 事实上从他们出发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输了,他们一路上在湘江上看到的所谓渔船,十有八九都是他派出的斥候。 也就是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刘景的监视之下。 因此,刘景有充裕的时间,布置“陷阱”,静等龚氏汉蛮联军,自己一头扎进来,自投罗网。 刘亮黝黑英朗的脸上露出不屑之色,说道:“这群乌合之众,根本就不必等到‘半渡而击’,我等只需和褚子平前后夹击,就能将他们一个不剩,全部杀光。” 他也是一身盔甲齐全,不过他的铠甲远不如刘景精良,只是普通的汉军制式襦铠。可即便此甲只能护住前胸后背,重量仍有差不多二十汉斤,加上头上的铁兜鍪,全身重量不下三十汉斤。 便如刘亮所言,刘景准备放龚氏荆蛮入城,而后半渡而击,前后夹攻,争取一战而竟全功。 马周出言道:“取胜容易,但在取胜的同时,要尽量避免伤亡。击败龚氏只是第一步,如果出现较大伤亡,就会影响接下来南下整肃平阳、钟水二乡的计划。” 刘景瞥了马周一眼,能有这样的见识,他真的成长了很多,昔日的他,没有文化,见识短浅,如今则潜心读书,眼界大开,这就是自己的“吴下阿蒙”啊。 当然,这是他对马周的期许,希望他有一日能够到达历史上吕蒙的高度。 ………… 眼见守门卒连城门都来不及关闭,就纷纷弃门而走,龚氏徒众、荆蛮更加兴奋,不禁再度加快脚步,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骑在马上的龚飞有意放缓速度,因为他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妙,一切都太顺利了。 出兵、奔袭、登陆,及至向酃县城池发起进攻,没有一处出现纰漏,顺利得就好像…… 龚飞猛地抬头寻找五弟,可就是这么一会工夫,龚戈已经随着乱糟糟的人群冲过护城河。 龚飞急忙大声高呼五弟,可声音转眼就淹没在周围巨大的喧嚣之中,眼睁睁看着龚戈穿过城门,杀入酃县,龚飞颓然而止。 顷刻间,数以百计的人涌入城中,料想中的变故没有发生,龚飞不禁怀疑自己判断失误,面对周围家族子弟诧异的眼神,一咬牙,跃马冲上护城河的木桥。 却说龚戈纵马于空荡的酃县街巷,慢慢也感到有些不对劲,可形势根本就不容他多想,跟在他身后的数百名入城者,如同发疯的公牛一般,不顾一切,撒足狂奔,后面的人则源源不断涌入。 随着不断深入,龚戈内心越发不安,直到他看到了一身重铠,如同铁猛兽一般的褚方,以及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县兵。 之前冲起来宛若疯牛,看似勇猛无比的龚氏徒众,见到严密的军阵,顿时变成了惊慌失措的鹿群。 说到底,他们大部分都是从未经受过军事训练的乡下轻薄、游侠,哪见过眼前这样的阵仗。 或许有一些所谓的大族部曲、宾客,受过一定军事训练,可他们并非真正的军人,充其量只能算是受过一定训练的佃客。 至于荆蛮,更是胜则一拥而上,败则一哄而散,不值一提。 褚方冷冷一笑,这样的乌合之众,甚至都不必列阵而战,在他的指挥下,仅仅发动一轮强弩攻击,就直接下令全军冲锋。 褚方的带兵方式就是身先士卒,永远冲在最前方,他在奔跑中不断高呼:“我乃褚子平!……” 所谓“树的影、人的名”,龚氏徒众本就惊慌失措,一听眼前之人就是褚子平,无不大骇躲避,根本不敢与之交手。 褚方一路横冲直撞,如果不是阻拦去路,也懒得追杀溃兵,他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龚戈。 说来他也是十分倒霉,县兵只射了一轮强弩,偏偏就伤了他的坐骑,而且坐骑倒地时,把他压在身下,若不是族中昆弟将他救出,说不定就此一命呜呼了。 虽然侥幸逃过了一命,可是他的右腿却被压伤了,几乎动弹不得,只能被人扶着才能站稳。 面对直冲而来的褚方,身边几名族中昆弟不能给他丝毫安全感,自知此次难以幸免,却也不愿束手待命,双手紧紧握住环首长刀。 褚方以无可匹敌的气势撞进人群,大戟猛力挥击,面前数人,便如同天女散花一般向四周跌去,仅仅一击,便扫清了眼前众多的障碍,龚戈纵然已有死志,亦不免心跳如鼓,冷汗迭出。 龚戈捏了捏手中之刀,刚要张嘴说些什么,却见褚方率先暴喝道:“龚氏小儿,给我死!” 大戟随话音而落,先是嫂落龚戈手中之刀,继而重重砍在其侧颈,瞬间便将其头砍了下来。 龚戈至死,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褚方目光一转,扑跌满地的龚氏子弟连滚带爬,狼狈而逃。 褚方从龚戈坐起扯下一个布囊,将龚戈的首级装入其中,而后系于腰带之上,继续追击溃军,口中大呼道:“我乃褚子平!龚戈已死!投降不杀!” 听到褚子平之言,本就溃不成军的徒众成批成批跪地投降。 褚方几乎所向无前,期间或有某些荆蛮不知死活,手持刀矛欲正面抗之,褚方大戟横飞,连斩两人,挡者披靡。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八章 鸣金 “万岁、万岁……” 随着蔡中战死,荆州水军前部彻底覆灭,刘景水军将士不由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特别是原长沙水军将士,颇有扬眉吐气之感。荆州水军的强大,令他们几乎丧失斗志,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有机会正面击败荆州水军。 此役刘景水军击沉、击毁荆州水军战舰三十余艘,轻舸不计其数,俘获、受降战舰五十余艘,棹夫、兵卒两千余人。而自身损失不过战舰十余艘,兵卒千许人,可谓是大获全胜。 “司马,这是蔡中的首级。”黄武来到刘宗的旗舰,献上蔡中首级,神情得意道。 “好!”刘宗大笑道:“此战叔业拔得头功,伯登其次。” 他是水军主帅,没必要揽功,至于水军另外两位名义上的副将,王彊主动接下火攻荆州水军后部的任务。刘祝则一直随其作战,不过围歼蔡中之时,刘宗让他率领十数艘战舰,堵住北面的水道,拦截敌方援军。 而今看来,他任务完成的不错,成功将敌方援军拒之门外。 刘宗又问陈进道:“伯登,你的伤势要不要紧?” “不碍事……”陈进摇头道。蔡中临死前的反扑,给他身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经过简单包扎,算是勉强止住了血。他现在的情况明显已经不适合继续作战,不然定会再次撕裂伤口。不过他显然不愿就此退出战场。 刘宗知其心理,不再多言。经过一番休整,他让陈进以及弟弟刘承,带领一部分战舰、辎重运输船,留守原地善后,如看押俘虏、打捞尸体、救治伤员…… 他和黄武则率领大部舰队,前去与刘祝会合,接下来的目标,无疑便是蔡瑁的中军。 ………… “你说什么?!!”当蔡瑁接到蔡中战死,前军全军覆没的噩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接连不断的坏消息,以及西南方向传来的阵阵欢呼声,曾让他内心大感不安,可他至多以为前军会有战败的危险,哪曾想到,结果竟会是这般残酷。 要知道,前军可是由上百艘战舰,数千人组成的庞大舰队,居然惨遭全歼,加上他的中军同样损失惨重,纵然以荆州军的大家大业,也称得上元气大伤了。 荆州军南下讨伐长沙以来,水军表现还在步军之上,可谓是战无不胜,从未有过如此之失。 正因为自恃麾下有一支无敌水军,才使得蔡瑁内心一再膨胀,最终做出南下的决定。 他当初离开临湘时有多高调,如今就有多狼狈,别说零陵、桂阳二郡,他连酃县的边都没摸到,就在途中遭到刘景伏击重创,连丧蔡中、吴巨两位大将。 他都不敢想象,蒯越、刘表得知这个消息,将会作何反应。 蔡瑁内心虽然极度不甘,却也清楚,此战已经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拖得越久,损失越大。 忽然,蔡瑁目光一定,只见东北方向升起大片大片的浓烟。 “后面也有埋伏?!”蔡瑁只觉一股凉意顺着背脊直冲后脑,令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这一刻,他心中冒出一个疑问:刘景麾下到底有多少兵马? 恐怕最保守的估计,也不会低于万人。 区区一县之长,竟有水步过万,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蔡瑁额上不住冒汗,内心却感到冷,一股刺骨的冷,《孙子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如今看来,刘景对他了若指掌,而他对刘景,却毫无了解,冒然南下,焉有不败之理? 滚滚黑烟,遮天蔽日,顿时引发了荆州军士卒极大恐慌,本来前军失利的传言,就已经让他们忧心忡忡,而今后军也出事了,这仗还叫人怎么打? 蔡瑁唯恐士卒陷入惊慌,导致全军崩溃,不敢再拖延下去,当机立断下令道:“传令蔡和、习珍,让他们率部撤回水上。” “诺。”执旗第一时间挥舞手中旗帜,霎时间,座舰上的钲声大响:“铛!铛!铛!……” 钲形似钟而狭长,上有柄,以铜制成,《荀子·议兵》云:“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击钲即是鸣金。 “从兄……”见荆州军钲声大作,准备撤退,刘亮急道。 “是时候了。”刘景颔首道,“子明,随我出战。” “诺。”刘亮大喜过望,他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五营将,其他人都在作战,只有他在旁观,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折磨。 刘景骑上赤冀,当先冲下矮丘,驰入后阵,亲率后军出击。 习珍、蔡和虽闻钲声,但想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吴巨阵亡后,其部旋即崩溃,蔡升、韩广率众跟在后面一路穷追猛打,斩俘过千,几乎全歼吴巨部。随后二人兵锋一转,从侧翼对习、蔡二部发起攻击。 现今习珍、蔡和部两面受敌,维持不败已是万分艰难,更别提要在敌军的围攻下有序撤退,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崩溃。 刘景军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发起一轮又一轮猛烈攻势,己方且战且退,随时有崩溃之险,习珍剑眉紧皱,对蔡和道:“蔡司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你领本部先撤,我率部曲断后。” “这……”蔡和听罢不禁一愣,没想到习珍居然会主动提出断后,令他感到十分意外。 他目前职位仅为别部司马,而习珍则是破贼校尉,按理来说,留下断后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蔡和犹豫了一下,在生与死面前,终究是没有勇气拒绝对方的好意,小声道了一句“校尉保重。”接着羞愧而逃。 为掩护蔡和部安全撤退,习珍令麾下六百余部曲组成一个圆阵,外立大楯,内列矛戟,挟以弓弩,牢牢守住阵地。 “杀!”马周策马运矛,亲自冲锋在前,率众冲击圆阵。 “砰!砰!砰!……” 一连串巨大的撞击声,双方纠缠在一起,展开激烈的厮杀。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九章 败走 马周策马撞向敌阵橹楯之墙,手中长矛一甩,刺翻一人。 只是敌阵矛戟成林,弓弩成群,马周胯下战马胸颈部位,接连中招,战马悲鸣一声,扬起前蹄倒地,马周被甩下马背,几乎是头部朝下,狠狠贯在地上。 所幸此处临近湘水,土质松软,加上马周兜鍪内有鹿皮内衬,总算避免了脑袋开花的命运。 不过这一下也着实摔得不轻,当他晕头转向的爬起来,尚未搞清楚方向,楯墙内便接连探出数支锋利的长矛,迎面搠至。 危急时刻,马周杂眉一挑,双目圆瞪,发出一声雷霆般的吼声,拔刀左劈右砍,连断两矛,第三支矛却乘机戳中他的胸口。 所幸他身上袍铠十分精良,矛锋穿透甲片后,仅刺破皮肉少许。 马周吃痛,左手握住矛杆,拔出后猛地用力一扯,敌方士卒一时不备,直接被他扯出楯墙,马周随即手起刀落,一刀将其枭首,鲜血霎时间瀑布一般洒落。 此时马周的左右两侧,刘景军将士犹如惊涛拍岸一般,连绵不绝地冲击着荆州军圆阵楯墙。 在这种舍生忘死,一往无前的攻势下,荆州军楯墙虽被冲得凹凸不平,却显得韧性十足,硬是顶住了刘景军汹涌的“洪流”。 反观荆州军楯墙之下,短短片刻工夫,刘景军就出现了巨大的伤亡,武器零落,尸体枕藉。 马周迎难而上,三冲楯墙,却是三度被敌阵矛戟逼退回来,气得他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马周这边一时难以突破,但另一边的蔡升、韩广二人,却是在不久之后,凭借个人“勇冠三军”级的勇武,率众强推楯墙,登锋履刃,一举攻破了荆州军的铁桶阵。 蔡升、韩广冲锋在前,于敌群之中往来冲杀,莫有能当者,所谓虎入羊群,亦不外如此。 《吴子》有云:“一军之中必有虎贲之士,力轻扛鼎,足轻戎马,搴旗取将,必有能者。” 猛将乃一军之表率,刘景军士卒紧随蔡升、韩广的脚步,潮水般冲垮荆州军的阵地,之后对溃卒一路穷追猛打,大砍大杀。 侧翼一破,圆阵便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正面的荆州军士卒陷入极大恐慌,几将崩溃。 刘景见此,果断集合一支人数超过百人的骑兵出击,最终成为压垮荆州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轰隆隆……轰隆隆……” 奔腾的马蹄声,激昂的喊杀声,上百骑兵列雁形之阵驰进,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荆州军阵地。 骑兵尚未接近,荆州军士卒就崩溃了,丢盔卸甲,豕突奔逃,不顾一切的向湘水岸边逃去。 此刻习珍已经难以制止部曲的溃败之势,身体被蜂拥而逃的溃兵撞得左摇右摆,险些摔倒。 “校尉……”几名亲卫拉住习珍的手臂,脸上无不带着惊慌地喊道:“快走!快走!迟则晚矣。”一边说,一边拖拽习珍。 习珍叹了一口气,这会蔡和部大多数士卒皆已安全退回水上,他也算勉强完成了断后的任务,便任由亲卫、溃兵裹挟,逃往湘水岸边。 率领百骑的乃是刘亮、马周及羌胡阿仆,三人率先突入溃兵之内,挥舞刀矟,肆意砍杀。 尤其是阿仆,其人身长八尺余,臂力绝伦,马矟之锋甚锐。并且其十分精于骑射,可谓弦无虚发,追击过程中,自曲长以下,死在他手中的已有七八人。 而蔡升、韩广部士卒距离岸边更近,在将侧翼的荆州军溃兵赶下湘水后,调头截住习珍等人。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习珍等人几乎陷入绝境,为了活命,败兵们奋起最后的余勇,狠狠撞上蔡升、韩广部。 然而他们即便孤注一掷,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撼动蔡升、韩广部分毫。随后他们便遭到了背后刘景军骑兵的践踏。 眼见部曲将被刘景军围歼,习珍四处奔跑,仗剑疾呼,聚起最后几十名士卒,结成圆阵,勉强获得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 蔡和神情惶恐,不住望着南岸及西南方向,劝蔡瑁道:“从兄,习校尉陷入重围,以如今形势,恐怕将凶多吉少……不如……” “众目睽睽之下,你让我抛弃习校尉?”蔡瑁怒视蔡和道。 习珍可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是襄阳习氏的嫡系子弟,蔡瑁今日若是当众抛弃习珍,日后回到襄阳,必会受到习氏的指责与非难。 蔡瑁虽然不惧习氏,然而襄阳各个大族冠姓之间,世代联姻,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想与习氏交恶。 蔡和面红耳赤的辩解道:“唉!形势如此,为之奈何?就算从兄现在派出手中全部兵力,也很难救出习校尉。况且,继续停留于此,随时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我们岂能为救一人而涉险,从兄乃是主帅,不能不察。” 蔡瑁默然无语。 “敌船……敌船……”荆州水军将士忽然惊恐的大叫起来。 只见西南方向蜿蜒的水道,转出大批艨艟、斗舰,舳舻相连,帆樯旗帜如云,蔽江而下。 “从兄……”蔡和焦急道。 蔡瑁面目赤红,几乎将牙齿咬碎,才吐出一个“撤”字。 蔡瑁撤退的命令一下,荆州军将士不禁长舒一口气,当即调转船头,划动橹棹,竞相逃命。 不过湘水两岸的刘景军及荆蛮,显然不想他们轻易逃脱,一时间箭矢遮天盖地,如雨而落。 所幸荆州军撤退时乃是顺流,没过多久便成功脱离刘景军的攻击范围,与后军会合。 直到这时,蔡瑁才得知后军情况,他们刚才遭到了敌人火船袭击,被焚十余艘大舰,相比于全军覆没的前军,惨遭重创的中军,这点损失简直是微不足道。 蔡瑁心下稍安,然而当他瞥见后方紧追不舍的刘景舰队,顿时感到大为光火,《兵法》云:“归师勿掩。”何必如此逼迫? 气愤归气愤,蔡瑁却也没有反身再战的勇气,只能灰溜溜北逃。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章 劝降 “啊!你们快看!船走了、船走了!……” 面对数以千计的敌人,习珍部仅剩的几十名士卒围聚一起,结成圆阵,苦苦支撑,虽然知道希望不大,但内心仍然希冀蔡瑁能够派人将他们救出重围,可最终等来的却是蔡瑁的“背弃”。 “军师何以弃我等而去?!……”习珍部不禁发出绝望的呐喊。 习珍面色不改,他本就没奢望蔡瑁会来救自己等人,自然也就谈不上失望。 他双眼死死盯着对面敌阵中一个骑乘红马,衣甲精美,位居中央,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的人,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此人十有八九便是大名鼎鼎的刘景刘仲达了。 作为襄阳习氏子弟,习珍对刘景之名可谓是如雷贯耳。他的弟弟习宏,族弟习桢、习承业,都非常喜欢刘景的书法、诗文。 事实上不止习氏族内,襄阳士族子弟,皆以拥有刘景的字帖为荣,这已经形成了一种风尚。 习珍虽身在军旅,不过他到底是大家族出身,自身拥有不俗的文化,十分敬佩刘景的文才。 刘景并非单纯的文士,其亦有韬略,当年其北上襄阳,以荆州牧刘表以下,无不为之倾倒,刘表甘愿为他打破俗规旧例,未满弱冠而举为“茂才”,这是本朝百余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如今看来,刘表果有先见之明。 习珍内心隐隐有所预感,刘表日后必会因没能将刘景收入州中,而感到追悔莫及。 在众多甲士的拥簇下,刘景策马来到己方阵前,望着眼前这数十名被蔡瑁抛弃的残兵败将,眼中流露出一抹欣赏之意。 古语云:“不以成败论英雄。”他们虽然败了,但刘景却不会小觑他们。事实上他们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双方若调换位置,刘景未必就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刘景深深吸了一口气,扬声说道:“在下长沙刘仲达,诸君且听我一言:诸君为州里跋涉千里,深入江南,舍身奋战,皆是有功之臣。然而今日蔡德珪身为主帅,却弃诸君于不顾,仓皇逃跑,在下颇为诸君感到不值。” “刘仲达……”习珍部士卒闻言,注意力转到刘景身上,与左右同袍小声谈论起来。 刘景在荆州士子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士卒中则要差一些,不过这也是相对而言。毕竟,要谈论如今荆州年轻一代最出众的人物,绝对绕不开刘景这个荆州士之冠冕。 况且,荆州军南下长沙已有半年,平日与长沙人的接触中,或多或少都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刘景的一番话深深触动了众人,他们作战不可谓不努力,最后更是为掩护蔡和部撤退,主动留下断后,结果却遭蔡瑁背弃,心里充满了愤怒与沮丧之意。 刘景继续道:“诸君战至最后一刻,已是竭尽心力,而今又被蔡瑁抛弃,已没有再战下去的必要了。在下之名,诸君或许有所耳闻,在下保证,只要诸君弃刃投降,在下必会善待诸君。” 习珍部士卒不由面面相觑,刘景素以“仁善”著称于世,他说的话肯定不会有假,既然有生的机会,谁又愿意死呢?随后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向中央的习珍。 看着一双双饱含期待的眼睛,习珍长叹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乃是人臣的本分。我受将军之遣,跨江讨伐不服,今日战败于此,唯有一死以谢罪。诸君不必学我,刘仲达乃仁义君子,言出必践,诸君可出降之。”说罢,便横剑于颈,准备自裁。 “校尉万万不可……”左右亲卫不由大惊失色,死死按住习珍,并趁机强行夺下他的佩剑。习珍未能如愿,面露愠怒道:“大丈夫死于战场,马革裹尸,乃幸事耳,诸君何必阻拦于我?” 习珍自杀的举动实吓了刘景一跳,没想到此人竟是如此刚烈,出言道:“足下何至于此?古往今来,哪有百战百胜的将军?昔年邓禹败于赤眉,仅以身免;吴汉败于蜀军,拽马尾得生,云台二十八将,若是都像足下一般,怕是没有几人能够幸存。” 见习珍陷入沉默,不再寻死觅活,刘景又问道:“我观足下乃忠义之士,带兵有方,绝非无名之辈,未敢请教足下大名?” 习珍迟疑了一下,回道:“在下襄阳习伯圭。” “哦?”刘景对习伯圭这个名字十分陌生,习姓则是襄阳大姓,刘景问道:“足下可是出自于襄阳侯一脉?” “正是。”习珍正色道。 刘景常与诸葛亮、潘濬等人通信,曾闻襄阳习氏习桢、习承业之名。在他的印象中,蔡、蒯、黄、马、杨、向等襄阳大姓,都出过不止一位杰出人物。而习氏却好像没出过什么名人,也可能是他孤陋寡闻,或者忘记了。 习珍虽是一个“无名之辈”,刘景对他却没有丝毫轻视,刘景如今身边就聚集着一群历史上默默无闻,却颇有才能的人才。 没能名留青史,不代表他们没有才能,有时候,他们缺的仅仅是一个机遇,或一点运气。 刘景道:“足下出身士族,却投身军旅,想来必是心怀远大抱负,如此就更应该保留有用之躯,以期未来能够有所成就。” 习珍再一次陷入沉默,内心却是被刘景的话深深触动了。 刘景又劝道:“刘荆州与张长沙胜负一时难定,足下不妨先随我回酃县,待日后荆州纷扰平息之时,足下即可去留自便。” 习珍暗叹一声,刘表儒人,不喜武臣,对他其实并无多大恩惠,他刚才之所以要自杀,更多是为了保留名节,听了刘景一席话,他已经彻底熄了尽忠之念。 刘景开出的条件之佳,大大超出了习珍的想象,他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道:“足下胸怀广大,待人以诚,下及至贱,在下感激不尽,愿率众归降。” “善。”刘景抚掌道。 习珍当即令部曲弃置兵器,降于刘景。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一章 负伤 习珍率领残部投降后,刘景为了表示对他的信任,不顾身边众人的反对,让人牵来一匹马给他,两人并马行于战场。 敌我双方的尸体、伤者,就如同秋末凋零的落叶一般,密密麻麻,铺满一地。伤者的呻吟、呜咽不绝于耳,为本就血腥无比的战场,更添几许凄凉之意。 刘景缓缓摇了摇头,叹道:“此战非我之愿也。张府君乃是我的故主,而刘荆州,则与我有举荐之恩。我虽未应刘荆州之命,亦感其恩德,所以才远赴长沙之南,就是希望能够避开南北纷争,不欲夹在中间为难。” 刘景顿了一下,又道:“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蔡德珪既破长沙水军,志得意满,挥师南下,欲夺零、桂,酃县危在旦夕,我为酃县长,为保百姓不受侵害,就算不愿同刘荆州兵戎相见,也不得不奋身一战。” 习珍一时嘿然,刘景的话他当然不可能全信,不过荆州军有今日之败,皆是蔡瑁咎由自取。 荆州军自主帅蒯越以下,很多人都反对蔡瑁南下零陵、桂阳二郡,习珍也是其一。原因很简单,只要荆州军攻下长沙,剪除张羡,零陵、桂阳二郡可传檄而定,根本没必要主动进攻。 可笑的是,别说零陵、桂阳二郡,蔡瑁连长沙都没走出,就被刘景打得大败亏输,狼狈而逃。 战争一结束,待在后方军营的上万民夫立刻赶来打扫战场。 习珍见刘景军收敛尸体,救治伤员时,不分敌我,一视同仁,心里不禁感慨万千,由衷赞叹道:“刘君真乃仁义君子也。自国贼董卓乱政以来,关东纷纷自立,一时间,豪雄虎争,州郡残破,兵民死亡,暴骨如莽。放眼四海,犯逆天地之禁者比比皆是,又有几人能做到刘君这般?” 刘景正容说道:“昔文王不忍露白骨,招亡散之魂,复于棺椁;收无主之骨,敛以衣衾,诸侯感而思服,百姓从而知归。文王之德,书于青史,悠悠千载,犹生光辉。身为后人,自当以为榜样,收伤葬死,不施残暴,乃应有之义,不足道也。” 习珍摇头道:“说来容易,行则难矣。”他就是领兵之人,知道这么做究竟有多难。“古人有云:‘兵者,凶器也!’当年辅佐世祖光武定鼎天下的云台二十八将,如吴汉、任光、傅俊等辈,为国征战,功勋显著,然其等个个纵兵掳掠、发冢陈尸、放**女,世祖亦不能制。” 刘秀何止是不能制,当年他初至河北,尚且弱小之际,甚至放任任光劫掠百姓。而且在称帝前,乃至称帝初期,刘秀对诸将劫掠行为非常放纵,以至于汉军平定天下的过程中,军纪问题始终存在。说实话,在这方面,刘备足以将刘秀吊起来打八百遍。 “古今一也。”刘景说道:“司空曹孟德,前时屠戮徐州,所过之处,鸡犬无余;发掘坟墓,盗取钱物,暴骸于野。天子操于其手,天下何以安心?” 习珍意外的看了刘景意外,不意他对曹操竟然有如此大的意见,不过想想两人的为人处世,也确实是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 “咳咳……”湘水北岸某一片树林边缘,王彊脸色惨白的坐在一方大石上,其右小腿被一支弩箭射穿,伤势颇为严重。 之前他亲率四百士卒,数十艘舸船,火攻荆州水军后部,焚烧大舰十余艘,成功拖住了对手,然而代价也是非常惊人。 此战,他不避危险,身先士卒,冒死引燃一艘艨艟,腿为流矢所中,失衡跌入湘水。 腿部受伤,加之身上穿着重达数十斤的铠甲,王彊险些溺死江中,幸亏关键时刻被两名善泳的士卒所救,将他带上北岸。 此役随他出战的四百士卒,或战死、或溺亡、或被俘,成功逃上北岸者仅百余人。 只是士卒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没有人强迫他们出战,他们都是受到重金引诱,自愿成为“敢死”。开战之前,其等就得到了无比丰厚的钱财,若是不幸战死,还会另外给予一笔抚恤金。 此时王彊的身边,不仅围着一群绛衣襦铠的士卒,还有一群绾发椎髻,短衣赤足的荆蛮。 一名荆蛮俯着身,娴熟的取出王彊腿中的弩箭,随后敷上草药,并以行藤为其包扎伤口。 王彊痛得眼角直跳,对抱胸站在一旁的单日磾道:“幸亏遇到单兄,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单日磾赞道:“王兄并不以勇武见长,然而今日一战,王兄甘冒奇险,以弱击强,胆气之壮,实不下于任何人。” 王彊扯了扯嘴角,谁愿意拿自己的性命相博,还不都是因为刘宗不待见他,不得已而为之。 说到刘宗,他率领舰队,一路尾随荆州水军北上了。估计刘宗至少会追到衡山乡,甚至直接开赴临湘城下,王彊也不意外。 处理好伤口,王彊见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便不再久留,和单日磾过河去见刘景。 二人抵达南岸军营时,刘景正为王彊迟迟不归而担忧,见他乘坐鹿车,腿有血迹,面无血色,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问道:“子健,你受伤了?是否严重?” “刘君……”王彊闻言心中一暖,回道:“区区小伤,并无大碍。”说罢,便要单脚起身。 “子健不必起身。”刘景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回鹿车,说道:“子健此番仅以少量兵船,就牵制住了荆州水军后部,使得我可以从容应对蔡瑁中军,功劳不可谓不大。” 对于王彊不受族兄刘宗待见这件事,刘景是知道的,然而他却不好插手此事。毕竟,刘宗只是厌恶其人,并未因私废公。 最好的解决办法,无疑是将二人分开。 由于之前刘景的水军还比较弱小,为了更好应对强大的荆州水军,他便让刘宗将麾下几支舰队强行捏合成一个整体,这么做极大的增强了己方水军的实力。 刘宗出身大族,又是横行长沙十载的豪杰人物,可谓是久负盛名,加之掌兵数载,性格非常强势,不管是王彊,抑或刘祝,都或多或少遭到了他的压制。两人名义上是水军副将,实际权力还赶不上刘承、陈进、黄武。 如今己方水军一举重创荆州水军,单单俘获的大型战舰,就多达五十余艘,使实力得以更上一层楼,此消彼长下,己方水军实力足以同荆州水军并驾齐驱。因此,刘景准备借着这个机会,将麾下水军划分为前、中、后三部,让刘宗、王彊、刘祝各领一部。刘宗仍是水军主帅,只是让王彊、刘祝的副将变得名副其实。 “《司马法》曰:‘赏不逾时,罚不迁列。’”刘景双目看着王彊,笑着说道:“子健立下如此大功,不能不赏。我准备将水军一分为三,其中一部交由子健你来统领。” “刘君……”王彊为人深沉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听了刘景的承诺,亦稍稍色变。 刘景笑着颔首道:“这是你应得的。” 王彊当即抱拳道:“得刘君信重若此,小人纵使肝脑涂地,也心甘。” 刘景点点头,转而看向单日磾,说道:“翁叔,这次之所以能大破荆州水军,你的功劳不弱于任何人。” 单日磾笑着摆摆手道:“刘君言重了,就是躲在山上抛射石矢,谈不上什么大功劳。” “不然。”刘景摇头道,“我麾下兵力有限,若是没有你们相助,我势必要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北岸埋伏,南岸兵力自然就会捉襟见肘,即便能够击败荆州水军,损失也远比现在更大。” “能够帮到刘君,便是我的心愿。”单日磾道:“以我观之,荆州军并没有传言中那般强大。” 刘景道:“翁叔不可轻敌。荆州军主力仍在临湘城下,这次来的仅是荆州水军,加之我方以有心算无心,才取得大胜。”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二章 圊溷 天黑前,刘宗率领舰队归来,刘景亲率众将迎之于大营外,看着龙行虎步,意气风发的刘宗,刘景笑道:“从兄,辛苦了。此战大破强敌,从兄功劳居首,当受众贺。” 此战步军斩首近千级,俘虏一千五百余人,其中有九百余人是吴巨部曲,皆为长沙兵。另缴获铠甲一千一百余具,兜鍪两千五百余全因瘟疫,但瘟疫绝对在其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刘景作为一名穿越者,比任何人都清楚汉末三国瘟疫的可怕,无数的三国名臣、名将,正值盛年,却死于瘟疫之手,建安末年某次大疫,竟然将“建安七子”团灭大半,简直骇人听闻。 正因为了解瘟疫的恐怖,刘景对瘟疫的防治极为重视,为免大战之后瘟疫滋生,刘景果断下令,尸体无论敌我,一律采取火葬,区别仅仅是,带走己方的骨灰,而敌方的骨灰则撒入湘水。 拔营离去前,刘景又让民夫悉毁数百间圊溷,以土掩埋,所谓圊溷,也就是厕所。 防范疾病,不外是从食入、排出二处着手,因此刘景早在数年前就定下制度,凡立营垒,每队五十人共造一厕,严禁士卒随地大小便,违者将会遭到鞭刑。 辅以饮开水、撒石灰等,数年下来,成果斐然。据族兄刘修说,相比于他过去待过的军营,气急、腹疾、流肿等病横行,刘景的士卒患病率要低得多。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三章 耀功 刘景率军返回酃县时,已是二月下旬,酃县吏民早在数天前就已得知刘景率军大破荆州水军的消息,当日湘水河畔,仕女百姓毕集,擦肩接踵,观者如堵。 出兵前,刘景出于种种考虑,便一切从简,并没有举行誓师。如今大胜归来,自然无需再低调,夸耀军功,势在必行。这不仅是给酃县百姓看的,也是给零陵、桂阳二郡使者看的。 此战刘景军水步斩首两千余级,俘虏棹夫、士卒超过四千之众,从湘水津渡一直到酃县城下,排成人龙,数里不绝。 酃县百姓纷纷夹道围观,或指指点点、或冷嘲热讽、或嬉笑怒骂,场面甚是喧闹。 不过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刘景令甲士列队组成人墙,维持秩序,严禁百姓攻击降俘。 有着数量如此庞大的俘虏,自然是坐实了己方大胜的消息。接下来刘景水步军登陆,立刻引发酃县数千百姓的欢呼雀跃。 走在最前方的队伍,乃是以陈武、黄武为首的水军前锋,他们在战斗中立功最多,手中举着数以百计缴获来的荆州军旗帜。仅此一点,就非他部所能及。 之后是王彊和他麾下百余名“敢死”,他们以“一己之力”牵制住荆州水军后部,同样立下大功。 步军之中,则以蔡升、韩广功劳最大,他们率部先斩吴巨,再破习珍,所向无敌,功冠诸将。 整个游行活动,持续了小半日才结束,军民皆兴尽而还。 接下来刘景在县寺正堂接受了县吏、士民、以及零、桂二郡使者的祝贺,直到太阳落山,刘景才终于脱出身来,返回官舍。 同往日相比,今日官舍显得格外热闹,不仅刘景一家皆在,就连邓瑗的兄嫂,也都来了。 刘景与继母张氏、嫂子赖慈、及妻兄邓朗等人一一见礼,而后视线落到妻子邓瑗的身上。 以她表现出来的孕相来看,分娩之日,至多还有一月半月。 高髻盛饰,身着袍服的继母张氏拉着邓瑗的手,对刘景道:“仲达,自你走后,少君便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如今你平安归来,少君终于可以安心了。” 刘景直视妻子,说道:“少君当初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保重身体吗?为何要言而无信呢?我说过了,蔡德珪骄豪自喜,并不是一个有杰出才能的人,因当初辅佐之功,及刘荆州妻弟的身份,才得以统领荆州水军,这样的对手,破之易也,何须忧虑?” 邓瑗仰着略显圆润的美丽脸庞,轻声道:“道理虽知,奈何心中犹不能安定,如之奈何?” 站在一旁,身着缟素麻衣的邓朗听了刘景的一席话,不禁感慨不已,不怪父亲在世时,那么看重他,但有所求,无不应允,事实证明父亲确实眼光过人,自己的这位妹夫,真乃人杰也! 邓朗忍不住叹道:“放眼整个荆州,怕是也只有仲达,才敢如此评价蔡德珪。” 刘景笑着道:“相比于深中足智,才略兼人的蒯异度,蔡德珪一介庸人耳,不足与论。” 邓朗点头道:“没错,我与蒯府君多有见面,蒯府君家世、姿容、才具,无不是荆州之翘楚,非蔡德珪所能比。”蒯越之前乃是章陵太守,而章陵,是刘表划出南郡东南数县新置之郡,治所正是邓氏的家乡新野县,所以邓朗才称蒯越为府君。当然,邓氏对外仍以南阳邓氏自居,根本不承认所谓的章陵。 嫂子赖慈面带担忧地问道:“仲达,你这次有见到我的兄长吗?”她知道兄长赖恭就在荆州军中,此次蔡瑁统帅水军南下,志在零陵、桂阳二郡,说不定作为零陵人的赖恭也会随军南下。 刘景摇头道:“嫂子且放心,我在战后已经问过北军降人,赖君仍在临湘,未曾南下。”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零陵心属张羡,赖恭若是随荆州水军前往零陵,必会被零陵士民视为“叛徒”,从而遭到非议,累及名声。这时候最佳选择,无疑是将自己置身于事外。 “那就好、那就好……”赖慈不由松了一口气。她就怕各为其主的兄长和季叔,兵戎相见,所幸她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束发佩剑的刘和出言道:“阿兄,你真的将吴巨杀死了?” “没错。”刘景颔首道。 见刘和一脸兴致勃勃,还要再言,继母张氏开口道:“行了、行了……少君有孕在身,你们少说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刘和听闻母亲之言,心里大感扫兴,却也只能就此打住话题。 刘景亦是干笑闭口。 随后话题转向家长里短,不久后,一家人在堂下共进晚餐,直至夜幕降临,才陆续离去。 ………… 次日,刘景早早从梦中醒来,虽然刚打了一个大胜仗,但后续事情还有很多,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只身来到官寺,刘景发现严肃比他来得更早,而且从其书案上那一摞摞已经处理完毕的公文来看,显然不是早到一时半会那么简单,八成天未亮就来了。 “明廷……”见刘景进来,严肃起身行礼道。 严肃这种拼命的工作态度,使刘景隐隐为其身体状况感到担心,因此他一脸严肃地说道:“伯穆,做事切不可一味操劳,否则日子一久,必然形疲神困,累及身体,到时悔之晚矣。劳逸结合,才是正确的做事方法。” 严肃古拙的脸容微微有些触动,深深一揖,回道:“明廷谆谆之言,在下必定牢记于心。” 刘景轻轻颔首,来到严肃的书案前,严肃主动开口道:“在下正在清算此战缴获的辎重。” 刘景点点头,随手拾起一件文牍,由于此战几乎全歼了荆州水军前部,因此获得了极多辎重,一项一项统计,颇为繁琐。 严肃谈道:“明廷,如今军中口粮,全靠零陵、桂阳二郡接济。明廷此番擒获四千余俘虏,每日都要吃掉大量的粮食,对我们来说负担太重,实在不宜久拖,须得尽快安置他们才行。” 刘景轻描淡写地道:“让零、桂二郡继续加大供粮的数目就是,我们出生入死,为他们挡下蔡瑁的大军,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们岂能不有所表示?” 说是这么说,但这些俘虏的归处,刘景已经大致定下,这四千多人中,其中有九百多人是吴巨部曲,其等皆为长沙人,在吴巨已死的情况下,凭借刘景的威望,轻易就能将他们收为己用。 成为自己手下,继刘宗、刘修、刘亮、蔡升、马周、韩广之后的第七支营兵。 其次是千余名划桨摇橹的棹夫,这些人也没有太大威胁,可以将他们收编打乱,安置船上。 最后是人数超过两千人的荆州水步军,目前的形势下,就算他们有意归顺,刘景也不会用。毕竟,他们的家眷都在江北,随时有叛逃乃至倒戈的风险。刘景目前并不缺少兵力,没必要冒险。 刘景准备将他们一分为二,一半留在临湘,修缮墙桓堤坝,一半送往耒阳铁官,开矿冶铁。 严肃皱起眉头道:“时下正值仲春,正是旧粮将尽,新粮未出之时,零、桂二郡恐怕也没有太多存粮。” 刘景不以为然道:“这就是他们需要考虑的问题了。”以前他向零陵、桂阳二郡求粮,却屡屡碰壁,不得不向刘巴示好,麾下才得以果腹。而今他击退蔡瑁,在二郡面前,终于可以硬起腰杆子要钱要粮,他有这个资格。 严肃岂能听不出刘景对二郡态度上的变化,当即在这个问题上不再多言。接着想起一事,道:“明廷,之前你北上不久,我就抓获了一名吴巨的探子。” “吴巨的探子?”刘景听得眉毛一扬,吴巨乃是长沙本地人,他往酃县派探子刺探情报也算情理之中。事实上刘景对战前保密工作极为重视,不仅令严肃封锁酃县,亦令刘祝封锁衡山乡通往临湘的水路要道,双管齐下,基本杜绝了情报泄露的风险。 严肃颔首道:“对,这件事还是多亏了‘矮奴’。” “陶观?”刘景闻言大感意外。陶观携全家来到酃县避难,由于酃县城小民寡,贩卖胡饼不易,因此刘景将他安置于新开的醉乡居任肆主。半年来,刘景虽然很少过问醉乡居的事,却也知道他这个醉乡居肆主做得有声有色。需知,他是侏儒之身,竟有能力将一干厨人、佣保治理得服服帖帖,可谓是万分难得。 严肃道:“其实发现探子的不是矮奴,而是矮奴的兄长。矮奴得知后,令其兄盯住探子,他则第一时间赶来县寺找上我。” “……”刘景不由瞠目结舌,久久难以言语。说实话,陶观的父母兄弟,都是趴在陶观身上心安理得吸血的寄生虫。没想到被刘景视为“废物”的人,有朝一日也能对他有所帮助。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四章 军市 虽然陶观的兄长立下大功,然而这种人并不值得刘景亲自接见,至多给他一些钱财就是了。 倒是陶观,刘景准备这两日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聊一聊。 随后两人谈到战死者抚恤一事,刘景不禁大感头疼,此战己方固然是大获全胜,斩俘六千余人,可自身伤亡同样也不小,仅战死、失踪的人,就将近千人,伤者亦不下千人。 众所周知,汉代流行厚葬,凡棺椁、丧具,所费极大,抚恤以每人两万钱计,千人便需要两千万钱,刘景不感到头疼才怪。 然而这笔钱是万万不能节省的,否则必定会影响军心。毕竟,士卒为你卖命,最后却是死无葬身之地,岂不叫人寒心? 另外大胜之后,必须给予士卒奖赏,这同样是一笔大数目。当今士卒并无工资,收入全靠赏赐,若奖赏不足,为了安抚士卒,便只能放任他们劫掠百姓以自给。以世祖光武之英明,崛起之初,也只能对麾下诸将的劫掠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景绝对无法容忍麾下肆意劫掠,是以他想到了两个解决办法,一个是屯田,即拨给士卒及家庭土地,使其与全家都能够衣食无忧。三国时代,魏、蜀、吴皆大规模屯田,历史证明了屯田是这个时代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但这是远水,救不了近渴。 另一个办法,则是将此次大战缴获的大批辎重,变卖成钱财、布匹、粮食……再赏赐给士卒。而这就需要设立一座军市。 所谓军市,是指在军营驻扎地,或屯戍地临时设立的市肆。 据《周礼》记载:“凡会同师役,市司帅贾师而从,治其市政,掌其卖儥之事。”而市司,即是市肆的长吏,负责市肆日常事务、平抑物价、鉴别真伪等。 军市最迟出现于战国时期,秦、赵、齐三国皆设立军市,收取军市之租用于卒伍,弥补军费之不足。比如赵国名将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扰也。” 有汉以来,更是立军必设市,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祭遵,就曾为军市令,其人执法严明,光武帝的家奴在军市中犯了法,祭遵毫不容情,悍然格杀之。令光武帝颜面大失,又无可奈何。 之前刘景麾下诸军分处各地,直到去年秋季,才因荆州军挥师南下,齐聚于酃县。而那时士卒身无分文,别无长物,酃县市井就足以满足全军日常所需,因此刘景便一直没有设立军市。 如今经过一场大战,士卒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额外收入,尤其是水军将士,利用水上监管不便,乘机贪墨不少。 加上刘景有意变卖大批辎重,以及收取军市之租以养军,因此设立军市,便已是迫在眉睫。 军市之中当有市掾,刘景心中暂有两个人选,其一是主簿郭商,他从前就在酃县市井任监市掾,对于市井的情况十分了解。 不过郭商和曾经的黄秋一样,心里对市井多有排斥,认为市井是污浊之地,相比之下,他恐怕更愿意做综理县事的县主簿。 其二嘛,便是陶观了。 陶观在市中贩饼多年,对市井同样十分了解,而且他为人聪慧,知书达理……最重要的原因是,刘景非常欣赏他的智慧与才华,想要给他一个机会。 由于陶观乃是一名侏儒,即便是县中最微末的小吏职位,也注定当不了。不过军市乃是刘景私立,市吏则是他私署,并非正式官吏,用陶观虽然会引起一些争议,但总体应该问题不大。 先试试看,如果实在不行,刘景也算是彻底死心了。 ………… 午后,夕阳斜下,天边映着一抹红霞。陶观在一名县吏的引领下,行走于酃县县寺之内,他头戴缣巾,身着短服,硕大的头颅,矮小的身材,偏偏脸上一副严肃之貌,显得既滑稽又可笑。 对于周围众吏异样的眼神,陶观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多年下来,他早已练到刀枪不入境界。 陶观跟随县吏来到便坐外,门下吏显然早就得到了刘景吩咐,未曾请示,直接放其入内。 陶观内心涌出一股暖意,跨门而入,便看到刘景坐在主位,埋首案牍,神情甚是专注。 感到门口似有动静,刘景不由抬起头,看着略显拘谨的陶观,笑道:“子仪,你来了……” “刘君……”陶观俯身下拜道,“恭喜刘君击破强敌,昨日耀功,小人也在场,小人虽然不通军事,亦能看出刘君麾下士卒精锐,乃是一等一的强兵。” “哈哈,子仪不必客气,坐。”刘景示意陶观坐到自己的下首,随后娓娓道:“这次找你来,除了感谢你替我抓住了敌人密探,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这倒是有些出乎陶观的意料,惊讶道:“不知刘君有何吩咐?” 刘景道:“子仪昨日想必也看到了,如今我麾下兵力甚众,军中日常所需,不下于一城百姓之耗,进出酃县市井,多有不便,因此我准备设立一座军市。” “……”陶观听得一头雾水,搞不清楚刘景为何要和他说这些。 刘景笑着对陶观道:“凡立市,必设长吏,以管理市肆,子仪,我有意让你出任市掾。” 陶观目瞪口呆的看着刘景,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让他当市掾?开什么玩笑!当初他以为刘景让他做醉乡居的肆主,就已经够荒诞了,万万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刘景的魄力。 随即,陶观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几乎透胸而出。陶观强忍着身体颤抖,道:“军市乃是一军之重,不能不慎之又慎,刘君麾下人才杰出,多不胜数,何以要用我这样的残废之人?” “子仪,你还记得吗,我曾和你说过,你有着过人的才能,只是世人看不到,纵使看到也不敢用。”刘景微笑说道:“我想试试。” 陶观默然涕泣,久不能答。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五章 看清 过了良久,陶观才勉强平复下情绪,说道:“自古侏儒身体残疾,无法依靠耕田力作养活自己,只能假扮愚痴者娱人,才能苟活人世。昔日,齐、鲁为夹谷之会,齐作侏儒之乐,孔子以‘匹夫而营惑诸侯者,罪当诛!’尽杀之,未尝有半点怜悯之心。 刘君却不以小人卑鄙,折节下交,如今更是欲用小人为吏,心胸气度之广,古今未有。小人感恩戴德,只是此事过于惊世骇俗,被世人知道,必会引起极大非议,导致刘君的名声受损,是以小人万万不能答应。”说到最后,陶观再度潸然泪下。这是他连做梦都不曾想过的事情,然而真的发生了,他却不敢接受。 这一刻,陶观内心既感激刘景的赏识,亦哀叹自己的不幸。 刘景缓缓摇头道:“子仪先别忙着拒绝,军市乃是由我私立,军市长吏名为市掾,却并非真正的官吏,所以你无需担忧。” 陶观听罢不由一愣,心道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当今天下大乱,刘景据百里之地、拥万人之众,隐然有割据之势,在他的地盘,他说的话就是命令,他设立军市,任命市吏,不是真的也成真的了。不过这确实是一个掩人之口的办法。 看着陶观一脸纠结的模样,刘景笑道:“我暂时也找不到其他适合人选,子仪不妨试试看。” 陶观暗暗一咬牙关,决定抓住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开口说道:“小人只恐自己才能不足以胜任职位,有负刘君的信任。” 刘景笑着说道:“当初我让你做醉乡居的肆主,你也担心无法胜任,最后不也干得有声有色。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陶观当即起身离席,向刘景伏拜道:“刘君大恩,无以言谢,小人日后必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以报刘君恩惠之万一。” “子仪不必如此。”刘景摆摆手道,等到陶观重新回到座位,说道:“军市乃是军民会聚之地,不比寻常市井,为杜绝百姓蒙骗士卒、士卒欺压百姓的事情发生,需以严刑峻法治理军市。前汉梅福上书成帝时说:‘欲以承平之法治暴秦之绪,犹以乡饮酒之礼理军市。’即此理也。” “乡饮酒礼”出自于《礼仪》,讲的是答拜揖让、相敬如宾的仪节,不能用之于军市。 陶观闻言眉头皱起,他一个侏儒小人,想要在鱼龙混杂的军市施以严刑峻法,谈何容易? 刘景亦知这并非一件易事,说道:“正所谓‘万事开头难。’在军市成立之初,我会让县丞严伯穆兼管一段时间军市治安。在此期间,你需要尽快在市中站稳脚跟。依我之见,你最好求助于蔡宏超,让他帮你一把。” 陶观也想到请蔡升帮忙,他和蔡升结识于微末,情谊深厚,他若开口,蔡升定会倾力相助。 两人随后又商量许久,直到下职的鼓声响起,才结束谈话。 设立军市乃是目下的当务之急,刘景毫不拖延,第二天就对外宣布设立军市。 至于军市的地点,他没有选在湘水西岸,酃县县城周边地区,而是将军市设于湘水东岸,原酃县城址东郊。 ………… 桂阳郡、耒阳县。 二月中,正是春忙时节,百姓皆埋头田间,努力耕耘。 桓彝头戴梁冠,身着官袍,一脸肃穆的端坐于安车内,他去年中上任耒阳,这还是他首次经历春耕,因此格外重视,每隔数日,便要率领门下诸吏,乘车出巡地方,教民稼穑,劝课农桑。 午后归来,桓彝刚下车,就看到自己派去酃县的家仆从便坐旁边的塾室中行出,捧信拜道:“主人,这是刘君给你的信。” 桓彝轻轻颔首,接过信,一边走入便坐,一边拆开信笺。 刘景信上前半部分,详细写了大破荆州水军的经过。 桓彝虽已知道此战结果,可是看到信上密密麻麻的斩俘数据,心里仍然感到万分震撼。 要知道,荆州水军可是将长沙水军打得全军覆没,令张羡只能躲在临湘长吁短叹,徒之奈何。 而刘景居然一战打得所向无敌的荆州水军伤亡过半,元气大伤。若非自己的家仆在酃县城下,亲眼目睹了数千荆州军俘虏,桓彝肯定认为刘景在夸大其词。 “仲达……”桓彝抚着唇上短髭,他现在已经渐渐想明白了,这一战,看似不可思议,其实却是刘景苦心谋划多年的结果。 三年前,刘景尚蛰伏于市井时,就一口气购买了十余艘大船组成船队,号称要贩货南北,当时,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的行为,认为他的做法实在是莫名其妙。 而刘宗、蔡升,也是在这一年被任命为别部司马,自建部曲,要说刘景与之无关,谁能相信? 前年,刘景出为酃县长…… 去年,荆州南北大战爆发,刘景顿时“原形毕露”,召回刘宗、蔡升二部,收编长沙水军残余,强势入主耒阳铁官…… 通过这次大胜荆州水军,桓彝重新回头看刘景的过往,才发觉他的布局,究竟有多么深远。 昔日桓彝与刘景吏舍同第,比邻而居数载,两人又是知交好友,自以为颇为了解刘景,如今却发现自己从未真正的看清他。 如今,桓彝终于看清了。 刘景神智天授,谋虑如神,心怀大志,绝非甘居人下之人。 “仲达,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呢?”桓彝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看信,刘景在信中提到要将上千名荆州军俘虏送来耒阳铁官。 桓彝对此倒是颇为乐见,有了这批俘虏补充入铁官,他就能从铁官徒中招募人手,组建营兵。铁官徒开矿冶铁,不畏艰苦,刚劲强悍,是非常好的兵员。 信的后半部分,则都是私情,刘景谈到了自己的妻子邓瑗预计未来一二旬内,便会诞下子嗣,他马上就要做父亲了。同时也提到弟弟刘和,预计四月将会前来耒阳,拜入他的门下学习。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六章 监九县 零陵郡,泉陵县。 泉陵为零陵郡治,史书记载:“零陵下湿,编木为城,不可守备。”作为大汉朝仅有的十余个曾人口高达百万的大郡,零陵郡城泉陵无疑是其中最寒酸的。 不过这并非零陵建不了夯土坚城,纯粹是因为多雨潮湿的天气原因,后期维护成本过高。 荆州南北大战爆发后,零陵太守不欲卷入其中,挂印绶于正堂门楣,携带家眷出走。从此以后,太守召开郡朝会议的正堂便空置下来,而正堂隔壁的主簿室,则成为了零陵郡新的中心。 零陵郡主簿不是别人,正是零陵名士刘巴刘子初。 刘巴的名声并不仅仅局限于零陵,整个荆州皆闻其名,最为人熟知的事迹,莫过于刘表多次征辟,甚至举其为“茂才”,他从无回应,对刘表的招揽不屑一顾,将名士的高傲展露无遗。 刘巴名声虽大,但他的年龄却并不大,今年才二十余岁,尚未到而立之年,其身量中等,脸容清瘦,气质脱俗,风仪出众。 他此刻正坐在主簿室之内,和书佐蒋琬谈话。 蒋琬年纪稍小刘巴几岁,其身长七尺余,方面大耳,疏眉朗目,仪表不俗。他坐在刘巴的下首,举止端庄,彬彬有礼。 蒋琬字公琰,他是零陵湘乡大姓蒋氏子弟,弱冠时便与外弟泉陵刘敏俱知名,乃零陵郡年轻一辈中最出众的人物。 两人谈论的话题,自然便是最近震惊整个荆南的刘景了。 这几个月来,刘巴与刘景屡屡通信,他自觉双方才器相当,志趣相投,已是结为好友。 而蒋琬虽未见过刘景,但他是潘濬的姨兄,两人性格南辕北辙,可从小关系就极为密切。过去几年中,潘濬在写给他的信里,多次提到刘景,蒋琬这才渐渐知道他和刘景有着特殊的关系。 刘巴和蒋琬感慨道:“我只以为刘仲达才智绝人,器量弘广,不意他才备文武,善于用兵,乃是邓禹、马援一样的人物。” 蒋琬微微颔首道:“刘仲达以区区一县之地,合败军新卒,以弱击强,大败荆州水军,斩大将蔡中、吴巨以下数千人,确实当得起纲纪如此盛赞。” 刘巴道:“去年我力主向酃县输送米谷五万斛,郡中吏民为此明里暗里,对我多有指责,认为我是因私废公,不该拿零陵仓中之谷做人情。”这口气憋在他心里半年了,实在是不吐不快。 黄琬不动声色道:“如今众人始知纲纪心意。” 刘巴抚着黑须道:“若无刘仲达,此刻荆州水军怕是已经兵临城下,而泉陵以树栅为墙,我等必然难以拒之,届时仓中就算有再多米谷,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都是白白便宜了江北兵。” 蒋琬道:“刘仲达这次乘大胜之势,再次开口讨粮……” “予之。”刘巴说道:“刘仲达乃是我们北方的屏障,只要他一日尚在,我们就一日无忧,,为此付出一点米谷算什么。” 蒋琬暗暗苦笑,这可不是一点,去年秋收至今,短短半年时间里,零陵郡先后向张羡、刘景输出了超过十万斛米谷。现今郡府仓中也没有多少余粮了。 刘巴又道:“对了,公琰,刘仲达信中屡次说道,久闻你的名声,想要和你见上一面,不如这次粮谷,就由你亲自押送。” “好……”蒋琬亦有意和刘景见面,便颔首同意了。 ………… 荆州水军南下之时,因为是溯水而进,足足花了十余日才抵达衡山乡。而返程则是顺流而行,只花了六七日就成功回到临湘,时间上缩短了将近一半。 不过相比于南下时江面舳舻相属,连旗成云,不见首尾,蔚为壮观的盛大场面,荆州水军归来就显得落魄多了。 没办法,毕竟几天前才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败,船舰损失近半,棹夫、士卒战死、被俘、坠水失踪者无虑八九千人。可以说荆州水军被这一战直接打残了,至少需要休整一年才能稍稍复振。 蔡瑁为人骄傲自负,他不愿以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回来,令舰队多树旗帜,以煊威武。然而表面工夫做得再多也没用,他们战败的消息,早已先一步传回。 散播消息的人,正是刘祝的探子,临湘士民听闻刘景率众大破荆州水军,击斩吴巨……开始还不肯信,直到亲眼目睹荆州水军狼狈而返,临湘士民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的传言竟是真的。 蒯越接到水军战败的消息后,气得一夜未睡,心里大骂蔡瑁废物!当初他之所以同意蔡瑁南下,乃是因为水军实力足够强大,蔡瑁即便遇挫,也能够全身而退。事实证明,他高估蔡瑁了。 水军一归来,蒯越立刻抛弃一切,乘马出营,直入北津渡口。看着水军船舰减少近半,损失可谓惨重至极,蒯越脑子不禁“嗡”的一声,双目充满血丝的怒视蔡瑁,道:“德珪,你……” 刘磐亦是气愤不已,只是他身为晚辈,不能明着表现出来。但心里却是对蔡瑁十分不满,荆州水军在湘水乃是无敌的存在,根本没有敌手,即便交给一个白痴统领,也不会败得如此彻底。 面对蒯越充满愤怒与责难的眼神,蔡瑁面有惭愧,可他心里同样不好受,此战包括蔡中在内,他的族中昆弟死了五人。要不是习珍主动留下断后,蔡和能不能回来,都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蔡瑁叹道:“异度,此番大败,令我无地自容,不知日后以何面目见将军。” 事已至此,就算将蔡瑁骂死也是无济于事,而且蒯越身为主帅,也有责任,他强忍住心头怒火,问道:“德珪,你也是一个知兵之人,何以大败至此?” 蔡瑁脸上写满了悔恨,咬牙切齿道:“我等都低估刘景小儿了!他看似只有一县之地,麾下水步军却超过万人,更有荆蛮为助,兵力已经不弱于我多少,我落入他的陷阱,被其前后夹击,首尾难顾,导致大败。” 蒯越听得眉头高高皱起,蔡瑁话中透出来的信息非常惊人,若真如其言,可能麻烦大了。 刘磐内心并不相信蔡瑁之言,认为他是为自己战败开脱,故意夸大对手的实力,开口质问道:“刘景哪来的这么多兵力?” 蔡瑁回道:“据我推测,他当是收编了几支长沙败军。”其实这事他早就知道,吴巨屡屡提到的刘宗、蔡升,便都是原长沙军,之后南下与刘景合流。可惜他当时自恃水军实力强大,目空一切,并没有重视吴巨的情报。 刘磐不由冷笑道:“一群之前被我们打得溃不成军的残兵败将,被他收编后,就变成精锐之师了?莫非他是淮阴在世吗?” 蔡瑁目光阴鸷地瞥了刘磐一眼,没有接话。 蒯越出言问道:“德珪,你说刘仲达一方有荆蛮相助?” 蔡瑁颔首道:“对,至少有两三千荆蛮,参与了作战。” 蒯越不禁陷入沉默,长沙蛮战斗力不及武陵蛮,却也不可小觑,这次刘景招来两三千荆蛮助战,下次呢?谁又能保证他的麾下,不会出现数以万计的荆蛮? 蔡瑁又道:“我认为,刘景小儿对我们的威胁,丝毫不下于张羡。以前我们总是觉得攻占临湘,杀死张羡,零陵、桂阳二郡可传檄而定,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有些过于想当然了。” 蒯越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一个张羡就已经够让他们头疼了,大军困顿临湘城下超过半年,至今毫无进展。如今又蹦出一个刘景,光是从其用兵来看,难缠程度比之张羡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于未来,蒯越心中第一次出现了悲观的情绪。 ………… 与城外愁云惨淡的荆州军相比,临湘城内却是一片欢腾。 被敌人围困长达半年之久,如同身处囚笼之中的长沙人,现在太需要胜利鼓舞一下士气了。 恰在这时,刘景的捷报传了回来,而且还是大捷。吴巨,这个长沙人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的叛徒,被刘景率众斩杀。 张羡坐在正堂君位,脸上笑意盈盈,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快心的笑过了。这半年来,他每日都承受着精神与身体的双重压力,容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原本斑白的两鬓,如今已是雪白一片,精力亦是大不如前。 张怿一脸忧郁的坐在张羡身侧,又是刘景……这一刻他的心里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堂下立着以功曹桓阶、五官掾刘蟠为首的郡府众吏。而以长沙北部都尉褚方为首的武将,则依旧紧守城墙,不敢擅离职守。 面对众僚的恭贺,刘蟠不住抚着长须,直笑得合不拢嘴。 双方开战以来,长沙军无论水、步,战则必败,只能依托坚城临湘与荆州军周旋。刘景第一次出手,就一举大败荆州军,这是长沙人对荆州军的首次胜利。 桓阶和刘蟠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出列说道:“府君,刘仲达大破荆州军,斩杀吴巨,一雪国耻,如此大功,不能不赏。” 张羡对此心里已有计议,颔首道:“伯绪所言甚是,刘仲达斩杀叛徒吴巨,不仅是为我消除心腹大患,亦可告慰因他而枉死的将士,这样的大功,自然需要重重奖赏。我欲以兼摄酃县、湘南、连道、昭陵、醴陵、安城、茶陵、攸县、容陵九县。” 张羡这是准备将郡城临湘以南九个县,全部都交给刘景官吏。反正他被荆州军围在临湘出不去,不如让刘景整合长沙南部诸县,聚集起更加强大的力量。 包括张怿在内,堂中众人都是一愣,没想到张羡竟然有如此魄力,在张羡被困在临湘,及北方四县沦陷的情况下,这几乎等于是让刘景做代理长沙太守了。由此亦可看出,刘景的大胜,在张羡心中的地位。 这种以县长兼领旁县的例子虽然比较罕见,却也不是没有。比如西汉末年,在蜀地以一己之力对决整个东汉帝国的公孙述,年轻时曾为清水县长,太守认为他有着非凡的才能,让他兼摄郡中五县,从此五县政事修理,奸盗不发,郡中谓有鬼神。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七章 求援 当初要不是吴巨暗中投敌,荆州军说不定仍被挡在巴丘外,难以踏上长沙的国土。再不济,局势也不会糜烂到如今这个地步。张羡现在自保有余,但想要赶走荆州军,却几乎毫无可能。 因此张羡心中对吴巨可谓是恨之入骨,纵使倾尽湘、江之水,也难以洗刷。然而张羡心中就是有再多的恨,也无法伤及吴巨半分,气得张羡常常夜不能寐。 刘景斩杀吴巨,总算令张羡得以一舒胸中恶气,而且这一战,表明了荆州军并不是不可战胜,让他隐隐看到了一丝希望,一丝将荆州军逐出长沙的希望。 所以,张羡经过深思熟虑后,令刘景兼摄长沙南部九县。有他的委任书,加上刘景自身的名望、才器,必能在短时间内整合九县,使得实力更上一层楼。 现在就幻想刘景日后率兵北上,救援临湘,或许有些不切实际,但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退一万步讲,即使刘景整合九县后按兵不动,对临湘也有极大帮助。长沙南部存在着这样一个强大的敌对势力,在一旁虎视眈眈、伺机而动,荆州军必然会分心,导致难以全力对付临湘。 至于刘景势力大涨,日后或有尾大不掉的危险,张羡目前处境无比险恶,哪里顾得了许多,只能是两权相害取其轻。 刘景是他的故吏,为人又素来爱惜羽毛,看重名声,只要自己不过分逼迫,终不会反叛。 对于张羡的这个决定,桓阶、刘蟠先后表示了赞成,其他郡府大吏自然不会跳出来唱反调。即便是张怿,也没有提出异议。 桓阶又一次出列,说道:“府君,而今北军虽遭败绩,可实力仍然强大,仅凭我们自己的力量,只能与其僵持,很难击败北军,当设法求援于外。” 张羡一脸平静地点点头,问道:“我们该向谁求援呢?” 桓阶毫不犹豫道:“我等为汉臣,自当求于国家。古人有言:‘顺道者昌,逆德者亡。’司空曹公不以弱小,仗义而起,救朝廷之危,奉王命而讨有罪。法明国治,上下用命,有义必赏,无义必罚,可谓顺道矣。 刘景升自以为宗室,据有荆州,却不思为国家屏障,反而无故兴兵长沙,势虽大,却尽失江、湘之心,可谓逆德矣。 今曹公南破袁术、西灭李傕、东戮吕布,中原略定。府君何不举荆南三郡,派人前往许都,面见天子、曹公,表忠贞之心,告刘景升不德之罪,请求朝廷发兵荆州,以伸正义。” “善。伯绪之言,深得我心。”张羡听罢抚掌而叹道。“仆虽久在荆南,亦心存朝廷,只是昔日天下大乱,道路阻隔,一直没有机会前往京师,面见天子。如今曹公奉天子以诛暴乱,有振兴社稷之心、荡涤天下之志,仆亦当遣使诣许,表明心迹。” 桓阶躬身归列,其实求助的对象,除了北方的曹操外,江东的孙策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孙策跨江短短数年间,率兵先后攻占吴郡、丹阳、会稽三郡,大江以东,仅豫章华歆未服。 孙策不仅实力强大,而且与刘表有杀父之仇,如果派人向他求助,成功的把握很大。 只是桓阶是孙坚的故吏,身份立场有些尴尬,不便开口。 他不好说,刘蟠则没有这些顾虑,两人事先早有沟通,刘蟠继而出列道:“府君,江东孙伯符亦可为援。《春秋》之义:‘子不为父报仇,非子也。’昔年乌程侯因刘景升而死,孙伯符如今据有江东,必生复仇之念。府君告急于孙伯符,必得回应。” 这次,张羡没有立刻答应,微微皱起眉头。 过去孙坚为长沙太守时,他为零陵太守,由于孙坚乃是多质少文的武夫,不守国家法令,动辄将兵跨郡,张羡内心恶之。后来孙坚北上讨伐董卓,令部下苏代领长沙太守,结果还不到一年,就被张羡联合长沙大族所灭。 当然了,这些都是陈年老账,随着孙坚的死,早已烟消云散。张羡没有考虑多久便同意了。 周围与荆南地区接壤的势力,还有交州,不过张羡无意向交州刺史张津求助,虽然两人都是南阳人,既是同乡,又是同姓。 两年前,即建安二年,交州刺史朱符为当地夷贼所杀,朝廷以张津为新任交州刺史,当时他途经长沙时,张羡非常热情的招待了他。 至于不向张津求助的原因,是怕驱狼逐虎的计策没成功,反倒引狼入室,交州紧临零陵、桂阳二郡,招他北上,二郡必失。 ………… 褚方坐在城墙下的塾室,一边喝着肉羹,一边啃着糗糒,糗糒即干粮。糗糒主要以米、麦为原料,煮熟后再舂磨成粉,制成饼状物,乃军中必备之物,一般作为情况紧急时的军需食物。 由于临湘被围半年,城中粮食渐渐紧张,他吃的糗糒里面掺杂了大量的麦、豆等粗粝之食。 不过他到底还有肉汤可喝,普通士卒连菜汤都快喝不上了。 褚方身量一般,食量却极为惊人,食案前整整一盘的糗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不久之后,就全部送进了肚中,最后他端起陶碗,将肉羹一饮而尽。 酒足饭饱后,褚方戴上兜鍪,走出塾室,重新回到城墙上。 “都尉……” “都尉……” 士卒见到褚方,无不正容肃拜。 去年秋冬之际,临湘士卒在他的带领下,无数次打退荆州军的进攻,令荆州军蒙受了巨大损失,不得不做出改变,放弃攻城,转而采取围而不攻的策略。 能够带领士卒一次次取得胜利的人,又岂能不得军心? 褚方来到城墙边,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一片荒凉之景。 “唉……” 荆州军围而不攻,对临湘来说并非坏事,可褚方是一个压抑了整整八年的人,他渴望征战沙场、渴望建功立业,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的日子,实非他所愿。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严法 原本因为刘景将县治迁往蒸水乡,而逐渐变得没落的原酃县城,随着东郊军市的设立,再一次焕发了蓬勃的生机。 军市也因为军民的大量交易需求,一日繁荣过一日,短短的时间内,不管是人流量,抑或交易量,都已令酃县市井望尘莫及。 军市成立之初,军民一窝蜂涌入,泥沙俱下,龙蛇混杂。 为了从一开始就遏制住歪风邪气,严肃暂时放下手头事物,亲自坐镇军市。 这几年,刘景只掌管大方向,几乎不直接插手县中政事,严肃代之理政,其以法治县,铁面无私,酃县上至豪彊、下至百姓,莫不悚然,如今在酃县,谁不知道“严君威重,不可触犯。” 酃县百姓知道严肃坐镇军市,都十分知趣,很少有人敢冒犯其威。相比之下,军中吏士虽然大多都听说过他的名声,却自恃军功,并没有太把他放在眼里。 结果不过一两日间,严肃便逮捕了六名军中吏士,从刘宗到刘亮,再到韩广,先后找上门来。而刘修、蔡升、马周,或因军纪良好,或有意约束部伍,并没有受到波及。 刘亮当年在市楼任职时,曾是严肃的属下,是以不敢同严肃放肆,只能围着严肃一再陪笑求情。刘亮身长七尺余,猿臂蜂腰,相貌英武,此刻却是一脸讨好,场面看上去颇为滑稽。 刘宗就没有这些顾虑了,闯进来,面色深沉的让严肃放人。 韩广与严肃交情一般,又是外乡人,只能动之以情,直言其抓捕的两人,在之前与荆州水军的大战中,都立有斩首之功,希望严肃可以看在他们立有功劳的份上,放他们一马。 三人态度不尽相同,严肃却反应如一,他会放人,但却是在他们得到应有的处罚之后。 刘亮、韩广默然,刘宗却是被彻底激怒了,他虽然身高仅七尺出头,却有威容,目光如炬,怒发须张,犹如一头愤怒的雄狮,直欲上前将严肃生撕活吞了。 即便是刘景,也很少当众反驳他的意见,就算两人意见相左,刘景也会拐弯抹角一番,以让他能够接受的方式说出。 严肃区区一个“小吏”,居然敢当众毫无顾忌的扫其颜面,莫非他以为自己背后有刘景撑腰,就无人可以制他了吗。 刘宗今日若是就此灰溜溜的离开,还有什么脸面带兵? 面对盛怒之下,杀气腾腾的刘宗,严肃不为所动,开口说道:“在下这两日一共抓捕了六名犯法军吏,其中三人是刘司马的部下。” 刘亮在一旁险些笑出来,他麾下就一人犯法,这样看来,三人里面,他麾下军纪算好的了。 “那又如何?”刘宗不以为然道。这又不是什么杀人重罪,何足道哉?当年他居家时,藏匿亡命、不法十数人,郡中督邮、贼曹、亭长,莫有敢问者。 严肃正色道:“明廷心怀荡涤天下,复兴汉室之志,以建仁义之师而救天下,平素最重军纪,刘司马乃明廷肺腑兄弟也,正该以身作则,为诸将表率。如今何以反其道而行之?” 刘宗顿时被说得面红耳赤,严肃这番话一出,他如果继续闹下去,就是无理取闹了,可若是就此退走,又会沦为笑柄,是以一时间进退失据,僵在原地。 刘亮看看刘宗,又看看严肃,见室中气氛越发凝重,急忙出面打圆场道:“从兄,严君虽然执法有些过于严苛,但惩罚小过也确实可起到震慑人心的作用。免得军中吏士日渐骄横,目无法度,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到那时,再想补救可就来不及了。” 刘宗斜睨了刘亮一眼,冷哼道:“有什么来不及的,大不了编入敢死、先登,总不能死在狱吏之手。”这个“狱吏”明显是意有所指,严肃昔年曾为市狱吏。 严肃脸上平静无波,仿佛没有听出刘宗话中之意。 刘亮干笑两声,不敢再言。 “足下好自为之。”刘宗最后深深的看了严肃一眼,拂袖而去。 刘亮不禁叹道:“唉。从兄年十二便倾资结客,报得父仇,十数年来,纵横世间,未尝有挫,今日却在严君面前颜面大失,此事传开,名声必会有损。” 严肃道:“刘司马未能约束部曲,才有今日之辱,与我何干?”说到这里,严肃又微责刘亮道:“子明,你麾下皆为酃县本地人,又经过褚子平的调教,如今落在你手,军纪却还不及刘元德、蔡宏超、马子谨部,这是你之失。” 刘亮苦笑,他刚才还为自己的军纪是三人中最好的而“沾沾自喜”,这么快就遭到报应了。 刘亮道:“严君教训的是,我回去后一定对部下严加管教,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严肃点点头,又望向韩广,说道:“足下等人,先前陷于耒阳铁官,每日深入矿山,埋首冶炉,可谓尝尽艰辛。按理来说,足下等人有此经历,当知小民之难,怎么能忍心加以欺辱呢?” 韩广叹道:“《左传》云:‘非知之实难,将在行之。’莫说是粗鄙无知的士卒,就连我这个读过《左传》的人,想要做到这一点,也绝非一件易事。” 严肃道:“正因为如此,才需要以严法治兵。足下也是颇读兵书之人,岂不闻《兵法》云:‘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 “受教了。”韩广拱手道,“足下不但有治民之能,还熟读兵书,严君日后若是投笔从戎,必能严治部伍,成为诸将表率。” 严肃摆了摆手道:“足下恭维过矣。自古纸上谈兵,夸夸其谈者比比皆是,但真能部勒卒伍,克敌制胜者,百中无一。” 刘亮在一旁开口道:“我倒是认为严君可以为将,正好,吴巨部九百余人皆已归降,从兄至今也没有找到心仪的人选,如果严君有意军旅,可主动求之。” 严肃听得心中一动,却也没有当场表态。 不久,刘亮、韩广相继告辞。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九章 说和 “明廷……”身材消瘦,面容古拙的严肃走进便坐,拜道。 刘景起身笑道:“伯穆,我听说今日从兄刘伯嗣找你索要犯法的部曲,却吃了一记闭门羹。” 严肃对刘景这么快就知道此事一点也不意外,沉声回道:“《韩非子》曰:‘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在下受明廷之命,镇守军市,监督不法,自当一心奉公,刘司马虽是明廷肺腑兄弟,亦不敢徇私枉法。” 刘景不由失笑,严肃明显是怕他为刘宗求情,因此一开口就直接把“路”堵死了。 严肃乃是被刘景拔于微末,知遇之恩,如同再造,所以严肃素以臣下自居,视刘景为君主,可他虽然对刘景忠心耿耿,却并不盲目,他有着自己的坚持。 这也是刘景当初特别看重他的地方。 严肃铁面无私,执法如山,刘景派他前往军市,对今天这样的情况,自然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甚至这就是他最初的目的。 刘景军刚刚打了一个大胜仗,将士难免志得意满,心生骄矜。此时如果放纵不管,日后再想整肃难度会变得非常大,是以必须一开始就将这股气焰打压下去。而严肃,则是最适合的人选。 “伯穆的做法,并无不妥。”刘景对严肃的做法予以了肯定,顿了一下,又道:“只是……伯穆手段或许可再委婉一些,刘伯嗣毕竟是豪杰之士,如此对待他,他必会深以为耻。 当年贾复习《尚书》、明经义,有将相之器,部将犯罪为寇恂所杀,犹叹息不忿,几欲置国家于不顾、斩寇恂以雪耻。何况是任气刚猛的刘伯嗣呢?你们二人若相斗,绝非我之愿也。” “明廷心意,在下已尽知。”严肃躬身说道,“在下绝不会让明廷左右为难,日后见到刘司马,必当退让,以示恭敬。” 刘景摇了摇头道:“你并没有过错,又何须如此?我找你来的目的,是想要中说和,使你们能够解开心结,重归于好。” 严肃毫不犹豫道:“这亦是在下的愿望。” 刘景点点头,拉着严肃落座,聊了没多久,刘宗便走了进来,他看到座中的严肃,不禁一愣,脸色随即沉了下来,对刘景道:“仲达,你既然和严伯穆有事商量,那我就先告辞了。” 刘景不由大感头疼,他现在仅仅是一县之长,两人并非从属关系,名分未定,刘宗又是他的族兄,当然有资格甩他脸色看。 刘景不敢迟疑,急忙起身拉住刘宗,说道:“从兄,我听说你今天在军市和伯穆发生了不愉快,所以特意找你们来,希望可以化解你们之间的误会。” “刘司马……”严肃起身向刘宗行礼,而且行的是揖礼之中最重,仅次于跪拜的长揖之礼。 刘宗脸色稍霁,对严肃拱了拱手。 刘景在旁又道:“从兄,我等虽然刚刚大破蔡瑁的水军,但北军实力仍非我等所能敌也,此时我等正当齐心协力,共御强敌,万万不可阋墙于内,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刘宗面有不豫道:“仲达这是什么话?我岂会以私废公?” 刘景从容地道:“从兄自然不是这种人,然而严伯穆乃是我的心腹,从兄则是我的肺腑,你们二人不睦,叫我何以安心呢?所以今日我欲为你们说和。” 刘宗心里纵然不愿,也不好当面反对,刘景当即将他拉到严肃面前,令二人握手言和。 看着刘宗面无表情的样子,刘景也是暗暗摇头。 当年,蔺相如不畏秦王之威,而畏廉颇,乃为国也。而廉颇知其心意后,负荆请罪,双方遂成刎颈之交。这就是“将相和”的故事,此事之所以会成为千古美谈,正因为它十分少见。 刘景本就没指望两人能够像蔺相如、廉颇一般,只要不因私废公,他就心满意足了。 刘宗借着有军务在身,只待了片刻,就告辞了。 刘景、严肃一直送出便坐,目送刘宗走远,两人返回室中,刘景开口问道:“伯穆,市中对子仪为市掾是什么反应?” “非议甚多。”严肃回道。他和陶观也认识不少年了,当初刘景卸任市掾,离开时特别叮嘱过他,要他帮忙照看陶观。 说实话,刘景居然会任用陶观担任军市市掾,别说市中军民无法接受,他也是大感费解,甚至还曾劝说刘景打消这个念头。最后当然是失败了,刘景在这件事上,态度出奇的坚决。 这倒也在他的意料中,刘景又问道:“有人为此闹事吗?” “没有。”严肃摇头道。有他坐镇军市,没人敢故意找事。 “那就好。”刘景颔首道,“子仪身体矮小,没有威仪,因此开始阶段必然极为艰难,伯穆,你有机会就多多帮衬他一下。” “诺。”严肃应道。随后脸上神情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明廷,吴巨旧部已归降多日,不知心里可有心仪之人?” 刘景闻言忍不住瞥了下首的严肃一眼,他这话问的有些突兀,莫非他有意领兵不成? 刘景现在麾下并没有合适的人选,习珍虽然能力足够,只是一来他乃新降,寸功未立,不宜授兵,二是他本人态度不甚热衷,他当初归降的原因,并非是真心实意投靠,而是逼不得已下的选择,除非有一天荆州军撤回江北,否则他很难彻底倒向刘景。 不过刘景已经决定将吴巨旧部暂时交由从兄刘修统领。 刘修不仅善于练兵,而且相比于志气甚高的刘宗,刘修无疑更加安分,刘景对他甚是放心。 得知刘景的决定,严肃心里稍稍有些失望,却也没有为此太过纠结,现阶段酃县政务已经占据了他大半的精力,若是投身军旅,肯定让他分心两面,难以兼顾。 刘景提议道:“伯穆若有志军旅,可先在县中招募几百县兵,未来有变,自可迅速扩大一营。”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章 蒋琬 听到刘景招募县兵的提议,严肃心中立时一动。褚方营,也就是现在刘亮率领的营兵,便是以酃县县兵为骨干扩充而成。 由于这两年刘景麾下兵力不断增长,酃县周围驻扎着多支水步军,是以酃县此后并未再招募县兵,因为完全没有那个必要。 而招募县兵,严肃正好可以以县丞身份督之,不必再担忧分心军政两面,难以兼顾的问题。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招募五百人。兵员不是问题,自去年长沙爆发大战,数以十万计的百姓南下躲避战火,光是酃县就多出了四五万人。别说招募五百人,就是再翻一倍也没问题。 军市那边暂时还离不开严肃,所以招募工作,交给了于征。 于征亦有从军之志,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未能如愿。 五百县兵,招募仅花了小半日,若非要精挑细选,怕是一瞬间就会满员。 没办法,南下避难的百姓坐吃山空已经半年了,如今皆已陷入缺衣少食的境地,当兵虽然无比危险,却能保证衣食无忧。 ………… 湘水之上,一支由数量众多的舸船组成的船队,自南向北,鱼贯而行。 由于战争的原因,本来繁茂的零陵、长沙湘水河段,而今变得异常冷清,像这样大型的船队,已经极少能够看到。 高冠博带,大袖披垂的蒋琬站在一艘大舸船的甲板上,此时他的视线内,酃县城隐隐在望。 船队在进入长沙,经停平阳乡时,他意外发现当地百姓拥着一种曲辕的犁。他虽然出身零陵大族,却并非是一个对农事全无了解的人,他自然发现了,这种曲辕之犁比起时下常用的直辕之犁,犁架较轻,便于回转,操纵灵活,能够大幅节省人力畜力。 蒋琬一问下才知,原来这种曲辕犁乃是由刘景发明。他心中一时间不免感慨万千,不意刘景除了才兼文武,居然还有公输般、墨翟、王尔一般的能力。蒋琬由此更加期待与他的见面了。 刘景并不知道蒋琬前来,他此刻正在接待临湘来的使者。 荆州军为了完全困死临湘,在城外挖了一条数十里长,深达丈余的壕堑,并掘开浏水灌之,日夜派兵巡逻,防守不可为不严密。然而,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这种长达数十里的防线,不可能没有一点疏漏,总能想到办法突破防线。 刘景手上拿着张羡任命他兼摄九县的任命书,久久无语。 他毕竟大破蔡瑁,斩杀吴巨,立下了非常大的功绩,如果张羡毫无表示或赏赐过轻,必会令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心寒,所以张羡必会厚赏。只是,这样的赏赐,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长沙北部四县沦陷且不提,除了郡城临湘外,其他九县皆交到他的手里,等于是让他代行郡事。虽然张羡心里有着自己的打算,可刘景仍然为其做法动容。 如果他能够彻底掌握九县,实力绝对会更上一层楼。不过他怀疑,荆州军会任由他发展下去吗?不说其他地方,如果他派兵接管靠近临湘的醴陵、湘南等地,必会遭到荆州军的打击。 另外连道、昭陵二县在酃县的西北方向,中间隔着零陵郡的重安、蒸阳等县,位置相对偏远,而且人口也不多,更谈不上富庶,对他的帮助有限。 真正对他有帮助的,是酃县以东的安城、茶陵、攸县、容陵四县,这四县可以和酃县连成一片,刘景早就窥伺已久,只是之前一直没有足够的借口,顾忌名声,不好采取强取豪夺。 如今他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不管是四县令长也好,当地大姓也罢,都要俯首听命。敢有抗拒,他便可派大军击之。 “刘君大败北军,斩俘甚巨,更是杀死了叛徒吴巨,府君听说这个消息后大喜过望,不惜破例开放酒禁,与吏士同乐。” 临湘来的使者乃是军伍出身,刘景并不认识,问起张羡、刘蟠、褚方等人的状况。 张羡此时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可这事临湘使者哪敢随便乱说,只能说一切如旧。倒是刘蟠、褚方,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 刘蟠、褚方一文一武,皆为长沙俊杰,却埋没于历史,八成是死于临湘之内,所以他心中对二人不免担忧,如今知道他们安然无恙,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气。 刘景随后又和临湘使者聊了一会,这时主簿郭商悄然走进来,附到刘景耳边道:“明廷,零陵的谷船到了,带队的人乃是主簿室书佐蒋公琰。” “谁?蒋公琰?”刘景本没怎么在意,可是听到蒋公琰这个名字,不禁扭过头看着郭商。 刘景当即结束了与临湘使者的谈话,让郭商派人送对方去都亭休息,他则等待蒋琬的到来。 对于蒋琬,刘景不管是前世,抑或今生,皆闻其名,而这也是被刘景视为囊中之物,势在必得的人才。 蒋琬最为后人熟知的,便是诸葛亮接班人的身份。不过他的主要成就,是在政事方面,军事才能却未有显露的机会。 而他这个人,也非常有趣,陈寿评为“方整有威重”,也就是说蒋琬这个人举止端庄,品行正派,而且稳重有威严。但是蒋琬早年担任地方县令时,不但不理政事,而且还喝的烂醉如泥,被巡视地方的刘备撞个正着,要不是诸葛亮在旁苦苦相劝,面对盛怒的刘备,十有八九性命难保。 能同时拥有稳重和放荡两种性格的,自然不是死板的人,其作风不拘一格,张弛有度、处事公正,非常适合作为领导之人。 没过多久,身姿修长,容貌端正,风采过人的蒋琬便在一名门下吏的引领下走进室中。 刘景大笑而起,绕案来到蒋琬的面前,说道:“蒋公琰,在下久闻足下的大名,一直想要和你见面,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 蒋琬从容施礼道:“不敢当。足下之名,我亦闻之久矣。”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三爵 刘景邀蒋琬入座,说道:“我少时北上襄阳游学,因出自江、湘芦蒿之地,兼且自才学尚浅,未有所成,是以没人看重我,唯有潘承明对我青睐有加,游学两年间,多蒙他的照顾。后我因兄丧返家,潘承明怕我荒废学业,不惜冒着被宋师责备的危险,私下将《周易》注借给我。至今想来,依然心有触动。” 蒋琬颔首道:“承明看人极准,有着远超他人的眼光。”他和潘濬是姨兄弟,他年长潘濬一岁,为兄。 接着蒋琬又道:“当然,足下便如同和氏璧,潜光荆野,抱璞未理,众视之以为石,实则乃是宝玉也。就算不能见识于承明,早晚亦必为世人所知。” 见蒋琬把他比作和氏璧,刘景开怀而笑,说道:“我与潘承明相识多年,很早就已听闻足下之名,潘承明自言自己的才器不及足下,认为足下若是前往襄阳,必能扬名于荆楚。” 刘景记忆中,蒋琬虽然号称弱冠知名,但名声似乎仅限于零陵郡,他的仕途起步比较晚,以州吏的份跟随刘备入蜀,平定蜀地后才被任命为一县之长。而那已经是十几年后的事了。 相比之下,潘濬因少时求学于襄阳,拜在南阳大儒、海内知名的宋忠门下,是以仕途一直颇为顺利,属于少年得志的典范。刘表尚在世时,他就成为了百里之宰,刘备入蜀之际,他已是担任荆州治中一职,典留州事。 治中“汉制居中从事,主众曹文书。”乃是州刺史部的大管家,位仅次于別驾,权势极重。 蒋琬摇头道:“承明之言令在下惭愧。承明拜入宋仲子门下,又得王仲宣赏识,堪称荆州之翘楚,我又怎么比得上他呢?” “足下过谦了。”刘景不由失笑道。论才,蒋琬未必强于潘濬,但是论器,却可胜之。诸葛亮评价蒋琬“讬志忠雅,社稷之器。”并指定他为继承人。 天下有才能的人如同过江之鲤,然而要成为一位合格的领导者,光有才能远远不够,甚至才能都不是必要条件,器量才是。 如廖立、杨仪等蒋琬的潜在竞争对手,空有才能,却无器量,最终自取其祸,被流放边郡,廖立还算得了善终,杨仪却是被bi)自杀。 寒暄过后,刘景问道:“不知零陵这次运来了多少粮谷?” “五万斛。”蒋琬回道。 “恨少。”刘景叹道。五万斛米谷看似不少,实则仅够他麾下万余将士两个月之用。 蒋琬不露声色地道:“自去年秋收至今,零陵已是先后向长沙输出米谷超过二十万斛,郡府仓中渐空旷,一旦遇到天灾**,零陵自都将难保。” 刘景道:“零陵之难,我亦知之,不过只要熬过今年夏,零陵供粮压力当可大幅缓解。” 见蒋琬一脸不明所以,刘景解释道:“在足下到来之前,我正在接待临湘使者,张府君以我破敌有功,令我兼摄长沙酃县、湘南、连道、昭陵、醴陵、安城、容陵、攸县、容陵九县。” 蒋琬面露微讶,也不怪刘景敢如此放言,张羡真是好大的魄力,竟然一口气授其九县。零陵郡一共也才十三个县,而桂阳郡更少,只有十一个县。以境内耕地面积而论,长沙九县要强过桂阳郡,与零陵郡大体相当。 当然了,长沙如今陷入战乱,即使这九县因处于南部,暂时没有受到战火的波及,可长沙郡府遭到荆州军的围困,已经陷入瘫痪,政令不出临湘。因此九县境内绝对不会太平,荆蛮、山贼、水寇、宗贼、豪强、大姓……必然是一副群魔乱舞的景象。 以刘景在长沙崇高的声望,加上刚刚大破荆州水军的威势,想要取得这九县的控制权并非难事。只是,在如今这样动dàng)的环境下,九县得之容易,治之难也,至少非半年一年之功。 所以,这九县固然能够解决一部分军粮问题,可最后还是得靠零陵、桂阳二郡。 想清楚这点后,蒋琬抱拳道:“恭喜足下。以前足下仅有一县,尚能击退荆州水军,而今有了九县,必能挡住荆州军。” “谈何容易。”刘景缓缓摇头,他可没有因为手中多了九县就轻视对手。他依然还会坚持自己最初的计划:依托酃县对抗荆州军,这是唯一有胜算的机会。 蒋琬又恭维了刘景几句,接下来两人聊起荆南的局势,而蒋琬心里始终记挂着一事,待结束荆南局势的话题,趁机说道:“在下途经平阳乡时,见百姓所用耕地之犁,颇为精巧,询问后才知是足下所制。足下之巧,实不逊于古之鲁班、墨子。” “咦?”刘景不由惊讶的瞥了蒋琬一眼,没想到他居然能够注意到曲辕犁。“足下可能知道,我少时曾亲自躬耕于田……” 蒋琬轻轻颔首,刘景“躬耕养客”的事迹零陵亦多有闻之。 刘景继续道:“那时我发现耕田之犁甚是笨重,回转困难,耕地十分费力,便生出改进之心,只是后来出仕郡府后,整忙于政事,就耽搁下来了。前年我被府君任命为酃县长,耕巡视地方时,见百姓耕地辛苦,再次升起此念,经过一年苦心研究,终于制作出了更加灵巧方便的耕犁,我以其形制,命名为:‘曲辕犁。’以示与直辕犁区分。” 蒋琬含笑说道:“曲辕犁?百姓却多称其为‘刘君犁’。” 刘景不莞尔,这事他也知道,并且乐见其成。要知道,曲辕犁可是贯穿了整个古代时期,一直用到了现代社会,这意味着不出意外,他将名传千古。 蒋琬又出言请求道:“在下见此犁颇为便民惠民,不知可否让在下带回零陵,教于百姓?” 刘景颔首笑道:“自然可以。这是我的初衷,岂会不愿。”说实话,可能终刘景一生,曲辕犁都未必能够普及大汉十三州,早一刻传播,百姓就能早一刻受益。 ………… 荆州,南郡,襄阳。 今刘表长子刘琦在城东宅邸大宴宾客,其三弟刘修,从弟刘虎皆在座。 诸葛亮亦在,其头戴纶巾,着儒袍,跽于坐榻,气质清雅脱俗,风仪十分出众。 他今年已满十九岁,高八尺,五官俊伟,已经蜕变成一名形容伟岸的大丈夫。 他去年就成婚了,娶的是襄阳名士黄承彦之女。蔡瑁一共有两个姐姐,大姐嫁于黄承彦,小姐则成为刘表的继室。如此一来,诸葛亮因为妻子黄氏的关系,与刘表、蔡瑁成为了姻亲。 诸葛亮的左右,还坐着两人,他们都是诸葛亮近年结识的好友,其中一人长七尺余,疏巾单衣,体躯健朗,面貌刚毅。 此人名叫徐庶徐元直,乃是颍川郡人,本出寒家,年轻时好勇斗狠,曾为人报仇,以白垩涂于面部,蓬头垢面出逃,被郡吏所捕,幸而无人指认,后被党羽所救。徐庶心里非常感激,从此弃其刀戟,折节学问。徐庶旅居襄阳七八年,所识者颇众,却特别欣赏足足小他九岁的诸葛亮,认为他有着特殊的才能。 另一人高冠锦袍,体高大健壮,容貌轩昂,丰姿俊爽。 他名叫崔钧,字州平,幽州安平人,其家族乃是北州首屈一指的大族,其曾祖崔骃、祖父崔盘、父亲崔烈、从父崔寔并为名士,著于天下。 父亲崔烈官至太尉,虽因花钱登上三公之位,而受到时人讥讽,可是当在李傕、郭汜进攻长安时,他奋不顾,英勇迎击叛军,最终战死长街,可谓壮矣。 诸葛亮今和徐庶、崔钧应刘琦之邀,参与酒宴。其实诸葛亮原本是不想来的,之前也曾屡次拒绝刘氏子弟的邀请,只是这次躲不过去了,不得不前来。倒也不是他故作清高,而是他实在是看不上刘表子弟的作为。 刘表据有荆州,子弟并骄贵,设立酒宴为三爵。大杯曰伯雅、次杯曰仲雅、小杯曰季雅。伯雅受酒七升。仲雅受酒六升。季雅受酒五升。称之为“雅量”。 又坐端置一根木棍,木棍的顶端安放一枚长针。如果哪位宾客喝多了,或者趴到酒案底下睡觉,子弟们就亲自持着木棍,以顶端长针刺其股,将对方扎醒后,命其继续喝。 这样的做法,是酷于赵敬侯以筒酒灌人也。 诸葛亮一向认为“夫酒之设,合理致,适体归,礼终而退,此和之至也。主意未殚,宾有余倦,可以至醉,无致迷乱。” 摆设酒宴招待客人,目的是符合礼节、表达意,既要让体舒服,又要让心愉悦,吃饱喝足之后就应该及时退席,这才是一场和谐圆满的宴会。 如果主人感觉还没尽兴,客人也不觉得疲倦,可以再饮到酒醉,但绝对不能醉到丧失理智而乱来,尽兴而不乱。 是以,诸葛亮对刘氏子弟这样肆意放纵的行为十分厌恶。 “喝……”刘虎面颈通红,摇摇晃晃来到一名宾客侧,一边挥舞木棍,一边威胁道。 “喝、喝、喝……”而周围的酒客,也纷纷跟着起哄。 诸葛亮暗暗摇头,这时,一名头戴苍巾的奴仆脚步匆匆进门,贴着左侧的墙壁绕到主位的刘琦侧,附耳私语。 刘琦本有了几分醉意,可是听了仓头的禀报,立刻醒了大半,他当即起,喝止了从弟刘虎,并且匆匆结束了这场酒宴。 再坐者不由面面而视,从前刘氏子弟举办酒宴,往往要持续很久,恨不得通宵达旦,这次仅仅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就匆匆宣告结束,这是出了什么事? 诸葛亮反倒松了一口气,参加这场酒宴,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折磨,早结束早解脱。随即与徐庶、崔钧结伴离开。 出了刘琦府邸,徐庶忍不住叹道:“早闻刘氏子弟骄贵,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崔钧倒是没觉得这有什么,他家世豪贵,父亲官至三公,他是一位真真正正的京师“公子”。当年他在洛阳时,酒宴可比刘氏子弟夸张多了,什么光怪陆离的事都有发生,正应了那句话:“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诸葛亮摇头道:“而今天下大乱,诸侯各自争利,刘将军作为宗室,既没有周公之心,亦无齐桓、晋文之志,上不能匡扶社稷,下不能约束子弟,唉……” ………… 刘琦乘车赶往刺史部,一路上眉头紧皱,三弟刘修、从弟刘虎都已经喝得大醉,父亲这时正在气头上,若是见到他们醉酒失态的模样,必定会怒上加怒。 蔡瑁这个蠢货,荆州水军何等强盛?居然会败在刘仲达之手。 车辆抵达刘表办公之处,刘琦刚刚下车,尚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父亲愤怒的声音。 刘表一直以来的形象就是雍容君子,风雅之人,很少动怒,这次却是被蔡瑁气坏了。 “蔡德珪枉费孤之信任。”刘表来回踱步道:“孤将其调回,以从子刘虎代之,如何?” “不可。”別驾刘先道:“将军息怒。昔荀林父大败于郧,晋侯仍让他官居原位;孟明视兵败于崤,秦伯不撤他的官职。所以晋景兼并赤狄土地,秦穆称霸西戎。将军还应该沿用二君做法,暂时饶恕蔡军师的罪过。如此一来,蔡军师后必定知耻而后勇,以回报将军的宽赦之恩。” 刘表心里并非真的要换掉蔡瑁,毕竟,这么做等于是故意羞辱蔡瑁。他之所以能够在荆州站稳脚跟,靠的就是蔡瑁和蒯越,如果他仅仅因为一场败仗就对蔡瑁重罚,必然会引起众人的非议。而且也不利于统治的稳定。 心里是这么想,可刘表仍然要摆出态度,面色深沉道:“蔡德珪以强凌弱,犹败于刘仲达之手,即使这次原谅他,下次他就一定能够雪耻吗?” 刘先道:“刘仲达,荆楚俊杰也,然终究势力弱小,力所难伸,这次蔡军师大意了,下次必能雪耻。” 【提示】:如果觉得此文不错,请推荐给更多小伙伴吧!分享也是一种享受。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二章 学官 一提起刘景,刘表心里便不免耿耿于怀,他当年为了招揽刘景,可是下足了工夫,更是打破惯例,以未满弱冠之龄便举其为茂才,谁曾想被张羡抢先一步。 虽然事后刘景写了一篇文藻华丽、言辞恳切的道歉信,不过刘表好歹也是纵横于乱世的人杰,岂会看不出这里面有猫腻。 然而就算刘表察觉到这里面不对劲,也发作不得,因为刘景信上给出了非常充分的理由,张羡既是他的故主,又抢先举他为孝廉,他推拖不得,只能接受。 在刘表眼中,刘景足智多谋,有先识远量,乃是张良一般运筹于帷幄之中的才杰之士。 与这种人才失之交臂,刘表心里当然会感到不痛快,但他认为张羡不足为虑,待他异日派兵南下,剿灭张羡,统一荆南,到时候刘景自然会为其所用。 然而现在看来,他还是低估刘景了,蔡瑁固然一时大意轻敌,但他麾下可是有一支无敌的水军,更有吴巨为前导,却仍惨败于刘景之手,不能不令人深思。 所幸,荆州军主帅乃是蒯越,其人深中足智,有牧守、御众之能,远非蔡瑁可比,只要军中有他在,刘表便足以安枕无忧。 借着別驾刘先的一番苦劝,刘表顺势坐回主位,冷哼一声道:“希望真能如始宗所言。” 此时室中除了別驾刘先外,尚有主簿蒯良、治中庞季等人。 原治中邓羲因去年劝说刘表当一心尊奉天子,断绝与袁绍往来,刘表不听,邓羲一气之下以身体有病为由辞去治中之职。适逢南阳大疫,邓氏宗族离散,他便携带全家老小,远走江东避居。 接替邓羲治中职位的庞季,乃是襄阳大族庞氏子弟,当年刘表初入荆州时,襄阳为江夏贼张虎、陈生所据,刘表单身入宜城,与襄阳大姓蒯越、蒯良、蔡瑁、庞季等共谋,后庞季与蒯越单骑入襄阳,成功说服张虎、陈生二人归降,为刘表立下大功。 刘表刚要再言,却忽闻长子刘琦在门外求见。 刘表对这位类己而又慈孝的长子,还是颇为看重的,不过在看到他面色泛红后,心里便有几分不悦,问道:“你饮酒了?” 刘琦老老实实答道:“是。今日乃三月三上巳节,我在家中设宴,款待宾朋……”接着说出一连串名字,或是中原士子。或是荆楚俊杰,无一凡俗之人。 刘表闻言脸色稍霁,只要有正当理由,他并不反对刘琦饮酒,微微颔首道:“你入座吧。” “诺。”刘琦拜而入座。 刘表双手扶着身前的书案,环视室中众人,缓缓说道:“蔡德珪此番大败,损兵折将,孤虽远览晋景、秦穆二君,使蔡德珪得在宽宥之科,但亦不能不有所惩戒,不然何以正军心?” 刘琦心思一动,出言道:“而今蔡军师久在长沙,难以兼顾南郡,不如暂时免去蔡军师南郡太守之位,以示惩戒。待其戴罪立功,平定荆南,再官复原职。” 毫无疑问,刘琦是在给蔡瑁下绊子,两人的关系并不和睦。原因是蔡瑁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二弟刘琮,这种亲上加亲的关系,自然让蔡瑁及后母蔡氏将刘琮视为自己人,而将他视为外人。双方虽然还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却也是日渐对立,矛盾重重。 刘表神情明显犹豫了一下,才道:“可。” 堂下众吏都是一州的翘楚,怎么会看不到这里面的刀光剑影,然而他们无意介入刘琦和蔡瑁的纷争,因此纷纷保持沉默。 一时间,室中陷入寂静,蒯良轻咳一声,开口道:“江南之地,水网密布,舟船之利,胜于车马,如今水军战斗不利,舟船折损近半,战死者无虑数千人,已不足为恃。将军当尽快下令修造战舰、募集棹卒,复振水军,不然湘水将不为我等所有也。” 刘表点点头道:“子柔所言甚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办吧。” 他目前治下有五郡,南阳、章陵境内水浅,不适合建造船舰,而江夏则要防备江东,能派上用场的只有南郡、武陵二郡。 庞季出言道:“募造兵舰,绝非一时半刻所能完成,而且仓促成军,战力颇为堪忧。依我之见,不如暂时抽调江夏水军南下,相助蔡德珪,稳住局势,直到我方重新造好船舰为止。” 蒯良面露担忧道:“江夏乃是荆州东面门户,现今孙伯符席卷江东,素与我方有怨,若是抽调江夏水军,导致江防不密,必会引来孙伯符的觊觎。” 刘表摇头否决了庞季的意见,刘景目前实力有限,至多不过是疥癣之疾。相比之下,孙策的威胁无疑要大得多,其骁勇善战,与其父孙坚类似,现今麾下带甲数万,一旦被攻入江夏,顺着汉水而进,便可直捣襄阳。这是能够威胁他自身安危的大敌,所以江夏水军万万不能调动。 接下来,幕僚们又陆续提了几个意见,刘表或允或否,会议从中午一直开到日跌时分。 ………… 襄阳,城南,学官。 汉代“国”有太学,“州”一级不置学校,“郡国”虽有学校之名,可大多是徒有虚名。 刘表儒人雅士,入主荆州后,关西、兖、豫学士归者千数,刘表安慰赈赡,皆得资全,又见太学毁废,士子无着,便在荆州开设学校,这是“州”立学官之始,尤其是在这乱世当中,更为可贵。 学官以五业从事宋忠为首,又有耋德故老綦毋闿等洪生巨儒,朝夕讲诲,入学者有“四方笃志好学者”、“童幼”、“吏子弟”、“受禄之徒”、,甚至不乏“武人”脱介免胄而入学,学者川逝泉涌,盖以千计。虽远不及昔日太学盛况,亦冠绝天下。 宋忠从学官下职,刚回到家,就看到韩嵩等候在堂中。 韩嵩亦是南阳人,其少时好学,虽贫而不改易其操守,黄巾乱起,知世将乱,故不应三公之命,只与同好数人隐居于郦西山中。后刘表逼其以为刺史部别驾,又转镇南将军府从事中郎。 宋忠从容的脱去步履,走进堂中,抚着长须笑道:“德高今日怎么有空闲到我这来?” 韩嵩起身道:“仲子怕是还不知道吧?你的弟子刘仲达,不久前大败蔡德珪于湘水之上。” 宋忠脸上笑容当即僵住,一脸愕然道:“德高出言当真?” 韩嵩点头道:“自然是真。蔡德珪这一战,几乎丧师近半,仅族中昆弟,就死了五人。” 宋忠惊疑道:“刘仲达不过是一名小县县长,以蔡德珪水军之盛,怎么会败在他的手中?” 韩嵩发出感慨道:“正因为想常人之不能想、做常人之不能做,才是人杰!” 宋忠不禁苦笑道:“刘仲达害苦我也。” 韩嵩缓缓摇头道:“仲子这话就是言不由衷了。” 宋忠忍不住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 蔡瑁战败的消息,经过一晚上的发酵,传遍襄阳各个角落,引起了襄阳士民的极大热议。 毕竟,不管是蔡瑁,抑或刘景,都是被大众所熟知的人物。 诸葛亮清晨起来,刚刚抵达学官门口,就被徐庶、崔钧、石韬、孟建堵住了。他入学官数载,这四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徐庶当先问道:“孔明,你听说了吗?” 诸葛亮闻言面露异样,轻轻颔首,事实上他昨天晚上就知道了。 这些年来,他和刘景一直保持着密切的书信往来,直到去年八月荆州大战爆发才中断联系。 刘景曾在信中多次谈及他在酃县的所作所为,说实话,实力并没有超出一县的范围。 他也不知道刘景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才在短短时间内聚起了足以击败荆州水军的实力。 不过有一点诸葛亮可以确定,刘景从多年前就开始为荆州南北大战做准备了。这一战的结果,在外人看来匪夷所思,在刘景看来,可能就是水到渠成了吧?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三章 生子 徐庶又道:“昔日刘仲达以文才、德行闻于楚国,今又以武功名动襄阳,其人文武兼济,惊才绝艳,令人不禁向往。” 他客居襄阳已经七八年了,而刘景三年前北上襄阳时,他尚未结识诸葛亮,自然也就没有机会通过他与刘景结识。 诸葛亮四友中,崔钧是唯一一个见过刘景的人,他开口说道:“三年前刘仲达北上襄阳,邓子孝一见而称其乃‘王佐之才。’宋仲子亦赞其为‘国器。’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会,其人仪表英伟,博雅多痛,才华冠世,确实当得起如此夸赞与盛名。只是没想到他竟还有领兵的才能。” 石韬亦参与进几人谈话,他和徐庶一样都是颍川人,多年前两人结伴来到襄阳避乱、游学。 五人中,只有孟建对刘景兴趣不大,在一旁显得寡言少语,略不合群,倒不是他心高气傲,而是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纠结一事,如今终于下定决心了。等到几人相继停下话语,孟建开口说道:“州平、元直、广元、孔明,告诉你们一件事,我准备近期回归家乡了。” 孟建是汝南人,客居襄阳已经六七年了,内心十分想念家乡。曹操定都于颍川许县,而汝南紧邻颍川,此地是袁绍的家乡,其门生宾客,布在诸县,拥兵拒守,不服王命。曹操深以为虑,去年以满宠为汝南太守,募兵五百人,率兵攻下二十余座坞壁。诱未降渠帅十余人,皆杀之,一举改变了汝南混乱的局面。由此,孟建生出了返乡的心思。 诸葛亮劝道:“中国饶士大夫,遨游何必故乡呢?” 孟建摇头不语,除了思乡外,他亦有了出仕的心思,如今曹操奉天子以讨不服,中原略定,正是用人之际,以他的家世、才学,回到家乡,当可获得启用。 崔钧、石韬其实亦有此意,只是一时之间,难以下定决心。 诸葛亮和徐庶则无意北上,诸葛亮自不用说,绝不会投靠曹操。徐庶则是因为出身寒门,即便返回颍川,也很难受到重用,不如继续留在襄阳等待时机。 见孟建心意已决,诸葛亮暗叹一声,便不再多劝。 ………… 潘濬今日休沐,身处舍中,仍然高冠博带,衣冠整齐,他闲适的坐于榻上,不断从陶罐中取出茶叶,撒入面前的沸水中,顷刻间,满屋飘香,不逊于熏炉。 潘濬饮茶的习惯,自然是学自于刘景,当年他初次饮茶,便喜欢上了这种清香淡雅的味道。 一边饮着清香扑鼻,沁人心扉的清茶,一边捧着《汉书》,每读到精彩处,便不禁拍案叫绝。 “承明在家吗?”突然,舍外传来一道声音。 潘濬闻言眉毛一扬,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王粲王仲宣。他当即放下茶椀、书卷,起身相迎,一出门果然见到姿容短小,其貌不扬的王粲站在院外。 潘濬一边将王粲邀入舍中,一边问道:“王君快请进,王君今日怎么有闲登临鄙舍?” 王粲笑着说道,“今日将军有事相招,归来时正好途经这里,便过来看看你是否在舍中。”接着闻到室中清香,又道:“好香,承明在煮茶吗?正好,说了一上午的话,口都说干了。”王粲昔日也曾与刘景共饮清茶。只是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饮酒。当然了,如果让他在茶与水之间做选择,他还是愿意饮茶。 潘濬当即取来一个茶椀,为王粲斟茶,手法优雅而娴熟,看得出他在这方面下了不少苦工。 王粲小吟几口清茶,笑道:“多日不见,承明这煮茶的手艺大涨啊,我感觉你煮茶的手艺,已经快要超过仲达了。” 潘濬谦虚地摆了摆道:“仲达才是此中高手,我与仲达相比,还差得远呢。” 王粲笑了笑,又问道:“承明可知将军因何事招我?” “与刘仲达有关?”虽是疑问句,潘濬神情却是颇为肯定。 “然也。”王粲颔首道。 潘濬点点头,眼下整个襄阳都因为刘景而沸沸扬扬。这也是他今日选择休沐的原因所在,谁都知道他和刘景关系非比寻常,他可不想被卷进漩涡,因此打算多休沐几日,避过这股风头。 王粲感叹道:“刘仲达真可谓一鸣惊人,去年将军发兵荆南,我还曾为他的安危感到担心,现在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潘濬道:“王君有此心,刘仲达若知,当会十分高兴。” 王粲不禁叹道:“也不知与刘仲达何时才能再见。” 潘濬一阵默然,刘景这一战,打得蔡瑁颜面扫地,以蔡瑁及其家族在襄阳的影响力,几乎是断绝了归顺刘表的可能。 异日就算刘表爱惜人才,对刘景既往不咎,也必然会顾忌蔡氏,不敢重用之,以刘景的心志,亦绝不会屈就。 再见之日,遥遥无期…… ………… 刘景留住蒋琬三日,期间两人相谈甚欢,可惜蒋琬这样的人,并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招揽的。他虽然被张羡委以兼摄长沙南部九县,却并无九县长吏的任免之权,实际职位仍然是一名县长。 这三天刘景也并没有光顾着蒋琬,九县才是他眼前的头等大事。 九县的具体分布,犹如一个不规则的五角星,左下角是昭陵、左角是连道、上角是湘南、右角是醴陵、右下角是茶陵、攸县、容陵、安城四县。 上角的湘南距离临湘不过百余里,轻兵一日可至,刘景如果派兵入驻湘南,必定会在第一时间遭到荆州军步骑的攻击。 所以刘景果断放弃了湘南,只准备将触手伸到右角,距离临湘近三百里的醴陵,荆州军若发动攻击,也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坐镇醴陵之人,蔡升是不二人选。他之前的营地就驻扎在醴陵一带,过去几年,他率军将在醴陵屡屡作乱的豫章流民、流贼,尽数击溃,赶回豫章,因此他在醴陵享有极高的威望。 左下角的昭陵,及左角的连道,可以视为一体,二县位置过于偏远、偏僻,对于刘景来说有些鞭长莫及,所以他准备派族兄刘修亲自过去坐镇。 在刘宗和刘修之间,刘景曾犹豫了一下,最后心中的天平还是倒向了刘修。 右下角,茶陵、攸县、容陵、安城四县,其中安城位置偏远,紧邻扬州豫章郡。其余三县则已经结为联盟,三县士民共同推举茶陵长文春为魁首。 文春字季秋,桂阳郡人,今年已经年近五旬,其人质掺贞良,慈仁汜爱,乃是桂阳郡屈指可数的名士,与桂阳郡曲红长熊尚、零陵郡重安侯相杜晖并有名。 说实话,这种年龄又长、名声又高、官声又好的人,刘景派谁去都没用,只能自己亲自出马。 然而鉴于三县在文春的领导下局势较为稳定,刘景没有冒然前往,而是先给文春写了一封言辞谦虚而又诚恳的书信,并附带上长沙郡府的委任书。 数日后,文春回信,表示茶陵、攸县、容陵三县愿意接受刘景的统摄。 刘景自此长舒一口气,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动身,因为邓瑗分娩在即,就在这一两日,他可不想错过自己孩子的诞生。 古代女子生产,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因此刘景数日前就让一名乳医及一名健妇在官舍内待命。 三月九日入夜,邓瑗忽然感到腹中剧痛如绞,乳医及健妇见状,立刻便知道邓瑗要生了。 她们当即将床榻铺上一层厚厚的草垫,使邓瑗躺在上面生产。 本朝大儒许慎注《淮南子·本经》有云:“孕妇,妊身就草之妇也。”汉代风俗,女子产子时只能用稻草,或麦秸等草类做成的垫子当作产褥,上至皇家,下至百姓,莫不如此。 刘景守在门外,听着房中邓瑗时断时续的惨叫声,不禁心急如焚,坐立难安。 严肃居住的丞舍与官舍就隔了一道墙,所以第一时间赶来,看到平日即便衡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刘景,此时却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禁感慨良多。同时也想起了自己第一个孩子降生时,自己当时紧张的模样。 严肃安慰刘景道:“明廷不必忧急,夫人身量较寻常女子高大得多,定能顺利诞下子嗣。” “希望如伯穆所言。”刘景说是这么说,仍是紧张不能自已。 不久之后,继母张氏、嫂子赖慈带着刘和、刘饶、刘群到来。九岁的刘群明显是在睡梦中被拉了起来,雪白娇嫩的小脸显得无精打采。 继母张氏问道:“少君进去多久了?” 刘景回道:“差不多半个时辰了。” 听到房中二嫂时断时续的惨叫声,刘饶一改往日娇纵模样,脸上怯怯地问道:“生孩子那么痛吗?”嫂子赖慈生刘群时,她才六岁,记忆早已经模糊了。 继母张氏在一旁道:“为娘当初从天未亮就躺在床褥上,直到日落才生下你。” “那么久啊?”刘饶顿时陷入到极大的震惊与惶恐中,她日后也要经历这样的痛苦吗?而且,肯定不止一次,想想就让人害怕。 赖慈见刘景心急如非的模样,说道:“少君初次生产,没有经验,心中必定害怕,我进去看看。” 刘景眉头紧锁道:“那就麻烦嫂子了。” 赖慈点点头,推门而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转眼就到了后半夜,期间刘群、刘饶陆续去厢房休息了,最后就连继母张氏都挺不住了,而刘和虽然困得厉害,却始终陪在刘景的身边。 当天地绽放出第一缕晨曦,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从房中传出,落在刘景耳中,如闻仙乐。 刘景喃喃自语道:“我当父亲了?”旋尔喜出望外,正要推门而入,嫂子赖慈从室内出来,微笑着说道:“仲达,少君给你生了一个儿子,刘家二代男嗣,除了虎头外,又添一人。” 刘景心急下甚至没顾上与嫂子答话,直接冲入房中。 只见床榻周围,围着一群人,除了乳医和健妇外,还有几名邓瑗的婢女,而他的儿子,刘旂,此时就躺在婢女阿姝的怀中。 阿姝将刘旂递给刘景道:“主人,小主人长得甚是可爱……” 刘景接过儿子,由于是顺产婴儿,他长得黑乎乎的,很难和漂亮沾边,他有着一个椭圆形的脑袋,没有脖子,小胳膊,小短腿,肌肤粉红,看上去格外透明,血管清晰可见,上面还覆盖着一层细软的绒毛,就像个外星人。 可能是刘景抱得不甚舒服,刘旂忍不住哭叫起来。 刘景手足无措的将他交还给婢女阿姝,来到床榻边,看着面色惨白,浑身大汗,如同刚从水中捞出来的邓瑗,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少君,辛苦你了。” 邓瑗精疲力尽的躺在草甸上,虚弱地道:“为刘郎诞下子嗣,是我作为妻子的责任。” 刘景扭头对婢女阿姝道:“快让少君看看我们的儿子。” 阿姝立即将刘旂抱到邓瑗身边。 邓瑗看着在襁褓中咿咿呀呀的儿子,泪水不觉打湿了眼眶,觉得之前所受到的痛苦都值了。 这时,乳医将胞衣,也就是胎盘,藏于一个瓶中,放置在邓瑗的床头。由于汉代婴儿夭折率惊人,是以有以瓶钵密藏胞衣之俗,以免婴儿受到鬼怪的侵害。 继母张氏这时也接到了消息,带着刘饶进入房中。 刘饶高兴地连道:“让我看看小侄儿、让我看看小侄儿……” 刘和在旁边忍不住白了妹妹一眼,真是一点眼力都没有。 日出之际,邓瑗的兄嫂匆匆赶来,由于邓氏的居地在城外,是以昨夜城门封闭后,他们并没有接到消息,直到今日城门开启,他们才接到通知,匆匆赶来。 除了邓瑗兄嫂外,刘景麾下众将、县寺众吏,乃至龙丘刘氏的族人,相继赶来贺喜。 “仲达,恭喜……”刘宗、刘修向刘景贺喜。 刘景诞生子嗣,对于酃县来说绝对是一件大喜事。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四章 巡视 “恭喜仲达,喜得佳儿……”刘宗四方脸上充满了羡慕之色,他今年二十有七,成亲已有近十载,期间亦广纳妾室,可这么多年来,就是没人能为他生下一个儿子,女儿倒是生了三个。 刘宗祝贺的同时,送上一个锦盒,里面装着一件玉璋。《诗经》有云:“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璋,圭璋,即一种名贵的玉器,西周时臣子朝见王侯时,需执此为礼。使男婴玩璋,自然是希望他长大后能够出仕为官。后世因袭,刘宗作为刘旂的长辈,送他美玉,蕴含着美好的祝福。 “哈哈……这小子倒是让从兄破费了。”刘景直笑得合不拢嘴,两世为人,他终于做父亲了,被这种巨大的幸福感包围,虽然已经一天一夜未眠,却是精神百倍,一点也不觉疲倦。 “恭喜从兄……”刘亮身家远远比不上刘宗,送不起玉璋,只能送一块玉璧聊表心意。 刘景笑着说道:“子明,你今年也十八岁了,我就是在你这个年纪结婚的,你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刘亮闻言不由苦笑道:“从兄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吗,阿父、阿母不同意,我有什么办法?”他从小就喜欢邓瑗的婢女阿喜,想要娶她为妻,这件事刘景、邓瑗都知道,并且乐见其成。 但此事却遭到了刘亮父母的反对,如果刘亮依然是过去那个随父捕鱼贩鱼,毫无前途的毛头小子,他们对儿媳妇自然不会有什么要求。然而刘亮早已今非昔比,得到刘景看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刘父刘母对儿媳妇不可避免有了更高的要求,他们认为只有大族嫡女,才配得上儿子。 刘景摇了摇头,他虽然有十足把握说服刘亮父母,可这么做不过是以恩、以势压人,他不愿做这等强人所难的事,所以,此事还是需要刘亮自己来解决。当然了,如果再过几年,刘亮的心意仍然如此坚定,刘景会出面为他说服其父母,成全两人。 “恭喜刘君……”马周、王彊、韩广等人齐齐贺道。 而蔡升、刘修二人,几天前就被刘景分别派往醴陵,昭陵、连道,估计现在仍在路上。刘祝则仍旧如以前一样驻扎衡山乡。 王彊早已成婚多年,有儿有女,马周也在去年结婚了,他娶的是钟水乡乡啬夫黄符的妹妹,其妻黄氏近期亦有了身孕。 众人之中,唯有韩广孑然一身,当年他跟随杨定战败于南阳,妻妾及一女皆被刘表军所没,如今就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刘景对此早有注意,因此他准备近期在龙丘刘氏的显支中,为他挑选一位知书达理的良妻。 韩广身长八尺,姿容英伟,才能超群,更曾官至建武将军,倒也配得上龙丘刘氏女。 “恭喜仲达……”身姿英拔,容貌俊美,宛若妇人一般的刘瑍大袖飘飘,徐步而至。他带来的礼物是五株小榆树,汉代送新生小儿的礼物,除了玉器外,还有送“落地树”的风俗。 从小儿初生之日起栽种,等到他长大后将要结婚时,小树已经变成大树。榆树可以做车轱辘,一树能做三副,一副值绢三匹,寻常之家便以此为聘礼。 刘景不觉失笑,他的儿子会沦落到伐树做毂,以为聘礼吗?说实话送礼的人数以百计,然而送树的,刘瑍还是第一个。他送树的原因,大概率是又没钱了。 不过刘景并没有嫌弃刘瑍送的礼物,等到刘旂长大,他可以指着五株大榆树对儿子说:“此乃为父救命恩人刘文朗所赠。”想想还挺有意义。 刘景随后又分别接受了刘氏族人和县寺众吏的祝贺,日中之时,官舍内外,人群逐渐散去。小儿初生,不宜大肆庆贺,直到小儿满月,才可设宴邀请宾客,庆“满月”礼,之后还有“满期”,即周岁,行“抓周”礼。 ………… 次日,休息一夜的刘景来不及多多陪伴儿子,便按照原定计划,率众前往东部的茶陵、攸县、容陵、安城四县。 去往东部四县之路,大致分为水陆两种,水路是顺着湘水北上至衡山乡,经由湘水支流涞水溯流东下。陆路则是直接向东横穿山区。然而不管是走水路,抑或陆路,都要经过桂阳郡的阴山县,这是桂阳郡最北端的治县。 在汉代,荆南地区的路况差到极点,刘景几乎没有多做考虑,就决定走水路,刘亮、马周、韩广三人率部随他一同前往。 刘景率领兵船过境,阴山县长不仅不敢有怨言,反而送来牛、酒,慰劳刘景军将士。 刘景并没有为难对方,设宴邀其共饮,尽欢而散。 出了阴山县,涞水南岸为容陵,北岸为攸县,继续往东,则为茶陵。 茶陵长文春亲率三县吏民,迎刘景于三县之交,涞水河畔。 刘景在甲士的拱卫下登岸,其高冠革履,身着官袍,脸容肃穆,极有威仪,他大步行至三县吏民面前,目光扫过,人人如遭电击,皆低眉垂手,不敢放肆。 文春年约五旬,身量中等,脸容稍长,身上带着一股儒雅之气,长约一尺的胡须已大半变白,不过却并无明显老态之相。 “在下茶陵长文春,拜见足下……”文春率先向刘景长揖下拜,随后三县吏民皆伏拜于地。 刘景吓了一跳,急忙一把托住文春两臂,不令他下拜,口中说道:“文君这是做什么?文君之拜,在下受不起,若是传扬出去,世人必笑在下目中无人。” 文春就此作罢,抚须而笑道:“足下德才兼备,冠于荆楚,乃我荆南之翘楚,我闻之久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刘景微笑道:“文君盛赞了,不敢当。” 两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并非第一次打交道,早在去年的时候,刘景境内涌入大批逃难的流民,加上麾下兵力暴增,曾派人向东部四县求助,文春当时援助了他两万斛粮谷。 说实话,两万斛粮谷绝对不算多,但刘景十分领文春的情。因为当时他尚未打通刘巴的关系,所以这两万斛粮谷,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刘景接着示意三县吏民起身,说道:“如今府君受困于临湘,郡府之命,难以传达各县,是以命我兼摄长沙南部九县。” “愿尊刘君之命。”三县吏民长揖再拜道。 刘景又道:“茶陵、容陵、攸县三县在文君的带领下,颇为安宁,我不会插手三县政事。“不过我闻三县境内,多有贼寇、荆蛮滋扰,为保护百姓,我会在这里驻扎一支营兵。” 三县吏民闻言暗暗松一口气,脸上止不住的喜悦。刘景不但承诺不插手政事,还派兵保护他们,这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刘景有自己的考虑,文春既然有能力管理三县,那就让他管理好了,他想要的东西,完全可以通过文春获得,没必要亲自跳出来,这会牵扯他的精力,而且,也未必能够做得比文春更好。 刘景在文春的陪伴下,在容陵、攸县二县走马观花一番,唯有茶陵,令他稍稍驻足。原因很简单,茶陵在三县之中最富足、也最安定,最重要的是,境内出产铁矿。虽然汉庭不曾在这里设置铁官,但铁产量也颇为可观。更何况,只要刘景肯投入人力物力,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使铁矿、冶坊的铁产量成倍增长。 在茶陵驻留一天,次日,刘景率军出茶陵县境,向着东北方向的安城县而去。 如果说茶陵还有一些平原地带,那么安城县,四面都是山区。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县境内有一条泸水,乃豫章郡赣水之支流。赣水之于豫章,便如同湘水之于长沙。正是靠着它,豫章郡一度养活了高达一百六十余万人口,是江南屈指可数的大郡。 根据从文春那里得到的情报,安城县的长吏去年被县中大姓潘盛驱逐出境,目前潘盛聚民两千家,占据了安城县城。 刘景率领数千将士走了两百余里的山路,终于来到安城城下,潘盛见到刘景的大军,并没有据城而守,十分知趣的出城请降。 刘景心里亦长舒一口气,如果潘盛打定主意死守,绝对会令他头痛无比。毕竟强行攻打安城,必定会付出极大的伤亡,最关键的是,打下后收益有限。可是就此退走,又会有损他的威名,甚至可能导致茶陵、攸县、容陵三县出现不稳,可谓进退两难。 潘盛未尝没有这样的心思,但他认为这样做成功的把握不大,一旦失败,或有身死族灭的危险,因此只能放弃冒险。 他去年之所以能够赶走安城长吏,是因为他们为政无方,不得县中士民心意。 而刘景则不然,他有着极高的名声与威望,即使安城士民居住山区,亦有耳闻,士民皆不愿与其为敌。可以说,刘景尚未到达,安城已降大半。这样的形势下,光靠潘盛自己,根本无法对抗刘景,更有被人背后捅刀的危险,除了投降,潘盛别无选择。 “小人潘盛,拜见刘君……”潘盛带着安城吏民,拜道。 刘景眉头微微皱起,这是一个不稳定因素,最直接的办法,莫过于将其杀死,兼并其众,不过对方主动出降,杀之恐人心不服。 刘景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下杀手,而是上前将潘盛扶起。 潘盛起身时,额头大汗淋漓。 刘景含笑问道:“足下很热吗?” 潘盛一边擦汗,一边道:“是,今年天气有些反常,三月就这么热……” 刘景笑了笑,问道:“安城这里,豫章流贼多吗?” “多,”潘盛点头回道:“豫章这几年战火连连,山中,泸水,到处都是豫章流贼。安城本就耕地有限,各地百姓时常遭到豫章流贼的滋扰,无奈之下,不得不弃置田地,躲入城中。之前的安城长吏就是因为面对贼人畏惧不前,毫无作为,才被愤怒的安城百姓驱逐出境。” 刘景听得失笑,安城长吏明明是被潘盛赶走的,怎么到了他的嘴里,却变成了百姓赶走的?不过他也没有揭穿潘盛,后者到底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人,如果去年他胆敢杀害安城长吏,今日刘景绝对不会放过他。 刘景又问了潘盛几件事,便率军进驻安城,彻底接管城防。 安城人寡地少,资源有限,不值得刘景投入太多的精力,他仅仅住了一夜,便准备离开。 而马周则被留了下来,他的主要任务是,对内,监管安城一县政事,对外,抵挡东面的豫章流贼,保护安城,乃至茶陵、攸县、容陵三县不受滋扰。 马周过去在钟水、平阳二乡时,就表现出了独当一面的能力,而钟水、平阳二乡,名为乡,实则与一县无异,二者任何一个规模都不下于安城,将安城交给马周,刘景自然是一百个放心。 临去之前,刘景拉着马周,叮嘱道:“你若发现潘盛有异动,可立刻出手杀之,不必向我禀报。” 马周挑了挑杂乱无章的眉毛,自信满满道:“刘君且放心,像潘盛这样的乡野土豪,我见多了,也杀过不止一个,只要有我在,他绝对翻不起波浪。” 刘景最后拍了拍马周的肩膀,率众离去。 再度经过一番长途跋涉,横穿崎岖的山区,刘景回到茶陵,这一次,他留下的是刘亮。 刘景怕他年轻气盛,不知高低,特别叮嘱道:“你只管清剿境内贼寇、荆蛮,政事一切由文县长掌管,你不得插手。如果让我听说你敢对三县政事胡乱指手画脚,我立刻将你召回酃县,并剥夺你的兵权。” 刘亮干笑道:“从兄还不知道我吗,我从小一读经书就头疼,怎么可能对政事感兴趣。” 刘景闻言顿时哭笑不得,也懒得再和他多废话,登上停靠在泸水的船舰,启程返回酃县。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五章 名字 刘景此次东部四县之行,一来一回,花费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其中,有一半时间,花在了安城的山路途中,当他结束行程,回到酃县时,已是三月末。 时隔多日,刘景再次见到儿子,发现他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不复刚出生时羸弱古怪的模样,他的体重增长颇多,脂肪填满皮肤,脐带残端掉落,露出可爱的肚脐,其紧紧依偎在邓瑗的怀中,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充满好奇地盯着刘景。 邓瑗抱着儿子,明明是少女的容颜,却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她生下刘旂后,重新变回了鹅蛋脸,身材则仍显丰腴,不过,她如今尚在守孝期,不食鱼肉,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往日的身材。 见刘景一副迫不及待想要抱抱儿子的急切样子,邓瑗不由会心一笑,一边将孩儿递给丈夫,一边说道:“刘郎,我给旂儿取了一个小名,叫‘阿央’。” 刘景小心翼翼接过儿子,闻言微怔道:“少君是取自‘出车彭彭,旂旐央央’吧?”此句诗出自《诗经·小雅·出车》,刘景当初为了给儿子取名,曾翻遍《诗经》,一下就联想到了。 “对。”邓瑗轻轻颔首,“刘郎认为这个小名如何?” “阿央……挺顺耳的,就叫这个小名吧。”刘景自然不会反驳妻子的决定,他低头看着安安静静躺在自己臂弯里,不吵不闹的儿子,心中充满了爱意,脸上笑容掩饰不住,对邓瑗道:“阿央虽然口不能言,却颇通人意,知道我是他的父亲,不会伤害他,所以在我的怀中十分安然。” 邓瑗闻言颇有些哭笑不得,夫君也太想当然了,出生尚不满月的婴儿,哪知道那么多。 果然,没过多久,刘旂就尿了刘景一身,并且放声大哭。 刘景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虽然两世为人,却也是第一次做父亲,只能将刘旂交给侍立一旁的阿姝、阿娈等婢女。 接下来几日,刘景努力学习做一名合格的父亲。当然了,真正的脏活累活,自有婢女代劳,用不着他亲自动手。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一点不觉轻松,只要身在舍中,就总有做不完的事情。 ………… 三月,袁绍终于攻破易京,灭了公孙瓒,兼并其众。 这场决定北方未来的战事,反复拉锯了长达七、八年之久。对袁绍来说,这实在太过漫长了,如果他能够提前两、三年结束这场战事,天下将毫无悬念。 虽然错过了最佳时机,但袁绍仍然是天下间最强大的诸侯。 其命长子袁谭、次子袁熙、外甥高干分领青、幽、并三州。以审配、逢纪统军事,田丰、荀谌、许攸为谋主,颜良、文丑为将率,简精卒十万,骑万匹,准备南下中原,进伐曹操。 四月,面对北方越来越大的压力,曹操决定先下手为强,率领大军北上进抵黄河,派兵攻占黄河北岸的河内,以为桥头堡。 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 四月十日,刘景为庆祝儿子刘旂“满月”,大摆宴席,当日宾客络绎不绝,车乘填街塞巷,喧闹异常,酃县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大多都来了,少有缺席者。 四月十一日,刘和收拾行装,准备前往耒阳桓彝门下求学。 张氏平日素以尖刻、严酷示人,这次却是哭得涕泗齐下,将脸上的容妆都哭花了。刘和从小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一想到儿子这一去,至少要两三年才能回来,心中便万分不舍。 刘和感受到母亲的恋恋不舍与浓浓爱意,亦不觉流下泪来,伏跪于地道:“儿从小顽劣,让阿母操心,如今拜入桓君门下,阿母该为儿高兴才是。儿离开后,希望阿母保重身体,只有这样儿才能在耒阳安心学业。” 张氏拉起刘和,哽咽道:“阿若当安心学业,勿念于我。” 刘饶拽着刘和的衣袖,呜呜哭道:“阿兄,你要快点回来啊,你若是回来晚了,我就嫁人了。” 刘饶今年十四岁,正常来说,现在就已经可以嫁做人妇了。 不过这件事的决定权在刘景的手中,他无意让妹妹早早出嫁,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女子早婚早育的危害,因此他决定再过个两三年再说。 刘和又哭又笑道:“放心吧,你要嫁人,肯定要经过我的同意,我不同意,你休想嫁人。” 刘饶一面哭得梨花带雨,一面皱起琼鼻道:“我的夫君,我自己同意就行了,不需你同意。” “呜呜……小叔父,我不想你走……”梳着总角的刘群也扑到刘和身上大哭,真论起感情,他对刘和的感情,还要胜过刘景,毕竟,刘景实在太忙了,刘和才是朝夕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邓瑗、赖慈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幕,眼角不免含带泪光。 刘和又分别向两位嫂子告别,最后来到刘景面前,说道:“此次外出游学,与人相交,不能无字,阿兄,请为我取字吧。” 刘景轻轻点头,说道:“当初父亲为你取字和,乃是出自于《周礼·天官·大司徒》:‘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一曰六德:知、仁、圣、义、忠、和。’我便再从这六字中,截取一个‘义’字,作为你的字,‘文义’,你以后就叫‘刘文义’。” “刘文义……”刘和重重一点头,说道:“这个名字好,朗朗上口,多谢阿兄赐字。” 由于刘和乃是求学,身边不宜跟随太多人,而继母张氏想要多派一些僮仆、婢女,照顾儿子日常起居,然而她的提议却遭到了刘景和刘和的一致反对。 最后刘和身边只带了一个宋锦。此子便是刘家宾客宋良的次子,他的年纪比刘和长一岁,仍然是少时清秀的模样,身高却已有七尺,看上去与成人无异。 这几年,随着刘景不断崛起,宋锦没有像他的兄长宋谷一样,埋首田间务农,而是变成了刘和的贴身僮仆,两人一起学骑马、一起学射箭、一起学剑术,整日形影不离,感情更加深厚。 刘和整了整衣巾,站在家门外,最后向家人们深深一拜,而后带着宋锦,登上马车,在刘景全家人的注视下,渐渐远去。 ………… 时间悠悠,匆匆流逝,田间青色的稻苗逐渐长大,由黄绿色慢慢变成金黄色,很远就能闻到一股水稻的清香,对于百姓来说,这就是丰收的味道,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味道比它更美妙了。 八月,刘景一声令下,整个酃县都投入到秋收的忙碌中。 如今刘景治下的酃县,北至衡山乡,南至钟水、平阳乡,耕地相比于过去的酃县,增加了三四成,加上刘景、严肃为政有方,境内荆蛮、盗贼绝迹,百姓得以安心农事,不受外扰,令酃县渐渐恢复了“楚之粮仓”之名。 刘景现在不仅是酃县长,身上还有兼摄九县的职务,所以他早在七月的时候,他就向外驻的刘修、刘亮、蔡升、马周等人传书,务必要确保诸县秋收安宁。 尤其是蔡升所在的醴陵,距离临湘不过三百里,极容易遭到荆州军的袭扰。 《孙子兵法》曰:“善用兵者,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 荆州军虽然有水路运粮,相对便捷,然而荆州军水步足有数万之众,每日所需,都是不小的开销,对于江北数郡来说,负担不轻,所以哪怕刘表一再强调收揽长沙民心,也会因粮于敌,除了临湘、湘南,三百里外的醴陵未必不在他们的目标之内。 其实不需刘景说,蔡升早就有所准备,他在醴陵,颇有根基,驻军近半年,麾下部曲扩充至一千三百余人。 秋收之际,他每日亲率将士,向北巡逻。而驻扎在衡山乡的刘祝,则接到刘景的命令,率领水军北上,援助蔡升。 刘景的担心并非多余,荆州步骑、水军如同蝗虫一般扫荡了临湘、湘南诸县后,并未就此回返,而是继续南下,直至杀到醴陵的边界,与蔡升部相遇。 蔡升谨记刘景的叮嘱,没有贸然与对方开战,而是在刘祝水军的掩护下,徐徐而退。 一员身躯雄壮,面容刚毅的骑将问身侧的刘磐道:“中郎,要不要我率骑冲杀一番?” 刘磐摇头道:“蒯长史给我的任务是征集粮秣,而非与刘景军交战,醴陵本就没在我们的计划内,既然醴陵刘景军防守森严,那就算了。” 骑将皱眉道:“难道就这么坐视他们大摇大摆的离去?” 刘磐道:“蔡军师的教训才过去多久?我们不能不引以为戒。若是冒然追过去,谁知道是不是有无数敌兵埋伏在险要之地,等待我们落入陷阱。来之前,我已经答应过蒯长史,绝不轻敌冒进。” 见骑将忍不住仰天长叹,刘磐知其心理,他们作为骑兵,南下一年来,几乎毫无作为。 对此刘磐也没办法,荆南水网密布,本就不适合骑兵作战,加上张羡又龟缩临湘死守,他们就更没有立功的机会了。 “撤……”刘磐暗暗摇头。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六章 病逝 随着荆州军的主动退去,醴陵的危机顺利解除了,刘景终于能够全身心忙碌治下秋收事宜。 八月,曹操继派兵攻占黄河北岸的河内郡后,再一次先发制人,派臧霸攻青州。 九月,曹操返回许都,目光转向荆州。数个月前,他亲自接见了长沙太守张羡的使者,得知了荆南的详细情报,可惜他受制于北方的袁绍,无法派兵援助。 刘表和袁绍乃是盟友,他的大军主力被拖在荆南,也算是解决了曹操的一个大麻烦,如今其所虑者,唯剩南阳的张绣而已。 张绣虽然势力弱小,却令曹操屡次碰壁,损失惨重,袁绍亦知其乃曹操劲敌,派人前来招降。就在张绣准备答应时,贾诩却站出来,当着他的面回绝了袁绍使者,并力劝张绣归顺曹操。 十一月,张绣听从贾诩的意见,率众降曹。 张绣乃刘表北方屏障,张绣一降,新野以北,再无遮拦,刘表不得不重新向北方部署兵力。 然而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十二月,孙策在大破庐江太守刘勋后,乘胜直逼江夏。以周瑜领江夏太守行建威中郎将、吕范领桂阳太守行征虏中郎将、程普领零陵太守行荡寇中郎将、孙权行奉业校尉、韩当行先登校尉、黄盖行武锋校尉,同时俱进。 刘表接到黄祖的求援,不敢怠慢,立刻派遣从子刘虎、大将韩晞将长矛兵五千,支援黄祖。 十二月十一日,孙策率军大败黄祖军,获其妻息男女七人,斩刘虎、韩晞以下二万余级,赴水溺者一万余口,船六千余艘。黄祖逃得一命,躲入沙羡不出。 战败的消息传回襄阳,刘表气得几乎当场晕厥过去,今年以来,先是蔡瑁败于刘景,接着张绣投降曹操,而今黄祖又败于孙策,南、北、东,三面皆不利。 不过就在这时,刘表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张羡病倒了。 ………… 正旦佳节,本该阖家团圆,热闹纷呈,临湘城内却是显得死气沉沉,不见半点喜气。在遭到荆州军围困的这一年多时间里,临湘士民早已身心交瘁,每天的生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更可怕的是,这种日子似乎永无尽头。 然而最近临湘城中流传着一则小道消息,太守张羡病重将死。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仔细想想,张羡也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长沙郡府,太守舍。 “咳咳咳咳……”刘蟠站在太守舍的墙垣閤下,单手扶着墙,弯腰连连咳嗽,一度剧烈到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将肺部咳出。 桓阶一边拍着刘蟠的背部,为他顺气,一边担忧的问道:“元龙,你不要紧吧?” 刘蟠胸膛不住起伏,额头、脸颊皆泛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喘息道:“没事……咳咳……可能是偶感风寒……咳咳……” 桓阶缓缓摇头道:“元龙,府君已经……”“大限将至”四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桓阶叹道:“你可一定要保重身体。” 张羡大限将至了,这是他们前些天探望张羡后所得出的结论。 自打去年开始,张羡的身体便每况愈下,诸病缠身,尤其进入十一月以后,病情急剧恶化,卧榻不起,几乎无法理事。说实话,他能挺到建安五年已经很出乎两人的意料了。 不久,形容憔悴的张怿匆匆而来,一脸悲伤的对二人道:“功曹、五官,大人召唤你们入室。” 桓阶、刘蟠相视一眼,心中不由一叹,知道张羡这是自知死期临近,准备交代后事了。两人当即跟随张怿进入张羡的寝室。 一入门,两人便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草药味,此时的张羡已经被大病折磨得不成人样,整个人形容枯槁,犹如骷髅一般。张羡以前身体颇为健壮,如今体重怕是连过去的一半都没有。 “伯绪、元龙……”张羡萎靡榻上,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桓阶、刘蟠二人,轻唤道。 “府君……”桓阶、刘蟠伏于凭几,看着张羡行将就木的模样,面上露出哀伤之色。 “咳咳……”刘蟠喉咙奇痒难耐,当即以袖掩面,再度咳嗽起来。 “元龙也生病了吗?如今临湘危急,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万万不能病倒。”张羡叹道。随即将长子张怿唤道身前,拉着他的手,交给二人,说道:“我儿张怿,虽非人杰,才亦足恃,可继承我的长沙太守之位,我死之后,希望你们能够辅佐他,继续对抗北军。” “诺。”桓阶、刘蟠毫不迟疑的应道。 张羡欣慰地眨了一下眼睛,又道:“以我儿的威信,尚不足以独抗北军。所以,我有意表举刘仲达为零陵太守、桓公长为桂阳太守,你们以为如何?” 桓阶、刘蟠不由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刘景是刘蟠的族弟、桓彝是桓阶的胞弟,张羡这么做,明显是想要拉拢他们,让他们在其死后,死心塌地的辅佐张怿。毕竟,他们二人只是张羡的故吏,对张怿则没有多少忠心可言。 当然了,零陵、桂阳二郡吏士愿意追随张羡反抗刘表,却不代表他们愿意自己头上多一个太守,尤其是张羡已死的情况下。 刘景凭借名声、威望,以及麾下大军,入主零陵或许还有几分把握,而桓彝就不好说了,至少仅凭他一己之力,绝难成功。 张怿在一旁听得眼皮直跳,这件事张羡从未和他商量过。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他最担心的事,便是父亲死后,长沙吏士失去抵抗之心,出卖他以换取活命,乃至进身之阶。 桓阶、刘蟠堪为长沙士之冠冕,只有将他们牢牢绑上船,他长沙太守的位置才能坐得安稳。 刘蟠率先应承下来,桓阶亦无推迟,如果他们拒绝,张羡、张怿父子反而不能安心。 当日夜,张羡气若游丝,进入弥留,后半夜魂归九泉,终究是没能看到第二天的朝阳。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七章 心绞 刘景免去了正旦县吏朝贺之礼,这已经是他连续第二年这么做了。县吏忙碌了一整年,难得有休息的机会,刘景不忍心他们正旦佳节来回奔波。不仅如此,他又额外给了县吏三天假期。 而他也早早带着邓瑗和刘旂,离开官舍,回到家中过节。 “阿央、阿央……快叫我,姑……姑……”刘饶抱着刘旂坐在一个火盆旁,小巧的琼鼻几乎贴在侄儿娇嫩的脸蛋上。 刘旂“啊”了几声,伸出有力的小手,想要推开刘饶的脸,然而他一个婴儿,力气又怎么能比得上成人,刘饶用手牢牢攥住侄儿乱舞的小手,继续诱导道:“阿央,快叫,姑……姑……” 刘旂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含糊的道:“姑……姑……” 刘饶大喜,忍不住向众人炫耀道:“哈哈,阿央叫我了。” 按照虚岁的算法,刘旂已经两岁了,实则出生还不满十个月,能够准确说出的话有限,不外是“父”、“母”、“姑”。 至于刘旂为何会叫姑姑,自然是刘饶三天两头就跑去官舍看望小侄儿。刘群从小就是在她魔掌下长大的,如今轮到刘旂了。 刘群在一旁看得很是羡慕,他也想阿央叫他“兄”,可惜阿央现在还不会说这个词。 邓瑗和赖慈并肩坐在一张长榻上,谈论着慈幼居之事,两人目光偶尔瞥向刘饶,不禁莞尔。她们嫁入刘家时,一个十六、一个十七,而小姑都十五岁了,还是这般天真浪漫,像个孩子,也难怪刘景不着急将她嫁人。 这两年长沙中北部流民为避祸不断南下,涌入酃县境内,其中自然不乏孤儿,如今慈幼居中抚育的孤儿,已达四百余人。 慈幼居有属于自己的耕地,不需为食物费心,另外每年酃县士民捐款可达数十万钱,因此慈幼居就算不靠县寺,也能生存。 刘景独自坐在书室,手中拿着一封书信,脸上露出若有若思的神情,这封信是刘祝送来的,信上说张羡身患病重,大限将至。 这个消息应该不假,因为历史上张羡便是死于今年,即建安五年。前世刘景临终之际,重读《资治通鉴》,最后的记忆片段便是“张羡之死。” 一晃,都快五年了…… 张怿比之张羡,威望、能力、手腕……都逊色太远,历史也证明了,他守不住临湘。 接下来,就该轮到他直面荆州军的压力了。 说实话,刘景的实力,相比于两年前,又有了极大增长,水军、步军,皆达到了万人规模。 两年前,刘景只能庇护于张羡的羽翼之下,靠伏击打退荆州水军。现今,刘景认为自己已经具备了和荆州军一战的底气。 刘景将书信折好收入怀中,起身离开书室,进入厅堂。 刘景视线扫过堂中众人,皆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唯独继母张氏,坐在榻上,郁郁寡欢。 原因自然是与刘和有关,由于酃县与耒阳距离不算远,因此大半年没见儿子的她,有意招刘和回家过正旦,此事却被刘和以“专心学业”为由婉言拒绝了。 继母张氏过节时更加想念儿子,便成了这副长吁短叹的模样。 刘景暗暗摇头,径直来到刘饶、刘群的面前,忍不住摸了摸刘群头上的总角,不知不觉间,侄儿也十岁了,问道:“怎么样,虎头,阿央有没有叫你?” “没有。”刘群白净隽秀的小脸上写满了忧愁,问出心底的疑惑:“叔父,你说,我陪伴阿央的时间并不比小姑姑少,为何他早早就会叫‘姑’,却不会叫我‘兄’呢?” 刘景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可能是你小姑姑经常抱他吧。” 刘群却若有其事地点头道:“原来如此。”接着小脸露出沮丧之色:“我也想抱阿央,可是我抢不过小姑姑。” 刘饶不由恼道:“虎头你胡说,明明是阿央喜欢我,我抱他,他才不哭,你一抱就哭。” 刘群刚要开口反驳,却见小姑姑瞪起杏眼,当即偃旗息鼓。 刘景不觉开怀而笑,在家人面前,他永远都是这么放松。 ………… 正旦伊始,刘景开始以次拜会族中长辈,而今龙丘刘氏能够在这纷乱的世道里得一栖身之地,安居乐业,皆赖刘景之功,族中长辈自然是以夸赞、勉励居多。 初二,刘景携带厚礼,前往刘瑍家拜访,这些年来,刘景年年都是如此,毕竟,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怎么感谢都不为过。 然而刘景一到刘瑍家,便发现刘瑍神情格外凝重与愁苦。 刘景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急问道:“文朗为何面有苦色,莫非文始的病情又加重了?” 去年十二月中,刘瑍之弟刘基在主簿室办公时,忽然感到心脏剧痛,倒地不起。 刘景赶忙找来医曹医师查看,医师诊断后说是心绞病,这种病,几乎无药可救,只能开几副汤药,权且死马当活马医,能不能躲过鬼门关,只有上天知道。幸运的是,几副药吃下去,虽然没有治愈,但也大幅减缓了刘基的痛苦,刘景便给他放了一段时间的假,让他在家安心静养。 刘瑍叹道:“昨夜文始再次心绞,一度昏死,气若游丝,我和母亲大人在床边守了一夜,直到天亮,文始才清醒过来,转危为安。” 刘景心中一叹,涉及心脏的疾病,绝非古典医学所能治疗,只希望刘基患的不是致命病。不过听刘景所言,恐怕情况不容乐观。 刘基虽然称不上是天下奇才,却也算一个可造之材,尤其性格沉静专一,未来不出意外,至少也能做个两千石太守。 “文朗勿急,文始绝非短命之相。”刘景安慰刘瑍道。 刘瑍叹道:“借仲达吉言。” 刘景跟着刘瑍进门,刘母仍旧守在刘基的床前,因此两人穿过厅堂,直趋刘基寝室。 “仲达来了……”刘母一天一夜未眠,形貌不免有些憔悴。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八章 闻讯 “仲达来了……” 看着刘母憔悴不堪的样子,刘景心里不禁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尤其是在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更能体会到这种为人父母的心情。每次刘旂有个头昏脑胀,他都紧张万分,如临大敌,更别说刘基这种棘手之病了。 刘基此时卧于榻上,正处于一种似睡未睡、似醒未醒的状态,听到母亲的话语,慢慢睁开双眼,见到刘景向着床边走来,便强忍虚弱无力,准备支起身体。 刘景见状,急忙快步来到床榻边,以手轻轻压住刘基肩膀,将他扶回床榻,口中说道:“文始,安心躺下,不必起身。” 刘基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不得不重新躺回床榻上,他一边费力地喘息,一边说道:“恕在下抱病在身,不能起身迎接明廷。” 刘景忍不住叹道:“都什么时候了,文始还顾这些虚礼?前些天你的病情还尚无大碍,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严重了?一会我派人将医师请来,再为你诊断一下。” 刘母在一旁感谢道:“让仲达多费心了。” “夫人这是什么话?”刘景缓缓摇了摇头道,“文始虽是在我门下任事,我却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兄弟一般,做兄长的关心弟弟,怎么能说是费心呢?” 刘基却道:“在下的病,在下自己最清楚不过,药石无用,明廷不必为我再做无用之功。” 刘瑍见弟弟话中似有悲观之意,开口说道:“文始不可轻下论断,你所服的药方未起作用,并不代表所有药方都无用。” 刘景轻轻颔首道:“没错。这副药方无效,我们就换一种,医师也是同理。酃县的医师治不好你,我就遍寻长沙、零陵、桂阳三郡良医,我相信,偌大个荆南,总能找出能治你病的人。” 刘基听罢感激道:“在下何德何能,让明廷如此费心费力。” 刘母、刘瑍亦谢刘景。 刘景摇头道:“总之,文始,你只管静心养病就是,切勿胡思乱想。” 刘基的病情不宜过多打扰,刘景只坐了一小会儿便起身告辞了。刘瑍送他出门,两人站在院舍外,一时相顾无言。 最后,刘景拍了拍刘瑍的肩膀,安慰道:“文始的病虽然棘手,却也不是毫无希望。” 这话说出来,刘景自己都不信,古代医学对于心脏疾病,几乎完全无能为力。可惜,张仲景此时被困在临湘,如果说这个时代有谁能治疗刘基,那么无疑便是这位名垂千古的“医圣”了。 不过刘景认为即便“医圣”亲自出马,多半也是束手无策。 张仲景曾经和他直言:世间疾病千千万,所能医者,不过十之二三。而心脏疾病,恰恰是难以医治,堪称无解的疾病。 虽说希望不大,刘景仍然第一时间派人去请休沐归家的医曹吏,为刘基看病。归家后,他又分别给刘巴、桓彝写信,询问他们零陵、桂阳二郡名医情况,准备打听清楚后,立刻派人携带重金,聘请他们前来酃县为刘基看病。 然而就在他第二天准备送出书信时,却收到了刘基去世的消息。 刘景盘膝坐于长榻上,手中紧紧攥着两封书信,久久无语。 刘基今年才十九岁,尚未冠礼、尚未成家、尚未立业……就这么一事无成的死去了,他的心里一定充满了不甘与遗憾吧? 他出身、姿貌、才能,样样俱佳,本来有着大好的前途…… 刘景重重一叹,当即起身赶赴刘家,当他赶到时,刘瑍正在处理弟弟的后事,其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悲伤之意。而刘母更是难以接受丧子的沉痛打击,悲伤过度,昏死了过去。 刘景和刘瑍一起为刘基治丧,从选购棺椁、衣裘、丧具,再到发丧、送葬,无一缺席。 刘瑍一家乃是流落长沙的北方人,是以并无宗族,而刘瑍向来心高气傲,不屑结交凡人,是以吊丧者不外是刘基县寺同僚。 然而当刘景亲自为刘基治丧的消息传出后,整个酃县的吏士,争相赶来吊丧,一时间,刘家门庭若市,吊者川流不息。 刘瑍心里对此多有不喜,不过此番弟弟也算是风光大葬,他也就勉强捏着鼻子认了。 刘景刚刚主持完成刘基的丧礼,就迎来了临湘的使者。 说实话,张羡之死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张羡竟然表举他为零陵太守?表举桓彝为桂阳太守?这就十分出乎他的意料了。 当然,所谓的表举,就是张羡向天子上表推荐之意,至于天子同不同意,就不知道了。刘景的酃县县长,也是张羡表举,直到去年张羡为寻求援助,遣使者诣许都,提起此事,他的县长之位,才得到朝廷的正式承认。 刘景不由陷入沉思,如果他能够在刘表军南下之前,有效整合零陵、桂阳二郡…… 想到这里,刘景不禁摇了摇头,这个想法有些太过不切实际了。先不说零陵、桂阳二郡吏民能不能承认他们这个所谓的太守。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成功入主零陵、桂阳,二郡吏民也不太可能拼尽全力与刘表军为敌。 毕竟面对强大无比的刘表军,张羡都没能逃过一死,他们就算再抵抗,也免不了败亡的结局。 所以,想要依靠零陵、桂阳二郡对抗刘表军,无异于痴心妄想,刘景只能靠自己,他只有在酃县击退刘表军,给二郡以信心,他才能真正获得二郡士民之心。 族兄刘蟠也托使者捎来一封信,刘景打开一看,顿时愣住。 刘蟠信上说自己身染重病,连日来已经服用了多种汤药,然而病情不仅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自感怕是时日无多了。 刘景以手扶额,他一直以来的担心,还是发生了。 刘蟠才能堪比桓阶,却淹没于历史中,他推测便是死于临湘。当初刘表军刚刚突破长江,尚未抵达临湘时,他便写信劝说刘蟠离开,可惜却被刘蟠拒绝了。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九章 说服 得知刘蟠身患重病,时日无多,刘景脸上流露出哀伤之色。 刘蟠不仅是他的族兄,更是提携他进入仕途的人。 而且,这些年来,刘蟠一直在他和张羡的中间,充当缓冲,否则以他略显自负的性格,绝不可能一直平安无事,刘蟠明里暗里,不知为他挡下了多少麻烦。 刘蟠对他,有太多太多的恩惠,如今尚未有机会回报一二,却接到了他命不久矣的消息,这让刘景怎能不感到万分悲痛。 所幸,刘蟠当初虽然拒绝了刘景离开临湘的建议,却将自己的子嗣送了出来。目前刘蟠的一儿一女,就生活在酃县。其长子名叫刘舒,今年十三岁,性情温善好学,颇有其父的风度。 刘景对刘蟠的所有亏欠,都会加倍还在刘舒的身上。当然了,刘景绝不会因为刘蟠,而对刘舒采取放纵态度,相反,他会更加严厉的对待刘舒,必须将他培养成才,而不是变成一个纨绔。 这也是刘蟠的想法,他在信中把后事托付给刘景,特别提到,让他不要过分宠爱刘舒,以一名族父对待族子的态度就够了。 刘蟠也给刘舒写了一封信,就夹在刘景的信中,刘景将其折好,乘车回到刘氏居地,亲自交到刘舒的手中。 刘舒早早脱离父亲羽翼,是以年纪虽然不大,心志却颇为早熟,察言观色下,发现见刘景心情不豫,便隐约觉得事情不对,打开信笺一看,顿时潸然泪下。 不久,刘氏族人都知道了刘蟠身患重病,命不久矣的消息,人人大惊失色,心情沉痛,全都赶来刘舒的宅邸。 由于前些年老族长刘邕年迈多病,无法理事,族中一应事务都是由刘蟠负责,其为人正直,处事公允,刘氏族人皆信而服之。 刘邕已经病故,刘蟠业已病重,其两位兄长,多年前在北方为官,然而至今生死不知,司空刘嚣这一脉,算是彻底没落了。 而原本被族人视作没落的司徒刘寿一脉,随着刘景的不断崛起,而再度变得煊赫起来,甚至整个龙丘刘氏都因他而受惠。 刘景在刘舒的家中,和族中长辈聊了一个多时辰才起身离去。 回到县寺,刘景马上给刘巴写了一封信,并附带上张羡的亲笔书信及表举,试探他以及零陵众大吏的心意。 只要不是遭到强烈反对,刘景便准备近期率兵南下,入主零陵,向零陵士民宣告他的存在。能不能得到“实惠”暂且放到一边,“名分”必须先定下来。 刘景不知张怿能够抵抗刘表军多久,所以他必须争分夺秒,舍弃水路,让人快马加鞭奔赴泉陵。 三日后,刘景的信顺利交到刘巴的手中,他匆匆一观下,不由大吃一惊,张羡死了?张怿继承长沙太守?刘景被表举为零陵太守?桓彝被表举为桂阳太守?每一件都堪称是石破天惊的大事,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决定的,当即召集郡府诸大吏共议。 十数人闻讯齐至主簿室,当书信从他们手中传了一遍,房间之内,立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接着,便有人忍不住掩面而泣,如今能够出现在这里的人,大半都是张羡的故吏,得知故主死去,诸大吏不禁为之垂泪。 刘巴身姿端挺,正坐于坐榻,神情肃穆又冷静,他并不是张羡的故吏,他是因为和刘表素有恩怨,才加入到张羡的阵营。 等待诸大吏哭的差不多了,刘巴才开口问道:“逝者已矣,诸君不可沉湎悲痛,难以自拔。诸君当知,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酃县长刘景升被张长沙表举为零陵太守,诸位何意?” 诸大吏闻言面面而视,全都陷入沉默,无一人开口发表意见。 接受刘景,便代表着他们无论愿不愿意,都会被他拖入与刘表军的战争,说心里话,他们当然一百个不愿。 如今张羡已死,张怿毫无威望,亦无人心,刘表统一荆南,已然不可阻挡,临湘陷落,目前来看只是时间的问题。这个时候,完全没有必要压上身家性命,将自己绑上刘景的战船。 刘表军南下,如果他们举郡而降,以刘表的作风,当不会迁怒于他们。刘表在荆南毫无根基,只有依靠他们,才能安定地方。 然而众人心里想的明白,可是却没有一人敢出言拒绝。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谁也不愿做,何况得罪的还是刘景。 要知道,刘景可不是一般人,他麾下拥有过万的水步大军,曾经大败蔡瑁的荆州水军,若是被他知道有人坏其好事,从而心中怀恨,那人还有活命机会吗? 刘巴皱着眉头环顾室中众人,又道:“诸君为何不言?” 半晌,有人小心翼翼道:“纲纪,此事、此事……事关重大,我等还需从长计议。” 刘巴扶着胡须,淡淡问道:“足下不同意?” “没有、没有……”那人吓得脸都白了,急忙摇头否认道。“在下的意思是,此事不宜我们自己擅自决定,当召集郡吏于正堂,共同商议后再做决定。” “这个议题好……”诸大吏连连颔首。 刘巴继续追问道:“若是召开朝议,仍不能决定呢?” “……” 刘巴言道:“张长沙,对诸君多有恩惠,刘仲达,则是仁义君子,其在酃县任上,不仅治理有方,亦有保境安民之能,其若成为零陵太守,实乃是我零陵百姓之福,诸君何以推三阻四?” 有人小声道:“刘君固然是一位明主,可是北军势大难挡,零陵弱郡寡民,如何能敌?” 刘巴道:“刘仲达在给我的信中,直言北军南下之时,他绝不会将零陵百姓卷入战火,解释他将率领麾下水步大军,在酃县设防,狙击北军。酃县若是失陷于敌,我等可举郡向北军投降。”说到这里,刘巴顿了一下,又道:“刘仲达素以仁义之名著称于世,我相信他一定会言出必践,断然不会失信于人。” 诸大吏一时无言以对。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章 入主 正月,车骑将军董承、偏将军王服、越骑校尉种辑、议郎吴硕等受天子衣带中密诏,谋诛曹操,事情泄露,董承、王服、种辑、吴硕等皆被曹操诛杀。 正月下旬,在经过数日的等待后,刘景收到刘巴的回信,得知他已成功说服郡府众吏,拥立他为零陵太守。 刘巴发出信后,便立即率领郡府众吏乘船前往零陵郡界恭候刘景,预计明天便可抵达。 刘景心里不由长舒一口气,凭他现在的实力,确实足以吞并零陵,但有很多事情,不是光靠实力就能解决的。在如今这个时局下,用强无异于自绝于人。 刘景早就做好了南下的准备,是以零陵那边一有答复,他毫无拖延,当日便率军南下。 由于这次有向零陵吏民炫耀军力的意图,刘宗、王彊麾下数以百计的战舰随刘景南下,湘江之上,舳舻相连,蔽江而进,场面极为盛大,观者为之侧目。 三日后,刘景舰队浩浩荡荡驶入零陵地界,候在岸边的十余名零陵郡吏,自刘巴以下,莫不大感震惊。心想刘景能够大败荆州水军,而今看来,绝非侥幸。 零陵众吏之中见过刘景的人不多,仅蒋琬等寥寥二三人,今日一见,发现他年纪比众人想象中要小得多。这也不奇怪,刘景少年成名,未及弱冠便已名著荆州,被誉为“南州士之冠冕。”今年也才二十二岁,这个年龄,应该是在场人里面年纪最轻的。 不过刘景年纪虽轻,却是容貌尊严,衣冠甚伟,加上他的名声与战绩,没人敢轻视他半分,心里都对他敬而惮之。 刘景在甲士、骑兵的拱卫下,徐步而至,刘巴正准备率领零陵众吏行礼,却见刘景当先开口问道:“足下可是刘君子初?” 脸容清瘦,气质脱俗的刘巴微微颔首,揖道:“回禀府君,在下正是刘子初。” 刘景顿时热情的拉住刘巴的手,说道:“我与足下,这一年多来,笔谈往复,志趣相投,所见略同,可谓神交已久,今日终于有机会见面,心中甚是欢喜。” 刘巴一脸谦虚地道:“府君盛赞了。与府君相比,在下不过是一介庸人耳。” 刘景摇头道:“子初若是庸人,天下就没有明者了。”接着又感叹道:“前时子初力排众议,屡次援助粮谷,使酃县军士、流人免受饥饿之困。而这次零陵上下怀疑之际,又是子初,站出来说服吏士,奉我为主……子初之情,让我不知该怎么报答。” 刘巴正色道:“在下帮助府君,乃是为公,而非私情也,岂求报答?” 两人固然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这里不是敞开谈话的地方,两人暂时止住话语,刘巴依次为刘景介绍起身边的同僚。 零陵郡中三大吏,功曹陶彰、五官掾李达、督邮黄乘,三人都是零陵大族出身,其中陶彰和李达皆为张羡昔日故吏,黄乘则是一个未满而立的年轻人。当然了,这个年轻人比刘景大多了。 刘景闻其姓黄,好奇问道:“足下可认识黄盖黄公覆?”服侍孙氏三代的大将黄盖正是零陵郡人,赤壁之战,其向周瑜建策火攻,之后亲自驾船伪降,继而以火船攻之,大破曹军,一举粉碎了曹操一统天下的野心。 黄乘缓缓摇头道:“在下出身重安黄氏,并不认识黄公覆。” 功曹陶彰恰好曾与黄盖共事,对其颇为熟悉,开口说道:“黄公覆家族本世居南阳,到其祖父时才迁居来零陵。黄公覆少孤,生活艰难,但心中却有壮志,虽然贫穷,却不自同于凡俗,常以负薪之余,读经书、习兵法。由是渐渐知名,成为郡吏后,很快就被举为孝廉,继而辟公府,最后追随乌程侯北伐董卓。今闻乌程侯长子孙伯符纵横江东,不知黄公覆是否在其麾下效力。” 刘景轻轻颔首,这么说来,黄盖的经历倒是和他比较像,算是他的低配版吧。至少刘景家里不至于穷到自己砍柴维持生计。 黄盖虽然少孤且穷困,可他家中有经书、有兵法,在这个书籍无比珍贵的年代,只要他不自甘堕落,必然能够出人头地。 接下来,刘景的目光落到容貌端止,气度深沉的蒋琬身上,笑着说道:“一别大半年,公琰别来无恙否?” 蒋琬肃容揖道:“在下一切安好,有劳府君挂念。” 刘景笑着点点头,这大半年里,他也曾给蒋琬写过几封信,不过由于后者目前仅为书佐,算不上零陵的核心层。是以,刘景和他少了很多共同话题,谈的多为私事,不像刘巴那般公私两宜,有说不完的话。而论及亲密程度,自然也比不上刘巴。 此时太阳才刚刚升到中天,寒暄过后,刘景邀请刘巴等人登上自己望之若山的楼船座舰,再次启程出发,前往零陵郡治泉陵。 两日后,当船队进入泉陵地界,湘水两岸的人烟逐渐开始变得稠密起来,眼下已是正月下旬,荆南地区春耕在即,刘景、刘巴、蒋琬三人坐在楼船的第三层爵室中,刘景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问身旁的蒋琬:“公琰,今年曲辕犁的情况如何?” 蒋琬去年春时面见刘景时,曾提出将曲辕犁带回零陵,传授给百姓,然而那时零陵地区已经开始春耕,蒋琬虽然在回去后,紧急赶工了一批曲辕犁,但终究还是晚了,没有造成多少影响。 蒋琬道:“此事具体是由纲纪负责,还是让纲纪来说吧。” “曲辕犁真乃惠民之具也。”刘巴记不清这句话自己已经说过多少遍,道:“按照府君之前的建议,我们早早制作了一批曲辕犁,免费发放给泉陵的编户齐民家庭。由此引发了泉陵百姓的极大议论。” 刘景点点头,靠郡府免费发放绝非长久之计,这么做只是为了达到引人注意的效果。届时百姓只要见到曲辕犁之妙,必定会争相效仿。 刘景舰队充塞江面,不见首尾,规模之庞大,令人触目惊心,围观的泉陵百姓不禁啧啧称奇。自打他们有记忆以来,还从未见过这样壮观的舰队。 舰队停靠在泉陵城北渡口,此时湘、深二水之间,早就聚满了仕女百姓,人们皆翘首张望,相比于桂阳郡吏,泉陵百姓对刘景的态度更加热情。 零陵和长沙紧邻,距离酃县不过数百里,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刘景的传闻,据说他是一位爱民如子,治理有方的仁义君子,这样的人成为零陵太守,他们当然持欢迎态度。 刘景在刘巴等零陵众吏的拥簇下,泉陵百姓夹道欢迎下,进入泉陵。 泉陵护城河的外围,围了一圈的木栅,充当城墙,果然如外界说的一样,“编木为城。” ………… 桂阳,耒阳,县寺。 十六岁的刘和已经长到近六尺八寸,这个身高差不多已达到荆南地区男子的平均水平,其头戴纶巾,身着吏袍,腰佩长剑,捧着满怀的文牍,扣响便坐的房门。 他去年拜入桓彝的门下后,不愿做个一心只知读书的儒生,自请为门下吏,桓彝本也不是纯粹的儒者,因此很是欣赏他务实不虚的性格,答应了他的要求。 从此刘和白天任事,晚上读书,休沐则从桓彝习《左传》,这大半年下来,过得极为充实。 “进来……”桓彝的声音从便坐内传出。 刘和推门而入,面色从容的对桓彝道:“明廷,这是今日的公文。” 桓彝微笑说道:“放到案上吧。”对于刘和这个弟子,桓彝还是非常满意的,他虽然没有刘景那般惊世的才华,却也绝非庸人。桓彝认为他是一块朴实无华的璞玉,只要经过认真打磨,终究能够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桓彝又道:“对了,文义,之前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前些天他和刘景被张羡分别任命为桂阳太守、零陵太守, 乱世之中,一郡太守已经有了随意任命县令长的权力,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桓彝问刘和是否有意回酃县。 刘和心里当然是更倾向于回去,不过此事他自己做不了主,是以答道:“在下心里尚未决定,近日,在下给兄长写了一封信,询问一下他的意见。” 桓彝自然听出了弟子的心意,点头道:“你和仲达一样,好读书,不求甚解,只要知道大略意思即可。继续留在我这里,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倒不如回到仲达身边。据说乌程侯的次子孙仲谋,十五岁就被举孝廉,成为一县之长,文义十六,未尝不行。” 刘和神情一动,桓彝的话,却是正中他的心事。 两人说话间,便坐外出现一名风尘仆仆的吏士,桓彝见到他,当即止住话语,起身问道:“桂阳郡府是何答复?”此人乃是他的族人,受命前往桂阳郡治郴县,试探郡府众吏对他的态度。 刘和不动声色的推往一边。 “他们拒绝了。”桓彝族人愤愤不平道。接着从怀中取出一封桂阳郡府的回信,递给桓彝。 桓彝心里固然有些失望,可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既没有刘景的声望,也没有刘景的大军,桂阳郡府众吏能接受他才怪。 桓彝打开信笺,一字一句读起来,信上的用词很客气。 毕竟,在桂阳郡府众吏看来,桓彝和刘景关系亲密,当初刘景就为桓彝撑腰,派兵驱逐了耒阳令。谁知道刘景会不会再次为他出兵桂阳,因此哪怕拒绝,措辞也显得格外谨慎,而且理由是百姓不愿,而非他们不愿。 桓彝将信放到一旁,看来凭他一己之力,基本很难改变现状,必须刘景出手相助才行。 ………… 临湘,郡府。 “咳咳……咳咳……”刘蟠萎靡的斜靠在床头,脸色一片惨白,嘴唇却是红得厉害,每一次咳嗽,都带着一抹血迹。 桓彝急匆匆赶到刘蟠吏舍,正好看到他手巾上刺眼的鲜红,大惊道:“元龙……” 刘蟠急忙将手巾塞到枕下,说道:“伯绪,现今临湘危急,你怎么又跑来看我?咳咳……”这一次,由于没有手巾捂着,鲜血直接喷在了衣襟上。 桓阶心中不禁一凉,立刻便知道刘蟠恐怕已时日无多,来到床榻边,面露悲伤道:“元龙,先府君才去不久,新府君恩威未立,临湘遭到北军彻夜围攻,危在旦夕,你乃是临湘之望,这时候,万万不能有所闪失。” 刘蟠牵了牵嘴角,说道:“我前时已让医曹的张仲景医师看过,也服用了一些汤药,可惜都没有效果,时日已不多矣。张仲景医师后来又提供了几份药方,可是临湘药物紧缺,我再继续服用,也不过是浪费而已,不如留给需要的人。” 桓阶道:“为何张仲景没和我说过?” “咳咳……”刘蟠道:“是我让他不要告诉别人的。” 桓阶悲叹道:“元龙,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一人如何支撑?” 刘蟠叹了一口气,边咳边道:“其实你也知道,张府君死后,临湘就已经守不住了。” 桓阶顿时陷入沉默,张羡是临湘的主心骨,随着他的死去,临湘从将士到百姓,皆人心浮动,不能自安。即便张怿接任长沙太守以来,表现不俗,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他缺少其父的威望,根本镇压不住现在的局面。 未来临湘只有两种结局,一是被荆州军攻陷,二是临湘将士开城门投降,没有第三种结局。 然而有些事,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桓阶是这样,刘蟠又何尝不是呢? 如果当初他听了刘景的劝说,离开临湘,或许不会有今日之噩,但刘蟠却毫不犹豫拒绝了。 事到如今,刘蟠仍然没有后悔之意,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在他心里,名节重于生死,区区一死而已,何足道哉。 数日后,刘蟠在吏舍呕血而死。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一章 周岁 零陵郡治泉陵坐落于湘、深二水间,周围环以群山,延以林麓,风景十分秀丽。 由于泉陵“北扼荆湘,南控百粤”,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前汉时,百粤未服,汉军在泉陵及潇水流域一度驻扎了九支大军,数百年前修建的军事城邑,至今犹存。 泉陵虽然因为气候多雨潮湿,难以修筑夯土墙垣,只能编木为城,但泉陵的城郭面积却不小,周回可达十里,在荆南四郡之中,规模仅次于长沙郡治临湘。 刘景在刘巴等郡吏的拥簇下,泉陵百姓的夹道欢迎下,入主郡府,并第一时间在正堂召开朝会,接受郡府百吏及泉陵士民朝拜。 《谷梁传》有云:“古者有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农民,有工民。” 士民是士,而非平头百姓,说白了,他们就是泉陵大族的代表,对刘景这个新任零陵太守表示支持。 赖氏世居零陵,诗书传家,名声显赫,乃是零陵首屈一指的大族,而且赖氏与刘景渊源颇深,这次自然也派了子弟前来。 此人名叫赖盛,年纪和刘景相仿,约二十出头,按照辈分算,他比赖恭、赖慈低了一辈,他的身上并没有这个年纪本该有的浮躁,言行举止,颇为沉稳。 刘景与赖盛一番交谈,颇为满意,亦知赖氏派他前来的目的,当即便将他召入门下为书佐。其他大族子弟只要有心出仕的,刘景也都痛快的召入门下。 刘景另外又以蒋琬为主记,主记全称主记室,主要负责记录文书、催督期会,在太守门下五吏中,仅位居功曹、主簿之下,乃郡府寥寥可数的大吏之一。 刘景不会在零陵久留,而且他未来也多半不会亲自坐镇零陵。是以,他打算让蒋琬和主簿刘巴、功曹陶彰共掌郡事。 至于五官掾、督邮等非嫡系大吏,则统统踢出权力核心。 如此一来,负责主持郡府事务的三人,有两个算是他的人,足以确保他对零陵的控制。 最后,刘景自然没有忘记刘巴,刘巴前前后后对刘景帮助甚多,虽然他说一心为公,不求回报,刘景却不能不有所表示,不然外人必会认为他苛待功臣。 除了让刘巴继续以主簿的身份监郡事外,刘景又命其为泉陵县令,主掌零陵郡治泉陵。刘巴一开始推辞不受,却架不住刘景一再坚持,最终只能答应下来。 由于荆州军借着张羡刚死,人心不稳,向临湘发起进攻,临湘的形势现在一天比一天危急,刘景不敢在泉陵久留,只待了三天,便准备返回酃县。 直到这时,零陵吏民才终于安下心来,刘景之前曾承诺不会让他们卷入战火,但说实话,零陵吏民心里对此将信将疑。如今刘景已经成功入主零陵,他这时如果自食其言,执意要将零陵拖下水,谁也拿他没办法。所幸刘景果然不负其名,言出必践。 刘景站在泉陵城北的渡口,一手拉着刘巴,一手拉着蒋琬,说道:“子初、公琰,我走之后,零陵就交给你们了。” “必不负府君之托。”刘巴、蒋琬皆郑重回道。 刘景道:“自得知张府君病卒的消息,北军便一改过去‘围而不攻’的策略,同时从三个方向对临湘发起猛烈进攻。现今临湘人心浮动,士气低落,面对北军的强攻,如何能够抵抗?临湘陷落,只剩下时间的问题。临湘一下,酃县首当其冲。” 蒋琬沉吟了一声道:“张长沙在世时,北军围攻临湘,连年不克,府君素知兵,曾以弱克强,大败荆州水军,更在张长沙之上。况且,酃县虽小,却城防完备,在下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坚城。异日北军南下,府君依托酃县,必能顺利击退北军。” 刘景听得一笑,说道:“闻公琰之言,不觉信心倍增。古有名将田单,以一城而敌一国,今人亦不当让古人专美于前。” 刘巴、蒋琬忍不住相视一眼,他们二人都是饱学之士,又岂能不知田单其人其事。 当年五国攻齐,燕国名将乐毅率兵攻占齐国国都临淄,接着半年间连下齐国七十余城,齐国仅剩下莒县、即墨两座孤城。 就在如此危急时刻,田单被城中吏民推为即墨城守,他率领城中吏民与燕军交战数年,乐毅强攻不克,改为围困策略。后田单以火牛阵大破燕军,并且成功收复七十余城,尽复齐国国土。 刘景以田单自比,表达的可不仅仅是想要击退刘表军那么简单,他是想要将刘表军逐回江北,尽复长沙。 刘巴不禁感慨道:“府君才器兼人,心中亦有宏志,必能逐走北方之敌,收复长沙大邦。届时据守荆南四郡,与刘表划江而治,分庭抗礼,进可为齐桓、晋文,退亦不失窦融、鲍永之功。” “子初之言,深得我心。”刘景轻轻颔首道。 齐桓、晋文自不用说,乃是春秋五霸。窦融、鲍永则是西汉末年时期人,在面对光武帝时,窦融献出河西五郡、鲍永放弃并州,可谓是“识时务”的典范。 刘景与刘巴、蒋琬二人作别后,又对相送的零陵士民挥手致意,而后登船离去。 望着庞大的战舰相轧而行,蜂拥向北,刘巴微微皱起眉头,问身边的蒋琬道:“公琰,你认为府君有没有能力击退北军?”他之前的样子都是做给刘景看的,心里对未来并非充满信心。 蒋琬重重颔首道:“府君必胜。” 刘巴瞥了蒋琬一眼,点点头,不再多言。 相比来时,归程就快多了,舰队顺流而行,速度几乎快了一倍,短短三四日就回到了酃县,而此时,正好进入二月仲春。 二月,有了天子“衣带诏”的借口,袁绍正式对外发布讨伐曹操檄文,指控曹操“豺狼野心,潜包祸谋,乃欲挠折栋梁,孤弱汉室,除忠害良,专为枭雄。” 三月,在覆灭公孙瓒,休整近一年后,袁绍终于出兵了,其率兵进驻黎阳,派大将颜良跨越黄河,进围东郡白马,决定中原霸主的官渡之战,正式爆发。 而进入到三月,临湘被荆州军围攻了一个多月后,已经变得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陷落。 刘景一边加紧时间备战,一边让刘祝将临湘的情报从三日一次,改为一日一次,确保他能在第一时间了解到临湘的最新情况。 三月十日,刘旂周岁。 如今这样的形势下,实在不适合大肆为儿子举办周岁宴,刘景当日在家中设宴为儿子庆祝周岁,参与者并无外人,只有刘、邓两家,而且邓氏尚在丧期,不能食酒肉,食物一切从简。 江南风俗:“儿期一岁,为制新衣。盥洗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试儿’。”而后世则称之为“抓周。” 宴上,刘、邓两家人齐聚一堂,其乐融融,在他们共同的关注下,刘旂被婢女阿姝抱出。 他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绛紫色锦衣,素绢袜、绿丝履,胖乎乎的小脸上挂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当他看到满地的“宝物”后,立时就被吸引住了视线。 “要、要……”刘旂目光直勾勾盯着宝物,小身子在阿姝怀中不住挣扎,想要下地去捡宝物。 在刘景的示意下,阿姝蹲下放开刘旂,刘旂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可能是觉得这样走太慢了,便俯身跪在地上,“噌噌噌”向着琳琅满目的宝物飞快爬去。 刘旂爬到光彩夺目的南海奇珍面前,他对明珠、翡翠、玳瑁之类的小东西不感兴趣,他先是要举起一株二尺多高的珊瑚,接着又对象牙、犀角产生了兴趣。 看着邓瑗一脸紧张与严肃的样子,刘景不觉感到好笑,说道:“少君不必太过在意,一岁小儿,根本分不清这些东西的具体含义,自然是专挑漂亮的事物。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小时候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选了小食,并且险些当场吃下,令我父在同僚、朋友面前大失颜面,我如今也没成为只知享乐的人。” 邓瑗皱起的眉毛稍稍抚平,说道:“所谓‘试儿’,固然不准,但我也想让阿央讨一个吉利。” 正在这时,刘旂终于放弃了和象牙、犀角较劲,略过一叠叠精致的食物,捡起一支毛笔,并在地上比划了几下,他每次去父亲书房,都能看到父亲拿着它。刘旂一手紧紧攥着毛笔,一手又去拿起一枚官印,抱在怀中。 刘景对邓瑗笑道:“阿央这次一手毛笔,一手官印,可令少君满意否?” 邓瑗欣慰地笑了笑,当即便让婢女阿姝重新抱起刘旂,结束这场“试儿”。 如果不及时喊停,说不定刘旂又会像之前放弃象牙、犀角一样,放弃毛笔、官印,“试儿”的目的,是讨个吉利,既然目的达到了,就该果断终止。当然,如果刘旂第二次选的仍是不好的东西,“试儿”还得继续下去,直到选出满意的东西为止。 接下来,就轮到刘、邓两家长辈,为刘旂送上周岁礼物。 刘旂最喜欢的东西,是舅舅邓朗送的礼物,一面镶金铜镜,这也引起了大家善意的哄笑,皆言此子长大后必是一个爱美之人。 宴会一直持续到午后,刘景站在自家门外,送行邓氏,却发现刘瑍步履徐缓,翩翩而来,其虽处红尘之中,却有出尘之气,里巷往来之人,莫不驻足瞩目。 刘景对刘瑍的到来有些惊讶,两人相识也有快五年了,后者主动找他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刘景可不会认为他是专程为儿子道贺而来,开口问道:“文朗,你这是?” 刘瑍面上有着一抹化解不开的忧愁,颔首道:“进去说。” 刘景当即不再多言,领着他一路穿廊过院,进入后庭书室,一边让婢女准备茶具,一边邀刘瑍入座,说道:“文朗面有愁云,莫非出了什么事情不成?”刘景猜测与其母刘氏有关,也只有其母,才能让阔达通脱,潇洒不拘的刘瑍如此哀愁。 刘瑍轻轻一叹,黯然道:“你也知道,我从小就寄情于山水之间,惟愿做个悠然自得的田舍翁,无心仕途,而母亲大人,恨我心无志气,将刘家复兴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文始身上。自文始夭折以来,母亲大人既哀丧子之痛,又恨刘家复兴无望,常常自责没有尽到责任,异日魂归九泉,亦无颜面对刘氏列祖列宗,是以两个月来,整日以泪洗面,在下苦苦相劝,却毫无作用,昨日更是卧榻不起。” 刘景心中一动,试探道:“文朗的意思,是想让我去你家劝慰令母吗?” 刘瑍缓缓摇头道:“母亲大人乃是心病,绝非外人三言两语所能劝解。只有我,才能彻底解开母亲大人的心结。” “文朗是说……”刘景顿时眼睛一亮,隐隐猜到他的意图,却不敢置信。 刘瑍叹道:“如果我不做出改变,母亲大人恐怕会心病成疾,一病不起,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为了让母亲大人重新看到希望,我决定出仕,这次来,就是想向仲达你讨一个职位。” 刘景双目圆瞪,虽已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可是听到刘瑍亲口说出,仍然忍不住大喜过望,他立刻跳起身,来到刘瑍身边,拉着他的手道:“文朗,你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吗?” 见刘景神情喜悦,刘瑍不由苦笑道:“仲达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我虽然出仕,可你知道,我这人不喜俗务,厌恶繁琐……” 刘景打断他的话道:“这有何难?酃县、长沙九县,乃至零陵郡,你看中哪个职位,随你挑选。” 刘瑍皱眉想了想,说道:“我不能离开酃县,就在你的门下为吏吧。” 以刘瑍之才,当然不能做一个小吏,刘景沉思一下,当即决定让主簿郭商为其挪位子,说道:“那你就做我的主簿吧。”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二章 战死 听到刘景有意让他担任主簿一职,刘瑍不禁皱起眉头,主簿乃是县君之近臣,县寺的大管家,主要是帮助县君“匡政理务,拾遗补阙”,工作最是繁琐,以他的为人性格,根本不适合这个位置,立即摇头拒绝道:“仲达之意不妥。主簿乃是县寺最为重要的职位,非思敏才捷、行慎言谨之辈不能胜任,这并非我之所长也,不如让我担任主记吧。” 主记主要负责记录文书等事,工作相比主簿就要轻松多了,正适合不耐俗务的他。 目前酃县政事皆出于县丞严肃,功曹谷瑁、主簿陶商为辅。刘景本来的意思,是让刘瑍担任主簿,俗事则尽付于功曹谷瑁。 既然刘瑍主动提出担任主记,刘景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由于刘瑍心里记挂着病倒的母亲,事情一定下来,不等煮茶水沸,他便向刘景提出了告辞。 得知刘母病倒的消息,刘景又岂能视而不见,他立刻命人准备礼物,乘车随刘瑍去其家,看望刘母。 就像刘瑍所言,刘母患的乃是心病,当她听到屋舍外有响动,知道刘瑍外出归来,马上翻过身去,背对门窗,默默流泪。 刘景跟着刘瑍进入寝室,见刘母以背示人,说道:“夫人睡了吗?景闻夫人身体不适,特意前来看望。” 刘母悄悄擦干眼泪,起身道:“是仲达来了……” 刘景看到刘母的模样,心里大吃一惊,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刘母头发白了大半,形容虚弱憔悴,看上去苍老了十岁不止。难怪刘瑍如此焦急忧愁,甚至不惜改变自己坚如金石的隐逸之心。 刘母只与刘景说话,对刘瑍却是不理不睬,刘瑍心中叹了一口气,来到床榻边伏地道:“母亲大人,我已经决定出仕了。” 刘母惊疑的瞥了刘瑍一眼,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刘瑍从小就与众不同,虽然才华超群,却缺乏上进之心、无意仕途之路,一心要做隐士。所以,忽然听到他改变心意,决定出仕,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置信。 刘景出言道:“适才文朗来我家,提出出仕之请,我已经答应了文朗,委以主记之职。” 刘瑍接着说道:“所以请母亲快快好起来,只有这样,儿子才能安心赴任。” 刘母忍不住再次垂泪道:“你终于知道上进了,这样就算我现在马上死去,也能瞑目矣。” “请母亲慎言。”刘瑍重重一叩首道。又道:“儿子出仕后,平日居于吏舍,只有休沐才能归家,日后难以服侍母亲于左右,希望母亲千万要保重身体。” 刘母摆手道:“你只管去,勿念老身。” 刘景见室内气氛缓和下来,趁机向刘母送上礼物,并且一直待到傍晚时分才告辞而去。 次日,刘瑍只身来到县寺,他花了整整一天时间,阅读大量文牍,对酃县总算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然而刘景并非单纯的酃县长,他还兼摄长沙九县,入守零陵,麾下水步军数以万计。除了零陵郡以外,其他皆要兼管。 刘瑍将不重要且繁芜的事情,交给下面的书佐、小吏,他只负责重要事务,表面上看是当起了甩手掌柜,实则深达政宜,身为上位者,弘大体即可。 不过寥寥数日,刘瑍将所有事情管理得井井有条,大别于从前,自县丞严肃、功曹谷瑁、主簿陶商以下,百吏莫不敬服。 ………… 南面的城墙,如今已经变得满目疮痍,其中靠近北侧的一段墙垣,甚至发生了塌陷,被长沙将士以木料材栅堵住缺口。 城墙之上,双方士卒互相厮杀成一团,死尸、伤者横七竖八铺满城墙,伤者不是被踩踏致死,就是被敌人补刀所杀,只有寥寥无几的人会被同伴救走。 面对潮水一般不断冲上城头的荆州军,长沙士卒渐渐感到不支,节节败退,这样的不利形势下,使得才回到后方休息不久的褚方,不得不再次回到第一线。 褚方的袍铠早已在之前频繁的战斗中彻底毁去,他现在身穿着双具襦铠,又令皮铁匠缝制披膊、甲裙,跟精良的袍铠肯定比不了,但也勉强算是全身甲。 “杀……”褚方身躯不甚高大,却声如雷霆,其纵身跃入敌群之中,持长戟左右横击,挡者非死即伤。 褚方左右从者数十人,乃是褚方从数以万计的长沙士卒中选出的勇敢之士,跟随褚方突击敌军,无不奋勇争先,以一当十。 随着褚方重新回到战场,长沙将士不由士气大振,本来摇摇欲坠的防线再度变得稳固起来。 临湘城外,蒯越立身于一座高达数丈的云车上,望着城墙再次僵持的战局,狠狠一拍凭栏。又是这个褚方,东面城墙危急,他去东面;南面城墙危急,他来南面,哪里都有他。本来临湘早就该破了,就是因为此人从中作梗,才使得战事仍在进行。如今每拖延一刻,都有无数人死去,念及于此,蒯越心中越发愤恨。 “长史,褚子平不除,临湘难下。”刘磐脸容刚毅,再一次向蒯越请战道:“褚子平如今久战之下,必定筋疲力尽,此时我若率众冲上城头,必能一战将其杀死,此人一死,临湘必克。” 去年末,孙策入侵江夏,大败黄祖,甚至将他从兄刘虎都斩了。今年初,他奉刘表之命,北上驰援,率骑兵反攻入豫章郡,纵横于于艾、西安诸县间,孙策不得不派太史慈督诸将共拒之。 刘磐率军与太史慈大战数场,没有占到便宜,却也不曾吃亏。其时孙策退回江东,加之张羡病死,他又被紧急调回临湘。 听到刘磐再次请战,蒯越不再像以前那样坚决的拒绝,而是陷入思考之中。 别看他表面风光,实则刘表对他已经心生不满,他率领数万大军,围攻临湘,居然连年不克。张羡活着的时候,刘表对此还能勉强忍受,毕竟张羡深得人心,攻打临湘绝非易事,可如今张羡都死了两个多月,临湘仍然没有攻下,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若非怕军心动摇,导致功亏一篑,刘表说不定现在已经换将了。 蒯越心里反复权衡一番,自知不能再拖下去,终是咬牙同意,叮嘱道:“褚子平绝非易与之辈,刘中郎小心为上。” “长史静待我的好消息就是。”刘磐脸上流露出自信的神情,他面对孙策、太史慈这等名扬四海的豪杰,都浑然不惧,区区一个褚方,何足道哉?更何况自己是以逸击劳,若是这样都拿不下这个褚方,他干脆自刎算了。 刘磐从云车上下来,一员身躯雄武,相貌严毅的骑将向他投来问询的眼神。刘磐不禁爽朗大笑,说道:“长史已允,汉升,随我登城。” 此人乃是他的副将,名叫黄忠黄汉升,南阳郡人,其人勇猛善战,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猛将。刘磐之所以与太史慈对战不落下风,除了他个人骁勇外,黄忠的勇武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 “诺。”黄忠心中一震,欣喜应道。 刘磐遥望临湘城墙,对黄忠道:“汉升,大功就在眼前,你我共勉之。” 黄忠重重一点头,说道:“南下经年,至今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若是就这么两手空空的返回襄阳,岂不被人笑话死?今日,我誓拔头功。” 刘磐壮之,哈哈大笑道:“头功亦我之愿也,不能相让。” 接着,两人各选百人,人皆两铠,弃楯,但持长刀、矛戟,直趋临湘城下。 此时荆州军战况越发不利,士卒不断被长沙军赶下城头,运气好的还能顺着云梯逃脱,更多的人被直接挤下数丈高的城墙,即便侥幸没有摔死,也免不了折手折脚,身受重伤的下场。 面对如此局面,刘磐、黄忠毫无惧色,甘冒矢石,身先士卒,分别带头沿着云梯冲上城墙。 刘磐虽然身披双铠,身手却极为敏捷,他从残破的女墙间穿过,手中两刃矛猛然搠出。 一名长沙兵无从躲避,咽喉被明亮的矛锋刺个正着,接着又贯穿后方一人,才止住去势。 一连搠杀两人,刘磐面不改色,用力拔出两刃矛,旋即左右劈砍。所谓两刃矛,即铗之两旁皆利其刃,既能刺,亦可劈斩。 黄忠则是持着一把环首长刀,其刀身长四尺余,赤红如血,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杀人过多,长年累月下沉积所致。 黄忠双手持血刀,左劈右砍,其刀锋锐不可挡,所过之处,无不肢首乱飞,哀鸿遍地,简直就是杀人如割草。 在刘磐和黄忠的率领下,两百名身披重铠的士卒直接将势不可挡的长沙军硬生生顶了回去。 而城下的荆州军众将则趁着这个机会,重新组织兵力,然后再次向临湘城头发动新一轮攻势。 身被数创,浑身浴血的祝阿不住大口大口喘息,虽然他现在连站立都有些吃力,但他握刀的手依然很稳,因为他有六根手指。 祝阿自认豪杰,可他到底是偷盗出身,武艺在市井游侠中,或许还算比较出众,放到战场,不说泯灭于众人,也远谈不上出类拔萃,比之褚方这等猛将差远了,这一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所以,当他看到刘祝、黄忠冲着他杀来,不禁暗暗吞咽口水,这两人一来到城上,就一举扭转了局势。褚方在他眼中,乃天下少有的猛将,而这两人,表现出来的勇猛,绝不下于褚方,可想而知他现在的压力有多大了。 “大兄,这两人不可敌,速走……”青年一脸慌乱,一把揽住祝阿,想要拖着他离开。 “走?我们能去哪?”祝阿苦笑着摇头道:“我昔日不过是市井一偷盗,后来弃盗为赌,也终究是上不得台面,只能一辈子待在市井混迹,然而承蒙府君不弃,拔我为别部司马,此恩此德,我只能以死报之。” “可如今府君已死……”见大兄似有赴死之心,青年急道。 “府君虽死,恩情未还。你们不欠府君恩情,可走,我不行。”祝阿平平无情的脸上,充满了坚毅之色,这两年来,他虽然每日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可这却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他宁愿死在战场,也不想再回到市井,这个他从心底厌恶的地方。 青年满脸苦涩,他是孤儿,自幼被祝阿抚养长大,离开祝阿,天下虽大,他又能去哪里呢? “死就死吧!”青年紧了紧手中之刀,与祝阿并肩而立。 祝阿冲着青年笑了笑,而后迎着如同铁猛兽一般冲来的刘磐、黄忠,举刀大喝道:“我乃别部司马祝阿……” 黄忠可没有兴趣知道眼前这个蝼蚁是谁,他眼中只有褚方,敢有挡路者,只有,死! 一道血光划过,只听“呯”的一声,祝阿手中之刀从中断为两截,其颈部亦浮现一道血痕。接着不等他倒下,身体便被迎面冲来的黄忠撞飞出去。 青年目眦欲裂,然而下一刻,他便被刘磐长矛刺入眼眶,贯脑而死。 祝阿和青年,在黄忠、刘磐眼中,不过是路边的小石子,随脚踢开,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褚方,双方已然相距不远。 褚方脸上神色极其凝重,早在黄忠、刘磐刚刚登上城墙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两人,毕竟,他们在城墙上所向无敌,挡者披靡,想不注意都难。而两人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荆州军竟然有如此猛将,为何之前从未露面?”褚方心中大感疑惑,不过现在这些已经无所谓了。这两人都是勇冠一军的猛将,即便是他全盛时期,也没有把握能够战胜其中一人,他现在已经筋疲力尽,面对两人的围攻,他活下来的几率几乎为零。 “避其锋芒?”褚方望着再次源源不断爬上城墙的荆州军,他若是退走,长沙将士必定崩溃,他断然不会这么做。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三章 突围 “杀……” 黄忠、刘磐浑身浴血,冒刃衔锋,二人一刀一矛,率众在密集的长沙守军之中冲杀,两人每一次出手,都伴随着无数的兵刃碎片,以及鲜血残肢,没有人可以抵挡住他们的雷霆一击。 面对黄忠、刘磐的步步逼近,一股浓烈血腥的杀意扑面袭来,令褚方遍体生寒,自知与二人交战,必死无疑,然而他担心自己一退,防线恐怕会立刻崩溃。 就在他陷入进退两难之际,长沙将士却是先一步崩溃了。 经过长达两个月的激战,长沙守军早就已经到达极限了,当他们发觉敌人越打越多,身边的同袍则越来越少,长久的压力下,大脑中某一根弦突然崩断,崩溃,也就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先是一个、两个、三个……最后引发长沙守军整体崩溃。 众多溃兵慌不择路,将褚方挤撞得连连倒退,这时左右顺势裹挟着他,跟随溃兵一起逃。 “罢了……”褚方心里重重一叹。此战之败,与他无关,而是大势如此,非人力能够扭转。他这两年来尽心竭力、守卫临湘,也算不负张羡昔日对他的恩惠。 眼见褚方逃跑,即将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刘磐顿时怒不可遏,纵声叱道:“褚方小儿,妄你是长沙名将,竟然临阵而逃,可敢停下与我决一死战?!” 喝骂间,刘磐手中两刃矛舞成风车一般,扫荡前方的长沙溃兵。奈何溃兵实在太多了,简直是杀不胜杀,只能眼睁睁看着褚方夹在人潮中消失于城头。 混乱中,褚方根本没有听清刘磐说什么,即便听清了,他也不会理会。从城墙上下来,褚方聚拢左右三十余人,快速来到马厩,取得马匹,然后赶往郡府。 当褚方纵马冲入郡府时,东、北城墙也相继失守了,这也预示着临湘彻底落于敌手。 此时郡府乱成一团,郡吏神情惶恐,四散而逃。 褚方逆流而行,一路快马加鞭,直抵正堂下。 衣冠甚伟的张怿,此刻却面色苍白,神情萧索地坐在榻上。 郡府数百吏,一朝散去,而今仅剩二十余人,站在足以容纳数百人的正堂,颇显空旷。 桓阶暗叹一声,再度开口道:“府君,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张怿仍然不语,如今这个时候,他没有勇气收集残兵,据守郡府,负隅顽抗。因此桓阶便建·议他趁着临湘新破,北军放松之际,突围而走,投奔刘景。 先不说能不能在数万北军的眼皮底下成功逃走,他对刘景素无好感,寄人篱下就已经够可悲了,还要寄于自己所讨厌的人,与其这般窝囊的活着,还不如投降刘表,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张怿迟迟不言,桓阶心中不由越发焦虑,正要再劝,忽然听到堂外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堂中众人不由面面相觑,难不成北军这么快就杀来了? 不久,褚方的身影步入堂中,抱拳对张怿道:“临湘已陷,事不可为,府君可随我突围。” 桓阶没想到褚方竟能平安归来,面上顿时大喜,急对张怿道:“诸校尉当年便能单身匹马,突破万众,冲入临湘,而今自然也能突围而走,府君无忧矣。” 张怿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就算成功逃出临湘,投奔刘景,又能如何呢?临湘乃荆南第一坚城,尚不能挡住北军兵锋,其他地方就更不可能抵挡了。我已决定,向北军请降。” 桓阶、褚方皆是不敢置信地看向张怿,桓阶愠怒道:“府君欲向北军投降?难道府君忘记了,先府君是怎么死的了?” 张怿双拳紧攥,咬牙说道:“两军对垒,生死有命。况且,我父亲乃是因病去世,并非死于北军之手,二者不能混淆。” 桓阶闻言,只觉从里到外,一片冰冷,摇头道:“既然府君心意如此,在下就不再多言。在下虽然职位卑下,内心却颇知忠义二字,断然不会降于北军。府君珍重,在下告退。”说罢,桓阶大袖一甩,毅然决然的离去。 张羡对褚方有恩惠,张怿可没有,见他竟然如此不堪,褚方心里大加鄙夷,懒得再和他废话,仅拱了拱手,便告辞而去。 堂中二十余郡吏,超过半数都随桓阶离去。贼曹成绩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跨出那一步。 褚方行出正堂大门,问桓阶道:“桓君接下来有何打算?” 桓阶回道:“我会暂时先躲藏起来,等待时机。” “桓君小心。”褚方抱拳道。 “这里是临湘,我一心躲避,北军绝难找不到我。”桓阶又道:“倒是褚校尉,突围绝非易事,一路千万小心。” “告辞……”褚方点点头,当即翻身上马,带着三十余骑出郡府,直奔临湘西门而去。 由于临湘城西濒临湘水,不便展开作战,是以荆州军将进攻重心放在了南、北、东三个方向,而西侧只布置了少量兵力,以监视为主,乃突围的最佳选择。 能够想到这一点的不止褚方一人,不管是溃兵,还是临湘百姓,都争先恐后的逃往城西。 此时临湘西郭门已然洞开,荆州军却寥寥无几,一来这里不是进攻重点,二来士卒都跑去郡府瓜分财物,三来便是围师必阙,如果不给临湘兵民留一点活路,只会令他们困兽犹斗。 褚方率三十余骑冲出西郭门,一路南下。如今荆州军大半已经入城,但城外仍有不少游骑、步军,更别提湘水上的水军。 褚方无意和荆州军纠缠,能不交战尽量不交战,即便非战不可,也是边打边走。 褚方或举戟突前,或持弓殿后,率领骑队一路与敌军几经交战,甚至有几次险些被敌人围住,直到奔出十数里才算脱险。而随他一同冲出者,仅余二十骑。 褚方骑在马上,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黑烟滚滚的临湘,轻轻一踢马腹,向着南方远去。 ………… 蒯越策马行于临湘街巷,自前年八月南下以来,历时一年有余,终于踏平了临湘。时间比他预想的还要漫长得多,若非张羡突然病故,恐怕再给他半年时间,他都未必有把握拿下临湘。 不管如何,临湘总算打下来了,他身上一直以来背负的沉重压力,终于能够稍稍有所缓解。 就在蒯越沉思间,有人来报:“禀报长史,伪长沙太守张怿,率长沙吏士于府门外请降。” 蒯越英伟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张怿居然向他投降?这可真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想过张怿可能死守郡府,顽抗到底,也想过他乘此突围,乃至自杀,就是没想过投降。 蒯越当即加快行进速度,果然见到张怿率领十余名身着黑色吏袍的郡吏,跪迎于郡府门外。 蒯越心里虽然鄙夷张怿其人,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投降,可瓦解长沙士民的抵抗之心,对他们接下来的统治有百利而无一害。 蒯越下马来到张怿面前,问道:“足下就是张长沙吗?” 张怿恭恭敬敬拜道:“在下正是张怿,曾为临湘令,因父亲病故,才被长沙士民举为长沙太守,然而此事尚未得到朝廷认可,是以不敢当‘长沙’之称。” 蒯越目光扫过张怿身后诸吏,微讶道:“为何不见桓伯绪?”蒯越认识桓阶,当年后者曾只身入襄阳,讨回故主孙坚的尸首,然而他并未在人群中看到桓阶的身影。 张怿回道:“城破之后,桓功曹就离开郡府,不知去向。” 蒯越心里暗叹,桓阶终究是心志坚定,不为所屈,又问张怿道:“除桓伯绪外,我又闻五官掾刘元龙,其祖乃是司空刘公,为人才气不凡,乃长沙名士,昔日曾受故司徒黄公所辟,因见董卓祸乱天下,遂亓官还家,与桓伯绪同为长沙之冠,不知何在?” 张怿回道:“刘君已经在上个月患病去世。” 蒯越忍不住“啊”了一声,抚掌而叹道:“此等才士,本该报效国家,扬名天下,却死于江南不闻之地,可惜、可惜……” 张怿默然,死者何止刘蟠,这一战,可谓是直接把长沙打残了,长沙郡府三大吏,功曹桓阶隐匿、五官掾刘磐病故、督邮李永战死,三大吏尚且如此,门下、诸曹吏,死者之众可想而知。如今他身边大吏,仅剩下贼曹成绩一人。 ………… 蔡升由于驻扎之地醴陵距离临湘最近,是以时刻关注着临湘局势,当褚方一进入醴陵地界,蔡升就已得知他的消息。 两人虽然互相闻名已久,却从未见过面,两人匆匆见过礼后,不等蔡升发问,褚方就迫不及待地道:“蔡兄,速速派人通知刘君,临湘已落。” 蔡升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而后问道:“不知褚兄是否认识别部司马祝阿?” 褚方眉头微微一皱,说道:“自然认识。不知你和他是?”他和祝阿的关系,颇为一般,因为此人出身市井,涉足偷盗、赌博,褚方颇为不喜其人。因此哪怕知道他和刘景渊源颇深,褚方也没有和他多交往。 蔡升道:“我们相识于市井,乃是刎颈之交。” 褚方不由叹息一声,说道:“祝司马已经战死,这是我亲眼所见,就在城破当日。” 蔡升闻言立时色变,双目直视褚方,如剑一般锋利,良久,才稳定情绪,抱拳拜道:“还请褚兄告诉在下,祝兄是怎么死的。” 褚方不屑隐瞒,如实相告道:“他是被北军一名大将所斩,那人本来是冲着我来的,祝司马正好挡在路上,被其所斩。” 蔡升当然不会因此而迁怒褚方,又问道:“褚兄可知那人姓名?” 褚方摇头道:“我亦是首次见到其人。不过我虽不知他性命,但他骁勇善战,纵横战场间,如入无人之境,必非无名之辈。” 蔡升听得眉锋一挑,又问道:“不知那人比之褚兄如何?” 褚方沉默了一瞬,回道:“我不入也。” 蔡升大感意外,要知道,好武之人,即便明知不敌,一般也不肯轻易服输,更何况是褚方这种勇冠一地的勇士,对方到底有多强?才能让褚方甘拜下风? 不过就算对方再强,蔡升也不会放弃为祝阿报仇之心,刎颈之交可不是随便说说,愿意为对方豁出性命,才是真正的刎颈之交。 褚方见蔡升脸上神色,便知道他心里所想,然而不是他小看蔡升,他若是与那员敌将相遇,十有八九会死于对方之手。这不是他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对方确实有这样的实力。 蔡升勉强收拾心情,邀褚方回到醴陵,另一边,他亲笔写了一封有关临湘情报的书信,派人快马加鞭赶往酃县,交给刘景。 数日后,书信摆在了刘景的书案上。 说实话,临湘的陷落时间和他估计的差不多,他在一月份时就曾推断,临湘绝对挺不过三月,事情果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最令刘景开心的,莫过于褚方的平安归来,这位出身于长沙,得到孙坚看中的猛将,刘景深怕他如历史一般死在临湘。 所幸因为他的出现,褚方的命运也跟着改变了,刘景相信,他未来一定能够大放光彩。 临湘作为长沙的郡治,恰好处于长沙之中,临湘一下,刘景兼摄的九县除了大本营酃县外,其他的县都处于荆州军的攻击下。 刘景现在的实力虽然已经今非昔比,但也没有到可以和荆州军正面抗衡的地步。他如果将力量分散开来,必定会被荆州军各个击破,只有将力量聚于酃县,才有获胜的希望,这是他一早就决定的计划,绝不会轻易更改。 所以刘景第一时间给蔡升回信,让他率众退出醴陵,同时也尽量将愿意跟随的百姓迁走。 为了避免荆州军发起突袭,刘景令刘宗、王彊率水军北上与驻扎于衡山乡的刘祝会合,一同前往醴陵水域,为蔡升保驾护航。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四章 后续 “文绣……”蔡升面色沉重的拍了拍刘祝的肩膀,说道:“告诉你一个坏消息,祝兄、祝兄……战死在了临湘。” 刘祝一下船,就听到噩耗,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愣在当场,眼泪就像决堤一般涌出眼眶。 刘祝本是南阳郡人,少时跟随父母躲避战乱,流落至长沙。然而没过多久,其父母便双双病死,他也成为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由于他年纪尚小,没有能力养活自己,只能在市中以乞讨为生,每天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 若不是祝阿收留他,以他当时的年纪,根本没有能力在市井长久的生存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就会饿死、病死、被人打死…… 祝阿对他不仅有养育之恩,更有活命之恩,刘祝早已视其为父兄一般的存在,突然接到他战死的消息,一时悲痛不能自已。 半晌,刘祝强忍心中悲痛,收泪询问蔡升,当他得知祝阿乃是被荆州军一名大将所杀,心里当即发誓要为祝阿报仇雪恨。 刘宗也为祝阿的死感到惋惜,两人过去曾合作开设长乐居,有金钱往来,不过因为两人身份差距过大,关系并不算密切,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见面。 王彊则对祝阿的死毫无触动,要知道,当年他在长乐居可是输得几乎倾家荡产,以至于被迫去借高利贷,险些丢掉性命。 “足下就是褚子平吧?”刘宗目光落到蔡升身旁的褚方身上,众人中,只有他和褚方素未谋面。褚方身高约七尺三寸,这身高其实已经不算矮了,毕竟,光武帝刘秀也才七尺三寸。然而与他的勇名相比,却稍稍有些不符,容貌也略显平常,并无出奇之处,唯有身体强壮,异于常人。 “正是。”褚方颔首道。 刘宗道:“足下乃我长沙数一数二的豪杰,足下大名,我尚在总角之时,便已有所耳闻。足下事母至孝,多年来几乎从不离开酃县,我常为没有机会结识足下而感到遗憾,今日总算是得偿所愿。” 褚方道:“足下之名,我亦闻之久矣。足下少时孤身于外,散财报父仇,乡人莫不敬服。” 刘宗又道:“足下不但孝勇无双,忠义亦无双,为报张府君恩情,单身北上,冲破敌围入临湘,长沙上下,莫不瞩目。” 褚方慨然道:“这不算什么,大丈夫自当有仇必报、有恩必偿,如此而已。” “善。”刘宗击掌赞道,“大丈夫正该如此。” 接着,刘宗视线转回蔡升身上,开口问道:“蔡兄,不知你这里准备的怎么样了?” 蔡升回道:“一切皆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刘宗又问道:“蔡兄这几日可曾发现北军的踪迹?” “有。”蔡升点头道,“但都是小股的探马,并没有发现大队人马的踪影。” “这样最好。”刘宗说道:“事不宜迟,蔡兄这就回去发动百姓,准备启程吧。此番仲达将能够征调到的所有船只都派来了,按照之前定好的计划,妇孺老弱乘船,青壮则徒步而行。” “好。”蔡升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立即回转醴陵。 刘宗令刘祝、王彊留下,运送百姓,他则率领舰队继续北上,监视北军。 不出一个时辰,便有不计其数的醴陵百姓,拖家带口而至。 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三月正值春耕之时,醴陵百姓却是无心耕种,纷纷举家逃亡,选择留下的人,连一半都不到。 就在刘景迁徙醴陵百姓之时,远在襄阳的刘表接到了临湘陷落的消息。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別驾刘先、治中庞季、主簿蒯良等大吏纷纷向刘表道贺。 刘表心中不由长舒一口气。虽然距离彻底平定荆南还早,因为南边还有一个十分棘手的刘景。但打下长沙郡治临湘,无疑是向前跨越了一大步,只要再解决了刘景,荆南便可传檄而定。 而解决刘景,并不一定非要武力,招降也不失为上选。只要刘景同意归降,他甚至愿意让他担任一郡太守。当然了,这么做肯定会让蔡瑁心有不满,可这却是最快平定荆南的方法,到时候刘表只能暂时让妻弟受些委屈。 想到这里,刘表出言对众吏道:“前年长沙不辄,敢作乱违,孤不得已,举兵讨逆除暴,如今张羡已死、临湘已下,唯酃县刘仲达尚未臣服,孤不忍长沙百姓继续遭受兵祸、离乱之苦,因此打算派人招降刘景,如何?” 堂下众吏不由面面相视,招降刘景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刘表昔日曾举荐刘景为茂才,虽然后者没有接受,却也算有旧。现在张羡死了,刘景已经没有再战的理由,说不定真有可能归降。 刘先开口说道:“刘仲达少时曾寄居于赖伯敬府邸,两家更有姻亲之谊,目下赖伯敬正好就在临湘,可令他试探其心。”刘先是零陵郡人,心里非常欣赏刘景,自然对此议极力赞成。 庞季皱眉道:“张羡病死前,为安定内部,举其为零陵太守,我们如果不能拿出相等的条件,恐怕刘仲达不会轻易归顺。” 刘表淡淡说道:“张羡尚有如此魄力,孤岂能不如?” 蒯良开口说道:“招降不是不行,然刘仲达,乃英杰也,在荆南影响极大,招降成功后,绝不能让他继续留在荆南。” “这个自然。”刘表轻轻颔首道,将刘景留在荆南,无异于养虎为患,恐怕用不了几年,他就会变成第二个张羡,甚至比张羡更加难以对付。刘表为刘景准备的职位是章陵太守。 自张绣举众投降曹操后,章陵郡便成为了刘表的北方门户,刘景有文武才,刘表让他为自己抵御曹操,而且章陵就在襄阳近左,方便监管,可谓是一举两得。 只是,本朝桓帝时,朝议以州郡相党,人情比周,乃制“三互法”,不仅实行籍贯回避,婚姻之家也在回避之列,刘景的妻子邓瑗是章陵郡治新野人,按照法规,刘景不能担任章陵太守。 如今天下大乱,诸侯各自为政,但仍然执行三互法回避原则,不过刘表却是一个例外,他让南郡人蔡瑁担任南郡太守,江夏人黄祖担任江夏太守。刘景只是婚姻之家,自然就更不在意了。 刘表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后,众吏顿时全都陷入沉默。之前章陵太守乃是蒯越,可他常年领军在外,不能理事,刘表便让黄祖之子黄射为章陵太守。黄氏父子一时俱为太守,权势冠于荆州。 去年末,黄射随其父黄祖,与孙策战于沙羡,大败仅以身免。而今刘表欲以刘景代替黄射,并无不妥。不过此事刘表做决定就够了,他们不方便多言。 既然堂下众吏都没有意见,刘表当即就决定了。 为庆祝攻下临湘,刘表在正堂大宴群臣,欢乐竟日。 然而对刘表来说,近期的好消息还不止于此,四月中,孙策被刺身亡的消息传回了襄阳。 荆州从上到下,全都惊疑不定,而刘表甚至都没有再做验证,直接断言这个消息是真的。 其父孙坚当年为袁术驱使,与他争夺荆州,孙坚甚能用兵,一度逼得他困守襄阳,但就是在这样大好的局面下,孙坚竟然单马而行,被埋伏于旁的黄祖军士射杀,一举改变了战局,此后袁术再也无法和他相抗,很快就被赶出南阳。 而今,孙策又在行猎时被刺客刺杀,父子二人何其相像也。 孙坚、孙策父子,固然骁勇善战,却都是轻佻果躁之人,无一例外都死在了小人之手。 如今北方曹操与袁绍决战于黄河,南方临湘已下,东方孙策被刺身亡,暂时无忧矣。可以说刘表一改去年三面皆不利的状况,三个方向都出现了转折。 如此一来,刘表对招降刘景,更加有信心,除非后者一心寻死,否则肯定会率众归降。 四月,袁绍大将颜良围攻白马甚急,东郡太守刘延告于曹操。曹操亲自率军北上,他采用谋士荀攸声东击西之计,引兵至延津,伪装渡河攻袁绍后方,袁绍果然分兵延津。 曹操乃乘机率轻骑,派张辽、关羽为前锋,急趋白马。 关羽一马当先,冲进万军之中斩杀颜良,并斩首而还。曹军遂全军出击,大败袁军。 曹操解除白马之围后,迁徙百姓向西而退,袁绍不甘失败,派遣大将文丑、刘备追击曹军。 时曹军兵少,曹操操兵少,令士卒解鞍放马,并故意将辎重丢弃道旁。袁军果然中计,纷纷争抢财物。曹操突然下令反攻,再次大败袁军,斩杀大将文丑。 颜良、文丑皆为河北名将,却被一战而战,袁军士气大挫。 不过袁绍虽然开战不利,但兵力相比曹操,仍然占有不小优势,也达成了越过黄河的战略目标,双方再次进入相持阶段。 河南尹,中牟。 曹操如今挟天子以令诸侯,威名传遍天下,世人未闻其面,多以为他是一位有姿貌威容的人,然而事实正相反,曹操身高不过七尺,肌肤微黑,细眼长髯,并无仪容。 曹操刚从前线战场退下来,河南尹夏侯惇便告知他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孙策被人刺杀身亡,之前郭嘉就曾断言,孙策“轻而无备,性急少谋,乃匹夫之勇耳,他日必死于小人。”然而曹操哪怕深知郭嘉之谋,似这种“预言”,他心里也是不太相信,没想到真被郭嘉一语料中了。 孙策继其父孙坚之勇武,不过几年间,便席卷江东,曹操曾感慨“猘儿难与争锋也。”令子曹彰,娶孙策从兄孙贲之女,同时将自己的侄女,嫁给孙策之弟孙匡。 然而孙策心怀异志,非所谓的联姻所能阻挡,当曹操和袁绍对峙于黄河之际,他听闻孙策正在江东厉兵秣马,有袭击许都之意,曹操为此忧心不已,现在听说他被刺身亡,终于可以松口气。 而坏消息是,刘表经过两年征伐,终于攻下了长沙郡治临湘,曹操虽然听过刘景之名,但并不了解其人,区区一个小县县长,还入不了他的法眼。他可不会认为刘景能够阻挡刘表大军,在他看来,张羡已死,临湘已落,刘表统一荆南已是势不可挡。 刘表素与袁绍同心,一旦刘表平定荆南,将兵力调回北方,配合袁绍,从后袭击许都,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袁绍、刘表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强大诸侯,曹操对付其中一人,已颇感吃力,同时让他面对两人,必败无疑。 夏侯惇出言道:“孟德,南阳张子云昔日在京师,曾与孟德并肩携手,匡扶社稷,如今张子云虽虽临荒域,不得到场本朝,亦国家之藩镇,足以为外援也。” 夏侯惇今年四十余岁,其身躯高大健硕,头戴梁冠,身着官袍,容貌不俗,可其左目却缠着厚厚的绢布。他的左目,是当年与吕布交战时被流矢射中,他能够捡回一条性命,已是万幸。 然而他本是姿容出众的人,突然间瞎了一只眼睛,这让他每次照镜子时都会气急败坏,将镜子摔落在地上。军中吏士偷偷呼为“盲夏侯”,他心中愤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听到夏侯惇的话,曹操心中一动,说实话,真要论起交情,袁绍和张津的关系更加亲密。 所幸,张津和刘表的关系一般,加上曹操如今早已今非昔比,奉天子以令不臣,手握封拜之权,只要以天子的诏书,加上割让一部分利益,不怕张津不就范。退一万步讲,就算张津对他置之不理,他也没有什么损失。 夏侯惇又道:“另外亦可诏令孙贲出兵。”孙贲之女嫁给了曹操之子曹彰,两人乃是姻亲关系,如今孙贲担任豫章太守一职,就在长沙之侧。 曹操当即决定,下诏“授孙贲以长沙,业张津以零、桂。”务必不能让刘表一统荆南。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五章 说客 对于要不要招降刘景,荆州军的两位主帅发生了严重分歧。 蒯越力主招降,以他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刘景的实力近年来急剧膨胀,已经不弱于张羡多少。除非刘表大幅增兵,不然的话,以荆州军目前的兵力,恐怕又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相比之下,招降刘景,无疑是统一荆南代价最小的办法,哪怕给予其高官厚禄也十分划算。 蔡瑁坚决反对招降刘景,去年那一仗,他惨败在刘景之手,非但兵船折损近半,宗族昆弟也死了六人,心中一直深以为耻。 招降刘景,将置他于何地?届时他必会为襄阳士民所嘲笑,唯有杀死刘景,他才能重新建立威信、才能告慰族中兄弟…… 刘景必须死!这就是蔡瑁心底唯一的想法。 然而随着刘表的命令下达,两人的争执结束了。 蔡瑁心中气急,偏偏发作不得,只能拂袖而去,以示不满。 蒯越无视蔡瑁的无礼,立刻写了一封书信,连同刘表的信笺一同交给赖恭,令其即刻南下。 赖恭当即收拾行装,乘船前往酃县。经过去年的那场大战,荆州水军可谓元气大伤,只能龟缩于临湘方寸之间,时至今日,也没有完全恢复元气,临湘以南,彻底成为了刘景水军的天下。 赖恭船只才出临湘百里,就遇到了刘景水军的斥候赤马舟。 为避免引起误会,从而遭到对方攻击,赖恭急忙说明此行意图,之后有了赤马舟在前为引导,一路总算是平安无事。 船只越向南行,逃难的百姓就越多,举家乃至举族,向南迁徙,看得赖恭心中叹息不已。 他实在不希望这样的场面,也在家乡零陵上演一遍。 刘景如今乃是荆南唯一可以对抗荆州军的势力,零陵、桂阳二郡都在观望,只要能够说服刘景,荆南顷刻间便会重归太平。 对于此行,赖恭心里还是比较乐观的,刘表为了招降刘景,不惜拿出章陵付之,可谓是诚意十足。需知刘景今年才二十二岁,从古至今,二十出头能够成为一郡太守者,堪称凤毛麟角。 至于刘景现在头上’为由阻止了。 赖恭一时摸不清楚刘景的态度,只能暂时作罢。 次日,赖恭正准备去找刘景,却被告知刘景突然遇到紧急要事,南下钟水、平阳二乡了。 赖恭经过打探后得知,钟水、平阳二乡位于酃县以南百里,刘景一来一回,至少也要数日。赖恭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刘景此举明显是在拖延时间,这个态度,可不像是要归附的样子。 赖恭自知急也没用,勉强压下心头忧烦,整日陪伴妹妹赖慈身侧,教导外甥刘群读书。 一连五日,刘景总算姗姗归来,赖恭强忍着心头怒火,冷哼一声道:“仲达何以不告而别?徒留客人在家,岂不失礼?” 刘景神态从容不迫,微笑着施礼道:“在下非是故意怠慢赖君,实是遇到了颇为棘手的事,才会不告而别,请赖君见谅。” 刘景的这番说辞,赖恭是一个字也不信,直接开门见山道:“我这次来,是奉将军之命,拜仲达为章陵太守。”言讫,从怀中取出刘表和蒯越的亲笔书信,交到刘景手中。 “哦?”刘景闻言微微扬起眉毛,不得不承认,刘表为了招降他,确实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毕竟,刘表治下一共也才有南郡、章陵、江夏、武陵,以及一部分南阳,满打满算才也四个半郡,虽然章陵是其中最小的。 刘景不紧不慢的拆开刘表的书信,粗粗读了一遍。 刘表的信上,不外是言及当年如何如何欣赏其才,对他未能接受茂才感到遗憾云云。 接着话锋一转,谈到荆南百姓的惨状,表现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声称不想看到荆南的百姓继续遭受战乱之苦。 最后又是对刘景猛夸一番,不仅夸他德才兼备,更深得荆南百姓之心,欲拜其为章陵太守。 刘景不觉失笑,刘表这是想要用荆南百姓强行把他架起来? 刘景又打开蒯越的信,由于两人素不相识,信里面大多都是没有什么营养的赞誉、褒奖之言,刘景几乎是一目十行看完。 将蒯越的信放下,刘景重新抬起头,对赖恭笑道:“将军对我的赏识之心,对荆南百姓的悲悯之心,在下已经尽知矣。” 赖恭问道:“仲达应否?” 刘景轻轻摇头道:“将军欲拜我为章陵太守,在下感激不尽,但是章陵新野乃在下妻族所在,此举恐怕有违国家法度。” 赖恭道:“桓帝时朝廷怕‘州郡相党,人情比周’,才始立‘三互法’。然而‘三互法’禁忌过于严密,往往‘禁忌转密,选用艰难。’导致幽、冀二州长吏‘久缺不补’。将军正是知道三互法的弊病,才不禁之。” “赖君此言差矣。”刘景语气不疾不徐地道:“国家立下法度,不管有无弊病,我等都要严格遵守,即使刘将军亦不例外,不然置国家威严于何地?” 赖恭听到刘景这么说,立刻便知道他是对章陵太守这个职位不甚满意,心中暗暗吃惊,这却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皱眉问道:“仲达是不愿为章陵太守吗?” 刘景笑道:“非不愿,实不敢也,国家法度,不敢有违。” 赖恭反问道:“那依仲达你的意思呢?” 刘景道:“在下生于斯、长于斯,不愿离开荆南故土。前时张长沙举在下为零陵太守,刘将军不妨因循之,有在下镇守荆南,刘将军可以高枕无忧矣。” 赖恭看着刘景,久久无语,如果刘表真的这么做了,无异于杀狼养虎,刘表根本不会同意这个条件。 半晌,赖恭叹道:“仲达这是强人所难。” 刘景一脸平静地道:“赖君,这就是在下的条件。” 赖恭苦苦相劝道:“仲达,你可知道,一旦你拒绝了将军,荆南立刻就会战火重燃。不要以为你去年小挫荆州水军,便以为将军可欺,而今水军不但尽复,更胜从前。将军一声令下,荆州十万水步大军,顷刻间便会兵临城下,到时仲达悔之晚矣。” 刘景失笑道:“赖君这话,只能骗骗无知愚夫愚妇,却是骗不了在下。若北军舟师实力尽复,何以不敢踏出临湘一步?况且将军名为荆州牧,治下不过江北寥寥数郡,其北有曹孟德、西有刘季玉、东有孙氏,三面皆需重兵守卫,南下之兵,何来十万之众?依我看,五万都未必有。” 赖恭道:“纵使只有五万,亦非仲达所能当也。” “不然。”刘景驳道:“北军士卒离家日久,必思乡严重,连战经年,必厌战严重,加之江北之人不服南方水土,军中必胜疫病。正所谓‘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北军看似强大,实则不堪一击,赖君来时,当见过酃县城防,北军若是敢来,必败无疑。”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六章 争执 看着刘景潇洒从容,侃侃而谈的样子,简直就是视荆州牧刘表与数万荆州军如无物,何其狷介狂妄也,刘景之“自负”,赖恭今日算是彻底领教了。 如果刘景以为靠着酃县及麾下万余水步军,就能够抵挡荆州大军的脚步,那就大错特错了。 刘表之所以招揽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想尽快平定荆南,以便将兵力调回北方,介入袁绍、曹操之争。一旦招揽失败,以今时今日的局势,刘表断然不会再容忍围困张羡、连年不下的情况发生,定会不惜代价,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将其覆灭。 刘景脸上笑容依旧,又对赖恭道:“当然,在下与刘将军一样,亦不想轻起兵戈,使荆南郡县残破,百姓流离失所。所以,请赖君回去后如实禀明刘将军,望他能以大局为重、百姓为重……权以在下为零陵太守。到时候,在下必定代替将军绥我荆衡,抚慰万民,令江湘重归太平。” 赖恭苦笑道:“仲达,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将军是绝对不会答应你这个要求的。” 刘景徐徐道:“赖君又非刘将军本人,怎知刘将军不会同意?” 赖恭毫不犹豫地回道:“就算将军出于仁慈之心同意你的要求,我等臣下亦会全力止之。” 刘景扬眉道:“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请赖君回去转告刘将军与蒯长史,在下将三郡之众,于酃县恭候北军。” 赖恭高高皱起眉头,问道:“仲达当真要一意孤行?” “这岂是在下一意孤行?”刘景道:“章陵远在汉沔以北,在下应刘将军之命,孤身北上,到时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生死操控于他人之手。” 赖恭连忙说道:“仲达多心了,将军乃是仁厚长者,岂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刘景道:“昔年刘将军只身入荆州,以荆州刺史名义招诱豪强,诸豪强不疑有他,前来赴宴,刘将军却使人于坐上尽杀五十余人,令席间血流成河,随后又吞并其等部曲,如此作为,未见刘将军有何仁厚长者之风。” 赖恭听得一愣,没想到刘景会拿这件事做文章,随即为刘表辩解道:“彼等皆为地方宗贼,上则劫掠郡县、下则侵害小民,实乃地方一大患也,刘将军收捕而斩之,实是为民除害,大快人心。而仲达乃是荆州士冠,名动楚国,刘将军亦爱仲达之才,只会委以重任,安能害之?” “将军或许没有此心,蔡瑁却必有此意。”刘景冷笑道,“蔡瑁为人骄傲自喜,心胸狭窄,我听闻蔡瑁自败于我手,屡屡扬言要杀我以雪耻。蔡瑁之姐,乃刘将军继室,蔡瑁于外、蔡氏于内,日夜诋毁,我安能活命?” 赖恭勉强道:“将军绝非听信谗言之人。” 赖恭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是很足,因为他非常清楚蔡瑁对刘景的怨恨,亦知以蔡瑁的为人心性,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而蔡瑁及其姐蔡氏,对刘表的影响力无需赘言,他们整日在刘表身边说其坏话,可以想见,刘景的结局绝对不会好。 丢掉性命倒不至于,然而刘表为了安抚蔡瑁、蔡氏,必然也不会再重用刘景。所谓的章陵太守,刘表一言即可免去。刘景日后或许只能待在刘表幕府,如王粲一般,做个“御用文人”。 赖恭自觉刘景已经将话直接挑明了,两人终究是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不好再劝其“自投罗网”,只能暗暗叹息一声,说道:“仲达之忧,我已尽知,我回去后当尽力为你陈说。只是,此事成功的希望,怕是微乎其微。” “那就有劳赖君了。”刘景从容笑道:“事成固然好,不成亦无妨,在下勒兵以待答复。” 赖恭忍不住苦笑摇头,刘景态度如此强硬,全无半点回旋余地,不用多久,荆南必会战火重燃。 “既然公事谈完了,赖君与嫂子兄妹久别重逢,不妨在酃县多待几日。”刘景神色平静地道。仿佛之前谈论的都是不值得记挂在心的小事,并非涉及到荆州千千万万人生死的大事。 赖恭立刻摇头拒绝道:“将军与蒯长史皆在期盼我的消息,重任在身,岂敢顾及私情,我准备明日就启程返回临湘。” 刘景先前已经故意拖延五日,是以这次痛快的放行,说道:“既然赖君心意已决,在下就不多做挽留了,午后当设宴为赖君践行。” 赖恭点点头,并无推辞。 刘景随后离家前往县寺,赖慈见兄长独坐后堂,面色深沉,走进来问道:“事情不顺利?” 在刘景离开的这五天时间里,赖恭已经将此行的目的告诉了赖慈。刘景向来对赖慈非常尊重,赖恭本意是让妹妹从旁劝说刘景,不曾想刘景心意如此坚决。 “仲达拒绝了将军的招揽。”赖恭脸色无比凝重道:“漓姬,酃县用不了多久便会成为两军战场,你不能继续留在酃县了,可带着虎头回零陵家乡暂避。” 赖慈想也不想道:“此事我需要和仲达商量一下,对于虎头,仲达比我还要爱护,他绝不会让虎头置身于危险之中。” 赖恭犹豫了一下,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漓姬,如今伯明去世已有五载,虎头业已长大明事,你是否有再嫁之意?” 赖慈缓慢而又坚定地摇头道:“伯明虽逝去已久,但我心中,仍然牵挂着他,从未有一刻忘怀。‘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葛生》之言,便是我的心意。” 赖恭眼见妹妹痴情不悔,心中深深叹息一声,不复再言。 刘景下午从外面归来,在家中大摆宴席,并广邀酃县士吏数十人,一齐为赖恭践行。 席间,刘景端着酒杯对赖恭道:“赖君,希望你我再见之日,不是兵戎相见之时。” 赖恭摇头道:“天下不如意之事,恒十居七八,奈何?” 次日,赖恭乘船北归。 赖恭这一次南下,几乎一无所成,刘景张口索要零陵太守之职,别说一向仇视他的蔡瑁,即便是蒯越听了,也是连连摇头。 蔡瑁一脸讽刺地道:“我早就说过了,刘景小儿仗着自己有几分才干,心怀异志,绝难顺服。偏偏你们对我的话不以为然,非要做这徒劳无益之事。” 蒯越瞥了蔡瑁一眼,说道:“此事还需将军最后定夺。” 蔡瑁建言道:“禀告将军,一来一回,至少还要十日八日,依我之见,不如立刻集合水步骑数万之众,兼程南下,刘景小儿以为我等正在等候将军指令,必然无备,当可一战而下酃县。” 刘磐认为蔡瑁这个建议不错,当即出言道:“我率骑为前锋,刘景军马匹甚少,步卒不过是待宰羔羊而已。我以骑击之,胜则席卷,不胜亦可从容而退。” “不妥。”蒯越直接否决了蔡瑁的意见,刘景对赖恭说的话并非妄言,反而一言切中要害。 荆州军士卒离家日久,连战经年,又不服南方水土,军中疫病横生,早就已是强弩之末。 而攻下临湘后,士卒心里始终憋着的一股气也泄了,强行驱使他们南下作战,无异于以疲惫虚弱之兵,击以逸待劳之卒,一个不好,甚至有可能一战而崩。 以蒯越的估计,荆州军最好一直休整到八、九月份,秋收之后,再出兵为佳。 一来是让士卒有半年的时间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二来则是秋收之际,可以收割长沙南部诸县稻谷,以敌资养己方兵马。 然而问题是,蒯越虽是荆州军的主帅,可是他却没有决定权。刘表恐怕没有耐心等待那么久,加上蔡瑁、刘磐等“主战派”,势必会加速刘表出兵的决定。蒯越只希望这个时间越晚越好。 蔡瑁眉头紧锁的看着蒯越,不满道:“为何不可?” 蒯越说道:“临湘以南的水面全部都是刘仲达的水军,恐怕我等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中,恐怕我等刚刚出军营,便已经被对方发现了。” 蔡瑁立刻反驳道:“不然。临湘至酃县,湘水水道蜿蜒曲折,衡山渔歌有云:‘帆随湘转,望衡九面’。我当初就是吃了不明地理的亏,才导致败于刘景小儿之手。我等以步骑为主力,兼程南下,对方若是走水路,速度远远不及我们,而若是改走陆路,岂能逃过刘中郎的骑兵追击?” 刘磐颔首道:“刘景军中马匹应该不多,而且多半都是一些不善驰骋的南中矮马,不值一提。” 蔡瑁、刘磐一唱一和,蒯越却不为所动,说道:“总之,我以为现在绝非南下的最佳时机,一切还是等将军来定夺吧。” 蔡瑁顿时急了,说道:“《孙子兵法》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存万民,专之可以。’将军授蒯兄以国家重任、专事之权,如今有破敌之良机,当此之时,蒯兄可以迟疑不决?” 蒯越不为所动,说道:“正因为我受将军之重托,才需慎之又慎。为将者,可以无果决,不能不谨慎。《孙子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我等兵力,十倍于敌,以强凌弱,自当养精蓄锐,士饱马腾,以泰山压顶之势击败敌人,何以舍弃自己的优势,轻易犯险?给予敌人可乘之机?” 蔡瑁气急败坏道:“临湘之所以连年不下,皆蒯长史过于谨慎,如今还要再重演一次吗?” 蒯越愠怒道:“莫非蔡军师忘记了自己当初执意南下了?我屡屡相劝,你何曾听过半句?你败军而归,我可有讥讽过你?反而一再向将军为你求情。” 蔡瑁不禁老脸一红,他刚才是真的气糊涂,有些口不择言了,急忙向蒯越道歉:“是我情绪激荡,言语有失,蒯兄息怒。” “总之,一切由将军定夺。”说罢,蒯越拂袖而去。 蔡瑁一脸铁青,亦含怒离去,只留下刘磐和赖恭相顾无言。 数日后,刘景的亲笔信笺摆在了刘表的书案前。 刘表匆匆观罢,几乎生出要将书信撕碎的冲动,可是看到信上笔画凝重,大气磅礴,堂皇如宫室殿堂一般的楷书,终是忍住了心中的冲动,不忍毁之。 刘景此儿,他自问对其已经仁至义尽,然而他却屡屡拂其心意,而今更是隐隐流露出割据荆南之心,实在令刘表内心痛恨不已。 对于刘景的要求,刘表断然没有应允之理,别说他目前形势良好,除了荆南外,其他三面皆暂时无忧,就算是外部不宁,他也决不能容忍荆南出现第二个张羡。 除了刘景的书信外,蒯越、蔡瑁、刘磐都给他写了信。而蒯越的信,看得刘表直皱眉头,蒯越在信中详细说明了目前荆州军的困难之处,并强调全军至少要休整半年,才堪一战。 这已经不是蒯越第一次这么说了,自打攻克林向后,蒯越隔三差五就给刘表写信,诉军中之难。刘表认为如今军中肯定有困难,但却未必如蒯越说的那般。 如果不是有妻弟蔡瑁、侄子刘磐,刘表真要以为蒯越有什么别的心思了。 刘表又翻开蔡瑁、刘磐的信,二人的信中全都或明或暗的提及蒯越用兵过于谨慎一事。 刘表当即召集镇南将军府与荆州刺史部文武吏开会,商议荆州军到底该何时南下。 会上,文武吏各抒己见,迟迟争论不出结果,反而吵得刘表头痛欲裂,最后他不得不独断专行,下令蒯越,再给全军一个月时间,必须在五月出兵。 蒯越接到刘表的信,不禁苦笑,信送到他手上的时候,已经不满一个月了,从攻下临湘算起,士卒满打满算才得到三个月的休息时间,可以想象,一旦他将消息公布,必然会引来士卒的极大不满,既然蔡瑁一意南下,这个消息就让他发好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七章 刘景知道刘表绝不会答应他的要求,他本来也没指望刘表答应,送走赖恭后,刘景继续战争前的准备工作。 其中任务最艰巨的,无疑便是北方难民的安置,因为酃县不久之后就会成为战场,是以北方难民不能留在酃县县城附近,要么沿着承水向西进入零陵郡,要么沿着耒水向南进入桂阳郡。 至于酃县的大后方钟水、平阳二乡,则主要收容酃县本地人,加上这几年陆续安置了数万难民,人口直接逼近了十万大关。 刘景以零陵太守的名义,令零陵诸县收留长沙难民,几乎没有人敢违逆他的命令。 桂阳那边就不行了,从郡府到诸县,纷纷以各种理由推脱,只有耒阳在尽力接收难民。这还是因为他和桓彝有着特殊关系。 对此,刘景也是无可奈何,要不是如今形势不允许,他都想直接派兵强行送桓彝上任了。 刘和整日跟着桓彝奔走县中,安置难民,一直忙到五月份,入境的难民日渐减少,刘和便向桓彝提出请辞,准备返回酃县。 此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刘和早就有回酃县的打算,只是先前请示没有得到刘景的同意,才不得不暂时按下心思。桓彝问道:“仲达知道吗?” 刘和缓缓摇头道:“兄长不知情,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桓彝面有迟疑道:“仲达曾与我写信谈及,大战一起,便将母、妹送来,你这时回去……” 刘和不慌不忙道:“桓师和兄长乃是莫逆之交,必会善待母、妹,我在与不在,都一样。” 桓彝轻轻颔首,说道:“正好明日铁官有一批铠甲、兵器,将要运往靁县,你明日可随船同行。” 刘和点头称“是”,接着下拜道:“自弟子去年拜入桓师门下,攻读《左传》,虽然限于自身愚钝,亦感学识大有长进,桓师敦敦教诲,弟子必定铭记于心,终生不忘。” 桓彝正色道:“文义虽非博士之才,然当今天下大乱,四海土崩,白首穷经,于国家何用?不过……《左传》有益我辈,文义平日不妨多多讽诵。仲达虽然读书不求甚解,可是这些年来却始终手不释卷,文义当效之。” “诺。”刘和郑重应道。 傍晚下职,刘和应邀前往官舍,与桓彝一家人共进晚餐。次日,刘和与宋锦收拾行囊,时隔一年有余,踏上返家之途。 刘和此番回家由于是自作主张,没有提前通知家人,所以当张氏坐在家中,对儿子心心念念的时候,猛然看到儿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当场便愣住了。 “阿母,儿子回来了……”刘和径直来到母亲案前,俯身拜道。他从小到大,从未与母亲分离,这一次一走就是一年有余,一时情难自禁,落下泪来。 “阿若……”张氏急忙而起,险些撞翻身前案几,她奔至儿子面前,一把将其拥入怀中,涕泣如雨,一张傅粉的圆脸,顷刻间就冲刷出一道道泪痕。 刘饶得到奴婢禀报,匆匆赶来堂中,扑到刘和的身上,“阿兄、阿兄,你回来了……呜呜呜……” 母子三人半天才收泪,张氏上下不住打量刘和,束发之年,正是身高长得最快的时候,一别载余,儿子身高窜了一大截,之前还和她相仿,而今已有近七尺,恍如大丈夫,缣巾青袍,身佩长剑,英姿飒爽,愈发与亡夫肖似,张氏是越看越觉欢喜。 欢喜过后,张氏心中不禁生出疑惑,问儿子道:“对了,阿若,你怎么回来了?是仲达让你回来的吗?” “是我自己决定要回来的。”刘和小心翼翼道:“如今北军南下在即,兄长处境颇为艰难,我在耒阳,每每念及于此,便再无心思读书,因此作别桓师北归,欲助兄长一臂之力。” “混账!”张氏闻言立时勃然大怒,她没想到儿子胆子居然如此之大,大战一起,死者千万,连刘景都未必能够保证安全,更何况他人。训道:“这事是你一个黄口孺子能够参与的吗?” 刘和在外历练一年有余,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在母亲面前唯唯诺诺的少年了,他辩道:“在阿母眼中,我仍是一个黄口孺子,可阿母当知,我在耒阳已经出仕,桓师亦赞我才力足恃。我就算不能上阵杀敌,亦可留在阿兄身边,为他端茶倒水。” 张氏微微一怔,眼前的这一幕,似乎似曾相识,不是指儿子的话语,而是他的神态…… 张氏想了想,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儿子此时的神态,竟与当年游学归来的刘景有三分相似。 张氏心中大喜,她对刘景的感情十分复杂,但毋庸置疑的是,刘景乃是她平生以来见过的最为出色的人,儿子哪怕只与他有三分相似,张氏便心满意足了。 当然了,心中喜归喜,这并不能改变张氏的想法,她仍是不赞成儿子留在酃县,置身险地。 日落时,刘景带着邓瑗、刘旂归家,刘景并没有责怪刘和自作主张,揽着他的手臂笑道:“阿若隐然有大丈夫的气象了。” 刘和小声道:“阿兄,你不会怪我不听你的劝告吧?” 刘景摇头道:“你有你的想法,为兄岂能见怪。不过,我还是要说,你真的不该回来。” 张氏在一旁冷笑道:“如何?我就说仲达必然和我一样。” 见刘和着急欲言,刘景抬手阻止,又道:“阿若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你的事情,公长来信多有谈及,他也认为你不适合继续留在他身边研读经书。但是,你同样也不适合在我身边,此战结束后,我会对你有所安排。” 刘和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好,我听阿兄的。” 张氏暗暗一叹,她口水都说干了,亦不能令刘和改变心意,而刘景却是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此事一了,家中气氛顿时就轻松起来,刘和一把抱过刘旂,不住逗弄,让他喊自己“叔父”,他离家时,刘旂才满月不久,如今已经可以满地跑了。 刘和没抱多久,便被刘饶劈手夺走,刘旂也乐得投入姑姑的怀抱,“咯咯”笑个不停。 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大大舒缓了刘景近来的疲惫之心。 次日,单日磾带着十几名亲信,风尘仆仆的赶到酃县。 “翁叔,坐。” 刘景早知道单日磾到来的消息,特意抽出半天时间招待他。 单日磾束发锦衣,气度深沉,单看外表,与汉人士子无异,任谁也不会猜到他是一名荆蛮。 单日磾落座后道:“刘君,荆州军这次绝不再只是水军难么简单,临湘既已陷落,荆州军后顾无忧,此番必定会倾巢而出。” 刘景颔首道:“没错,加之有了前车之鉴,对方一路南下,定会加强戒备,我兵力不及对方,只能依靠酃县城防与之对抗。” 单日磾沉声道:“我的本寨加上盟友,虽可召集五千勇士,然而刘君当知,盘瓠子孙世代居于山野,无法长期在外作战。” “这个我知道。”刘景点点头,对此他颇为理解,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召荆蛮守城,这么做的效果,恐怕未必会比直接招募民夫强多少。“此战我的兵力足以应对,无需你派兵支援。” 单日磾唯恐刘景误会他不愿出兵相助,连忙道:“刘君,我并非推脱——这样,我自率一千勇士,与刘君携手迎敌。” 刘景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翁叔,你我相似于微末,难道我还不相信你吗。”说到这里,刘景顿了一下,又道:“我说的乃是实情,你这一千人,于我而言,并无多大帮助。” “那刘君的意思是……”单日磾隐隐意识到刘景别有打算。 刘景笑着道:“荆州军南下必众,粮草辎重,虽然可就地解决一部分,但大半还是需要后方供给。我要你率领你的手下儿郎,劫掠湘水上的辎重船只。” 单日磾登时眼前一亮,抚掌道:“这个主意甚好。我率勇士出没于衡山近左,下水劫掠、上岸归家,如此一来,勇士不必担心离家太远,又有利可图,必然踊跃参战,五千人悉数可至。” 刘景见单日磾神情兴奋的模样,出言劝告道:“荆州军或许一开始无备,让你轻易得手,然而你不可轻敌大意,视荆州军如待宰羔羊,荆州军吃过几次亏后,必会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十有八九便会设伏诱你入网,所以,你只有在有万全的把握下,才可以出手。” 单日磾虽是荆蛮,却读过兵书,也算是知兵之人,至少在衡山荆蛮之中,所向无敌。他听到刘景的劝告,略一思考,便知道该怎么做了,点头道:“刘君言之有理,我会像对付虎狼一样,对付荆州军,绝不会疏忽大意。” 刘景点点头,温声道:“总之,宁可毫无收获,亦不可冒然行事。” 单日磾心中温暖至极,刘景如果只是想利用他,根本不会和他说这些,只有将他视为真正的朋友,才会不厌其烦的提醒他。 接着单日磾在酃县小住数日,直到五月底,才返回衡山。 随着六月的临近,刘祝情报传回的越来越频繁,相应的,临湘的荆州军动作亦越来越频繁,正应了荆州军六月南下的传言。 事已至此,刘景让刘和带着邓瑗、刘旂、继母张氏、妹妹刘饶前往耒阳投奔桓彝。 刘景之所以不将妻儿送往零陵,是因为相比于心思复杂的零陵诸吏,他更信任桓彝,两人乃是真正的莫逆之交,而且后者手中有一支由耒阳铁官徒组成的营兵,足以保护妻儿的安全。 而嫂子赖慈并没有同行,她带着儿子刘群返回了零陵家乡。 除了自己的家人外,龙丘刘氏,及邓氏族人,则被刘景安排迁往钟水、平阳二乡。 原本人员稠密的酃县近郊,亦变得空空荡荡,不管心里愿不愿意,百姓皆被刘景迁走。 六月,开始几天,蔡瑁尚可忍耐,可是一连过了十余日,始终不见动静,心急之下,便直闯蒯越的住地,问道:“蒯长史,将军有言,六月发兵,而今六月即将过半,士气复振,粮草充足,为何迟迟不发兵?” 蒯越面色平静地回道:“将军言六月,又未具体说时日,我为军中主帅,便以我为准。” 蔡瑁问道:“那蒯长史认为何时出兵为宜?” 蒯越答道:“暂时未定。” 蔡瑁急道:“蒯长史可知,你每拖延一日,刘景小儿的实力便强上一分,昔日他以区区一县之地,竟聚兵万人,而今据有一郡之地,兵力又该有多少?如果放任他发展,后果不堪设想。” 蔡瑁的担忧,蒯越岂能不知,然而他现在只能是两害相较取其轻,既然刘景仓促难下,自然是要凝聚更加强大的力量。 蔡瑁怒而离去,次日带着刘磐一同来见蒯越,蒯越依然不为所动,越日,蔡瑁带着十余将前来。这些人离家外出日久,心里耐心早就被磨光了,被蔡瑁一通唆使,便齐聚于蒯越府邸。 面对众人滔滔,蒯越心中一叹,自知无法再推诿,不然他的主帅威信都要动摇了。 当即下令,明日,即六月十五日发兵南下。 翌日,蒯越在临湘南郊地方,聚集水步五万大军,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誓师大会。 完毕后,蔡瑁水军率先出发,经过一年多的修养,荆州水军船舰刚刚恢复到曾经的数量,然而棹卒、战士却远不及从前,他们这些人不是败军,便是新卒,战斗力根本无从谈起。 相比之下,荆州步军就强大多了。前年荆州军南下,蒯越所将步军三万人,这两年多有战损,也屡次补充,剩余两万八千人,加上近来收编的四千长沙兵,总兵力达到了三万两千人。 另外还有一千余骑军,虽然影响不了大局,但是在刘磐的手中,也足以发挥重要的作用。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八章 送礼 迷蒙的烟雨中,荆州军的队伍宛如一条巨龙,沿着湘水东岸,蜿蜒南行。 马车轮声辘辘,在泥泞的道路中艰难行进,蒯越坐在车中,被颠簸得心乱意乱。 荆南不比江北,素来多雨少晴,而六月正值汛期,几乎无日不雨,对行军造成了极大不便。 蒯越心里始终认为,八九月份,才是出兵的最佳时机,不仅能够收割长沙诸县稻谷,以充军资,亦可避开大雨季节。 可惜,刘表急于平定荆南,而蔡瑁则出于个人私怨,全都主张尽快出兵,蒯越孤掌难鸣,即使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妥协。 马车的帷帐忽然大开,伴随着风雨,蒯祺钻入车中,其摘下头上斗笠、解去身上蓑衣,说道:“大人,今天天黑前即可抵达衡山乡,一过衡山乡,酃县就不远了,三日可至。不过……” “不过什么?”蒯越问道。 蒯祺说道:“据探骑回报,衡山乡邑中不仅空无一人,就连邑中屋舍也都尽数毁去了。” 蒯越点点头,倒也没有太过意外,在醴陵刘景亦是这么做的,只是不像在衡山乡这么彻底。说道:“看来刘仲达是做好了与我军长期作战的准备。” 蒯祺皱眉道:“此战的关键,在于步军,更在于水军,蔡军师若能击败刘仲达的水军,我等便可进退自如,反之……” 这也正是蒯越担心的地方,相比于自己麾下的步军,他对蔡瑁的水军就没有那么充足的信心了。 据蔡瑁描述,刘景的战舰装有一种大型战具,如发石车一般,近距离发石攻击,当者立碎。荆州水军前部便是覆灭于此。 遗憾的是,蔡瑁只远远见到过实物,而与之交战过的水军将士,也只能描述个大概原理,是以荆州军难以仿制这种武器。 当然了,这一年蔡瑁也没闲着,他根据对方武器的原理,制作了长岐木,以为应对之策。 岐代表着分叉之意,长岐木即顶端有分叉的长木杆,安装于船首,用来格挡对方的巨石攻击。因为尚未交手,具体效果还不得而知,却也聊胜于无。 毕竟之前一战输得太惨了,水军前部几被全歼,死者无虑数千人,将士无不大感畏惧。 因此,蒯越对蔡瑁的要求是,利用己方兵船数量上的优势,压制住对方的水军就行了,不必非要追求击败对手。 然而蔡瑁未必会如其所愿,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复仇的想法。 蔡瑁并非一个愚蠢之人,相反,他才智出众,不然也不会担任刘表的镇南将军军师一职。奈何其出身豪家,性情骄矜,平生少有挫折,以致对惨败于刘景之手,心里始终耿耿于怀。 也许只有击败刘景,一雪前耻,他才能彻底放下执念。 “唉……”蒯越心底深深一叹,说道:“希望蔡军师能够知耻而后勇吧……” ………… 荆州军的后方,区雄骑在一匹青色健马,督促部曲行进,右肩一阵阵的疼痛令他焦躁不已。 当年他因交州贵客在市中被市吏逮捕,自感颜面大失,一怒之下,率领数十门客冲入市中,当众鞭笞市吏,以泄心头之愤。 之后他没有听从妻弟宋麟的劝告,迅速离开市井,这个决定,令他每每回想起来便悔恨不已,奈何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 面对初出茅庐的刘景,他根本没有将其放在眼里,哪曾想到,这是一头蛟龙,区雄为自己的轻视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刘景一声令下,一市之人,皆对其拔刃相向。他右肩之伤,便是被蔡升所创,蔡升当初下手颇为阴狠,不仅贯穿其肩,更是狠狠剜了一剑。 如今每到阴天下雨,区雄的肩膀便会感到隐隐作痛,而荆南之地,常年阴雨,在巴丘守江的日子里,伤痛时刻提醒他复仇。 后来荆州军南下,击破巴丘大营,区雄亦被荆州军所俘,但他一开始却并未归顺,一来张羡对他有恩,二来区氏与张羡可谓休戚与共。区雄颇引以为傲,他认为自己比吴巨强多了,至少没有干出吃里扒外的事情来。 直到今年初,张羡病逝,区雄才算正式投入荆州军麾下。 对于刘景,区雄心情极为复杂,他内心对其仍有极大恨意,可另一方面,他亦对其人深感佩服,可惜双方已经无回转余地。 只要有机会,区雄不介意亲自斩下其头,以作为进身之阶。 ………… 随着荆州军的日益临近,刘景召集众将,做最后的安排。 刘景自率刘亮、蔡升、褚方、韩广四部,合计约五千人,共守酃县。 族兄刘修同马周、严肃部,合计三千人,守酃县旧城,与刘景隔着湘江形成掎角之势。 另外刘宗、刘祝、王彊率领水军,驻于湘水西岸的营坞。 正在这时,刘景忽然听到外面有人禀报,荆州军派出使者,前来求见。 刘景面露不解,心道:“这个时候,对方还派人来干什么?”刘景猜不出对方的意图,却也不介意见见,示意将人带进来。 不久,荆州军使者怀抱两个漆盒走入室中,冲刘景稍稍躬身,说道:“在下奉蔡军师之命,将此礼盒送给足下及刘伯嗣。” 两个漆盒上面,分别写着刘景、刘宗之名,蔡瑁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此二盒便是为二人头颅所准备。 正所谓“主辱臣死”,室中诸将纷纷大怒,刘宗更是气得拔刀出鞘。 使者来时便已抱有必死之心,是以面对众将,不改颜色。 刘景倒是未曾生气,劝刘宗道:“从兄息怒,此事乃蔡瑁所为,与此人无关,《春秋》之义:‘杀使非礼也’。从兄杀使,岂不知正中蔡瑁心意?” 刘宗闻言面色稍霁,将刀缓缓收入鞘中,恨恨道:“蔡瑁竖子,今日之辱,他日我必十倍报之。” 刘景让于征取来使者手中的漆盒,饶有兴致的把玩。 不难看出,二盒采用了上好的木料,而且上面黑红之漆明显髹饰了多层,做工十分精良,倒是不负蔡瑁豪奢之名。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九章 便坐之内,刘景神色悠然地把玩着精致的漆盒,蔡瑁可真是神助攻,只要看看室中诸将愤怒的样子就知道了,还有什么比这激励效果更好?刘景笑着对使者道:“这份礼物我收下了。不管是我的头颅,亦或是蔡瑁的头颅,总归有用到它的一天。” 使者没有接刘景的话,知趣的告辞,他虽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但能活,谁又愿意死呢? 刘宗心中犹气愤难平,大骂道:“区区手下败将,也敢作祟,来日我定亲自斩下蔡瑁的狗头,置于盒中,每日赏玩。” 刘景闻言颇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的族兄还有这般变态喜好,摇头道:“蔡瑁,一介小丑耳,不值得从兄如此动怒。” 刘宗一脸阴沉地道:“我可不如仲达豁达,我历来是’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刘祝、王彊亦开口道:“古语云:‘君忧臣劳,君辱臣死。’我等如果不能洗刷今日之辱,还有何颜面立于刘君左右?” 其余众将也都争相表态。 刘景抬起双手,室中瞬间恢复安静,随后其缓缓起身,微笑说道:“对于此战,我之前有八分胜算,如今,则有十分矣。 自古凡‘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骄兵者必灭。’蔡瑁即如此,其性情骄豪,刚愎自用,北军以此人为帅,岂有不败之理?” “明廷所言极是,蔡瑁不足为虑。”褚方出言道。他现在的官职是长沙北部都尉、罗县令,早已非刘景的直属部下,可他仍然称呼刘景为“明廷”,以臣下自居。“然而……蒯异度却是楚之人杰,有统、御之能,明廷不可轻忽。”在场所有人中,褚方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人,毕竟他在临湘和蒯越对抗了一年多。 刘景轻轻颔首道:“我亦知蒯异度才智过人,十倍于蔡瑁,绝不会轻视他。只是以我观之,蒯异度长于智略,短于攻战,而酃县城乃是我花费数载苦功修建,城防如铜墙铁壁一般,坚不可摧,麾下更有无数良将精卒,蒯异度就算本事再大也没用。” 蔡升、马周、韩广纷纷慷慨言道:“只要有我等在一日,北军便休想踏入酃县一步。” 刘景欣慰地点点头,又道:“我等抵御蒯越自是不难,但想要击退荆州军,却实非易事。因此,此战水军乃是关键,水军若能获胜,我方便可立于不败之地,而敌人,则必会进退失据。” 刘宗自信满满地道:“今水军楼船、斗舰,皆列装拍竿、床弩,可谓远近皆宜,何况我等还有地利优势,可以得到岸上的支援,荆州水军绝非我等敌手。” 刘祝、王彊同样表现得信心十足。 刘景暗暗点头,由于酃县城东紧邻湘水,他在这一侧安置了数以百计的投石机,足以覆盖大半个湘江水面,相信到时候一定会给蔡瑁一个巨大的惊喜。 接着刘景看向刘修,说道:“从兄,旧城就交给你了。”守城最忌讳死守,所以他让刘修、刘亮、严肃率三千余人守酃县旧城,与新城隔江,成掎角之势。论险要,旧城并不比新城逊色多少,刘景当初之所以搬走,是因为这里地势低洼,十年九涝。 刘修重重一颔首,他的任务,是尽可能牵扯荆州军的兵力,使荆州军不能放手进攻刘景。 酃县旧城的位置颇为敏感,如果荆州军放任不管,一意攻打刘景,刘修不仅可以向西渡过湘水,从背后突袭荆州军,更能向北渡过耒水,切断荆州军后路。因此荆州军若想免除后顾之忧,至少需要在两个方向布防。 刘亮显得有些闷闷不乐,酃县旧城这里固然重要,却非主战场,根本没什么立功表现的机会,他还是更想跟随刘景左右,与荆州军痛痛快快战上一场,可惜刘景无情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刘景对其视而不见,又交代了几件事,随后宣布散会。 诸将三三两两离去,直到房中仅剩下刘景、刘瑍二人。 刘景问道:“文朗,你真的不准备离开吗?”由于刘景麾下兵力还算充足,用不着酃县诸吏参战,因此诸吏大多避往平阳、钟水二乡,留下者寥寥无几,刘瑍就是其中之一,这也是最令刘景感到意外的人。 刘瑍无奈道:“你之前不是问过了吗,怎么还问?” 刘景不解道:“你一向最忌繁芜,而世间最繁芜的事情,莫过于战争,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选择留下?” 刘瑍道:“我固然不耐繁芜,可我是你的主簿,是你的心腹近臣,哪有危急关头,主簿抛弃县君逃跑的?事情传扬出去,我还不得被人笑话死。” 刘景想想也是,刘瑍固然“特立独行”,却也没有脱离这个时代士人的作风,即将名声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同样选择留下的,还有陶观,他如今已经出任军市市掾长达一年有余,虽然期间因为他的外貌问题,发生多次风波,所幸他都平安无事的挺过来了,其中的酸甜苦辣,外人委实难以想象。 比如,他现在身为军市市掾,乃是刘景军水步两万人的大管家,也算得上是刘景麾下数得着的人物,可是刘景召开会议,他却没有资格入席。 刘景不是没有隐晦的和人提过,想让陶观参加会议,毕竟,陶观现在手中掌握着军需资源,绝对有资格加入。但此举却遭到了族兄刘宗、刘修,县丞严肃、主簿刘瑍在内,文武一致反对,他们现在或主动、或被动,慢慢慢慢接受了陶观的身份,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能够接受自己与陶观同席而坐,这实在不成体统。 其实这话都已经说轻了,君不见以昔日孔子之仁,亦有诛侏儒之举,让他们这些豪族、士子,岂能和侏儒同席而坐,这简直与侮辱他们没两样。 对此刘景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作罢。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章 六月末,荆州军的前锋部队抵达酃县北,湘、耒、承三水交汇之处,与酃县隔江遥遥相望。 荆州军军纪松弛,士卒多有脱离队伍者,或脱胄解甲、或卧于地面、或临河小解,肆无忌惮的挑衅江对岸的刘景军将士。 刘景此时便与诸将站在酃县的北城墙上,居高临下眺望江对岸的荆州军,神色平静而从容。 其头上戴着甲札式拼接兜鍪,足以覆盖头部、面颊、颈项,身上则披着连缀式鱼鳞袍铠,躯体、四肢皆在甲衣保护之下,全身只有双手、双脚裸露于外,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 蔡升身被精甲,器宇轩昂,站在刘景身后一步,眼见荆州军丑态毕露,面色深沉地道:“刘君,不如趁着北军新至,阵脚未稳之际,渡河击之,北军自恃强大,必以为我们不敢出击。” “不可。”刘瑍立刻出言反对,“蒯异度乃是深中足智,善于计略之辈,这说不定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绽,实则已设下埋伏,引诱我等入网。何况现今敌强我弱,冒然出击,胜则不足致胜,败则将士震恐,愿明廷三思。” 刘景想了想,双方这一战,绝非一时半刻所能结束,注定是一场漫长且艰苦的战斗。如此一来,自己手中每一分力量都十分宝贵,实在没有必要冒险。 刘景缓缓道:“文朗的担忧不无道理,现在不宜轻举妄动,免得给敌人以可乘之机。酃县城防固若金汤,牢不可破,我们当据守酃县,以不变应万变。” 就在刘景等人谈论敌人时,敌人又何尝不是在谈论他们。 距离荆州军前锋营以北数里的一座茂密丛林中,刘磐、黄忠率领步骑四千余人,静静地隐伏于内,其用意不言自明。 刘磐倚树箕踞而坐,兜鍪、兵器放置一旁,一边啃着干硬粗粝的糗糒,一边问黄忠道:“汉升,你说刘仲达会不会上钩?” 姿貌雄伟的黄忠沉声道:“我对刘仲达了解不多,从去年与蔡军师那一战来看,他敢于离开酃县,北上百里设伏,当是一位敢于行险之人,或许会上钩。” 刘磐三两口吞下糗糒,随手拍去手中的糗糒残渣,说道:“最好是刘仲达自己亲自率军前来,只要解决了他,莫说酃县,零陵、桂阳二郡亦可传檄而定。” 黄忠摇头道:“刘仲达以才、德著于荆楚,虽胸有韬略,却非履锋蹈刃之人,似这种两军短兵相接,他多半不会亲来。” 刘磐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痴心妄想了,道:“刘仲达不来,褚子平也可,上次在临湘被他逃过一劫,这次我必斩其于刀下。” 褚方为人孝勇、忠义,即便是敌人,黄忠心里对他亦不免充满敬意,说道:“褚子平是一个义士,可惜他与张长沙、刘仲达牵连甚深,不能归顺将军。” 刘磐瞥了黄忠一眼,摇头道:“除非刘仲达聚众而降,不然褚子平绝难顺服。” 黄忠叹道:“他若死在荆南,就太可惜了。” 刘磐默然无语,他和黄忠所处的位置不同,看待问题自然也就不同,他是刘表的侄子,是荆州的统治者之一,不管身为敌人的褚方多么人才难得,他都不会心存一丝怜悯,必杀之而后快。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转眼时间从上午来到午后,刘磐和黄忠苦等两个时辰,前方却始终不见“动静”,毫无疑问,他们的打算落空了,刘景没有上钩。 刘磐无奈,只能率军与前部会合,此时前部将士正在耒水北岸修筑营垒。 虽然知道刘景军前来偷袭的几率不大,但刘磐为了有备无患,还是让黄忠领一部兵马,人不解甲、马不卸鞍,随时待命。 直到傍晚,酃县城中的刘景军仍然没有动静,倒是期间刘景水军有所行动,数十艘大小船舰游弋于湘、耒二水间。所幸荆州军的营垒距离耒水尚有一段距离,加之刘景水军无意上岸,仅仅只是起到了骚扰、震慑的作用,并没有给荆州军造成多少麻烦。 次日,数万荆州水步军浩浩荡荡而至,水军船舰舳舻相连,帆樯如云,铺天盖地,而陆军则宛若一条钢铁巨龙,旌旗蔽日,矛戟成林,望之不觉令人胆寒。 蒯越安然地坐在车中,他昨日就知道自己的计划落空了,心里虽有些小小失望,但也仅此而已,如果刘景这么容易对付,就不会让刘表和他大感头痛了。 蒯越抵达耒水河畔营垒,并没有立刻展开行动,而是决定全军休整两日,大军长途跋涉数百里,历经十余日,总要给将士一个喘息之机。 将士安心休息,蒯越却不愿枯坐营中,他在刘磐、黄忠及骑兵的护卫下,四处考察地形。 在出兵前,蒯越就已经几乎翻烂了荆南的地形图,酃县自然是重点中的重点,然而地图即使画得再精细,也终究有不及的地方,还是要亲自实地考察一番。 酃县新城,北倚承水,西临湘水,乃是一个不规则的长方形,其上锐下宽,直如一把利剑。 由于承水、湘水乃酃县天然的护城河,酃县北、东两侧均不可攻,而酃县之西,则是一片湖泊,因在城西,故称之为“西湖”。也就是说,西侧地势狭窄,亦难以布置重兵,只有酃县南侧,地势开阔,可以全力施为。 而想要到达酃县之南,有两条路,最简单的方法无疑便是从湘水登岸,但这有一个前提,就是刘景水军不能为害。 这意味着荆州军必须要在短时间内击败刘景水军,哪怕以蔡瑁的自负亦不敢夸下如此海口。 第二条路,则是横渡酃县北面的承水,然后再绕到酃县之南,虽然过程有些麻烦,且有被刘景军半渡而击的危险。 蒯越更倾向于第二条路,当然,他不会贸然采取行动,他准备先看看水军的情况再说。不然蔡瑁万一被刘景水军击败,他和他的大军立成瓮中之鳖。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一章 水战(上)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蒯越跑遍了湘、耒、承诸水,甚至有一次为了近距离考察酃县城周边地势,不惜犯险,向西横渡湘水,结果在归来时卒遇刘景水军。幸亏蔡瑁及时派出船舰,逼退刘景水军,才使得蒯越转危为安。 刘景水军并非针对蒯越,而是针对整个荆州军,这两天,刘宗不断派遣轻舟走舸,日夜不停骚扰,令荆州军不得安宁。 蔡瑁本就报仇心切,又被刘景水军连番骚扰,内心更加愤怒。 第三日平旦,天色尚未明朗之际,荆州水军的营坞内便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鼓声。 “咚……咚……咚……” 已经饱餐一顿的荆州水军棹夫、战士,听闻鼓声皆就船,整持橹棹、兵器,数以百计的大小船舰排列有序,以次出发。 蒯越和蔡瑁并肩站在岸边,虽知有些话后者未必爱听,可他还是忍不住出言叮嘱道:“这一战,旨在检验长岐木的效果,而非与敌决战,需得掌握分寸,不可冒进浪战。另外,尽可能多俘获几艘有拍石的敌舰,以便于日后模仿,使利器为我所用。” 蔡瑁闻言心里十分不悦,以前攻张羡时,蒯越从来不会对自己多嘴,二人一主步军、一主水军,互不干涉。如今蒯越打破“规矩”,明显是因为自己曾败于刘景之手,对自己缺乏信心。 蔡瑁一脸不耐地道:“这些话我岂能不知?何须蒯长史来说?蒯长史安心看我破敌就是。” 心知蔡瑁没听进去,蒯越暗暗摇头,道:“德珪当知,你现在仍是有罪之身,将军英明,没有因战败而惩罚你,而是谕以昔日荀林父、孟明视故事,希冀你能知耻后勇,戴罪立功。德珪,不要辜负将军对你的期许。” 想到刘表,蔡瑁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稍稍得到遏制,如果再败,他就真的再无颜回襄阳了。 “蒯长史留步,安心看我破敌。”蔡瑁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重复之前说过的话,而后转身登上高大若山的楼船大舰。 蒯越高大的身躯坚立不动,目视着蔡瑁的身影隐于船中。 荆州水军船舰众多,当船舰全部驶出营坞,天色已然大亮。 而驻扎在十数里外的刘景水军,显然早有所准备,几乎与荆州水军不分先后的出现在湘水。 酃县段的湘水水面宽约两百丈,与动辄上千丈的长江相比,自然是相形见绌,然而容纳两支规模庞大的舰队却也不显拥挤。 今日西南风颇为强劲,是以刘景水军不但顺水,亦顺风,可即便拥有双重优势,刘景水军也没有采取主动出击的策略,而是沉碇石于酃县城以南数里江面,耐心等待荆州水军来战。 原因其实很简单,北上作战,他们的对手就不仅仅是荆州水军了,还要时刻受到岸边步军弓弩的威胁。反之,引敌南下来战,则会得到酃县同袍的帮助,白痴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双方遥遥对峙了近半个时辰,望见刘景水军不慌不忙,稳坐钓鱼台,蔡瑁自知再拖下去也是无用,便让人擂响座舰的战鼓。 “咚……咚……咚……” 震天般的鼓声一响,负责统领荆州水军前部的蔡和,立即下令麾下战舰收起碇石,划动棹橹,溯流向南,迎战刘景水军。 途经酃县东侧城墙时,荆州水军前部士卒精神紧绷,身在大舰者,则隐于女墙、战棚之后,身处小船者,则隐伏大楯之下。 “射……”死一般寂静的酃县城头,突然响起一声暴喝。 霎时间,数以百计的弓弩箭矢飞出城头,密集地落入荆州水军的舰队中。 可惜双方距离不下百步,五石以下的轻弩很难对荆州水军士卒造成威胁,只有五石以上的重弩及重弓,才能有效杀伤敌人。而真正能给予敌人沉重打击的,是城头的床弩及城下的投石机。 “射……” 伴随着一声命令,城墙上排列整齐的数十张床弩以次咆哮,四尺余长的巨箭眨眼间就跨越了上百步距离,轻易便贯穿了楯牌,甚至亦可钉入女墙、战棚。 一轮床弩打击过后,城下数十架轻重不一的投石机也陆续奏鸣,数斤到十数斤不等的石弹,夹带着霹雳般的响声,飞越城头,犹如流星雨般砸向荆州水军。 “轰……轰……轰……” 轻舟、走舸等小船被石弹砸中,立时便会船覆人亡,即使是艨艟、斗舰等大船,甚或水上当之无愧的巨无霸楼船,也难逃重创,乃至沉没的下场。 经历过去年那一战的荆州水军老兵,有一定应对投石机的经验,知道这时乱跑只会死得更快,他们强自镇定,争相躲在船舷底下,环抱身体,一动不动。 而新卒却毫无经验,看着石弹呼啸而至,无不神情大骇,不由自主便要起身躲避,而往往他们就算能够侥幸躲过石弹的攻击,随后多半也会被流矢射杀。 “轰……” 蔡和的楼船座舰被一枚十斤的石弹击中,船身顿时发生剧烈的摇晃,躲在楼船第一层庐室中的蔡和向前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这时万万不敢露头,只让亲随出去看看楼船的受损情况。 不久亲随归来,告知楼船只是甲板被击穿一个洞,并没有漏水,造成的影响不大。 蔡和暗松一口气,没事就好,若是尚未接战,就逼得自己更换座舰,那可就太晦气了。 不过蔡和这里虽然躲过一劫,距离他不远的另一艘楼船就比较倒霉了,接连被三枚石弹砸中,其中一枚击穿了船体。 滔滔江水涌入船中,棹卒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瞬间卷入水中。大量的江水令船身慢慢发生倾斜,甲板上的战士争相弃船逃命,更有性急者,直接翻出船舷,跳入水中。 和这艘楼船一样命运的,还有另外八九艘艨艟、斗舰,至于轻舟、走舸,覆者难以计数。 双方尚未正式交战,荆州水军前部便遭到了不轻的损失。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二章 水战(下) “轰……轰……轰……” 面对连绵不绝的石弹、巨弩、箭矢打击,荆州水军兵船多有损毁,死伤狼藉,且因为船上缺乏大型战具,能用于反击对手的手段着实不多,只有强弓重弩而已。 然而双方之间足有百步距离,刘景军又高据城墙之上,荆州军将士仰攻,可谓百无一中。 这样被动挨打的局面,气得蔡瑁脸色铁青,却又满心无奈。 作为应对,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船,抵近湘水西岸,近距离攻击酃县城墙上的刘景军。 但这个方法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刘景军的弓弩投射,却无法压制投石机、床弩等大型战具。 不过总归令刘景军有所收敛,无法再肆无忌惮的攻击。 蔡瑁则趁机命令中军快速通过酃县,此时蔡和的前军已经开始与刘景水军的前锋舰队接战。 相比于刘祝、王彊,刘宗还是更信任自己的老部下陈进、黄武,是以命二人为前锋,刘宗自领中军,刘祝、王彊则为左右翼,而胞弟刘承则负责殿后。 两支舰队的前锋以轻舟、走舸略作试探后,便冲撞到一起。 “放……” 刘景水军战舰一根根长达四五丈的巨大拍竿,携带着巨石轰然拍向敌舰。然而去年大战时当者立碎,无往不利的拍竿,这次却没能取得理想中的效果。 十余支拍竿,大半都被敌舰船首带着分叉的横木拦住,不仅未能砸中敌舰,反而因受力点落在木杆上,使拍竿多有折断。 荆州水军将士本来心中十分惶恐畏惧,毕竟他们虽然大多没有亲眼见过拍竿的威力,但去年荆州水军前部上百艘船舰,数千将士之所以全军覆没,皆因拍竿之故,他们心中岂能不怕? 见拍竿不能为害,荆州水军将士立刻士气大振,他们所忌者,唯拍竿而已,如今拍竿失去作用,他们更有何虑?真刀真枪的交战,他们可不怕刘景水军。 而刘景水军将士则大惊失色,由于拍竿取得的成绩实在太过辉煌,水军上至刘宗、下至棹夫,都对拍竿有一种近乎盲目的自信,认为己方有了拍竿,荆州水军便犹如俎上之肉,任由宰割。现实却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事实上刘宗之前就注意到了荆州水军船首安装的长岐木,心中虽有所猜测,却并未重视。 “杀……” 荆州水军的一些将领见士气可用,当即率领士卒一路冲上敌舰,与刘景军展开激烈的厮杀。 蔡升看到自己制作的长岐木收到了奇效,不禁大喜过望,立即下令全军加速行进,尽快与前军会合,共击刘景水军。 刘景水军将士初时一阵惊慌大乱,面对敌人的猛攻,数舰相继易手,幸亏陈进、黄武都是勇毅之辈,当此艰难之时,亲冒矢石登临前线,及时止住了颓势。 重新稳住阵脚,刘景水军将士很快便发现,长岐木并非是万能的,首先它是木质,若被拍竿的巨石砸中,立刻变成粉碎。其次,它只安装在船首,船的两侧及后方则没有长岐木保护。 己方完全可以从此着手,再有,己方楼船和某些大型斗舰,不仅船首,两侧亦置有拍竿,只要冲入敌群,便可左右拍击,尽情发挥拍竿的强大威力。 想通这一点后,陈进和黄武相约,各率数艘大舰,一往无前地杀进密密麻麻的敌舰之中。 “轰……轰……轰……” 各舰两端的辘护急剧转动,拍竿失去束缚,极速下落,敌舰楼室、甲板、船舷,只要被巨石砸中,立刻就会沦为一片废墟。人面对拍竿就更加无能为力了,被直接拍死还算幸运,就怕拍中却不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彊处于全军的左翼,从交战的那一刻起,他就密切关注着前方的战局,当他接到前军传回的情报,得知荆州水军制作长岐木以拒拍竿,沉思片刻,便果断率领麾下战舰斜插向中路。 刘宗心中对王彊自作主张,先斩后奏的行为颇感不满,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从侧方发起进攻,可最大化削弱长岐木的作用,这的确是目前最佳的应对之法。 刘宗强忍心头不快,命令右翼的刘祝配合王彊行动,使左右翼如同两把大钳一般钳向中路。 刘宗的钳击战术十分成功,说到底,长岐木便如同军阵前面的鹿角一样,固然可以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但它只能作为战场的辅助,相反,拍竿才是能够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利器。 蔡和前军遭到刘景水军三面围攻,只能防守正面的长岐木效用大减,战场到处都是拍竿的轰鸣声,以及人船惨烈的呜吟声。 危急关头,蔡瑁的中军抵达战场,其利用兵船数量上的优势,让麾下舰队排成一列列横队,密布整个江面,使刘景水军无法从侧翼攻击,从正面发起强攻。 荆州水军兵力占有优势,而刘景水军则有拍竿,双方大体相当,再次陷入激烈的缠斗中。 大战一直持续到中午,荆州水军率先鸣金后退,刘宗此战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不甘敌人就此退走,一路追至酃县方止。而沉寂已久的酃县东城墙上,再次飞出漫天的石弹、箭矢。 荆州水军又以十余艘大舰沉没为代价,退回耒水北岸营坞。 自此,这场水战正式落幕。 刘景军楼船、斗舰、艨艟等大舰沉没、被俘三十余艘,小船难以计数。而荆州水军损失的大舰则高达六十余艘,双方交换比将近二比一。 此战看似刘景水军占了便宜,实则不然,荆州水军背靠整个荆州,可以得到后方源源不断的援助。而刘景水军则只能靠自己,虽然之前刘景已在钟水、平阳二乡储存了一批造船木料,可是相比于对手,还是远远不及。 况且,只有高大若山的楼船,才能真正发挥出拍竿的巨大威力,可惜刘景麾下的船匠并无制作楼船的工艺,只能扩大斗舰,以作权宜之计。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三章 突袭 刘景、诸葛亮、杜袭并市楼、亭部、市狱近三十人,单程等荆蛮九人,蔡升等轻侠八人,祝阿等偷盗八人,周卫等十数人,加上人群中感念刘景恩惠及仰慕其名者又二十余人,合计九十余,将近百人。 而区雄这边还不到三十人,双方人数已经相差三倍有余。 区雄视线所及之处,皆有人刀剑相向,令他不由生出“市井虽大,却无处立足”之感。 刘景小儿在市中的威信竟至于此?! 非但市吏愿效死命,市中之人也多有呼应。更有蔡升、祝阿这等市井豪杰人物,宁愿与自己结下仇怨,也要相助对方。便是荆蛮也来凑热闹。 他居然沦落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区雄有生以来,未尝受挫,何曾碰到过如此狼狈的状况,尴尬、羞耻、沮丧、愤怒…… 看着区雄面色不断变化,妻弟宋麟小心翼翼道:“姐夫,形势如此,不若暂时退让一步……” 宋麟出身临湘大族宋氏,为人颇有几分机智才干,和区胜一文一武,被区雄视为左膀右臂。 由于两人有着姻亲的关系,宋麟又擅长揣摩人心,只有他才敢在区雄盛怒之际出言相劝。 区雄闻言心头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如同火山一般爆发,大吼道:“你让我向此竖子屈服?!” 宋麟暗叫不妙,姐夫已经愤怒到彻底失去理智了。 刘景周围刀剑交相辉映,自认胜券在握,懒得理会区雄犬吠,举剑大喝道:“你等目无法纪之徒,可知道,当众鞭笞官吏,乃是死罪!若再敢持兵顽抗,罪无可恕!我只给你等一次机会,弃刃!跪下!服罪!” 区雄众多门客不由面面相觑,他们昨日才随区雄半路截杀长沙吏卒,救下王银等人。然而那终归是私下所为,要他们当众与官吏交战,那可是死罪,他们岂能不慌?何况对面人多势众,他们就算想战亦不免有心无力。 宋麟暗暗叫苦,没想到刘景竟然如此强硬,区雄为人尚气好名,要他下跪投降,还不如杀了他,双方已是再无回旋余地。 之前刘景尚未到来时,他就曾劝过区雄,鞭笞谢良,立威目的达到后,即刻离开,可惜后者没有听他的劝告,才沦落到如今这样的窘境。 区雄充满血丝的双目死死盯着刘景,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扒其皮、抽其筋……此竖子言语太狂妄了,完全是在故意羞辱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区胜手持大戟,附耳和区雄提议道:“大兄,刘景,文弱孺子耳,趁着对方尚未合集,我带人冲过去将他擒住。刘景一旦落入我等之手,余众不足为虑。” 想要堂堂正正离开此地,这是唯一可行之法,区雄面色阴沉,一语不发,右掌重重拍了拍区胜的后背。 区胜心领神会,冲身后四名亲近之人使了一个眼色,双方相距不过五六步远,全力奔行,眨眼的工夫就能冲到刘景面前。 他们隐身同伴身后,瞅准机会,一跃而出,可惜才刚冲出两步,便遭到弩箭的攻击,其中三人接连中箭,捂着大腿倒地,唯有区胜和另一人躲过一劫。 却是单程等荆蛮见他们欲对刘景不利,毫不犹豫射出弩箭。 区胜二人都是性情强悍之辈,没有丝毫迟疑,继续前冲,转瞬间杀至刘景面前。 刘景早知区氏不会轻易屈服,是以虽惊不乱,身旁有武艺高强的马周,还有亭长持盾护卫,实在没什么可忧虑的。 马周和亭长相视一眼,同时迎向区胜和另一人。 马周手臂伤势刚有愈合的迹象,和区胜大戟正面对了一记,立时崩断缝线,撕裂伤口,疼得他一个劲咧嘴,却寸步不让。 区胜以勇猛好战闻于长沙,堪称区雄这头猛虎的爪牙,他挥舞长戟,招式大开大合,马周迫不得已连续和他硬碰硬,鲜血从伤口溢出,顷刻间染红了衣袖。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人影撞进两人之间,“铛”地一声兵刃撞击声,区胜吃不住力,踉跄着后退一步,中门大开之际,两道白光闪过,区胜胸膛连中两剑,鲜血迸溅,没等他看清对手,人影已经绕到其后,接着他便感到两条大腿后侧同时中剑,下身一软,双膝跪地,随后又瘫倒地面。 出手者竹冠白衣,不是蔡升还能有谁。 他一脚踩住区胜头颅,将他整张脸踩进混合着牛粪、泔水的淤泥之中,右手随意甩了甩剑上沾染的血迹,轻声笑道: “听说我屡屡拒绝区元伯令你很是不忿,私下扬言要找机会教训我?今日一见,你这武艺可不像你的嘴巴那么厉害。” 区胜口鼻被淤泥堵住,难以辨言,用力侧过头,吼道:“以二对一,胜有何喜?” 蔡升摇头道:“就算一对一,你也不是我对手,多出一剑少出一剑而已。” 另一边亭长则在手下数名亭卒的帮助下,成功制服对手。 眼见区胜行突袭失败,落于蔡升之手,区雄气得暴跳如雷暴道:“蔡宏超,你敢!” “我有何不敢?”蔡升不屑地笑了笑,区雄只是因为背后有一个大家族为其撑腰,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否则在他眼里不过是随手一剑料理的货色,何足道哉。 扭头看向刘景,笑问道:“刘君看我的剑还行么?” 刘景大赞道:“宏超好剑术,在这长沙,怕是难觅对手。”区胜可是区雄手下第一猛士,在蔡升手下便如幼童一般孱弱,寥寥数剑就将其制服。 马周拧着桀骜杂乱的双眉,对蔡升道:“蔡兄,随我一起擒下区雄,交予刘君,如何?” 马周言谈颇为随便,两人年龄相同,性情相投,武艺、志向也都颇为相合,可谓是一见如故,马周告假期间,并未待在吏舍,而是整日跟着蔡升厮混,两人认识不久,却已是相交莫逆。 蔡升关心地问道:“子瑾,你手臂之伤无碍吗?” 马周摇头道:“小事。蔡兄意下如何?” 蔡升看向区雄,道:“好。”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四章 再胜 “杀……” 刘亮在荆州军的营垒中一路横冲直撞,手中长刀化作一道道银色匹练,横扫一切,左右披靡,短短片刻间就斩杀六七人。 在他身先士卒下,数百敢战之士勇气倍增,一往无前。 而荆州军士卒可谓是“人在营中坐,祸从天上来”,没想到敌人竟然破营而入,忽遭突袭,顿时崩溃,四散奔逃。 不时有荆州军将领站出来,试图收拢散乱之兵,组成防线。 然而刘亮的突袭速度实在太快了,往往荆州军将士刚刚摆好阵势,就被刘亮率众一击击破,随后便是尾随溃兵疯狂砍杀。 一连四五次,皆是如此,直杀得荆州军狼奔豕突,溃不成军,几乎将营坞的前营整个击穿。 刘修因单臂之故,又不以武艺见长,是以并未像刘亮一样冲锋在前,他带着百余部曲缀于后,一边补刀割首,一边四下放火。 不一刻,营坞中便燃起熊熊大火,黑烟直冲天际,几有与乌云合拢之势,莫说“近在咫尺”的蔡瑁及荆州水军,就连十数里开外的蒯越都看得甚是真切。 望着营坞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蒯越剑眉皱成一团,而今刘景实力或许不及昔日张羡,但论用兵,却是强出太多太多。 就在己方数万大军大举渡河,即将兵临城下之际,刘景居然敢派兵袭击其后,简直是胆大包天。正因为谁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才被他偷袭得手。 蒯祺在一旁神情严肃地问道:“大人,要不要派兵回援?” 蒯越拧眉沉思,刘景手中兵力有限,他肯定将大部分兵力都集中于酃县,能够用于偷营的基本不会超过一两千,再多,就很难保证行动的隐蔽性了。 以营坞中现有的兵力,足以击退来犯之敌,不过正所谓世事无绝对,为了保险起见,蒯越还是让蒯祺督三营兵,火速回援,而他则继续指挥士卒横渡承水。 营坞遭到敌人袭击,逼得蒯越都不得不派兵回援,江上的荆州水军将士更是人人惊惶不安,士气大衰。如此难得的良机,刘宗、刘祝、王彊岂会放过,一时俱进,攻得荆州水军阵脚大乱。 在顺利点燃营坞的一处粮仓后,刘修决定见好就收,今日取得的战果已经远远超过预想。 眼下荆州军渐渐回过神来,而外军也必会回援,如果现在还不果断退走,酱油被敌军包围的危险,届时再想脱身就难了。 “撤……”刘修纵声喊道。 刘亮充耳不闻,挥刀对着脚下的敌人一阵乱刀猛斫,直到彻底将其杀死,心中的怒火才消了一些。 此人乃是荆州军的军司马,刚才混战中,险些被他以大黄弩偷袭得手,幸亏亲近部曲舍命相救,刘亮才算躲过一劫。 此举却是彻底激怒了刘亮,他奋身冲入敌群之中,军司马大惧,欲避其锋。而刘亮誓要杀死此人,否则决不罢休,紧追不舍,最后杀散其左右,将其击杀。 “子明,撤……”刘修再度催促道。 刘亮恨恨地冲着敌人的尸体吐了一口血痰,接着带领麾下敢战之士与刘修会合,迅速撤离荆州军营坞,只留下满地的狼藉。 荆州军将士大多惊魂未定,只追出营外里许就放弃了追赶。 最终刘修、刘亮成功渡过跨耒水,回到酃县旧城。此战他二人各募三百敢战,总计六百人,突袭荆州军营坞得手,共斩首二百余级,并焚毁物资无数,而己方伤亡不过六七十人而已。 “万岁……万岁……”刘修、刘亮率众得胜归来,士卒心情畅快,高呼庆祝。 “万岁……万岁……”酃县旧城中的刘景军将士亦深受感染,争相附和。 严肃亲自迎于城下,说道:“恭喜二位,旗开得胜。” 刘修微微颔首道:“此战破北军之营,枭首两百余级,烧毁粮秣、军资甚巨,足以令北军心下惊骇,不敢再忽视我等。” “痛快,这一仗打得真是痛快……”刘亮哈哈大笑道,“本以为被从兄发配到此处,难有建功的机会,却是没想到,陆地上的头功反而被我抢到。可惜,这样的机会再难出现了。” 刘修暗暗点头,有了今日的教训,北军必定会提高警惕,加强戒备,他们日后再想偷袭,难度将成倍增加,甚至若是轻敌大意,还有落入敌方陷阱的危险。 不过他们本来就是偏师,主要任务是牵制荆州军的兵力,这么看来,他们的目的达成了。 刘景一直站在酃县北城墙,并游走于两端,一会看看北军渡河,一会看看江上激战,自然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河对岸的情况。 刘修、刘亮率众偷营,并非出自于他的授意,但此事他们在之前的会议上曾经讨论过。刘景给了刘修便宜行事的权力,如今看来,效果出奇的好。 随着刘修、刘亮的退去,营坞中的火光亦渐渐熄灭,刘景的目光重新转回湘、耒、承水间。 刘宗抓住荆州水军后院起火,心神不定的良机,果断加大进攻力度,双方顿时由势均力敌变成了西风压倒东风,荆州水军面对刘景水军的猛攻,节节败退。 担任荆州水军前锋的蔡和一度遭到陈进、黄武的围攻,旗舰亦失陷于敌手,蔡和最后不得不放弃旗舰,改乘轻舸逃走。 蔡和弃船而逃,更要命的是,途中意外被流矢射中,坠入书中,荆州水军前部无人指挥,立即陷入大乱。刘宗、刘祝、王彊借机击溃荆州水军前部,击沉、俘虏大舰无数。 当蔡瑁反应过来,亲临第一线压阵时,大局已定,无力回天,只能接受战不利的结果,令舰队脱离战场,徐徐退回营坞。 刘宗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决定见好就收。自开战以来,他率水军两度迎战荆州水军,两战两捷。以前蔡瑁心中最恨刘景,其次刘宗,因此才有送二人木盒之举,如今恐怕刘宗在他心中的“地位”已能与刘景并驾齐驱。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五章 兵临 蔡瑁带着舰队狼狈的逃回耒水营坞,他本以为这次有了拍竿,就算无法击败刘景水军,至少也能保持势均力敌,之后他便可依靠后方源源不断的支援,慢慢压倒对方,直至彻底将其剿灭。 可惜,先是营坞遭到突袭,使得水军将士人心惶惶,军无战心,接着蔡和中箭落水,导致前部舰队无人指挥,诸船各自为战,遂再次败于刘景水军。 蔡瑁怒不可遏,这已经是短短数日间的第二场败仗了。 他自认为此战之败,非自己之罪,皆因他人之失,是以一回到营坞,就立刻让人将留守的校尉抓起来,也不听对方辩解,直接将其推出营门外斩首示众。 期间蒯祺几次想要为对方求情,奈何后者正在气头上,如何能听得进去?坚持处死了留守校尉。 瞧见留守校尉血淋淋的头颅挂上营门,蒯祺暗地里不住摇头。 不久,回归的将士传报,他们在撤退时救起了落水的蔡和。 蔡瑁一开始,真是杀蔡和的心都有了,不过这仅仅只是一闪而逝的念头,蔡和可不是无足道哉的留守校尉,自从去年蔡中战死后,蔡和已成为他最为倚重的族人,若杀之岂不是自断臂膀? “军师……”蔡和虚弱无力地躺在船室的床榻上,见到蔡瑁走进来,欲挣扎起身。他身上的箭伤颇重,又在江中泡了许久,可以说已经去了大半条命,能够被己方士卒救起,实属万幸。 蔡瑁眼看族弟如此凄惨的模样,心中的怒气顿时消了不少,上前止住蔡和,温言安慰一番。 蔡和之伤,需要悉心调养,非数月不能痊愈,加上两次大败,兵船折损了三分之一还多。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荆州水军都无力再战,只能龟缩营坞死守。 蔡瑁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刘表能够尽快为他补充兵船。 ………… 水军再次获得大胜,令刘景带着愉悦的心情转移至南侧城墙,在众将的拥簇下,走入城门之上的三重阁楼屋宇,顺窗远眺城外。 此时,数以千计的荆州军聚集于酃县南郊,不断向城头的刘景军将士做出种种挑衅之举。 列于刘景左右的蔡升、马周、褚方、韩广,皆目光炯炯的看着他。统帅水军的刘宗,乃至守酃县旧城的刘修,皆有斩获,唯有他们,至今寸功为立。 眼下敌军大部尚未到来,前军初抵城下,立足未稳,将士骄横,正可出城击之,以挫其锐。 刘景知道诸将心中所想,然而有一句话叫“过犹不及”,今天他们已经让荆州军连吃了两次大亏,对方主帅乃是深中足智的蒯越,岂能不吸取教训?如果因为接连的成功便轻视敌人,那么距离失败也就为时不远了。 刘景笑谓左右道:“诸君稍安勿躁。荆州军举兵数万而来,有吞并零、桂之念,所虑者,唯我等而已。诸君日后多得是立功的机会,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众将闻言,心中稍定。 随着红日逐渐偏斜,越来越多的荆州军渡过承水,抵达临湘西、南郊,一时间城外荆州军军阵排列森严,人头攒动,无边无际,旌旗蔽夺日光,鼓角响彻四野,军威震慑人心。 蒯越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在众多侍卫的拥簇下,来到阵前,看着近乎武装到牙齿的酃县城防,瓮城、阁楼、女墙、马面、楼橹,乃至城墙边角都设有角楼,虽然他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实则内心已然掀起滔天巨浪。 但凡亲眼见过酃县的人,都言辞凿凿的说酃县城防之坚固,天下罕见,就连赖恭亦是这般说辞。然而即使一百个人异口同声,也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酃县之坚固,远超蒯越想象,“这样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要填多少人命进去才能攻下来?一万?两万?……”念及于此,蒯越心里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甚至就连一向自认骁勇的刘磐,脸上也露出无比凝重之色,对身旁的副将黄忠道:“汉升,我走过数州之地,从未见过这等坚固之城,此城攻取之难,更在临湘之上,立功非易事也。” 黄忠稳稳坐在马上,面容沉静地说道:“这却正合我心意,攻取越难,功劳便越大,非如此,不足以在将军面前扬我名。” 刘磐能够理解黄忠的心情,当今天下大乱,群雄竞逐,即使一介匹夫,亦有机会名扬四海。 黄忠为人勇毅过人,冠绝三军,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猛将,自然怀有以武才扬名之心。 只是刘表儒人也,相比于纯粹的武将,他更信任蒯越、蔡瑁、文聘等大族子弟,他认为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统领大军,因此黄忠一直未尽其用。 刘磐摇了摇头道:“可惜刘景乃是一介文人,轻易不会出现在城上,难以突袭将其击杀。”说到这里,他不免对当日在临湘,未能击斩褚方而深感遗憾。如果成功了,刘景立失一大助力。 两人说话间,酃县城头忽然射出三支巨箭,转瞬间飞越二百余步距离,其中两支因为力尽,坠落地上,未能造成威胁。最后一支则射中了蒯越的一名护卫。 看着距离自己仅数步之遥的护卫被弩箭射中胸口,命丧当场,就算蒯越为人深中足智,英姿魁杰,亦忍不住骇然色变。 “保护长史、保护长史……”蒯越的护卫多为蒯氏子弟及部曲门客,第一时间将蒯越保护在中央,并飞快向后退去。 “可惜!可惜!……”站在城门阁楼屋宇中的刘景连连抚掌叹道。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亲自操持三架床弩射击的蔡升也是遗憾地直拍弩臂,虽然事先就没抱什么希望,可眼见弩箭距离目标仅“毫厘之间”,心中还是大感遗憾。若真的成功射杀了蒯越,城下的荆州军立刻便会陷入大乱,届时全军出击,说不定一战就能彻底击垮对手。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六章 比箭 在护卫们严密的保护下,蒯越一直向后退了数十步才勒马而止,有些惊魂不定的干笑道:“哈哈……刘仲达所制连弩,何其利也,今日几为其所害!” 赖恭同样感到后怕,从旁劝道:“长史乃是一军主帅,当居于万众之中,实不该显于人前,若有万一,后果不堪设想。” 蒯越叹道:“伯敬言之有理,是我大意了。” 这时,那名中箭身亡的护卫尸体亦被同伴带回,蒯越不禁面露哀叹之色。此人不但是他的护卫,亦是追随他多年的门客。 他出身大族,门客众多,当年他力主建议刘表诛杀宗贼,派遣门下所“素养者”,即有修养及才能的人,以利诱来数十宗贼,然后皆坐杀之,随并其部曲。 此人虽然谈不上“素养者”,却对自己极为忠心,就这么死了,蒯越甚觉可惜,沉声道:“此人跟随我多年,尽心尽力,今战死沙场,不可让他埋骨他乡,当载以上好棺柩,送归乡里。” “诺。” 周围护卫听闻蒯越之言,心头皆是一暖,能够追随这样的主人,虽赴汤蹈火,死亦无辞也。 蒯越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酃县城头,拨转马头,归入阵中。 随后,一阵阵金鼓声中,荆州大军掉头向南而行,直至抵达一片山林地带,此地名为“归雁山”,据赖恭说,鸿雁秋季南飞,到此为止,故名归雁山。 蒯越决定依山临水,建立营地,没办法,酃县方圆十数里内的村落,已经尽被刘景毁去,荆州军不得不从零开始修建营垒。 蒯越命轻兵、民壮,上山入林,各伐一树,制作木栅、鹿角,充作营垒外壁,另外又让人在营外挖掘一道宽达丈余的壕堑。 正所谓人多力量大,等到天色渐黑时,营垒已是初具规模。 当日夜,蒯越在大帐内召集麾下诸校尉、中郎将,商讨对策。 面对酃县这等铜墙铁壁般的坚城,云梯蚁附,是下下之策,《孙子兵法》云:“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蒯越与众将敲定了“不欲强攻”基调,霍笃率先出言道: “敌人有连弩,威力甚大,加之城备周详,我等堆土山、立楼橹,与之对射,恐怕很难占到便宜。”他以别部司马的身份随军南下作战,攻克临湘后,累积战功,升任为讨贼校尉。 “不若暗凿地道……”另一名校尉冯习开口道。他和霍笃一样,也是南郡人,事实上荆州水步军,包括主帅蒯越、蔡瑁在内,大部分将领都是南郡人。 一来南郡囊括了襄阳、江陵等地,是刘表治下的核心之地。 二来北方的南阳、章陵二郡,以抵御中原为主,东部的江夏郡,以防备江东为主,唯有荆南本地的武陵郡,援兵数千,但武陵人在军中根本没有话语权,话语权牢牢掌握在南郡人的手中。 冯习字休元,年约二十余岁,一张四方脸,高鼻阔嘴,目光坚毅,有一种沉稳的气度。 与地方豪族出身的霍笃不同,冯习出自寒家,其少以豪侠著称,颇能得人死力,临湘之役,由于功高,屡屡受到提拔,乃是荆州军中最年轻的校尉之一。 蒯越微微颔首,如果不想拿士卒性命去填酃县这个无底洞,暗凿地道确实是一个可行之法。 督军从事邓方道:“地突虽是良法,却易被敌人察觉,不若明以冲车攻之,暗则开凿地道,两相结合,相得益彰。” 邓方字孔山,其是南郡秭归大姓邓氏出身,为人轻财果毅,颇有威信,是以被刘表委以荆州刺史部督军从事一职。 冲车也是能够极大降低士卒伤亡的攻城手段之一,蒯越听得连连点头,沉吟片刻后,说道: “邓从事之言深合我心。自明日起,全军明里修造战具、负土填壕……令敌人无暇分心他顾,暗里则挖掘地道……” “诺。”诸将皆起身应道。 次日平旦,天色将亮未亮之际,荆州军将士皆已饱餐准备就绪,蒯越将全军一分为二。 一部留在营垒,继续上山入林,采伐木材,制作冲车,以及云梯、井阑等攻城战具。 一部在蒯越的率领下进逼酃县,在刘景军的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的让降卒、羸兵、民壮以囊装土,填充护城河,并堆土为山。同时,蒯越使门下精于土木之人,暗暗考察酃县周边地形,以决定挖掘地道的位置。 刘景从多年前就开始为今日之战做准备了,光是弓弩箭矢,就储存了多达百余万支。 因此,当荆州军的降卒、羸兵、民壮背负土囊,刚一接近酃县宽达五丈许的护城河,立刻便遭到了刘景军的疯狂打击。 在荆州军的视野中,酃县城头忽然弦声大作,紧接着飘下一片由箭矢组成的云雨,耳边到处都是箭矢撕裂空气的厉啸之声。 最可怕的是,云雨之中夹杂着长四尺余,粗数寸的巨大弩箭,除非是有幸躲在楯车之后,否则不管是木楯,抑或襦铠,面对这种弩箭,皆如纸糊一般脆弱不堪。而本就缺乏防护的羸兵、民壮,更是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蔡升、马周、褚方、韩广皆立于城墙之上,几人互相之间,颇有较量之心,亲自挽弓射之。 其中以韩广为最,其不愧是出自于西凉,以善射著称,可谓是例无虚发,箭箭夺人性命。 褚方则其次,他虽然没有韩广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的本领,但杀伤率也颇为客观。 蔡升和马周相比于褚方,还要逊色一筹,毕竟他俩不同于韩广、褚方,曾为军将,二人以前只是市井游侠,精于斗剑,而不通弓马,直到近年投身军旅,才开始认真学习骑射的本领。 不过韩广也并非没有对手,其麾下阿仆,乃是羌胡中的“射雕手”,但有所发,无不中的,箭术之精,丝毫不弱于韩广。两人便如同两台精密的杀人机器,取箭、开弓、射箭……没过多久,便相继射空了壶中箭矢。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七章 填堑 区雄脸色铁青的看着麾下部曲手举木楯,背负土囊,一批批的冲到酃县护城河边,又一批批的倒下。这就是降人的可悲之处,明明知道是送死的行为,也只能硬着头皮驱使部曲去做。 区胜手杵大戟,不满地嘟囔道:“如填堑这等事,交给民夫就是,何必让我等徒劳送死。” 区雄听得眉头一皱,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区雄妻弟宋麟更是吓了一跳,急忙对区胜道:“伯陵慎言。这话万一传入他人之耳,姐夫亦会受到牵连。” 区胜心中犹不平道:“大丈夫征战沙场,为求功名,自当不惜此身,可像现在这样死去,实在是窝囊!” 宋麟瞥了身旁的区雄一眼,道:“我等虽然归顺稍晚,但北方欲治荆南,必定需要我们……蒯张氏不会对我等坐视不管……” 区胜冷哼一声道:“希望如此吧。” 宋麟猜测的没错,降卒,乃至民壮、羸兵,在蒯越眼中,都是无足轻重的消耗品,但他们都死光了,护城河还能靠谁来填?因此蒯越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城上的刘景军肆意屠戮之。 蒯越令督军从事邓方、先登校尉冯习各督数千弓弩,直抵护城河畔,以压制城上的刘景军,尽量减少填堑士卒、民壮的伤亡。 刘景军胜在占据地利优势,不管是城上的女墙,抑或楼橹,乃至城门之上的重阁屋宇,都能够为将士提供足够的保护。 而荆州军胜在拥有数量优势,郊外地势开阔,绝非面积狭窄的城墙所能相比,荆州军轻易便可排出由数以千计弓弩组成的方阵,在密度上压制城上敌军。 不过刘景虽然在投射数量上无法与荆州军相比,但别忘了,刘景军可是拥有大量的床弩、投石机,二者都是远程大杀器。 当荆州军弓弩方阵排列严密的进抵城下,尚未发出一矢,他们的噩梦便来临了…… 酃县南侧城墙以内数十步,所有屋宇建筑皆已被拆除,形成了一片空旷地带,如今上面星罗棋布的列着数十架投石机。 排在最前面的是十人以下操作的小型投石机,越向后需要的人就越多,最后更是出现多达上百人共同拉索的超大型投石机。 众多身着短褐、胼手胝足的民夫列于投石机前端,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侧方的持旗吏士,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攥着投石机炮索的双手全都沾满了汗水。 “放……” 负责各自区域的持旗吏士,由前至后,依次挥舞手中旗帜。 “哐……哐……哐……” 不管是几人操作的小型投石机,甚或百人操作的大型投石机,无不发出霹雳般的巨大响声。 一枚枚大小不一的石弹,被投石机抛向天空,越过城头、越过护城河,坠入荆州军阵中。不过眨眼的工夫,就将荆州军的方阵砸得千疮百孔。 其实投入到战斗中的投石机仅数十架而已,即使威力惊人,对荆州军也不会造成太大伤害,至少远不及弓弩造成的伤害。 关键在于,投石机这种武器就如同拍竿一般,根本不是人力能够与之对抗的,投石机对荆州军将士起到的震慑作用,是自身伤亡的十倍、百倍…… 加上杀伤同样惊人的床弩,碰上就死、擦上就亡,荆州军士卒无不骇得肝胆俱裂,手足俱凉,有些人一时慌乱下,顾不得军法森严,转身向着后方逃去。 “重新列阵……重新列阵……敢有后退者,斩!”邓方带着部曲在后面督战,对于溃逃者,他先是以语言令其返回队伍,若是对方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他立刻便会将其当场处死。 冯习的做法与邓方别无二致,两人皆是善待士卒,能得众心的人,但像这样的危急时刻,他们会毫不犹豫对士卒举起屠刀,所谓“慈不掌兵”,概莫如是。 只是两人虽然暂时弹压住了士卒的骚动,可这绝非长久之计,以血肉之躯对抗飞石车、床弩这等大型战具,无异于以卵击石。最佳的应对方法,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惜,荆州军中并无制作飞石车的工艺,即使强行造出一些来,威力恐怕也不会很理想。 至于床弩,之前水军倒是俘获了一些,但床弩对制作工艺、乃至材料同样有着极高的要求,旬月之内很难仿制成功。 邓方、冯习为了安抚士卒,唯有选择拉伸队列,加大士卒之间的距离,以降低石弹、巨弩的威胁。如此一来,弓弩密度就不可避免降低了,这也没办法,两人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 双方将士一在城上,一在城下,你来我往,喊杀震天。 随着时间的逐渐推移,长约一里,宽达五丈的酃县护城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平。 作为代价,护城河上密密麻麻浮满了荆州军士卒、民壮的尸体,河面几乎为之淤塞。而护城河外同样尸横遍野,死伤狼藉。 蒯越站在高耸足以俯瞰酃县的云车上,望着下方士卒、民夫伤亡惨重,哀鸿遍野的惨状,不由心有戚戚焉。同时也更加坚定了他“不欲强攻”的想法。 酃县城防本就固若金汤,又有战具之利,强攻的代价实在太大了,除非已无计可施,万不得已,不然蒯越绝不会选择强攻。 日落前,蒯越派出勘探酃县周围地形的门客带着几名随从归来,两人一番讨论后,决定今夜就动手挖掘地道。为了蒙蔽城中的刘景军,蒯越又从后方调来一批士卒、民夫,彻夜背土填堑,掩敌耳目。 当然了,地道挖掘毕竟是一个大工程,动静绝不会小,想要完全瞒过刘景军也不现实,蒯越只求能够多瞒对方几日,对方知道的越晚,对己方便越有利。 当日夜,荆州军士卒、民壮继续在城下热火朝天的填堑,暗地里则在他处暗凿地道。刘景军不知详细,在城上以鱼脂为火把,照得城墙上下亮如白昼。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八章 地突 荆州军人负、车载,不分昼夜,运土填堑,终于将酃县南面长一里许,宽约五丈,深一丈余的护城河彻底填平。而护城河左右两侧,亦堆砌出两座高达数丈,几可与城墙齐平的土山。 与此同时,后方冲车、井阑等攻城战具业已初具规模,足以支撑一次大规模攻城作战。 冲车乃是此番攻城的主力,是以蒯越令麾下弓弩手攀土山、登井阑,远射酃县城上,牵制刘景军,以尽量降低敌军对己方冲车编队的干扰。 冲车,非常好理解,顾名思义,下置四轮,车上以经年大木为柱,前端削尖,正面及上方有大楯保护,至少需十数人推动。 随着一阵阵激烈昂扬的鼓声,诸多冲车同时开动。 刘景身处于三重城楼的最顶端,俯看一架架冲车逐渐逼近过来,脸上不由露出一抹冷笑。 来自于后世的他,一直有建造包砖城墙的打算,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不过这并不代表酃县不坚固,事实上没有人比刘景更重视城防了,在修葺酃县城墙的过程中,他曾不止一次以铁锥凿墙,检验墙壁的坚固程度,结果令他非常满意。他相信即便在冲车的冲击下,酃县城墙亦可安然无恙。 诸多冲车在井阑的拱卫下,冒着漫天的箭雨,驶过“平整”的壕堑,进抵酃县城下,冲车既可撞击城门,也可直接撞击城墙,相对来说,还是以前者居多。 然而酃县的城门外面有一座半圆形小城,高度与城墙等齐,将酃县城门牢牢围在里面,这便是瓮城。这意味着想要撞到城门,要先攻破外面的瓮城才行。 只有一两架冲车尝试摧毁瓮城,其余大多互相配合,对同一地段的城墙发起凶猛的撞击。 “咚……” 第一架冲车一往无前地撞上城墙,发出一声闷雷般的响声。 荆州军士卒忍不住探头观望,发现撞击的效果很不理想,除了掉了几升土外,毫无损伤。 “咚……咚……咚……” 之后冲车陆续撞上酃县城墙,可惜结果并没有什么两样,仅仅只是让城墙多掉了一些土。 虽然酃县城墙坚固,不怕冲车撞击,可世事无绝对,城上的刘景军当然不能作壁上观,很快,他们就发起一轮凶狠的反击。 “放……” 刘景军士卒以伍为单位,将一块块数尺见方的巨石从酃县城上掷下,冲车大楯、车架、车轮……只要被巨石砸中无不破碎。 巨石在摧毁冲车的同时,也将冲车之后的荆州军士卒暴露了出来,刘景军自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弓弩打击随之倾斜而来。 荆州军士卒匆忙还击,可惜十无一中,首先他们并非专精弓弩的士卒,其次仰攻敌人,天然就比较吃亏,当然不敌刘景军。 巨石并不是一次性的消耗品,其中间有孔,以粗绳系之,不管是否击中冲车,城上刘景军将士拉拽绳索,便可将巨石收回。 如果荆州军士卒有心观察,即会发现,这些巨石赫然就是日常生活中极为常见的石磨。 “放……” 石磨再次被抛了出来,带着猎猎风声,命中一架架冲车。 这次由于有了一定心理准备,反应快的荆州军士卒赶忙挥出手中刀戟,试图砍断绳索。 不过大部分都没有成功,得手者寥寥无几,一来刘景军掌握有主动权,想投就投,想收就收。二来面对泰山压顶般落下的石磨,荆州军士卒多会退缩,这一退,便失去了出手的最佳时机。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蒯越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这才过去多久?数十架冲车已经报废了六七成。更让他无奈的,是酃县城墙看上去“毫发无损”。 从目前结果来看,想要靠冲车攻下酃县,无异于天方夜谭。 至于井阑、土山,作用也不大,刘景在城墙上修建了大量的楼橹,几乎三步一楼、五步一橹,数量远非井阑能比。而且城门之上还有一座三重城楼,在高度上足以对井阑、土山保持优势。 最后,井阑也相继步了冲车的后尘,或是被投石机击中,导致散架、倒塌,或是遭到火箭的密集攻击,从而引发火势蔓延。 蒯越眼中满是失望之色,冲车、井阑、土山等攻城手段,至多只能起到骚扰的作用,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地突了。如果此法也行不通,那就只能蚁附强攻了。 “希望不会走到这一步……”蒯越心道。然而直觉却告诉他,这一步不可避免。 挖掘地道,绝非一两日之功,为了尽量不引起刘景军的察觉,后面几日,蒯越继续加大攻城的力度,并且不再限于冲车、井阑、土山,亦以云梯攀城接战。 同时蒯越还在西侧开辟了第二战场,酃县西郊紧邻西湖山水,地势甚狭,无法集合大兵。因此他也没有派人填平城西的护城河,而是利用壕桥、浮桥跨越护城河,云梯也是简易的轻梯。 蒯越没指望西边能有什么突破性进展,只要牵制住刘景一部分兵力,他就心满意足了。 主战场不再西侧,也不再南侧,而在地下。 就在荆州军民壮夜以继日,两条地道,齐头并进,欲从地下穿入城中时,却不知酃县城内的刘景早就发现了他们的伎俩。 此事多赖韩广,他从军十载,始终周旋于西凉、关中等战事高发地区,经历过的战事几乎难以计数,当然也不乏攻城与守城作战。 地突是攻城的重要手段之一,他过去曾不止一次尝试过此法,是以对此多有提防。 预防敌人挖掘地道的方法,《墨子》中就有记载:“令陶者为罂,容四十斗以上,固幎之薄革,置井中,使聪耳者伏罂而听之,审知穴之所在,凿穴而迎之。”即每隔三十尺挖一口井,将大瓶置于井中,让听力好的人伏在瓶上,以监知敌方是否在挖掘地道,乃至具体方位。 当初韩广提出来时,刘景想也没想,一口便答应下来,毕竟小心无大错,事实证明这件事他做对了。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九章 医所 刘景在询问过韩广的意见后,当即定下以火攻御敌的对策。 他先是让士卒在城中沿着城墙挖掘出一条深堑,并派遣士卒日夜把守,同时在近左建立多间塾室,用来储存柴火、油脂,确保己方可以第一时间投火焚敌。 刘瑍则趁机建议刘景可多备鼓风器具,风助火势,火趁风威,威力必定能够更上一层楼。 刘景深以为然,只是收集来的皮橐有限,他让人取出武库中存放的牛皮,紧急缝制一批皮排。 这日,负责监视地下的士卒不约而同禀报刘景,地下声响已经“近在咫尺”,敌军如果全力以赴,今夜便能挖穿入城。 刘景得知消息后,当即令褚方守南门、马周守西门,蔡升、韩广各率精兵千人,伏于堑外,静候敌军自投罗网。 傍晚时分,刘景在于征、陶谦等人的陪同下前往医所慰问伤者,连日来战事虽说不算激烈,但仍有数以百计的人负伤、染病,刘景常常亲自前往医所巡检。 出于种种考虑,他并未将医所建于县寺内,而是选择城西某里,贯通数间豪家邸第,作为收容伤者的地方。 论对军队医疗保障的重视,这个时代绝对没有人能超过刘景,虽然军中医者只有二十余人,但刘景为每位医者皆配备了数人到十数人不等的随从。 这些随从至少都接受了一年以上的外伤治疗培训,说是金创医亦不为过,因此整个医疗队伍,差不多有近两百人规模。 刘景水步军全部加在一起,也才不到两万人,军、医比例高达一百比一,当世无出其右者。 医所大体可分为两部分,所谓“军中最急,莫急于金创。” 除了金创、折伤等外伤外,刘景另将染病者移至他处,双方中间有墙院相隔。 若有士卒表现出如伤寒、疟疾、痢疾、霍乱、肺病等传染性疾病,还会单独隔离。 即使到了一千八百多年后,医疗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隔离也是阻断传染性疾病的主要手段之一,甚至可以把之一去掉。 华夏自古就饱受传染性疾病的侵害,《周礼》有云:“四时皆有疠疾:春时有瘠首疾,夏时有痒疥疾,秋时有疟寒疾,冬时有嗽上气疾。” 一旦爆发疫病,便会出现《汉书》上说的:“农商失业,食货俱废”、“富贵不得自保,贫者无以自存”的惨烈现象。 自春秋战国以降,秦汉对传染疾病有了更多的认识与了解,而隔离,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秦朝有专门安置传染病人的“疠迁所”,汉朝则有“庵庐”。 桓帝时,凉州三明之一的皇甫规奉命征讨叛乱的陇右羌人,当时道路隔绝,恰值军中爆发大疫,死者十三四。皇甫规亲入庵庐探视,送药问疾,三军感悦。 不过古人到底是古人,所谓的隔离防治,只是根据前人的经验,总结而成,在刘景眼中,可谓是一张破网,漏洞百出。 刘景对隔离防治,制定了明确的条令,不仅规范病人,亦规范医者,林林总总无虑数十条,敢有触犯者,以军法处置。 刘景踏进医所的大门,马上便有医者送上崭新的绢布口罩。 俗话说“病从口入”,反之亦然,现代人都知道,带菌唾液会导致伤口感染。因此刘景下令:医者及外来之人,皆需佩戴绢布口罩,并且每日都要清洗。 刘景戴上绢布口罩,走入一间安置伤者的堂中,此堂面积颇广,左右各列有十余张床榻。这里的人多是身负轻伤者,重伤的人则会安置于堂后的寝室内。 “刘君……” 刘景的到来,令堂内伤者神情激动,几乎全都离榻而起。 刘景面有不豫的对众人道:“我之前曾言:‘医所不拘俗礼。’诸君难道都忘记了吗?” 一名伤者回道:“我等自然未忘刘君之言。然我等仅仅只是负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伤,无碍起卧,刘君宽恤小人,我等却不能不知尊卑,否则心中何安?” 能够说出这番话的自然不是普通士卒,此人乃龙丘刘氏子弟,按照辈分算是刘景的族侄,名叫刘羡,目前在刘亮麾下担任屯将一职。 刘景肃容道:“诸君身为军吏,当知法度,今日我便正式立下军规:‘医所不得妄自行礼,初犯者告诫,再犯者笞之。’” 刘羡等伤者不禁面面相觑,半晌抱拳应“诺”。 刘景这才展颜笑道:“诸君速回床榻,不然休怪军法无情。” 刘羡等人闻言,皆老老实实躺回榻上,刘景乃是仁义君子,素来待下以宽,但如果就此认为他无威严,那就大错特错了。 刘景治军极严,以法御下,条令多到将士稍有不慎,就会触犯到军法的地步。就如同这次,医所行礼与否,都要立法。军中千奇百怪的法令,是将士们平日私底下讨论最多的话题之一。 刘景与每个伤者都会说上一两句话,尽量做到不忽视一人。 在此期间,身为医者之首的医掾始终寸步不离的陪伴在侧,刘景对他道:“足下这里若是药材将尽,当尽快告知军市掾。” 医掾瞥了一眼身高仅五尺余,头大如斗的陶观,勉强点头。 陶观视若无睹,这样的眼神他见过太多了,早已见怪不怪。开口道:“库中储存的药材甚多,医所但有所需,只管开口。” 陶观说话底气这么足,自然是有原因的,刘景几年前就开始有意识的储存各种药材了,其中衡山是最主要的来源,单日磾每年都会为刘景送来海量的药材。 当然了,单日磾也不是白送,刘景每次都会回以铜铁、布匹、盐米、陶器……总之双方互通有无,各取所需,谁也不吃亏。 从堂中出来,刘景接下来又走访了几处,才离开医所。至于传染病人居处的庵庐,刘景没敢去,因为他对绢布防治病毒的效果,实在缺乏信心。万一不小心染上疠疾,那就悲剧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章 火攻 从医所出来时,天色已然将黑,刘景匆匆吃过晚饭后,回到城南的壕堑外,蔡升、韩广二人此刻正坐在一旁的塾内,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刘景走入塾中,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出言问道:“宏超、公辅,地下现如今情况如何?” 蔡升看了韩广一眼,回道:“自打城外的北军停止攻城后,四处地道便跟着停下来了,看来北军是打算等到深夜人静的时候,再一举破土而出,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说到最后,蔡升脸上忍不住露出讥讽的笑容。 刘景亦不觉失笑,说道:“北军怕是注定要失望了。当他们从地下钻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刘君所言极是。”蔡升又道:“北军一直存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念,围城以来,表面上看攻势如潮,实则多有克制,令我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施展,希望今晚可以放手一战。” 刘景笑着摇头摇头。 韩广开口道:“刘君,将士今夜注定会守到很晚,加之面临一场恶战,当加餐犒劳将士。” 刘景颔首道:“这个自然。我已让人准备牛羊以飨将士。” 未及入夜,胡饼、肉羹就做好了,士卒依次就餐。 在刘景军中,胡饼已经彻底取代糗糒,成为士卒的主要干粮。 而说到胡饼,则不得不提到一人——陶观。他或许是历史上第一个在长沙,乃至荆南地区贩卖胡饼的人。他也算是为饭稻羹鱼的荆南带来了不同的饮食文化,这么一说,还颇有历史意义。 胡饼相比于汉军传统干粮糗糒,不仅口味好,且易饱腹,储存、携带也更加方便,最重要的是制作简单,优点多不胜数。因此胡饼取糗糒而代之,成为军中干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士卒以伍什为单位,围聚一团,一边吃着胡饼、饮着肉羹,一边小声交谈着。曲长、屯将们早早就警告过他们了,不得随意喧哗,以免被敌人察觉异样。 士卒们认为上官纯属多此一举,却也只敢在心里抱怨几句。 士卒饱餐过后,夜色渐浓,今夜繁星布满天空,绚烂夺目,明天当是一个好日子。 在曲长、屯将们的指挥下,士卒将各个塾内的薪柴搬入壕堑,并将一桶桶油脂倒入堑中。 看着士卒有条不紊的忙碌着,韩广对刘景道:“刘君,现在士卒皆已饱腹,接下来交给我和蔡兄即可,刘君可暂回舍中休息,不必留在这里。” 蔡升点头附和道:“韩兄说的没错。况且,这深更半夜,乌漆嘛黑,目光所及,不过数丈之地,一旦士卒稍有疏忽,被敌人钻了空子,恐惊扰到刘君。” 这正是韩广担心的地方,只是没有直接明言。 刘景不禁一笑,说道:“难道在你们眼里,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吗?” 韩广沉声道:“古语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刘君乃是军中之主,当在后方统合将士,实不该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刘景摇头道:“我又不是亲冒矢石、登锋履刃,何来危险?再说,将士在前奋战,我却躲于后方,心里怎么能安心?好了,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全了。” 见刘景态度坚决,蔡升、韩广相视一眼,知趣的不再多言。 时间悠悠,很快就到了夜半时分,死寂一般的西城,地下忽然声响大作,不久,四路齐头并进的荆州军士卒就挖进了壕堑内。 对此,荆州军士卒皆是一脸莫名其妙,搞不懂为何酃县城中会有一条深堑,可是当他们看到堑中堆满了薪柴,顿时面色大变,哪还不知他们的意图暴露了。 由于城墙上灯火通明,使得下方冲出地道的荆州军士卒无所遁形,隐伏于夜色下的刘景军士卒毫不犹豫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漆黑一片的夜幕,忽然间飞射出无数的箭矢,荆州军士卒如同标靶一般被弓弩射成了刺猬。 四条地道,就像四条不归路,荆州军士卒不断从地道里冲出,又不断中箭倒下。不过荆州军士卒虽然死伤惨重,但冲出来的人同样越来越多,壕堑内很快就挤满了荆州军士卒,他们以木楯为墙,开始尝试跃出壕堑。 然而就在这时,一支带着火光的箭矢射入堑中,瞬间点燃了浸满油脂的薪柴。 “咻……咻……咻……” 第一支火箭就像是一个信号弹一样,接下来火箭密集袭来,壕堑转眼间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啊……” 地道只能进、不能退,壕堑内的荆州军士卒挤成一团,惨遭烈火焚身,发出凄厉的惨嚎。 刘景距离壕堑颇远,然而这样的惨叫声传入耳中,仍然让他大感不适,烈火焚身,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死法之一。 刘景虽心有不忍,却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相比于敌人,他更在意自己麾下士卒的性命,火攻无疑会大大降低己方的伤亡。 “啊……” 荆州军士卒不甘被活活烧死,身上冒着冲天大火,跃上壕堑,在地上疯狂翻滚,试图身上之火。 可惜这样做成功几率并不高,大多都被火焰彻底吞噬,即使侥幸捡回半条命,也会被堑外严阵以待的刘景军士卒所斩杀。 数以百计的荆州军士卒惨遭在绝望与悲惨中被活活烧死。而壕堑内的熊熊大火,亦令地道中的荆州军士卒裹足不前。 如果个人可以有选择,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选择撤退,可惜后方将领却让他们在地道内原地待命,等待壕堑内的大火熄灭。荆州军士卒闻之无不怨声载道。 壕堑内的火焰稍退,荆州军士卒无一幸存,蔡升、韩广一边派人向四个地道内投掷火把,一边派人持皮橐、皮排,将壕堑内的火焰与浓烟,吹入地道中。 不过片刻间,地道便成为了火窟,留在地道中的荆州军士卒拼命向后退,却是寸步难行,或被烧死,或被熏死,凄惨无比。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一章 魏延 “呼……呼……呼……” 一道黑影在黑暗逼仄、到处充斥着浓烟的地道中亡命。 极度缺氧的环境下剧烈运动,加上心情惶急,令他口中如同拉风箱一般剧烈喘息,脸上也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焦躁之意。 他姓魏名严,字文长,章陵郡人,今年刚刚二十出头,他十五六岁就开始游侠四方,为人勇鸷豪义,县中游侠、恶少年、轻薄子弟皆乐意追随其左右。 不过由于他出身寒微,兼且性格矜高,不得四方豪杰看重,是以多年来始终没有什么作为。 去年蔡瑁在荆南大败于刘景之手,据说战船折损近半,死者以万计,不过这个消息一直没有得到荆州官方的正式承认。 可不久之后,荆州刺史部就在章陵、南阳、南郡等地公开招募士卒,遣往荆南助战,开出的条件十分优渥,算是间接印证了次消息的真实性。 魏延就是在那时应募从军,殊不知,他的这个决定,彻底改变了自己“原本”的人生轨迹,他本来应该在明年遇到明主,因为刘景这个变数,命运大变。 魏延并非独自一人,而是带着二十余游侠应募,并且他本人也不算无名之辈,所以一入军中,就被任命为执掌百人的屯将之位。 和刘景军专职水军不同,这个时代基本没有正规水军,船上负责棹橹的人,虽然被称为棹卒,实际只是普通的船夫而已。 而船上负责作战的战士,则不限于水上作战,他们平日“上岸击贼,洗足入船。”也就是“上船为水军,下船为步军。” 因此,魏延来到荆南后,才会被抽调上岸,参与攻城作战。 临湘之役,他表现得十分勇猛,数次作为先登,攻上城头,先后斩首极多,积功为曲长,麾下兵力达到三百余人。 曲长之上,就是别部司马了,而别部司马之上,则是都、校尉。魏延心中不由豪气云干,随军南下酃县,准备再立战功,成为统兵上千,受人关注的大将。 哪怕一个时辰前,他还是这样幻想着,然而很快,刘景就给了他一记当头一棒。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同袍冲出地道,在火海中疯狂挣扎嚎叫,那一刻,魏延头皮隐隐发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尤其当火焰、浓烟倒卷入地道时,他更是加快了逃命的速度,任何敢于挡住他道路的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将其斩杀,哪怕这些人是他的手下也不例外。 生死关头,他眼中除了自己,再容不下其他。 急速的奔跑中,魏延越发感到呼吸困难,渐有窒息之感,就在他头昏脑涨之际,前方似有一抹亮光,在漆黑且布满浓烟的地道中若隐若现。 “天不亡我……”魏延心中一喜,接着咬紧牙关,夹带着滚滚黑烟,一鼓作气冲出地道。 在重见天日的那一瞬间,魏延立时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上,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哈哈……我魏延活下来了……” 魏延之后,地道中陆续又冲出数十人,还不及进入人数的十之一二,没有出来的人,自然是全部死在了里面。 眼前这零零散散几十人,就是魏延现在手中仅存的兵力了,从掌管三百余兵的曲长,一下子掉到了队长级别,还不如从军之初,这可真是越混越回去…… 魏延恨恨地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酃县城头,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今日他受到的莫大羞辱,以后必定加倍还之。 魏延这一路死伤惨重,其他三路同样也没强到哪里去。 总之,荆州军的地突作战计划彻彻底底失败了,代价就是,数以千计的精卒死于地道内。 连日来攻城作战都没死这么多的精卒,由此可知蒯越此刻的心情,将会多么的糟糕。 蒯越不禁长叹一口气,冲车、井阑、土山、地道……能试的方法都已经试过了。 至于围城,内外条件都不允许他这么做,于内,刘表欲谋中原,催促甚急,将士离家日久,皆欲速战。 于外,刘景水军数败荆州水军,酃县以南的湘江水面,皆在刘景水军控制内,只要刘景水军一日尚在,围城就毫无意义。 所以,一番瞎折腾后,终究还是回到了云梯蚁附的道路上。 “大人……”蒯祺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呼道。 “撤吧。”蒯越摇头道。 “诺。” 荆州军徐徐退回后方大营,刘景军却暂时无暇庆祝胜利,待地道中彻底火熄烟散后,刘景立刻招来民夫,将四条地道中的敌人尸体运出,集中火化。 处理完敌人的尸体后,刘景又让民夫运土掩埋地道,毕竟地道是穿城而过,如果置之不理,很容易使城墙发生塌方。 事实上地道作战就有一法:挖至城墙下方,接着以木桩作为支柱,顶住墙基,最后烧毁木桩,从而引发城墙塌方。 袁绍去年就是用这个方法,攻克了公孙瓒固若金汤的易京,逼得一代枭雄公孙瓒尽杀姐妹、妻子,继而引火自焚。 刘景一直到鸡鸣时分,才返回舍中休息,并且只睡了两个半时辰,就重新爬起来。 当他再次来到南城墙下,发现四条地道基本已经填好。而荆州军则紧闭营门不出。 刘景猜测,荆州军会休整一两日,然后大举攻城。这次,就不是之前那种小打小闹了,荆州军必定会倾力强攻。 真正的考验,就要来了。 次日,就如刘景猜测的那般,荆州军全军出击,数以万计的步军列阵而行,民壮推着云梯、井阑、冲车等战具,尾随其后。 荆州军前部陆续抵达酃县城下,而后部仍在源源不断行出营垒。 刘景站在城楼之上,目光所及之处,尽为红黑之色,红是绛衣,黑是襦铠,军容极壮。 普通人若是看到这样的场面,必定为之气夺,刘景却不以为然,他已经看穿了荆州军,只要不是天降陨石将城墙击垮,荆州军想要进入酃县,如同痴人说梦。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二章 攻城(上) 酃县南郊,数十架鼓车依次排开,每个鼓车上,都立着一名身躯精壮,袒胸露乳的大汉。 他们手持两把鼓槌,双臂如同风车一般抡将起来,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身前的牛皮大鼓。 “咚……咚……咚……”沉闷的鼓声随之响起,继而不断向外扩散,外震四野,内震心魄。 一座座载满弓弩手的井阑闻鼓而行,每一座井阑左右及后方,都跟随着一列列弓弩方阵。 井阑编队之后,则是云梯编队,其中既有“以大木为床,下置四轮,上立双梯”的大型云梯,亦不乏做工简便的竹制长梯。 望着荆州军队列井然,如墙而进,酃县城头的刘景军士卒不禁屏住呼吸,心中砰然。 褚方脸色异常平静,心里同样不泛波澜,这样的场面,过去两年间,他见过太多次了。 四百步、三百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 褚方默默计算着距离,在此期间,他有条不紊的下令道:“进弩……张弦……射……” 霎时间,酃县城墙上的弦声响声连成一片,一支支弩箭飞出城头,射入荆州军的人潮中。 由于前排的荆州军士卒身披襦铠,手举大楯,是以弩箭造成的伤亡并不大,唯有床弩的巨箭,方能击穿荆州军士卒的铠甲与大楯。同时,井阑与土山上的荆州军弓弩陆续开始还击。 褚方不为所动,下令前排弩士退后,后排弩士上前,交替射击,循环往复。此乃汉军弩阵之法,讲求的是“张而复出,射而复入,则弩不绝。” “哐……哐……哐……” 投石机那木臂相撞的巨响依次响起,一颗颗飞石从城墙上的刘景军士卒头顶飞过,犹如流星雨般极速坠入荆州军方阵。 “咚……” 荆州军阵中一名士卒,由于在行进中将脑袋暴露于楯外,被迎面飞来的石弹击中,头颅瞬间崩裂,鲜血、脑浆撒了一地。 这等惨烈的死状,骇得周围同袍不禁一阵骚动。不过他们能被选入前锋营,自然皆是敢战之士,是以依旧缓步而进,只是更加小心谨慎,高高举起大楯,恨不得将整个身体都缩入楯中。 然而木楯可以有效防御弓弩,乃至巨弩的攻击,对投石机却收效甚微。尤其是数十斤重的大型石弹来袭,荆州军士卒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不要砸中自己。 “轰……轰……轰……” 一颗颗飞石扎入人海,每一次,都能掀起巨大的波澜。 在硬顶着箭矢、巨箭、石弹连绵不绝的打击后,荆州军的云梯编队终于推进至酃县城下。 荆州军士卒高高举着木楯,阻拦城上刘景军的攻击,另有士卒不断调整着云梯的位置,找到最佳的角度后,锁死车轮,并将折叠的副梯展开,搭上城头。 冯习手中长刀一挥,成百上千的荆州军士卒持楯攀梯而上。 荆州军攻城士卒能够用楯挡住头顶上方的箭矢,对两侧的攻击就无能为力了,纷纷中箭,如同下饺子一般从云梯上栽下。 酃县城防完备,设有马面,即凸出于墙体数丈的墩台,可以配合正面的同袍,从左右两个方向对登城的敌军形成交叉进攻。而且三者之间的距离,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足以覆盖整片区域。 酃县一里余宽的城墙,就是被一座座马面分割成一块块相对独立的区域,这样的区域,对任何敌人来说,都是一个噩梦。 在付出了极大代价后,终于有荆州军士卒突破万难,爬上酃县城头,距离成功仅一步之遥。 之前蒯越已经通告全军,第一个先登者,将会得到常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巨大财富。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无数金灿灿的黄金摆在他的眼前。 然而当他头颅探出女墙,就看到了城墙上密密麻麻,严阵以待的刘景军将士,尚未有所反应,就被一名刘景军士卒一矛捅杀。 钱帛固然动人心,但前提是,你要有命拿。 在他之后的士卒,或许是吸取了他的教训,也或许是经验更加丰富,由始至终都藏身于楯后,即使攀上城头,也没露头。 不过他也同样没能成为先登,刘景军数支长矛几乎同时刺中其楯,矛上附带的巨大力量将他顶出墙体,二百斤身体自数丈高空落下,重重拍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 不知经过多少次尝试,总算有荆州军士卒成功突入城上,虽然他转眼间就被刘景军将士扑杀,却也为后来者创造了机会。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荆州军士卒冲上城墙,与刘景军将士展开激烈的厮杀,双方面色狰狞可怖,喊杀如朝,用矛戟、长刀互相捅杀、劈砍。 魏延身被双铠,口中叼刀,攀爬云梯直如猿猴攀树般矫捷。 他前天曾入地道作战,损失惨重,本不在今日先登之列,是他自己主动请求参加攻城作战。 他现在手里仅剩下几十人,不当一屯,如果再不努力谋取战功,哪还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魏延爬到云梯顶端,双手撑墙,纵身而上,接着踩着城垛跃入城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此时城墙上的荆州军士卒围成圆阵,固守待援,而荆州军将士则列为偃月阵,他们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围住荆州军士卒猛攻,试图将他们彻底赶出城墙。 魏延从地上捡起一面伤痕累累且沾满了鲜血的木楯,继而犹如疯牛一般冲出圆阵,他握紧长刀,朝下路一个横扫,缺乏腿部防护的几名刘景军士卒立时中招。 魏延楯击、刀斩,左右开弓,不过眨眼间,就杀翻三四人。 “杀……” 魏延连斩数人,勇气倍增,竟然趁势杀入敌群之中。 站在魏延身后的荆州军见状,不由士气大振,有人甚至脱离圆阵,尾随魏延而入。 刘景站在高耸的城门楼上,城墙上的一切,事无巨细,皆收入眼中,各片区域皆保持着优势,唯有魏延那边,出现了异常,自然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四章 攻城(下) “咦?这人……”望着在己方阵中纵横决荡,所向无敌的魏延,刘景心里有些惊讶。 以这人表现出来的勇猛程度,当不下于褚方、韩广、蔡升。 刘景心下猜测,仿佛是要印证他的猜测一般,此时蔡升正带人飞快朝着魏延的方向移动。 刘景眉头不由一皱,他虽然对蔡升的武艺颇有信心,但世间岂有万全之事?正所谓两虎相斗,必有一伤…… 蔡升不知刘景正在担心自己,他现在眼中只有魏延,此人斩杀己方多名士卒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由于他的存在,他所处地方正在成为荆州军的突破口。 在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前,必须尽快将其解决掉。 蔡升持刀一路突进,途中遇到的荆州军士卒大多被其左右出手拦下,唯有两名漏网之鱼,试图对他刀兵相向。 蔡升冷冷一笑,霍然出手,只见一道白光瞬间闪过,两颗好大头颅,冲天而起,鲜血如瀑。 “给我死!”穿过两具无头尸体,蔡升挥刀疾斩向魏延。 魏延早就注意到了蔡升,毕竟其身上穿着覆盖全身的袍铠,这样的精甲,在刘景军中绝对不多,至少也是曲长才有资格拥有。而蔡升,显然不止于此。 “斩杀此人,必是大功一件。”念及于此,魏延毫不犹豫地出刀飞辟,两人互不相让,刀锋猛然相击,迸发出一阵火花。 “此人好大的力气……”蔡升眉头一挑,两人拼了一招后,他的右臂竟然产生了酥麻之感,不过他相信对方也必然不好过。 “杀!”魏延眼神一厉,口中暴喝如雷,这一次换他先出手了。其性格勇鸷,臂力绝人,出招如长江大河,滔滔而下。 沉重若有实质的压力扑面袭来,蔡升顿时生出一种重回南阳的错觉,当年他面对甘宁时,便感受到了这种巨大的压力。 然而蔡升已非昔日的他,自败于甘宁之手,他弃剑习刀,进境一日千里。平日切磋武艺,哪怕褚方、韩广,也无法战胜他,至于生死搏杀,则犹未可知。 褚方曾为孙坚部将,征讨荆南三郡叛贼时,战斗常冠军履锋。韩广则是杨定部将,为人骁锐,弓马娴熟,勇冠定军。 蔡升与二人不分伯仲,自然也是勇冠三军级的猛将。 面对魏延一往无前的攻势,蔡升逆势击之,每一刀都势大力沉,与魏延针锋相对。 “铛……铛……铛……”一连串兵刃撞击声响起,两人皆攻多守少,完全是一副搏命式打法。 蔡升身上袍铠极精,魏延虽然穿戴双铠,可四肢、脖颈等部位却缺乏防护,激战中左臂不慎被蔡升划出一道半尺长的伤口,一时并无大碍,可若是久战之下,导致失血过多,就有危险了。 魏延恨得咬牙切齿,对方也就仗着身上铠甲精良,如果没有这身袍铠,他必能斩其于刀下。 两人一时难分胜负,但荆州军士卒却渐渐挺不住了。 蔡升可不是只身前来,他身边带着平日厚养的数十名健儿,他们甫一加入战斗,没用多久,便攻破了荆州军的圆阵。 圆阵一经瓦解,荆州军士卒立时被刘景军将士分割、围杀。 魏延眼见形势危急,不敢再拖延,当即虚晃一招,骗过蔡升,而后冲入混战中的人群。 这时蔡升再想追赶已经来不及了,他将刀身崩裂出数个缺口的长刀缓缓收入鞘中,用力甩了甩酸痛无比的右臂。说实话,继续战斗下去,他必将落入下风。 这令他心中又是失落又是感慨:“世间豪杰何其之多,一介无名小卒,也能胜我半筹……” 魏延一退,剩下的荆州军士卒在短短片刻间,不是被刘景军围攻杀死,就是被赶下城头,能够活着回到地面的人寥寥无几。 仿佛商量好了一样,魏延这里以失败告终,其他的突破点也陆续失守,荆州军之前所有的努力与付出,全部付之东流。 冯习等几名担任先锋的荆州军将领,不得不接受失败的结果,率领士卒退回后方休整,眼睁睁看着别人取而代之,这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耻辱。 先登中唯一没有退下的,是以区雄为首的长沙降卒,负土填堑有他们,先登攻城有他们,反正就是哪里有危险,就派他们往哪里去,谁让他们是降人呢? 刚才的攻城战中,不仅区雄本人,就连区胜都没有亲自登城作战,这和乡人乡情无关,他们单纯就是怕被对面认出来。 以他们和刘景的仇怨,一旦被认出,会有不计其数的人想杀死他们,以便向刘景邀功请赏。 区雄、区胜虽自负勇力,却也深知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 荆州军潮水般退去后,褚方、蔡升几人马上派人救治伤员、补充箭矢、收集散落的器杖。 未免瘟疫滋生,即使是敌人的尸体,也没有随意的抛出城外,而是运回城中,找机会火化。 士卒们三五成群倚靠墙壁而坐,或饮水、或假寐,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 这时,刘景从城门楼中出来,在褚方、韩广、蔡升的陪同下巡视城墙。以他的身份,战斗时自然无需亲自下场,但战后他必须露面,不然就太伤军中士气了。 对于魏延,刘景心中犹有好奇,同蔡升说道:“宏超,我之前在城门楼上,见你与一人交战,那人居然能和你斗个相当,武艺颇为不俗。” 蔡升点头道:“我刚才问过俘虏,他姓魏名延,是一名曲长,此人确实甚有勇力,堪称劲敌。”继而感慨道:“素闻刘表儒人,没想到手下区区一个曲长,都有这样惊人的武艺……” “谁?魏延?”刘景不由面露讶色,虽然《三国演义》中魏延曾与黄忠镇守长沙,但历史上魏延是以刘备的部曲起家。刘备日后驻扎地新野,正是魏延家乡。 眼下刘备尚在袁绍处与曹操为难,直到明年才会投奔刘表,魏延这时候不该出现在长沙才对。 随即刘景不觉失笑,从他穿越的那一刻起,历史就已经改变了,而随着他来到的时间越久,历史就被改变得越多。同自己与阻止刘表统一荆州相比,魏延出现在长沙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刘景笑着摇了摇头道:“此人有如此勇力,本该付以重任,如今却只担任一名小小曲长,刘荆州、蒯异度真是不识人才。” 褚方感叹道:“刘表、蒯越皆是儒雅之士也,眼中岂容匹夫?纵观天下,如刘君这般诚心下士,屈节待人者,能有几人?” 蔡升深以为然道:“褚兄此言,深得我心。昔我为游侠、马子谨门吏、刘文绣偷盗、王子健商贾…… 然刘君却不以我等卑微,倾心结纳,善加培养,使得我等庸人,得以将兵众,与天下豪杰争锋!大丈夫,得志如此,纵然日后身死疆场,亦死而无憾了!” 韩广开口说道:“在下又何尝不是被刘君拔于铁官矿山之中,此恩此德,如同再造。中平、初平以来,国家多难,世人渐视凉州人如虎豹豺狼,多有非议。 徙边荆南以来,苦难非言语所能形容,只有刘君,不以异样眼光看待我等,推心置腹,委以重任。在下一介武夫,别无长技,唯有不惜此身,以为报答。” 刘景含笑说道:“正所谓‘宝珠蒙尘,不掩其茫;利剑覆灰,不避其锋。’你们都是有过人才能的人,因为种种原因,或埋没江湖,或多遭磨难,但我相信就算没有我,你们终有一日也会洗去蒙尘、覆灰,被人发现。” 蔡升摇头道:“我可不信世间有人能像刘君这般待我。” “咚……” 几人谈话间,平静许久的城外,再度传来战鼓的轰鸣声。荆州军这是要发动第二轮攻势了。 蔡升、韩广、褚方皆各归各位,整肃部伍,准备迎战,刘景又在城上待了片刻,直到荆州军正式发动进攻才返回城门楼中。 荆州军的云梯数量,相比之前,还要有所增强,显然在刚刚休整的时候,又补充了一批。 荆州军此番不仅加强了进攻的力度,同时亦派兵攻打西城墙。这边由马周把守,由于荆州军并未填平西侧的护城河,士卒只能抬着竹梯,经由壕桥、浮桥,通过护城河,攀梯而上。 马周手中兵力颇为充裕,荆州军的蚁附进攻造成不了多大威胁,若非城外有荆州军的骑兵游弋于外,他早就率兵出击了。 西侧不是双方的主要战场,是以战斗强度并不高,相比之下,南侧战况就要激烈多了。 荆州军冒着铺天盖地的箭雨,不顾伤亡,再度冲上酃县城墙,双方就在这方寸间杀成一团。 “杀……” 蔡升大喝一声,一头撞进结阵猬集的敌人之中,霎时间寒光四溢,不过短短数息之间,竟然将左右杀空了,原本有些拥挤的城头,居然变得有些空旷。 “剩下的这些就交给你们了,如果你连这点敌人都对付不了,那我劝你还是早早让贤吧。”蔡升语气随意地对曲长道。 “大兄你放心,若有失,你把我脑袋砍下来当蹴鞠踢。”蔡升多年前出没于临湘市井时,曲长就追随在他的左右,少说也有六七年时间了,两人甚是亲近,是以称蔡升为大兄而非官职。 蔡升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奔赴下一处,他是市井游侠出身,为人“义”字当先,所以每每身先士卒,以身作则,每个危险的地方,都能看到他奋战的身影。 正因为如此,士卒皆敬而爱之,愿为其效死力。 不过褚方、韩广这两位曾以武力称于军中的人,却没有像蔡升一样冲杀在前。 褚方当初在孙坚麾下,只是一名冲锋陷阵的猛将,后来居家八载,性情越发沉稳。 前年他匹马入临湘,手下一度掌兵过万,平日里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出马,挥挥手,自有无数人甘为前驱,只有最危急的时刻,他才会亲自冒刃履锋,鼓舞士气。在临湘的两年间,让他渐渐有了一丝名将的气度。 而韩广也不亲自博战,是因为他在远处射箭,效率更高,而且不是高一点半点,是无数倍的提高。 韩广箭筒中的每一支箭的箭簇,皆有污迹,这是凉州汉羌千百年交战总结出来的经验,沾染了污迹的箭,一旦射入人体,致死率大大高于普通的箭。 “咻……咻……咻……” 韩广身长猿臂,三百斤重弓连连开合,却一点不显吃力,一支支沾染了污迹的长箭,穿越交错的人群,射中敌人。 而且每次都能避开铠甲保护的部位,射中敌人面门、咽喉、腿部等部位。 其身旁的阿仆亦不甘示弱,两人比拼箭术,一时间斗得旗鼓相当,他跟随韩广多年,对后者忠心耿耿,即使付出生命,也心甘情愿,但唯有比拼箭术时,一点也不愿退让半分。 在两人的肆意杀戮下,荆州军士卒死伤狼藉。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五章 交趾 午后,夕阳西下,映衬出赤红的晚霞,犹如一碗血洒红了半边天。 而天宇下方的酃县城,则正在进行着世间最残忍的事——战争。此时酃县城上城下,呈现出的完全是一副炼狱般的景象。 “杀……”刘景军与荆州军将士个个舍身忘死,浴血奋战,喊杀声铺天盖地,震荡四野。 从平旦至黄昏,荆州军一共发动了五次大规模进攻,战死者不计其数,尸体堆积于城下,层层叠叠,几乎令后续攀梯蚁附的荆州军士卒无处下足。 经过一整天的苦战,荆州军士卒不管是体力,还是意志力,基本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因此第五次进攻以士卒崩溃而告终。 “铛……铛……铛……”与此同时,荆州军的军阵中,终于传出了鸣金收兵的信号。 聚于酃县城下,裹足不前的荆州军士卒听到撤退的钲声,如蒙大赦,立时如潮水般退走。 望着荆州军掉头离去,刘景当即走出城门楼,来到城墙上。 刘景目光所及,尸体、伤者狼藉,旌旗、器杖零落,大量的鲜血将夯土染成了褐色。城外仍有不少的云梯、井阑燃着大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滚滚浓烟随风飘荡在酃县上空。 韩广面色凝重的俯下身,双手拇指按住一名死去士卒的眼皮,几次后才让其合上双眼。这是今日以来,战死的第三名旧部。 当年自愿追随他没入耒阳铁官为奴的旧部,共有二百八十余人,他能准确叫出每个人的名字。在耒阳矿山的几年中,由于水土不服、营养不良、没日没夜劳作等,陆续死去近百人。去年、今年几次作战,又战死十余人,而今只剩下一百七十人了。 “刘君……”韩广看见刘景向他这边走来,起身肃拜道。 刘景见韩广脸上带着一抹悲伤,再看看他脚边死去的士卒,哪还不知原因,叹道:“公辅,此人是你的旧部吧?” “是。”韩广点头道。 “可惜了……”刘景缓缓摇了摇头道。 韩广神色一肃,抱拳道:”我等飘零于乱世,如孤魂野鬼,饱经磨难,幸而遇到刘君,才有重新做人的机会。刘君麾之所指,我等虽万死而无憾。” 刘景道:“公辅,你的旧部皆是天下精勇,忠心无二,等到这次击退北军后,我必定重重赏之,不让他们的鲜血白流。” 韩广拜谢道:“多谢刘君。” 刘景微微颔首,接着又前往褚方、蔡升的防区。两人一个衣甲干净整洁,一个衣甲破损血污,由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然,并不能以这个评定两人优劣。 每个人领兵风格都不尽相同,重要的是结果。就目前来看,两人无疑都是成功的。 刘景下了城墙,没有急着返回住舍,而是先去了城西的医所。原本占地颇广的医所,随着今日一战,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毫不夸张的说,今天的伤亡人数,比过去所有战斗加起来还要多一倍不止。所幸医所内医者众多、药材充裕,对每一名伤者都能做到及时有效的治疗。 刘景从医所出来时,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他回到舍中,草草吃了一口就上榻休息了。 翌日,平旦时分,荆州军再次来袭,经过一夜的休息,荆州军士卒精力尽复,云梯、井阑、冲车等攻城战具也都得到了极大补充,排山倒海般向酃县冲来。 ………… 前汉武帝灭南越国,设立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后来武帝在大汉国中设立十三刺史部,以五岭以南七郡为交趾刺史部。 交趾之名,源于《礼·王制》:“南方曰蛮,雕题交趾。” 虽然私下里,世人多称交趾为交州,但正式名称仍是交趾。 交趾刺史部治所,位于交趾郡郡治龙编。 龙编地处蛮荒之地,大异于中国,城中到处都是椎结徒跣,贯头左衽,绘脸凶恶的蛮人。 要说龙编乃至交趾最有权势的人,所有人都会异口同声的回答——士燮。 就如同当年刘表单骑入荆州,联合当地豪杰蒯越、蔡瑁、庞季等人,才坐上刺史之位。同样只身来到交趾的张津,也要依靠士燮,才能在交趾站稳脚跟。 士燮乃交趾苍梧郡人,其祖先本是鲁国人,为避王莽之乱迁居交趾。经过前后六代人的不懈努力,到了士燮之父士赐时,成为日南太守,官居两千石。 士燮有父亲为他铺路,少时北上,游京师太学,拜入颍川宗室名臣刘陶门下,习《左氏春秋》,先后察孝廉、举茂才。 中平四年,也就是孙坚被任命为长沙太守的时候,士燮亦被任命为交趾太守。 三年前,即建安二年,交趾刺史,名将朱儁长子朱符以乡人虞褒、刘彦之徒分作长吏,侵虐百姓,强赋于民,黄鱼一枚收稻一斛,百姓怨叛,山贼并出,攻州突郡。朱符不得已亡命海上,为夷贼侵逼而亡。 士燮趁机上表,让三个弟弟分领合浦太守、九真太守、南海太守,加上他自己的交趾太守,交趾七郡,已占其四。 说是上表朝廷,实际就是自作主张,从此之后,士家兄弟并为列郡,雄长一州,威尊无上。 朱符之死,士家捞到了最大的好处,要说朱符的死,与士燮及士家完全无关,谁能相信? 不过士家毕竟没有得到朝廷的正式承认,是以张津虽然不得不依靠他们,却并未成为傀儡。 就比如,前一阵张津收到了朝廷的诏书,及曹操的私信,二者谈的都是一件事,命令他率兵北上,讨伐逆贼刘表。 曹操更是在信中承诺,将荆南的零陵、桂阳二郡割让给他。零陵、桂阳与交趾北部的苍梧、郁林二郡相接,正可以连成一片。 而且,零陵、桂阳虽被中原之人鄙弃之地,但论人口、富庶,却是比交州诸郡强出太多太多了。因此,张津当即便决定应曹操之命,北上讨伐刘表。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六章 张津 当年朱符强赋于民,黄鱼一枚,收稻一斛,加之交趾盛产明珠、大贝、流离、翡翠、玳瑁、犀、象之珍,收敛了惊人的财富。 是以,朱符平日听事起居的刺史部及官舍,修建得极为豪华,屋宇无虑百间,连甍接栋,檐宇相承。内舍则合堂瓦殿,飞檐鸱尾,青琐丹墀,榱题桷椽。 不过现在这些都便宜了张津。 此时,头戴绛色帕巾,身着纱织长袍的张津就坐在官舍堂下,其年约四十余岁,身量中等,脸容清瘦,一部胡须长至上胸。 他是南阳郡人,曾入大将军何进幕府,与袁绍等人结谋,策划诛杀宦官,匡扶天下。可惜最后因为董卓突然率兵入京,令他们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而这也是社稷动摇,天下大乱的开始,张津至今想来,仍是感到万分遗憾。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当年并肩作战,亲密无间的袁绍、曹操,如今竟然反目成仇,兵戎相见。不过以两人今时今日的地位,都没有丝毫退让的余地。 中原一地,岂容二虎? 张津身在万里之外,逍遥自在,本无疑插手二人的纷争。但曹操对他有恩,当年若非得到其首肯,他那有机会成为一州之主。加上曹操外以王命,内以重利,令张津难以拒绝。 连日来,张津召集诸将,储备粮秣,万事俱备,只待吉时启程。而这个吉利的日子,是他经过反复占卜定下的,就在明日。 张津不仅好《易经》、占卜,更爱《道德经》,尤其是张道陵注释的《老子五千文》及《太平洞极经》。后二者已经是道书了,虽被道人云以“宝书”,但在士人眼中,无异于歪门邪道,被斥以“邪俗之流”。尤其是中平黄巾之乱后,更是惹人非议。 张津学道多年,以前在中原时,身居朝野内外,身边皆为儒人,因此不得不有所克制,不敢轻易表露出来。不过来到交趾后,他就不在藏着掖着了。 从前巴蜀之地百姓信奉原始巫教,这些妖邪之辈为聚众敛财,大修淫祀,无恶不作。道人张道陵入蜀后,传以天书宝经,使得蜀地百姓不再为妖邪侵害。 交趾之地,山川长远,习俗不齐,言语同异,民如禽兽,这里的汉蛮也多信奉巫教,比之巴蜀之地,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津认为汉家经学太过深奥,莫说山野蛮夷了,就是居住城市的汉人也未必听得懂。而道书入门门槛就低多了,而且也更能得到无知的汉蛮百姓接受,因此,张津为了更好的教化百姓,开始在交州内传播道经,为此不惜修改朝廷既定的法律。 他的这个做法受到了士燮及避乱交州的北方名士的强烈反对,认为他对道经太过痴迷,以至于忘记儒家圣贤的言训,本末倒置,实在是太荒唐了。 张津不以为然,依然故我,而今天下大乱,海内纷扰,他在交趾,可谓一方诸侯,他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强迫他改变。 张津舒缓而优雅地点燃案边的熏炉,袅袅烟雾从熏炉中飞出,霎时间,满屋生香。 “咚……” 张津双手抚上身前的古琴,一曲悠扬的《聂政刺韩王曲》顺着手指缓缓流出,壮丽而又激昂的曲调在屋舍梁间环绕。 《聂政刺韩王曲》顾名思义,讲的是战国时聂政为报杀父之仇,刺死韩王,然后自杀的悲壮故事。它还有另一个更为人津津乐道的名字——《广陵散》。 《聂政刺韩王曲》乃是天下奇曲,会弹者寥寥无几,当初为了得到这首世间罕见的琴曲,他用家中珍贵的藏书才换来,代价不可为不惊人。不过对于喜好弹琴的他来说,这么做非常值。 张津面上露出满足之意,《聂政刺韩王曲》是一首大型琴曲,完整谈下来颇为不易,而且期间他没有出现一点失误,表现得十分完美,这就非常难得了。 这时,一名头戴青巾的仆人来到门外,小声道:“使君,士府君和诸将都到正堂了。” 张津闻言,神色从容的起身,来到门外乘车来到正堂。 士燮和诸将都在堂外等候,士燮今年已经六十余岁了,比张津还要年长十余岁,不过他并不显老态,身材健壮,面容严毅,和如中原的士大夫没什么两样。 相比于头戴绛色帕巾,毫无威仪的张津,士燮头戴介帻,上面冠于二梁进贤冠,身着黑色官袍,站在人群之间如鹤立鸡群。 在场人里,文官自然是以士燮为首,而武臣则以区景为首,他是长沙豪族区氏子弟,是区雄、区胜的族兄。 他的家中祖辈世代在交趾为武官,他十余岁就跟随父亲来到交趾,经过十余年的拼搏,他如今在交趾之地颇有威名,深得汉蛮敬服。现官居厉锋校尉一职,手下拥有上千汉蛮精兵。 张津堪称一方名士,在朝野内外混迹多年,心智手腕都不缺,他靠着士燮坐稳交趾刺史的位置,随后为了怕被士燮架空,很快便拉拢了区景等将。 他有朝廷大义,有正式名分,更有任命之权,至少太守、中郎将可以随意表举任命,是以可以在士燮、区景之间左右逢源。 “使君……”见张津下车,士燮、区景等人齐齐拜道。 张津上前搀扶士燮,后者不仅是交趾的地头蛇,更是一位有才学的长者,当予以足够的尊重,同时冲区景等将颔首道:“诸君免礼。” 张津拉着士燮的手,一边向堂中走去,一边说道:“我率军北上后,交趾就交给足下了。” 士燮面有忧色道:“使君,刘荆州席卷荆南,已成定局,我交趾地广人稀,蛮夷众多,远不及荆州富庶强盛。使君手中兵力,不过万余人,不过荆州军之十一,万万不可力敌。” 张津不以为然道:“足下何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乃是奉王命讨不臣,一入零、桂,必得士民支持,届时我据零、桂以抗之,刘景升能耐我何?”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七章 急报 士燮见张津不听劝告,也就不再多言。 当年他支持张津坐上交趾刺史之位,又代表交趾各方上书朝廷,建议改交趾为交州,使张津得以成为执掌一州军政的州牧。 张津投桃报李,以州牧的身份正式任命士燮三位胞弟为合浦、南海、九真太守。 说穿了,双方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士燮开口劝说张津,只是一尽臣下的义务,他心里巴不得后者北上,与刘表大战不休。 毕竟,不管士燮及其家族在交州拥有多么巨大的权势与声望,但不可否认的是,张津才是交州真正的主人。张津只要在龙编一日,士燮就要屈居其下,张津离开龙编,士燮方能如意。 张津拉着士燮的手走入正堂,雍容的坐到主位,目光扫向堂下众将,夷廖是交趾郡人、钱博是合浦郡人、卫毅是苍梧郡人,让他们平息交战境内夷乱,安定地方或许可以,率兵北上荆州,同刘表军交战就有些勉强了。 最后张津的视线落到身材矮壮,皮肤黝黑,脸容刚毅的区景身上,后者是长沙郡人,为人亦有勇略、威望,正可以作为他北上的依靠。 念及于此,张津对区景道:“区校尉,你乃长沙人,熟知道路,此行你当率部为先锋。” “诺。”区景神情肃穆地拜道。自从两年前荆州军南下,他就和家族失去了联系,家族在张羡身上压了重注,随着张羡病死、临湘陷落,如今情况恐怕不妙。因此对张津北上荆州讨伐刘表的决定,他一开始就持赞成态度,这也为张津减轻了许多压力。 光有区景的支持可不够,张津为让众将用命,为他们画大饼道:“我等这次出兵,乃是奉天子之诏,讨伐逆贼,只要攻下零陵、桂阳二郡,孤必上表朝廷,为诸君请功,到时封侯拜将,指日可待,诸君勉之、勉之。” 众将不由面面而视,心下稍定,齐齐下拜道:“我等愿为使君效死、愿为国家讨贼。” 张津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他又依次点将,布置任务,直到一个时辰后,众将领命而去。 次日全军在龙编北郊誓师之际,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这让张津顿感颜面大失,今天可是他经过反复占卜才定下的吉日,这场雨无异于是在打他的脸。 匆匆誓师后,张津率众而去,交州的路况极差,爬山涉水十余日,才抵达北面的郁林郡。 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和他为难,进入郁林郡后,几乎无日不雨,简直令大军寸步难行,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也没能走出郁林。 ………… 郁林连雨不绝,酃县同样阴雨不断,不过这样恶劣的天气并没有阻挡荆州军的进攻。 时下已是七月下旬,荆州军抵达酃县已有二十日,对酃县发起进攻也有十余日之久,双方激战于城头,一日更比一日惨烈。 荆州军多日来疯狂猛攻,付出了极其巨大的伤亡,可收获却微乎其微,除了摧毁了酃县城墙上的一些楼橹外,便再无所得,酃县仍然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这日又是以荆州军的失败而告终,蒯越一脸深沉的回到大营,将自己关在大帐内思索对策。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响起从子蒯祺的声音:“大人,刚刚有人送来急报……” 蒯越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能称之为“急报”的必然都不是小事,立刻唤蒯祺入内,问道:“子寿,出了什么事?” 蒯祺急告道:“我们的运粮船在衡山一带遭到数千荆蛮截杀,损失粮谷数万斛。” 蒯越顿时为之色变,道:“我不是在衡山留了一部人马吗,难道他们没有出兵援助?”衡山乡位于临湘与酃县之间,地处要冲,而且以前又是刘景的地盘,蒯越自然要在衡山乡布置兵力。 蒯祺道:“大人,这些荆蛮并不是一般的劫掠者,他们没有动船中一粒米,而是连同运粮船一并焚毁,等到衡山乡的人马赶来救援时,已经为时晚矣。” “这些荆蛮是受刘仲达指使,袭击我们的运粮船?”蒯越立时明白过来,损失数万斛粮谷,固然让他感到有些头疼,但下个月荆南就将迎来秋收,是以军中粮食暂时无忧。可如果这些荆蛮是受刘景指使,问题就严重了。 蒯祺面色沉重地点头,接着道:“这些荆蛮在焚毁粮船后,又故意暴露行踪,引诱衡山乡的守军追击,然后在山谷险要之处埋伏,张校尉一时不察,战死当场,麾下两千士卒,亦死伤大半。” 蒯越盛怒道:“张匡援助不及,一失也,轻寇无备,二失也,死不足惜!” 蒯祺道:“大人息怒。而今衡山乡仅存数百败军,又无首领,自卫尚且勉强,更别提保护南北水道……大人当尽快派兵接管衡山乡。” 蒯越沉吟一声,说道:“子寿,衡山乡万不容有失,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只有你亲自坐镇,我才能彻底安心。” “诺。”蒯祺毫不迟疑地应下。 蒯越轻轻拍了拍从子的肩膀,说道:“子寿,你也知道现在形势不利,我手中兵力不足,只能拨给你一营千人。” “一营足矣。”蒯祺并未抱怨兵少,轻轻点头道。一千多人,和数千荆蛮交战或许力有不逮,不过保护水道安全却足够了。 蒯越殷殷叮嘱道:“你平日只需守在衡山乡军营即可,即使遇到荆蛮挑衅,也要有所克制,万不可学张匡,大意丧师。” 蒯祺颔首道:“大人放心,这个我省得。” 蒯越又道:“运粮船再来时,我会让蔡德珪派兵船北上巡逻,届时你们水陆联手,当足以应对荆蛮的觊觎。” 这件事不宜公开,两人在帐中秘密商讨了数个时辰。 第二日平旦,蒯祺带着一营千人,匆匆离开大营,北上渡过承水,乘坐船舰赶往衡山乡。 蒯越目送着从子离去,视线再度转回酃县城上,刘景的后手层出不穷,拖得越久,他们就越被动。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八章 射中 “咚……咚……咚……” 平旦,激昂的战鼓声如如往常一样准时敲响,荆州军推着云梯、井阑、冲车,再次向酃县城墙发起浪潮般的凶猛进攻。 不过与往常有所不同的是,开战以来始终待在后方的蒯越,今日竟然跨马亲至酃县城下督战。 不得不说,他的做法虽然有些冒险,可效果也是出奇的好,荆州军将士受到极大鼓舞,人人用命,个个争先。 刘磐、黄忠也各率先登敢死,加入到攻城的浪潮中,今天也是他们第一次出现在前线,由此也能看出,蒯越真的是豁出去了,不惜让刘磐亲身犯险。 刘磐、黄忠一经登上城头,便被褚方察觉,他眉头不觉皱了起来。蔡升曾私下和他说过,只要在战场上发现杀死祝阿的敌将,就立刻派人通知他。 褚方心里仅稍稍犹豫了一下,就有了决定,蔡升乃是己方重将,如今战事激烈,就算告诉他也没用,他根本无法离开自己的防区。而他若是被仇恨冲昏头脑,以致因私废公,那就更糟了。所以,还是不告诉蔡升的好。 刘磐左持刀、右撃矛,往来冲杀,连毙数名荆州军士卒,以长矛遥指远处的褚方,喝问道:“褚方小儿,还认得我否?” 褚方一脸平静,毫无反应,如果是十年前,他面对刘磐的挑衅,或许会以最刚烈的方式回应,但现在他早已不是过去的他了,除非他心里有十足的把握,否则绝对不会轻身犯险。 见褚方不作回应,其身边甲士众多,刘磐一时又冲不过去,无奈之下,唯有破口大骂道:“褚方!你这个无胆小儿!前在临湘,狼狈而逃,今日相遇,又畏战不前,枉你被传为荆南名将,今日才知,尽是虚名。” 然而战场上杀声震天,刘磐这番话能够传入褚方耳中,十不存一,不过就算褚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十有八九也不会理会。 褚方处在严密的保护下,即使刘磐、黄忠联手,也没办法破开重重阻碍,斩杀褚方。刘磐一度不信邪,屡次冲上去博战,屡次被击退,甚至最后一次,要不是关键时刻黄忠在旁边推了他一把,他险些被敌方重弩射杀。 捡回一条命的刘磐不由惊出一声冷汗,虽然他身上披着双铠,可这么近的距离,重弩足以射穿他身上的双铠。他向黄忠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接着又骂了褚方两句,却也不敢再恃勇浪战。 刘磐、黄忠杀不死褚方,褚方也没办法将他二人杀死或赶下城墙,双方各自率领士卒,在城墙这方寸之间杀得难解难分。 蔡升并不知道杀死自己刎颈之交的仇人已经出现在战场,他现在正带着数十名厚养健儿,在自己所在防区四处救火。 蔡升手中长刀闪电般劈出,白光与鲜血交相辉映,荆州军士卒捂着脖颈,无力地摊到地上。 蔡升跨过敌人的尸体,长刀再度挥出,两杆直刺而来的长矛皆被斩断,随即电光火石间,两名敌人便步了之前同伴的后尘。 在他的身先士卒下,这边区域的荆州军很快就被赶下城墙,蔡升连口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就马不停蹄的奔赴下一个战场。 相比于褚方、蔡升,韩广这边相对轻松不少,因为他麾下有骁勇善战的阿仆,有上百名汉、羌老兵,随便拿出一人,都足以担任百人将。 因此,褚方、蔡升都只能顾及眼前,韩广却看到了城下督战的蒯越。后者就是化成灰,韩广也不会忘记,故主杨定就是被他逼杀,而自己则为了麾下士卒,以极其屈辱的方式向蒯越投降。 韩广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蒯越所处的位置,距离城墙约百余步,这个距离……说实话,已在他射程范围内了。如果他能够站在瓮城施射,把握将会更大…… 想到这里,韩广让阿仆接管防区,他则带领数名部曲前往瓮城。这就是他相比于褚方、蔡升的优势所在,阿仆为人骁勇善战,足以当方面之任,而褚方、蔡升二人麾下则没有这种人。 韩广持刀楯,一路穿行于城墙上,尽量避免与敌任交战,即使有敌人杀到面前,也会由左右替他挡下,只有避无可避时,才会出手。而一旦他选择出手,大多都是一个照面,就将敌人彻底斩杀。 由于瓮城坚固异常,荆州军投入在这里的兵力十分有限,是以瓮城上的战斗相比于他处,并不算激烈。 韩广及左右数人,如同旋风一般冲上瓮城,所过之处,敌人非死即伤。最后抵达瓮城的最前端,他伏下身趴在女墙之间,遥望城外骑在马上督战的蒯越。 韩广并没有急于出手,毕竟一路杀过来,即使克制出手次数,体力也消耗不小,他蹲在地上,稍作休息,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解下背后的三百斤战弓,从箭筒中取出一支沾染了泥土污秽的长箭,搭在弓弦上徐徐拉开。 督战从事邓方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蒯越道:“长史,这样的事,交给我做就可以了。你乃一军主帅,实不该亲身犯险。” 蒯越微笑道:“邓从事,这话你已经说过无数次了,然而我有分寸,这个距离,已经超出弓弩的射程范围,而敌之床弩,威力虽大,却难以标准。如今开战已久,我也并没有遇到危险,这也证明了我的猜测没错。” 邓方还要开口再劝,却见蒯越眼神突然定住,张口预言,邓瑗下意识扭头,在他反应过来前,一道黑光飞过,射入蒯越的肋部,蒯越在马上摇晃了一下,接着便翻身坠落下马。 邓方及周围的亲卫霎时间全都被吓呆了。 邓方率先反应过来,一跃跳下马背,连滚带爬的冲到蒯越面前,只见其甲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溢出鲜红之色。 “长史、长史……”邓方双手小心翼翼的按住箭上的两侧,神情惊呼的呼喊道。 “不要声张……”蒯越面色惨白的道。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九章 连雨 “邓从事,不要声张……”蒯越强忍着左肋传来的阵阵剧痛,低声对邓方道。 中箭后,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全军数万将士的安危。如果因为自己受伤而令全军陷入混乱,导致被敌人所趁,那他就真成罪人了。 “保护长史、保护张史……”一名亲信门客终于回过神来,立刻声嘶力竭的喊道。 周围一众护卫这时才如梦初醒,一窝蜂冲了上去,将蒯越团团护在里面。就在这时,又一支长箭如一道闪电般飞射而来,瞬间便洞穿了一名护卫的大腿。 护卫捂腿惨叫着倒在地上,滴着鲜血的狰狞箭簇,距离蒯越仅一步之遥。这一箭显然也是冲着蒯越而来,若是没有护卫挡在前面,蒯越必会再度中箭。 众护卫大多都是蒯越的门客部曲,为保护主人不吝性命,是以毫不犹豫的用身体堵上缺口。 邓方大惊失色,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酃县城墙足有百步开外。他一再劝说蒯越身为主帅,不该亲身犯险,更多是怕蒯越为床弩所伤,他从没想过,有人居然能够在这么远的距离射中蒯越,第二箭亦是险之又险。 昔年楚有养由基者,善射;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百中。以为是夸张之言,今日方信矣。 邓方当即和护卫一左一右将蒯越搀扶起来,急速向后退去。 见没能一举射杀蒯越,韩广右掌狠狠地拍在女墙上,不过蒯越中箭负伤绝对加不了,这里面仍可大做文章,因此放声高呼道:“蒯越已死!” “蒯越已死、蒯越已死……”其左右部曲亦跟着大声喊道。 “蒯越已死?”酃县城墙激战正酣的双方将士,闻言无不愕然,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刘景军将士下意识跟着喊起来。 荆州军将士则士气大衰,人心惶恐,原本如潮水般的攻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下来。 在敌群中肆意杀戮的刘磐、黄忠,不由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之色,蒯越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荆州军威矣!念及于此,两人同时抽身而退。 刘景身处城门楼的最道:“现在因为连日大雨,军心浮动,如果依从了士卒的心愿,撤退时必当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这也正是刘磐感到担心的地方,不过留在这里,同样危险不小,“可是这样的大雨持续下去,说不定会引起湘水暴涨……” 蒯越已经深思熟虑过这个问题,想也没想回道:“荆南地方的汛期,一般在四月到七月,而按照过往,六月才是最危险的时候,七月已是汛期末尾,不会轻易发水。今年天气虽然有些反常,但是当不致酿成水患。” 邓方皱眉道:“可是如今连雨不觉,并没有停止的迹象,过往的经验,未必管用。” 蒯越暗暗摇头,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组织军队有序撤退,要知道,他们想要离开,不管是湘水抑或承水,总要渡水,一旦被刘景抓到机会,全军立刻就会崩溃。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章 投靠 随着蒯越陷入沉默,大帐内顿时变得寂静无声,落针可闻,诸将皆面色凝重,忧心忡忡。面对主帅创甚,大雨不绝的现状,荆州军现在已然陷入两难境地。 退也有危险,留也有危险,一个决定,关乎数万将士生死,刘磐、邓方根本不敢轻下决定,因此才带着诸将前来求见养伤中的蒯越,请他来拿主意。 蒯越沉默良久,方开口道:“撤军是下下之策,眼下雨势甚急,士卒浮躁,贸然撤军,无论是向东撤,还是向北撤,皆有江河横于前,水军亦不足恃,一旦被刘仲达察觉,水路夹攻,我等俱成江河鱼蟹矣。”说到这里,蒯越顿了一下,又道:“所以我的意见是,继续坚守。” 其实刘磐也是更倾向于留下,只是害怕雨水肆虐成灾,加之下面将士躁动,所以才迟迟难以决断,如今蒯越公开表明态度,他身上的压力将大为减轻。 刘磐心里有了决定,当即起身应命,诸将不由面面相觑,不管各自心里有何想法,皆伏拜道“诺”。 蒯越继续给刘磐提供意见,他们的这个决定,势必会加剧将士的忧惧,未免军心动摇,必须马上颁布严令:再敢有轻言撤退惑众者,杀无赦!以正军心。 当然了,也不能一味用猛,将士之忧亦不可忽视,当择地势高险之处另建营地,以安众心。 刘磐听得连连点头,只觉蒯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金玉良言。 以前刘磐曾对蒯越颇有不满,认为他用兵过于谨慎,屡屡错失良机,并为此向叔父刘表写信言其过失。然而直到近日代其统领大军,刘磐才知道身为主帅的不易之处,不禁对自己过去的狂妄无知,而感到万分羞愧。 可能是今日说了太多话,引起了身体不适,越往后,蒯越便咳嗽的越频繁。 蒯越该说的其实都已说完了,只剩一些细节,刘磐见此,不敢再多做打扰,朝蒯越恭恭敬敬一拜,随后带领诸将退出大帐。 刘磐性格雷厉风行,出来后第一时间通告全军:“近日将移营至地势高险,易守难攻之处,以避水患。”同时下达严令:“再敢有妄言撤退者,立斩!” 数万将士听罢喜忧参半,虽然没有同意他们撤退的请求,但也算是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至少他们不必再每日泡在水中。 以目前的恶劣天气情况,数万将士想要转移他处绝非易事,况且一旁还有刘景军虎视眈眈。 刘磐决定先行派遣降卒、羸兵、民壮前往高险之地修建营垒,他则勒兵防备刘景军,等到营垒初成,他再率兵转移至新营。 ………… 滂沱的大雨中,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区雄在泥泞的山道间艰难前行,像修建营垒这样的事,自然少不了他和他的部曲。 区胜脚步蹒跚的行走在淤泥里,一脸愤愤不平道:“这些贱奴死狗!负土填堑有我们、攻城先登有我们、修筑营垒还有我们,他们这是将我们往死里逼!” 虽说如今雨势甚猛,声音传不出多远,但宋麟仍然神情紧张,急说道:“慎言、慎言……” 区胜眉毛一立,大怒道:“有种他们就杀了我!” “够了!”区雄出言喝止道。 “大兄……”区胜看到区雄一脸阴鸷,心有不甘的闭上嘴。 区雄一言不发,闷头前行,待抵达目的后,他借着砍伐树木,率众深入林中,等到周围已无外人,便神色阴沉地对宋麟、区胜道:“我欲暗中投靠刘仲达,你们觉得如何?” “这……”宋麟、区胜闻言全都惊呆了。 投靠刘景?要知道,他们和刘景可是有着极深的仇怨,这一点,连荆州军都有所耳闻。 为此,在所有长沙的降将中,荆州军对他们防范是最低的。在荆州军看来,任何人谁都有可能投降刘景,唯独他们不会。 宋麟率先反应过来,道:“姐夫此言当真?” 区雄重重点头,一字一句道:“只要刘仲达承诺对我等捐弃前嫌,既往不咎,我便愿意做他的内应。” 区胜忍不住说道:“刘景若是假意答应,事后反悔该怎么办?届时我等生死操于其手,还不是他想杀就杀,想剐就剐。况且,就算刘景为人大度,不再追究过往,刘宗、蔡升、马周呢?” 毫无疑问,区胜对投靠刘景是持反对态度的,而今他们在荆州军麾下,固然被对方当做可以随意消耗的棋子,可投靠了刘景,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区雄沉默了一下,说道:“虽然曾是敌人,但亦不得不承认,刘仲达乃信义之人,只要他亲口做出承诺,我就愿赌一次。” 宋麟出言道:“连日大雨,不仅北军深受其害,其实对酃县伤害更大。刘仲达之所以能够对抗数万北军,始终不落下风,凭借的不外是酃县城防坚固。然而再坚固的城墙,也抵抗不住大雨的冲刷,只要这场大雨一直下个不停,不用北军发动进攻,酃县城墙自己就会出现坍塌。这样一来,刘仲达势必会失去最大的倚仗。” 区胜顿时眼前一亮,说道:“既然如此,那还投靠刘景作甚?” 宋麟懒得搭理他,继续说道:“我等这时选择投靠,对于刘仲达来说,无异于扶危救困。以刘仲达的为人,绝不会干出事后清算这等惹人非议的事情来。” 宋麟的一番话,使得区雄心中仅剩的一点疑虑也消失了,他手掌用力一拍树干,道:“事不宜迟,当选一可靠之人前往酃县。” 区雄身边之人,包括区胜在内,都是一群匹夫,根本无法胜任此事,宋麟不得不自告奋勇道:“姐夫,让我去吧,一般人面对刘仲达,恐怕未必能够应答得体。” 区雄颔首道:“嗯,也好,你与刘仲达等人少有仇怨,他们就算知道你是代表我而来,也不会为难你。一路小心。” 宋麟点头道:“这个我省得,姐夫你静待我的好消息。”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一章 面见 区胜陪在区雄身侧,目送着宋麟身影渐渐消失于后林风雨中,道:“大兄,刘景……” 区雄眼神阴历地瞪了族弟一眼,恨声道:“再让我听到你直呼刘仲达之名,我就将你的脑袋砍下来,省得你日后因为不知尊卑,死在其他人手里,到时还要连累我跟着你一起遭殃。” 区胜干笑两声,顿时牢牢闭上嘴巴,当起哑巴。 却说宋麟带着一名亲信穿过后林,为了尽可能减少暴露的风险,又向西绕过一座山岭,才向北而行。 然而即使他们已经如此小心,兼且大雨倾盆,视线不清,两人仍然险些撞上荆州军斥候。 万幸的是,他俩及时避入山林,成功躲过了斥候的探查。 宋麟和亲信稍作休整,接着继续步履艰难的朝着酃县行进。 ………… 刘景一身斗笠蓑衣,在褚方的陪伴下登上南城墙视察。 夯土城墙,坚固耐用,什么都不怕,唯独害怕雨水。 刘景修建酃县虽然花费了极大的心血,却也改变不了土怕水的大自然规律。 对此,刘景不是没有准备,在开战前,他特意储备了海量的草苫,即以水稻秸秆制成的草席,雨天覆盖于城墙,遮挡雨水。 令刘景始料不及的是,这几日天气极端反常,一连下了七八天大雨,就算城墙覆盖再多层的草苫,也是无济于事。 北面、东面城墙由于临水,敌人难以从这两个方向发动进攻,是以刘景几乎未加修缮,如今墙段已经发生部分坍塌,刘景只好让士卒用木栅暂时封住缺口。 即使是西面、南面刘景用心修缮的墙段,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裂痕。 刘景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当初没有采用包砖技术修筑城墙。 早在三年前,也就是他来到酃县的第一年,他就有了这个想法,然而随着麾下实力的飞速增长,粮秣、铠甲、武器、船舰……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相比之下,城墙包砖反而不是当务之急,因此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早知道今日,刘景当时说什么也要咬牙挤出钱来,为城墙包砖,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正当刘景对着城墙愁眉不展时,负责守卫西门的马周接到了士卒报告,斥候在郊外遇到两人,对方声称是代表荆州军中的长沙人,前来求见刘君。 马周杂眉一扬,他第一反应就是区雄,随后便将这个想法驱除出了脑海,这想法太荒唐了。可是除了区雄外,还能有谁呢? 想不通,马周也就不想了,见面不就知道了,他立刻让士卒把人带到他这里来。 不久,宋麟便被士卒引领着进入马周所在的塾中,当他摘下头上的斗笠,马周立时愣住了。 宋麟,区雄的妻弟,也算是老熟人了,昔日市井一战,他和蔡升联手突袭区雄,宋麟及四名门客阻拦,马周还砍了他一剑。 宋麟心里亦是暗暗叫苦,遇到谁不好,怎么就偏偏遇到了马周?面上强颜欢笑道:“马君,在下这次是代表姐夫区元伯而来,求见刘君,有要事相商。” 马周似笑非笑道:“区元伯要见刘君?这可真是稀罕事,莫非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宋麟长揖拜道:“在下不敢戏言,真有要事与刘君相商,请马君行个方便,代为通传。” 正所谓礼多人不怪,宋麟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马周也不好逼迫过甚,冷哼一声道:“若非事关刘君,我早就一剑将你斩了,岂容你在我面前啰里啰嗦。” 马周回身取下墙上的斗笠、蓑衣,一边披戴,一边道:“你随我来,我带你去见刘君。” “有劳马君。”宋麟拱手道。 刘景是在南城墙上的城门楼内接见的宋麟,经过多日大雨,夯土建造的城门楼业已饱经摧残,不似当初那般威武庄严,所幸建造用心,倒是没有出现坍塌。 “在下宋麟,拜见刘君。”宋麟毕恭毕敬的伏地跪拜道。 刘景心里固然已经有所猜测,可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足下此次,所为何来?” 宋麟徐徐说道:“在下姐夫区元伯,多年前曾对刘君不敬,以致被张府君徙往巴丘守江。区元伯身在巴丘之时,不免反思昔日行止,多有跋扈之处……” 刘景不觉失笑,蔡升、马周更是大笑出声,区雄会反思自己的过错?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宋麟对此视若无睹,又道:“前年,北军倾十万之众南下,区元伯带领我等,在巴丘与北军浴血厮杀多日,奈何吴巨暗投北方,导致巴丘守军大败,我等不敌,亦不幸被北军所俘。区元伯不肯背主,被囚于巴丘长达两年,直到今年张府君病逝,区元伯才率我等归顺北军。” 刘景微微点头,说实话,区雄有这种风骨,令他颇感意外,换成是他,他绝对做不到。 宋麟继续道:“我等归顺北军,并非出自真心,只以为荆南大局已定,才做出这样的选择。然而没想到,刘君崛起于南方,以区区一县之地,屡挫北军,名动楚国,令我等长沙人与有荣焉。 我等虽与刘君有隙,乃私怨耳,和北军,则是公仇,是以在下这次代表区元伯,只要刘君承诺不计前嫌,我等愿率两千士卒归顺刘君,另有长沙士卒,我等也可代为联络。” 刘景不禁笑道:“哦?区元伯好大的魄力,只要我一个承诺,他就不惜愿意搭上自己和麾下两千部曲的身家性命吗?” 宋麟拜道:“我等前时无知,触怒刘君,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等现在皆知,刘君乃是仁义君子也,言出必践,是以只需刘君一言承诺,我等便愿归之。” 刘景扭头望向下首的蔡升、马周,二人相视一眼,皆笑道:“既然区元伯都知道私怨与公仇之别,难道我们还不如他吗。” 刘景冲二人轻轻颔首,对宋麟道:“好,我今日就正式承诺,从前种种龌龊,一笔勾销。”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二章 建言 光武帝刘秀曾言:“夫建大事者,不忌小怨。” 当年朱鲔参与杀害了刘秀兄长刘縯,又劝说更始帝不要让刘秀出巡河北,两人可谓仇怨深似海。但后来刘秀为了招降死守洛阳的朱鲔,指着大河发誓,不追究其前过。朱鲔出降河北,刘秀果然没有失言,拜其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官至九卿少府。 他和区雄之间,不外就是有过一些龌龊,远不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刘秀连杀兄之仇都能放下,刘景自然也能诚心接纳区雄。 见刘景做出“从前恩怨,一笔勾销”的承诺,宋麟顿时大喜过望,复拜道:“刘君器量弘深,姿度广大,真非常之人也。从今以后,我等甘为刘君爪牙,纵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刘景微笑颔首,随后问道:“之前蒯异度阵前督战,为韩公辅所射,如今其伤势如何?” 宋麟回道:“自从那日后,蒯异度就再未公开露面。现在主持军营事务的乃是刘荆州之侄、中郎将刘磐,督军从事邓方为副。我等私下曾秘密打探过,与我等交好的北军诸将皆言,蒯异度伤势甚重,难以理事,这才让刘磐暂代其位。” “哦?这倒是个好消息。”刘景轻轻点头,蒯越故意装病的几率不大,以目前荆州军的处境,这么做只会让全军上下忧惧不安,因此蒯越当是身受重伤无疑。 荆州军中能让刘景感到忌惮的人,唯有蒯越,其余人在他眼中皆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接着不用刘景发问,宋麟就竹筒倒豆子般将掌握的北军情报一一道出,尤其提到北军为避水患,准备移营至地势高险之处。 刘景遗憾地摇了摇头,眼下荆州军主帅创甚,军心不稳,又有区雄暗中投靠,若是能在其移营时率兵突袭,就算不能一战而定,也会有极大斩获。可惜,如今城外水深数尺,难以行动。 不过有了区雄这枚暗棋,加上确定了蒯越的伤情,刘景心中忧烦一下子散去了大半。 以前,他的计划是依托酃县,逼退荆州军,保住长沙南部及零陵、桂阳二郡。现在,他却隐约看到了一抹获胜的希望。 由此可知,区雄的投诚对他帮助有多大。 宋麟退下后,蔡升率先出言道:“刘君,区雄是什么人我们大家都知道,其骄横跋扈,记过忘善,睚眦必报,他真能放下心中仇怨?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马周也表达了同样的疑虑。 褚方开口说道:“区雄等降人,在北军之中必然地位低下,被视为奴婢牛马,役使无度,其等内心岂能不恨?现今荆州军看似强大,实则已是外强中干,区元伯身在其中,肯定看得明白,所以我认为区元伯当是真心归附。”褚方与区雄并无私怨,是以看待问题也更加客观。 “子平之言,即我之所想。”刘景微笑说道:“宏超、子谨,我等不该以过去的眼光看待区元伯,观其近年行为,倒也不失为一个有气节的大丈夫。” 蔡升、马周相视一眼,纷纷承认错误道:“刘君说得对,是我等未能摒弃昔日成见……” 刘景摆了摆手,道:“你们的担心也并非全无道理,《左传》有云:‘人心不同,譬若其面。’对于区雄,我们也要有所提防,不能尽信其言。” 蔡升、马周闻言神情一缓,郁气皆消。 ………… 酃湖之南,湘水东岸,刘景水军大营。 望着外面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茫茫,王彊神情若有所思。 刘宗、刘祝对于这场连绵不绝的大雨,固然也有所担心,却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也没办法,他们都是半路出家,以前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陆上,并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经验。 而他则不同,他的家族世代与舟船打交道,他本人也曾掌船数载,饱经风雨,因此他判断这场大雨再下几日,必生水患。 王彊并未直接去找刘宗,后者历来对他多有偏见,他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能够说服他,所以王彊首先找上刘祝。 相比于关系恶劣的刘宗,王彊和刘祝称得上是交情莫逆,当年刘景购船组建舰队,正是靠着两人,从无到有,为刘景打造出一支舰队,两人在此期间同甘共苦,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王彊见到刘祝后,立刻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推测,刘祝听罢当机立断,陪着他去见刘宗。 刘宗看看王彊,又看看刘祝,最后视线又转回到王彊身上,开口问道:“你能确定吗?” 王彊沉声道:“不能,这样的事,没有人敢断定。我只是根据自己过往经验做出的判断。” 刘宗冷笑道:“就凭你一个猜测,就让全军上万战士、棹夫疲于奔命,日夜难安?” 刘祝急忙插言道:“司马,子健做出这个推测,心里当是有几分把握。何况,此乃天灾也,一旦爆发水患,后果不堪设想,我等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刘宗闻言陷入沉默。 王彊缓缓说道:“眼下荆州水军一分为二,一部驻扎在耒水北岸,确保后路及水道畅通,一部驻扎在湘水西岸,护卫步军大营侧翼。水患一生,身处野外的荆州步军首当其冲,二部水军也会被洪水所阻,难以会合。” 刘宗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认真之色。 王彊继续道:“若我们事先做足准备,届时乘船而进,以有心击无心,以有备击无备,必可一战大破湘水西岸的水军。只要此战获胜,接下来不管是向北进攻耒水北岸的蔡瑁,还是向西擒拿尽为鱼蟹的步军,无不遂意。” 刘宗一时间口干舌燥,如果真如王彊所言这般,那就是一场不世之功,以他的心性城府,亦不免心脏剧跳,难以自持。 “司马,可以一试。”刘祝急言道。 刘宗目光死死盯着王彊那张平凡阴沉的脸,说道:“好,一切都按你说的做。”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三章 洪水 “好!一切都按你说的做。” 见刘宗终于被自己说服了,王彊深沉的脸上露出一抹喜意,当即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刘宗一如适才所言,对王彊提出的一干建议,全部应允。 刘宗如此痛快,让王彊颇有些不适应,过去他提出的建议,很少得到刘宗的采纳,像现在这般“来者不拒”,还是第一次。 最后,王彊持着刘宗的手令,与刘祝一道告退。 刘宗破天荒的起身相送,目送着王彊、刘祝消失于风雨中。 刘宗不喜欢王彊,他认为后者性格阴鸷有城府,满腹心计,野心勃勃,为人做事没有底线,为了向上爬可以不择手段。 对于王彊,刘宗从来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以致全军上下都知道两人不睦。为此,刘景曾不止一次私下劝和,可刘宗仍然我行我素,不改心意。 不过这次,刘宗对王彊的看法明显发生了变化,毕竟,若是一切皆如其言,他将以“一己之力”击败荆州水步大军,此乃惊世之功,足以令他名动寰宇。 即便事情未能如愿,刘宗也决定不再像过去那样,千方百计压制他,而是尝试着接纳他。 王彊、刘祝持着刘宗的手令,各自回到自己的营地,不久之后,整个刘景水军大营便开始沸腾起来,数以万计的战士、棹夫走出营帐,冒着大雨忙碌起来。 而接下来两日,大雨依旧下个不停。如果之前王彊只有七分把握,那么现在就有九分了。 ………… 荆州军对此浑然不知,经过两天的努力,建在地势高险之处的新营地初具雏形,荆州军业已转移了一部分将士,而剩下的人,将在明天全部迁往新营地。 “咳咳……”外间风雨大作,蒯越身体倚着床榻,轻轻咳嗽着,其手中之书乃《汉书》《张良传》,虽然已经读过无数遍,可他仍逐字逐句,仔细阅读。 蒯越的营帐建在全军地势最高的地方,可即便如此,也未能逃过水淹的下场,地面上的积水已经没过了小腿。不过相比起下半身整日泡在水中的将士们,他无疑要好多了。 由于身体受伤甚重,蒯越近来精神萎靡不振,十分渴睡,每天至少要睡上六七个时辰,才能稍稍恢复一些精神。 然而今晚也不知怎么了,始终心神不宁,难以入眠。 直到夜半时分,蒯越方有了些许睡意,他合书就寝,就在似梦非梦,似醒非醒间,忽然听到万马奔腾,征鼙震地般的响声。 一开始蒯越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毕竟这样极端恶劣的天气,根本不可能出兵,便没有在意。 只是不一会,蒯越就感到有人在拼命摇动他的身体,蒯越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便看到一张张沾满雨水,骇然扭曲的脸。 “长史、长史……发水了、发水了……”几名门客亲信神情 惊惶,争先恐后的大喊道。 接着不等蒯越反应过来,门客亲信们就不由分说,将他抬上一张长榻上,以绳索将其牢牢固定住,并在他身体盖上一层又一层皮褥、草席。最后众人七手八脚,抬起长榻,向外跑去。 “完了……” 当蒯越感到冷风卷过,暴雨临身,终于反应过来,顿时面若死灰,心中亦是一片绝望。 连日大雨,不仅令湘水暴涨,亦引起山洪暴发,万水汇注,顷刻间便形成了一场滔天水患。 洪水来势汹猛,一泻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没了荆州军大半个营地。时值后夜,荆州军将士酣睡正熟,毫无反应,几乎被一扫而没,尽为鱼蟹。 蒯越的门客亲信虽然拼尽全力,可惜终究未能带主人安全脱离险境,人力在天灾面前,何其渺小,洪水从后奔腾而至,瞬间就将众人卷入汹涌的洪水中。 蒯越身有重伤,一旦坠入洪水中,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希望,万幸的是他被门客亲信用绳索固定于榻上,在水上载浮载沉。 不过覆盖在其身上的皮褥、草席却都被洪水冲走了,使得蒯越伤口直接暴露在雨水中。 伤处传来的阵阵痛楚,简直如同千刀万剐,令人痛不欲生,可蒯越却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不过,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就算没有被洪水所没,也已必死无疑。 然而他死不足惜,先是轻敌冒进,阵前督战,被敌所趁,接着身为主帅,却未能提前察觉水患,导致全军尽没…… “没想到我蒯越一世英杰,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蒯越任由雨水拍打在脸上,惨然笑道。 “长史……”洪水过后,一些深谙水性的门客亲信陆续回到蒯越身边,有人从水中捞出一张皮褥,重新盖在蒯越的身上。 如今天色黑暗,加之大雨如注,难以辨别方向,所幸之前撤退及时,他们距离目的地应已不远。 果然,没过多久,他们就游上了一座山岗,此时上面已经聚集了数以千计的士卒,其等个个单衣裸足,形容狼狈。 山岗上树木虽多,亦不足以为所有人遮风挡雨,门客亲信抬着蒯越来到最大的一棵树下,立刻驱赶在下面避雨的士卒。 士卒们皆怒目而视,不肯相让,直到被告知长榻上躺着的乃主帅蒯越,这才怏怏让出位置。 蒯越治军严厉,却并不苛刻士卒,是以颇得军心,何况蒯越就像军中私下传言的那样,还受了重伤,士卒们都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即使心里多有不愿,也会让出位置。 蒯越对门客亲信们的做法颇有些不满,都到这个时候了,怎么能对士卒用这种粗暴手段?难道他们就不怕激怒士卒吗?然而他们护主心切,蒯越也不好对他们多加指责,边咳嗽边道:“此树枝叶繁茂,冠盖如云,不可独占,士卒当与我共避其下。” 士卒们闻言颇为感动,心中的不满之意立时消散了大半,皆说道:“多谢长史垂怜,我等身体强健,不怕淋雨……”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四章 泽国 “北军完了……”望着蜂拥逃入新营地的荆州军士卒,宋麟不禁感慨道。他三天前赶赴酃县面见刘景,仅仅待了一个晚上,次日就匆匆赶回来了,毕竟他并非无名小卒,如果长时间不露面,必然会引起荆州军的怀疑。 区雄对此深以为然,荆州军确实完了。其身高六尺六寸,膝盖以下,皆没入水中。新营地地势甚高,尚且积水数尺,荆州军营地那边水深怕是得有数丈了。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荆州军败局已定,如果他们的水军接下来能够热乎乎的粥饭,连冷硬的糗糒也没得吃。 荆州军将士强忍着腹中悲鸣,眼巴巴望着东方,知道水军营坞距离他们不远,心里都期盼着水军同袍能够尽快前来解救自己。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水军的情况并不比他们强多少。 由于营坞建设过于简陋,兼且事先没有准备,水军可谓损失惨重,不仅舟船多有倾覆、遗失,战士、棹夫也是死伤无数,营坞内一片狼藉,几乎沦为废墟。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营坞刚刚经历一场洪水的肆虐,荆州水军将士尚未得片刻喘息,刘宗便率兵船倾巢而至。 因为王彊的提醒,刘宗有了近三天的准备时间,因此才得以将洪水的影响降至最低。 刘景水军此番前来,船舰器械皆精,将士精力十足,而且兵船数量上也占有极大的优势,这一仗尚未开打,结果便已注定。 刘宗这次作战的目的不是击败敌人,而是全歼敌人,是以,命王彊率领本部兵船,迂回至荆州水军的身后,堵住其等后路。 一见刘景水军摆出一副准备围歼己方的阵势,本就惶恐不安的荆州水军士卒更加骚动连连。 危急时刻,蔡勋等将不得不以杀戮作为手段,并且身先士卒,这才勉强定住了军心。 然而双方一经交战,荆州水军立刻便落入了下风,不久就开始节节败退,显露出不支之相。 这也不能全怪荆州军士卒不尽力,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当前士气低落,饥渴难耐,不管是精神,抑或身体,都处在低谷,这也就是在水上,四周皆是茫茫江河,士卒无路可逃,若是在陆上早就一哄而散了。 不过这一战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当王彊迂回到荆州水军的身后,彻底完成合围后,并配合正面的刘宗展开夹击,荆州水军士卒立即就崩溃了,各个船舰上开始陆续收旗弃棹,向刘景水军投降。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五章 败逃 时值日出,天色大亮,刘景身处于南城门楼的最上层,手扶窗台,遥望远方。蔡升、马周、褚方、韩广等人皆立于其后。 刘景是在深夜时被人唤醒的,据城上守夜的士卒禀报,湘水大溢,酃县南郊尽数被淹。 到目前为止,城外平地水深已有数丈,城墙仅高出水面一丈余。而酃县城内,积水也已极深,出行必须要借助轻舟才行。 王彊两天前就传来消息,称近日湘水恐有泛溢成灾的危险,是以刘景对此有一定心理准备,还特别赶制了一批轻舟备用。 之前宋麟曾言,荆州军为避免雨水成灾,已经另择地势高险之地修建营垒。 不过据他了解到的情况,荆州军目前只转移了一部分人,大部分士卒仍留在旧营地。 这场大洪水爆发于深夜,来势疾速,荆州军断无幸免之理。 面对老天爷的“相助”,刘景心情可谓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参照历史上“水淹七军”,不出意外他将获得一场完胜,数万荆州军,必尽为其俘虏矣。 需知,这数万荆州军,乃是刘表花费十年时间,才聚拢起的精锐之师,一战尽没,已不能简单用“伤筋动骨”来形容。 毫不夸张的说,刘表现在很难再凑出第二支“荆州军”。 这一战,可以说直接打断了刘表的“双腿”,使其丧失了行走能力,至少短时间内难以恢复。 如此一来,长沙南部诸县、零陵、桂阳二郡几乎成为刘景囊中之物,甚至收复长沙全境,与刘表划江而治也不是不可能。 忧的是,洪水肯定不会只局限于酃县,湘水上游的零陵诸县,耒水上游的桂阳诸县,十有八九也难逃这场浩劫。 只希望洪水波及范围能够尽量小一些,不然的话,就算他最后如愿将整个荆南收入囊中,得到的也只是一个烂摊子而已。 风雨中的喊杀声正在逐渐平息下来,蔡升不禁大笑道:“哈哈……刘君,刘伯嗣、刘文绣、王子健必已获胜,此战定矣。” 刘景含笑颔首,他说得一点没错,湘水西岸的水军一败,荆州军连理论上翻盘的希望都失去了。 不管是耒水北岸的蔡瑁水军,还是被洪水包围的蒯越步军,都成了秋后的蚂蚱。 如果蔡瑁足够机灵,还有逃走的机会,蒯越及其麾下大军则是完完全全没有半点机会。 马周、褚方、韩广等人也争相向刘景道贺,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聚集到刘景麾下,与荆州军生死搏杀。 然而他们并不是人人都和刘景一样,对此战充满信心,即使心里奢望过胜利,却也从没有想过胜利竟然会这么快到来。 刘景崛起之势已是不可阻挡,即将一飞冲天,而他们这些人,也将扶摇而上,平步青云。 未来,他们的舞台将不再局限于酃县方寸之间,整个荆南千里地方,都将任由他们驰骋。 在众人欢声笑语中,水军舰队渐渐浮现于众人眼前…… ………… 昨夜洪水一泻而下,湘水西岸的水军营坞几乎沦为一片废墟,而蔡瑁所在的营坞由于建在耒水北岸,受到的影响要小得多,不过这也是相对而言。 蔡瑁夜里冒雨四处奔走,直到平旦才彻底掌控住局势,而这时刘宗已率兵船倾巢而出,向湘水西岸的水军发起了全面进攻。 蔡瑁对此一无所知,不过即便知道,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士卒又非铁打铜铸,折腾了小半夜,早就精神萎靡,己溺己饥,驱使这样疲惫不堪的士卒作战,除了为敌军送人头,还有何用? 待士卒食完糗糒,精力稍复,不等蔡瑁下令登船,便望见滔滔洪水中,十余艘大小船舰由南向北而来。 期间洪水汹涌,小船时有倾覆,而周围同袍竟无一施救。 蔡瑁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然而更让人震惊的是,这十几艘船舰,只有一艘船朝着营坞驶来,其余都顺流向北逃去。 蔡瑁站在雨中,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即便是白痴,也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了,湘水西岸的水军,必然已经败于刘景军之手。 “大兄……”蔡勋一身血污,从颠簸的甲板上跌跌撞撞跳上岸,扑倒在蔡瑁脚下,声嘶力竭的大喊道:“败了、败了……” 蔡瑁气得咬牙切齿,目光泛红,如果此人不是他的从弟,他恨不得立刻将其砍死。 黑夜视线不明,行动不便,也就是说,刘景水军至多平旦出战,而眼下才日出,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多时辰,蔡勋麾下战舰不下百艘,竟然这么快就败了。这个废物,枉费他的信任! 看到蔡瑁眼中冒出杀气,蔡勋虽知从兄不会真杀了自己,还是忍不住解释道:“大兄,敌军似乎对这场洪灾早有预料,乃是有备而来。而我方营垒不固,洪水所过之处,尽为糜烂,士卒丧胆,船舰残破,此消彼长下,就算我连斩数人,亦难挽颓势,此战之败,非攻战之失也。” 蔡瑁也知道此战不能全怪蔡勋等人,两人调换位置,他未必能比蔡勋强多少。 蔡勋又道:“大兄,现今败局已定,此地不宜久留,我等当先暂时撤回临湘,再作商议。” “你这庸儿!”蔡瑁闻言大怒,拔刀出鞘道:“你让我抛弃步军,率船而逃?” 蔡勋苦口婆心的劝道:“眼下步军尽为水淹,大兄即便留下,又有何用?大兄目前麾下船舰不过百余艘,而敌人战舰,数倍于我方,乘胜顺流而来,我等兵少船寡,拿什么对抗敌人?” 就在这时,营中士卒忽然喧哗起来,蔡瑁、蔡勋同时望向外面,只见茫茫风雨中,数以百计的战舰密布江面,踏浪而来。 “大兄……”蔡勋惶急道,再不走,他们就真的走不了了。 蔡瑁环顾左右,只见兵无斗志,将无战心,即便强行驱使作战,恐怕也会步蔡勋等人的后尘。 “撤……”蔡瑁咬牙切齿道。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六章 军令 刘景水军的出现,立时击碎了蔡瑁心底仅有的矜持,惊惧之下,发出了全军撤退的命令。 为了避免引起敌人注意,蔡瑁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楼船座舰,转而换乘一艘不甚显眼的艨艟。 眼见荆州水军无心应战,仓皇出逃,刘宗自然不会轻易放任他们离去,此时不趁机扩大战果,尽力削弱敌人,那就太对不起这样千载难逢的良机了。 在刘宗的率领下,水军将士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对逃窜的荆州水军诸舰展开围追堵截。 蔡瑁撤退的决定终究还是下晚了,只有约半数的船舰冲破了刘景水军的包围网,剩下的船舰皆落入重围,有些更是连营坞大门都没出去,全成了瓮中之鳖。 倘若陆地上没有积水,荆州军将士或许还能弃船上岸,从陆上撤退,可惜耒水北岸同样遭到洪水淹没,虽然不像酃县南郊那般水深数丈,却也难以通行。 水、陆皆难以脱身,打又打不过对方,无奈之下,荆州军将士开始成批成批投降。 大局初定,刘宗派刘祝率兵船象征性的北上追击逃敌,他则和王彊逐一消灭不肯归附的敌人,接收束手就擒的降人,自此,水上战斗逐渐落下帷幕。 仅仅一个早晨,刘景水军就获得了两场堪称辉煌的胜利,这两战下来,刘景水军俘获敌舰过百艘,战士、棹卒数千人,而己方相比之下,损失却微乎其微。 营坞内的军资粮秣颇丰,令刘宗都忍不住眼前一亮,以最快的速度搬空了所有物资,而后与归来的刘祝部会合,优哉游哉返回酃县。 在刘宗眼中,被洪水围困的荆州军,就是一块俎上之肉,想什么时候宰割,就什么时候宰割,因此显得不慌不忙。 由于酃县城外已是一片泽国,刘宗带领舰队直抵酃县城下。 刘景冒雨迎于城墙之上,他一手拉着刘宗,一手拉着王彊,回到城门楼内,笑着说道:“从兄,子健,此战你们二人居功至伟,无人能及。” 众将虽心有不甘,却也都认同刘景的话,一一向两人祝贺。 刘宗朗声笑道:“此战之所以能大破北军,皆子健之谋。” 刘宗乃是水军主帅,论功劳,他必然排第一,谁也争不过他,根本没必要往自己身上揽功。 不过让刘景惊讶的是,刘宗居然会替王彊邀功,这可真是令刘景颇感意外,一直势如水火的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不过这却是刘景乐于看到的,以前他时常为两人不睦感到头疼。 王彊一脸谦虚地道:“司马过誉了。自古成败在于决断,我只是根据以往的经验给出建议,洪水到底会不会发生,谁也不敢肯定,司马能够当机立断采纳我的建议,方才有此大胜。” “子健言之有理,《书》云:惟克果断,乃罔后艰。’”刘景对刘宗不吝夸奖道:“从兄为人素有决断,此我亦不及也。” 刘宗笑着摇头道:“你们再这么夸下去,我真要把自己当成当世名将了。” 刘景吹捧道:“现在称从兄为‘当世名将’虽稍显过早,但称为‘楚之名将’却不为过。” 刘祝附和道:“蔡瑁乃荆州名将,却三番五次败于司马之手,司马确实当得起名将之名。” 听到刘祝提起蔡瑁,刘宗面色不由一沉,恨声道:“这次算蔡瑁跑得快,不然让我抓到必断其狗头,收藏于木盒之中,整日赏玩。”显然刘宗还在为蔡瑁之前赠送木盒之举而耿耿于怀。 刘景失笑道:“从兄开战以来,于水上四战四捷,荆州水军几遭全灭,蔡瑁望风而逃,即使如此,仍不能令从兄气消吗?” 刘宗斩钉截铁地道:“不斩蔡瑁狗头,我气难平。” 刘景缓缓摇头道:“也不知道经过这一场大败后,刘荆州还会不会继续任用蔡瑁为将。” 刘宗道:“刘景升乃是儒人,不习武事,麾下本就缺少领兵之人,如今丧师数万,更乏人用,蔡瑁也算人才,又是刘景升妻弟,以后说不定会更受重用。” 刘景击掌而笑道:“若日后由蔡瑁统领北军,江北之地,岂不是任由我等纵横驰骋?” 刘宗听得微微一怔,随即心里忍不住感慨道:“仲达果然不是甘居一隅之人。如今尚未据有荆南,就生出窥北之念,其志之宏广,真非常人也。” 蔡升拍案而起道:“北军举兵南下已有两载,令我荆南之地山田尽芜,屋宇空寂,百姓流离,此仇不报,枉为人也。待刘君北伐之日,我愿为前锋,定将荆南所受之苦,十倍还于江北。” 马周亦道:“宏超说得对,必须要让荆北人血债血偿。” 刘景摇头道:“宏超、子谨既然知道荆南百姓遭受的苦难,又怎忍心变本加厉施于他人?” “这个……”蔡升、马周被问愣住了,一时间无言以对。 刘景麾下基本都是荆南本地人,过去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酃县周边,是以不用太担心军纪问题。不过当他接下来进入高速发展期,乃至跨境作战,军纪就会变成一个大问题,他现在这番话,也是提前给众将打打预防针。 刘景没有深说,很快就结束了这个话题,而室中的气氛也随着话题的转换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日中,水军将士饱餐一顿后,准备奔赴最后的战场,一鼓作气解决被洪水围困的荆州军。 刘景不顾刘宗等人的劝说,执意登舰亲往战场,他给出的理由很充分,要想最大程度招降敌人,他本人不露面怎么行? 为此,刘景向全军将士下达了一个军令:“敌人凡降者,任何人不得侵害,违令者,斩!” 蔡升本来在和刘祝商量着为祝阿报仇一事,听到刘景的命令,两人顿时感到事情不妙,他们都是跟随刘景多年的老人,知道刘景军法严格,言出必践,只希望那人能够顽抗到底,否则的话,他们就不好直接对其出手了。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七章 自刎 数以万计的荆州军将士,被洪水分割于一座座“孤岛”上,从昨天到现在,粒米未进,又遭雨淋,当真是又饥又寒又乏。 新营地倒是有避雨之帐,有果腹之粮,奈何如今山洪甚疾,即便是轻舟小船,动辄也有倾覆之危,更勿提靠人力横渡洪水。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雨停水退,然而这却与等死无异。 因此当刘景水军舰队出现的那一刻,荆州军中不管是打算死战到底的,还是准备俯首系颈的,全都松了一口气,没有希望的等待,才是最折磨人的。 古往今来,每个上位者都希望麾下“三军之士,视死如归”,但这却并不现实,有生的机会,没有几人能够做到从容赴死。 刘景水军数百大舰直逼而来,荆州军将士大多都老老实实跪地请降,只有极少数荆州军将领,利用个人威望乃至杀戮手段,强逼麾下士卒跟随他负隅顽抗。 对此,刘景水军二话不说,大舰四面围攻,弓弩如雨,当杀得敌人胆寒后,最后发动登陆作战。荆州军士卒本就是迫于无奈,缺乏斗志,顷刻间即瓦解。 刘景虽然不听刘宗等人的劝告,执意乘船前来,不过蒯越的前车之鉴才过去几天?他岂能不多加小心?因此他一直安安静静待在中军,不曾靠近前线战场。 刘景不断接到前线传回的消息,某某别部司马率众请降、某某校尉率众请降…… 这数万荆州军乃是刘表花费十年心血,汇聚一州才俊建立起来的精锐之师。而荆州又是刘备“起家之地”,里面不乏蜀汉有名有姓的人物,特别是刘景还听到了别部司马魏延之名。 只是如今局势还不甚明朗,刘景暂时无意接见他们,但接下来这个人,他就不能不见了。 赖恭被刘祝亲自护送至刘景的座舰,刘祝以前曾数次前往襄阳,与赖恭有过几面之缘,素知赖恭与刘景关系特殊,所以未敢以绳绑缚,可为了刘景的安全起见,刘宗还是将他从里到外搜了一遍身。 “赖君……”刘景闻讯后第一时间来到甲板上迎接赖恭。 赖恭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刘景,良久,才叹道:“唉!仲达,我从未想过,你我再次相聚之日,竟会是眼下这样的境况。” 刘景微笑道:“不瞒赖君,此情此景,皆在我意料之内。” 见刘景逞口舌之利,赖恭忍不住反驳道:“我军之败,败于天灾,非战之罪也。若没有这场洪水,胜负犹未可知。”本来赖恭最后想说刘景必败无疑,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变换了说辞。 他倒不是怕触怒刘景,他对刘景素有恩惠,两人更有半师之谊,他就算说得再过分,刘景也拿他没奈何。只是他虽是刘表之臣,和刘景的关系也非同一般,没必要为一方,为难另一方。 刘景摇头道:“赖君这话不对,北军非止败于天灾,不然为何面对这场洪水,我军毫发未伤,甚至因势利导,大获全胜?” 刘景的这番话顿时令赖恭沉默下来,他刚才已经从刘祝那里听说,刘景水军两战两捷,打得荆州水军几乎全军覆没,蔡瑁仅率数十船仓皇而逃。 同样的情况,为何刘景水军不受洪水影响?毫无疑问,刘景方提前就做好了万全准备,而荆州军却浑然不知,此战胜负,早在洪水暴发前就已经注定了。 “赖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我入船室暂歇。”刘景一边说,一边拉住赖恭的手臂,将他领入楼船的爵室中,并细心的让人取来胡饼、小食、美酒。 赖恭心头不由一暖,他现在确实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当即也不与刘景客气,拿起胡饼、小食吃起来,期间美酒亦是饮个不停,以便驱除身体内的湿寒之气。 与此同时,王彊率领麾下舰队,将一座聚集着上千名荆州军将士的山岗团团围住,风雨中,王彊让麾下士卒冲着山岗齐声大吼道:“刘君有令,降者不杀。尔等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荆州军将士闻言,一阵骚动,目光齐刷刷望向一棵大树下。 蒯越本就身受重伤,昨夜又被洪水狠狠折腾一番,身体立刻就垮了,天色刚亮便昏迷了过去,到目前为止已有数个时辰,门客亲信们都怕他就此一睡不醒。 然而伴随着刘景军的呼喊声,蒯越竟奇迹般转醒,门客亲信们皆欣喜若狂,“主人……” 蒯越微微扯了扯嘴角,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再次醒来,不过他的身体他最了解,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蒯越听门客亲信大致说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叹道:“我受到将军信任,得以统帅三军,由于轻敌冒进,思虑不周,加上天降灾祸,导致全军覆没。我上负将军之托,下负将士之望,今创甚将死,皆咎由自取,诸君请取我头归降。” “主人何出此言?”门客亲信们全都伏地道,“主人死,我等亦不独活,愿随主人同死。” 蒯越沉默良久,才微微点了点头,他被门客亲信搀扶起身,对四周围过来的士卒道:“此战之罪,在我一人,与诸君无关。我深受将军之恩,当自刎以谢罪,我死之后,诸君尽可归降。” 说罢,蒯越接过门客亲信抵来的长剑,横于颈上,忍不住心里一叹,他为人素有大志,深中足智,谋略过人,然而他和他的先人蒯通一样,未能遇到明主。 昔日韩信不纳蒯通三分天下之计,最后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而刘表固然对他贤之、用之,却不能尽信之。当初如果刘表听从他养精蓄锐,暂缓南下的意见,何至于有今日? 蒯越最后长出一口气,手上长剑用力一抹,鲜血霎时飙出,八尺之躯,轰然而倒。 门客亲信将其抬回长榻之上,而后相视一眼,皆自刎而死。 围在四周的荆州军士卒见此,无不叹息。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八章 义士 刘景和赖恭正在爵室内谈论着蒯越,忽然接到了后者自刎而死的消息,赖恭当即一愣,失神下手一松,酒杯不由跌落地上。 “长史……”赖恭深深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悲切之色。 刘景亦是放下酒杯,心中感到十分惋惜,蒯越可谓荆州最杰出的人才之一,当年刘表势单力薄,正是靠着他的辅佐才得以强大。历史上曹操在夺取荆州后,忍不住同荀彧写信说:“不喜得荆州,喜得蒯异度耳。”由此可知其人的名望与才能。 无奈蒯越和刘表牵连极深,而且刘景的零陵太守之位,是由张羡表举,与私署无异,实际上的身份仅为四百石酃县长,和皇伯、州牧的刘表,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一比,如云泥之别。 甚至刘景都比不上蒯越本人,其乃是镇南将军府长史、故章陵太守、樊亭侯。因此,蒯越根本不可能归顺刘景。 不过即便蒯越不能为己所用,刘景仍然不希望他死,因为死了的蒯越,对他毫无价值,只有活着的蒯越,对他才有价值。 蒯越堪称刘表麾下首屈一指的重臣,刘景若将其俘虏并善待,必会对刘表造成巨大的打击,可惜蒯越未能让他如意。 接着刘景又听说蒯越六名门客亲信,皆自刎而死,无一苟活,心里不禁大为感慨,古人素重忠孝节义,为此不惜性命。 从前田横守义不辱,横刀自刎,其麾下五百人浮于海上,得知田横已死的消息,尽皆自杀。 后世诸葛诞起兵反抗司马昭,兵败被杀,其部众数百人,面对“降者生,不降者斩”的选择,无一肯降,全都从容赴死。 蒯越虽不及田横、诸葛诞得人效死至此,亦足以自傲了。 刘景忍不住想,如果他兵败身亡,会有人追随他而死吗?但这个念头转瞬间就被他驱逐出脑海,他绝对不会落到这副田地,所以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存在。 刘景不由和赖恭感慨道:“蒯异度乃楚国之望,士之冠冕,其人深有谋略,文武兼资,论才能还要超过他的先人蒯通。当今汉室不幸,社稷沦丧,九州云扰,蒯异度身负济世之才,本该辅佐明主,兴复汉室,名垂青史,可惜现在却因刘荆州一己私利,兴不义之兵,枉死于荆南。” 赖恭闻其言,心里颇为不快,都到这个时候了,刘景还不忘向刘表身上泼脏水,出言反驳道:“将军乃荆州之主,张长沙倔强不顺,举三郡而叛,将军命州兵跨江讨伐,此上征下战,去暴举顺,怎能说是不义之兵?” 刘景不疾不徐地道:“赖君久在北军,这两年来荆南百姓遭受的苦难,相信没有人比赖君更了解。在我等荆南之人眼中,北军就是不义之兵。” 赖恭道:“荆南之所以战乱连年,皆因张长沙不肯屈服。” 刘景摇头道:“如此说来,曹孟德奉天子之命征讨四方,其军入南阳时,刘荆州应该束手就擒才对,何以抗拒王师?” 赖恭嘿然无语,他当然可以说曹操是乱臣贼子,今年正月爆发的天子衣带诏事件就是证明。 不过真要这么强辩下去,最后必定会变成“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口舌之争,赖恭现在实在没心情与刘景争论这个。 见赖恭沉默下来,刘景也不再多言,适时将话题转移到嫂子赖慈和侄儿虎头身上。 蒯越乃是荆州军主帅,其自杀身亡的消息一经传出,立时击垮了荆州军将士仅存的抵抗之心,各个“孤岛”皆望风而降。 至此,刘景水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迅速扫平了“诸岛”,俘敌万余人,目前仅剩据守新营地的数千荆州军执意不肯投降。 刘景一声令下,水军数百艘战舰立刻将荆州军新营地围得水泄不通。为了毕其功于一役,刘景只留下千余人看押俘虏,其余士卒全部抽调到前线,包括刘修、刘亮、严肃部三千余人。 望着水面上鳞次栉比的战舰,以及甲板上密密麻麻的甲士,荆州军将士无不神色忧惧,惴惴不安。 如果不是碍于刘磐淫威,或许众将士早就向刘景军投降了,毕竟连主帅蒯越都已自杀身亡,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奋战下去? 刘磐作为刘表亲侄,为人刚猛,宁死不屈,曾有司马、校尉劝其投降,刘磐二话不说将其等收押,之后当着数千将士的面,亲自手刃几将,以示决心。此后,再无一人敢言“降”字。 不过刘磐此举看似稳住了军心,其实私底下暗潮涌动。 刘磐对此亦是心知肚明,可他不这么做,只会死得更快,任何人都可投降,唯独他不行。 去年孙策进攻江夏,从兄刘虎奉命率兵救援黄祖,最终被孙策所败,死于乱军之中。从兄刘虎素来不以武事见长,尚且能够战死沙场,不损名节,他素来自诩骁勇,如果畏死投降敌人,日后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刘磐已存必死之心,他现在就一个念头,尽可能多杀死刘景军士卒,自己在这里每多杀一人,叔父的压力就减轻一分,这也是他唯一能为叔父做的事情了。 目前营中有士卒七千余人,然而能称得上精锐的,仅两千余人,剩下的不是羸兵,就是降卒。他们先前被派来修建新营地,吃了不少苦头,没想到阴差阳错下,竟然躲过了这场洪灾。 刘磐心里很清楚光靠这两千余人,根本抵挡不住刘景军,羸兵不堪一战,只能打打下手。降兵虽有战力,却不可信任,以眼下的形势,如果让他们顶在前面,说不定立刻就会反戈相向。 无奈之下,刘磐只好让与刘景有深仇大恨的区雄统领长沙降兵。他觉得军中诸将,要说谁不会投降刘景,除了自己外,区雄应该能够排在第二。 “咚……咚……咚……” 随着宛若雷霆般的战鼓声响彻天地,大雨似都缓和了下来。 刘景军要发动进攻了。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九章 倒戈 荆州军的新营地乃是降卒、羸兵、民夫顶着大雨仓促建成,连壕堑都没来得及挖,外部只围了一圈十分简陋的木栅作为营墙,效果未必比鹿角强出多少。 荆州军士卒手持弓弩,躲在木栅之后,目光死死盯着营外。 通天的战鼓声中,数以千计的刘景军将士乘坐一艘艘轻舟走舸,向着荆州军的营垒冲来。 正当荆州军士卒高举弓弩,准备对登陆的刘景军发动攻击时,大战却率先在营垒内爆发了。 在区雄的率领下,超过两千的长沙兵瞬间倒戈相向,区雄、区胜按照之前拟定的计划,分别率领一部人马,对左右两侧的荆州军弓弩手发动凶猛的白刃战。 弓弩手一时不察,又缺少铠甲,顷刻间就被持着刀戟的长沙兵杀得溃不成军,死伤狼藉。 而宋麟则趁机率领上百刀斧手,砍伐木栅,为刘景军清除阻碍。 面对营中惊变,刘磐一时都惊呆住了,区雄和刘景有着极深的仇怨,这乃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因此他才没多加提防。然而万万没想到,在他眼里最不可能叛变的人,现在却第一个叛变了。 荆州军士卒本就是迫于刘磐的凶威,才不得不硬起头皮作战,实则并无多少战意,很多人心里都抱着事有不济,立刻投降的打算。区雄率众倒戈,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荆州军士卒纷纷丢弃武器,向后退去,诸将亦喝止不住。 眼见因为区雄的叛变,引发全军大乱,再也无力对抗刘景军,刘磐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当即不管不顾,大步冲向区雄,面容扭曲的大喊道:“区雄小儿!你这反复无常的死卒!我今日必将你千刀万剐!” 区雄身高虽只有六尺六寸,却体格强健,臂力过人,其手持一柄四尺余环首刀,穿梭于敌人之间,左劈右砍,格杀数人。 刘磐疾速逼近过来,区雄怡然不惧,刘磐固然号称“骁勇”,但他也不是酒囊饭袋之徒。 区雄临阵倒戈,功劳不小,不过对他来说还有些不足,如果能够斩杀刘磐,必可得到刘景的重视,届时刘宗、蔡升、马周等昔日仇人,也无法再针对他。 念及于此,区雄看着刘磐的目光,就像在看着稀世珍宝一般,随即主动迎向刘磐。 “杀……” 伴随着一阵金铁交鸣声,双方部曲亲卫当先杀成一团,激烈而又残酷的贴身肉搏战下,顷刻间就倒下了三分之一的人。 刘磐双目血红,状若疯虎的撞入敌群,手中长刀肆意劈砍,即便区雄部曲亲卫皆是勇士健儿,仍然挡不住发了疯的刘磐。 区雄直到直面刘磐,才意识到后者勇猛到了什么程度,而且刘磐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心中登时憷了三分。 刘磐一路闯过重围,杀至区雄面前,目眦尽裂地怒吼道:“区雄小儿!给我死!”言讫,刘磐闪电般挥出手中长刀。 区雄只见一道白光穿破雨幕,疾速向自己的脖颈飞来,身体不觉一寒,举刀迎向白光。 “铛!” 区雄一向自诩臂力过人,然而与刘磐对了一记刀后,竟然吃不住力,身体踉跄而退。 刘磐得势不饶人,箭步追上区雄,长刀疯狂劈砍,每一击都倾尽全力,不留半点后路。 区雄左支右绌,连战连退,面对刘磐的凶猛进攻,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一时间被杀得手足俱软,心里叫苦不迭。 “铛!” 刘磐在连续劈斩十数刀后,终于劈落了区雄手中之刀,跟上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如今营内满是积水淤泥,区雄身披重铠,又久战乏力,一时竟难以起身,心中顿时一凉,贪功冒进,竟将自己搭进去了。 刘磐脸上露出略显狰狞的笑容,边挥刀边吼道:“尔公说杀你,就必杀你!给我死!” “完了……” 就在区雄准备闭目等死之际,一个并不算高大的身影及时出现,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 “褚方……”刘磐气急败坏道。 原来就在刘磐追杀区雄时,刘景军正经由宋麟等人开辟的通道,源源不断涌入荆州军营垒。 其实诸将之中,蔡升是第一个冲进来的,只是他与区雄有私仇,见后者被人追杀,乐得在一旁看热闹,并没有出手救援。 褚方却是一眼就认出了刘磐,和区雄也没有恩怨,所以第一时间出手,将区雄救下。 褚方以手中大戟指着刘磐,说道:“你在临湘、酃县多次以语言挑衅、辱骂于我,我不欲逞口舌之利,便没有理会你。今日你我狭路相逢,我自当亲自斩下你的首级,以洗刷昔日之辱。” 眼见刘景军势如破竹,己方则望风披靡,刘磐内心一阵凄凉,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褚方小儿,你要给我陪葬,我自然没有意见。”话音一落,刘磐飞身扑向褚方,长刀疾斩,仍是不留后路,以命搏命的打法。 “杀!”褚方暴喝一声,大戟凭借长度上的优势,后发先至,直搠刘磐的咽喉。 本来一往无前的刘磐,忽然向一侧跃去,大大出乎褚方的预料,直到他看到区雄的身影。 原来刘磐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区雄临阵叛变,让其所有努力付之东流,心中对其恨意之深,就算死也要拉上他。 区雄刚刚被部曲搀扶起身,一见刘磐朝着他扑来,大惊之下,急忙将左右推出去抵挡。 当刘磐旋风般斩杀二人,却发现区雄早已没入人群之中,再难找到踪迹,刘磐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而这时,周围的荆州军及长沙兵似乎知道了他的身份,全都一窝蜂向他杀来。 刘磐现在身边已无部曲跟随,即便个人武力再强,又如何能挡得住四面八方袭来的长矛,仅仅几次搠击围攻,就让他身上多了七八个血窟窿。 刘磐右腿被刺穿,单膝跪在地上,褚方从后奔至,以大戟小支勾住刘磐的脖颈,用力一扯,直接将其头颅扯了下来。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章 可惜 褚方以戟割下刘磐头颅,鲜血霎时间如喷泉一般从断颈处涌出,失去头颅的刘磐再也维持不住跪姿,身体重重倒在积水中。 刘磐一死,隐于人群之中的区雄立刻重新出现,他行至刘磐的头颅前,以脚连连踢踏,恨声道:“你这贱奴!适才一口一个‘死卒’,一口一个‘死狗’,看看现在到底是谁死?” 褚方面上露出不豫之色,先前区雄为了逃脱刘磐追杀,竟以部曲亲信做挡箭牌,如今刘磐一死,他却跳出来侮辱对方尸首,其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作呕。 区雄见褚方神情不悦,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恐已惹对方不快,他和刘宗、蔡升、马周等人皆有仇怨,绝不能再得罪褚方,否则刘景麾下,将再无他容身之地。 其实两人早就认识,区雄少年时慕褚方之名,曾亲自前往酃县拜访对方,不过两人性格、为人、出身等等方面,简直就是南辕北辙,是以此后再无交往。 区雄心里有些后悔当初心高气傲,没有放下身段结交褚方,现在再想结交,为时晚矣。 区雄弯腰将刘磐的首级捡起,递给褚方,谢道:“多谢褚兄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褚方微微颔首道:“足下不必客气。足下既然诚心归附刘君,你我便是同袍,足下遇到危险,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褚方随后将刘磐首级抛给身旁的曲长,说道:“立刻传告北军,刘磐已死,降者不杀……” “诺。”曲长将刘磐的首级挂在矛锋上,高高举起,冲向退往营垒深处的北军,纵声大呼道:“刘磐已死,降者不杀……” 途中刘景军与长沙兵听到喊话,气势更盛,皆随之呼道:“刘磐已死,降者不杀……” 原本督军从事邓方凭借个人威信,尚能勉强约束部伍,然而士卒闻刘磐已死,心气顿失,一朝土崩瓦解,纷纷请降。 邓方不由长叹一声,对左右道:“我本庸人,被将军委以督军之任,今全军尽没,实在有负将军信任。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好说的,唯死节而已。”言讫,邓方持戟冲向对面的刘景军。 邓方为人轻财果毅,深有威信,左右三十余人皆随其冲阵。 刘景军入营以来,所遇敌人不是望风披靡,就是跪地请降,未曾经历一场恶战,将士不免有些骄怠,追击时阵列松散,卒然碰上心存必死之念的邓方等人,立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邓方等人个个舍生忘死,在刘景军阵中狼奔豕突,所向无敌。 见对方区区数十人,就杀得己方人仰马翻,狼狈不堪,蔡升气得脸色铁青,再让他们这么闹下去,他的脸面就要丢尽了。蔡升当即率领亲卫部曲,直入前阵,迎面狠狠撞上邓方一干人。 邓方乃是南郡豪族出身,其人有文武之才,并不是一名善于冲锋陷阵的武将,一路激战下来,固然杀敌颇众,其本人亦身被十余创,早已是强弩之末。 蔡升本就是一名勇冠三军级的猛将,对上强弩之末的邓方,自然是手到擒来,其遽然近身,一刀便斩断了邓方的右臂。 突然遭遇断臂之痛,邓方双目充血,嘶吼连连,左手勉力持戟,横扫向蔡升腰部。 邓方两手俱在,蔡升尚且不惧,何况对方仅剩单臂,当下以刀轻易荡开长戟,旋即持刀突刺,刀刃瞬间贯穿了邓方的喉咙。 “咳咳……”邓方口中不住喷血,左手颤抖着抓住刀刃。 “从事……” 邓方部曲未死者尚有七人,全都疯狂的杀向蔡升,然而四面八方皆是敌人,成功走到蔡升面前的,仅两人而已。 邓方瞋目而死,蔡升不紧不慢地将刀从其喉中抽出,看着眼前两位忠义之士,陡然间,刀光疾闪,两颗头颅腾空而起。 “此人乃忠勇之人,不可辱其尸身。”蔡升将刀缓缓收入鞘中,看着死不瞑目的邓方,决定不取其首,留其全尸。 “诺。”周围部曲士卒皆应道。 随着刘磐、邓方先后阵亡,荆州军零星的抵抗也消失了,数千将士皆弃兵解甲,跪地投降。 刘磐、邓方皆死,北军士卒尽降的消息传回后方,刘景扭头看向赖恭,微笑着说道:“赖君,如何?是我赢了。” 原来两人开战前打赌,刘景认为今天必能攻克此营垒。 而赖恭则持有不同意见,他认为刘磐作为刘表亲侄,断然不会向刘景投降,肯定会死战到底。其据守营垒,麾下士卒数千人,粮谷充足,目前纵然身陷绝境,守个三五日则完全不成问题。 “仲达有区雄及长沙兵作内应,自然是稳操胜券。”赖恭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问道:“仲达,区雄是什么时候暗中投靠你的?你们不是素有仇怨吗?” 刘景缓缓道:“区元伯乃是三天前投靠于我。至于我们之间的恩怨,乃个人私怨,与北军则是国仇,当长沙危急之时,我们自然会化敌为友,一致对外。” 赖恭不禁叹道:“我军有区雄这个隐患,就算没有这场洪水,未来形势也不容乐观啊。” 刘景意气风发道:“洪水也好,区元伯也罢,都不在我的计划内,然而即便没有这些,我依然有十足信心击退北军。” 赖恭心里暗暗道:“仲达真是自负……”面对荆州倾国之兵,刘景以区区一县之地,竟敢放言必胜,世间除了他以外,怕是再也没有人敢如此大言不惭了。 赖恭与刘磐的关系一般,当知道他战死后,并无太多感触,倒是对邓方的死深感惋惜。 邓方作为蜀汉第一任庲降都督,也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物,可惜其过早去世,又没有取得令世人瞩目的功绩,因此未被立传。刘景根本不知邓方其人,是以听到他的名字时毫无反应。 从赖恭口中,刘景得知邓方性情沉稳,贵义轻财,在军中有很高的威望,刘景忍不住道了一声“可惜”,但也仅此而已。、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一章 召见 由于区雄及长沙兵临阵倒戈,直接引发了荆州军全面崩溃,让一场原本堪称艰难的攻坚战,变成了无比轻松的歼灭战。 此战几乎尚未开打,就宣告结束了,不仅刘景军伤亡微乎其微,就连荆州军也没死伤多少人,满打满算也不过数百而已。 除了投降的四千余荆州军,营中尚有两万民夫,他们绝大多数都来自长沙北部罗县、益阳、下隽、汉昌四县,以及临湘。 刘景军前后俘虏的荆州水步军约三万人,加上这两万民夫,总人数必然突破五万大关。 而五万人的粮食消耗,是极其惊人的,如果以年为单位,粮谷支出将高达百万斛以上,即便按天计算,也需要数千斛米。 所幸荆州军为防水淹,已将全部辎重转移至新营地,超过十五万斛,足够五万人五十日之食的粮谷,现在皆归刘景军所用,一时倒也无需担心吃饭问题。 最令刘景及众将开心的,无疑要属获得了荆州军的全部军马,其中可用于作战的良马约一千三百匹,另有挽马数百匹。 荆州历来缺少良马,这是刘表花费十年时间,收刮关中流民,讨伐凉州诸将,才积累下的家当,如今全都便宜了刘景。 有了这批军马,刘景终于可以组建自己的骑兵部队了,韩广及其汉羌旧部也有了用武之地。 所获铠甲、兵器,亦是堆积如山,且不提。 区雄作为此战最大的功臣,刘景自然不能冷落对方,因此战事一结束,立即召他上船会面。 两人毕竟曾有仇怨,谁知他见面后会不会突然发疯,做出忤逆之举,不止于征对其警惕万分,安排甲士护卫刘景左右,蔡升、马周等人亦纷纷赶来。 刘景倒也没有责怪于征小题大做,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相信就算区雄也不会见怪。 区雄当然不会见怪,甚至在入门前,主动交出腰间佩刀,空手来见刘景,而且不敢以功臣自居,将自己的姿态也放得很低,“罪人区雄,拜见刘君。” 刘景起身来到区雄面前,而于征持手戟亦步亦趋跟随在后。 于征乃是闾里游侠出身,以剑术见长,但若是直接亮剑,不免显得失礼,可剑收鞘中,则无以面对突发状况。而手戟则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只要区雄敢有异动,于征绝对能够在第一时间将他斩于戟下。 刘景把伏地大拜的区雄托起,笑问道:“足下自称‘罪人’,请问罪从何来?”接着不等区雄开口,摆了摆手道:“我自问还算是一个诚信之人,既然当众承诺‘过去恩怨,一笔勾销’,就必定会信守承诺。” “刘君心胸气度之广,真乃非常之人也,在下活了这么久,所见豪杰智士不知凡几,却无一人能与刘君比肩。承蒙刘君不弃,纳于麾下,在下必展鹰犬之用,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言讫,区雄悄然打量面前高出自己一个头有余的刘景,心中不免感慨良多,当年他折在刘景手中时,对方虽然状似成年,实际上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区雄在巴丘守江的三年间,口中念叨最多的名字,不是自己的亲人朋友,而是刘景。他无数次后悔自己当初的莽撞,他本有一百种方法和刘景周旋,却偏偏选了一个最愚蠢的方法。 不过如今再看,他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想当然了,刘景可是仅靠一县之地,覆灭倾国之军的人杰,就算古之田单,也不及他,自己拿什么和这样的人杰抗衡? 刘景手指一侧的蔡升、马周等人,笑着对区雄道:“他们这几人,想来也不用我多做介绍,足下应该都认识。” “蔡兄、马兄……” 区雄成名已久,年纪亦长,却率先行礼,蔡升、马周心里虽然对区雄不屑一顾,却也不得不回礼,只是态度上颇为敷衍,脸上也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刘景故作不见,古话说得好:“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可避免就会产生分歧、矛盾,妄想麾下一团和气,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只要不是内斗到以私废公就好。 接下来,刘景又为区雄介绍刘祝、刘亮等“后起之秀”。区雄横行临湘之时,刘祝、刘亮等人或在市井为盗,或在市井贩鱼,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物。换做以前,区雄岂会正眼相看? 但有时候人生际遇就是这么离奇,他们本是卑微之人,直到遇见刘景,立时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如今以刘景肺腑自居,或率水军,或将步卒,随刘景大破荆州军,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区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连两人背影都望不到。 ………… 胸口剧烈的疼痛令黄忠从昏迷中醒来,他用尽全力撑开眼皮,发现他身前站在一个蒙面之人,手持短匕,似乎欲行不轨。 黄忠心中大吃一惊,下意识想要起身,痛楚一时间如潮水般袭遍全身,尤其胸口各处,险些令他再度昏死过去。 只听蒙面人道:“不要乱动,我非恶人,乃长沙军军医,正在为你治伤。你也是命大,身中五箭,居然全都避开了要害。” 黄忠闻言一怔,随即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昨夜湘水大溢,山洪暴发,荆州军大营顷刻间被淹没大半,黄忠就在睡梦中被卷入滔滔洪水,靠着一具马鞍才侥幸活下来。 黄忠在洪水中随波逐流许久,才爬上一座土冈脱离险境。 其时土冈上已经聚集了三四百人,黄忠官职最高,理所当然接过了领导权,随后在他的指挥下,众人又先后救起数百人。 日中时,刘景数百艘战舰 密密匝匝,踏浪而来,各个“孤岛”无不望风而降。 黄忠所在的土冈也大多欲降,唯独黄忠不肯,结果引起了很多士卒的不满。当刘景军大兵压境,并告知荆州军主帅蒯越已自刎而死,黄忠仍不肯降,这种不满终于到达了顶点。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二章 救治 黄忠自己执意不降,也不许士卒归降,如此一来,等于是断绝了大家的活路,令士卒心中产生了极大的不满,乃至怨恨。 有军司马早就不满黄忠的自作主张,私下鼓动士卒,告知只要除掉黄忠,就可得活命。 在生与死间,士卒并没有过多犹豫,大批人跟随军司马,从背后对黄忠发动了袭击。 黄忠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登陆的刘景军身上,没想到祸起萧墙,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众士卒急于杀死黄忠,为确保万无一失,集中十余具弓弩。 黄忠纵然勇猛冠世,亦难逃弓弩的近距离射击,他虽做出了躲避动作,可人的反应神经,又岂能快过箭矢?立时身中五箭。 对黄忠发动突袭的百余士卒,基本都是在黄忠到来前,就聚集于冈上,并没有受过黄忠恩惠,是以出手决绝,毫不留情。 然而土冈上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不少人是被黄忠到来后所救,其中不乏忠义之辈,眼见黄忠中箭倒地,生死不知,一时间不由悲愤交加,双方顿时在这土冈方寸之间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本来正准备登陆进攻的刘景军将士,忽见冈上的荆州军发生内讧,乐得在一旁看热闹。 经过一番短促而又惨烈的厮杀,百余叛卒皆被杀死,而黄忠一方亦死伤数十人,双方的尸体遍布土冈各处,令人触目惊心。 只是战斗一结束,黄忠一方的士卒却火速向刘景军请降。 说白了,他们其实亦有投降之意,只是碍于黄忠的救命之恩,才不做声。如今黄忠身负重伤,昏迷不醒,他们自然也就不再顾忌,毕竟大家没人想死。 黄忠之所以身中五箭而不死,固然是因为避开了要开,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之前从洪水中捞起一件皮甲,皮甲防御虽不如铁铠,却也成功保住了黄忠一命。 然而这只是暂时的,在军医口中,其他都是次要的,刘景的仁慈才是黄忠能活下来的关键。 战场乃是天下最残酷的地方,古往今来,能够在战后对敌军施救者,可谓少之又少,尤其是重伤者,大多都是补一刀了之。 刘景却打破了这个约定俗成的惯例,他早有吩咐,不论己方将士,抑或俘虏,皆要用心救治。是以,黄忠没有因创伤过重,血液流尽而死,皆赖刘景之仁。 当然,军医话语多有夸大、隐瞒之处,毕竟这个时代,药材乃是珍贵之物,不可能毫无节制的挥霍。救治敌人,也划分等级,比如校尉、司马之流,将会得到更快、最好的救治,而寻常小卒则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黄忠躺在木板上,耳闻军医之言,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 他自认自己有大将之才,可惜追随刘表十年,却始终不得重用,至今已年过四旬,仍然只是个寻常校尉。为此他常常感叹自己就像被绳索牢牢捆缚的猛虎、苍鹰,一身本领,不得施展。 但不管怎么说,他已为刘表效力十年之久。而且不同于那些担任别部司马的地方豪杰,他乃是州军,是刘表的嫡系部队。 刘表也算待他不薄,因此,他打定主意死战不降,未成想竟然引起了己方士卒的不满,阴差阳错下,反被刘景军所救。 黄忠并非迂腐之人,大丈夫但求问心无愧,既然侥幸活了下来,自然不会再寻死觅活。 对于刘景这位“救命恩人”,黄忠过去身在北方时,就屡闻其大名,毕竟其是襄阳南北衣冠公认的荆州士之冠冕,众人平日议论荆州当代翘楚人物,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刘景。不过那时他主要还是以文人形象示人。 但自从去年春,刘景大败蔡瑁率领的荆州水军,斩俘过万,就再也没有人敢以文人视之了。 只是重视归重视,直到昨天为止,恐怕荆州军上至蒯越,下至小卒,没有人能想到,他们会步去年蔡瑁水军后尘,再度折戟于刘景之手。这次,就不是损兵折将,大败而归那么简单了,而是直接来了个全军覆没。 黄忠正想得出神,军医忽然将一根木枚塞入他的口中,黄忠刚有所反应,胸口瞬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军医在为他取出箭簇后,开始以针线缝合伤口。 其实取箭簇的疼痛,更甚于缝合,因为箭簇一般皆有棱有钩,直接拔出,将会造成二次伤害,导致伤口难以缝合及愈合。 医者通常会根据自己的判断,用刀将伤口周围切开,以尽量减少取箭时箭簇对肌体的破坏。 所幸黄忠之前处于深度昏迷之中,没有亲历取箭之痛。可这次缝合之苦,他就躲不过去了。 黄忠身上总计五道箭伤,分别位于左右肩,胸口两处,及右腿,军医每一次缝合,都让他痛彻心扉,汗如雨下,然而他为人刚毅,牙齿几乎要将嘴里的木枚咬碎了,最后愣是没有喊出一声。 就连见多识广的军医也忍不住夸了他两句,直言从医以来,从未见过像他这般坚忍之人。 伤者这般配合,自然为军医行了方便,以最快速度缝好伤口,并为黄忠敷上珍贵的金创药。 直到此时,黄忠方吐出口中之枚,长出一口气,正准备开口感谢军医,忽然听到船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欢呼声。 慢慢地,欢呼声由远及近,最终形成巨大的欢呼浪潮,一波波涌入黄忠的耳中。 黄忠凝神细听外间喊话,面色渐渐变得悲痛起来,新营地被攻破了,刘磐、邓方皆死。 说实话,黄忠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在昨夜洪水暴发的那一刻,一切就都已经注定了。 不过事情真的发生了,黄忠仍然忍不住悲痛万分,尤其是听闻刘磐战死的消息。 刘磐虽为宗室,却不同于其叔父刘表,向来不喜文学,而喜军旅,性格也更像武人,爽朗直接,对他可谓是信任有加。 “刘中郎……”黄忠深深一叹。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三章 奇策 荆州军营内的军资、粮秣之多,绝非一时半刻能够搬空,刘景留下刘修、严肃等人负责此事,自己则准备返回酃县,筹备庆功飨会,犒赏全军将士。 这时,王彊忽然赶来求见,对于这位帮助自己近乎全歼荆州军的功臣,刘景显得十分亲厚,揽其背道:“子健,你这么急于来见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王彊平凡的面孔一如既往的深沉,缓缓道:“刘君,此番北军并非全军覆没,尚有蔡瑁等数十艘战船逃脱。而北军在临湘、罗县、巴丘等地还有数千之众,若是放任不管,让蔡瑁从容集结兵力,稳固临湘,日后再想要收复长沙之地,绝非易事。” 刘景听得不住点头,这事他自然也有所考虑,叹道:“我岂不知‘打虎不死,必留祸患’的道理?然我军连战之下,亦不乏死伤,今水步军合计不过万余人,纵然倾巢北上,也不足以将北军尽数逐出荆南。” 王彊心里早有计划,说道:“若是让北军缓过气来,确实如刘君所言,区区万余人马,不足以击走北军。但此时蔡瑁等人遭逢大败,就像是惊弓之鸟一般,无需太多兵力,仅以小人本部水军,便足以夺回临湘。” “刘君素有恩德于临湘百姓,眼下临湘只是被北军以力降服,人心未附。若闻北军尽没,又见我军到来,临湘士民必定欢欣鼓舞,一时俱应,袭杀北军,开门箪食壶浆,以迎我军。” “临湘一定,长沙北部诸县亦会争相杀吏遥应我军,届时长沙虽大,无有北军容身之地。” 刘景扭头看着王彊,其不愧是曾沉迷于赌博的赌徒,胆量惊人,敢于冒险,敢于豪赌,想常人之不敢想,做常人之不敢做。 然而不得不说的是,他的计划虽然激进,却有极高的成功希望,即使失败了也没什么风险。 刘景一时间感慨连连,他当初救下王彊不过是随手为之,后看中他家族世代南下交州经商的背景,让他做刘祝的助手。 然而王彊第一次率领船队南下交州,就出了纰漏,在酃县遭到荆蛮围攻,损失一艘货船。 接下来几年,由于处于和平环境下,王彊缺乏展现的舞台,一直表现得中规中矩,既没有给刘景惊喜,也没有让他失望。 但有些人,天生便是纵横沙场的料,平日里看似平平无奇,一旦处于战争之中,立刻就会脱颖而出,王彊就是这种人。 去年与荆州水军一战,之前不显山不漏水的王彊忽然大放光彩,亲率火船攻击荆州水军后部,为刘景立下了汗马功劳,其本人更是身中流矢,险些战死。 近来更是因一言,而覆没荆州大军,现在又献奇策,其智谋之深,刘景麾下几乎无人能及。 甚至刘景从他身上隐约看到了一丝大司马吴汉的影子。 刘景紧紧拉着王彊的手,大笑道:“哈哈……子健之言,真是令我如梦初醒。若非子健,险些错失了如此天赐良机。”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子健一人北上,未免势单力薄,不如让刘文绣、区元伯和你同行。” 刘祝乃是市井偷盗出身,是以不仅统帅水军,亦负责刘景军的情报工作,他不知在临湘内外安插了多少密探,某些时候,这些密探胜过千军万马。 而区雄不提本人作用,其家族亦是长沙一等一的武质豪族,部曲众多,更可以代为联系其他豪族,起到一呼百应的效果。 王彊躬身道:“是小人想简单了,还是刘君想得周到。” 刘景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凭王彊的头脑,怎么可能想不到。 刘景忍不住来回踱了几步,对王彊道:“我敬重蒯异度乃楚国人杰,不忍他埋葬异乡,而我与刘磐,则同是孝景皇帝之后,亦当还其尸首,你北上之时,当携带二人棺椁,交于北军。” 交还蒯越、刘磐的尸首,不但可以获得仁义之名,亦可动摇北军军心,可谓是一举两得。 “刘君真乃仁义君子也。”王彊不动声色地拍刘景马屁道。 刘景又补充道:“另外再额外送一副空棺,上刻蔡瑁之名,算是回报之前木盒之辱。” 战前蔡瑁送木盒之举,刘景虽未像刘宗那般恨其入骨,必欲杀之而后快,可如今有这样的机会,他自然不介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好好恶心一下蔡瑁。 “诺。”王彊肃拜应道。“小人定会将空棺交于蔡瑁之手。” 就在两人谈论到蔡瑁时,恍如丧家之犬一般的蔡瑁借助湘水大溢,山洪暴发,仅一日便航行了百余里,顺利逃至衡山乡。 湘水上游的酃县惨遭洪水吞没,下游的衡山乡亦无幸免。 横山乡乡民之前大半都被刘景迁走了,没走的也躲入山谷之中,幸运的躲过了一劫。 不过蒯祺率领的营兵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因为驻扎的营地地势不高,直接被洪水冲垮,所幸人员伤亡不大,蔡瑁抵达时,蒯祺正率领士卒在山谷重新扎营。 发现蔡瑁等数十战船到来,蒯祺初时还以为是按惯例来巡逻的,并未太过在意。 自从前些时候荆州军辎重船队遭到荆蛮的袭击,驻扎在衡山乡的驻军轻敌追击,反被荆蛮伏击,死伤过半,不仅蒯祺被派到衡山乡接手烂摊子,蔡瑁亦屡屡派遣战舰来衡山乡巡逻。 但当蒯祺看到狼狈不堪的蔡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意识到荆州军必是发生了大事。先前营地被洪水淹没,他亦不免为酃县的荆州大军感到忧心,然而他认为己方水军船舰众多,就算营地遭到洪水袭击,也能及时脱险,莫非,事情并不如他所想? 蒯祺强自镇定,口中连珠发问道:“军师为何来此?又为何如此惶急?发生了什么事?” 蔡瑁腹稿打了一整天,可是面对蒯祺的提问,他脑中一片空白,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蒯祺见蔡瑁踌躇不言,心中更急,再度问道:“军师为何不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蔡瑁深深叹了一口气,声音无比低沉地回答道:“我军先为山洪所害,后为景军所攻,水步军数万之众,能脱离险境的,仅你眼下看到的这几十条兵船。” 蒯祺只觉大脑“嗡”的一声,登时傻在了当场,最坏的事情发生了,良久,蒯祺颤声问道:“长史……不知我叔父何在?” 蔡瑁再度叹了一口气,说道:“前时攻城作战不利,异度一时急切,失了方寸,竟不惜亲自冒险,于阵前督战,结果惨遭景军贼子偷袭,身负重伤,几乎丧命。昨夜洪水来势凶猛,以异度的伤势,恐怕不能保全。” “我叔父受了重伤?”蒯祺怔怔地看着蔡瑁。衡山乡处于临湘与酃县之间,对荆州军极其重要,不容有一点闪失,蒯越怕他因自己的伤情而分心,是以并没有告诉他自己身受重伤的消息。 蒯祺少年丧父,是叔父蒯越将他抚养成人,并视若己出,得知叔父恐有丧命之危,蒯祺忧急之下,不禁留下了两行眼泪。 蔡瑁亦不免伤感,去年一战,他总族昆弟死亡五人,今年又死了数人,蔡氏一族年轻一代都快死绝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四章 轻松 傍晚,雨势渐止,乌云亦稍稍散去,在连雨十数日后,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这样喜人的变化,让本就获得胜利,心情愉悦的刘景,放下了心头最后一丝隐忧。 酃县三重城楼内,刘景水步军屯将以上百余人,皆汇聚于此,众人两傍列坐,互相传杯弄盏,痛饮不休,庆祝胜利。 入夜后,城楼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飨会一直持续到人定时分才落下帷幕,众将相继乘船离去。 转眼间人去楼空,然而刘景却没有离开,他手持酒杯站在窗前,望着天际一轮若隐若现的皎洁明月,自酌自饮,怡然自乐。 如今长沙地界固然还有一些荆州军的残余势力,可是随着蒯越大军的飞灰湮灭,刘表已经不能用伤筋动骨来形容,对荆南即便有心,却也无能为力。 五年来,压在刘景双肩上的沉重压力,一朝尽去,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以至于平日极有节制的他,亦想来场一醉方休。 当年他穿越而来,发现荆州南北之战三年后就将爆发,而长沙,正是这场大战的主战场。刘景不想被历史的巨浪吞噬,为此只能不断鞭策自己,砥砺前行。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刘景一路行来,可谓费尽心机,甚至达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如果说,开设醉乡居还说得过去,那开设长乐居就真的有些说不过去了。虽然他没有亲自参与其中,但这并不能减轻他心里的罪恶感。 然而若问刘景,是否感到后悔,他的回答必然是否定的,如果没有长乐居每年高达数以百万计的分红,他先期拿什么组建舰队?拿什么养活私兵?没有舰队,没有私兵,他拿什么崛起? 不过刘景从今以后,恐怕再也不需要长乐居这把“夜壶”了,待他日后主政,第一个要严厉禁止的,就是长乐居及赌肆。 “好你个刘仲达,宣布罢宴后,自己却继续留下饮酒。” 刘景回头望着,便看到身姿挺拔若青松,容颜姣好如妇人的刘瑍脚步略显散乱地向他走来。 “文朗还能再饮吗?”刘景脸上不觉露出一抹笑容,出言调侃道。刘瑍才华出众,而性格放荡不羁,虽然出仕成为他的门下主记,但私底下仍然直呼其表字,刘景也从不以为意。 “当然。”刘瑍毫不犹豫地答道。出仕以来,他因为公事繁忙,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痛饮美酒,大战爆发后,更是少有沾酒的机会,今日可以敞开肚皮喝,他当然要喝个痛快。 刘景从旁边的侍者手中接过酒壶、酒杯,亲自为刘瑍斟满,继而两人相视一笑,仰头尽饮。 刘瑍醉眼迷离地瞥了刘景一眼,说道:“仲达,相识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开朗。”刘瑍何其敏感,虽有些醉了,仍感受到了刘景身上的变化。 刘景闻言扬了扬眉毛,大笑着回道:“歼灭大敌,安能不乐?来,文朗,饮酒、饮酒……” “来……”刘瑍自无不应之理。 两人月下边饮边聊,至中宵夜半,两人皆大醉,宿于楼内。 翌日,向来精力旺盛的刘景,并没有受到宿醉的影响,天色刚亮就从沉睡中醒来。 看着仰面呼呼大睡的刘瑍,刘景笑着摇了摇头,举步来到窗边,推开窗户,只见天空依然有些阴沉,所幸并无下雨的迹象。 日出,酃县城南集结了大批舰队,而众将也陆续来到城楼,一时间内外嘈杂,刘瑍自然无法继续大睡,不得不爬起身来。 之所以一大早就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是因为今天是王彊、刘祝、区雄三人北上的日子。 刘景率领众人送别三人,临别时拉着王彊的手说道:“子健,北方之事,就交给你了。” 王彊面色阴沉地道:“小人必不辜负刘君的信任,就算拼却性命,也要为刘君攻下临湘。” “子健这话不对,若以你的性命为代价换取临湘,我宁愿不要。”刘景摇了摇头道,“如果事不可为,退回来便是,届时我将亲率水步大军,进伐临湘。” “诺。”王彊沉声道。 刘景转而又对区雄说道:“王子健、刘文绣在临湘缺少人望,恐声势不足,而足下在临湘名望素著,宗族亦盛,此次能否成功夺回临湘,皆在于足下。” 区雄心里颇为自傲,刘景这话倒是没有说错,除了刘景外,只有刘宗可以和他相提并论,不过龙丘刘氏早已经尽数南迁,在临湘已无家族势力可以借助,至于蔡升,更是势单力孤,不值一提。 区雄抱拳道:“既然刘君如此看得起在下,在下一定会竭尽全力,为刘君夺回临湘。” 刘景微微颔首,接着又和刘祝讲了几句,期间两人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论亲密程度,刘祝才是刘景最信任的人,昨天王彊一离开,刘景立刻就召唤刘祝密探许久。 说实话,刘景对王彊着实有些不放心,倒不是怕他其他,而是后者为人阴鸷,睚眦必报。他当初能当着刘景的面,一刀砍了龚浮的脑袋,一旦让他冲入临湘,以潘钦昔日对他的所作所为,还不得被其诛灭满门? 而且,区雄也是一个性情促狭,记过忘善的主儿,也得提防他趁乱公报私仇,胡乱杀人。 刘景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名望,绝不能毁在他们的手上。 其实最适合的人选,是严肃,其人铁面无私,执法不阿,任何人的面子都不给,必然可以将王彊、区雄管得服服帖帖。可惜战后的事情太多了,加上洪灾为患,这时刘景恨不得将严肃劈成两半用,岂能放他离去。 该说的话,刘景昨天就已经和他说过了,不必再度重复。 王彊、刘宗、区雄三人对着刘景深深一拜,而后又与众人话别,各自登上战舰,在刘景等人的注视下,贴着酃县的城墙进入湘水,顺流北上,逐渐远去。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五章 召见 由于区雄及长沙兵临阵倒戈,直接引发了荆州军全面崩溃,让一场原本堪称艰难的攻坚战,变成了无比轻松的歼灭战。 此战几乎尚未开打,就宣告结束了,不仅刘景军伤亡微乎其微,就连荆州军也没死伤多少人,满打满算也不过数百而已。 除了投降的四千余荆州军,营中尚有两万民夫,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来自长沙北部罗县、益阳、下隽、汉昌四县,以及临湘。 其时土冈上已经聚集了三四百人,黄忠官职最高,理所当然接过了领导权,随后在他的指挥下,众人又先后救起数百人。 黄忠在洪水中随波逐流许久,才爬上一座土冈脱离险境。 昨夜湘水大溢,山洪暴发,荆州军大营顷刻间被淹没大半,黄忠就在睡梦中被卷入滔滔洪水,靠着一具马鞍才侥幸活下来。 黄忠闻言一怔,随即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只听蒙面人道:“不要乱动,我非恶人,乃长沙军军医,正在为你治伤。你也是命大,中五箭,居然全都避开了要害。” 黄忠心中大吃一惊,下意识想要起,痛楚一时间如潮水般袭遍全,尤其口各处,险些令他再度昏死过去。 口剧烈的疼痛令黄忠从昏迷中醒来,他用尽全力撑开眼皮,发现他前站在一个蒙面之人,手持短匕,似乎行不轨。 ………… 区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连两人背影都望不到。 但有时候人生际遇就是这么离奇,他们本是卑微之人,直到遇见刘景,立时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如今以刘景肺腑自居,或率水军,或将步卒,随刘景大破荆州军,后前途不可限量。 接下来,刘景又为区雄介绍刘祝、刘亮等“后起之秀”。区雄横行临湘之时,刘祝、刘亮等人或在市井为盗,或在市井贩鱼,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物。换做以前,区雄岂会正眼相看? 刘景故作不见,古话说得好:“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可避免就会产生分歧、矛盾,妄想麾下一团和气,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只要不是内斗到以私废公就好。 区雄成名已久,年纪亦长,却率先行礼,蔡升、马周心里虽然对区雄不屑一顾,却也不得不回礼,只是态度上颇为敷衍,脸上也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蔡兄、马兄……” 刘景手指一侧的蔡升、马周等人,笑着对区雄道:“他们这几人,想来也不用我多做介绍,足下应该都认识。” 不过如今再看,他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想当然了,刘景可是仅靠一县之地,覆灭倾国之军的人杰,就算古之田单,也不及他,自己拿什么和这样的人杰抗衡? 区雄在巴丘守江的三年间,口中念叨最多的名字,不是自己的亲人朋友,而是刘景。他无数次后悔自己当初的莽撞,他本有一百种方法和刘景周旋,却偏偏选了一个最愚蠢的方法。 言讫,区雄悄然打量面前高出自己一个头有余的刘景,心中不免感慨良多,当年他折在刘景手中时,对方虽然状似成年,实际上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刘君心气度之广,真乃非常之人也,在下活了这么久,所见豪杰智士不知凡几,却无一人能与刘君比肩。承蒙刘君不弃,纳于麾下,在下必展鹰犬之用,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刘景把伏地大拜的区雄托起,笑问道:“足下自称‘罪人’,请问罪从何来?”接着不等区雄开口,摆了摆手道:“我自问还算是一个诚信之人,既然当众承诺‘过去恩怨,一笔勾销’,就必定会信守承诺。” 于征乃是闾里游侠出,以剑术见长,但若是直接亮剑,不免显得失礼,可剑收鞘中,则无以面对突发状况。而手戟则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只要区雄敢有异动,于征绝对能够在第一时间将他斩于戟下。 刘景起来到区雄面前,而于征持手戟亦步亦趋跟随在后。 区雄当然不会见怪,甚至在入门前,主动交出腰间佩刀,空手来见刘景,而且不敢以功臣自居,将自己的姿态也放得很低,“罪人区雄,拜见刘君。” 刘景倒也没有责怪于征小题大做,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相信就算区雄也不会见怪。 两人毕竟曾有仇怨,谁知他见面后会不会突然发疯,做出忤逆之举,不止于征对其警惕万分,安排甲士护卫刘景左右,蔡升、马周等人亦纷纷赶来。 区雄作为此战最大的功臣,刘景自然不能冷落对方,因此战事一结束,立即召他上船会面。 所获铠甲、兵器,亦是堆积如山,且不提。 有了这批军马,刘景终于可以组建自己的骑兵部队了,韩广及其汉羌旧部也有了用武之地。 荆州历来缺少良马,这是刘表花费十年时间,收刮关中流民,讨伐凉州诸将,才积累下的家当,如今全都便宜了刘景。 最令刘景及众将开心的,无疑要属获得了荆州军的全部军马,其中可用于作战的良马约一千三百匹,另有挽马数百匹。 所幸荆州军为防水淹,已将全部辎重转移至新营地,超过十五万斛,足够五万人五十之食的粮谷,现在皆归刘景军所用,一时倒也无需担心吃饭问题。 而五万人的粮食消耗,是极其惊人的,如果以年为单位,粮谷支出将高达百万斛以上,即便按天计算,也需要数千斛米。 刘景军前后俘虏的荆州水步军约三万人,加上这两万民夫,总人数必然突破五万大关。 中时,刘景数百艘战舰 密密匝匝,踏浪而来,各个“孤岛”无不望风而降。 黄忠所在的土冈也大多降,唯独黄忠不肯,结果引起了很多士卒的不满。当刘景军大兵压境,并告知荆州军主帅蒯越已自刎而死,黄忠仍不肯降,这种不满终于到达了顶点。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六章 捷报 魏延从城门楼中出来,心中既激动又感慨,他本一介游侠兵子,如今更是沦为阶下之囚,没想到刘景却对他如此礼贤下士,令他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刘景爱人若此,难怪能以区区一县之地,战胜荆州倾国之军,为这样的人效力,魏延也愿竭尽所能,虽肝脑涂地,死而无恨。 离开之际,魏延下意识回头,正好看到刘景站在城楼的最顶端,冲他微笑颔首。 魏延心头一暖,无比郑重地对刘景遥遥一拜,才转身离去。 直到魏延身影消失不见,刘景才收回视线,他并没有对魏延加以提拔,仅仅只是摆出了“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的姿态,就让魏延感激涕零。 之所以不提拔魏延,一者他乃是降将,现今寸功为立,冒然 拔擢,恐惹麾下众将不服。二者他还很年轻,刚刚二十出头,从军的时间也不长,才一年而已,历练个一两年再重用也不迟。 随后刘景又召见了霍笃、霍峻兄弟。 “在下南郡霍笃霍伯邈、霍峻霍仲邈,拜见刘君……” “伯邈、仲邈不必客气,南郡诸豪杰,我认为当以你们兄弟为首,所以最先召你们前来……”刘景再次故技重施,上前将霍氏兄弟扶起,让侍立一旁的于征不免又是一阵提心吊胆,心叹刘景实在是太大意了,万一对方心怀不轨,该如何是好?只能聚精会神,持戟紧盯霍氏兄弟。 “不敢当刘君如此盛赞……”霍笃、霍峻抱拳道。 霍笃年约三旬上下,身长七尺余,躯体健硕,相貌堂堂,气度雄远,令人印象深刻。霍峻年约二十二三岁,身高与其兄相仿,容貌气度却有所不及。 霍笃给刘景的第一印象极佳,让他不禁想到了自己的族兄刘宗。相反,青史留名的蜀汉名将霍峻看上去倒是不显山不漏水。 刘景问了一下两兄弟的过往经历,方知原因,霍笃少时游侠,名著一方,前些年荆州地方不宁,宗贼横行,他凭借着自己多年的威望,于乡里合部曲数百人,护卫家乡不受外部侵害。后刘表只身入荆州,霍笃率部归之,被拜为别部司马。相比于白手起家的霍笃,霍峻还稍显稚嫩。 刘景微笑着说道:“你们是南郡枝江人……我记得枝江是宦官李刚的侯国吧?” 他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长沙境内的湘南、下隽和枝江一样,都被顺帝封给了宦官。同时受封的可不止这三人,而是整整十九个人,这就是顺帝时期大名鼎鼎的“十九侯”。 当时安帝驾崩,阎皇后及其弟阎显、宦官江京等乱政,废黜太子时期的顺帝。幸亏孙程、李刚等十九名宦官暗地里结盟,发动政变诛杀江京一党,随后扶立顺帝即位,并铲除阎氏外戚,因而十九人以功皆封列侯。 霍笃点头道:“刘君博闻强识,枝江的确是李氏侯国。” 宦官虽然无法生育后代,但却可以收养子,来继承自己的爵位封号,比如曹操的父亲曹嵩,就继承了曹腾的爵位。 刘景问道:“你们兄弟率领部曲跟随北军南下征南已有两年之久,期间可曾回过家乡?” 霍笃回道:“去年我等曾轮休,归家两个月。”由于蒯越大部分时间对临湘都是采用围而不攻的策略,战斗频率不高,因此士卒得以交替轮休归家。 刘景叹道:“征战两年,却只归家两月,士卒何其苦也。当年我北上襄阳,刘荆州曾问我以荆南形势,我告之曰:‘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希望刘荆州能够履信思顺,以宽治民,用不了多久便可使荆南归心,百姓诚服。可惜刘荆州并没有听取我的建议,最终还是决定派兵攻打荆南,以致连年不胜,如今更是全军覆灭。” 霍笃、霍峻兄弟俩相视一眼,这话他们附和也不妥,反驳也不妥,那就只能沉默以对了。 刘景又道:“天子聪慧过人,有周成王之质,刘荆州乃宗室长者,本可做汉室的周公,然而前时他眼睁睁看着天子困于长安,陷于贼手,未尝施救。后来天子脱困,东归雒阳,刘荆州虽资助钱粮,却不肯迎驾,可知其只顾私利,不顾国家!若我为荆州之主,必尊奉天子,鞭笞天下,攘除祸乱,兴复汉室……” 霍笃、霍峻听罢不禁叹服,刘景匡扶天下的想法,绝不是突然间产生的,由此可知,他气度之宏深,志向之广大。最重要的是,刘景有实现志向的能力。 霍氏兄弟再度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离席下拜道:“我兄弟虽不才,亦愿追随刘君左右,攘除祸乱,兴复汉室,万死不辞。” “善。”刘景抚掌而笑道。 霍氏兄弟之后,刘景又分别接见了冯习、高翔等人,接下来两天时间,刘景几乎没有半刻清闲,马不停蹄会晤了数十人。 当然,一般降将可没有魏延、霍氏兄弟、冯习、高翔等人的待遇,刘景大多时候安坐不动,如果没有发现对方有什么特殊之处,寥寥数语就将人打发走了。 ………… 桂阳郡,耒阳县。 酃县地处湘、耒、承三水之间,尤其湘水为害最大,是以城外平地水深数丈。相比之下,耒阳形势要好上一些,但耒水同样溢过堤坝,淹没了一部分庄稼。 八月的荆南,正值秋收之际,耒阳爆发水患后,桓彝亲自率领县中吏民,夜以继日抢收泡在水中的稻谷,以尽量挽回损失。 在田间没日没夜忙碌的同时,桓彝心里忍不住为刘景感到担忧,众所众知,夯土城墙坚固无比,唯独惧怕雨浸水泡。 一连下了这么多天的大雨,耒阳城墙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崩塌,更何况是受到围攻的酃县。 一旦酃县城墙出现状况,发生崩塌,面对城外数万虎视眈眈的荆州大军,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桓彝为好友感到担忧时,酃县的捷报传来了……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七章 除孝 桓彝匆匆打开信笺,刘景那堂皇如宫室殿堂般的字迹映入眼帘,他看着信上的内容,脸上写满了震惊之色,翻来覆去看了两三遍才终于确定自己眼睛没花。 以桓彝的沉稳性格,也忍不住内心激动,挥信大笑起来。 桓彝的异常,不仅引得周围百姓频频侧目,同时也引起了远处功曹谷钧等县中众吏的注意。 谷钧今年二十八九岁,身高约七尺上下,黑面短髭,气质稳重。其出自于耒阳大族谷氏,从祖父谷永,汉灵帝建宁元年,曾出任交州郁林太守。谷永在任时,以恩信招降十数万乌浒蛮人内附,并在郁林郡以西,一口气新设置了七个县。 由此不难看出,南方诸郡人口的巨大水分,当然也包括长沙、零陵二郡,虽然它们巅峰期人口一度突破百万之众,但这里面包含了数十万的内附荆蛮。长沙水分可能相对要小一些,零陵水分就比较大了,以致出现了在籍人口,荆蛮远超汉人的情况。 刘景入主零陵时,案查户籍,发现零陵在籍汉民仅五万余户,三十万口,一时哑口无言。 谷钧及众吏不由面面相觑,不知桓彝缘何大笑不止,纷纷放下手边的事,赶回桓彝的身边。 未等谷钧等人开口相问,桓彝主动答道:“子衡,诸君,我刚刚接到刘仲达的书信,刘仲达于酃县城下尽歼十万北军,蒯越自刎、刘磐被斩,唯有蔡瑁见势不妙,驾船逃跑。经此一战,刘仲达收复长沙,指日可待。” 众吏被这堪称石破天惊的消息震得呆立当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如果真如其所言,刘景何止是收复长沙,指日可待,整个荆南都将是他的囊中之物。 桓彝和刘景乃是知己好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之前对桓彝多有抗拒的桂阳郡府,若得知刘景胜利的消息,怕是第一时间就会赶来耒阳,迎接桓彝上任。 这也就难怪桓彝难掩欣喜,大笑失态了,此事不管于公于私,对他都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而且于谷钧等桓彝亲近吏而言,同样有莫大好处,日后桓彝上任,肯定不会忘记昔日之辱,必尽罢郡中大吏,届时空缺出来的位置,自然当由他们来填补。 “以一城之力,而败倾国之军,这是古之田单的功绩啊!刘零陵文冠楚国,德著一方,武亦绝人,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谷朗摇头叹服道。 “刘零陵真乃神人也……”众吏争相附和,唯恐落后于人。更有人宣称:“田单据守的即墨,富庶繁华可与齐国都城临淄媲美,而刘零陵据守的酃县,只是楚之小城,其功更难于田单。” 桓彝笑着摇了摇头,这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两战孰难孰易且不论,至少在他心中,刘景的才能,乃过于田单。 谷钧这时向桓彝提议道:“明廷,依我之见,我们应该尽快将这个好消息告知桂阳郡府,让他们提前有个准备。” 桓彝闻言收起脸上笑容,每每想到桂阳郡府那帮毫无远见的井底之蛙,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如今形势逆转,他倒要看看,这帮蠢货该怎么收场。桓彝心里一阵冷笑,开口道:“子衡说得有道理,此事你去安排吧。” “诺。”谷钧躬身应道。 ………… 几乎同一时间,暂避于耒阳的邓瑗也接到了刘景的书信,这一个月来,因担忧丈夫,始终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邓瑗如今已不再披麻戴孝,而是换了一身薄如蝉翼,轻如烟雾的素纱禅衣,乌黑浓密的秀发亦重新盘起,梳成坠马髻,上面插着精美的和田玉簪,南海珍珠,衬得本就冰肌玉骨,姿容姝丽的邓瑗,更加美艳不可方物。 没错,邓瑗已经结束守孝,她是前年七月开始为父亲守孝,至今年八月,正好二十五个月。 古代守孝三年,实际只需二十五个月即可,因为二十四个月即两年,第二十五个月,便跨入了第三年。当然了,如果碰上闰月,可能要守二十六,乃至二十七个月。更有人坚持守满期年,即三十六个月,莫能统一。 “少君,仲达真的胜了?”继母张氏难以置信地问道。她虽知自己的继子乃人中龙凤,世间少有,但传说北军可是有十万大军,这么轻易就赢了?她还以为这一战肯定会和临湘一样,打个一两年,才能彻底分出胜负。 邓瑗内心充满了喜悦之情,笑着点头道:“是,刘郎胜了,北军几乎覆灭。阿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返回酃县了,或许还有机会回到临湘。” 说实话张氏对临湘并没有多少怀念,她最开心的日子,是在酃县时,一到逢年过节,携带礼物向她祝贺的人,从早到晚,络绎不绝,几乎将家门踏平。她非常喜欢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因为这让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尊重。 搬来耒阳,桓彝因为和刘景乃是挚友,对她一向执子侄之礼,服侍甚周,但这里终究不比酃县。她现在迫切想要回到酃县。 刘饶趾高气昂地叉腰道:“哈哈,我就知道阿兄肯定能赢。” 刘和笑着拆穿她道:“真的吗?那为何我不止一次看到你躲在寝室偷偷哭泣。” 刘饶白皙的脸颊霎时变得通红,不由恼道:“我才没哭。” 刘和笑而不语,自从去年拜入桓彝门下,又入耒阳县寺为吏,他仿佛一夕间长大,不再像过去那般,整天和妹妹斗嘴。 邓瑗看完书信,随手将它交给刘和,后者今年已经十六岁,或许在张氏眼中,他仍旧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但刘景和邓瑗早已不把他视作孺子,而是能够参与家庭决策的成员。 刘和接过书信一字一句的读起来,刘饶凑在一旁一边看,一边道:“可惜大嫂带着虎头回零陵家乡了,她们听说此消息,应该会很快赶回来吧?”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八章 归来 刘景船队一看就不是普通商贾船队,大江上但凡有点眼力的盗贼都不会乱打它的主意,只有那些饥寒交迫、生计无着的盗贼才会甘冒奇险,结果他们全部成为了船上士卒的练兵对象。 说实话这些盗贼几乎没对刘景的船队造成什么影响,他们没有能力冲击船队,只敢在外围找落单船只下手。然而刘景船队堪比州郡战舰,盗贼往往刚攀上船,就被严阵以待的士卒斩杀,能够侥幸逃生的少之又少,绝大多数都变成了士卒的军功。 由沙羡至巴丘,短短五百里路途,刘景船上士卒共斩首二百余级,夺得小船五艘,而自身损失则微乎其微,几可忽略不计。 刘景的旗舰位居船队中央,从没有盗贼能够靠近这里,但船队每日皆有厮杀,还是令邓瑗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这种情况直到船队转入湘水,进入长沙地界,盗贼大幅减少,才使她稍稍安心。 脱离了危险,邓瑗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天气上,她发现自从进入长沙以来,雨就基本没有断过,不是下雨,就是雨夹雪天气,无一日晴好,长沙素有“下湿”之名,果然是名不虚传。 长沙气候本就特别潮湿,加上又整日待在湿气甚重的船上,对于任何一个北方人来说,都是一个非常严峻的考验。 万幸的是,她和她的八位婢女体质有强有弱,各不相同,但都没有生病。 邓瑗不愿归结于运气,她认为这或许和饮茶有一定关系,这自然是刘景的功劳,他从不让她们饮生水,说饮生水亦患疾病,极力推荐喝茶。 邓瑗为了身体着想,每日皆喝茶,可说心里话,她并不喜欢茶。茶虽有回甘,可终究有苦意,而她素爱甜食,更喜欢喝蜜浆。 刘景也发现了这一点,心里合计着是不是要尽快发明出蔗糖,以满足她的口舌之欲。 事实上不止于此,经过一个月的朝夕共处,刘景对自己的妻子有了更多的了解。 她好读书,却也贪玩;她好享乐,却从不抱怨旅程辛苦;她温柔和善,却也有任性的时候;她谨守礼仪,却有一颗活泼的心;她为人豪侈,衣饰绮奢,却对底层百姓极富同情之心…… 她不是前身想象的那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神女”,她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充满智慧、优雅与妩媚、活泼并存,且骄傲得可爱的小姑娘。 刘景发自内心的觉得,这样的她,比“神女”有魅力多了。 ………… 刘景船队归来之时,已是十一月仲冬,仿佛是为了欢迎他的归来,当日阴云消散,阳光普照,时隔多日,长沙终于放晴。 也不知是谁泄露了消息,听闻刘景归来,大量临湘百姓涌入北津,将码头堵得水泄不通,大家皆遥望江面,翘首以待。 站在最前方的是以刘蟠、刘承为首的龙丘刘氏族人,他们已经提前接到通知,得悉此次邓氏赠送的嫁妆非常惊人,大概需要一百辆辎车运载。二人不由大感意外,心里感叹邓氏奢侈的同时,立刻着手准备,不过百乘辎车而已,不用劳烦族人,他俩家里就能轻易凑齐。 除了刘氏族人,朋友如杜袭、桓彝、刘瑍等人,属吏如严肃、谢良、王朝等人,皆赶来迎接。 “来了、来了……” 当船队缓缓驶入北津,码头瞬间沸腾了,到处都是欢呼声,尾楼上的邓瑗不禁被这样热烈的场面吓了一跳,她早就知道刘景在长沙名气很大,但也只以为是寻常名士。 然而看眼前的情况,他竟然如此得“众望”,这就不是所谓“名士”能够解释的了。 面对邓瑗好奇的目光,刘景笑着解释道:“我之前不是在市井任职吗,那里是百姓汇聚之地,平日间多有接触,加上我又着实为百姓做了一些事,时间一久,便慢慢有了如今的名声威望。” 邓瑗心中狐疑道:“市井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刘景笑了笑,没有答,他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大舰停靠在码头,刘景与邓瑗才一上岸,苦候已久的刘和、刘饶立刻满面欢喜的奔上前来,大声喊道:“阿兄……” 接着二人齐齐看向刘景身旁的邓瑗,心里不约而同道:“啊!嫂子好高啊、好美啊!” 邓瑗不等刘景为她介绍,便笑意盈盈的对刘和、刘饶道:“你是阿若、你是阿离,对不对?” 见邓瑗容貌又美,性格又好,刘和、刘饶顿时放下心来,同时出声问好:“二嫂好。” “二嫂,你好美啊!”刘饶小脸难掩羡慕之色。 邓瑗拉起她的手夸道:“阿离你日后也一定会长成大美人。” 刘饶立时被夸得找不到北,大喜道:“真的吗?我只要有嫂子七八分美就心满意足了。” 刘景笑着摇了摇头,实在是不忍心打击她,如果她生在现代,脸上挨几刀,或许还有几分希望…… 这时刘蟠、刘承,杜袭、桓彝、刘瑍等人纷纷走过来,他们看到邓瑗,无不赞叹刘景福气,此女身姿、容貌皆世间罕有,古人云:“倾国倾城。”不外如此。 两人如今尚未成婚,新娘不宜抛头露面,刘景为邓瑗简单介绍了一下面前众位亲朋,便将她送入车中。 而刘景也没有耽搁太久,北津乃是长沙最繁忙的要津,他若一直待在这里,看热闹的百姓就不会离开,到时候必然会阻碍交通,给他人造成不便。 刘景回到家,和继母张氏、嫂子赖慈匆匆见了一面,就立刻赶去族兄刘蟠的家,与他详细商议婚期。 刘景定的成婚之日是后天——冬至。 之所以选择冬至这天,是因为“冬至前后,君子要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 也就是说,冬至是大汉朝的法定节假日,有官吏身份的人不用为参加他的婚礼而告假。 否则的话,他婚礼当日,郡府诸大吏皆告假,无一在曹,将成何体统?这可不是夸张之言,他绝对有这个影响力。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二百九十九章 兵临 湘水两岸的临湘百姓望着弘舸连舳,巨槛接舻,充塞整个江面的庞大舰队,再联想荆州水军归来时落魄狼狈的模样,立时坐实了大家先前的猜测,面对荆州军,刘景又一次取得了胜利。 去年刘景大破荆州水军,斩俘过万,其麾下舟舰乘胜追击,一度逼近临湘,可惜因为兵船数量有限,并没有对荆州军造成什么实质性威胁,不久便退走了。 如今刘景水军再度出现在临湘,舳舻相接,兵船甚盛,这就不能不令临湘百姓浮想联翩。 然而现实的离奇,远远超过临湘百姓的想象,当他们从刘景军的喊话中得知,南下的荆州大军已全被歼灭,欣喜若狂者有之,满心狐疑者亦有之。 张羡集合荆南三郡之力,也只是抵挡了荆州军不到两年时间,最后仍不免落得身死城破的下场。刘景去年曾大破荆州水军不假,可要说全歼十万荆州大军,则有些过于骇人听闻了。 不过临湘百姓对此虽半信半疑,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刘景必是获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 先是一人、两人、三人……慢慢地,湘水两岸顿时沸腾起来,欢呼声连成一片,巨大的声浪不断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长沙郡府内,韩玄和蒯祺正在闭门商谈,忽然听到外面隐约传来阵阵欢呼声,两人先是略显茫然地相视一眼,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立时面色大变,两人当即结束交谈,匆匆奔出房门。 听到欢呼声的显然不止韩玄、蒯祺二人,主簿室、主记室等门下吏皆出门张望,议论纷纷。 韩玄招来一名门下小吏,急问道:“外面因何欢呼?” 门下小吏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回明府君,欢呼来自城外,下吏、下吏也不知原因。” 韩玄心下甚是烦躁,厉声道:“既然不知,那你还愣在这做什么?还不速速去打探清楚。” “诺。”门下小吏平白挨了一通训斥,只能自认倒霉,诚惶诚恐的领命退下。 主簿室、主记室等门下吏见韩玄脸色阴沉,心情不佳,未免受鱼池之殃,不敢继续留在外面看热闹,纷纷返回塾室。 韩玄忧心忡忡的对蒯祺道:“蒯掾,你说会不会是刘景军杀来了?”蒯祺的正式职位是镇南将军府掾,是以韩玄称其蒯掾。 蒯祺一脸惊疑地道:“刘景军应该不会这么快到来才对。” “那城外这欢呼声该如何解释?”面对韩玄的疑问,蒯祺无言以对,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而又压抑。 两人在等待的过程中备受煎熬,许久之后,门下小吏终于姗姗归来,不过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两名韩玄的麾下司马。 这时就是白痴也知道事情不妙,韩玄扬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两名司马神情略显慌乱,其中一人抱拳回道:“明府君,湘水之上出现了一支规模庞大的水军,正向着临湘逼近而来。” 韩玄听得心下一凉,又气又急的质问蒯祺道:“蒯掾,你和蔡军师不是说,刘景军最快也要两三天后才会到来吗?!” “刘景军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蒯祺脸色惨白的呢喃道。 荆州军营地虽为洪水所没,但鉴于荆州军还有一座新营垒,他和蔡瑁曾推算过,刘景军要想彻底解决荆州军,从而抽身北上,至少也要两三天时间。 他们也是按照这个时间表计划部署,刘景军突然杀至,完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比如,韩玄麾下的两千营兵,有多达五六百的长沙本地人,关键时刻,这些人根本无法信任,原本韩玄的打算是在明天之前,或将他们关押起来,或将他们调离临湘,现在显然来不及了。 此时欢呼声已蔓延入临湘城中,变得越发清晰。长沙郡府诸曹吏全都自发的向便坐而来,门下诸吏也都重新走出房门,转眼韩玄、蒯祺面前就聚集了一两百人,一时间冠带如云,张袂成阴,直将便坐门外堵得水泄不通。 不知是不是韩玄的错觉,他发现郡吏看他的眼神隐隐发生了变化,不再像过去那般敬畏。 韩玄心里悚然一惊,如今乃是非常时期,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他先是含糊其辞的说道有敌来犯,继而委任主簿代理长沙府事,并让一名司马率兵入住郡府,接管府门、粮仓、武库、监狱等处,交代完事情后,韩玄不敢再做停留,和蒯祺火速离开。 韩玄身影一经消失于眼前,长沙众吏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谈论着一个人——刘景。 “成掾君,你对此怎么看?”一旁有人问成绩道。 “此非我等所能参与,安心等待结果就是。”成绩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随后自顾自离去。 成绩步履沉稳地向着贼曹走去,他当然不会安心等待结果,这可能是他人生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他必须要牢牢抓住。 王彊站在楼船的爵室中,遥远伫立于湘水河畔的临湘城。 他原本落后蔡瑁一天时间,为了尽量缩短双方的差距,他大幅延长航行时间,不到深夜绝不停航,为此损毁大船十数艘。正是这种不计代价的做法,才使舰队得以和蔡瑁同一天到达临湘。 对此,王彊认为之前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毕竟,每晚到一刻,都会增加一分变数,若是晚到一天,夺取临湘的难度,将成倍增加。 在王彊的授予下,水军舰队一路长驱直入,直抵临湘城下,在临湘内外数以万计的目光注视下,三口硕大的棺木被送上东岸,并运往临湘城下。 就在众人不解其意时,刘景军将士直接解开了谜题,这三口棺木,分别存放着蒯祺、刘磐的尸首,最后一口,则是特意为蔡瑁准备的空棺。 此言一出,临湘内外,无不哗然。 站在城头的蒯祺不禁倒退两步,若非韩玄搀扶,险些摔倒。虽然他已经有了一定心理准备,可是听闻叔父蒯越已死,仍有些接受不了事实。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卷 第三百章 召集 “大人……” 蒯祺脸色惨白的望着停放在城下的蒯越棺木,不禁倒退两步,若不是两旁亲信眼疾手快,及时将他扶住,险些摔倒地上。 他幼年失怙,从小就被蒯越养在身边,两人虽为叔侄,实与父子无异。蔡瑁曾说过蒯越身负重伤,性命堪忧,但蒯祺心里始终还抱着一丝希望,而今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了,一时难以自持,泪水如决堤般涌出眼眶。 “这可如何是好……”一旁的韩玄心急如焚,长吁短叹道。只要看看城墙上垂头丧气的将士就知道了,刘景送还蒯越、刘磐的尸首,不仅彰显了自己的仁义,更严重打击了己方的士气。 偏偏这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阳谋,容不得他拒绝。 韩玄本就因刘景军突然杀到,己方未及部署,而方寸大乱,如今眼见蒯越、刘磐的棺椁引发临湘内外骚动,这时候便是田单复生,恐怕也很难守住临湘。 负责搬运棺椁的刘景军士卒皆是王彊精挑细选,个个嗓门奇大,声音洪亮,他们完成任务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城下,冲临湘城内高喊南下的北军已经全军覆没,鼓动临湘吏士百姓反正,驱逐北军,迎接刘景。 如果放任他们继续胡言乱语,临湘说不定就要不战而降了。蒯祺、韩玄暂时忍下悲伤、慌乱,派兵出城驱逐刘景军士卒,并将蒯越、刘磐的棺椁搬回城中。 至于蔡瑁的空棺,虽说蔡瑁肯定不会接受这个礼物,可也不好弃于城外不管,便一并收了。 棺木一经入城,蒯祺立刻脚步踉跄着冲下城墙,扑倒写有蒯越名讳的棺椁,命人打开棺盖,果然见到叔父面容安详、衣冠整齐的平躺在棺木中,其喉咙有一道伤痕,已被人用线缝合,与刘景军宣称的自刎而死相吻合。 蒯祺心中哀痛的同时,亦对刘景生出一抹感激之情,需知身为敌人,刘景能够做到这一步,已是极为不易,他身为人子,若不心存感激,与禽兽何异? 不过感激归感激,这并不影响他心中对刘景的恨意,《春秋》之义:“臣不讨贼,非臣也;子不复仇,非子也。”只要有机会,他一定要为叔父报仇雪恨。 另一边,韩玄也开棺确认了刘磐的尸首,看着后者头颅齐颈而断,面多创伤,死相凄惨,心情顿时变得无比沉重。 蔡瑁站在北津城上,目不转睛地关注着远处的刘景舰队,面色阴沉得几乎快要滴出水来。 直到现在他也没能想通,为什么刘景水军会来得如此之快,竟与他们同日到达临湘,前后只相差三个时辰,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需知荆州军可是有数万之众,即使为洪水所淹,逃入新营垒抵抗数日,也绝非不可能之事。 退一万步讲,就算荆州军将士不做抵抗,束手就擒,刘景军一个一个抓,也要抓一天吧?也就是说,双方至少有一天的时间差,可结果却是,双方仅相差三个时辰,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大兄……”头戴兜鍪,身披襦铠的蔡勋大步来到蔡瑁的身后,说道:“刚刚赤马回报,临湘城外的敌舰只有百余艘,这说明刘景并未派来全部水军。” 蔡瑁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斜睨了蔡勋一眼,心道:“这还用你说?我眼睛又不瞎。”他现今麾下只有二三十条战船,仅眼前的敌舰,就已是他们的四五倍。所以,刘景有没有派来全部水军,对他们来说根本没区别。 见蔡勋犹豫着不肯退下,蔡瑁皱眉问道:“还有什么事?” 蔡勋咬牙道:“大兄,而今敌人兵临城下,临湘内外动摇,士民皆怀贰心,此诚危急之时,我等不能不早做准备。” 蔡瑁自然知道他说的意思,这也是他内心的想法。不是他贪生怕死,不想守临湘,但凡有半点希望,他也愿意一试。可惜,现在真的是毫无希望可言,继续留在临湘,只有死路一条。 蔡瑁遥望了临湘一眼,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上韩玄、蒯祺,个人各安天命吧,他摇头叹道:“你去准备吧。” 蔡勋神情一暖,应诺退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转眼天色便渐渐黑了下来。 在此期间,刘景军并没有急于登陆,对临湘发动进攻。而临湘城中虽然早已是暗流汹涌,但至少表面还是一派祥和。当然,双方心里都非常清楚,这种虚假的平静维持不了多久了。 临湘昏黑空旷的南郊,不知何时,忽然出现了一道道火光,而且火光越来越多,最终连成一片,形成一条条炫目的火龙。 韩玄、蒯祺接到士卒传回的消息,第一时间赶来南侧城墙查看,二人望着城外灿烂若星的火光,目测至少也有四五千人。 韩玄、蒯祺不由面面相觑,这都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更让两人心凉的还在后面,不久之后,临湘东郊、北郊也相继出现了大量的火光,唯有城西,因紧邻湘水,暂未出现异常。 “蒯掾,我们被刘景军包围了……”韩玄急得满头大汗。 蒯祺目光死死盯着城外火光下的人影,半晌摇头道:“不对,韩长沙,你且仔细看,这些人衣甲、武器班杂不一,排列也远谈不上严谨,完全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当是临湘大姓豪族部曲,受到刘景军蛊惑,前来生事。” 韩玄并没有因此而放心,长叹道:“就算是一群乌合之众,那也有万余人,刘景军此番前来,兵亦不下万人。而你我兵力相加,也不过才三千人……” 蒯祺无言以对,其实事到如今,两人心里跟明镜一般,临湘已不可守,只是或碍于士节,或碍于责任,不得不留下。 毕竟,战败撤退和不战而逃可完全是两码事,如果一矢不发就弃城而逃,即便刘表为人宽厚,也绝不会轻易饶过他们。 “区兄不愧是长沙数一数二的豪杰,一夕之间,聚拢万众,着实令人佩服。”王彊负手站在甲板上,对登上楼船的区雄道。他脸上明明是在笑,可在摇曳的火光下,却显得格外阴森。 区雄抚髭而笑道:“我区雄哪有这样的本事,这都是借助了刘君的威名。” 蒯祺猜测一点没错,城外手持火把的人,皆是区雄召集而来的临湘大姓豪族部曲。事实上刘景舰队一入临湘境内,区雄就带着族弟区胜、妻弟宋麟及亲信,下船上岸,走陆路秘密返家。 区氏族地位于临湘以南十二里,由于区氏将自己绑在了张羡的战车上,荆州南北大战爆发后,一部分区氏族人追随张羡左右,另一部分则散居四处。 压错宝令区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所幸随着区雄投靠北军,区氏才算稍稍恢复一些元气。 然而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区氏家大业大,又是武质家族,其实力在临湘众多大姓豪族中仍然首屈一指。 区雄并没有费多少口舌,就说服了族中各显支,如今刘景成为荆南之主,几乎已成定局,连区雄都能放下昔日仇怨,归顺刘景,他们就更没有顾虑了。 随后区雄开始派人联络临湘大姓豪族,如黄氏、龚氏、周氏、华氏、陈氏等,共同举事。 同时,区雄又让妻弟宋麟潜入临湘,联络城中的本族宋氏,以及朱氏、张氏、桓氏等。 宋麟自知自己名望有限,难以有效整合临湘城中各方势力,是以他连自己家也不回,径直前往临湘西北的全里。 全里乃是桓氏一族居地,宋麟此番前来,自然是找桓阶。也只有身为长沙士人领袖的桓阶,才能将临湘城中各方势力拧成一股绳,给予荆州军致命一击。 桓氏族人大部分已随桓彝南下耒阳,留下的全是老弱病残,他们对宋麟表现得极为警惕。毕竟从荆州刺史部到长沙郡府,都在通缉桓阶,任凭宋麟说破嘴,也不肯道出桓阶的下落,直到城外欢呼不断,证明宋麟所言不假,才同意带他去见桓阶。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