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巫灵曲》 第1章 序·且以我笔书我梦 百合文出现‘序’这种东西,应该不常见吧? 事实上,放到大的社会环境来看,就连百合文和百合都并不常见,或者说都不被常见,绝对属于小众的圈子。 我是两年前开始拾笔写文,那时我已经二十五岁了。 那时的我因为生了一场难言之隐的病,不得不从混了三年的大上海逃回家乡。 因为养病,我并没有着急找下一份工作。 那时候大多数时间我在床上躺着,躺的快发霉了,就不得不开始思考人生。 其实那时候的自己整个情绪都是比较悲观的。 身体的不适,感情的冲撞,家人的催促,让我想放声大吼,却仍觉抑愤难抒,欲壑难填。 于是,我拿起了笔,写了一个悲伤的故事,也是我的第一篇故事。 关于那个故事,我在这不作任何细表,只能说受我个人情绪的影响,算是个催泪的故事吧。 但那篇近百万字的故事却让我发掘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能力——我很擅长架构多人物长篇文章,而且我很享受。 于是在2015年的夏天,另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在我脑海中慢慢孕育。 楚服和陈阿娇,这对CP应该可以算是百合中的鼻祖了吧,而且是唯一在正史中有被记载的人物,虽然只是很短的记载。 百合文中我也看过一两篇关于这两个人的故事,大多是小短篇,大多写的是禁断的宫闱爱情。 我已经忘记自己最初是怎么知道这两个人的。 但我心底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这两个人的故事绝没那么简单。 一个是不同寻常的大汉皇后,另一个是不知来历的神秘女巫,怎么可能仅仅只是个爱情故事? 更何况那是在汉武年间,有数不清的英雄豪杰,能人异士,红颜美人。。。一定会擦出许多出人意料的绚烂火花。 于是从15年下半年到16年的上半年,我查阅了大量关于秦汉时期的历史资料及先秦以前的神巫传说,并利用工作之便先后去了两次西安,只为亲眼看看陈列在博物馆内的秦砖汉瓦。 我在大长安的城门下买醉,当那些灵感和想象汹涌而出的时候,我知道我所行非虚。 并且与此同时,另一件事情的发生让我开始思考了一些文章以外的东西。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曾经劝我说,如果你还要写小说,请放弃写百合吧,为何不试着写写BG呢?或许还有机会可以拍成电影电视剧,她说百合终究是大部分人所不能接受的呀。 讲真,其实我不排斥写BG。 甚至一直以来,我自己看的大多也都是BG小说。 而且,我超爱电影! 超想让自己的文字被拍成影视作品! 如果可以,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实现这个梦想! 但是我不甘心啊! 我不甘心向这个社会,向大多数人屈服! 也不甘心仅仅为了迎合更多的读者,而放弃自己的初衷! 诚然,就像这篇序的开头所言,百合和百合文都是较小的圈子。 受众人群不如言情,亦不如耽美。 我时常在想,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你可以大方或是兴奋地给亲朋好友家人同事推荐言情文甚至耽美文,却会难以启齿推荐百合文?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多,在我看来其实归根到底反映的是当前的社会问题,在这里我也不作深究。 只是我真心希望有人能够写出一篇代表性的,冲破性向之壁的百合文。 我真心希望,百合文的地位能够在整个文学界有所提高。 我真心希望有朝一日,有这么一篇文章,可以击溃世俗的偏见和隔阂,不求人人感同身受,但至少能够受到该有的平等尊重。 我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 越是看起来很难实现的事情,才越有实现的必要不是吗? 不如默默对自己说一句,战斗吧! 哪怕最后的结果也不好看!但至少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一句,不悔梦归处! 很想学古人战斗前的宣誓,所以我写了这篇序,其实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打气。 有人说,序是为了交代文章的环境背景;也有人说,序或许是作者的喃喃自语。 但对我而言,序是讲梦想,或者说是讲妄想,而正文是一步一步实现这个梦想的过程。 我要写一个关于夏夜长安的玄梦,梦里的凉风吹开五颜六色的篇章,每个人都是故事的主角。 我曾站在长安的城墙下,看见当时年少的他们相遇了,战斗了,流泪了,失败了却仍大吼着不肯认输。。。 此梦献给故事中的他们,尽管当时的他们并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大人。 此梦也献给现实中的我们,同样对未来充满迷茫但仍一腔热血向前冲的我们。 最后的最后,送给大家一句我最喜欢的话来开始我们的故事吧。 “世界吻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 敬请参见——九歌·巫灵曲传奇! —— 2016年夏,于杭州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章 刺秦 前言: 在中国历史上,每一位野心勃勃的君主身后,往往都会有一种人出现。 他们在历史的长卷上抹一笔最神秘而传奇的色彩。 他们天赋异禀,鬼神莫测,通晓天地,精通奇门八卦,阴阳五行。 他们是各方霸主的宠儿。 君主们相信,只有他们才能为自己护天命谋天下甚至引长生。 他们是方巫之士. 早在混沌的洪荒时代,他们便存在着,以十二祖巫为首,曾凭其蛮横的灵力和天地妖神分庭抗礼。 然,他们虽然非常强大,却没有共同的目标,往往各自为营,各为其主。 暴君嬴政一统天下后,在骊山脚下建地下禁宫,决意召集六国之巫为己实现长生不灭的野心,若有不从者,皆诛。 至此,天下巫门之后,分为两派—— 守护皇权的掌灯者和捍卫自由的渡鸦人! 掌灯者听命于始皇帝嬴政,罔顾天下黎民苍生,助秦为虐。 渡鸦人则追随六国义军,誓要完成屠秦大业,重振世间秩序。 ================================================================================= “传说在上古时期,混沌未分。人,巫,神,仙,鬼,魔,妖,龙,兽九族共存于鸿蒙天地。 那时天下太平,每个种族之间都流传着一首古老的族歌,人们抚掌而歌,便有百兽和舞,龙凤来仪。可惜后来,人们最先有了欲望,为了得到更多的权力和财富,我们学会了杀戮,学会了狡诈,学会了建城圈地,学会了发动战争。九州从此陷入黑暗和战火,九族之间彼此充斥着偏见恐惧和仇恨。” 夕阳西下,一名身穿素旧黑袍的盲眼老者坐在树荫下的大石上休憩,他用空洞的双眸望向东边的天际——那是大汉都城长安的方向。 远处淡金色的云霞翻腾如龙,他苍老的声音沙哑得像一把千年的刀,一点一点钝钝割开漫长的岁月。 “爷爷,后来呢?” 托着下巴的粉衣女孩有着明艳如玉石般的脸颊和清亮如泉水的双眸。 “再后来。。人们又学会了粉饰太平,在九州大地上建立了一个又一个冠冕堂皇的王朝,就这样你争我斗地度过了几千年。直到有一天,一位野心勃勃的君王终于征服了全天下,建立了第一个统一的国家——秦。” “后面的故事我知道啦。”粉衣女孩抬起明亮的眸,声音清脆,“这个君王自称始皇帝,把天下百姓都当成了自己的奴隶,为一己之欲劳民伤财暴虐无道。他呀,还想着能将自己的江山秋万代奴役下去,却不想各路英雄群起而攻之,秦不过二世就亡啦。” 盲眼老头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抚上女孩乌黑柔软的发。 “是啊,各路英雄群起而攻之,秦不过二世就亡了。。再后来。。” 他声音忽低,脸上突然涌起一道浓烈的悲伤,慢慢收回了手掌。 “爷爷。。您怎么了?” “爷爷只是突然想起了几位老朋友。” “老朋友?我怎么从来就没听您提过呢。”女孩一下子来了兴趣,“爷爷,您能跟我讲讲他们的故事吗?”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爷爷老了。。记不清了。。” 老者似乎不想回首往事,他拄起靠在身旁的拐杖,对女孩道,“走吧孩子,前面就是长安,别让你的师兄师姐等太久了。” 唉,长安。 那时候,那座城还不叫长安。 那时候的他们,总以为,只要推翻暴秦,一切都会回归正道。 殊不知,那时候的他们,实在太年轻也太天真了。 *************************************************************************** 秦三十七年,秦皇嬴政出咸阳,东巡蓬莱。 一只乌鸦展翅飞过浩浩荡荡的天子六驾,上百宫中禁卫和成千的黑甲秦兵;飞过那一面面绣着巨大‘秦’字的明黄龙旗;飞过绵延不绝的山川和蜿蜒不断的河流。 它不停歇地飞啊,飞啊。 终于停在了韩楚交界处的一座刻着‘新城’二字的石碑之上,当地官民皆俯首跪拜于石碑两侧。 “呀——”的一声,乌鸦用黑色的眼珠望着黑压压的人群沙哑叫着。 人群中有一名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微微抬起了眸,对上那黑鸦的眼睛, “那狗皇帝,就快来了。”他低声道。 周围的人群纷纷握紧了藏于衣袖间的兵刃。 他们是六国的死士,他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但当强健的马匹扬起一层薄薄的黄沙,众人翘首望去,却登时大惊—— 肃杀的皇家车队中竟冒出了两辆天子六驾。 “那昏君会藏在哪一辆马车里?!” 有人在交头窃窃私语。 “秦皇出行,机不可失!更何况这次张先生和臧壮士也在,无论那昏君藏身在哪,都死定了!” 这些早就热血沸腾的死士们决定豁出去,纷纷亮出兵器。 “没错!杀啊!!!” 寒光起,有数名乔装成官兵的死士如闪电般从两侧冲上前将手中兵刃刺入了猝不及防的秦皇侍卫们的胸膛。 “有刺客!快保护皇上!!!” 一阵错乱惊叫,马车队伍骤停。 “轰隆”一声巨响,三千秦兵慌乱地抬眼望去,只见有一名比常人两倍还高的黝黑巨汉正用铁链甩着一尊青铜巨锤,朝其中一辆天子车驾大步流星奔去。 方丈之内的秦兵被砸得血肉模糊,无人能近其身。 而另一辆守卫天子车辇的秦兵只听一声清啸,不过抬眼的功夫,鲜血便从断腕处喷薄而出,他们惨叫着兵刃铿然坠地。 剑,一柄剑,一柄势无可挡的剑从他们眼前掠过,直刺御辇。 眼见无论秦皇藏身于哪辆车辇中都必死无疑。 辇中,一直闭目养神的老者终于不慌不忙地睁开了眼。 “受死罢!昏君!” 伴随着一声大吼,一柄长剑破窗而入,直刺老者的面门。 老者却清淡地一挥衣袖,凌厉的剑气即灭。 下一瞬,他挥掌破顶而出,立于高处,白袍临风,白须飘飘,仿若谪仙。 “恭候多时。”老者哑声笑道。 “你。。你是鬼谷前辈。。” 望着那嘴角挂着阴沉笑容的白须老者,持长剑的英挺男子登时心道不妙。 没想到遇上了天下巫门的最强者鬼谷子,更没想到连鬼谷子竟也投秦为臣,甘愿成为嬴政的守夜走狗! 又听“轰隆”一声巨响,众人望去,只见另一辆车辇那边,黝黑壮汉连人带锤被打飞在地,口中喷出大片鲜血。 而出手的,却是一名身形瘦弱,面相阴柔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慢慢踏下天子车辇,用白色的衣袖捂着唇不停地咳嗽,看起来病体孱弱。 他没有继续追击那巨汉,而是居高临下地冷眼睨着倒地难起的他,那眼神像是在说,杀你会脏了我的手。 “张良兄弟。。咱们怕是中计了。。”巨汉捂着断裂的胸骨,艰难地吼道。 “臧荼大哥!挺住!”英挺男子一咬牙,想纵剑朝黝黑巨汉奔去。 “想走?” 一道迅猛的剑气拦住张良去路,鬼谷子哑声笑着,“年轻人,看你剑术不错,不先跟老夫过几招吗?” “秦皇暴虐,生灵涂炭,前辈为何要助纣为虐?”张良剑指老者,凛然之气四溢。 “成王败寇,弱肉强食,尔等又为何苦苦挣扎?”反问间,鬼谷子以指为剑,口中轻轻念诀,凌空激起了一道凌厉的无形剑气朝张良击去。 实力悬殊,张良忙狼狈地向后一跃,还是被锋利的剑气划破了脸颊。 “且看你能躲过老夫几剑。”鬼谷子冷笑着又在空中运起一道更加巨大的剑气。 张良深吸了一口气,忽将手中宝剑插于土间。 他郑重而虔诚地将双手交叉放于胸前,垂首闭眸低念了一句,“谷神不死。” 鬼谷子眉骨一动,尽管此时的张良似乎毫无招架之力,但他并没有趁虚而入,反而慢慢放下了孕剑的手掌。 迅速镇乱的秦兵持刃团团包围了张良,鬼谷子却示意他们不许打扰。 只见张良咬破左指,将血滴在剑上,在抬眼时,剑身登时泛起一层红光。 “不错不错。”鬼谷子目露赞色,“这年头还尊重古老传统的年轻人不多了。” 说话间他也抬起双手,交叉放于胸前,垂下苍老的眸,低声念了一句,“吾心不灭。” 在抬眼时,他张开手臂,数道凌厉的无形剑气漂浮在空中。 “如此,老夫便给你一个痛快罢!” 鬼谷子双臂一震,剑气如龙,直逼张良。 “去吧!” “去吧!” “去吧!” 张良毫不畏惧地御剑而挡。但不多时,他的脸颊上,手臂上,大腿上。。还是布满了剑伤。 鬼谷子盯着勉强站立的张良,有些惋惜道,“想不到你这只小乌鸦竟能将‘断金诀’用得这般,实属不易,不过能死在老夫剑下。。。” 他举起手掌,重重地朝他劈出一道石破天惊的无形剑气。 “也是你的造化了!” 野草被震得四处飞散,站在周遭的士兵也被剑气割破了喉咙,但张良却还活着。 他的身旁又站了两个人。 一个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骨子里的张狂霸气,另一个眉目沉稳神色凝重。 两人本不相识,却在同一刻挺身而出,为张良挡下重重剑气。 “成王败寇是吗?”张狂的男子朝天举着一把攀满蛟龙的银枪,“总有一天,我定会取代那昏君成王!” 眉目沉稳的男子年纪稍长,他手持一把霜灰色的七尺长剑,低声道,“朋友,此地不宜久留,当务之急是先救这位小兄弟出去。” 鬼谷子望着这突然出现的二人,目光慢慢凝聚在两人所持的兵器上,哑声道,“项羽,刘邦。百闻不如一见,霸王枪和斩蛇剑的主人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无形剑气,普通人定是难以招架,可这二人身上居然藏匿着不输于嬴政的先天龙气,还有他们手中的绝世兵器相助,竟给人一种战无不胜的感觉。 他暗暗运气,伸指捻诀,决心替嬴政除掉这两个不容小觑的敌人。 “咦,这老头好像有点认真了。”项羽无畏地耸肩说道。 这一次天空不仅布满了无形剑气,连秦兵手中的刀剑也漂浮在空中,密不透风的剑阵包围了这三名男子。 面目沉稳的男子深深叹息,“看来今日在劫难逃,不过好在我刘邦临死前能认识二位共有屠秦大志的壮士,若能侥幸大难不死,刘某真希望能同二位结为生死兄弟。” “兄弟,别忙泄气,我不信我的枪挡不下他的狗屁剑气!”项羽目光灼灼,手中的枪越攥越紧。 张良唇角淌着血,捂着胸口的剑伤,却忽然自信地道,“两位大哥安心,咱们命不当绝。” 项羽刘邦二人有些诧异地望着他,却见他面露温柔,低声笑道,“虽然迟是迟了点。。但总算是来的很及时。。” 他话音刚落,天空中便传来一阵奇异柔婉的曲调,悠扬而动听,却让人昏昏欲睡,再无意杀人。 “这。。这是。。那首曲子。。” 鬼谷子暗叫糟糕,但双眼已然难以支撑,不自觉地放下充满杀机的手掌。 数千秦兵全都睡着了,强悍的鬼谷子也闭上了双眸,只有那些拼死奋杀的义军战士们还清醒着,但他们大多都一片茫然。 “都傻站着干嘛!还不快离开,我坚持不了多久的!” 一个极明媚动听的声音响起,站在张良两侧的项羽刘邦两人情不自禁地同时抬头,便看见了他们一生中最最重要也最最难忘的女子——虞薇! 众人不敢逗留,虽心有不甘,但畏惧鬼谷子会随时睁开眼,便匆匆随女子离去。 然而最先睁开眼的却不是鬼谷子,而是——那个看似病怏怏的阴柔男子。 他没有去追,只是静静地望着义军逃离的方向,望着女子绝尘而去的背影。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章 虞薇 深夜,咸阳地宫。 数不清的兵俑捍卫着这里,他们神色各异,像似各自藏着心事。 墙壁上的青烛如幽冥之火不断跳动着的,映在一名不威自怒的中年男子脸上,格外妖诡。 他所站之处,是一副巨大的石图,上面雕刻着属于他的四海九州。 可人的性命有时,这偌大的四海九州又能属于他多久呢? 他便是秦皇嬴政,但此时此刻的他,只像一个忧心忡忡的普通中年人。 他站在帝国的中央,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站在一旁的白须老者猜测嬴政是因新城行刺一事伤神,忙上前说道,“陛下切莫怅怀,那些刺客虽逃了一二,但终究只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不多时定能全部剿灭。” “天下要取朕性命的能人异士众多,先生又岂能皆替朕全部杀尽?” 秦皇嬴政神情萧索地道,“鬼谷先生,难道长生不灭真的只是朕的一厢情愿?朕想永临天下,可如今却连这宫门都难出一步。” 这便是他屠灭六国的代价,六国之士皆暗伏在他的周围欲取他性命血仇。 从当初的荆轲,盖聂,高渐离。。。再到今日的项羽,刘邦,张良。。。 他甚至都记不清已经遭遇过多少次刺杀,又有多少次那些人手中的冰冷兵器甚至都擦过了他的咽喉。 “长生之道,岂能容易?” 鬼谷子安抚道,“陛下求的是万代长存的千秋霸业,自是难免有些险阻。。。” “呵呵。” 地宫中却传出了一声闷闷地轻笑打断了鬼谷子。 嬴政和鬼谷子同时偏过头,望向那个站在阴暗一角,面目阴柔的年轻人。 他一直面无表情地站在暗影处,双手垂于白色的宽袍中纹丝不动,就好像是一尊没有呼吸的人俑。 “徐福,你笑甚么?”鬼谷子沉声问道。 这个年轻人是他晚年收的最后一名弟子。 在所有弟子中,徐福是最天赋异禀的一个,但也是最个性古怪的一个。 即便是通晓天地阴阳的鬼谷子,也时常琢磨不透徐福到底在想什么。 听到师父严厉的质问,徐福垂下头,没有再作声。 嬴政如鹰隼般地盯着这个寡言瘦弱的年轻人,先前他对徐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鬼谷子有很多徒弟都在自己麾下,文如李斯,武如王翦,他们都远远比这个沉默清癯的年轻人耀眼许多。但这次令嬴政感到惊讶的是,他本以为徐福体格病弱定然难抗强敌,不想这次竟听闻他居然能一掌击退那能举巨锤的刺客。 人,不可貌相。 故今日地下禁宫重地,他才破例让鬼谷子带着徐福一同觐见。 “老臣这关门小徒一时无礼,还望陛下见谅。”鬼谷子道。 “无妨,朕看先生的这位爱徒倒也有些能耐,若朕有言之不周之处,徐卿不妨直言。”嬴政心平气和地盯着徐福说道。 这便是嬴政本事的地方,他虽已是史无前例的九五之尊,但对待有用有能之士亦从不怠慢。 徐福沉默良久,才低声道,“臣,不敢说。” 嬴政沉吟片刻,对鬼谷子道,“请鬼谷先生先且退去。” 鬼谷子沉沉望了徐福一眼,便甩袖离开。 嬴政朝徐福招手,示意他走近自己。 徐福慢慢踏上脚下的万里河山浮图,幽幽地道,“陛下要想永临天下霸者无敌,其实也并非像师父说的那般难。” “哦?” “只要陛下甘愿做一件事便可。” “何事?” “死。” “放肆!” “陛下,生者必有弱处,亡者方能永生!臣恳请陛下以死等待百年,百年之后,陛下自会成为真正无敌的千古一帝!” “荒谬!若朕一死,百年之后,朕的天下必沦为他人嫁衣,又谈何称霸无敌?” “不!届时陛下会拥有一支无人能敌的强大忠诚之军!” “何在?” “就在陛下眼前!” 青灯忽灭。 黑暗中,无数栩栩如生的兵俑唇角似乎展露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若真能长生不灭,万代千秋,区区百年的沉睡又算得了什么呢?” 徐福在黑暗中静静地道。 史记: 秦三十七年,巫士徐福领命出海蓬莱为始皇帝寻不死药。 同年,秦皇嬴政驾崩于沙丘,死时咸鱼盖车,臭气熏天,难辨尸身。 同年,皇长子扶苏、大将蒙恬蒙毅陆续自杀。 后秦二世即位,陪葬所有匠人,将嬴政葬于机关重重的骊山皇陵。 ===================================================================== 秦二世次年,寒冬。 楚怀王派项羽带兵去前往巨鹿,牵制秦军主力;派刘邦带兵攻入关中,直逼咸阳。 并与诸将约定,谁先入咸阳,便封关中王。 但义军中有范增张良为谋,当即识破怀王这离间之计。 于是刘项兄弟二人决意约在咸阳城外,一同进咸阳。 ************************************************************* “项王!项王!项王!” 战士们激昂澎湃地高呼着这个能带给他们无限力量的名字,合力将一位笑得像个大男孩的英俊男子高高地抛掷半空,再稳稳地接住! 所有人都在庆祝一场意想不到的胜利! 巨鹿之战,正是这位万夫难当的大男孩带着大伙破釜沉舟,一举击溃数倍秦兵主力。 谋士范增笑眯眯地望着这个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小伙子。 这小子的缺点很多,自大狂妄,目无尊长,不知天高地厚,好几次跟自己吵起来的时候,甚至会狂吼着用额头重重地撞上自己的额头,活生生像个没有教养的野兽。 但哪怕如此,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天生的霸者,是狼群中最野的那匹狼王,与生俱来地便带着一种让人们心甘情愿去追随他出身入死的吸引力。 “唉,老夫的这把老骨头,便再随你这该死的臭小子折腾几年罢!”他自言自语地叹道。 今夜,篝火理应烧得最旺最高,所有人都有资格大醉一场! 但本应万众瞩目的那位主角却在这样的夜里,跑到了一条早已冻结成冰的无人冻河旁。 项羽举起一块巨石,重重地将河面上的厚冰砸碎,然后一口气脱去了身上的衣裳。 他要做什么呢? “扑通”一声,他竟跳进冻河里。 被刀剑砍到都不会哼出声的他,也不禁低吼了一声,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便要凝固成冰。 项羽咬着不停打颤的牙关,飞快地舀着冰水浇在自己满是血迹污泥的身躯上。 “痛快!痛快!” 他故意高吼着,脸色却已泛青。 直确定身上再无血腥味了,他才跳上了岸,抖索地胡乱擦了身体穿上衣服,快步往篝火处走去。 一路上,他一点都不像是位刚刚打了胜仗的霸气将军,而像个无比焦虑的青涩小兵。 他屡次拽住旁人,把他们问得一愣一愣的,“怎么样?我看起来怎么样?还算干净罢?” 终于走到篝火旁,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虞薇。 实际上,她是那样的耀眼夺目,所有人的目光都早已定在她身上了。 虞薇像似突然感受到了项羽的目光,微微别过了脸,对着他嫣然一笑。 在那一刹那,项羽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醉了,愣愣站着再也跨不出一步。 她小跑到他的身前,牵住了他的手,笑道,“就等你啦,快点坐下来罢,大英雄。” 在她的手碰触到他的手的瞬间,项羽觉得自己本已冻僵的手掌又开始热血沸腾了。 “大伙都齐了哦?”虞薇站在人中央,笑的好灿烂好自然,“我给大家唱首曲子庆祝罢!” “好!!!” 在场的吼声几乎能震穿苍穹。 当她唱着奇异的曲子,青丝飞扬,旋舞着手中宝剑的时候。 那些历经无数生死劫难的士兵脸上终于慢慢浮现出一丝真正的平静神色。 所有人都将目光锁在那名仿佛会发光的女子身上,但不带一丝亵渎。 虞薇所吟唱的这首曲子像是雪,温暖洁净的雪,一点一点地融化人们心头长久以来的寒冰。 她的歌声带着这些饱经沧桑的战士们回到了久违的故乡。 故乡的田地里已经播种,暖风拂面,相信很快便能有收成。 不远处炊烟袅袅,踏上乡间的小路,便能看到有人正站在家门口等候着他们。 那是他们早就被暴虐的秦兵杀害的爹娘,爱人,孩子。。。 “我希望,有那么一天,世间再无争斗,每个人都能够回到自己的家乡。” 一曲终了,她望着人们带着微笑或是挂着泪水沉入梦乡的脸庞,轻轻说道。 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唯一能做的,或许就只是让这些早已累坏了的战士们先睡个好觉。 她轻轻走到那个睡梦中带着一丝稚气的项羽身前,伸手温柔地抚上他隐隐冒出胡渣的脸庞,忽然眸中泛起了晶莹的泪花,她颤声问道,“你说,会有这么一天吗?” “等大王一统天下了,自然能有那么一天。” 篝火狂颤,一个比北风更冷的声音倏地响起。 一名带着白色面具的白衣人不知何时站在篝火的另一面,听声音是个妙龄女子。 她转过身,隔着火光望着面具女子,一动未动。 “你还在等什么?如今秦军已败,按照大王命令,你应即刻取项羽首级复命。”面具女子冷冷道。 她脸色苍白,双手绞紧了裙裾,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才一字一字地道,“我不能杀他。” “为何?”那面具女子死死盯着她。 “因为,我要留下来。”虞薇定定地道。 那面具女子看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沉睡的项羽,忽尖锐地大笑起来,“虞薇啊虞薇,难道你会爱上这个莽夫?!” 虞薇咬了咬唇,道,“他也是楚人,对怀王素来忠心耿耿,不知流了多少血汗,为何非杀不可?” 那女子面具下的眸光一沉,声音登时寒冽,“且不论此人如今军中地位崇高,他日必对大王造成威胁。再者大王是君,他是臣,君让臣死,本就天经地义。”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更何况怀王是被‘选中’的人,若你真违背他的命令,怕是也难逃一死。。。” “去他娘的天经地义!”一个豪迈的声音突然响起。 虞薇一惊,还未来得及回头,肩膀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搂住。 “谁敢动我女人一根汗毛,老子就跟谁拼命!” 娇艳的绯红飞上虞薇的双颊,她别过脸,颤声问道,“啊。。你。。你怎会没有。。?” “你这么好看,我怎么舍得睡着?”项羽望着她,像个大男孩般眨了眨眼。 实则他是因为方才洗了刺骨的冰水澡,体内横冲竖撞的冻寒之气微微抑制了她所唱之曲的催眠力量。 “呵呵呵呵。。” 面具女子仰天干笑不已,良久,她盯着项羽问道,“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虞薇脸上的颜色一下子全都落尽,身体也开始有些颤抖。 项羽见了,手上又加了几分气力,将她搂得更紧,坚定地大声道,“我不管她以前是谁,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从此刻起,她便是我项羽此生唯一想娶的人!” “你!” 面具女子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愤怒,她倏地伸出雪白无暇的左掌,朝项羽挥去。 项羽登时觉得一阵凛冽刺骨的寒意从里到外迅速包围了自己的身体,仿佛连心脏都要被冻结起来。 虞薇大惊,忙伸掌抵着项羽已经僵硬如寒铁的手掌,从他的掌心传去一股温热的暖流,慢慢融化了那阵令人窒息的寒意。 项羽反握住虞薇的手,大口大口艰难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忍不住骂咧道,“真他妈的冷!要不是老子皮厚,就被他娘的冻死啦!” 面具女子死死望着两人交错的手,最后将目光定在虞薇的眸中,冷冷问道,“你真的想嫁给这样的人?” 项羽听到女子问的问题,登时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紧张,握着虞薇的掌心不断地出汗,甚至开始颤抖。 虞薇深吸了一口气,终是用力点了点头。 项羽见了,兴奋地几欲大吼出来,恨不得当场翻几个跟头。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这是比打败秦军更令人开心的事,不,这是他这一生中最开心的事! “为什么?”女子面具下的眸光一下子失了颜色。 “因为。。。” 虞薇感受着项羽掌心的汗水和炽热的温度,轻声答道,”他很真实。“ “可你应该明白,一旦染了尘世间的七情六欲,有些东西便不再纯粹。往后,那首歌怕也仅仅只是首普通的曲子。”面具女子瘦弱的身子在寒风中隐隐有些颤意,“这,真的值得吗?” “我,只想做个普通女人。”虞薇红了眼眶,泪珠从她颠倒众生的脸颊滑下。 “好。。好。。”面具女子仰起头,望着天上暗淡的月,放声哑笑道,“从今往后,这世间再无沐月之光,只有逝月之殇!” 说完只见女子猛一甩袖,登时狂风即起,篝火乱颤,尘沙飞扬。 项羽不得不眯起了眸,再睁开眸子时,对面的女子已不见了踪影。 天空中,只闻一个含恨的回音远远响起, “你一定会后悔的!妹妹!”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章 楚汉 范增迈进军帐,站在门口定定地望着正在擦拭爱枪的项羽。 “亚父,怎么了?”项羽听到声响,抬起眸,有些不解地望着默不作声的范增。 “羽儿,你不能娶虞姬为妻。”范增哑声道。 “为何?!”项羽眸光一跳,不悦又困惑地喊了出来。 “她是侍奉谷神的沐月女巫。。。娶了她,神会降怒于你。。。” 范增踌躇着,还是说了出来。 “神?”项羽面色渐冷,“世上真的有神存在吗?为何我从没见过他的身影或是听见他的声音?”他慢慢握紧手中的银枪,信誓旦旦,“我只信我自己,无论神魔,都不惧哉!” “羽儿。。或许你还不明白。。你的确很勇敢。。但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个天真又顽固的孩子。。” 范增摇着头掀起军帐,举眸眺向无边无际的青色苍穹,背对着项羽喃喃说道,“相信自己看得见摸得着的事物固然是好,但真正值得敬畏的,往往都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啊。” “不。。亚父。。是您不明白。。” 项羽慢慢站了起来,年轻的眸中闪着滚烫的灼光,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无比坚定。 “我非娶她不可。真的。哪怕要与神作对!” ******************************************************************* 寂夜,咸阳城外。 一名面色如水的男子负手站在咸阳原的最高处,从这里可以俯瞰到整座大秦的皇城。 恢弘嵯峨的宫阙连绵不绝,仿佛望不到尽头。 这是他守在咸阳城外的第三天。 刘邦,你甘心吗? 男子面色颓然,仰头望着慢慢被乌云遮蔽的月亮,在心里自言自语着。 自从两日前听闻虞薇嫁给项羽的消息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时常独自望着远方发怔。 军中皆道这是大好的喜事。 霸王配美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其实他也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了,只是他以为不会来的这么快。 他忽然有些痛恨自己。 痛恨自己处处不如项羽,痛恨自己为何不再晚生几年。 他慢慢拔出腰间的斩蛇宝剑,借着月光映照着自己的脸庞。 岁月待他不善,已在他脸上留下风霜的痕迹,两鬓也隐隐渐染灰白,他确实已不再年轻。 他更痛恨。。为何自己先遇上的不是她。。 他早有原配,名唤吕雉,是个跟她截然不同的女子。 “唉。”他仰天长长叹息,如今一切已成定数,一切都为时太晚了。 他收起剑,萧索地转过身,黯然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刘邦,你甘心吗?”他愣住了。 这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他僵硬地转过身,可眼前空无一人。 是幻觉吗? “只要你先进咸阳,一切都为时不晚。” 那虚幻的声音又起,发出这声响的好像是眼前层峦不穷的咸阳皇城。 “凭什么他在那边抱得美人归,你却要在此地傻傻等着他来,然后共称王享天下?” 幽幽的声音像一把犀利的暗箭,轻而易举地刺穿刘邦真正所想。 “什么人在装神弄鬼?”刘邦面色一僵,目光四处搜寻着声音。 “呵呵,其实你心里明白的不是吗,你二人是绝不可能共称王享天下的。” 可这声音竟好像无所不在,慢慢包围了他。 “出来!”刘邦凌空挥剑,怒喝道,“是怀王的人吗?!” “听说,他已经自称项王了不是吗?等他来了,哪还有你刘邦什么事?” 那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紧不慢地道。 “住口!”刘邦额上的青筋根根爆出,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只有先进咸阳,你才有一线转机啊,刘邦!” 那个声音骤响,像一道惊雷般击打在刘邦的心上。 “凭什么把江山美人都让给一个毛头小子?” 刘邦的双眸渐渐笼上了一层迷雾,他拖着剑,慢慢朝咸阳的方向走去。 “只要你先入为主,得了这天下,又有什么美人得不到?哪怕是她。” 刘邦像似被蛊惑着,喃喃地跟着念了一句,“哪怕是她?” “对!哪怕是她!”那声音中带着极大的引诱。 “只要进了咸阳,就能得到她?”刘邦的眼神有些发直。 “你说呢?” 那声音中带着古怪的笑意,然后在风中慢慢飘散。 “噌”的一声,他再次举起斩蛇剑,赤红着双眸,放声高吼道, “随我攻入咸阳!!!” ************************************************************** 大秦的皇宫中,最珍贵的是什么? 刘邦的目光定在了那枚传国玉玺之上。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项羽的目光却落在了那两柄宝剑之上。 一黑一白,遥相呼应。 于是,刘邦来了,拿走玉玺;项羽来了,取走双剑。 范增摇头长叹,“有的人,或许是个英雄,却永远也做不了帝王。” 项羽却大笑道,“亚父,你若是看过她拿到剑时开心的模样,便不会在意是要做个英雄还是帝王了。我只知道,这两柄剑,便如我与她。在这世间,只有我们最相配,也只有我们能成为它们真正的主人。” “可这是两柄不详之剑。。项王,你可知这两柄剑的名字?” “亚父,我不在乎!从今日起,它们会有新的名字!” 项羽这样说着,爱不释手地摩挲着两把剑柄的底端,上面新刻上了仅属于他和她的印记。 范增望着眼前一意孤行的年轻人,知道自己终究无法劝阻他,只能拄着拐杖转过身,黯然叹息道,“唉,若有一天你真的败了,必是败在你自己之手。” 史记: 刘邦先入咸阳,秦王子婴献出传国玉玺,秦亡。 项羽亚父范增设鸿门宴欲除刘邦,令项庄舞剑,张良安排项伯挺身而阻。 项羽念及昔日兄弟情谊放过刘邦,范增怒斥‘夺项王天下必沛公也’,愤而离开项羽,传闻在回家乡彭城的路上身发毒疮而亡。 项羽进咸阳,火烧皇城,坑杀二十万秦兵。 天下皆言项王不仁,沛公才是真正的众望所归。 长达五年的楚汉战争爆发,刘邦会合十八路诸侯,包围项羽于垓下。 风声鹤唳,四面楚歌。虞姬自刎,项羽一路退至乌江,穷途末路。 ****************************************************************** “老伙计。。再带我看她一眼吧。。” 他用尽最后一分气力,举起了一把乌黑黯淡的巨剑。 血,从剑身上高空坠下,将脚下的黄沙染开一片朱红。 风,刮在他面无血色的脸上,慢慢凝固了他不肯瞑目的眼神。 那本该是一双世上最有战意的眼睛,可此时,那双眼睛里却只有一片虚无和。。最深的不甘。 他,遍身伤痕,高举着剑,直直望着前方。 他在望着什么呢? 不是眼前迟迟不敢上前一步的数万汉军。 也不是马背上那些早已反目成仇的兄弟。 他的目光,落在一把剑上。 那是一把白色灵秀的剑,上面染着一抹刺眼的猩红。 那是谁的血? 没人能开口回答,没人忍心开口回答。 乌江的风如此寒凉,乌黑的剑随风发出悲鸣,像似在为自己的主人完成未尽的叹息。 传闻在刘邦撤兵之后,曾有一位半边脸上长满毒疮的老者站在江边上怒骂着, “竖子不听老夫言,终有今日!” 他一边骂,一边流下苍老的泪,落进了滚滚而去的冰冷江河之中。 如果可以,他真想问问当初那个顽固的大男孩,真的不悔吗? ========================================================================= 楚汉之争,曲终人散。 刘邦终是踏着万骨铺就的血路登基为帝,创立大汉,将咸阳改称为长安。 可真的会长安吗? 不久,刘邦诛杀异姓王侯,当初共同完成大业的功臣逐一被杀。 长安,未央宫,冬夜。 一冬无雪,却冷得刺骨。 “滚!都给朕滚!朕谁人都不见!” 深夜,苍老沙哑的喝骂声从未央宫传出,宫墙内外的人们都俯首跪着,大气都不敢出。 冷肃的风刮着,整座汉宫,不,整座长安,只有这一处传来不绝不休的嘶吼声。 年迈花甲的皇帝,披头散发,手持一柄白色宝剑,在大殿中凌空乱砍着。 “不要过来!都不要过来!” “别怪朕!如果朕不杀你们,你们便会杀了朕!” “朕不怕!老子什么都不怕!” “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 以吕后为首,领着瑟瑟发抖的众皇子嫔妃地跪在殿门前,文武百官则人心惶惶地跪在殿外。 唯有吕后一人,身形稳稳,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映在窗上的狂乱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才终于恢复平静。 “吱呀”一声,殿门打开,一名近侍快步出来通禀, “陛下有令,传戚夫人入殿——” 一名脸上挂着泪珠的绝色美人欣喜地站起身来,她望着跪在自己身前吕后,眸中闪过一丝得意。 其实大家都心里明白,陛下快不行了。 这个时候,陛下想见的是自己而不是旁人,看来自己和如意有希望了! 想到这里,她加快了脚下步伐。 吕后依旧面无表情,安静地望着殿门重新阖闭。 刘邦坐在龙塌前的高阶上,撑着剑气喘吁吁地望着戚夫人迎面走来。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戚姬上前按住了刘邦青筋交错的手背,楚楚可怜地抽泣道,“陛下您可千万别吓臣妾,若您有个三长两短,那臣妾和如意娘俩人也决计活不成了。” 她的心跳的很快,她怕眼前这个已经苍老得不像话的男人会随时离去,怕自己和儿子从此没了依靠。 “剑。。剑。。” 刘邦盯着她,突然反手握紧了戚姬的柔荑,将另一手上的剑塞进她的手中。 “陛。。陛下,你这是做甚么?”戚姬低头看着手中的宝剑,惊问道。 她识得这把剑,这是刘邦时常对着出神的一柄剑。 剑身通白如玉,颀长灵秀。 很明显,这是一柄属于女人的剑。 刘邦一直视若珍宝,谁都不让碰。 有时,她看他抚剑时的神情,就像是在抚摸一个女人,一个绝世而独立的女人。 即便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曾开玩笑话求他将剑赐予自己,竟意外落得一顿前所未有的喝骂。 从此,她也就不敢在刘邦面前提及这柄剑。 可此时,刘邦却突然把此剑塞进她的手中,怎能不让她心惊。 刘邦目露笑容,柔声道,“你就用此剑,为朕一舞罢。” “陛下。。那臣妾和如意。。”戚姬不解刘邦为何忽然叫自己跳舞,此时此刻,她心里记挂的只是自己和儿子刘如意往后的安危能否有保障。 “舞完这一曲,朕便下诏,封我们的儿子做太子。”刘邦打断道,“来,朕为你哼曲儿。” 说完,他便轻轻抚掌,用低沉暗哑的嗓音漫着一首奇异的曲子。 得了‘保证’的戚姬自是满心欢喜地舞起裙摆,那柄白剑流转手中,青丝随风飘扬。 一开始,刘邦的声音还很轻,像是找不到通往那扇遥远记忆之门的道路。 渐渐地,他盯着眼前挥剑旋舞的戚姬模糊了历经沧桑的眸子,像是有一团白色温暖的光笼在她的身上,再转过身来时,就变成了另一张美得绝世无双的倾国脸庞。 摇曳的烛光下,他不再是孤独一人,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他身边有那么多的兄弟。 张良,萧何,韩信,樊哙,臧荼。。。 还有那个人——他曾经最好的兄弟,项羽。 他还记得那一天,刺杀秦皇未果,他们从万千秦兵手中死里逃生,围坐在火堆旁。 而她,就在中间为明明浑身狼狈却还不忘咧嘴大笑的他们轻歌曼舞。 火光下,她哼着柔曲持剑旋舞的身姿便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景色。 那时的时光多么好,可当时的他却浑然不知。 “。。对不起。。” 他望着她,低喃了一句,一滴浊泪顺着他皱纹交错的眼角滑下。 “。。虞姬。。” 戚姬手中的剑清脆坠地,她生生愣住了,脸色惨白地望着轰然倒地的刘邦。 殿门被打开,有侍卫冲了进来,举刀包围了她。 “陛下驾崩了!”有人恶意地呼喊,“行刺者,戚姬是也!” 吕后缓缓踱了进来,满脸嘲讽地走近如惊弓之鸟般的戚姬,“我猜你现在一定想不通,这个男人最后想见你一面究竟是因为什么。” 她用尖锐的指甲刮了刮戚姬花容失色的脸颊,冷笑道,“不过没关系,有的是时间让你想。” 后来,她用那柄白剑刮花了她能引诱所有男人的脸庞,割去她能哼出天籁的口舌,砍断她娇柔善舞的四肢,剜出她温柔似水眼睛,削去她高挺纤美的鼻子,把她活生生地制成了‘人彘’。 再后来,就再没有人见过那把白色的剑了。 后记: 许多年后,有一位白发苍苍的盲眼老者站到长安的城门前,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当初他有两位好兄弟,都是人中龙凤。 最后却刀戎相见,不惜发起战争。 可是,楚汉之争,究竟为何而战?又因何而争? 项羽或许是被彻底打败了,但刘邦。。难道真的就赢了吗? 汉家的功业。。汉家的社稷。。如今看来,不过都是汉家的荒丘啊。。 可惜老者参透得太晚了。。。 或许神的诅咒已经降临,无人再能阻止。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5章 阿娇 长安,无数英雄曾在这里登场,然又转瞬即逝。 从高祖到文帝再到景帝,经历近四十年的漫长时光,让这座曾遭受无数烽火和杀戮的古老城池看起来也终于变得一片祥和,戾气不复。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子的。 汉景帝七年,长安城外。 大汉是高祖刘邦马上打下的天下,每逢开春之际,皇帝将率众皇亲贵胄前往上林苑游猎,以缅先祖戎马山河的豪情。 旌旗猎猎,遥遥望去,浩荡的皇家队伍中最夺目的那人,不是面色沉静的太子刘荣,不是温文儒雅的二皇子刘德,不是好武善斗的九皇子刘胜,亦不是聪颖过人的十皇子刘彘。。。而是一名骑着胜雪白驹的绯衣少女。 “驾!驾!” 她娇喝着,纵鞭策马,掠过阵队整齐的羽林卫,掠过尊荣华贵的皇家车辇,掠过她那些目瞪口呆的刘氏表兄弟。 馆陶长公主刘嫖皱起眉头,刚要出言呵斥,少女便如一道红色旋风般跑得远远的了。 “阿娇不知分寸,惊扰御驾,还望陛下恕罪,从轻发落。”她只好敛眸朝天子车辇上的汉景帝请罪。 “无妨,皇姐言重了。”汉景帝却含笑望着绯衣少女的扬鞭策马的背影,“既是出行游猎,本就该放下平日里宫中的礼数。阿娇这孩子脾性烈直,不让须眉,朕倒是很喜欢。” 馆陶长公主摇头叹道,“毕竟是个女儿家,这般恣意放纵,伤到自己也就罢了,若是伤了无辜旁人,失了皇家身份不说,亦有损陛下贤明君德。” 九皇子刘胜听了,眼珠子一转,率先说道,“父皇和皇姑姑切莫担忧,儿臣这就去将阿娇妹妹追回来!”说完,便重重抽上胯.下的良驹,直追少女离开的方向。 其余皇子见了,暗骂刘胜捷足先登,纷纷请示景帝,策马去追。 就连不善骑马的二皇子刘德亦追了上去。 唯有太子刘荣和十皇子刘彘未动。 馆陶长公主若有所思地望向这两位皇子,最后把目光落在太子刘荣目不斜视的侧脸上。 十皇子刘彘年幼,不过十岁,未有心有力去追阿娇,尚可理解,她也不在乎。 可这太子刘荣无动于衷。。。 看来他是不知,对阿娇无意是小,对她长公主无意可是大。 馆陶长公主慢慢收回了目光。 她的女儿陈阿娇,可是从出生那天起,就是注定要在未来成为大汉皇后的人。 所以,她一定要嫁给东宫太子。 既然如今这个太子不识抬举,那就。。。 她望向那些去追逐自己女儿的皇子们,微微笑了起来。 换个太子就是了。 ************************************************************************* 她左边眼角的下侧有一颗小小的痣,人们说这是泪痣,可有趣的是,打从她有记忆起就不曾记得自己流过泪。 纵马扬鞭,长风吹乱了她的乌发,也遮住了她眸中全然与年龄不相称的冷漠。 她叫陈阿娇,是当今窦太后唯一的外孙女,馆陶长公主唯一的女儿。 身份尊贵的她,好像做什么都可以,但又好像做什么都不可以。 她可以随意打骂下人,却不可以同他们做朋友; 她可以下令杀死稀有的野兽,却不能豢养一只可以陪伴自己的小狗; 她可以笑得比任何人都肆无忌惮,却绝不能像个孩子一样偶尔脆弱哭泣。 她虽然才十二岁,但周围的人,都怕她,畏她,敬她。 冷眼望着那些仿佛一辈子都没直起过腰板的人们,她只觉得无趣。 长安的城墙太高了,她仰着头,偶尔也会想,在城墙外面的人们会不会有着不同的脸孔,是不是就不会像长安城内的人们那样都带着千篇一律的面具,说着千篇一律的话。 可她想错了,她所经之处,或许是因为她骑着难得一见的雪白神驹,或许是因为马匹身上所装载的黄金器物都无不彰显着她尊贵的皇家身份,或许是因为少女本身散发出不同常人的不凡气质。 人们看到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退避两侧,目不敢视。 渐渐地,她觉得,或许这个天下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无趣罢。 直到,她看到了那一幕。 她远远地甩开了皇家阵队,没朝上林苑,而是朝另一条道路相对狭窄的方向骑去。 这条道的两侧总算不是清一色的青葱,她也能看到一些没有修整过的乱草,秋风一过,荡漾如海。 忽然,她勒住了白驹,望着前方。 怎么说呢,她并非没有在长安城里见到过被押解的犯人。 可即便是犯人,也是有着最起码的人的待遇。 而眼前的这一幕,却绝对称不上是待人之道。 两名骑着马匹的官兵各自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牢牢锁在一个生锈的铁笼上,铁笼子里面装着一个披头散发瘦骨嶙峋的人。 还能说是人吗? 这人显然已在马匹后的笼子里被拖曳折磨的不成人形,甚至有些辨别不出相貌了。 陈阿娇策马横在狭窄的路中央,好奇地望着那个笼子。 那两名官兵瞧见这名衣饰华贵的绯衣少女,虽一时没猜出她的身份,但一看到那匹白驹额前佩戴的金色龙纹徽章,也知她定是皇亲国戚。 两人忙翻身下马,跪拜在地,不敢造次。 陈阿娇凝眸仔细打量着笼子里的人,在对上那人眼睛的瞬间,突然感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原来这是一个同自己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她的双手双脚被绳索捆绑着,嘴巴也被肮脏的布条封住了,身上褴褛破烂不堪,露出流着脓血的伤痕,可唯独那双眼睛。。。 陈阿娇很难形容出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或许她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会有人与她对视那么久。 一直以来,别人不敢看她,她亦目中无人。 而此时,眼前这个看起来最卑贱可怜的,甚至连人都称不上的囚徒居然一瞬不瞬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她。 但这双眼睛里并没有任何怨天尤人,自暴自弃或是自惭形秽,反而闪耀着一种陈阿娇从未见过的光芒。 太清澈了,清澈得就好像是雨后的天空,或是平静的海面,不染一丝世间的杂质。 九皇子刘胜最先赶上了陈阿娇,他有些得意地与她并辔而立。 只有他看到她是往这条道骑去,但他故意先将其余众皇子引去上林苑的方向,自己再伺机从旁道赶来,如此便可单独带她回去向父皇和皇姑姑炫耀自己的本事。 他轻松地唤着她,“阿娇妹妹。” 陈阿娇却置若罔闻,她缓缓抬起手中的鞭子指着铁笼,问道,“她是谁?” 刘胜这才注意到面前还有旁人,但顺着陈阿娇所指之处望去,微微嫌弃地皱了皱眉头道,“这定是朝廷重犯,管她作甚,阿娇妹妹,咱们赶紧走罢。” “她是谁?”陈阿娇又一字一句地问了一遍,虽然声音还有些稚嫩,但却不容违抗。 两名俯首的官兵互相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才怯怯地道, “她。。她是灾祸。” “为何是灾祸?”陈阿娇有些不懂。 另一官兵忙解释道,“因为,她会给人们带来不详。只要她在的地方,便会有妖异之事发生。小人只好奉命将她押送到长安寻黄门术士处决,以防她亡后加以报复。” 人们相信,这‘灾祸’死后必会化为厉鬼索命,所以都不敢自己动手杀了她,县吏只好派了两名抓阄倒霉的官兵将其送往术士云集的帝都长安,期望能彻底消灾除祸。 而这两名官兵生怕自己因接近她而染上不详,便把她关在铁笼里,捆住手脚,封住口舌,一路用马匹拖着她。 “哦?” 只见陈阿娇俏眉一挑,便跳下白驹,走向铁笼。 刘胜大惊,忙叫道,“阿娇妹妹,此人怕是危险!万不可接近!” 陈阿娇回眸,冷冷道,“九殿下若是怕了,便请回罢。” 年少气盛的刘胜自是不愿被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两岁的陈阿娇小瞧了,只好也翻身下马,跟着她走向铁笼。 陈阿娇弯下腰,伸手入笼,扯下了那条肮脏恶臭的布条。 笼中之人微微喘了口气,但没有开口说话。 “喂,你是哑巴?”陈阿娇问道,但随即她又摇了摇头,“不,你不会是哑巴,不然他们何必要封住你的口舌。” 笼中之人没有任何反映。 “你真的能带来妖异之事吗?” 笼中之人依旧没有任何反映。 “罢了,不重要。” 陈阿娇的眉宇间渐渐淡出一丝不耐,她挺直起了腰,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冷声道,“喂,我且最后问你一句。你要做人人喊打的灾祸,还是要做我一个人的奴隶?” 反正她有很多奴隶,多她一个也不算多。陈阿娇暗自想着。 但笼中的人却如她预想的不一样,那女孩依旧迟迟没有任何反映,脏兮兮的脸上甚至都没有一丝波澜。 陈阿娇有点莫名的生气,忽狠狠地踹了铁笼一脚,气呼呼地转过身去。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哼,无所谓,反正她本来就是心血来潮戏弄一下这人罢了,她才没有这么好心想解救她呢。 反正她有很多奴隶,少她一个也不算少! “我要。。。” 身后突然传来了嘶哑的声音。 有一丝愉悦的浅笑浮上陈阿娇的脸庞,她想,果然还是没人能逃出她的预料。 但当她环着手臂高傲地回过身时,却意料之外地撞上笼中之人变得赤红灼燃的眼神和野兽般的高吼。 “我要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后记: 在这座藏着无数传说和秘密的古老城池里,年少的她们终于相遇了,宿命的齿轮由此开启。 尽管当时的她们,并不知道今后会擦出怎样的火花,也不知道今后自己会成为怎样的大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6章 青衣 一处破庙,里面没有香火,也没有庙祝。 里面伫着一尊残破不全的神象,但年代久远,甚至都辨别不清究竟是哪位神明。 地上是凌乱的稻草,屋檐破损漏风,呼呼作响。 “咳咳,咳咳。” 稻草上有一个人影蜷缩着,时而咳嗽。 村里的一群小孩路过了这里,听到里面传来的声响,便拾起几块小石子踮手踮脚的走进破庙。 “妖怪青衣!妖怪青衣!” 小孩们突然吐着唾沫叫骂着,用石子砸向那个穿着破旧青衣的人影。 那人影忙站起来,是个面色苍白的女孩。 她用手护着脸,但还是被砸破了额角,流着涔涔鲜血。 但她没有逃跑,只是用沉默去抵抗旁人的恶意欺辱。 “可恶!不许欺负青衣!!!” 一声大吼,一道灰色的身影冲了过来,举着木棍全无章法的四处挥舞。 “哟,妖怪青衣的疯狗回来了!快跑!” 小孩们怪笑着一哄而散。 那个灰色身影愤怒地扔下木棍,撕下衣角上前包住青衣女孩流血的额头, “青衣,你为什么不跑?”她气喘吁吁地问道。 “因为,我答应了,要等你回来。”青衣女孩望着灰衣女孩淡淡地道。 “下次记得要跑啊,别傻愣着挨打。”灰衣女孩别着嘴说道,“放心啦,无论你跑到哪,我肯定会找到你的!我们可是亲姐妹啊!” 夕阳的余光透了进来,照在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之上。 她们不仅是亲姐妹,更是一母同胞的双生花,她们生来就有旁人无法想象的心灵感应。 有时不用说话,也能知晓对方此时是快乐还是难过。 就像这次,感觉到楚青衣有危险,刚刚采完药的楚服便急急忙忙跑了回来。 楚青衣伸袖拭去楚服面颊上的汗水,“这样不也很好吗,你一回来就能看到我,挨几下打也不会怎么样。。咳咳。。”话音未落,她又重重地咳嗽起来。 楚服忙从怀中掏出怀中采来的药草,急急地开始生火。 楚青衣望着楚服焦急的身影,眼眶微微泛红。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其实就算是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也不尽相同。 自打楚青衣有记忆起,就能看见许多旁人,甚至连楚服也看不到的‘东西’。 这些东西大都形态丑陋,张牙舞爪。 有时这些东西会发觉楚青衣能察觉到它们,还会刻意接近她,在她耳旁说着一些听不懂的奇怪话语。 “这俩丫头身上的气息好熟悉,很像那些人啊!”一只流着绿色唾液,犬头人身的怪物用硕大的鼻子嗅着她的气味说道。 “已经有多久没有闻到这种气味了?五十年?七十年?还是已有百年啦?”一只人脸马身的怪物感慨道,“还以为那些人早在楚汉之乱的时候就全部死绝了呢。” “话说一直很想尝尝那些人身上皮肉的滋味啊,这俩丫头看起来没什么本事,应该可以吃掉罢?”一只龙面凤身的怪物慢慢张开了血盆大口。 年幼的楚青衣害怕地蜷缩起来抽泣,只换来耳旁更加嚣狂的嘲笑。 “不过吓唬吓唬她罢了,瞧她怕的,她应该是那些人中最胆小的一个吧!” “有眼不识泰山的丫头,吾等乃山中古神,又怎会真的食人?” “好心忠告你一句,以你如今之能,切莫让妖邪之物发现你有辨别阴阳之力,否则危矣!” “更别让旁人知道你这能力,哪怕是最亲的人也不可,否则。。定会给她们带来灾难。” 三位山神像似想到了什么,便化作三阵清风卷着叹息离去。 所以楚青衣一直憋着不说,即便有时那些透明的魂灵或是她无法形容的妖怪就就矗立在她眼前,她也当作视而不见。 即使是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楚服,她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她怕她担心,也怕自己真的会给她带来灾难。 直到她七岁那一年,夏日的溪畔,她看见邻家叫阿芍的小女孩在清澈见底的溪中抓鱼。 她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风刮过自己的脸庞。 再抬头时,便看到一个面容森白的长发女子正缓缓朝弯腰摸鱼的女孩脖颈上掐去。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害人的东西。 “快闪开!” 她想都没想,便冲上前推开了女孩。 “扑通”一声,女孩跌坐在水中,受了惊吓,登时大哭了出来。 在溪水两侧农作的村人,看到的自然是楚青衣平白推倒阿芍入水的一幕。 “你这没爹没娘的死丫头,为甚么欺负我家芍儿?!” 怒气冲冲地邻人举着锄头指着楚青衣的鼻子骂道。 “我。。我没有。。是因为方才我看见有东西要害阿芍。。所以我才。。” 楚青衣指着长发女子站着的地方,一时没忍住说了出来。 邻人忽然用很怪的眼神望着她,然后落下一句疯子,便头也不回地抱起阿芍离去。 楚青衣看到那面容惨白的长发女子朝她诡异一笑,便慢慢潜入水中。 翌日,阿芍一家人被发现死在屋中。 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但死状张口瞠目,像似死前看到了极恐怖的一幕。 从那以后,本就无依无靠的楚青衣便被村人视为带来不详的灾祸,见到她的人,都要朝她身上吐唾沫扔石子。 楚青衣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虚弱。 楚氏姐妹只好逃到山上的一处破庙里为生,希望能够平息村人无妄的怒火。 她们在山上一住就是整整五年。 但偶尔,还是会有几个村里本就喜欢欺负楚青衣的野孩子会上山骚扰。比起安静的楚青衣,这些野孩子们却格外怕楚服。 或许是因为,每次为保护青衣,楚服就跟发了狂一样。 曾经有三五个大男孩围殴她,也没能让她说出一句求饶的话,最后反被她咬得哭爹喊娘。 此后,楚服便被村里的小孩叫作‘青衣的疯狗’。 火堆霹雳作响,楚青衣浅呷了一口浓苦的草药,望着一脸灰土仰着脖子喝水的楚服问道, “小服,你信我吗?” “恩?”楚服抹着唇边的水渍,露出原本白皙的肤色。 “信我。。并没有给村子招来灾祸和不详。” 说这话的时候,楚青衣垂着眸,她的心底也有些迷惘和犹豫。 “你不该问出这样一个愚蠢的问题。” 楚服看起来有点生气,“你问了,就代表你怀疑了。你怀疑我也就罢了,可你怎么能怀疑你自己?” 楚青衣不再言语。 楚服坐到她身旁,坚定地道,“我从来都是信你的,哪怕很多事你不愿说不能说,我也信你!我们可是姐妹啊!我要连你都不信,在这世间又能信谁呢?” 楚青衣的眼眶渐渐湿润,过了很久,她才说道,“其实它们不都是坏的,我也看到过用自己的身躯垫在跌倒老人身下的魅灵,也看过想要拥抱亲人但怎么也做不到的鬼魂,也看过比较喜欢作弄人但或许不是真的要害人的妖怪,还有一些虽然长得很丑但是其实很胆小的巨兽,最有趣的是三名总是喜欢自说自话还自诩是山神的家伙。。。” 无论楚服会怎么看自己都无所谓,她决意将自己一直独自隐藏的一面都告诉她。 “哇!青衣你也太厉害了!居然能看到那么多神奇的事物!”楚服托着下巴,羡慕道,“真是太狡猾了!还有呢?还有呢?” 整晚,两个女孩并肩躺着,透过破漏的屋顶望着夜空,彻夜漫谈。 “青衣,你可真能忍。。。” 楚服翻了个身,面朝楚青衣的侧脸,“如果我是你的话,应该早就憋不住啦。” “我只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罢了。” 楚青衣淡淡回道,脸上浮起一丝跟年龄不仿的成熟神色,“人们,或许只想听自己能看见的事,只相信自己认为该相信的人。” 她,打小无父无母,和楚服艰辛活着,身份何其卑微。 说出的话,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果换成是一个位高权重者推开阿芍,说出自己看见的那番话,人们或许便会因为他的身份而信任他,甚至感激他吧? 那阿芍一家或许会加以警惕,也不至于会当夜身亡了吧? 楚青衣正兀自想着,忽一双手搭住了她的肩头,她被扳过身子,对上了楚服明亮中氤氲着水汽的眸子:“不是还有我吗?其实你大可不必忍得这么辛苦!虽然我也看不见你所能看到的世界,但是能听你亲口讲出那些匪夷所思的事物,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啊!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有这种能力,恰恰说明了你的特别之处。” “青衣,你是最独一无二的!” 楚服说完这番话后,楚青衣突然觉得有一种异常温暖的暖流划过她的心底。 她这才意识到之前自己的担心,是有多么多余。 真正爱你的人,绝不会因为你的与众不同而觉得你怪异。 相反在他们眼里,你会变得更加独一无二! 对楚青衣而言,真正关爱着她的楚服又何尝不是独一无二的呢? 所以若有人敢伤害她独一无二的楚服,她会如何? 村里人都知道,若在楚服面前伤害楚青衣,楚服会变得戾狂。 可村里人不知道,若在楚青衣面前伤害了楚服,那个病孱不堪的楚青衣竟会。。。 不知名的火,在夜色中蔓延开来。 数名官兵的尸体倒在田地里,他们全都瞪着眼珠,嘴巴张着大大的,双手保持着痛苦痉挛的姿势。 ======================================================== 在村子里,只有打铁匠范家的女儿范凝愿意同楚氏姐妹讲话。 楚服很喜欢躲在范家的后院,偷偷望着屋内的中年铁匠范武不停地敲打着烧红的铁块。 大多数时候,范武打得只是寻常农家锄斧。 但偶尔,极偶尔,她会看到范武打造一些形态更美观也更危险的东西——兵器。 “当!当!当!” 每当范武手中的铁锤撞击上那些兵器之上的时候,楚服才感到那些烧得通红的铁块终于活了过来。 楚服最喜欢的兵器是——剑。 没有任何理由,就是喜欢。 好几次,她都想趁范武不注意,偷偷摸一下他挂在墙上的一把黑色阔剑。 这把剑,她看范武拿下来打过很多次。 一开始,她以为他是在打造它,因为它看起来很笨重,而且似乎一点也不锋利。 后来她才发现,他是在试图毁掉它。 可为什么要毁掉它? 虽然这把黑旧的剑看起来一点也不美观,可是总有一种说也说不出的感觉一直吸引着楚服。 有时她会轻轻挥舞着手中的破柴刀,想象着自己使剑的样子。 不过如果是那把剑的话,自己应该举不动罢。 毕竟,就连孔武有力的范铁匠每次拿下它时都涨红着一张黑脸,看似双手使出了吃奶的劲道才勉强抬动,更别说挥舞了。 所以,她只想偷偷摸一下它,一下就好。 楚服伸长了脖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不停打铁的范武和他身后那堵墙上的黑剑。 “小服,你又再偷看我爹打铁啦。” 范凝轻轻拍上楚服的肩膀,将她吓得一阵激灵。 “凝姐姐。。我只是。。路过罢了。。”楚服硬着头皮道,“我这就走了。。” 她和楚青衣已被村人视为不详,她这般急着走,是不愿有人将范凝也牵连进来。 望着楚服匆匆离去的背影,范凝长叹了一声,便走进屋内。 “小服那孩子走了?“范武停下了手中的活,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楚服躲在外面。 范凝点了点头,叹息道,“爹,小服和青衣也真是可怜人。” “生而在世,谁人又不可怜呢?” 范武走到楚服注视着的那把黑剑前,喃喃自语道,“无论你是君王还是布衣,是圣贤还是小人,活在这世上,总归要承受或多或少的非议和诋毁。” 这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寻常农家铁匠说出来的话。 正是因为他的不寻常,让他同楚氏姐妹一样,被村人在背后诟病。 说他自命清高,守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不嫁。 村中曾多次有人请媒婆上门说媒,却都被告知对方不配,撵出门外。 不配? 他一个打铁匠,难道还当自己的女儿是金枝玉叶不成? 这事传到县吏大人耳中,勾起了一丝兴致。 “一个草民竟如此狂妄,本官偏要灭灭他的气焰。” 肥胖的县吏发令道,“来人啊!将范家的女儿给本官绑来!” ************************************************************************** 楚青衣坐在杂乱的稻草上,用一根树枝在沙土画着那些她曾经见到过的异兽妖魂。 她很有天赋,虽无笔墨,亦画得栩栩如生。 每天夜里,楚服都会托着下巴,指着她的画问着好像永远也问不完的问题。 楚服总是这样,好像对世间的一切都好奇,所以为了满足她,楚青衣就一直画一直画,也乐在其中。 两人虽然生活艰苦,但楚青衣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很安定。 可在今日,画着画着,忽然有一丝不安掠过心头,她倏地抬起眸。 是小服! 她想都没想,就夺门而出。 她的心强烈地跳动着,跌跌撞撞地往山下的村子奔去! 一路上她看到有许多魂灵张着手臂,似乎想拦住她的去路。 “滚开!!!” 她怒吼着,冲破了那一道道透明的魂。 赶到田间的小道时,楚青衣远远便看到一把黑色阔剑矗立在地上,范凝丢了一条手臂跪在一旁,鲜血染红了脚下的泥土。 范凝则被两名官兵牢牢押着,动弹不得,只能不停地流泪。 而楚服正被一名凶神恶煞的官兵用脚将脸踩进了湿臭的黑泥里,她的双手痛苦地陷在泥土里,因为窒息而苦苦争扎着。 但这争扎显然已慢慢变得微弱。 “放开她!!!”楚青衣大叫道。 那官兵看到楚青衣的时候,先是神色一变,脚上微微一松,许是以为自己撞到鬼了。 下一瞬才回过神来,笑骂道,“原来是双胞胎啊,他妈的,差点吓死老子了!” 楚服用力别过满是泥泞和悔恨的脸厐,对着楚青衣艰难地道,“快。。跑。。” 那为首的官兵恶意地笑道,“对,快点转身跑罢!这样就不用看接下来的好戏了。” 说完,他将铁靴高高抬起,像准备踩死一只蝼蚁一眼对准了楚服的脑袋。 “不!!!” 楚青衣狂吼着,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会变得如此诡异嘶哑。 好像有一股不知名地火从体内窜了出来,眼前的一切,一下子全都变得猩红。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楚服惊骇的眼神。 然后,她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什么都不记得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7章 斗兽 上林苑。 九皇子刘胜终于迟迟到来。 馆陶长公主露出一丝惊讶,问道,“阿娇怎么没同你一起?” 刘胜张了数次唇,才低声道,“阿娇妹妹她。。她回京了。” “这是为何?”汉景帝不解地问道,“她不是最喜欢游猎吗?怎会还没开始就回去了?” “因为阿娇妹妹说,她已经猎到了有趣的猎物。” ************************************************************* 长安城门的守将,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位皇城中最尊贵的少女拖着一个关着人的铁笼飞驰而来。 锈铁与青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响和零碎的火花,可少女的脸上却扬着笑,像似在炫耀猎到的战利品。 城中百姓纷纷避让,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偷望着这一幕。 上个月这长公主家的小祖宗才弄了一头凶猛的黑豹回来,用铁链牵着在长安街上瞎逛,吓得城中百姓一连好几日不敢出门。 也不知这小祖宗这次又弄了什么可怕的野兽回城。 笼中之人已经被折磨地撑不开沉重的眼皮了。 她感到自己就像是一片惊涛骇浪中的残叶,跌宕起伏随波逐流,然后‘碰’的一声,撞上了巨大的礁石。 “小郡主,此人是。。。?” 万分疼痛中,她听到模糊嘈杂的对话声。 “救,活,她。” “哗——”的一声,她觉得自己坠入了一片窒息的温热,渐渐沉沦,陷入黑暗,沉入梦魇。 那柄黑色的阔剑,是怎么落到自己手上的呢? 范伯伯又为何要用那种眼神望着自己? 那种惊惧的眼神,为何不是落在要强抢他女儿的官兵身上,而是落在自己身上? 那柄剑,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沉重呢。。。 如果挥舞起来,刺入那些可恶的官兵体内,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她这么想着,双手便不自觉地高高举起了那柄快赶上她人高的阔剑。 “敢对我等朝廷命官动剑!”那些官兵愤怒地拔出刀刃,直指楚服,“找死!” “此剑万不可用!”意外地是,连范武也厉声吼道,“快丢掉!!!” 她一愣,下意识地想松开手,却发现剑柄却像是黏在了掌心一般,再不愿被放下。 不是她在举着剑,而是剑在操纵着她! 她握着剑柄,完全控制不住剑身剧烈地战抖着,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剑而出。 在一瞬间,她好像听见从那柄剑里传来了一个压抑的咆哮声。 那柄剑似带着滔天的不甘和怒气牵引着她,要将眼前企图阻挡她的一切全都砍断,斩碎,毁灭! 她骇极了,一咬牙,双手因为用力过猛而生生脱臼,剧痛间她将剑直直甩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道白光迎面击来,楚服只觉得脑中一阵空白,完全忘了该如何躲避。 范武想都没想便冲到她的身前,伸臂一挡。 下一瞬满目腥红,血花四溅,深深染痛了她的眸。 一旁的黑剑深深插.进.地里,发着隐隐低鸣,像是在气愤楚服居然临阵弃剑。 一名官兵手持着刀,狰狞地笑着,刀锋处滴着粘稠的血。 而范武的一条断臂已静静地躺在地上。 不!!! 她悔恨地大叫,双眸陡睁,从沉沦的梦中骤然惊醒,但触手温热,整个人好像都是悬浮着的。 哗啦数声,她扑腾着从水里艰难地站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水汽氤氲缭绕,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木桶里,水中散发着浓郁的草药味。 她四处环顾,眼前的房间很大,地上铺了光滑而洁白的石面,四周挂满了低垂薄透的帷帐,却唯独不见有人。 这。。这是哪里? 她赤着身子从药桶里爬了出来,抖嗦着扯下身旁架子上挂着的一件灰色衣衫。 这衣衫与她平日里穿的粗粝的麻衣完全不同,当柔软宽松的绸缎带着某种她从未闻过的暗香包裹住她的肌肤时,她却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束缚感。 水珠顺着她额前凌乱的刘海滴落坠地,她赤着足走在幽暗的房间里,穿过层层低垂的帷幔。 她已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时日没有进食,整个人虽然走在地面上,可却还是像跟泡在水里一般,四肢无力而虚弱,唯有从脚掌心处传来的几分冰凉勉强维持着她继续向前迈步。 那扇门明明就在眼前,可走起来却那么漫长。 青衣。。范伯伯。。凝姐姐。。 她在心底念着这三个名字,拖着沉重的身体艰难地朝那扇门伸出手掌。 只要走出这扇门,就一定有机会能见到他们。 她在心底不停地跟自己这样说着。 手掌离门越近,她便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就越响。 但她的手离那门扉只有区区分毫之时,只听’吱呀‘一声,那门竟然自行开了! 她一愣,还不及反应,便被人从背后用力推了进去。 她踉跄倒地,慌乱间回眸望去。 只见一名黑甲披身,面目冷峻的少年侍卫站在门外。 “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一个清铃般动听的声音响起。 那少年侍卫点了点头,便沉默地关阖上了门,隔绝了本就微弱的光线。 她又重新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她听到空气中好像某种原始而压抑的声音在蓄势待发。 她戒备地站起身来。 忽听黑暗中又传来一声轻笑。 “什么人?”她一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沙哑得似破裂的帛布。 一个短促的抚掌声响起,下一瞬,火苗如卷风的长龙般围绕着她冲天而起。 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用手挡住突如其来的强光。 “很好,你活了下来。”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了。” 她仰起头,眸光慢慢聚在那名站在高处的绯衣少女鲜红微扬的唇角。 她渐渐适应了光,四处环顾了下,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空旷的圆形石室内。 “喂,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少女望着眼神游离的她,有些不快。 “我不属于任何人的。”她继续张望着,试图寻找出口,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在这长安城,还从没有人敢拒绝我陈阿娇!”少女扬起骄傲而漂亮的下巴。 “那现在有了。” “你!”少女气结。 “放我出去。” “除非你得先答应做我的奴隶。”少女不依不饶,“侍女也行。” “是我救了你的命。”少女又加了一句,“不然你早被生生拖死或是被人烧死了!” 她抬起眸,对上少女的眼睛,“难道长安城里的人就是非得成为救命之人的奴隶来报答恩情的吗?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被马车拖死、被火焰烧死,也好过往后为奴而活。” 她和青衣从小相依为命,虽然日子过得十分清苦,但也从不曾看过他人眼色度日。 向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愤怒时放声大吼,欢乐时纵情而歌,虽然常常食不果腹,倒也落得自在。 “现在的你当然不会被马车拖死,也不会被火焰烧死,但是——” 少女声音里的怒气渐浓,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说着残忍的话,“但是如果你拒绝了我,我绝不会让你活着出去。我会让你比前两者死法更痛苦的死去。我会让最凶猛的野兽将你一块一块撕咬成碎片,不留尸骨。” 说话间,少女举起了一只攥着铁链的手。 那个原始的呜吼声更加明显了,隔着火光,她看到从阴影处冒出了一双森绿色的眼珠。 “最后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少女盯着她,唇边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你是要做野兽的晚膳呢,还是要做我的奴隶?” “你们长安人为何总是喜欢重复的问题。” 她皱起了眉头,“我应该告诉过你,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少女摇头叹息,只听‘咔擦’一声机关乍响,少女笑着将手中的铁链一松。 “吼——”的一声。 一头凶猛的黑豹从阴影处一跃而起,怒吼着冲过火光,张着血盆大口朝她喉间咬去! ***************************************************************************** “小服!!!” 她大叫着霍然坐起,冷汗直流,打湿了衣襟。 “青衣,你总算醒了。” 守在一旁的范凝忙上前握住了她凉如寒冰的手掌。 “凝姐姐,小服。。小服呢?”楚青衣望着眼眶通红的范凝问道。 “小服她。。。”范凝欲言又止,泪水不禁滑落。 “她到底。。怎么了?!” 楚青衣脸色惨白,想到刚才自己好像在黑暗中看到楚服被野兽咬断脖子的一幕,只觉得精神几乎快承受不住。 “咳咳。”一声重重的咳嗽响起。 “爹。。”范凝忙紧张地转过身,上前帮范武顺气。 “范伯伯,你的手。。” 楚青衣望着面无血色的断臂范武,攥紧了双拳悲愤地道,“那些狗官!我定会杀了他们为你报仇!” 此话一出,范武和范凝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破庙里,空气仿佛凝结了,只有枯枝在火堆中偶尔霹雳作响。 过了许久,范凝才怯怯地问道,“青衣。。你真的不记得。。你都做了甚么吗?” 楚青衣的脸上露出最深重的迷茫,“我做了。。什么?” “唉。”范武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哑声道,“孩子,你已经把那些狗官全都。。杀了。” 他死死盯着坐在稻草上看似病弱的楚青衣,回想起那一刻发生的情形,甚至比被那柄黑剑夺去手臂时更加惊惧。 “我杀了他们。。?可怎么会。。?” 楚青衣垂下眸,凝视着自己苍白无纹的掌心,喃喃自语着,“为何我一点也记不起来我是如何杀的他们?” “唉,你和小服。。”范武亦欲言又止,启唇又合,终是长叹一声说不下去。 “小服。。小服究竟何在?” “小服她。。为了救我们,被那些狗官押解入京了。” 范凝啜泣着,低声道出了后面发生的事。。。 山下的火把和怒骂声越来越多。 楚服望着昏迷不醒的楚青衣,气若游丝的范武和含泪为范武包扎断臂伤口的范凝。 又望了一眼静静躺在地上的那把黑剑。 终是皮青脸肿地挣扎着站了起来,默默将楚青衣的衣衫和自己的衣衫对换。 “小服。。你这是要做甚么?”范凝回首看到了这一幕,忙站起身惊慌地问道。 “他们迟早会寻到山上来的,倒不如我去会会他们。” 楚服转过身,朝山下走去。 “不行!你这是去送死!”范凝叫道。 “我若不去,我们所有人都会死的。。你,范伯伯,还有青衣。。都会死的。。我已经害得范伯伯失了条臂膀。。若是我当时能勇敢一些。。用那把剑把那些狗官都杀了就好了。。” “那把剑不能沾血。。”范武虚弱地道,“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楚服回眸,撑着高肿的眼皮望着范武父女良久,含着泪勉强咧唇笑道, “可我非去不可。放心罢,我有办法让他们不敢杀我。”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跑出山林。 持着火把的官兵和被煽动的村民慢慢停住了脚步,一齐朝同一个方向望去。 之间那穿青衣的女孩喉间发着诡异的笑,她每朝前走一步,众人就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一步。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领头的官兵‘噌’的一声抽出兵刃,颤抖地指向那个披头散发,脸色惨白的女孩。 “你们希望我是人是鬼?”楚服故意露出阴森的笑容,骇得众人又忍不住想倒退一步。 那官兵身旁的师爷盯着她,道,“大伙别怕,她有影子,绝不会是鬼!” 她心头一跳,没想到自己的装神弄鬼竟这么快被人拆穿了。 “没错,这丫头绝对不会是鬼!杀了她!杀了她!“ 众人都举起了兵器,包围了这个手无寸铁的女孩。 “我从未说过我是个鬼,但是。。。” 楚服扫视过众人,压低了声音冷冷地道, “但是你们该知道的不是吗,我楚青衣能够看到‘他们’,能够带来‘他们’!” 村人素来只能从衣着上辨别楚服和青衣二人,她很自信此时绝对无人能识出她其实是楚服。 一听此言,村人纷纷面面相觑,眼神中又多了几分避之不及的恐惧。 忽然间,楚服瞳仁一缩,转眸死死盯着其中一名村民。 那村民被盯的心里发毛,扬着火把,颤声骂道,“你这死丫头,总盯着我作甚!?” “你看不见吗?”楚服歪着头,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他们’就站在你的身后啊。” 那村民猛一回头,背后并没有站人,“呸!我。。我背后哪有站人。。” “是阿芍,还有她的爹娘。” “你胡说!”那村民开始剧烈地颤抖。 “你瞧,他们就在你耳边说话呢。” “我不信!我不信!” 那村民口中吼着,却还是骇得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将周围的人也吓得闪开好几步。 “他们在说,你最好不信。”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因为他们当初也是跟你一样不信,现在却寂寞的很呢。” “不!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那村民终是崩溃了,尖叫着丢了火把,逃遁而去。 她含笑望向其他人,众人持火把的手皆一颤,不敢与她对视。 那师爷脸色僵硬,咬着牙对着领头的官兵骂道,“你们一个个也要同那无知的草民一般被一个故弄玄虚的小丫头骗得屁滚尿流吗?!还不快过去杀了她!以绝后患!” “以绝后患?”楚服张开双臂,毫不畏惧地望着那师爷的眼睛,“你可以试试。” “这正合我意!”她笑着用目光扫过众人,“死后我必化为厉鬼来寻你们!” 死一般的沉寂。没人敢上去一步。 村中的一位老者上前,在那师爷耳旁小声附语数句。 “只能如此?” 那师爷脸上神色变了变。 那老者点了点头。 良久,那师爷只好摆手发令道, “来人!将她丢进铁笼速速押解入京,交予‘那些人’处置! =========================================================================== “嘶——” 当冰凉的药膏涂上手背的时候,陈阿娇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痛。。” 正在涂药的贴身侍女银霜忙停了下来,垂首低声道,“请郡主恕罪。” 这名豆蔻年华的侍女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陈阿娇的舅舅梁王刘武五年前从西域带回长安的。她是乌孙人,容貌清丽深邃,身材窈窕动人,歌声和舞姿都撩人心魂,梁王本想将她送入宫中为妃,却被陈阿娇半道抢去做了侍女。 “你又何罪之有。”陈阿娇的声音中透着凉意,透着懊恼,透着无处发泄的不快,“又不是你咬伤的我。” 她烦躁地望着自己本洁白如玉的手背上烙下的那两道深深的齿印,终是恨声道,“怪不得他们要将她关在笼子里!” 陈阿娇别过脸,对着殿内的一角不悦地道,“当初你送我那头黑豹的时候不是曾说过,它只会听我一个人的命令,只会被我一个人驯服吗?” “是属下疏忽,任凭郡主责罚。” 宫殿的阴影里传来了一个毫无起伏的声音,那是一个披着黑甲头戴玉冠的俊俏少年,肩甲上刻有麒麟纹章。他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眉眼十分清秀,但少年脸上的表情跟他的声音一样毫无波澜。 “我可不敢责罚您,李家的小公子。” 陈阿娇用目光示意侍女银霜继续涂药,没有再去看他,“您可是当朝飞将军李广大人的孙子,建章狼骑监李陵大人的弟弟。你们李家满门皆虎将,谁又敢责罚于您啊。是不是,李阡大人?” 这叫李阡的黑甲少年眸光一暗,立刻单膝跪地。 他沉默许久,也没解释什么,只是低声重复着,“属下任凭郡主责罚。” “罢了。”陈阿娇微微瞟了李阡一眼,冷冷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趣。退下。” “诺。”李阡起身,甲衣声铿锵,默然离去,守在殿外。 “你也退下罢。”陈阿娇瞧了一眼刚为自己涂好药膏的银霜。 “是,郡主。” 银霜迅速收拾了桌上的药箱,快步离开了陈阿娇的闺殿。 陈阿娇闷闷地躺到偌大的床榻上,将手背伸于眼前,凝望着上面深浅交错的齿痕。 “可恶。。”她咬着贝齿扯过身旁的锦被罩在自己脸上。 之前经历地难以置信的一幕又再次浮现于眼前。。。 她松开了铁链,转过身去,任由那头凶猛的黑豹露着锋利的爪牙朝那个看似摇摇欲坠的家伙扑去。 母亲曾经告诉过她,不能被驯服的猎物,是没有意义的。 就像不能为己所用的人,哪怕再有才干,也是没有意义的。 而且,越有才干,越要尽早除去。 “哈哈哈哈。” 突然间,陈阿娇离开的脚步一顿,是她听错了吗? 为何身后传来的不是痛苦的尖叫而是开怀的大笑? 她转过身望去,登时瞳仁一缩。 “哈哈哈,好了啦!别再舔我了!” 只见那黑豹扑在那家伙身上,非但没有一丝想吃掉她的意思,正亲昵地舔着她的脸颊。 这。。怎么可能?! “忘了告诉你,我从小就在山林里长大,你口中的凶猛野兽却是我最好的朋友。” 灰衣少女站起了身子,用手抚摸着黑豹的头。 “而且你用凶猛这个词来形容它真是万分不恰当,难道你看不出它是一个十分温顺的女孩子吗?是谁告诉你它会将人撕咬成碎片的?” 陈阿娇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从遇见这家伙开始,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一下子失控了。 她不再能为所欲为。 陈阿娇一跺脚,取下挂在腰间的皮鞭,快步冲上前。 那黑豹一看到那条鞭子,忙畏惧地匍匐在地,发出低呜。 “你是说那鞭子上刻着奇怪的东西,让你感到害怕?” 灰衣少女诧异地望着阿娇手上的鞭子。 这家伙能跟野兽对话? 陈阿娇又惊又怒,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复杂。 黑豹又低声呜咽了几声。 只见灰衣少女伸手抚过它的皮毛,柔声安慰道,“别怕,以后我来保护你,我会带着你一起出去的。” “它是属于我的!”陈阿娇终是忍无可忍地扬起鞭子,“谁也带不走它!” 只听“啪”的一声,灰衣少女的左颊登时留下了一道鲜红的鞭痕。 但她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朝陈阿娇走近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陈阿娇怒极了,毫无章法地朝她劈头盖脸的鞭去。 “它是我的!” “它是我的!” “它是我的!” “它是。。。” 陈阿娇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眸。 鞭子的另一端突然被伤痕累累的少女牢牢握住了,无论陈阿娇怎么用力,都不能将鞭子从她的手中抽出。 “没有谁会是你的。” 她一字一字地说道,身上的气息好像一下子变了。 陈阿娇第一次感到不安,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脚下踉跄,便被拉扯到她的身前。 “放开鞭子。”灰衣少女正色道。 陈阿娇对上了她瞪着自己的赤红双眸,心中突然有一种叫恐惧的东西蔓延开来。 “我不放!”陈阿娇依旧死死攥着鞭柄,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她,又有一种叫做骄傲的东西很快盖过了那阵恐惧。 然而下一瞬,陈阿娇便后悔了。 “来人!” 她终是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那黑甲少年如风般冲了进来,迅速用剑柄重重敲晕了那个死死咬着自己主人手背不放的家伙。 陈阿娇举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背,望着地上的一人一豹,气得浑身颤抖地发令道, “快将这两头野兽都给我关进地牢!!!” ********************************************************* “我要去长安找她。” 楚青衣死死攥着身上穿着的那件属于楚服的灰衣,定定地道。 范武低低叹息,“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回到那里。。” 他在范凝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范伯伯?”楚青衣疑惑地望着他。 “孩子,等到了长安,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范武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无比复杂而凝重。 “可。。可是您的伤。。” 楚青衣满脸迷惘,但一听范武竟有要和自己同去长安的意思,登时担忧地望向他仍未愈合的断臂。 “不碍事,我断的是手臂,不是腿脚。”范武执意。 长云蔽月,夜色如墨。 一名身后背着用粗布裹着的重剑的病癯女孩,一名看起来无比柔弱的闺中少女和一名断了臂膀的中年男子悄悄潜出了这座远僻的村子,踏上了一望无涯的长安之路。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8章 刘彘 汉景帝的第十子刘彘天生聪颖过人,读万卷书而过目不忘,乃其余皇子所不能及。 传闻他的母妃王夫人怀着他的时候,曾梦见太阳扑入自己腹中。 待这位皇子出世后,有那么一刻,大家都认为,他注定会是未来大汉的天子。 但很快,他便被排除在储君之外了。 因为,黄门的太卜令算出他活不过十岁。 汉景帝只能惋惜地摇头,他的江山不能传于一个注定会短命的儿子。 但他对这个小儿子很疼爱,也很放纵,从不加以管束,只希望他能开开心心地过完此生。 随着刘彘一天天长大,他成了整个皇宫中最顽皮的皇子。他从不愿同其他皇兄们一起端坐在太宣殿里听年长的太傅念着那些人人皆知的圣贤书,他更喜欢同宫中的女孩子一起玩耍,或是跟宗亲大臣家的公子们外出游玩,拿弹弓射倒霉的行人。 没人会去管他,太傅考查诸皇子功课时,也从不会问到他。 在他们看来,刘彘只不过是一个活不到十岁的可怜孩子罢了,又还能生他几年的气呢?不如随他去罢。 宫中的女孩们却很喜欢他,虽然他很贪玩,但至少从来不摆皇子架子。 甚至每次出宫,小刘彘总会带一些宫内没有的有趣玩意送给她们。 他住的宫殿永远是整个皇宫中欢声笑语最多的地方。 小刘彘似乎没心没肺地活着,也看不懂年长宫人笑容背后的同情。 只有韩嫣知道,小刘彘其实并不快乐。 韩嫣是刘彘的麒麟暗卫。 汉高祖晚年为巩固刘氏江山,防止诸侯和大臣们叛乱,便立下一条规矩:朝中重臣家中需挑一名年满十二岁以上的儿子送入皇家做贴身暗卫。一旦被选中成为暗卫的人,需与他们的主子结成生死誓盟,终生不得娶妻生子,只能陪在主子左右,如影随形,捍卫至死。 大臣们一般会选家族中不受宠的庶子或是私生子成为暗卫。因为一旦成为皇亲国戚们的麒麟暗卫,也意味着今后只能留在皇家为质,再没有自由,也没有资格继承父辈们的官爵和家业。 韩嫣是弓高侯韩家的二公子。 在父亲去世后,大哥韩则理所应当地继承了父亲的侯位,而刚满十二岁的他便被送入宫中成了十皇子刘彘的暗卫。 入宫与小刘彘相处数月以来,他发现这个小男孩其实并不是一个喜欢玩乐喧闹的人。 他故意如此,只是想引起人们更多的关注罢了。 但宫人们真正关注的,却永远只会是那些可能未来会成为皇帝的皇子,如冷酷寡言的东宫刘荣,或是温文尔雅的二皇子刘德。 宫中的女孩子虽然喜欢陪小刘彘玩耍嬉戏,但只要看到太子或是二皇子的身影远远经过,便都会红着脸颊将视线移到他们身上。 每当这时,韩嫣会看到小刘彘眸中最后一丝神采都好像渐渐熄灭了。 不去太宣殿听太傅授课的时候,韩嫣会陪小刘彘一起去天禄阁,翻找那些似乎已经被人们遗忘已久的古卷。 那是小刘彘唯一能安静下来的地方。 他发现,小刘彘从不读韬略,也不读诗赋,却对上古阴阳祭祀之事格外感兴趣。 竹牍上的灰尘越厚,越是无人问津,他便越孜孜不倦。 但有一个地方,小刘彘不让韩嫣跟着。 那是宫中最偏远的灵台,掌星辰和主望气的大典星住在那里。 小刘彘喜欢一人跑去那里,缠着大典星告诉他星河究竟是如何运转的,气数又是如何变化的。 他喜欢站在巨大的太玄仪下,抬头看着那些看似笨重的巨型齿轮在夜空下缓缓移动,咯咯作响。 他时常觉得宫中的一切都是死物,只有这个地方,每到夜晚,才真正活过来了。 眼前的这尊太玄仪从商周时期就存在着,传闻是姜公子牙封神之时发明的,有着近千年的历史,历经数次朝代更迭,却依旧屹立不倒。 他很喜欢它,常常仰着脖子绕着它走。 “先生,你们彻夜观星,可星辰还是那么遥远。” 这日,小刘彘盯着如信徒般虔诚地仰望星河的大典星和他身后数名拿着小刀在竹简上刻录星轨的观星术士,好奇地问道,“只是看着它们,真的就能改变天下的命运吗?” “回殿下,天下的星河和气运自有其命数,吾等只能记载和顺应,却不能改变。”大典星语重心长地道。 “任何人的命数都不能改变吗?”小刘彘突然有些失望。 “改变命运,非凡人所能及也。”大典星遗憾地说道。 小刘彘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离开了这个他唯一以为还有希望的地方。 他仰起头,忽然觉得漫天的繁星是那样的残忍,和宫中的人们一样的残忍。 默然宣告着他未来的死亡,然后就冷眼旁观,不容改变。 他沿着灵台漫无目的地走,不知多久,才发觉自己走的并不是回宫殿的路。 他生于这座皇宫,长于这座宫殿。可这皇宫里的道路,却总是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许多。 他停下了脚步,因为突如其来的迷雾在夜色下蔓延,好似要阻挡住他的去路,逼着他回头。 可回头,又能如何? 还不如踏进未知的迷雾。 他这样想着,便壮着胆子踏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浓雾。 他不停地走啊走啊,只觉得快要走到天明,还是没有走出迷雾。 他累极了也困极了,恍惚中,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小刘彘一愣,可他看不见任何人影。 他咬了咬牙,继续走着,不肯回头。 终于,他停下来脚步,怔怔地望着眼前矗立着鳞次栉比数也数不清的白玉石碑。 他的心砰砰狂跳着,比他第一次看到巨大的太玄仪时跳的还要快。 在那一瞬间,他隐隐感觉到了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力量正潜伏在这些碑林的后面。 宫中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这都是谁人的陵碑? 他怀着无数疑问情不自禁地上前踏出一步,突然一阵带着幽香的清风飘然而至,他只觉得一个白色的身影闪到眼前,还来不及看清对方容貌眼皮便沉重得再也撑不住意识,双膝一软便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待他醒来了之后,却发现自己正好好地躺在寝殿里,韩嫣和女孩们都围在他的身旁。 “殿下。。您没事吧?”韩嫣紧张地问道,“臣见殿下那么晚还未归殿,便跑去灵台找殿下,却发现殿下您晕倒在灵台殿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刘彘没有作声,只是在大家的诧异下又跑回了灵台。 可是再无浓重迷雾,再无女子声音,再无诸多碑林,好像一切都只是他的梦境。 从那以后,宫人们便说十皇子好像中了魔障,经常夜里独自一人绕着灵台不停地走啊走啊。 有人说他好像在找着什么,可若有人问,他却什么也不说。 从此,他便成了大汉最怪异的皇子。 但汉景帝听说了这事后,却久久未言,只是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摆在龙案之上的传国玉玺。 ======================================================================== 长安街头,熙熙攘攘,大汉的煌然瑞气笼罩着每一条街巷。 好像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除了一个人。 她看起来像是一个脏兮兮的小乞儿,穿着暗青色的破旧麻衣,吃力地抱着一个用布条缠起来的快有她人高的东西,神情阴郁地走在长安的阔街上。 她完全没有头绪地到处乱走。 尽管她终于来到了长安,可当下不仅没有寻到楚服,范武也因长途跋涉伤口恶化,昏迷不醒。 而他们,别说找大夫看病,已经连买块饼的钱都没有了。 楚青衣停驻在一处当铺门前,她仰头望着那面‘永安当铺’的牌匾,久久未动。 终于,她还是踏了进去,踮着脚尖将缠着布条的东西放在了掌柜的面前。 掌柜的狐疑地打量着她,有些嫌弃地解开布条。 一柄古朴的黑色阔剑跃于眼前,掌柜的皱着眉抚过粗糙的剑身,不耐地道,“小子,你哪里搞来的破铜烂铁?” 小子? 楚青衣微微一愣,她还不知自己此时衣衫褴褛的落魄模样跟街边满脸尘土的小叫花几乎无异,实在难以看出是个女孩。 “十文钱。”掌柜的点了点手中的铜板,推到楚青衣眼前。 楚青衣咬了咬牙,伸手便要拿回黑剑,掌柜的伸手压住剑身道,“小子,这反正是你偷来的不是吗,拿走你的十文钱填饱肚子不好吗?” “一百两。”楚青衣没有解释,也没有松手。 “最多二十文。”掌柜的尖酸地道。 楚青衣猛一用劲,将剑从掌柜的手下抽出,转身就要走。 在那一瞬间,掌柜的在剑柄的底部猛然瞧见了两个字,“等等!” 他失声叫了出来,脸色一变。 “你再把剑递给我瞧瞧。” “一百两。”楚青衣冷冷回眸。 掌柜的死死瞪着他,半晌,忽然爽快地道,“好,一百两就一百两,你在这等着,我进去给你取。” 说完,他便笑着掀帐快步走进内室。 待掌柜的离开后,楚青衣下意识地低头婆娑上剑柄底端那两个她并不认识的复杂纂文,忽然眼皮一跳。 当永安当铺的掌柜带着三五名粗壮的打手掀开帐子冲出来的时候,厅内已经无人。 掌柜的盯着那不停摇晃的厚重帷帐,大吼道,“还不快找到那小子!” 他自己则牵出了一匹马,飞快地朝长安东面的建章营骑去。 ***************************************************************** 楚青衣跑了许久,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不知为何,就在方才她触碰到剑底的那两个字时,她突然感到剑身无端由地猛烈一震。 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了一点,这把剑绝不能抵押出去! 无论多少银两都不行! 好歹楚青衣也算见惯了种种世人觉得不可能的志怪之事,所以她很快冷静了下来,重新用布条缠住黑剑。 “所谓山有七百八十六怪,水有八百四十四精,举头有草,草木皆神。日月蕴真气,阴阳有诀咒,吾等通晓五行古法之徒,便是世间最接近天地神灵之人。” 她刚缠好剑,一个声音吸引住了她,她举目望去。 只见一名穿着玄色宽袍,肤色黝黑的年轻男子正张手拦着一名面容姣好的姑娘,摇头晃脑地口中念念有词,“看姑娘之相,是五行缺火,命中缺阳。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吾辈亦有乐善之心,姑娘若想日后大富大贵衣食无忧,不如让在下用自己的阳魄帮姑娘补点气血。。。”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朝那姑娘伸出手去。 “师兄。” 他的身后忽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语气冷得像二月冻河里的寒冰。 楚青衣循音一望,只觉得眼前一亮。 一名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身穿一袭水绿裙衫,洁白无暇的手中也握着一把长剑,飘然而来。 这是她这一路走来见过的最漂亮标志的人物,她垂眸望了眼自己污黑肮脏的双手,登时觉得自惭形秽。 那男子忙不迭地收回手,望着那少女结巴地解释着,“菁菁师妹。。我只是在帮这位姑娘看看相。。你千万别误会。。” “师父和小师妹到长安了,我们该回去复命了。”那绿衫少女面无表情地打断道,好像对他到底在干甚么一点都没兴趣。 “好。。好。。” 男子忙跟在少女后面,却敢与她并行。 楚青衣下意识地偷偷跟在两人后面。 这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一座不大不小的酒楼,走向角落。 那里坐着一位白发苍苍不知已多少岁的老人,身旁还坐着一名年纪同自己相仿的粉衣女孩,有着一双无比明亮的大眼睛。 老人忽别过脸,远远朝两人进来的方向面露微笑。 楚青衣却暗暗吃了一惊,因为老人双眸空洞,竟没有眼珠。 “夏大哥,乐姐姐,你们回来啦!”那粉衫女孩一看到两人,显得十分高兴。 “师父。” “师父。” 两人一齐垂首唤道,对老者极为尊敬。 老人点了点头,徐徐问道,“这些日子,有发现吗?” 那玄袍男子脸色尴尬,“回师父,弟子和师妹并未在长安发现一丝异象。” 老人空洞的眼神望向绿衫少女,她亦缓缓摇头。 “那便再等等罢。”老人指着圆桌道,“先坐下,吃点东西。” 又过了半个时辰,又有两人前后走进酒楼。 走在前面的是位与绿衣少女年纪看起来相仿的蓝衣少年,个头小小的,可走起路来,却疾行如风,步法飘逸。 后面的是一位气质卓尔的白袍男子,他手中摇着一把刻满梅花的铁扇,笑若春风地徐徐而来。 一老一少,再加上三男一女,六个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 楚服看到那三人都对老者摇了摇头。 老人缓缓寽着雪白的胡须,沉默了许久,才发出一声微乎其微的长叹,“阔别五十载,路是长安路,人非长安人。” “敢问师父,此番来长安,究竟是为寻何人?何物?亦或是。。。” 说话的是那名儒雅的白袍男子,说到最后他压低了声音,没有再说下去。 楚青衣却心中一动,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了上来。 她隐隐觉得,他们与自己好像是同类人。 正想着,老者空洞的目光忽然朝自己这边投来,她吓了一跳,忙将头缩回店柱后面。 待她还想转过身偷听那桌人讲话时,忽远远传来一声暴喝。 “看到那小子了!” 楚青衣抬眸一看,只见数名穿着永安当铺伙计服饰的壮汉朝自己跑来。 她忙抱起剑,撒腿便跑。 “跟上她。”盲眼老者不动声色地说道。 下一瞬,数道人影已闪至酒楼外。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9章 天下 这里是长安的煌然瑞气笼罩不到的黯淡角落,一个屠宰场。 窄巷陋屋,潮湿的墙角爬满了经年的滑腻青苔,地面坑洼不平,到处是横溢流过的污渍痕迹。那痕迹如此经年累月、根深蒂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腥气和臭气。 屠牛小哥阿远手足无措地站在栅栏旁,颤声叫道, “娘子!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阿远盯着他刚刚娶进家门的妻子,不明白她为何突然会发疯,竟将所有牛的心都挖出来吃了。 女子像是已不认识自己的丈夫,只知道低头生啃着膻腥的牛心。 那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出现他后面的,阿远不知道。 待他回过神时,一双有力的手已按在他的肩头,沙哑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不想死的话,就赶紧逃。” 那是一个年轻冷峻的男子,身上披着仅属于皇家建章亲卫的金色铠甲和绣着黑色狼纹的白色披风,腰间插着两把刀,一长一短。 阿远舍不得爱妻,摇着头颤声道,“大人,小人不能离开她。我相信,她。。她是不会伤害小人的。” 男人重重叹息一声,不再多言,拔出腰间的长刃,朝女子走去。 女子丢下了牛心,像一头兽般匍匐在地,呲着满口是血的牙,仰头盯着男子发出非人的低嚎。 男子冷冷望着她,眸中毫无惧色,倒有一丝怜悯。 女子发着凄厉的尖叫声朝他一跃扑去。 白光起,只一瞬间,女子的头颅便飞到了半空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体重重坠地。 男子伸手接住了头颅,阿远浑身瘫软地跌跪了下来。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黑狼图纹在风中飘舞,又是两名同样身披金甲腰悬双刀的男子。 “李陵大人。”其中一人朝男子唤道,“永安那边来人了。” “知道了。”李陵收起长刀,缓缓抽出短刃。 他走到双眸失神的阿远身前,低声道,“对不起,但看了不该看的人都必须死。” 是的,他一开始让他逃,并不是担心他会被邪灵入体的妻子杀死,而是提醒他不要被自己杀死。 可惜这个男人并不懂。。。 他将短刃重重插.进.了骇然失色的阿远心口。 长刀屠妖,短刃杀人。 这是建章狼骑的规矩,也是得以保全这座长安城长久以来看似风平浪静的秘密之一。 建章狼骑,是大汉建章亲卫中最凶悍隐秘的一只队伍,在他们手中滴着血的双刀下,隐瞒着这个王朝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们把这头颅带给‘那些人’吧。” 李陵把那个面目狰狞的女子头颅扔向马背上的一人。 空气中的血气腥臭无比,他突然觉得有些恶心。 他忽然想起了他那年少的弟弟李阡,那小子还总是羡慕自己能成为建章狼骑,能够随心所欲地挥刃策马驰骋疆场。 可是,傻弟弟啊,你要是知道哥哥究竟保的是怎样的家国,便不会羡慕了。 ======================================================================== “喂,你醒了。” 楚服睁开眼的时候,一个听起来很愉悦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她别过脸,望着那名叫陈阿娇的少女,眸中含笑,慢慢走近自己。 “既然你醒了,我有个礼物要送于你。”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发问,只听”咔擦”一声,她觉得脖间一凉,颈部一沉,竟被套上一副铁质的项圈。 “你。。你这是干甚么!?”楚服愤怒道,伸手要抓陈阿娇,却被她轻描淡写地躲开了。 项圈上连着一根铁链,牢牢攥在阿娇的手中。 陈阿娇勾唇一笑,再用力一扯,楚服便从简陋的木榻上栽了下来,摔在地上。 她重重咳嗽着,用手使劲掰着脖子上的铁圈,试图重新获得自由。 “别白费气力了,这项圈除了我手中的这把钥匙能打开以外,就连刀剑也砍不开。” 陈阿娇一手拽着铁链,一手从贴身的衣襟里掏出一把挂藏在胸前的钥匙,得意地朝楚服扬了扬。 “你到底想怎么样?!”楚服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我想过了,我也不需要你做我的奴隶了。既然你这么爱咬人,从今日起,就让你代替那头黑豹成为我新的猎物好了。”陈阿娇的唇角挂着快意的笑,“只要你乖乖听话,或许等我玩腻了,就会放了你。” 楚服咬紧牙关,抬起倔强的目光,对上了陈阿娇的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陈阿娇,才发现她左边眼角处有一颗极像泪点的痣。 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虽然看起来眼前的陈阿娇是在笑着,但不知为何,她觉得她其实并不是真的开心。 面对这种仿佛直探最心底的眼神,陈阿娇没来由地有些生气,便用力向下一扯铁链,将楚服的头贴垂到冰凉的地面,冷冷道,“首先,主人在讲话的时候,你不可直视。” “为什么不?”楚服却意外地没有愤怒,而是吃力地抬起沾上灰尘的脸庞,问道,“你很害怕被别人看?” 陈阿娇眸光一沉,从身后拿出她的那柄绛红色的皮鞭,生硬地道,“从来都是旁人怕我。”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楚服失笑道。 陈阿娇暗暗攥紧了手中的鞭子,沉声威胁道,“你若再不住口,小心再受皮肉之苦。” “你就喜欢用这种方式,让旁人觉得你很可怕吗?”楚服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还不住口?!”陈阿娇恼羞成怒地扬起鞭子。 “你其实一点都不可怕啊。。。” 楚服一瞬不瞬地望着陈阿娇,坦诚道,“反而。。有些可怜。” 陈阿娇持鞭的手连同她的声音都在隐隐发颤,“你可知我是何身份?我怎么会可怜?” 这是第一次有人同她这样讲话,讲这样的话! “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一个要拿鞭子去逼着别人怕她的人,怎会不可怜?” “照你这么说,我所有的亲人,岂不是都很可怜?”陈阿娇怔了片刻,忽仰头大笑了出来,“我不过是拿着一根鞭子,而他们,可是个个都拿着真正会夺人性命的刀剑和毒.药,你可知道全天下的人都怕他们?” 这次换楚服愣住了,那时的她还不明白,为什么陈阿娇的亲人都会拿着刀剑和毒.药。 “听着,我会让你害怕的。” 陈阿娇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鞭子,望着她一字一字地道,“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真正令人害怕的,的确不是猛兽也不是鞭子,甚至不是刀剑或是毒.药,而是——” 陈阿娇顿了顿,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与年龄全然不符的冷漠和早熟的表情,她冷冷地吐出剩下的两个字,“权力。” 权力,什么是权力? 从陈阿娇开始记事起,周遭的人便无时无刻都在为她展示着何谓权力,尤其是她的母亲——大汉的馆陶长公主。 她是一个将权力运用得淋漓尽致的女人。 最好的证明就是,因为馆陶长公主,陈阿娇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被冠以未来皇后的头衔。 宫中的那些术士们说是因为她出生时,天空惊现霞光异象,乃天生的皇后之命。 可随着她慢慢长大,她便渐渐明白,人们认为她能当上皇后,或许跟老天爷一点关系都没有。 全部都是因为她是大汉长公主唯一的女儿,所以才有这个资格。 若她只是一介草民,又有谁在乎她出生时是刮风还是下雨,又有谁敢胆堂而皇之地跑来告诉她自己有皇后之命? 因为这份得天独厚的权力,即便是宫中的皇子们也个个将她视若珍宝,趋之若鹜。 馆陶公主曾抚着阿娇的柔发,开玩笑道,“我的阿娇生得这般好看,也不怪你的表兄们为娶你而将这天下争的头破血流。” “他们说的好听,什么叫为娶我而争这天下?” 年少的阿娇听了这话,却失声笑了出来,“分明我就是天下。” 她说话时唇角浅浅上扬,可眼里却没半分笑意,“他们,不过是为了自己,为了借母亲和我之力爬上帝位罢了。” 馆陶公主凝视阿娇许久,摇头叹息道,“你这个年纪,便将事情想得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陈阿娇淡淡道,“我听皇祖母说,那位已故的孝惠张嫣皇后嫁给她的舅舅惠帝时,才不过十二岁。也不知她当时是如何作想,又是何等心境?” 听到阿娇提及孝惠皇后张嫣,馆陶长公主不自觉地蹙起眉头,道,“无论是何等心境何等身份,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能嫁给皇帝或是将来会成为皇帝的人,就是修来的福分。” 陈阿娇沉默了会,忽问道,“母亲,如果我说,其实我并不想嫁入宫中,也不想成为皇后,你会恩准吗?” “胡闹!“馆陶长公主登时面如寒霜,“你要记住,你可是我的女儿。” 陈阿娇低低叹了口气,道,“母亲莫恼,阿娇只是说笑罢了。” 望着小小年纪便懂得叹息的阿娇,馆陶长公主终是脸色稍缓,复而抚上她的发,“但母亲可以答允你一点。在诸位皇子中,你可以挑选一名你自己喜欢的嫁给他。这一点,母亲绝不逼你。” “那阿娇先谢过母亲了。”陈阿娇笑了下。 她明白,自己可以从不喜欢的人中挑选一名相对喜欢的,已经是母亲权力的底线了。 相比只能嫁给自己舅舅的张嫣皇后,她应该已经足够幸运了不是吗? 她应该珍惜自己目前所拥有的权力,应该用这权力将日子过得更加有趣点才是。 想到这里,她又慢慢勾起了唇角。 她命人拽着虚弱的楚服走到庭院中,那里有一棵繁茂高大的榕树。 她又命人将铁链的一端用钉子牢牢钉于树下,走不过七步,楚服便会被另一端铁链连着的铁圈勒住脖子,再难前行一步。 “李阡。”陈阿娇对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黑甲少年发令道,“给我打到她说害怕了为止。” 李阡沉默着,站着未动。 陈阿娇回眸,面如寒霜,“怎么?李公子,如今连你也要忤逆我吗?” 李阡单膝跪地,沉声回道,“属下是郡主的暗卫,本该唯命是从,但她手无寸铁。。。属下又怎能。。。” 他说不下去,不甘地握紧了剑柄,若他的兄长得知他只会躲在郡主的庭院里欺负一个手无寸铁失去自由的女孩,定会更加瞧不起他。。。 “不需要可怜!给我一把剑,我跟你打!” 一旁的楚服却盯着李阡腰间的剑说道。 李阡抬眸,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楚服,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噌’的一声,陈阿娇从身旁侍卫的腰间抽出一把长剑,扔给了楚服,冷声道,“拿好了。” 陈阿娇故意将剑扔远了点,让楚服没接住剑。 楚服只好卡着脖子,艰难地蹲下身子伸手勾到了剑。 这是她第二次摸到剑,比之上一次手握黑剑的被动,这一次的感触更加真切。 有一种终于梦想成真的喜悦感涌上心头,尽管是那么的不合时宜,但狼狈的楚服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笑什么?”陈阿娇咬着唇,赌气般地威胁道,“你可知,李家的剑,一旦出鞘,不见血是不会收回的!难道你还不害怕吗!” 她真的有些搞不懂眼前这个人,明明已经败坏到这一步了,为何她还笑得出来?为何还一点都不知道害怕? “我呀。”楚服爱惜地举起了剑,扬眉笑道,“正想跟一名真正的剑客打一架呢!” “小服,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曾有两名女孩透过破漏的古庙瓦顶望向苍穹,伸手比划着关于未来的梦想。 “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青衣你呢?” “我想成为一名画师,把我所能看见的一切都画出来。我不仅想让你看到,也想让很多的人都看到我作的画。” “真好啊。。” “好什么?” “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真好。” “有朝一日,你也会知道的。” “哎。。不知道还要多久啊?” “只要一瞬间就够了。” 是的,在举起剑的那一瞬间,楚服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她想要成为一名伟大的剑客,女剑客。 那么在这之前—— 她扫过阿娇和李阡惊讶的眸,认真地道, “拔剑吧!” 后记: 很多年后,有人问楚服,还记得你第一次挥剑时的情形吗? 楚服笑着道,那怎么忘得了。 那天阳光很烈,她又累又饿,脖子上还挂着沉重又难受的铁圈。 扔给她剑的女孩脾气糟到了极点,要跟她对打的少年曾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打晕过。 那人也笑了,这可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啊。 楚服慢慢收敛了笑容,忽然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极轻地说道。 但如果可以,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再回到那个时候。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0章 为盟 她精疲力竭鼻血长流地倒在了地上。 她一共挥出一百二十剑,却没有一剑能碰到那个叫李阡的少年。 而李阡只出了一剑,快得看不清的一剑,就打飞了她手中的剑。 然后一拳正中她的鼻梁,将她打倒在地。 她痛的流出了眼泪。 她心里明白,李阡已经手下留情了,不然他的那一剑完全可以取了自己的小命,至少也可以让自己丢掉一条胳膊。 输得还真是惨烈啊。。 “你哭了?是害怕了吗?”陈阿娇走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早些听话不就好了。” 但她望着无声流泪的楚服,觉得心里有点怪怪的。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一个人流泪。 以前她总觉得流泪就是软弱的象征,有时听到那些被惩罚的下人偷偷哭泣总让她觉得厌烦。可是望着眼前的这个人,很难说她是个软弱的人。 “我才没有害怕。”楚服伸手抹去泪水和赤血,倔强地道,“这次是我输了,可下次可不一定了!” “你觉得你下一次就能打赢他吗?” 望着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楚服,陈阿娇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但不知为何,却笑不出。 “就算还会输,那还有下次,再下次!总有一天,我定会打赢他的!”楚服攥紧了拳头,闭着不断涌出眼泪的眸大声道。 陈阿娇沉默了良久,才道,“好,我答允你。只要你能打赢他,便是你自由之时,那头黑豹子你也可以一起带走。我甚至可以命李阡教你习剑。但是——”陈阿娇顿了顿,声音骤冷,斩钉截铁地道,“但是在这之前,你必须得听从我说的每一句话,做我要你做的每一件事。真的,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了。” 她心道,如果眼前这人还敢开口拒绝,她就真的只能杀了她了。。。 楚服张开眼,正对上阿娇眸底罕见的坚决之意。 她终是缓缓抬起了有气无力的手臂。 陈阿娇微微退了一步,狐疑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曾听人说,人与人之间如要达成约定需击掌为盟。”楚服撑着红肿的眼皮,认真问道,“在长安,是不是也这样?” 陈阿娇咬着贝齿又沉默了半晌,才微微弯下腰,不耐地拍了三下楚服脏兮兮的掌心。 不想,到第三下时,楚服猛地握住了阿娇的手。 “你。。你大胆!”陈阿娇怒喝道。 李阡忙剑指楚服,威胁道,“还不快放开郡主!” 楚服露出浓浓的疲惫之色,轻声道,“陈阿娇。。你能不能拉我一把?” 陈阿娇的脸色变了,李阡的脸色变了,周围随从的脸色也全都变了。 除了父亲母亲和当今圣上,世间何曾有人敢直呼她的名讳。 “喂!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陈阿娇叫道,恨不得重重地踹她一脚。 “我不叫喂,我叫楚服。”楚服依旧朝她伸着手,好像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拉我一把,不然就帮我解开脖子上的铁圈。”她别了别嘴,“真是重死了。” 陈阿娇觉得自己一定是见鬼了,竟真的会去拉这个家伙起来。 但把她拉起来后,阿娇立马就后悔了。 她实在应该狠狠地踹她一脚,然后转身离开。 “啊——” 她很失身份地大叫了一声,拼命撑着那个站起来后朝她一笑就豪迈地晕倒在她身上的楚服。 “混蛋,你才重死了!!!” 后记: 很多年后,有一位眸底尽是冷漠之色的美人站在一片荒凉中,静静地望着一株光秃秃的榕树。 人们总说她是恶毒善妒的蛇蝎女人,无数性命毁于她手。 但极少有人知道,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伸出过双手。 风吹动发丝,拂过美人眼角的痣。 有一瞬间,她看到了一个灰不溜秋的少女耍赖似地躺在地上凌空伸着手掌,而另一名红衣少女看起来虽然满脸不情愿,最终却还是万分别扭地拉起了对方。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 楚青衣抱着黑色的剑,没命地跑,她仗着身形瘦小,飞快地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贴着墙壁躲在一处堆着稻草的推车后面。 那些永安当铺的打手没有发现她,骂咧咧地跑过了她藏身之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喘着气站起身来。 “交出剑,可饶你不死。”一个冷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她眼皮一跳,猛一回首,只见一名身上散发着如死神气息的金甲白袍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后方的巷口处。 楚青衣直直盯着他,没有作声。 “你在看什么?”李陵问道,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这么镇定的小子。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身上有一团黑色的气。”楚青衣指着李陵的右臂,她看见有团黑色的火焰攀伏在上面,隐隐跳动。 “哦?”李陵有点兴致地望着楚青衣,“你居然也能看见。” 自然有人曾告诉过他,不然,他也不会成为建章亲卫了。 “看来也留你不得。”他缓缓抽出长刃,“交出剑来,让你死个痛快。” 楚青衣没有试图逃跑,因为她明白在这个人面前,任何逃跑都是无意义的。 她只是抱紧了怀中的剑,无言地摇头。 李陵有些肃然起敬,“小子,看在你这么有骨气的份上,我会用我最引以为傲的一招送你上路。”他郑重地举起长刃。 “呀——呀——”这时一阵凄哑的嘶叫声突然铺天盖地袭来。 李陵闻声抬头一看,只见一大群乌鸦从天而降伸着利爪,直抓他的眼睛。 “滚!” 李陵愤怒地挥出石破天惊的一刀。 群鸦的尸体七零八落,而眼前的楚青衣已不见人影。 李陵伸袖拭去脸颊沾着的粘稠鸦血,冷笑了一声, “呵,乌鸦居然会来长安。” ******************************************************************************* 范武缓缓睁开眸子,发现自己并非躺在潮湿腥臭的桥下,而是躺在一处柔软的床榻上。 “爹!”范凝忙扑上前,喜极而泣。 “凝儿,这是。。何处?”范武喃喃问道。 “小武。”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范武抬眸一看,登时呆住了。 一位白发苍苍的盲眼老者拄着拐杖坐在一旁,面目祥和。 “你。。你是。。”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差,他挣扎要站起来,“凝儿,咱们走!” “爹!可您的伤口未愈,还需要多加休息。。否则。。”范凝不解,忙搀扶住摇摇欲坠的范武。 “想藏老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黄毛小子,没想到再见面,你家丫头都这么大了。”盲眼老人打断道,感慨着世事变迁。 “是,岁月不饶人啊,藏弓前辈。”范武咬着牙道,“晚辈还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前辈你居然还没死?” “说明你我缘分未尽。”藏老头一点都不恼,笑着道。 “前辈你是如何寻到我的?”范武冷冷问道。 “是那个叫楚青衣的孩子带我们找到你的。” 范武脸色一变,颤声问道,”你。。见过那孩子了?” 藏老头哑声笑道,“你该知道,早在几十年前,老朽的这双眼睛,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范武沉默着。 “但是那把剑。。。唉。。。那把剑。。。” 藏老头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苍凉,他叹道,“只要我不死,都能认得它。” 他回忆着从楚青衣怀中轻轻触碰上那把黑剑时,剑身剧烈地颤抖。 以及他摸索上剑鞘底端的那两个字时,从指端传来的那份灼烫的疼痛。 那是无论过了多久。。。都不得安息的痛啊。。。 “它也认得前辈。”范武咬着牙沉声道,“所以前辈你是拿不走它的。” 藏老头摇了摇头,只是拄着拐杖颤悠悠地站了起来,转身朝门外走去, “去看看那个孩子吧。” *************************************************************** 楚青衣死死抱着那把黑剑,坐在房间的角落里。 她的对面坐着五个人,那是盲眼老头的四个徒弟和他的孙女。 那身穿粉衣,乌发雪肤的少女便是老者的孙女,她一瞬不瞬地望着沉默不语的楚青衣。 过了许久,她终是沉不住气,走到楚青衣身前,蹲下身子友善地说道,“呐,我叫藏月,爷爷告诉我,你叫青衣对吗?你饿了吗?要不要坐过来一起吃点东西?” “饿。但是,不用。”楚青衣极轻地说道,下意识地又搂紧了怀中的剑。 “我们不会拿走你的剑的。”藏月注意到了青衣的举动。 楚青衣继续沉默着。 “阿月妹妹,这小兄弟想必是个喜静的主,你就别打扰他了。”说话的是那个穿着玄袍皮肤黝黑的男子,他叫夏无炎,是盲眼老头的大弟子。 只听‘扑哧’一声,那名穿着白衫儒雅俊朗的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师弟,你笑什么?”夏无炎瞪着他道。 “我笑大师兄你实在是有眼无珠。”这白衫男子回盯着夏无炎,摇着梅花铁扇不紧不慢地道。 夏无炎听了,‘腾’的一声就站了起来,捋起袖子,怒道,“梅不逊,你这家伙把话给我说清楚!找打是不是?” 一旁个头小小的蓝袍少年忙站了起来,脚步如风,如光如电。 楚青衣完全没看清他的步伐,便见他已挡在两人中间,劝道,“两位师兄千万别动气,有话好说!” “什么小兄弟,你看不出她明明是个女孩吗?” 这叫梅不逊的白衣男子指了指角落里的楚青衣,道,“师兄如今连男女都辨别不了,也难怪多年都察觉不到那些“气息”。我看师兄现在,也只能拿你那些不值一提的小把戏骗骗无知的村妇了吧。” 楚青衣一愣,没想到这白衣男子虽看起来温文尔雅,可他的眼睛和口舌却犀利的很。 “你。。你又能比我强上多少?!”夏无炎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倒退了一步,对着站在中间的蓝袍少年道,“三师弟,你让开!” “不行啊。。大师兄。。你消消气!师父不会想看到你们争斗的。”那蓝袍少年手足无措地劝道。 “君若见,你若再不让开,我就用我那不值一提的小把戏连你也一同教训了!”夏无炎怒吼道。 “我。。我。。”那个叫君若见的蓝衫少年当即吓得结结巴巴。 只见这夏无炎深吸了一口气,低头轻念了数语,再抬起拳头时,楚青衣瞪大了眸子! 她看见有两团跳动的火焰附在他的双拳,房间的气流也一下子灼热了不少。 梅不逊却不屑地一笑,铁扇一收,同样唇齿微动,再睁眸时,整个人登时被一层冷冽之气笼罩,压制了房间里的热流。 两人对峙着,整个房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无聊。” 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是那个腰间悬剑叫乐菁菁的绿衫少女,她端着渐渐凉下去的茶盏,慢慢蹙紧了眉心。 “菁菁师妹,你也看到了,方才是这姓梅的家伙先惹我的!” “菁菁师妹,分明是师兄他自己眼神不好,还不许人说实话了吗?” “菁菁师妹,你可千万别阻止我教训这没大没小的家伙!” “菁菁师妹,若是一会我把大师兄打死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把他埋了?” “菁菁师妹。。。” “菁菁。。。” 看似柔弱的绿衫少女终于忍无可忍地将手中的杯子捏成了碎片,声音更冷, “你们两个,好烦。” 楚青衣惊讶地张大了口,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各具奇能异术的四人。 少女藏月见了楚青衣呆怔地模样,忍不住掩唇轻声笑道, “别怕,他们不会真的打起来的,夏大哥和梅大哥就是喜欢互相斗嘴罢了。” 她压低了声音,伸手拉住楚青衣,望着绿衫少女的背影,悄悄比划道,“偷偷告诉你,他俩啊 ,最怕的就是他们的这位‘力大无穷’的菁菁师妹啦。” 楚青衣望向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大的藏月,很想问一句,那你会什么? 藏月明亮的眼睛忽如蝶翼般眨了眨,“你猜我会什么?” “我。。我刚才有说话吗?”楚青衣有些惊讶。 “你嘴巴虽然没说出声,但是我听见你心里说啦。” 藏月扬了扬洁白如玉的手掌,弯眸笑道,“只要是我碰触到的人,我都能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楚青衣终是情不自禁地问道,“像你们这样的人。。有很多吗?” 藏月垂下了明亮的眸子,低低地道,”爷爷说,曾经是有很多的。。但是后来他们都死了。。” 楚青衣久久无言。 这时只听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走了进来。 “范伯伯!凝姐姐!” 楚青衣一眼就看见跟在盲眼老人身后进来的范武和范凝,忙吃力地站了起来。 “范伯伯。。您好些了吗?” 范武的伤口已被人仔细包扎好,但脸色看起来依旧不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楚青衣瞥见到范武在看见自己和藏月亲密交谈的瞬间,脸色更是变得一片莫名铁青。 “青衣,走了。”范武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压抑和怒气。 楚青衣不解地望着范武如蜡的脸色,担忧地道,“这么快。。?可是范伯伯您的伤口。。” “我无碍。。青衣。。”范武眼神有些焦躁,像似有话要说,但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又欲言又止。 “莫要逞强,你总得活过我这糟老头子吧?” 盲眼老头忽徐徐说道,“况且以你如今之况,真的能保护好青衣,又真的能帮青衣找到她妹妹吗?你应该明白,这里是长安。” 范武攥紧了唯一的那只手,沉吟不语。 范凝也小声劝道,“爹。。若不是藏爷爷和他的徒弟们及时赶到。。您差点就。。” “范伯伯,我想留下来。”楚青衣忽轻声道。 在这群人中间,楚青衣才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与众不同,她不想离开他们。 更何况她要找到楚服,还不知道要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里待多久,她也需要这群人的帮助。 “我要留下来。”楚青衣定定地道。 “好孩子。”藏老头用空洞的眸转向她,慢慢垂下了眸,像似目光落在了她怀中的那柄黑剑上。 老者忽然面露了一丝悲怆之色,喃喃自语道, “有些故事。。或许还得由藏老头我亲口说给孩子们听啊。。”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1章 李阡 长公主府邸中有一株参天的榕树,站在长安的任何角落,都能瞧见这棵枝叶茂盛的树。 榕树所在的庭院名为‘藏娇’,是仅属于陈阿娇自己的殿院。陈阿娇不喜有外人进来,除了她身边的几位贴身随从外,平日里也就母亲长公主刘嫖和父亲堂邑侯陈午偶尔走动。 楚服晚上会和黑豹一起被关在地牢,白天会被拴在榕树下跟李阡对打练剑,李阡不在的时候便会自行琢磨剑式。 至于陈阿娇,有时她会站在不远处冷眼看一会,对着笨拙舞剑的楚服冷嘲热讽几句。 但她再不愿轻易靠近楚服,免得自己再失了郡主的仪态。 榕树下,铿锵的兵器交错声不断。 “你,不应该直呼郡主的名讳。” 李阡一边轻描淡写地避开迎面而来剑锋,一边生硬地说道。 “为什么?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吗?” 楚服气喘吁吁地挥着剑,偏偏连李阡的衣角都碰不到。 李阡微微一愣,险些让楚服的剑削到自己的玉冠。 “因为她是长公主的女儿,是大汉尊贵的郡主,平民直呼她的名讳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他冷静了下来,沉声解释着这本该理所当然的大汉天律,用剑鞘挡着楚服的攻势。 “真是搞不懂啊。。为何叫她名字就是犯了罪呢?她看起来明明只是个。。” 楚服每挥一剑就重重地吐出一个字, “喜!欢!折!磨!人!的!小!魔!头!啊!” “铛——”的一声骤响。 李阡眉头紧锁,出鞘的剑已经架在了楚服的脖子上。而楚服手中的剑已被打飞插入在地上,还在不停地摇晃,发出隐隐剑鸣。 “下次你若再敢污蔑郡主,我当夺你性命。”李阡严肃地道。 楚服吐了吐舌头,看似满不在乎地道,“你们长安城里的人为何都不喜欢听真话,还动不动就要杀人?” 李阡望着楚服,心里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陈阿娇会对她特别“对待”了。 那是因为她说出的话问出的问题,都天真得可笑,可偏偏让人笑不出,因为她说的就是事实。 “去取回你的剑。” 沉默良久,李阡静静地道,“若你要成为一名真正剑客,首先要明白的一点就是,哪怕手断了也不能弃剑。” 楚服听了这话,登时心有微澜,一下子想起了被自己忍痛丢掉的那把黑剑。。。还有断掉手臂的范武,心地善良的凝姐姐,当然还有最最重要的楚青衣。 她拖着铁链走到剑旁,用力将剑拔.出。她扯下一截身上的衣衫,将剑紧紧缠在手上。 做完这一切,她抬眸对上李阡的眸,郑重地道,“咱们接着来吧,我绝不会再丢下自己的剑了。我要赶快打败你,我要赶紧离开这里!” 李阡微微眯眸,感到楚服身上的战意一下子燃了起来。 只见楚服重新摆了一个剑式,目光灼灼地道,“因为,我可是有很重要的人要见啊!” 寒色的光芒刺破下午的阳光,庭院内兵器擦撞的声音再次响起。 ****************************************************************** 屋内,一灯如豆。 李阡小心翼翼地脱下轻甲,脱下外衣中衣,在脱去内衫的时候,他微微闷哼了一声。 左臂鲜血涔涔而出,上面中了一道长长的剑伤。 这是他成为陈阿娇的暗卫以来,第一次受伤,没想到那个女孩竟真的能伤到自己。 但他并没有去找府内的大夫包扎,而是自己洗净了创口,寻了块干净的布条利索地将伤口缠绕住。 他身后有一面铜镜,若有人此时闯进来看到铜镜里映着的景象,定会难以相信—— 陈阿娇的那位俊俏的贴身暗卫居然是个女子。 他,不,应该是她飞快地处理好伤口,便立即重新穿上内衫,中衣外衣还有坚硬的盔甲,然后抱着剑和衣躺在床榻上。 她开始思索,要不要从明天开始将那个楚服真的当作一个对手来比剑。 在这一点,她和她的哥哥李陵很不一样。 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去衡量对手,一旦她评定对方是个弱者,便会暗暗起了恻隐之心。 但她的哥哥却认为,从对方拿起剑决定跟你战斗的那瞬间起,不管对方是强大的高手还是老幼妇孺,都必须要一样对待。 哥哥有个习惯,越是敬重对手,便会使出越厉害的招式。 他说这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敌手的尊重。 手下留情,只能说明你压根就瞧不起对方,但轻易地瞧不起对方,是很容易令自己受伤的。 今日,她才终于明白了哥哥所言。 哥哥。。哥哥。。 她已经有整整三年不曾见到哥哥了。 听说他做了建章狼骑监,变得比以前更加强悍了。 哥哥比她大五岁,今年刚满二十岁,可已经是朝中第一高手。 比之爷爷李广当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快。。哥哥也会成为像爷爷这样的大将军大英雄了吧。。 李阡闷闷地想着。 可自己却只能每日陪一个刚刚学剑的女孩对打,还居然被她划伤了。 她一想到这里,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李阡,我不会再见你了。只要你一日不变强,我便不会再见你。也永远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弟弟。” 哥哥冷酷的话犹在耳旁,可到底要如何才能变强呢? 从小到大,在李家,她便没有任何地位可言。她只是她那早死的父亲在外面寻花问柳所留下的私生种罢了。而她那出身青楼的娘亲不过是想问李家多要些银两,才把当年只有五岁的她扮成男孩子送入李府。 她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踏入李府的那天,下人将她领到偏僻的厢房,便丢下她一人在房里,再不过问。 那时的她就和现在一样,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黑暗的房里。 全世界,只剩下了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 “大公子,您不能进去!” 下一刻,房门被人踢开。小李阡戒备地望去,只见一名满头大汉的男孩手里持着一把木剑,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 “你就是我的弟弟吗?怎么长得跟个女孩子一样?”那男孩不客气地扭着她脸上的嫩肉。 她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那男孩见了忙收回手臂,但语气依旧不善,“喂,你没听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吗?你要是敢流下一滴泪,我李陵可绝对不认你这个弟弟。” 小李阡仰起头,拼命想把快溢出的眼泪憋回去。 “走!跟我去练剑!男子汉应该多流流汗!”男孩霸道地将木剑塞到她的手上。 “哥哥。。好痛啊。。” “痛了,才能变强啊。” “可为什么要变强呢?” “笨蛋!只有变强了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啊!” “可是。。哥哥你真的不痛吗?” 鼻青脸肿的小李阡转过脸,望着连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满身伤痕的李陵。 哥哥是爷爷李广一手带大的,这位飞将军的教孙方式和带兵方式一样铁血。 每次爷爷从军营回府,总都会带一两名不肯屈服的战俘,命令哥哥和他们对打。 “如果连这种渣滓也能打败你,那你就不配做我李家的儿孙,被他们杀死好了。”爷爷总是这么说。 但哥哥从没有让爷爷失望过,一次都没有。 爷爷却从没这样要求过李阡,只是任由她拿着木剑慢慢练习剑招。她曾以为爷爷是因为照顾瘦弱的她,后来她才明白。。。爷爷或许只是从没把她当成李家的儿孙。 她永远都记得在那一天到来的前一个夜里,哥哥忽然半夜叫醒了她,满头大汗的他手里握着一把剑,一把真正的剑。 “起来,咱们去流流汗!”哥哥将剑塞进她的手中。 “现在就要?”小李阡揉着睡眼朦胧的眸。 哥哥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剑冷眼看着她。 她没来由地一慌,硬着头皮跟他走了出去。 月光下,她看清了手中的剑,薄如蝉翼青如玉,她很欣喜。 “明天就是你十二岁生日,哥哥提前把生辰礼物送给你。” 哥哥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却是格外凝重,“此剑是哥哥亲手为你打的,我将它唤作“蝉玉”。以后,你就要用它来战斗了。” 但当时的她并没有发觉哥哥的异常,她挥舞着这把蝉玉剑,沉浸在巨大的欣喜中。 “谢谢哥哥!” 她一直梦想着有一把自己的剑,但爷爷却只许她练木剑。 爷爷总说,真正的剑是给战士用的,木剑才是给小孩子玩的。 “从今夜起,你就是战士了。”哥哥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冷冷打断了她的兴奋,“我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哥哥?” 她望着月光下面容冷峻的哥哥,心底突然漫出了几丝害怕。 “来战!” 剑掉了。 “捡起来,再来!” 剑又被打掉了。 “捡起来,真正的战士不会连剑都握不住!” 她的手被打肿了,疼得落下了泪。 “不许哭,战士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清晨的曦光洒在两人身上,哥哥的剑架在她的脖子上,他赤红着眸狠狠地对着她道, “李阡,我不会再见你了。只要你一日不变强,我便不会再见你,也永远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弟弟。” 她呆呆地站着,呆呆地望着哥哥丢下这句话便无情地转身离去。 然后她就真的再也没有见过他。 夜里,是爷爷李广亲自领着她踏进了长公主府的大门。 他把她引到那位年方十岁的小郡主陈阿娇身前,不带任何情感地道,“跪下。” 李阡难受地跪了下来。 有人端着长案放在她面前,上面摆着一把利刃和一樽盛着酒的金樽。 “将你的血,滴进去。”李广道。 “爷爷?” 她抬起悲伤的眸,她不知道哥哥和爷爷都怎么了,没有人告诉她即将发生什么。 “把血滴进去。”李广又重复了一遍,不容忤逆。 她只好取刃割破了手指,任鲜血滴入樽中。 “举起酒樽,我说一句,你跟着念一句。”李广威严地道。 “神明在上,以血为鉴。” “神明在上,以血为鉴。” 她当然没有拒绝的权力,只能将金樽高举过头,垂眸低声跟着念。 “从今时起,吾作利剑,护君斩棘,吾作明灯,照君前路,吾作暗影,伴君左右。” “从今时起,吾作利剑,护君斩棘,吾作明灯,照君前路,吾作暗影,伴君左右。” 一老一少的声音在幽暗的殿中回响,萦绕着陌生的誓言。 “吾将长夜不休,荣辱不计,妻妾不娶,忠君不二,至死不渝。” “吾将长夜不休,荣辱不计,妻妾不娶,忠君不二,至死不渝。” 她几乎是麻木地念完这些话。 李广从她手中取过酒樽,递给站在上方的陈阿娇。 “郡主,请您接受我李家忠诚的麒麟之血,让这孩子成为您的暗卫。” 待陈阿娇皱着眉饮尽了这杯酒,李广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就像早晨的哥哥一样。 “爷爷。。”她无力地对着他无情的背影道。 不要丢下我。。。 她想叫,但是叫不出口。 她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李广的脚步一顿,但依然没有回头,只是冷冷落下一句, “我不是你爷爷,下次若在朝中相见,你要叫我大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2章 左掌 楚青衣和楚服从小无父无母。 可是,怎么可能有人真的生来无父无母,难道是一起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唯一可能知道她们身世的人,就是村里沉默寡言的打铁匠范武。可是无论楚服姐妹俩怎么问,他都从来什么也不说。 范武只对她们说过一句话,“不要问。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是上苍的仁慈。” 年少的楚服和楚青衣始终不懂,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名讳,不知道自己父母的模样,关于自己父母的一切都什么也不知道,又怎么说得是上苍的仁慈呢? “等到了长安,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如今长安已到,范武望着抱着黑剑脸色却异常苍白的楚青衣却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其实。。他不是不愿意说,而是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盲眼的老者重重地拍上范武的肩,像似能明白他心里全部的苦衷和无奈。 “有些故事。。或许还得由藏老头我亲口说给孩子们听啊。。” 应该是个很长的故事,藏老头缓缓坐了下来,从身后解下一个葫芦,命他的大弟子夏无炎去将葫芦里打满酒。 “唉。到老头这把年纪了。。要是不喝点酒还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藏老头仰头灌下一大口酒后,才长吁了一口气徐徐说道,“只是。。又该从哪里讲起才好呢。。” 藏老头似乎有些苦恼地寽了寽白色的胡须,又灌下一大口酒,才抬起空洞地眸,对着楚青衣和他的弟子们说道,“你们都坐近些,我要讲的或许跟你们每一个人未来都有关。。。”他又叹了口气,“哎,看来还是得从头说起啊。。。” “也许你们都听过天地鸿蒙之初,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传说在上古时期,混沌未分。那时候,人,巫,妖。。。” “爷爷,这个故事我知道!” 藏老头的孙女藏月眨着明亮的眼睛,清脆地接话道,“那时候天下太平,天地共存九族嘛!那时候大家每天都很快乐,彼此之间用歌声来传达心意。。。直到人们最先有了欲望。。。于是神州大地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和战火。。爷爷,我说的对不对?” 藏月努力回忆着当时藏老头对她说的话,学着爷爷的样子一本正经的说着。 “呵,那你可知,人们怎么会最先有了欲望呢?”藏老头笑眯眯地面朝藏月。 藏月老实地摇了摇头。 “唉,九族之中,看起来最最弱小的就是人。人族没有神魔强大,没有龙兽蛮横,没有妖仙超凡,甚至也没有鬼怪缥缈。那时候,唯一与人最亲密的就只有巫族。因为巫族可以说是从人族孕育出来的,看起来与人没什么不同,除了。。。” 说到这时,藏老头顿了顿,缓缓张开了左掌。 掌心空白,空无纹路。 藏老头低声道,“除了左掌生来无纹。” 楚青衣只觉得头皮一麻,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尘土的左掌,但依旧能看出那里同老者一样没有任何可以看出命运的线纹。 “巫者可为他人卜命卦象,拥有通灵鬼神的天赋。可是讽刺的是,我们却永远算不出也握不住属于自己的命运。”藏老头带着某种宿命的口吻哑声道。 “传说当时的方巫之士信奉无私的自然之神——谷神,各自拥有强大的自然之力。可虽然身怀异禀,但这样的人总归是极少的,所以巫士们一直跟弱小但是众多的人族一起居住生活。两族本是和睦相处,共育子孙后代。直到有一天,一位大巫掘到了一尊黑乎乎的铁盒子,据说这可能是盘古大神开天用的战斧所化而成。但当他打开了之后,却大失惊色,忙带着盒子躲了起来。有人去找他,却都被他杀了。人族的首领很愤怒,因为有人告诉他,那盒子里藏着可以颠覆一切的力量,所以那个大巫想占为己有。后来,首领又派去了很多很多人,终究杀死了那个大巫,也得到了铁盒子。可无论是用刀石砍砸,还是火烧雷击,都再不能打开这个盒子。但拥有盒子就能够主宰万物颠覆天地的事情还是传了出去,人们为了争夺铁盒子便开始纷争不断。就这样纷纷扰扰了几千年,铁盒子早在历史的洪流中不见了踪影,可争斗和杀戮的天性却一代一代早已在人心深处烙下火印。”藏老头唏嘘着,又灌下了一口酒。 “师父,可这些神话传说又跟我等有何关系呢?”藏老头的二弟子梅不逊不解地问道。 “神话?”藏老头摇着头,叹道,“是啊,老头当初也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个神话故事。命运,星辰和天地对我们而言始终太遥远。烈酒,血泪和刀剑才是唯一的真实。老头年轻的那个年代,或许也是最后的传说时代,那时的巫士们虽然不及远古时期地位显赫,但依旧能在乱世群雄中占一席之地。跟随义军屠秦的渡鸦人,还有助秦为虐的掌灯者。”藏老头眯起了盲眼,声音一下子变得悲凉,“我们之间,打了一仗又一仗,你根本无法想象到底死了多少人。。满天下都是焦土,河水也被染得殷红,战士们无力埋葬和照料重伤的同伴,只能都堆成了山一把火烧掉。。那是真正的生灵涂炭,相信没有哪个时代曾经受过那样的惨烈。。。其实根本就没有赢的人,大家都输了。。。无论是死去的还是活着的人,都输了。。。” 说到这时,藏老头站了起来,将葫芦里仅剩不多的酒一饮而尽,颤悠悠地走向楚青衣。 “而最令人寒心的是,本以为推翻了秦,或许就可以结束了。。可老头却怎么都没想到,亡秦只不过是个开始。。真正的灾难就要来了。” 楚青衣下意识地抱着剑想要后退。 “别怕。。孩子。。” 老者颤抖地伸出干枯的手掌,轻轻抚摸上楚青衣的头,“我绝不会伤害你的。” “你一定很想知道,关于这把剑的故事吧?” 楚青衣又抱紧了几分怀中的剑,无言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这两个是什么字吗?” 老者慢慢垂下手,很想摸一下剑柄底端的那两个字,但又迟迟没有去摸。 “我不识得字。”楚青衣面露尴色,小声地回答。 “乌羽。” 老者带着痛色喃喃说道,“这把剑叫乌羽,这世间还有一把剑与此剑配对成双,唤为白薇。” “乌羽?白薇?”楚青衣抬眸,生硬地念着这两个名。 老者长叹道,“孩子,真正的故事便要从这两把剑说起啊。” ====================================================================== 永安典当,分号遍布中原大地,乃黄毛小儿都知道的天下第一当铺。 可是,却从没人知道永安的大当家究竟是谁。 就连各个分号的掌柜的都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一件事,就是尽可能多的搜集古物。 但绝不会有人有胆子敢去私吞到手的珍物,因为会有穿着属于皇家的金甲白袍的死神诛你九族,无论你躲在哪,都绝逃不出他们的掌心。 所以也有人认为,永安当铺的大当家其实就是当今圣上。 这个世间,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真相。 李陵,飞将军李广的孙子,大汉最年轻的建章狼骑监。 在他十七岁那年,‘那些人’一共选了十二头“凶狼”,把他们一起关进了“狼笼”。 所谓‘凶狼’,就是与生俱来带有‘凶命’的人。 身上有凶命的人,注定一生不得有亲近之人,他爱的和爱他的人最终都会死于非命。 两天两夜后,只有李陵一人浑身是血地走了出来,成了唯一活着的孤狼。 从那天起,他披上了金甲白袍,得到了一长一短两把刀,也得到了一个永远也摆脱不掉的梦魇。 当‘那些人’把那些奇怪的咒文烙在他背上的时候,他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中看到了一幕幕仿佛末日的片段。 他看见自己变成了一具没有情感不懂疼痛的行尸走肉,梦见自己在漫天赤红的邺火和仿佛从地心传来的怒吼中化成灰烬。 ‘那些人’告诉他,这就是背叛的下场。 背叛皇帝的下场? 不。 是背叛掌灯者的下场。 掌灯者? 李陵看不清他们被宽大的风帽遮住的面目,只看到他们每个人都穿着长长的白袍,每个人的手中都持着一盏青灯,在黑暗中簇簇跳动。 掌灯者是什么人? 掌灯者,就是真正掌握着这个天下命数的人。 从那一刻,他明白了,建章狼骑,这支大汉最强悍最神秘的队伍到底是干什么的。 好听一点叫做鹰犬,俗称走狗。 世人大多为井底之蛙,并不了解这个世间。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世人继续做一个井底之蛙,永远也不要了解世间的真相。 妖诡横行的九州大地,藏着太多太多难以解释的事,并不是每一个案子都是常人所犯。 凡是官寺的人管不了的,便会出现建章狼骑的身影。 “刘爷,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好像发生了蛮多邪乎的事?” 深夜,两个提灯巡城的小吏走在门窗紧闭空阔无人的长安大街上,矮个子的压着嗓子对身旁那高个子的说道。 “前几日城北屠夫阿远家的灭门无头案,还有昨晚醉迎楼芊芊那小妮子,听说原本戏曲唱得好好的,结果说疯就疯了。。。” “呸!你小子还不快闭嘴!”那高个子的脾气有些暴躁,“还嫌不够晦气吗?已经倒了血霉抽中这半夜巡城的签。。。” 话音未落,两人皆脚步一顿,一阵冷颤从脚底爬到了脑门。 “刘爷。。你刚才。。有没有感到有人在咱们脑后面吹风。。?” 高个子的刘爷眼神发狠,刷的一声抽出佩刀,急急向身后砍去。 然而四周静悄悄的,刘爷提着灯笼四下照了一圈,一个人影都没有。 “小子,咱们别自己吓自己了。。” 他刚喘了口气,再回过身时却发现那矮个子搭档不见了。 “顺子?!你小子他妈的别给老子装神弄鬼!快给老子滚出来!” 刘爷粗着脖子,一边挥舞着佩刀,一边惊慌失措地吼道。 “滴答,滴答。” 刘爷慢慢转过身,望向身侧的一条深不见底的小巷子,里面传来了某种声音。 “是。。是谁在那里!?”他颤抖地举着刀。 风吹动白花花的幌子,一个人影慢慢站了起来。 “顺子?!” 只见顺子嘴里生啃着一只老鼠的脖子,惨白的脸上挂着血淋淋的笑容。 “你。。你这怎么了?!你他妈别再过来了!”刘爷望着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的顺子大喊。 突然间,顺子停下了脚步,断成两截的老鼠也落在了地上。他收起笑容,龇牙咧嘴地朝着刘爷的方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把他交给我,你可以滚了。” 刘爷身后传来了一个无比冷酷的声音,他颤悠悠地别过脸去,仅仅看了一眼那金色的盔甲和上面的狼形纹章便飞似地落荒而逃,比看到失心疯的顺子时更加恐惧。 那才是,真正的死神! 那金甲白袍的男人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刃,盯着顺子道,“你们,果然是被那把剑吸引而来的吧。” 顺子低吼着匍匐了下来,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那把剑里究竟藏着什么?竟会让那么多妖魔鬼怪上心?”他不紧不慢地问道,扬起了一个冷冷的笑,“包括‘那些人’。” “吼——”顺子大吼着,朝他扑去。 血光起,下一瞬,顺子的头颅便滚落在地上。 “但,这里可是长安啊。” 男人拎起顺子死不瞑目的头颅,对着他的眼睛说道。 男人提着滴着血的头颅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 长公主府,内殿之中梨白色的帐幕仍是低低垂着,金质瑞兽炉中升腾起了袅袅青烟,深处传来了女人和男人带着丝丝喘息声的笑。 大汉的馆陶长公主坐在华美的菱花镜前,穿着轻薄的罗衫,正捂着唇与身后的年轻男子轻声调笑。 那男子一袭白袍,黑发未绾,领口也随意敞开着,露出里面半片白净的胸膛。他手持银梳轻轻为长公主梳着发,当中还不忘俯下身子在她耳旁殷切地轻言几句,更是惹得长公主娇笑连连,满室顿时春意如兰。 “本宫没想到像少君这样的不世之才,不仅懂得神明的旨意,竟还那么懂得讨女子欢心。”长公主眸光流转,伸手温柔地抚上这堪称是所有长安女子梦中之人李少君眉目如画的英俊脸庞。 “公主言重了。”李少君伸出如玉的手掌按住了长公主的手背,唇边含着清浅的笑意,“少君是个愚笨之人,只懂得对公主殿下一人忠心而已。” “我能信你吗,少君?”长公主眯着眸慵懒地半倒在李少君怀中,伸指滑过他玉石般光洁的胸膛。 “公主若不信,少君愿将心挖出来给公主看看。”李少君敛了笑意,正色道。 “讨厌。一句玩笑话,少君怎么当真了呢。”长公主软绵绵地捶打着李少君,娇笑着,“我若不信你,也不会把‘东宫一事’交予你处理了。” “公主放心。相信陛下很快会有决断的。” 长公主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手上动作微微一滞,声音变得也有些低沉,“还有阿娇那孩子近来脾性变得越发乖张难测,做什么事也总瞒着我这个做母亲的,打小她就喜欢你,有时间便去看看她罢。若东宫之事尘埃落定,那她的终生大事也在眉睫了。” “少君领命。”听到了阿娇的名字,李少君微笑着垂下了好看的眉眼。 想来,自从他进入黄门成为真正的掌灯术士之后,也有快两年没有见到那个全长安最有趣的女孩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3章 少君 深夜,李广将军府邸。 李广是个很节俭的人,疏阔的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勉强照亮了眼前的棋局。 破旧的六博棋枰,中心的黑白阴阳双鱼已经很难辨清。 坐在李广对面的一位中年华服男子手持竹筹,总是要思虑很久才会慢慢推动棋盘上的白棋。 李广没有用竹筹,往往不假思索,落子如电。 那中年男子不紧不慢地推着手下的一枚‘卒’棋,微笑道,“不愧是飞将军,用兵如神,博术也不外如是。” 李广苍苍的笑了下,“周丞相抬举了,老夫年迈,不像丞相正值壮年,还能有大把的时间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老夫已无所求,如今走的每一步早已不争输赢,但求一份安然罢了。” “况且这仅仅是个游戏罢了,你说对吗,周丞相。” 说到这时,李广抬眸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对面的周丞相,又落下了一枚黑棋。 周丞相却喟然叹道,“是啊,只是个游戏。但李大人还记得四年前的吴楚七国之乱吗?” 李广下棋的手一滞,没有作声。 周丞相伸手抚过素旧的棋盘,接着道,“当初那场差点毁了我整个大汉王朝的叛乱起因,难道不就是因为这个游戏吗?” 文帝时,吴国太子来朝,和年轻的景帝,当时的皇太子刘启斗棋。结果两人因为争棋吵了起来,桀骜不驯的刘启并没有文帝那般好脾气,一怒之下竟抡起这沉重的博盘砸向吴国太子的脑袋,结果吴太子当场毙命。吴王积怨,从此不朝。后更是联合其他诸侯国发兵长安,社稷岌岌可危。 “当时李大人也在平定此乱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啊,大人不会忘了吧?”见李广不语,周丞相继续问道。 “哪里哪里,论功劳之最,谁又能比得上你周亚夫周丞相呢。”李广的眸中泛起一丝不宜察觉的苦涩,他哑声回道,“老夫只是做好自己的本份罢了,还是那句话,老夫但求一份安然而已。” 吴楚七国之乱时,李广曾随当时的太尉周亚夫在昌邑城下一举夺取叛军军旗,立下大功。却因梁王刘武授给他将军印,还师后,非但没有受到景帝的封赏,反被调为上谷太守,不得不天天与匈奴交战。 “唉,大人可知,在这世间,只怕求安然比求输赢更难。” 李广刚要落棋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历经沧桑的眸望向中年男子。 “您如今是飞将军,是大汉战神,是不败神话。但是这些。。可都不是圣上封的。” 周丞相伸手指着棋盘上的西北西南两角,低叹着说道,“如今漠南漠北只知李广的大名,却不闻圣上的君威。自古忠臣良将,不得善终的原因只有一个,功高盖主啊。” 李广听了,微一沉吟,放弃了原本要下的地方,故意选了别处落下一子,‘王’棋落入敌军之手。棋枰上原本相持不下的战局立刻明朗——黑棋即败。 他望着棋局,感慨道,“亚夫啊亚夫,你瞧,是老夫输了。满朝文武,敢讲这种话的仅你一人啊。可是你看,我李家的血脉,一个做了皇家最锋利的爪牙,一个做了宗亲最安分的走犬。如今整个李家,就剩下我这把老骨头了,风烛残年而已。陛下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 李广慢慢收着棋子,低声道,“我知道你今夜为何而来,但丞相请回罢。就劳烦丞相跟陛下说,廉颇老矣,再也拉不动弓了,只求安于一隅下下棋享享晚年罢了。” 丞相周亚夫凝重地敛袖朝李广一拜,“将军对大汉的忠诚,我定会让陛下知晓。” 待他走后,夜晚又重新陷入寂静。 李广伸出苍老的手,又重新捻起棋子。 方寸棋盘之上,阴阳八卦之中,他只留下了孤独的四枚棋子,两枚‘王’棋,两枚‘卒’棋。 黑白刺眼,争锋相对。 李广颓然垂下了手臂,怔怔地望着棋局。 唉,这是唯一的下法吧。。。 只有这种下法。。。至少能让其中一人活下去吧。。。 “白狼骑,黑麟卫。。白狼骑,黑麟卫。。唉,这都是我们李家欠下的。。” 汉景帝七年夏,飞将军李广因病请辞长安,挂冠归于北郡,满朝皆唏嘘不已。 ================================================================== 醉迎楼,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一个完全被斗篷裹住的人从马车上下来。 这里是长安第一酒楼,鱼龙混杂,其实并不是她这个年纪的贵族少女应该来的地方。 但是今早有一只白鸽故意落在她的闺殿前,她从鸽子的脚环处取下一块帛布,上面简短地写了几句似曾相识的寥寥数语。 她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带任何随从和侍卫,便独自来到了这里。 提着裙摆,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那道笔直的长长的阶梯,推开了那扇乌沉的木门。 从前,那个人总会带着她来到这里一起看全长安最热闹的戏。 那个英挺修长的男子身影,果然如她所想的那般,正站在了窗格之前,静静注视着下方四座的喧哗,而他神色淡然却好像天上的谪仙。 她褪下了罩住自己头脸的斗篷,从怀中抽出那块帛布,开门见山地道,“这是你写的吧。”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男子回过头,望着少女日益明艳的容颜,轻轻念着帛布上面所写着关于求而不得的情话。 少女抿紧了唇,冷冷看着他。 “好久不见,阿娇妹妹。” 微风轻轻起,男子挂着温良如玉的笑容,信步朝少女走去。 “不许过来。”陈阿娇有些不自然地道。 男子自然察觉到了少女刻意的冷淡,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更加自信地走到了她咫尺之前。 “你长大了,比以前更加漂亮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里泛着温柔醉人的光,相信任何一个长安城里的女孩子听了都不免脸红心动,“再过不了两年,便没有一个男子能将视线从你身上移开了。” “哦?是吗?” 听到这般赞美的陈阿娇却依旧面色冷淡,“你倒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大胆。你私下约见我,就不怕我的母亲知道了怪罪吗?” 男子微微一笑,伸手便抚上陈阿娇光洁如花的脸颊,指尖温暖如玉。 “这些年我一直很想你,阿娇妹妹。即便长公主会怪罪,也无法阻止我对你的这份思念。你还记得从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我每想你一次,心里便会飞出一只蝴蝶。” 陈阿娇没有避开他的手,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幽凉,“少君哥哥,你还当我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吗?两年前我确实曾信过你,甚至仰慕于你。。但是两年的时光,足以让我懂得很多也改变很多。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少君哥哥,你真的有心吗?” 李少君的手一滞,慢慢垂了下去,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隐下去,“你既这样想,又为何还要与我相见?” 陈阿娇微微出了片刻的神,才轻声道,“两年前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一身白衣站在母亲的身旁对我笑,那时的你看起来是如此出尘不染,我还以为你是天上下凡的仙人。。。但我现在明白了,你才不是什么仙,你也不过是一介在这尘世间苦苦挣扎拼命想要往上爬的凡夫俗子罢了。” 李少君的脸色明显一僵,唇边泛起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陈阿娇望着他,眸中闪过一丝悲凉,人却笑了起来,“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与你相见吗?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但现在我也明白了,或许是因为我想再听你亲口讲一遍这些虚伪又好听的情话,作为我埋葬过去的悼唁和步入未来的贺辞。少君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少君哥哥。我想我不会再见你了,也请你往后别再写那些只能骗骗小女孩的蠢话给我。至少有一点你说对了,我已经长大了。” “小郡主,你不是方才也问少君是不是真的有心吗?” 在她转过身要走时,她听见男子忽然这样问自己。 她脚步一顿,微微转过头去。 只见李少君敛了笑容,凝眸直直盯着她,朝她慢慢张开了双手。 霎那间,纷飞的蝴蝶如晶莹透明的雪花从他宽大的袖袍中翩跹而出,漫天旋舞着包围了两人。 “阿娇妹妹,难道即使这样你还怀疑我对你的思念和真心吗?难道你要少君把心挖出来给你看才相信吗?”李少君勾着笑,轻柔地将眼前瞪大美眸的少女抱入怀中,别过脸用磁哑的嗓音在她耳畔说着。 可是下一瞬,他脚下一个踉跄,竟一下子被推得远远的。 “李少君,你进了那个地方就学会了这种下三滥的骗术吗?你真当你能有足够的运气和魅力可以游刃于我和母亲之间吗?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李少君,你实在太小瞧我陈阿娇了!”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色涨红地喝道。 男子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惊讶,望着眼前的少女慢慢眯起了狭长的眸。 倏然间,满室的蝴蝶颓然落地凋谢成遍地枯花,男子忽然不可抑止地仰头大笑了出来。 “小郡主。。你的母亲。。十分担心你。。”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都笑出了眼泪出来,“但其实她完全没有必须担心你了。。你已经长大了,真的长大了。。都说长公主的耳目遍及天下,但是可惜呀。。。” 话说到这里,男子抬眸对上陈阿娇的眼睛,一字一字地正色道,“少君真的迫不及待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有福气娶到你?” 陈阿娇没有回答,只是在他的注视下默然转身离开。 当她的手碰到门扉的时候,忽然回过眸来,扬起了一个明艳不可方物的笑容。 “反正那个人绝不会是你,你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 初夏,榕树上也渐渐传来隐隐蝉鸣,仰起头的时候,阳光会穿透浓密的树荫点点洒落在楚服的脸上。 她将如墨的发随意束成了马尾,额前散着几缕未绾的青丝,在风中随性飞扬,微微遮住了她清澈如海的眉眼。 她赤着脚坐在树下,嘴里叼着一片树叶,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 她吹得十分生涩,远没有楚青衣有天赋,但是她也不在乎。 如果不是因为脖子上还挂着一副沉甸甸的铁圈,她看起来是那样的自在无虑,好像世间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烦恼到她的。 李阡站在阴影处望着楚服,手中的剑攥得紧紧的。 她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可以活的这般没心没肺,她突然很想知道,到底有什么才能真正打击到她的。 李阡步伐沉重地走上前,对着她冷冷道,“起来。” “你来啦。”楚服却一点也不害怕这个已经将她打倒无数次的黑甲少年。 她丢下树叶,一边站起身,一边用衣带将剑牢牢缠于手上,声音轻松,“我有预感,今日一定可以打败你了!” 李阡下意识地抽了抽唇角,她也真的不明白楚服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多莫名的自信。 虽然。。她的剑法确实进步很快。。 但是,想要打败自己还是绝无可能的! 李阡这样想着,缓缓抽出了青色的蝉玉宝剑,郑重地摆起剑式,声音却依旧冷冷的,“你尽管试试。” “哟,李家的小公子怎么会对一个女奴拔剑?” 忽然从庭苑门口传来了一个带有讥嘲之意的声音。 李阡回眸望去,只见两名看起来十五六岁衣着光鲜的贵族少年正一左一右靠在庭院门口的石墙上。 李阡没有作声。 这两人名叫窦熹和窦微,是窦太后窦家的小辈,大将军窦婴的儿子,长公主的表侄。他俩在宫中羽林禁军当差,平日里自视家世显赫,几乎谁人都不放在眼里,方才说话的是弟弟窦微,而哥哥窦熹则在一旁冷眼看着李阡和楚服二人。 窦微似乎有意想挑衅李阡,见李阡默不作声,便又出言讥道,“怎么哑巴了?飞将军的孙子怎么只剩这点能耐?沦落到跟一个低贱的奴隶动手,也不怕脏了你李家的剑吗?” 李阡眉头一皱,还未开口反驳便听到身后的楚服大吼了出来,“我才不是奴隶!” 窦微先是一愣,想是没料到一个奴隶竟敢这样大声对自己讲话,他脸色猛地一沉,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人说话?!” “我干嘛要知道你们是谁!”楚服毫不畏惧地望着他们,“反正我不是奴隶!” “哼,不是奴隶,难道是李家小公子的相好吗?”一直没讲话的窦熹突然脸色青冷的说道。 “窦大人,我是郡主的麒麟暗卫,请你们嘴巴放干净点。”李阡终是忍无可忍。 “切,谁不知道所谓的麒麟暗卫不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窦微不屑地望着李阡,嘲笑着,“除了成天跟在小郡主的屁股后面装装样子,你还有什么能耐?你的剑杀过人,见过血吗?” 李阡的脸色登时一阵红白,窦氏兄弟的话像毒鞭一般打在她的脸上。 她握剑的手开始颤抖,她突然有些想逃。。。逃得远远的,逃到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哼,不过是李家遗弃的一条狗。。。” 窦氏两兄弟看李阡备受打击的模样,口气更加嚣张。 糟糕的回忆止不住地从李阡脑海中汹涌而出。 “。。。别碰剑,那不是给小孩子玩的。。。” “。。。真是个没用的孩子啊,比起她的哥哥来,差远了。。。” “。。。我不会再见你了。。。” “。。。不要叫我爷爷。。。” 就在李阡困陷在痛苦的回忆中越来越深时,一道灰色的线划过了她的眼前,将她的思绪生生拉了回来。 李阡暗叫了声不好,瞳仁一缩。 只见窦微低呼着按住了被小石子砸破淌血的额头,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名向自己投石的灰衣少女。 楚服剑指两人,怒喝道,“你们废话怎么那么多?!只会动动嘴皮子又算什么本事?有种就拔剑来跟我打!” “你这贱骨头!”窦微哪受的了这份气,拔出剑来就朝楚服扑去,“找死!” 李阡知道仅仅学剑数日的楚服怎会是这些从小习武的世家子弟的对手,忙挺剑去挡。 却听‘铛’的一声脆响,她的手臂一震。 “李公子,你的对手可是我。” 窦熹手中的剑重重地压在李阡的剑上,他用一双微微凹陷的眸阴恻恻地望着她。 而另一边,窦微似恶狼般挥剑追砍着楚服。 楚服只觉得自己持剑的手都要断了,不禁内心苦笑。 果然平时李阡那家伙都是让着自己的。。。 但是即便如此。。。 她也绝!不!撤!剑! 窦微流血的脸如狰狞的修罗,他越打越急,但眼前这个瘦小的楚服比他想象中更难打倒。 到最后,楚服浑身是伤地跌跪下来,她好像再也没有气力举起她的剑了。 鲜血染红了她缠在手掌的布,但即使这样,她也依旧没有松开握剑的手。 窦微一把扯住楚服脖子上的铁圈,将她的身子生生拎了起来,他用锋利的剑尖指着她的眼睛,骂道,“该死的臭奴隶,你认不认输?!认不认输?!” 一行鲜血顺着楚服的唇滑下,她赤红着眸毫不畏惧地望着窦微,忽然像个小豹子一样死死咬住了他的手指。 “混账东西!” 窦微怒极了,反手一巴掌狠狠将楚服扇倒在地。 楚服极重地栽在了地上,脑中登时嗡嗡作响,浓郁的血腥气在胸腔里翻滚。 李阡看见窦微凶狠的眸中尽是杀意,高高举起手中的剑正要向楚服身上刺去。 她急得脸色煞白,可偏偏又被难缠的窦熹给拦住了去路,根本无法抽身救出楚服。 就在这个关头,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又不失威严的呵斥,“都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一顿,忙回头望去,只见郡主陈阿娇不知何时竟已出现在庭苑门口,正站在那里愤怒地看着所有人。 “郡主。。。” 李阡持剑喘息着刚想解释,便见窦微捂着脑门抢先告状道,“小郡主,我和大哥随父亲前来拜会长公主姑姑,谁知道竟在你这儿遇到这等无礼的狗奴才对我俩动粗。不想李家的小公子非但不好好处置这以下犯上的奴隶,还不分青红皂白护着这贱婢,最后逼着我哥俩不得不亲自动手。”他指着自己额上的创口,口气不佳地道,“郡主你瞧,这打伤宫中羽林卫可是不小的罪,这事你看该怎么办吧?” 陈阿娇冷笑了一声,仿佛没听见窦微所言,抬脚便朝楚服走去。 “是你打伤他的?”陈阿娇弯下腰,对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楚服问道。 楚服的神志已经有些恍惚,但她听到了陈阿娇的问题,死命撑着越来越沉重的眸,唇边渗着血含糊不清地回道。 “是我。。又如何。。” “为什么?”陈阿娇面无表情地继续问,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嘶。。因为。。痛快啊。。”楚服想咧开嘴笑,结果扯到了伤口,痛到落泪。 “真傻啊,你可知道他们是宫中的达官贵人?你可知道你这么做是会被杀头的?” 窦微听到陈阿娇这么说,脸上浮起了一丝得意的笑,斜眼望着脸色难看至极的李阡。 楚服微微张了张唇,但却再也没有气力说出一个字了。 “但是这些。。。”陈阿娇慢慢挺直了腰板,“都不重要了。” 她转过身,昂头盯着窦微。 窦微一愣,登时被这小郡主眸中的冷冽之意给震慑住了。 只听‘啪’的一声响,窦微不可思议地望着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的陈阿娇,他万万没料到陈阿娇竟会一点也不给自己面子,居然为了一个女奴打自己。 “陈阿娇你。。你怎么敢?!若让圣上和皇太后知晓了。。”他面色酱红地捂着自己的面颊,急不择言。 “知晓了又如何?”陈阿娇冷声打断道,“去,你尽管去告诉皇帝舅舅,告诉皇祖母,告诉我的母亲。看看他们是会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她满脸愠色,指着他的鼻子呵道,“姓窦的,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想动手就动手?你许是了不起,在宫中也能横着走。但是在我这,你又算什么东西?你以为仗着我母亲的纵容就能为所欲为了吗?她是我陈阿娇的人,你打她就是对我不敬!识相地就赶紧滚!” “你。。。你。。。” 窦微气得舌头都打结了,却见他的大哥窦熹沉默地收剑入鞘,望着他道,“没听见郡主的话吗,走了。” 窦微怒不敢言,只能垂头丧气地跟在窦熹的后面离开。 半路上,窦微懊恼地问道,“大哥,你是因为陈阿娇那丫头未来会成为皇后才惧怕她吗?” “未来皇后?”窦熹阴笑了一下,低声道,“我看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她做皇后吧。” “对了,大哥。。。我这头上和脸上的伤一会若是让父亲看见了。。。”窦微忽然想起父亲窦婴严肃的面容,忐忑地道,“。。父亲他会不会觉得我丢了窦家的脸。。” 窦熹笑了,“不,父亲会感激你的。”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4章 双剑 “真正的故事,便要从这两把剑说起啊。” 藏老头长叹了一声,转身回去拿起葫芦,却发现里面的酒已经空了。 他的三弟子君若见,小个头的蓝袍少年眼疾手快地取过葫芦,“弟子去去就来!” 众人只觉一阵凉风忽起,不过须臾间,蓝色的风便又卷了回来,恭敬地将葫芦递给老者。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少年疾行如风的本事,楚青衣脸上还是忍不住流露出惊叹之色。可她却无意间瞥见到范武的神色并未显出一丝惊讶,反而更加凝重,沉默的有些可怕。 “关于这两把剑的一切。。都是老头的一位旧友告诉我的。。所以这个故事啊,或许也要从他说起。。” “爷爷您终于愿意讲您朋友的故事啦!”藏月明亮的眸中登时泛出无比兴奋而期冀的光。 “这个老朋友啊。。或许是老头此生最熟悉也最陌生的人。。” “爷爷,那如今这个人在哪呢?”藏月托着下巴好奇地问道。 “他啊。。” 藏老头的脸上慢慢流露出一种极难形容的表情,他将葫芦里的酒慢慢倒在了地上,声音遥远的像远方的更漏, “已经死了。” 楚青衣望着老者心里想,看他的样子怕是已有.八.九十岁了吧。。。他的朋友大多已经去世了也并不奇怪。 “那爷爷的那位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藏月轻声问道。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藏老头摇着头喃喃道,“这个问题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罢。。。我只知道,在他死后,后人称他为‘谋圣’。” “谋圣?!”藏老头的二弟子梅不逊忍不住叫道,“师父您说的可是那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助高祖皇帝打败西楚霸王一统天下的文成侯张良?” 藏老头无言地点了点头,唇角露出一丝苦涩,“但当年,他却与高祖皇帝和西楚霸王两人都称兄道弟过啊。” 说话间,老者放下酒葫芦,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了一个木刻的小人。 小人手持宝剑,眉宇间自有沉稳的王者之气,刻得是栩栩如生。 老者决定用一种少年人容易明白的方式来讲故事,他指着那木头小人道,“瞧,这就是大汉的开国之君,高祖皇帝啊。” 紧接着他用掏出了一个手持长.枪的小人,一脸的神气。 “这定是西楚霸王项羽了!”藏月一下子被这两个小木头人吸引住了目光。 藏老头含笑点了点头,又从袖口掏出了第三个小人,书生打扮,文质彬彬。 “这便是文成侯张良。” 老者把三个小人并排摆在一起,叹道,“当时他们三人是最好的朋友,一起驰骋沙场,一起挥洒热血,一起醉酒高歌。。。没想到,也一起爱上了同一个女子。” 老者从怀中缓缓掏出了第四个小人,看得出是一个线条纤柔的女子,却没有刻上面目。 “即使我不说,你们应该也知道这女子是谁了。。在那个野蛮的乱世,在那个属于男人的时代,只有一个女人能让天下豪杰无不向往,那就是虞姬虞薇了。” “可是。。为何她没有被刻上容貌呢?”藏月指着虞姬的小人,遗憾又神往地道,“真想看看她呀。。” “她的绝代风华,又岂是人间的刀艺能够描刻的呢。”老者小心翼翼地将虞姬的小人放在项羽和刘邦的小人中间,轻叹道,“他和他都喜欢她,但极少人知道,其实在她遇到他俩之前,最先认识的人,是他啊。” 老者缓缓地将张良的小人推到了虞姬的身前,“而他,其实也是三个男人之中,最了解她的人。他和她都是拥有方巫之力的能人,但遗憾的是,她一直只把他当成哥哥一样看待。鸿门宴之后,后人只知他故意留下来是为了埋下让项王君臣相隙的祸根。殊不知,他留下来,不过是为了再与她见一面。” “师父,这三人可都是盖世的英杰啊。。。那些大智大勇图谋天下的事怎会在这个故事里变成了几个人爱来爱去的情.事了。。。”大弟子夏无炎抓着脑袋忍不住插话道。 “唉,可怎么办呢?”老者长叹道,“喜欢上了一个注定求而不得的女人,即使有再多的兵马和计谋,又有什么用呢?他曾告诉我,高祖皇帝晚年对他说过一句话:项羽输了身家性命,但到底是赢了!而朕,纵然赢了天下归心,却还是输了啊!想高祖皇帝出身平民,也许最初的愿望并不是什么皇图霸业,或许只是想寻一个真正喜欢的女子白头偕老罢了。” “虞薇。。项羽。。” 楚青衣生涩地念着这两个名,这是她第一次听这种英雄美人的演义故事,但心中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和奇异感,就好像她曾经听过这个故事一样。 “这是。。那两把剑的名字。”楚青衣抱紧了怀中的黑剑说道。 “没错,乌羽剑和白薇剑的主人正是他们二人。”藏老头面朝她,“但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两把剑有另外的名字。”老者顿了顿,一字一字地道,“叫干将和莫邪。” “这是两把弑君之剑,也是复仇之剑,上面的杀戾之气太重,会带来不详。” 老者望着众人震惊的表情,徐徐讲道,“传说最初它们是由春秋时期楚国第一铸剑师干将以自己和妻子莫邪为名,献于楚王的两把雌雄双剑。干将有天寻到了一块奇铁,被楚王知道后要求他用此铁铸剑。但干将足足铸了三年都没有铸成,因为铁英始终不化。楚王震怒,认为干将是故意拖延王命。有天,妻子莫邪抱住了干将,对着他温柔的笑。干将突然害怕起来,因为他知道莫邪为什么笑,他求莫邪千万不要做傻事。但莫邪没说什么,只是笑。第二天当干将醒来的时候,发现莫邪没在身边,登时如万箭穿心,他知道莫邪在哪儿。他拼命跑到铸剑房,看到妻子莫邪正站在高耸的铸剑炉壁上,裙裾飘飞,宛如仙女。她看到他来了,又笑了,同时也落下了泪。干将也流下了眼泪,但他来不及救她,只能在泪光模糊中眼睁睁地看着妻子坠入那无比炽热的剑炉。后来,铁水终于融化,雌雄双剑铸成。干将将雄剑藏了起来,独自带着雌剑莫邪前往王宫,但残暴的楚王见只有一把剑,便发怒杀死了他。” “这个楚王实在太可恶了!”藏月气呼呼地道。 老者接着道,“干将和莫邪有个儿子,长大后取出父亲临走前藏在后山的雄剑,便要去为父母报仇雪恨。不想楚王有天做梦竟梦见他要杀自己,醒来后立刻以千金悬赏捉拿他。他百般无奈之下,只能逃到深山里悲歌痛哭,却被一位怪人撞见了。怪人问他年纪轻轻的为何如此悲伤。他便道出了自己是干将莫邪的儿子,定要为父母报仇的事。那怪人听了叹息道,楚王正以千金悬赏你的首级,但若你愿把你的头和剑给我,我便帮你血仇。” “怎会。。有这种荒唐事?”楚青衣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 “就是就是,这怪人莫不是楚王的人?”藏月也道。 老者笑了笑,“先听老头说完罢。” 楚青衣和藏月点了点头,继续安静地听藏老头讲,“但干将的儿子却答允了这个无理的条件,他当场挥剑自刎,一手拿着剑一手拎着自己的头颅递给怪人。待那怪人接过剑和头颅,道了句我定不会辜负你后,他的尸身才倒在了地上。怪人拿着男儿的头前去进见楚王,楚王非常欣喜。怪人提议在鼎中烧煮它。楚王为了解恨便依照怪人的话烧煮头颅,不想三天三夜竟都煮不烂。怪人说,大王得亲自一看,头才会烂的。楚王果真临近去看,怪人便趁机用干将宝剑将楚王的头砍落于沸鼎之中。鼎中的男儿和楚王的头颅撕咬了起来,但终究太年轻,渐渐不敌楚王。那怪人只能长叹一声,罢了谁也逃不过!随之他也砍掉自己的头,落入鼎中,三个头颅互相撕咬,很快全都烂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谁是谁,所有人都死了。只要接触过那两把剑的人,全部死了。楚臣将这两把剑视为不详,便压镇在地宫深处。直到秦始皇灭了楚国,发现了这两把剑,当成了稀世之宝带回了咸阳。再后来,秦也亡了,这两把剑又落入项王手中,这才改了名字。” 楚青衣听到这,头皮发麻,双手开始发颤,几乎想要丢掉怀中的剑。 “唉。”一旁一直沉默的范武,终于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叹息,神色黯然地望着自己的断臂。 楚青衣忽然想起楚服曾对她说过,多次看到范武试图毁掉这把剑的事情。 “范伯伯。。难道你。。你也早知道这把剑的故事吗?”她忍不住问道。 范武没有回答她,但他抬起眸望向盲眼老者,冷声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既然没死,还回到了这个地方。你一定发现了什么,对不对?” “你。。你怎么对师父说话的!?”夏无炎听到他对老者出言不逊,立刻喝道。 藏老头毫不介意地摆了摆手,但是神色已经非常疲惫, “一定要找到还有一把剑。。。一定要找到那把剑。。。” 他极缓慢地转过身,摇着头,像似在自言自语,“或许今天的故事就到这里罢。。。” “藏爷爷。”楚青衣忽然叫住了他。 老者脚步一顿,转过眸,“孩子,下次罢。。因为后面的故事。。。太沉重了。。。真的太沉重了。。” “不是的。。”她指着桌上的木刻小人,怯怯地问道,“请问这些小人能送给我吗?” 老者怔了怔,露出了一丝十分欣慰的笑,“当然,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抬眸对着藏月正色道,“月儿,往后你可要好好照顾青衣。” 藏月有些诧异地望着老者和楚青衣一眼,还是应下了。 ********************************************************************** 深夜。 楚青衣抱着剑躺在床上,张着眼睛望着屋顶,脑海里不停地回响着藏老头所说的话。 她用手极轻地划过剑柄底端的那两个字,指尖登时感到一阵莫名颤栗。 但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地道,“我知道你不是凶剑,也不会带来不详的。” 剑,岿然不动。 “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也不会伤害小服的。。” 剑,依旧不动。 “我知道。。你会带我找到小服的。。或许。。也能带我找到爹娘。。” “我知道。。就是知道。。” 她浅浅地笑了起来,极温柔地抚上了剑。 意外地,剑身轻颤了下,好像变得有点暖。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5章 没输 “。。别怕。。你不是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 楚服听到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感到有一双无比温暖的手掌轻轻抚过她身上的创伤。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久违的亲人。。 有柔软的唇轻轻贴上她滚烫的额头,她坠入到一个无比安宁的梦境。 是的,她知道,这只是个梦境。 但是,真的好温暖。 她赤着脚踏在一片花海上,午时的阳光洒落在每一片花瓣之上,将花瓣都照得透明起来。 她怔怔地站着,望着高到腰间的花丛中有一名风姿卓绰的女子背对着她站着。 女子长长的青丝在风中飘拂如缎,好美,真的好美。 你。。是谁? 楚服缓缓走上前,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触摸女子的发。 但在青丝缠绕上她的指尖的那一刻,一切却如海上蜃楼般转瞬即逝。 不!别丢下我! 她用尽全力凌空抓去,猛地睁开了眸! “啊。。”被她忽然死死抓住皓腕的女子,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呼。 楚服剧烈地喘息着,鼻子还酸酸的,但眸中模糊的人影慢慢清晰了。 “是你。。漂亮姐姐。。”她放开了手,盯着眼前这名叫银霜的侍女说道。 她知道她是陈阿娇的贴身侍女,平日里也是一直由她给自己送来饭菜,是个人很好又很漂亮的大姐姐,所以她每次都唤她‘漂亮姐姐’。 “你别乱动。。你看,手上的伤口又开裂了。” 银霜望着楚服手上虎口处又渗出了涔涔鲜血,忙重新为她涂起了药。 听到她这么一说,楚服才感到不仅是手掌,混身上下的疼痛好像同一时间全部苏醒了过来,争先恐后地一起涌了上来。 “嘶。。好疼啊。。”她呲着嘴,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 “你呀,连窦大将军家的公子爷都敢得罪,还怕疼吗?看你之前这般不要命,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了。”银霜抬眸望着小脸快皱成一团的楚服静静地道,“你知不知道,要不是郡主及时出现,你这条小命怕是早就丢了。” 楚服仔细回想了下,才慢慢回忆起在自己命悬一线之际,耳旁确实响起了陈阿娇的声音。 哎。。她还以为那是幻觉呢。。 “那。。陈阿娇人呢?”楚服环顾了下,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而华美的床榻之上,四周都是飘着熏香的薄纱罗帐。 “你呀。”银霜伸指重重点上楚服青紫一片的额头,“真是胆子太大了,居然还敢直呼郡主名讳?亏得郡主待你那么好,还把自己的床榻让给你养伤。” “哎哟。。漂亮姐姐,你轻点儿!” 楚服揉着脑门,嘴硬道,“她要是真的对我好,就该早日放了我。。毕竟我跟她无怨无仇的。。若不是她一直莫名其妙地关着我,我也不至于会受伤,自然用不着她让床榻于我。。” “那你现在就可以滚下来了。” 门口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银霜回眸一看,忙站了起来,欠下身去行礼,“郡主。” 陈阿娇眉眼间蕴着怒气,一步一步走近床榻。 李阡跟在她的身后,暗暗望了眼鼻青脸肿的楚服,在心中长叹了一声。只觉得这两人实在是水火难容,这才刚要打个照面,就又杠上了。 楚服极狼狈地想从床上爬起来,银霜不敢去扶她,结果她自己挣扎着真的从床榻上一头滚了下来。 “哟,还真是听话。” 陈阿娇脚步一顿,环起手臂望着倒在地上的楚服,出言讥道,“明明没什么本事,还非要逞口舌之快,你真以为自己很厉害吗?你知不知道你被打倒的样子有多难看,还觉得自己输得不够惨吗?” 楚服艰难而虚弱地强撑着自己沉重的身子站了起来,咬着牙道,“我是被打倒了没错,可我没有输!” 陈阿娇失笑,“你这分明就是耍赖,如果那都不算输,那什么才叫输?” 楚服涨红了脸,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她噎了半晌,才大声道,“就是没有输!就算被打倒千千万万次,只要我没亲口认输,那就是没有输!” 陈阿娇先是一怔,随后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觉得眼前这个弱小的家伙也只剩下狡辩而已。 后记: 许多年后,陈阿娇终于明白了楚服当时所说的这句话的意思。 但那个时候,她已经被废黜在长门冷宫,什么都不是了。 人们都说她被彻底打倒了,输得一败涂地。 但她却忽然笑了,学着那个人当时的样子大声呵斥道,“我是被打倒了没错,可我没有输!只要我没亲口认输,那就是没有输!” 这不叫耍赖,这叫信仰。 =========================================================================== 夕阳西下,草原苍茫。 天空中,一只展翅的苍鹰滑过浩瀚的天空和瑰丽的落日。 草原上的羊群像似察觉到危险般仰起头颅,纷纷躁动了起来。 苍鹰在半空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尖锐叫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爪直勾一头落单的幼羊。 锋利的爪子顷刻间便将幼羊开膛破肚,将一方草地染成了血红。 “真羡慕它啊,可以想杀就杀。” 不远处,一名年轻的匈奴男子骑在烈马上,盯着眼前原始而杀戮的一幕,他自言自语地笑道。 另一匹骏马与他并辔齐驱,上面骑着一名文质彬彬的长袍汉人男子。他望着天际尽头苍红色的云,感慨道,“这里曾经是战场吧?一定是死了不少人,这片草原才能长得那么茂盛。” “先生是想说我草原人天性杀虐吗?”这年轻男子披着发,身上穿着只有匈奴王族才能穿戴的黑鹰战袍,但他的模样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像强健的草原汉子,他脸色苍白,身材更是削薄得比草原上的女子还瘦弱些。 “王爷言重了,普天之下,大家都一样的。”汉人男子谦卑地垂眸回道。 “小王素来不喜汉人,公孙先生应该知道吧?”匈奴男子挑眉说道,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小人其实也不喜欢。”那汉人男子一点都没有被激到,更加谦卑地回道。 “你的主子为何派你来找我?” “因为王爷未来会成为草原真正的主人。” “哦?这是你们汉朝的那些怪人算出来的吗?” 汉人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要说小王对你们汉朝唯一感兴趣的,恐怕就是那些看看星星就能算出所谓‘命运’的怪人了。” “相信王爷一定会有机会亲眼看到那些人的。” “但愿如此。”匈奴男子耸了耸肩,“哎,但在此之前,不能杀人的日子,也真够无聊透顶了。” 他好像真的很苦恼地伸指揉上太阳穴。 “得想个法子才行。。你们汉朝送来的金银和女人已经让我们的战士忘记如何挥刃了。”他攥紧了手中的马鞭,“我们的战马如今跑的还不如羔羊快。。这日子不能再这样无趣地过下去了。” 他的身后站着四名很奇怪很安静的人。 一位是以紫纱遮面,光露出一双眼睛就无比勾人的妙龄女子。 一位是满头都是褐色的发辫,正伸着舌头舔舐着一把金色弯刀的凶狠男子。 还有一名用黑布蒙住眼睛的巨汉,他赤.裸着古铜色的上身,坚石般的筋肉高高隆起。 而一名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甜美女孩正骑在巨人的脖子上,百无聊赖地用手中锋利的袖刀替巨人刮着胡渣。 “得想个法子才行。。。” 年轻的匈奴贵族眉头越皱越紧,他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发,转头道, “难道最近就没有什么好日子是可以杀人的吗?!再这样下去,你们也别叫狂鹰四煞了,叫废物四只更适合!” “主子稍安勿躁。” 紫纱女子娇媚地开口,“再过几日,便是太子的十八岁生辰,或许您可以给太子准备一份大礼。” “是吗?我那愚蠢的侄儿要过生日了。” 那年轻男子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 半晌,他忽面露喜色,重重地拍了下掌心,“想到了,小王要给那小子送上两份大礼!” “主子,您想要送那个又笨又胖的太子哪两份礼物?” 玩着短刀的女孩抬起头好奇的问道。 那年轻男子伸出马鞭,指着女孩和那木讷的巨人道,“妙妙,你和阿塔一人五百个如何?” 女孩微微一愣,随即撅起了唇,“好多哦。。人家的手臂会酸哎。。” 男子手中的马鞭又指向光头的满头皆是发辫的男子。 “扎木合你。。” “一千个。” 还没等年轻男子发话,他便站起了身子,金色的刀身已被他舔得发亮,同样发亮的还有他兴奋的眸。 “痛快!” 年轻男子又望向千娇百媚的紫纱女子。 “乌姐姐。。” “别看我,我对手无寸铁的人素来没兴趣。” 女子手中把玩着一根若有如无的红线,懒洋洋地道。 “不!这次可是送我那无趣的侄儿生辰之礼!若只是送些汉朝贱民也未免太没诚意了!” 女子美眸一眯,“若对汉军动手,主子就不怕单于怪罪吗?” “等王兄看到我送出的第二份大礼,自然便会感激我。” 年轻男子摸着下巴,自信满满地说, “想来,我那幼稚的太子侄儿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他别过脸,望着沉默的汉人男子,问道,“公孙先生怎么不讲话了,不会在心里责怪小王罢?” 汉人男子笑了,“怎么会?小人只是突然想到,也许王爷能比想象中更快亲眼见到‘那些人’了。” 一夜之间,玉门关多了三千具只有躯体没有头颅的汉军尸体,而隔天匈奴王太子於单的宴辰上多了三千个死不瞑目的光溜溜的头颅。 与此同时,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匈奴狼皮书正日夜兼程送往长安。 战火的种子已被点燃,但长安城里的少年们还活在夏夜的玄梦当中,不知痛痒。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6章 金书 清晨,宣室殿。 曦光温软,但殿内的气氛却格外低沉。 玉门关传来的噩耗让大汉君臣身上羞辱的枷锁更沉重了几分。 汉景帝始终一言不发,双拳在玄黑色的龙袍下已攥得生疼。 “唉,若是飞将军还在的话。。。” 一名老臣叹息着低声讲了一半,另一半的话便在皇帝深幽的眼神中又吞回了腹中。 一时殿内变得更加寂静,谁也不敢随便出声。 但很快,寂静就被打破了。 内监苏文满头大汗,发疯般地冲了进来,不顾皇室重臣在场,重重跪扑在汉景帝皇座前的玉阶下,将手上捧着的狼皮高举过头,声音也因为万分焦急而变得更加尖锐,“陛下!陛下!匈奴。。匈奴送来了狼皮金书!” 皇帝脸色一沉,整个议政殿也一下子炸开了锅。 “匈奴小儿实在欺人太甚!杀了我那么多边关战士,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跑来讨东西?!” “匈奴使节何在?!老夫要亲口问一句,每年我大汉给他们的岁贡还不够吗?!” “真是贪得无厌的鹰豺之辈!” 沉默了许久,皇帝才开口道,“说吧,他们这次要什么?” 苏文将头深深埋低,颤声道,“金书上面说,匈奴的王太子於单已年满十八岁,想与我大汉皇室中最出色的女子永结秦晋之好。希望陛下成全。” “皇室中最出色的女子?”皇帝喃喃重复着。 “是,方才奴才见了那匈奴使节。听他说,匈奴王室已经厌倦了以前那些胆小又无趣的汉朝宫女,希望陛下这次能有所诚意,送出流着真正高贵血液的皇室女子与他们的王太子和亲。” “简直荒唐!他们还想娶走我们真正的公主不成?!” 群臣们愤怒了,纷纷喊道。 “陛下!不能再忍了啊!” “我泱泱大汉,怎能一再忍受这种奇耻大辱啊!” 丞相周亚夫站了出来,郑重地跪下启奏道,“臣愿领兵与匈奴一战!” 众臣一看,也纷纷跪在丞相之后,齐喊,“臣等也愿同往与匈奴一战!” 唯有大将军窦婴身形未动,仍站在原地。 “窦爱卿,你为何不随他们一起效忠,难道你不气愤吗?”皇帝开口问道。 窦婴上前一步,微微弯腰,低声回道,“臣自然是气愤,但是,光是气愤又有什么用呢?臣乃武将出身,早些年也曾镇守过玉门关,恐怕此番死的这三千名将士当中也难免有臣的旧日战友。诸位大人心中的切齿之恨,臣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可能,臣又何尝不想提枪纵马一雪前耻呢?但是。。诸位大人,七国之乱才过去四年而已啊,我们如今还剩多少能用的兵马?国库的军饷又能支持我们打多久的仗?我们打这一仗的胜算有几分?又需要付出多少代价?这些大人们都想过吗?” “窦大人,甘泉宫的火您是已经忘了吧?”丞相周亚夫眸中燃着怒火,“如此忌惮匈奴人,准备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吗?” “周丞相,当年吕后一介女流,在金书里被匈奴的冒顿单于百般侮辱尚能忍耐,后以太平治世,所以才有今日陛下的圣明载世。想我等堂堂大丈夫,本就该能屈能伸,难道连个女子都比不过吗?非要刀戎相见血流成河,丞相你就开心了吗?”窦婴冷声回道。 “你。。你。。”周亚夫气结。 “好了,朕已经做了决定。” 皇帝的眸光沉静了下来,他对着内监苏文道,“你去回复匈奴的使节,就说朕可以答应金书里的请求。” “陛下。。。” 周亚夫不甘,开始后悔替皇帝游说李广辞官归去。若飞将军还在,匈奴人又岂敢造次! “爱卿无需多言。” 皇帝朝周亚夫摆了摆手,接着对苏文道,“但朕也有一个要求。你去告诉匈奴的使节,想要娶走我汉室最出色的女子,也需要贵国的太子亲自到长安来接才行。这一点,是必须的。” 说到最后,皇帝站了起来,目光森然,透着令人窒息的威严和不容抗拒的气势。 “诺。”苏文诚惶诚恐地应道,弯着腰慢慢倒退了出去。 “来人。”皇帝又发令。 一名内侍极快地跪在他的脚下。 “传朕口谕,三日内,所有诸侯王当携年满十二岁的宗亲之女前来长安。不得有误。” “遵旨。”内侍领命,也疾步退去。 “你们都退下吧。。。朕倦了。” 皇帝目露几丝疲色,甩了甩袖子。 在曲折的长廊里,窦婴赶上了怒气冲冲的周亚夫,低声问道,“亚夫啊,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做上丞相?” “窦婴你想说什么?!”周亚夫脚步一顿,伸指喝道。 “其实你应该心里也清楚,朝中比你有才干的人并不少,李广不就是一个么?但陛下之所以会重用你,只有一个原因。”窦婴像个老狐狸一样眯起了眸子,也伸出一根手指将周亚夫的手指生生压了下去,“因为你是个老实人。陛下嘛,就喜欢老实人。” 周亚夫怔住了。 窦婴大笑着离去,“亚夫啊,我或许是有几分忌惮匈奴没错。毕竟年纪大了,总想着这日子能过得再太平些。可是如果你也这么看圣上,那可就把圣上想简单了。” =======================================================================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华美的床顶。 “奇怪。。我怎么又睡了回来。。” 自从上次与陈阿娇闹翻之后,楚服虽然伤没完全养好,但也自是不会再睡在她的床上。 她宁愿睡在百无遮拦的榕树下,或者黑暗潮湿的地牢里,也比睡在一个压根就瞧不起她的家伙的床上好。 当然,陈阿娇也对李阡和银霜两人喝令过,若是谁敢替她讲话,就陪她一起睡地牢吧。 今天晚上,她明明记得自己原本是睡在地牢那狭窄简陋的木板上,唯一奇怪的是,她确实闻到了一股肯定不属于地牢里的香气。 然后现在。。身下柔软的触感明显在提醒着她,她又回到了那尊贵的郡主床上。 “你醒了。”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调子,但是声音却比想象中成熟了很多。 她一愣,忙坐起身子,转眸望去。 烛光下,一名容貌艳丽,看起来三十上下的华服女子正端着碧色的茶盏,一瞬不瞬地抬眸望着她。 “你。。你是谁啊?” 楚服困惑地望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的女人,情不自禁地问道。 “我是谁重要吗?”女子勾唇一笑,用仿佛能凝出水的眸子望着楚服,“重要的应该是,你是谁?” 看到这个笑容,楚服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叫道,“啊!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定是陈阿娇的娘亲对不对?你们说话的口气可真像啊,笑起来也真是一模一样。。。” 她慢慢闭嘴了,因为她看到女子唇角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 “陈阿娇这个名字是你可以随便叫的吗?”女子站了起来,目光里像淬过了冰,凌冽地投在那个不知好歹的楚服身上。 “名字取来不用来叫,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楚服揉上自己的太阳穴,她也真快受够长安城里的人所问出的问题了。 “看来真是个有趣的丫头。”女子又勾起了笑,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楚服。”楚服坦荡地回道。 “衣服的服?”女子问。 “是不服的服!”楚服想了想,大声回道。 女子微微一怔,随后掩唇咯咯笑了出来,“好一个不服的服!那你说说看,你都不服什么了?” “我不服。。不服那些瞧不起我的人。”楚服低声道。 她想到了以前村子里人们厌恶的目光,想到了窦氏兄弟的恶言恶语,想到了陈阿娇轻视自己时脸上浮现出的那种表情。。。她就有些受不了。 “那你打算怎么对待那些你不服的人呢?”女子继续问。 “这个。。我。。我还没想好。。”楚服挠着脑袋,心想,再不服也没辙啊,自己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人家。 “这个,是阿娇给你戴上的吗?”女子指了指楚服脖子上的铁圈。 “是啊。。你有法子帮我解开它吗?”楚服皱着眉头,苦恼地道,“真的是又重又难受啊。” “她为什么要给你戴上这个?”女子轻轻抚摸上这副冰凉的铁圈,手指慢慢划到铁圈的内侧,里面凹凸不平,似乎刻着什么。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楚服没好气地回道。她真想告诉女子,八成是因为你女儿有病啊,所以才会喜欢动不动就折磨人。 “这个铁圈怕是世间任何刀剑都砍不开的,只有那把钥匙可以打开。” “那你能让你的宝贝女儿帮我打开吗?我跟她真的素不相识,无冤无仇。。。” “她呀,已经很久不听我这个母亲的话呢。。。不过。。。” “不过什么?”楚服眸子一亮,盯紧了女子红得异常鲜艳的唇。 “不过我倒是有个办法,或许可以不用到那把钥匙,也能让你自由。” “真的吗?”楚服兴奋地问道,“是什么?” “别急,你也渴了罢。先喝点茶水,我自会告诉你。”女子稳稳地递过碧绿色的茶盏给楚服。 “谢谢你!你真的比你女儿善良多了!” 被女子这么一说,楚服确实感到喉间干渴异常,感激地接过茶盏,但见茶水也青碧见底,闻起来极香。 她刚准备一饮而尽,沉重地木门便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不许喝!” 绯色的衣带随风漂浮,少女的眸中泛着燃着的光,很亮,很灼。 “阿娇,我的女儿,你为何这么晚了还没入睡?”女子优雅地转过身,目视少女。 陈阿娇大步走上前,一巴掌就扇掉楚服手中的茶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一瞬间,楚服看到了茶杯碎片中有一条青色的虫子蠕动了数下后,立即化为青烟。 “母亲,她只是女儿捡来的奴隶而已,有什么资格喝母亲的茶水?” “喂,我才不是。。” 楚服最恨听到‘奴隶’二字,刚想反驳只听‘啪’的一声,脸上便被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陈阿娇严厉地呵斥道,“放肆!我和母亲讲话时,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低贱的奴隶插嘴了?” “银霜。”她转眸道。 “奴婢在。”候在门口的银霜听到陈阿娇的传令,忙低着头踏进长公主的寝殿。 “快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奴隶押回地牢,让李阡多派点人严加看守,绝对不能再发生惊扰到母亲休息的事。”陈阿娇一字一字地发令道。 银霜抬眸偷偷望了一眼长公主难看的脸色,还是回了个是,便上前用力拽住楚服的胳膊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母女二人,一时变得极静。 良久,倒是陈阿娇先开口道,“正如母亲所说,天色已经很晚了,请容阿娇退去,母亲也请尽早歇息。”说完,她便转过身去。 “阿娇,你为何将‘锁龙环’用在她的身上?” 陈阿娇的脚步一顿,回过眸去,掠过了床榻后方厚厚的垂帘底部露出的半幅月白衫角,声音骤然响了起来,“那母亲又为何要对她用上‘青鬼愁香’?” “母亲,为什么你总是要夺走我真正想要的,然后再强塞给我根本不想要的呢?”她暗暗将指甲掐进了柔嫩的掌心之中,背对着母亲,咬着牙丢下一句,“母亲,有时候你真的太残忍了。” 阿娇离开的背影很快地消失在夜幕中,长公主颓然跌坐在床榻上,长长叹了口气。 帘幕微动,一个白衣人影走到了长公主的身旁坐了下来。 长公主将头轻轻靠在那人的肩上,疲惫地道,“少君,我真的做错了吗?” “不。”男子伸手环住了女子隐隐有些发颤地身子,“郡主只是还不理解公主为了保护她的苦心罢了。” 他慢慢抬起眸,也望着少女离去的方向, “但是很快。。很快她会明白的。。明白谁才是真正爱她之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7章 手腕 从长公主的寝殿出来,陈阿娇一开始还走的很稳,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然后她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仰起头,努力把想泪水逼回去。 她绝对不会再流泪!绝对不会! 忽然间,她停下了脚步,朝黑夜的一处阴影中望去。 “懦夫!”她红着眼眶,恨恨地骂了句,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一个黑色的人影慢慢踱出,是一个面目苦涩而凝重的中年男人。 他怔怔地望着陈阿娇跑走的背影,长叹了一声,又慢慢消失在身后的黑暗里,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 陈阿娇的父亲堂邑侯陈午是个十分寡言的人,文武平平,其貌也不扬。 但就是这么一个仅有一千八百户封地的小侯娶到了大汉最有权势的长公主刘嫖。 打从陈阿娇记事起,就觉得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根本不像是夫妻。他们更像是每天不得不住在一起的君臣。母亲刘嫖喜欢容貌出众的美男子,身旁不乏众多年轻英俊的入幕之宾时常出入公主府。但父亲陈午就好像在装聋作哑一样,对此从不过问也从不多嘴。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太像母亲的缘故,有时候陈阿娇觉得父亲在跟她说话时,也像个臣子。 无论她有多么调皮顽劣肆无忌惮,陈午都从未高声呵斥或是责怪过她。 “唉,若让你的母亲知道了。。。” 印象中,陈午最多只会像这样皱着眉低叹一声。 一个安分的臣子。 一个软弱的男人。 这就是陈阿娇对自己父亲的评价。 小时候,陈阿娇甚至曾经问过她的母亲,是怎么看上父亲的? 长公主不动声色地望着女儿,反问她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 小阿娇直言道,”因为感觉父亲和母亲并不相配。“ 无论是相貌还是地位,或是才识和气魄,小阿娇都觉得父亲一点也配不上近乎完美的母亲。 长公主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望向某个远方。 “是外公安排的吗?”小阿娇见母亲迟迟不答,便猜测道。 她想,定是外公汉文帝下的旨意,所以母亲才不得不遵从。 “如果母亲告诉你,是母亲自己选择的呢?“长公主收回了目光,盯着女儿说道。 陈阿娇一愣。 “当初,你外公甚至反对过母亲嫁给你父亲。因为你的曾祖父陈婴可是做过高祖皇帝死对头项羽的手下。你外公当时心里并不信任陈家。” “那母亲又是因为什么选了父亲?” 陈阿娇迷惑了,莫非母亲真的喜欢过父亲? 可像父亲这种沉闷寡言平淡无奇的男人,怎么都不像是母亲喜欢的类型啊。 “当年追求母亲的世家子弟很多,当中的确有不少才貌兼备文武双全的贵公子。但只有你父亲一人。。跟旁人很不一样。”长公主回忆着说道。 “怎么不一样了?”小阿娇问道。 “从前母亲年轻的时候,走到哪里不都是万众瞩目。可唯独你的父亲,始终没有看我一眼,后来即便在看我的时候,心里好像也总藏着什么事。”长公主长叹了口气,像似自嘲般勾唇笑道,“想你母亲从小也是心高气傲的主,他越是不看我,我便越要他每天都能看到我。许是为了争一口气,就把自己的终生给搭了进去。” “所以,母亲现在是很后悔了?”阿娇小声地问道。 这个问题,长公主却始终没有回答,她只是笑着揉了揉阿娇的发,便让她回去歇息了。 之后,长公主请了当时名满长安的如玉公子李少君来教小阿娇读书。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陈阿娇望着李少君仿佛玉琢出来的精致侧脸,怔怔出神。 “小郡主,小郡主。。你可明白这句诗的意思?”就连他的声音也如暖玉一般,熨得人心里一颤。 小阿娇回过神来,红着脸摇了摇头。 她只有在这个人面前,才会显露出一丝女孩的恬静和娇羞。 “小郡主,这是一首情诗。”男子微笑着解释,“讲的是一位樵夫钟情于一位美丽的富家千金,可是由于身份的原因,他对她的爱恐怕是难遂心愿的。就像南方虽然有棵高大的树,可他却无法停下来歇息,河畔边有位出游的女子,可他却无法将心底的思念传达给她。” 他凝眸对上了小阿娇的眼睛,“就像你是那么美好,可我最终只能看着你从我的身边走过,因为我和你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而有些事是注定不可能的。” 小阿娇呆住了,只听男子继续道,“但即使你我之间相隔很远也不要紧。我每思念你一次,我的心里便会飞出一只蝴蝶,它们会带着我的思念来到你的身边。”男子弯下腰,伸手抚上了她滚烫的小脸,“小郡主,以后少君能叫你阿娇妹妹吗?” 一切看起来是多么顺理成章,小阿娇最初的那颗芳心毫无防备地就交给了那个男子。 如果不是那次意外,也许陈阿娇会一直单纯下去,一直活在那个男子给她造的梦中。 那是长公主生辰的前一晚,她为了第二天一早就给母亲惊喜,便想趁着深夜偷偷溜进母亲的寝殿将礼物藏好。 不想长公主的寝殿中,烛火未灭。 她只好躲在庭院的树后面,想等母亲入睡后再溜进去。 然而她没有等到母亲入寝,却等来了她那位仿若谪仙的少君哥哥。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男子挂着一如既往温柔的笑踏进了自己母亲的寝殿,难以置信地听见里面传来了极愉悦的欢声笑语,难以置信地望着殿内的烛火终于灭了。 她心里的火却一寸一寸燃烧了起来。 被欺骗,被背叛,被戏弄的侮辱感和羞耻感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她怒不可遏地想冲进去当面质问,但她只跨出一步,便被一双有力的手捂住了唇齿。 她挣扎着,但显然后面的人比她力气大得多,那人不由分说地捂着她的唇退出了庭院。 那双大手一松开,陈阿娇猛地转过身伸手要打。 但在看到那人容貌的一瞬间,她便僵住了,如同石化。 眼前的人,竟是。。自己的父亲陈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陈阿娇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痛苦地连声问道。 她是真的不明白呀,为什么自己的父亲母亲和心上人在一夜之间都变得面目全非,为什么今晚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如此的荒唐可笑难以理解! 眼泪不可抑止地流了下来,印象中,那是她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凶。 “阿娇。。。” 陈午却什么都没解释,他伸了伸手,像似想安慰下阿娇,但手抬到半空中又垂了下去。 “懦夫!” 陈阿娇咬牙切齿地用力推开了挡在她身前的陈午,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 幽暗的地牢里,微弱的灯光。 楚服气呼呼地别过脸,拒绝银霜为自己脸上涂药。 “小服,这次又是郡主救了你的小命,你非但不知道感激,还生什么闷气?”银霜无奈地说道。 “救我?她对我辱骂不说,还打了我!她救我什么了?”楚服想到那一幕,气就上来了。 “唉,傻瓜。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救你出来啊。”银霜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低沉。 “我不明白,漂亮姐姐,自从来了长安,我是真的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楚服抓着脑袋,苦恼地问道,“她们是母女不是吗?你的意思是,她的母亲要害我?可为什么要害我?一直都是她的女儿关着我啊,我又没欺负过她。你又说她方才对我又打又骂是为了救我?可世间怎会有这种救人的方式?” 盯着楚服清澈得不染一丝杂质的眼神,银霜向后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甬道,低叹道,“小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了这个故事之后,或许你会懂得一点小郡主的苦心。” 楚服点了点头,认真地注视着银霜。 “那是小郡主十岁的时候吧,她在长安的一条暗巷里无意中捡回了一只受了伤的小猫儿。也许那是小郡主第一次接触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吧,她真的很喜欢,不仅治好了它的伤,还亲自给它洗澡,甚至恨不得把宫里的膳食都带回来喂给它吃。因为长公主从不喜欢有人把外面平民的玩意儿带进公主府,所以小郡主一直是偷偷养着的。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养了半年,小猫儿也慢慢长大了,总是关不住它,也不能阻止它叫,所以这事终究没有瞒过去,还是被长公主发现了。一开始,长公主并没有责怪也没有阻止小郡主继续养猫儿。” “那不是很好吗?”楚服听到这,有些如释重负地道。 “别插话。”银霜白了她一眼,继续道,“相反,长公主也待那小猫儿也极好,甚至时不时地就赐些玩物给小猫儿。小郡主很开心地卸下心防,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直到有一天小郡主从外面回来,和长公主用膳的时候,有人端上来一碗肉汤,非常香。。。我至今都记得小郡主回到寝殿时的表情,就好像整个魂魄都被人抽走了。她木呆呆地问我,猫儿呢。。。我自然是到处都寻不到,然后小郡主就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笑着道,在这里。” 楚服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头皮瞬间发麻。 “从那以后,小郡主就不再对任何人好了。就好像她对他人凶恶一些,长公主才不会伤害到那些人。所以她打你骂你,其实是为了保护你,你明白吗?” “她的母亲。。怎么能如此残忍!”楚服愤慨地道。 “这或许就是皇家的手腕吧。。在你最掉以轻心的时刻给予致命一击,让你永世难忘。” 银霜眸光暗动,低下头抹了一点药膏,慢慢涂在楚服的脸上。 她望着依旧鼻青脸肿的楚服,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也不知道像她这样如此与众不同不谙世事的人又能在这个危险重重的地方逃过几次呢?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8章 拥抱 “找到那把剑和小服之后,你打算让这对姐妹做什么呢?” 暗无烛火的房间里,断臂的中年男人问道。 跟一个盲眼的老者同处一室,点不点灯无关紧要。 “学她们的爷爷和父亲一样,试图颠覆这个王朝吗?” 老者没有说话。 “就凭两把剑?再加上你们几只乌鸦?”中年男人目露悲愤之色,有些激烈地道,“尘归尘,土归土,难道死去的人还不够多吗?难道就不能让她们平平凡凡地过完此生吗?” “唉,你说这些话是因为你以为自己知道了很多事。但事实上,你知道的根本远远不够。”老者叹了口气,沙哑地道,“是。死去的人已经够多了。。所以也该有人彻底结束这一切了。尘归尘,土归土,可有些事情却不能不做。否则被禁锢的魂灵始终会在黑渊里哭泣,无辜的鲜血永远会被送上祭台。谷神或许已经死了,剩下的只能靠我们自己。” 老者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惊动了一大片屋檐下的乌鸦,扑腾而起。 “骤夏之后,长夜将至。你听,夏天已经来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长安的夏天总是很短啊。” 窗外传来隐隐蝉鸣,老人空洞地望着乌鸦远去的方向,喃喃地道,“至于长安城里的渡鸦,恐怕也并不止老头师徒六人而已。” ================================================================ 月光下。 黑色的剑,摆在大石头旁。 石头上坐了一名穿着不合身青色袍子的少女。 她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画着什么。 冷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原本苍白的眉眼间变得更加抑郁和迷惘。 她觉得长安实在是个奇怪的地方。 以前住在山上,她总能感觉到楚服,感觉到一切生灵,可是在这里,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不,也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其实从她踏入长安的第一步起,便隐约觉得有什么蛰伏在这座城里。但她看不见,只是一种难描难绘的感觉,那东西似乎已有千年之久,甚至比这座古老恢弘的城池更加古老。即使宫殿倾塌,改朝换代,那东西也依然还在。。。 小服就在这样的城里。。可是她却无能为力。。 楚青衣思绪纷杂,画着画着眼眶儿就红了。 “你为什么要在这儿画自己呀?” 莺啼般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旁响起,一缕柔软的青丝刮过她的脸颊,垂在了她的肩上。 她一愣,回过头正对上了藏月近在咫尺的清丽容颜。 “这。。这画的不是我自己。。” 楚青衣忙别开脸,下意识地站了起来道,“。。这是小服。。” “啊,原来你们长得一样啊!”藏月很兴奋地道。 楚青衣点了点头,又垂下黯然的眸。 藏月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别太担心了,我们会帮你找到她的。” 楚青衣强笑着点了点头,可在没找到楚服之前又怎么可能真正心安呢。 藏月眨了眨眼睛,攥紧了她的手掌道,“你随我来。” 两名少女顺着高大的树爬上了屋顶,正对着仿佛伸手就能触到的一轮明月坐了下来。 藏月望着月亮显得很高兴,楚青衣则气喘吁吁地问道,“为什么。。我们要爬上来?” 藏月从怀中掏出一支笛子,扬着明媚的笑容道,“爷爷说,这首曲子一定要对着月亮吹奏。只要听了,就会忘记一切的烦恼。我教你啊。” 说完,她便把笛口放在唇边,如玉般的手指按于音孔,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指轻动,声音便悠扬而起。 楚青衣一怔,初时觉得这曲子听起来很轻很远,并不复杂,但越往下听心底里便涌出来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首曲子,仿佛从娘胎里或者更久远的时候便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中了。 明亮的圆月挂在夜空,她静静地望着好像身上好像洒满了一层清光的藏月,一种强烈的酸楚感忽然从鼻腔涌了上来,她慢慢红了眼眶。 “哎,你。。你怎么又要哭了?” 藏月突然瞥见到楚青衣泪水打转的模样,忙停下来问道。 “我才没有要哭。”楚青衣别过脸,不想让藏月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就在刚才,她突然有一种很想家的感觉,可她也明白,自己从来就没有家。 她其实很羡慕藏月啊,有那么多人陪伴着她。 她只有小服而已。。可是如今自己把小服也弄丢了。。或许她真的是不详是灾祸。。 “我困了。。”青衣试图站起来,却一下子被藏月拽住了衣袖,紧紧的,她抽不出来。 喜欢叽叽喳喳的藏月第一次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望着她。 “你这是。。?” 楚青衣话还没问完,就觉得自己的心跳骤然停止了。 温暖淡淡的香气突如其来地笼罩了她,隔绝了月光,隔绝了晚风,隔绝了蝉鸣,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和纷扰。时光突然忽然变得无比柔软无比漫长,印象中从没有人给她这样的拥抱,就连楚服都没有过。 她睁大了眸,心底所有让她感到压抑和窒息的悲伤彷徨无助一股脑儿地顺着眼泪涌了出来。她无法形容出自己心里此刻究竟是什么感觉,她从没想过这个世上除了小服还会有人给自己这种近乎奢侈的温暖。她浑身都颤抖了起来,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婴孩般不知所措。 “为什么要一直忍着呢?” 藏月轻轻拍上楚青衣发抖的脊背,柔声哄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啊。” 该死的。。这种丢脸的事情。。明明只有小服才会做的出来啊。。 青衣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却忍不住用尽全力紧紧抱住了藏月,终是放声大哭了出来。 后记: 许多年后,楚青衣回忆起那个瞬间,只觉得世间最大的悲哀和最大的甜蜜同时涌上心头。 那时,她的画已经名满天下,千金难求。 她画卷上的月亮,仿佛可以映出清冷的胧光;画卷上的美人,仿佛在对着人们眉目传情;画卷上的千军万马,仿佛能听见冲天的厮杀声。 可她无数次提笔研墨,想要画出那年夏夜月色下两个在屋顶紧紧相拥的小人。 但每到最后,她丢下笔,画卷上除了叹息,什么都没有。 ******************************************************************************* 未央殿,诸侯来朝,皇室家宴。 皇帝和皇后薄氏坐在上位,公主皇子和宗亲贵族们分别坐在左右下侧。 窦太后凤体抱恙,未出席。 “阿娇来晚了。” 少女清铃般动听的声音响起,一袭胭脂绯裙和明媚的笑容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转瞬间为庄重肃穆的金殿添了几分色彩。 “阿娇,怎这般放肆,还不快入座。”长公主目光犀利,沉声喝道。 阿娇嘟了嘟唇,慢慢挪向位子。 坐在龙座上的汉景帝见了却含笑朝陈阿娇招手,示意她上前,“阿娇,过来。” “舅舅。”陈阿娇甜笑着跑向他。 汉景帝伸手将身材娇小的陈阿娇抱在自己膝上,半威半笑道,“阿娇,要叫朕陛下。” 陈阿娇又撅起了唇,挽上汉景帝的手臂撒娇道,“好嘛,陛下,阿娇只是觉得这样就叫得不亲了嘛。” 若换了旁人,已然触了龙鳞。 但偏偏眼前的人是陈阿娇,是渐渐出落得倾城绝色的陈阿娇。 他望着陈阿娇鲜红柔软的唇,微微失了片刻的神。 若是她再长大几岁,或许他便不舍得将她嫁给自己的儿子了。 这个念头突然从汉景帝的脑海中跳了出来,令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一些早已尘封许久的记忆又涌了上来。 那时候他还是太子。。另一个女子唇边浅浅的笑与眼前阿娇的笑重叠了起来。。 他心中一怔,随即微微摇了摇头,打散了脑海里莫名而起的回忆。 他伸指点了点阿娇光洁的额头,板着脸对着她道,“再这般没大没小,看谁还敢娶你。下去罢。” 他是个明君,他是个明君。。。绝对不能做出会被世人诟病的事。 以前不能,以后也不能。 汉景帝望着阿娇纤柔动人的背影,在心里跟自己说着。 陈阿娇一入座,慢慢收敛了脸上甜腻得有些过分的笑容,眸中又恢复了几分漠色。 几乎所有的皇子都将目光投向她,除了太子刘荣。 九皇子刘胜一直在对她挤眉弄眼,她斜了他一眼,压根懒得搭理他。 不过她瞥见到刘胜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 印象中,几乎每次皇室家宴,皇十子刘彘都会缺席。 她听过宫中关于他的传闻。 说他是最怪异的皇子,说他活不过十岁,还有人说他已经疯了。 总之,已经很久都没人见过他了。 正想着,她忽然感到有一道目光一直注视着她。 她歪了歪头,与一位身着芙蓉色绣银鸾罗裙的少女对上了眸子。 那少女看起来比自己长个两三岁,身姿已十分婀娜,只是她的那双眸子里好像氤氲着一层水雾,里面闪烁着复杂的情绪,让阿娇猜不透。 “母亲,她是谁?” 她只好侧头悄声问身旁的长公主。 “你许是忘记了罢,她是你舅舅梁王的女儿刘菡,早几年也曾随她父王来过一次朝中。” 长公主不动声色地说道。 “梁王舅舅!”陈阿娇有些欣喜,目光环顾,“他也来了?他在哪?” 比起皇帝舅舅,陈阿娇更喜欢圣上的亲弟弟,梁王舅舅。 因为每次梁王刘武来朝,必会给阿娇带来许多闻所未闻的东西送给她。 梁王每次一见到她,总喜欢把她架在脖子上或是用糙糙的胡渣扎她的脸蛋,大笑着问‘小阿娇,想舅舅了吗?’ 其实她并不喜欢被人用胡渣扎面的感觉,但她每次都不会真正拒绝那位高大挺拔的梁王舅舅,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她的心底才会隐隐生出一丝亲人的温暖。 那种温暖,在皇家是很难拥有的。 “梁王去你皇祖母那里请安了。”长公主道。 “可菡姐姐为何要这样看着我?”陈阿娇见刘菡一直望着自己,心中困惑不已。 长公主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只是优雅地浅酌了一口酒。 “母亲?”陈阿娇的疑惑更胜。 “旁人怎么看你,并不重要。” 长公主侧过身,想伸手帮阿娇抚一抚鬓角,却被阿娇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母亲,阿娇自己来就好了。”她自行将发丝捋到耳后,淡淡地道。 长公主低叹道,“罢了。你也该去看看你的皇祖母了,你很久没陪她老人家讲话了。她病了,很想你。” “是。” 陈阿娇也不想继续坐在这个无趣的宫宴之上,很快起身前往窦太后居住的长乐宫。 但她不知道,在她离席之后,除了刘菡,就连两位天子亲女,阳信和南宫公主也将目光定在了她的身上。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9章 刘彻 “皇祖母!梁王舅舅!” 长乐宫的宫人提着明灯快步为陈阿娇领路,一踏进内殿,她便看到了窦太后和梁王。 “是哀家的小阿娇来了吗?”窦太后年迈,眼睛已看不清十步之外的事物。 “是阿娇!听母亲说您不舒服,阿娇特来探望皇祖母。” 说话间,陈阿娇已牢牢握住窦太后的手,她用灵动的眼睛轻轻瞧了一眼身旁的梁王,只觉得今天的梁王异常沉默。 梁王对上了她的眼睛,微微一愣,但很快含笑站了起来。 他这次并没有用胡渣扎她,而是用大手抚摸了下她的发,“小阿娇,长大了。” 他又朝窦太后作揖道,“母后,有小阿娇来陪您,请容儿臣先行告退。毕竟菡儿那丫头。。。” 梁王看了陈阿娇一眼,没再说下去。 窦太后望着她最喜欢的这个儿子,点了点头,轻叹道,“你去多陪陪她罢。” 待梁王离去后,陈阿娇终是忍不住问道,“皇祖母,菡姐姐她到底怎么了?” 窦太后伸手抚上她最宠爱的外孙女的发,幽幽地道,“那孩子或许要被册封为公主了。” 她顿了顿,接着道,“不仅是菡丫头,再过几日,燕王家的萱丫头,淮南王家的婧丫头,九江王家的舞丫头也要陆续被册封为公主了。 陈阿娇听了,心中登时一沉,“这是。。为什么?” 在皇家,宗亲家的女儿被册封为公主可一点也不是好事。 这意味着,她要被送去遥远的他乡跟那些外邦夷族的王族和亲。 大汉,自从高祖皇帝开始,就有这种屈辱的传统。 靠着一位位汉家少女美丽的容颜和柔软的身体才勉强维持着大汉几十年来的和平。 塞外的风沙已不知掩埋了多少宫廷女子的血泪。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刚才在宴席上,刘菡要那样看着自己。 但突然一下子要册封那么多位公主,也实在是大不寻常。 窦太后沉声道,“数日前,匈奴人南下侵犯玉门关,杀了我们三千名将士,并送来狼皮战书示威,除非我汉朝送上真正高贵的皇室女子与他们的王太子和亲,否则匈奴的铁蹄将直驱长安。但平阳和南宫终究是天子之女,相比之下,怕是只有诸侯王家的女儿才能担此重任。。。” “该死的匈奴人。。”陈阿娇咬牙愤怒道,“皇祖母,受此大辱,为何我们不能与之一战?” “唉。”窦太后长叹道,“没有汉人不憎恨匈奴人,但即便是高祖皇帝在世时,也不得不向他们低头啊。。。他们的马匹比我们的强壮,他们的战士比我们的蛮横。当年白登之围的时候,纵使是高祖皇帝亦被匈奴兵马困了七天七夜,最后还得靠贿赂冒顿单于的阙氏才得以逃生。哀家也还记得皇上刚继位的时候,何其坎坷,内陷七国之难,外遭匈奴来犯。那时冒顿单于的孙子军臣单于率领匈奴铁蹄甚至一度将战火烧到了长安城外,就连甘泉宫的上空都被映得一片血红,若不是你梁王舅舅苦守睢阳,飞将军李广拼死护国,大汉说不定就亡了。可是如今李广也老了,听皇上说,他连弓也拉不动了。唉,所以除了继续给匈奴人送上他们想要的,又有什么办法呢?” 窦太后是位信奉黄老之道的老人家,比起发动战争,她宁愿选择送出汉家的女孩去那种蛮荒之地和亲。 她忽然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陈阿娇的手背,道,”阿娇,你要听你母亲的话,知道吗?” 陈阿娇一愣。 “因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皇祖母,母亲跟你说了什么了吗?”陈阿娇的脸色有些难看。 “孩子,如果不是因为你注定会嫁入皇家,恐怕有些事情连皇祖母也帮不了你。”窦太后凝眸盯着她,语重心长地道,“你已经长大了,也该收敛点脾气了,知道吗?” “毕竟是个女孩子家呀。” ************************************************************************* 一踏出长乐宫,陈阿娇郁闷到了极点,她气冲冲地走着,也不许宫人再跟着她。 “都滚开!”她喝道,一跺脚,就跑开了。 她一边跑,脑海里一边不停地回荡着窦太后所说的话。 “。。唉,所以除了继续给匈奴人送上他们想要的,又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不是因为你注定会嫁入皇家,恐怕有些事情连皇祖母也帮不了你。。” “。。毕竟是个女孩子家啊。。” 她觉得很不甘!她自是不甘沦为悲惨的和亲工具,但也同样不甘一辈子成为汉宫中的笼中鸟! 她厌恶这种命运握在别人手上的感觉,厌恶这种己为鱼肉的感觉! 难道世间只有这两种选择吗? 难道身为女子,就不能够靠自己掌握自己的一生吗? 难道身为女子,就只能麻木地顺从命运残酷的安排吗? 她忽然有些懊恼自己为何不是男儿身,否则。。。 正想着,一阵喧哗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停了下来。 “小猪弟弟,你以后是打算娶天上的星星为妻吗?” 她看见九皇子刘胜带着两个侍卫正嘲笑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孩。 那男孩对嘲笑置若罔闻,只是跪在地上,专注地仰头望着天空,时不时地用小刀在竹简上刻着什么。 是他,那个未出现在晚席上的十皇子刘彘。 刘彘的彘,便是猪的意思,自从他因为行为怪异受到景帝冷落后,几个性格恶劣的皇子便总拿他‘小猪’的名字开玩笑。 “九殿下。。十殿下还是个孩子罢了。。” 一个比女孩长得还阴柔的少年低声道,那是小刘彘的暗卫韩嫣。 “也是,他只是个永远也不可能长大的小猪罢了。” 刘胜恶意的笑了笑,轻慢地问道,“喂,你们有没有看到阿娇妹妹,长乐宫的那些奴才说她往这边跑了。” “臣没有见到郡主。”韩嫣袍子下的双拳攥得紧紧的。 “哎,那丫头跑到哪里去了。”刘胜有些不悦,望着一直对他不理不睬的刘彘,撒气般地将他正在刻着的竹简一脚踢开。 “快去捡你的宝贝啊,小猪弟弟。” 刘彘呆呆地跪在原地,手中持着刻刀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切,这小猪真的傻了吗?” 刘胜许是觉得没劲,终是甩袖怏怏离开了。 “殿下。。” 韩嫣伸手刚想扶起小刘彘,可他却一下子站了起来,冲到被刘胜踢得远远的竹简旁。 他一把抱住了那卷竹简,口里好像含糊着什么,陈阿娇听不真切。 难道他真的疯了? 她目露异色,还是慢慢走到韩嫣的身旁,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殿下总说,他们是错的。”韩嫣看到陈阿娇却什么都没多问,好像也没有很意外。他收回了凌在半空的手,望着小刘彘的眸中尽是疼惜,“可殿下却也找不出,什么才是对的。” “其实何必那么在意对错呢?为何不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呢?郡主您说对不对?” 陈阿娇皱紧了眉头,她既看不懂刘彘所举,也听不懂韩嫣所言。 但强烈的好奇心还是驱使她情不自禁地走向刘彘。 “你在做什么?”她问道。 男孩慢慢仰起头,她一愣。 她看见男孩泪流满面。 “你为何要哭?” “他们是错的。。所有人都是错的。。这个天下也是错的。。” 男孩轻声说道。 “哪里。。错了?” 陈阿娇发觉自己的声音竟有些莫名发颤。 男孩站了起来,比阿娇还矮了半个头。 他望着她的眼睛,沉默了许久,忽静静地道, “阿娇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个世间并不是我们所看到的那样?” “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啊。。” 小刘彘喃喃念着,像失了魂魄般离开了陈阿娇。 韩嫣对着陈阿娇恭敬地垂首恳求道,“郡主,还请您不要把在灵台这里看见的事情说出去。陛下若是知道了定会怪罪的。”他忽扬唇一笑,指着她又落下一句,“还有郡主您所站之处可真是个好地方,整座皇城,除了这,剩下的都是荒芜啊。” 陈阿娇一怔,下意识地环顾一看,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古老图腾的中心,星月的光芒都洒在她的身上。她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好想将双手张开,在这个地方旋舞。 她这样想着,竟情不自禁地踏步,舞袖,一顿一扬,一气呵成。 “殿下。。您瞧。。”韩嫣拉住了小刘彘。 小刘彘在转过身的那瞬间就呆住了,他并非没有见过女孩子跳舞。可是从未有一种舞蹈令他有这一瞬的感觉。就好像一位疲惫至极的旅人终于在大漠中发现了绿洲,在那一瞬间,他听见了花开的声音,大片大片的嫣红,莺黄,月白,青翠。。。成千上万朵花儿从泥土里钻了出来,在天地间蔓开,生生不息。 “是她吗。。?”小刘彘喃喃地道。 ************************************************************** 再次踏入迷雾,小刘彘终于笑了出来。 他已经不记得究竟在灵台周边瞎找了多少个夜晚,终于等到了这一阵浓雾。 他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这一次,他完全不记方向,随心而走。 不知走了多久,雾气渐渐消散,他看见一女子背对着站着,裙袂临风飘飘,怔怔望着远处。 他走到女子身旁,顺着她望着的方向问道,“姐姐,你在看什么?” 他看到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宫阙玉宇,白墙黑瓦。 “你再仔细看看。”女子对身边突然出现一个人并没有一丝惊讶,语气平平。 小刘彘使劲揉了揉眼睛,眼前还是一尘不变的宫墙殿宇。 “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他迷惑地道,但话未说完,他的瞳仁一缩。 眼前的宫殿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他明明生在这里,可是第一次觉得这里的宫殿那么神秘,令他心生敬畏。 坚实的石板下传来哗哗的声响,他张大了嘴巴,仰头望着一尊巨大的金人慢慢破土而出,像是从上古壁画中走出来的天神般冲天地矗立在宫殿前。 更多的巨大金人破土而出,天地都为之颤抖。 十二尊手持巨剑的金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无形的威压铺天盖地地笼罩住他,逼的他几乎要跪下。 “这里不是你熟识的汉宫,这里是阿房宫。”女子的声音很缥缈,“大秦的阿房宫。” “阿房宫不是被烧掉了吗?”小刘彘觉得自己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得可怕,他想起来太傅曾经教过当年阿房宫被项羽一把火烧掉了,无数珍奇异宝也随之毁于一旦。他极努力地侧过头,想看看女子的容貌,可是女子的容貌和她的声音一样缥缈,他怎么都看不清。 “是啊。。被烧掉了。。可总有些东西是很难烧干净的啊。。这都是命罢。。” “我想改命。”小刘彘咬着牙说道。 “改命?”女子似乎在叹息,“为什么人人都想改命呢?你要改命做什么呢?难道连你这样的小孩子也想当皇帝吗?” “我只是不想死。”在这女子身前,小刘彘觉得自己说不了任何一句谎言。 “又是一个不想死的人啊。”女子苦笑着。 “你能帮我吗?我真的不想死。” 雾气又蔓延了开来,女子没有说话。 小刘彘着急地伸手去抓身旁的女子,但只抓到了一团浓雾。 “我帮不了你,能帮你的只有星辰和在星辰下跳舞的女孩。但即便你遇见了她。。你还是非死不可。。” “为什么?!”小刘彘不甘地大喊着,“为什么?” 。。。。。。 “喂!他们骂你是小猪,你都不生气吗?” 刘彘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眼前的少女已经跳完一舞,几缕青丝在风中翻飞,她明艳的脸颊染上了几分酡红,正气喘吁吁地望着他。 “我。。” 刘彘张了张嘴,却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从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的确叫刘彘,就算生气又能怎么样呢? “别这么婆婆妈妈的,你可是男孩子不是吗?”陈阿娇道,“你喜欢自己的名字吗?” “我。。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可这是父皇和母妃取的。。”他小声道。 “你喜欢星星对吧?”陈阿娇打断道,“为什么那么喜欢星星?” “因为我希望透过星辰,通彻天地间的奥秘,我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小刘彘正色道。 陈阿娇想了想,走到刘彘面前,突然用力拍了下他的脑袋。 “哎哟。。”小刘彘猝不及防,捂着脑袋,不解地望着陈阿娇。 “好了,刘小猪已经被我打死了,你是谁?” 小刘彘瞪大了眸,难以置信地盯着陈阿娇。 这是孩童间最寻常的游戏,一般一群孩子互相打闹,被打到头的那方就是输了。 “你是谁?”陈阿娇又问道。 小刘彘的唇有些发颤,他一个字都吐不出。 “慢死了。”陈阿娇性子比较急,又打了下他的头,“下次想到了再告诉我罢,可要自己想个好名字啊。” 月色下,小刘彘怔怔地望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心里忽然有个声音大叫了出来。 是她吧!是她吧! “阿娇姐姐!”他用尽全力大吼了出来。 陈阿娇脚步一顿,回眸望去。 男孩挺直了脊背,一字一字地道, “刘彻!我叫刘彻!”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0章 条件 一个月后,长安迎来了盛夏。 庭院里,楚青衣用衣袖轻轻擦拭着黑色的剑身,表情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其实一直想不通,为何他们这么招摇的几个人住在客栈的后院那么久,却始终没有人来找过他们麻烦。 就连上次那个想夺她剑灭口的金甲男人也没寻来过。 “因为爷爷他设了一个‘界’啊。” 她的眼前一黑,一双柔软的手遮住了她的双眸,藏月透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界?什么是界?” 楚青衣抱着剑,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现在的她已经习惯了藏月随时的出现,习惯了她随意的触碰,也习惯了她随刻来探听自己心中所有的疑问和困惑。 “界啊,就是一种无形的保护层,可以隐藏住我们的气息,让敌人发现不了我们。” “你爷爷。。真是厉害。。” 楚青衣的声音听起来却很失落。 藏月没有收回手掌,她听见了楚青衣心里没能说出的那句话:可惜范伯伯却不让我跟着你爷爷学本领。 过了一会儿,楚青衣忽觉得耳旁一阵热痒,是藏月柔软的唇无意间擦到了她的耳朵。 “这样吧,我可以偷偷把那些咒语教给你,但能不能学的会,就看你自己啦。” “真的吗?!” 楚青衣忙转过身,她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跳的飞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很快可以学那些玄妙的咒法的缘故。 “恩!我可以教你,但是——” 藏月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一折为二,她眨着明亮的眼睛笑着将其中一半递给了楚青衣。 “作为交换,你要先教我画画如何?” 在接过断枝的那一瞬,楚青衣突然觉得或许教眼前这个女孩画画要比学会那些天地玄黄之法更重要了。 但是一个时辰后,她就觉得自己想错了。 因为藏月实在不是一个好学生。。 “阿月,你这是在画房子呢还是在画胡咒呢。”她哭笑不得地望着地上歪七扭八的图案。 “是先生你教的不好!”藏月蹲在地上,撅着唇望着青衣。 “可我都画给你看啦。”楚青衣指了指自己在旁边一蹴而就画的庭院。 “你一上来就这么难,怎么可能学得会嘛!”藏月樱色的唇撅得更高了。 “能学会的。”楚青衣走到了她的身后,自然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树枝在沙土上游走,她轻声道,“相信我,只要你用心去画,你不仅能学会画房子,以后还能画出所有你看到的东西,甚至。。” 甚至。。看不见的东西。 藏月一愣,她听见了青衣心里的这句话,微微别过脸,望着她苍白而安静的侧脸。 原本地上胡乱涂鸦的线像变戏法一样,不知不觉间成了另一幅模样—— 一个撅着唇的女孩。 女孩画成了,青衣却没有松开握着藏月的手,只是直愣愣地望着地上的画。 她方才。。只是想帮藏月把庭院画出来,可不知不觉间竟画成了她。 因为方才。。她心里想着的。。只有她。 “青衣。。”藏月小声地唤道,“你抓痛我了。。” 楚青衣猛像似幡然醒悟般松开了她的手,仓惶地倒退了两步,低着头道歉,“对不起。。” 她忽然变得不敢看藏月,在藏月清亮亮的目光注视下,她觉得自己掌心纤细的血管在皮肤下紧张地跳着。 “真是的。。这点小事道什么歉,好见外啊。。” 藏月倒似没有察觉到青衣的异样,她只是轻轻揉着适才被青衣抓痛的手背,笑道,“看你瘦瘦弱弱的,没想到力气还挺大。”她微微一顿,凝眸望着青衣的手,“对了青衣。。你的手一直都这么凉吗?” 藏月觉得方才好像被一块冷玉握住了一般。 青衣黯然垂下了眸,“我生来就这样,以前也看过大夫,说我这是天生邪寒入体,恐怕活不了多久的。。可是也没人告诉我,活不了多久究竟是多久呢?我并不是害怕,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然后有一天就会忽然悄无声息地死掉。。。” 她话音未落,眼睛倏地睁大。 那双温暖柔软的手按住了她凉薄的唇,手的主人皱紧了眉头,“你要是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就不教你学咒了,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 楚青衣静静地望着藏月,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热度,什么都没说。 她没听见藏月在碎碎念什么,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她的手好暖。。真的好暖。。 “不仅是我,大家的手都是暖的呀。”藏月自然能听见她心中所想,便直接回道。 楚青衣忽然大幅度地退一步,用了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望着藏月,把她吓了一跳。 “青衣。。你突然怎么了。。?” “我。。我有点不舒服。。不用管我。。”楚青衣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 “你没事吧?”藏月见了,忙上前想要摸摸她的额头,“哪里不舒服?” 没想到楚青衣竟像躲瘟疫般避开了藏月的手。 “青衣?”藏月凌空悬着手,疑惑地望着她。 “我没事。。回房歇息一下就好。。” 青衣抱起放在一旁的黑剑,不等藏月反应过来便匆匆跑走了。 藏月极困惑地望着青衣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她就变得这样古怪。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她如果不碰触到人们,好像就永远看不透他们真正所想。 可是有时候,即便能碰触到他们,她好像还是读不懂人心。 起风了,她别过脸,望着青衣握着自己的手画在地上的她渐渐被风刮散,久久无言。 如果能让青衣的画保留下来,她是不是会高兴点呢? 她这么想着,抬起来头,透过高墙眺向长安第一酒楼醉迎楼的檐角,慢慢扬起了唇。 ================================================================================= 树荫下,楚服赤着双足靠着树干,一头黑豹将脑袋搭在她的膝上,舒服地闭着眼睛休憩。 楚服像玩弄小猫般挠着那头黑豹的下巴,嘴里随意哼着调子。 她一连被陈阿娇关在地牢数天,今日总算是被放出来了。 平日里若不是银霜时常陪她说话,李阡偶尔和她切磋下剑术,她几乎快被憋疯了。 不远处,陈阿娇望着这一幕,咬着唇攥紧了手中的鞭子。 她想起了她的小猫儿。。。 那时候,她也曾在树下逗弄过她的小猫儿。 但是那种弱小的生命。。早晚要死啊。。自己当初捡回来养还真是愚蠢。。 或许像楚服这样弱小的人也是一样。。早晚要死的吧。。自己还能救她几次呢? 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从外面回来之后,也再也找不到她了呢? 她这样想着,默然走了过去。 听到慢慢传来的脚步声,那黑豹倏地睁开眸,立即撑起身子,惊恐地望向陈阿娇手中的鞭子。 楚服抿了抿唇,也站起身来,戒备地盯着看不出喜怒的陈阿娇。 陈阿娇望了一眼黑豹,又望了一眼楚服,冷声道,“你倒挺悠闲,据我所知,你从未打赢过李阡吧。” “是,我现在还打不过他。”楚服坦诚,随后顿了顿,直直望向陈阿娇身后的李阡,斩钉截铁地道,“但是,我总会打败他的!” 陈阿娇失笑,“你哪里来的自信?” 楚服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但面色坚定,眼神中更是透着一种骨子里的不屈。 对上这样的眼神,陈阿娇怔了怔,终是幽凉地问道,“楚服,世间怎么真的会有你这样的人?” 楚服难得依旧沉默着,只是望着她。 这些天她从银霜口中听了很多关于陈阿娇的事情。 以前,她单纯的以为她就是个爱折磨人的小魔头,可是现在。。她已经不明白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她只觉得活在长安城里的人都活的太复杂也太辛苦了。 陈阿娇望着楚服脖间的项圈,摇着头继续道,“为何非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呢?为何你不能学旁人一样,对我说些好听的话呢?或许我就会让你过得轻松一些,甚至放你离开也未尝不可。可你为何偏偏要选择一条最愚笨又最不可能实现的方式呢?为何你就不能学着聪明点呢?” “你所谓的聪明点,就是让我欺骗你吗?”楚服皱起了眉,问道,“对明明不喜欢的人说好听的话,说奉承的话,甚至强颜欢笑,你是希望我这么做吗?” “不能这么做吗?”陈阿娇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控制的颤抖。 她又想起了窦太后那晚对她说的话,女孩子强颜欢笑委曲求全好像是在所难免的。 “不能!”只听楚服大声而坚定地道,“好听的话,当然只能说给自己喜欢的人听,对不喜欢的人,自然就要斗争到底,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陈阿娇沉默了许久,终是轻笑了出来,“你的天经地义,还真是和这世间的天经地义不大一样。”她目露一丝倦色,那种与年龄全然不符的冷漠神色再次涌上她明洁如花的脸庞,她昂首望向整个长安最中心的那个方向,静静地道,“想来,这个世间向来是由一群里外不一虚情假意之徒统治的。大殿之上,人人都是骗子,无非是看谁的骗术更高明罢了。从前我觉得没什么,因为有时我何尝不是如此,我不欺人,人便欺我。可只有你,唯独只有你,如此真实地活着,真实地又仿佛是那样的不真实。”她顿了顿,眸色转暗,复而叹道,像似自嘲,“楚服,世间怎么真的会有你这样的人?” 楚服听完陈阿娇的这番话,忽然眨了眨眼睛。 李阡见了,忙在心里暗叫了声不妙,一个箭步冲上前。 “郡主小心!” 在她和她比剑的这段时间,每每看到楚服眨眼睛,便会看到她使怪招出来。 不想还是晚了一步,让楚服先抓住了陈阿娇持鞭的手腕。 “放开郡主!”李阡只好拔出佩剑,指着楚服。 “那么凶干嘛?”楚服撇了撇嘴,对上陈阿娇既惊异又愤怒的眸,“喂,我说你别老是眉头皱那么紧了,明明是个跟我一般大的女孩子呀,为何总是说一些老人家才会说的话。呐,你把这鞭子丢掉,我就教你如何让小黑听你的话如何?” “小黑?”陈阿娇的脸色很难看,觉得自己方才有感而发说的那番话简直在对牛弹琴。 楚服用嘴努向那黑豹,自豪地道,“恩,这是我给她取得名字。” “真难听。”陈阿娇似乎毫不领情,冷冷道,“放开我。” “喂。。你考虑一下嘛。。” “我说放开我。”陈阿娇瞪了她一眼,“不然你就把我杀了。” “真搞不懂你们长安人,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的。”楚服只好松开了手,怏怏不乐地说着。 陈阿娇转过身,将鞭子递给李阡,回眸望向楚服,“说吧。” “恩?” 陈阿娇的脸色微微染上几分绯红,“如何不用鞭子。。也能让它听我的话。。” “你这人真奇怪,刚才答应了不就好了,非要搞得一惊一乍的。”楚服觉得十分不解。 “那不一样,我不喜欢有人逼我答应条件。”陈阿娇正色道,“因为,向来开条件的,只有我陈阿娇。” 只见她眯了眯眸子,伸出一根如玉葱般的指头,“教会我,我便放你出去一天,如何?” 她扬起得意又自信的笑容,因为她知道,这个条件,对方一定无法拒绝。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1章 声角 长安第一酒楼,醉迎楼。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今个儿台上搭着的是那西楚霸王项羽乌江诀别美人的皮影戏。 烛光晃晃,白色的帷幕上,出现了一名将军穿戴的小人影子,手脚处依稀能看到连着的细杆,而牵引小人的声角便躲在白布后面念着那首传说中西楚霸王死前所吟的垓下歌。 霸王别姬,西楚灭亡。这是黄口小儿都熟知的故事,座下是一片喧闹,并无几人真正在看这皮影之戏,台上的角儿演得也是敷衍。 高楼之上,嘈杂少了许多,这里的阁楼雅间大多由宫里的达官贵人包下。 陈阿娇慢悠悠地品着茶,黑衣劲袍的李阡守在一旁,紧紧盯着那名脖子上戴着铁圈的灰衣少女,以防她趁机逃跑。 此时的楚服却根本没有逃跑之意,她正一动不动地趴在窗沿边,盯着台下的皮影戏,从她这个角度望去,不仅能看到帷幕上的皮影,也能看到坐在帷布后面声角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看这么新鲜有趣的演义玩意,牵引西楚霸王项羽的声角并无半点霸王之象,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中年男子,但引着虞姬的声角竟是一名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俏丽少女。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楚服心中一动,她被少女的嗓音惊艳到了,若非看到她的模样,任谁都不会想到发出这样成熟女子声音竟是一名少女。 少女丝毫没有受台下喧闹的影响,她正全神贯注地引着手中的小人,将自己代入成那名绝色传奇的女子——虞姬。 即便汉兵略地楚歌四起,她也要为她的夫君挥剑斩丝,倾尽一舞。 不知从何时起,四座渐渐安静了下来,帷布上的虞姬挥剑旋舞,一个遥远而奇异的歌声漫了开来。清丽的歌声犹如风一样,如在九天上萦绕,直上云中。 “回眸笑,一剑似与舞人泪。 江山倒,垂泪分离乌江畔。 无边脂粉抹不掉,泪水盈睫断肠恨。 却问君归何处去,香消玉损无人知。 带玉起舞翩翩动,沉得多少英雄醉? 品得香茗无边尽,虞姬虞姬何所思?” 楚服呆住了,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歌声,她这一生都未曾听过这样清幽的声音。如同喉中藏着玉做的簧片,像沧海上一声悲凉的鹤唳,像心底里一道最深的旧痕,像记忆中一抹难言的激楚。 她好像一下子又坠入到了那个无边无尽的梦境之中。 在那个一大片开满繁花的地方,花朵茂盛得长过她的腰,她的手轻轻拂过每一片鲜艳透明的花瓣,耳边是轻轻鸟语和隐隐蝉鸣。微风摇曳,她看见不断起伏的花海尽头站着一名看不清面目的女子,她正在朝自己徐徐招手。 是她。。是上次自己梦见的那个人啊。。 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哭意,一种突如其来的温暖和期待包围着她,她恨不得立刻就投入那女子的怀中。这一次,她一定要抓住她! 但仅跨出一步,眼前所有的一切就全都消失了。 “喂!你想干什么?!” 李阡大声喝道,她紧紧抓住了楚服背后的领口,生生拉回了她已经半悬在空中的身子。 “我这是。。。” 楚服回过神后也是一怔,感到自己眼角湿湿的,心中怅然若失。 她又望向台上,歌声余音袅袅散去了,四座皆是掌声和叫好,有人大把大把地将铢币甚至黄金抛上去,满台乱滚。但是那声角少女却俏生生地站了起来,对满堂喝彩置若罔闻,而是瞪大了美眸抬头望着自己这边,满眼的不可思议! 陈阿娇脸色难看地站起身来,刚想斥问楚服,便听见楼下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华服少年撞翻了宽大的皮影帷帐,众目睽睽之下正拉扯着那演虞姬的声角少女的手。 座下的人群中也是响起一片哗然,有人小声地交头接耳。 “那。。那不是九殿下吗,没想到年纪轻轻已懂得风花雪月了。。。” “哎,人家是宫里的皇子。。十二三岁就有侍女侍寝了。。什么都懂啦。。” “来这里找乐子,莫非是宫里的女人看腻味了?倒是个急色的主。。。” “以姑娘之才,应该跟本王回宫,方能真正大显身手,往后也自然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刘胜拉着少女的手,乐开了花。刚刚他在阁楼上并没将少女的容貌看得十分真切,此时望着咫尺前的少女明艳如玉的脸颊,心中大喜。她着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若能落在自己手上,那可真是妙不可言。。 “恶心。”少女皱紧了眉头,明亮的眸中露出了一丝无比厌憎的神色。 “你。。你说什么?”刘胜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真恶心。”少女斜眼望着他,“放开我。” “你!你好大的胆子!”刘胜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何尝有人胆敢这样冲撞于他,他恼羞成怒地高高扬起手臂。 “碰”的一声巨响,人群中忽然传来尖叫,只见一道灰影从高楼上跳了下来。 刘胜闻声转过身去,才一抬眼,脑门上便重重地挨了一下。只见一名灰衣少女手里握着半截破花瓶正怒目瞪着他。 “你。。你。。”他话没说完便觉额角滑下一道湿热,他伸手一摸,触目血红,眼皮一翻,便窝囊地晕了过去。 “有人行刺九殿下!”酒楼里登时乱成了一团,几名刘胜的亲卫忙不迭地拔刃冲向楚服。 “小郡主。。这。。臣要不要去帮她解围?” 李阡没想到楚服方才竟会突然像个小豹子般跳下楼去,这下见她闯下了大祸,忙望向陈阿娇问道。 “不许帮她!自己逞得英雄便自己去吃苦头!”陈阿娇气呼呼地坐了下来,重新端起茶盏,故意不去听楼下的喧闹打斗。 “楚服!果然是你啊!”那声角少女一见到楚服,却忽然兴奋又开心地大叫了出来。 “你认识我?”楚服一愣,说话间极艰险地避开背后挥来的利刃,但更多的利刃朝楚服身上砍去,只听‘当当当’数声,数枚铜币打掉了侍卫手中的刀刃。 少女一把抓住茫然又狼狈的楚服,叫道,“跟我走!” 李阡听到那少女大叫楚服的名字,又见到那少女掷铢的手法,忙道,“坏了!郡主,那姑娘原来是认识楚服的!还是个练家子!” 杯中的茶水洒了出来,陈阿娇脸色大变,懊恼地叫道,“该死的!你还不快追上她们!” 李阡再不犹豫,忙也按着窗沿从阁楼上探身跳了下去。 ********************************************************************* 少女用力抓着楚服的手,面上涌出了一丝诧异之色。 楚服没有注意到少女的异样,她紧紧跟着少女朝醉迎楼的高处跑,楼下和门口已经挤满了侍卫,很难冲出去。 醉迎楼很高,一共有九层。在第九层只有一间厢房,平日里极少来客,即便是酒楼里的小厮偶尔也觉得那地方遥远地好像天宫一般,凡间的喧扰丝毫也不会打扰到那间天字厢房。 陈阿娇看到那少女带着楚服往最高处跑去,而李阡被误认为是楚服的同党,正脱不开身。她只好嘴上碎骂着亲自追过去,不想中间有两个有眼不识泰山的侍卫拦住了她,逼着她拿出了自己的令牌才狠狠地把这两个有眼无珠的挡路奴才踹下楼去。 在抬眼时,已不见少女和楚服的踪影。 陈阿娇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第九层,想都没想就怒气冲冲地踹开唯一的那间厢房的门扉。 里面薄纱微拂,陈阿娇不耐地一层层掀起,忽然脚步一顿。 因为她听见在这一层层繁复的纱帐深处,传来了一阵古怪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将脚步放轻,悄悄走近那阵声音。 那是男人粗重的喘息声,陈阿娇终于辨别了出来。 她脸上一红,刚想退出去,却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为何。。没有听见女子的声音?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是豁了出去,掀开最后一层薄纱,登时脸色一白。 两个赤.裸的男子在偌大的床榻上纠缠着,一人背对着她,另一人正对着她。 正对着她的男子,她是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那男子一与陈阿娇对上了眼,原本潮红的脸色也登时变得惨白,抱着他的男人感受到了他的异样,刚要回眸便被他牢牢按住,“别回头!” 但还是迟了,仅仅是一个侧脸,便足以让陈阿娇生生倒退了一步。 她,第一次像逃命似地夺门而出。 她的心狂烈地跳着,感到万分不可思议! 但她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人的眼中从来都没有自己,也好像没有任何女人。 原来大汉的太子刘荣,是喜欢男人的!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2章 逃生 “藏爷爷,阿月。。阿月她不见了!” 夜.色.降至,但青衣依旧未瞧见藏月回来。 在她避开她的触碰之后,便逃似地抱着剑飞奔上楼。她用身子抵住了门扉,大口大口喘息着。 她的身体一直很差,常常跑两步就上气不接下气。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要跳出嗓子外,一下一下,跳得又沉又快。 一直以来,她的心和她的身体一样,就好像是冰冷的安静的,就好像未曾活过一样。 在这一瞬,她终于体会到了活着的滋味。 一定是因为。。方才跑得太快了罢。。 楚青衣暗暗想着。 还真是奇怪啊。。自己为什么非要跑得那么快呢。。 她伸手抹了把额前难得冒出的汗珠,下意识地走到窗边,眺向庭院。 但她抓住的仅仅是那道长垂到腰际被风卷起的乌黑发梢和粉如樱的群袂一角,高高扬起像振翅的蝴蝶。 她出去了。。去哪儿了呢? 是生气了吗? 在她的胡思乱想中,那道娇俏的身影慢慢不见了踪影。 而青衣,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窗口,望着空荡荡地庭院。 等她回来。。跟她说声对不起罢。。她这样想着。 但直到黑云慢慢压顶,那道俏丽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藏老头的身前,脸色惨白如纸,“藏爷爷,阿月她不见了啊!” 藏老头仰头用空洞的眸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闻嗅着空气中山雨欲来的气息。 “起风了。。”老人喃喃道。 “藏爷爷。。我们得赶快找到阿月。。”青衣心底里害怕藏月会跟楚服一样不见了,她的声音颤抖着,“是我惹她生气了。。一定是因为我惹她生气了。。” “孩子,你多想了。”藏老头转过身,伸手抚上青衣的头,“月儿从不会生任何人的气,她是个温柔的好孩子。但你也别太担心,旁人若想欺负于她,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因为。。。” 藏老头挥了挥手,他的四个徒弟微微点了点头,箭一般地飞跃过高墙,刺入暮色之中。 “因为,她也是渡鸦人啊!” =============================================================== “出去!回你自己的家!” 楚服目瞪口呆地望着少女牢牢抓着一个人的胳臂,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命令道。 原本坐在阁间等着美人伺候的男子慢慢平息了讶异的眸,呆呆地点了点头,便抬脚走了出去。 “记得把门关上!”少女又喝令着。 但那男子却置若罔闻,只是呆呆地朝前走,任由门扉敞着。 “讨厌!又不灵了!”少女跺着脚,只好自己一个箭步冲上前把门关上。 “在那!刺客在那!” 但她的身影还是被侍卫们看到了,他们纷纷持刀冲了过来。 “还愣着干嘛?!还不把桌子推过来!”少女回眸对着楚服道。 楚服忙不迭地使上了吃奶的劲,将沉重的桌子抵住了木门。 外面的人开始疯狂地踹门,很快刀剑也砍了进来,再不过须臾,这道屏障便形同虚设。 楚服和少女退到窗边一望,登时心中一凉,这一面窗户并非通着厅堂,下面就是黑漆漆一片的青石街道。若从这高处贸然跳下去,非死即伤。 她们无处藏身,也没有退路。 “一会我跟他们拼了。。或许你可以趁机逃走。。”楚服攥紧了拳头对着少女道。 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少女,但恐怕来不及了。。。 “你叫什么名字?” 但是在她死前,至少应该知道这个已经认识自己但自己却对她一无所知的少女名字吧。 少女紧紧盯着窗外,忽然用力握住了楚服的手,道,“一会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跳下去!” “什么?!”楚服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 “快呀!”说话间,少女拽着楚服爬上了窗沿。 “一!” “等等。。下面可是。。” 楚服觉得自己的双脚有些发抖,风吹得两人的发都在空中缠在了一块。 “二!” “碰”的一声巨响,门扉裂成了两半,闯进来侍卫望着携手站在窗边的两人,都愣住了。 “相信我!”少女竭力喊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吗?跳下去我就告诉你!” 楚服心中‘咯噔’一声,那一刻她也说不清到底是被什么感觉包围了。从她的心底突然传来了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必须信任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女,必须信任她! “抓住她们!”不知谁喊叫了一声,侍卫们又重新举起手中的刃冲向两人。 “就是现在!”少女忽然别过脸,在夜色中朝楚服眨了眨眼睛,“三!” “啊!!!”她同她一起张开了臂膀,闭着眼睛,大喊着迎风跳下! 多年以后,当她回忆起那时的那一幕,总会忍俊不禁地笑出声。 因为在那一刻,她才感受到了何为真正畅快淋漓的自由! 目瞪口呆的侍卫们一齐冲到了窗边,去看落下去的两人。 意外地他们没有听见血肉模糊的声音或者是痛苦的呻.吟,而是听见下方传来了一声惊喊。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仔细一看,只见两个浑身是草屑发丝凌乱的少女从高高的草堆中爬了出来。 原来少女目力过人,在夜色中已瞧见了这缓缓而来的运粮草的马车。 那粉衣少女从怀中掏出一两黄金,扔给那指着她们满眸惊骇的车夫,朝他俏皮地一笑,“大叔,多谢救命之恩啦!”说完,她便拉着楚服的手跳下了马车。 两人不停地跑啊跑啊,身后传来了隐隐的马蹄声。 “还真是真难缠啊。。”少女往后瞥了一眼,忽然一把拽着楚服拐进了身旁的小巷,“往这边!” 错乱的马蹄声和懊恼的叫骂声很快从两人身旁擦过。 两名少女躲在勉强能容下两人的大缸中,不敢出声。 纷嚣渐渐远去,楚服还是一动也不敢动,少女和她在这缸中有些别扭地抱在了一起。 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前滚滚而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听见少女忽然轻声道。 “你身上是热的,和她不一样呢。” “哎?”楚服愣住了,一时没明白少女所言何意。 “真是有趣。。”少女伸手抚过楚服的眉眼,唇边挂着笑意,“你和青衣。。明明是那么像的两个人。。可终究还是不同的。。” 从少女口中听到‘青衣’二字,楚服登时如被雷击中般,嘴巴慢慢张大,像是一时失了言语。 她激动地伸手颤抖地比划着,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见过我姐姐?” “何止是见过,我们每天住在一起呢?”少女朝她眨了眨眼睛,笑着道,“不然我怎么可能一眼就能认出你呢?” “她。。她现在在哪?!”楚服再也顾不得任何事了,一下子从缸中站了起来。 “我这就带你去。”少女也站了起来。 两人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少女忽然用力捏了捏无比兴奋的楚服的手掌,她小声地道,“别回头,一会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就一直跑,不要停。” “怎么了。。?”楚服一愣。 “不要问。。相信我。。” 楚服觉得少女的掌心突然变得冰凉,一直笑嘻嘻的神色也收敛了起来,声音中甚至有几分颤抖。 她突然猛地一推楚服的肩头,高喝道,“跑!!!” 楚服先是下意识地撒腿向前跑去,可跑了没几步,心中强烈的不安逼迫她还是停下了脚步。 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异样声响,她却感到脊背发凉。 她逼着自己慢慢转过头去,登时瞳仁一缩。 “跑啊,怎么不跑了?” 一个穿着白袍金甲的男人沉默地捂着怀中少女的唇,正冷眼望着她。 强。。难以言喻的强。。 当楚服对上男人冷酷的双眸时,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泛了起来。 这个男人身上的强,不同于李阡,也不同于要杀她的窦氏兄弟和九殿下的侍卫。 就是很纯粹的强悍,光是站在那,就能感受到他身上铺天盖地的戾气和凶气扑面而来。 第一次,她有了想要立马认输的感觉。 “放。。开。。她。。” 从嘴中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时,楚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 “我无意伤害这只小鸟儿,只要你交出剑来,她自然安然无恙。”男人冷冷地道。 “什么。。剑?”楚服目露几分迷惘。 “装傻是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的。”男人冰危的眸一眯,用力卡了卡少女的脖子,“我最后问一遍,剑在何处?” 楚服咬着牙道,“放开她,我就告诉你!” 男人沉默了片刻,就爽快地放开了少女。 因为没有人会敢在他面前说谎或是使诈,那是件很愚蠢的事情。 少女瘫软地跪在地上,重重咳嗽着,喉咙痛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方才她甚至来不及朝他扔出袖子里的铢币,就被他一招挟持了。 看来爷爷说的没错。。能活在长安城里的人。。都不容小觑。。 男人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楚服,仿佛是为了更加看清楚服的脸。 “说吧,剑在哪?”男人在距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手按在了刀柄上。 楚服四处望了望,走到一边,抽出了一根木棍。 她缓缓举起木棍,对着男人,一字一字地道,“剑在我心中!” 男人安静地望着她,什么话都没说。 良久,他面露慈悲地摇了摇头,从腰间抽出长刃。 冰寒的刃面倒映着月光,刺痛了楚服的眼,她举着木棍的手抖得很剧烈,泄露了她心底的恐惧。 如果可以。。她宁愿选择从高空中跳下来摔死。。 但是。。。 她低下头,用力从身上扯下一段衣带,牢牢缠住自己的手和木棍。 再抬起眸时,里面泛着灼亮的光,她深吸了一口气,摆出了一个极郑重的剑式。 但是能跟这样强大的高手决一死战!真是太好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3章 受伤 一柄素旧的拐杖横在她的眼前。 “藏爷爷,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呢。。?” 楚青衣紧紧抱着怀中的黑剑,望着拦住她去路的盲眼老者。 “孩子,老头的徒弟们会找到月儿的。”老者缓缓道。 “可是藏爷爷。。我知道我是很没用。。但是我也。。” 楚青衣低下了头,越说越小声,有酸涩的泪意梗住了她的喉。她想说,即使她很没用,她也真的很担心藏月,如今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只能干巴巴地等待。 她已经受够了自己每次都只能做那个被留下来的。 她也很想通过自己的力量找到藏月,找到楚服啊。 老者沉默了一会,忽将手中的拐杖重重插在地中央,低叹道,“好吧,你若真那么想去,那便去罢。”说完,他便退到了一边的石头上稳稳地坐了下来。不再言语。 楚青衣怔了怔,像似没想到藏老头这么快就松口了。 “还在等什么呢?不是要自己去找阿月吗?”老者不动声色地道。 楚青衣点了点头,便朝门口跑去,不想她才向前跨了一步,便像似突然撞上了一层透明的墙。 她倒退了数步,先是讶异地望着纹丝不动竖在自己面前的木杖,别过脸不解地盯着藏老头,“藏爷爷?” 藏老头像似睡着了般,面色安和,默不作声。 楚青衣咬了咬牙,又用尽全力朝前冲去。 “碰”的一声,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重重地弹倒在地上。 她不甘,再次爬了起来,冲了上去。 跌倒,再冲了上去。 如此反复了数次,楚青衣倒在地上重重地咳嗽着,眸子里盈满了泪水。 “为什么不试试你手中的剑呢?”藏老头终于开口了。 楚青衣吃力地站了起来,双手吃力地举起手中的黑剑,摇摇晃晃地走到木杖前。 “啊!”她大叫着别扭地挥下一剑。 “当”的一声,剑被轻易地震得从她手中飞脱而出,插.在正在休憩的老者身前的土地上。 藏老头空洞地面朝黑剑,良久,他垂下了头,黯然低喃道,“难道不是这个孩子吗?” 楚青衣则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 她的心脏疼得放佛要开裂一般,就好像有头野兽想撕裂她的胸腔从里面跳出来。她的脑袋变得晕沉沉的,脑海里又好像有千万种声音包围着她,漫天回荡着无情的嘲笑。 “。。。一直这样活着。。很辛苦吧。。” “。。没用啊。。真是没用啊。。” “。。什么都做不了啊。。你只是个累赘啊。。” 不!不是这样的! 忽然间,剑身隐隐一震,藏老头的眉骨一动,抬起了头。 楚青衣撑着细弱的胳臂站了起来,她郑重地将双臂交叉放于胸前,咬着牙关一字一字地吐道, “谷,神,不,死!” 。。。。。。。 “谷神不死?” 楚青衣低声重复着藏月教给自己的第一句咒语,停下了手中正在画画的树枝,不解地望着她,“这是什么意思?” 藏月一边用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一边清脆地道,“在我小时候,爷爷曾告诉过我,谷神是世间最无私的神,他慷慨地将强大的自然之力借于我们行巫之人。所以几千年来,我们在施咒运术之前都需要念出这句话,以求他老人家庇佑,也是对谷神表达敬意的一种古老传统。” “真的会有。。这么仁慈的神明吗?” 藏月手中的树枝一滞,低声道,“谁知道呢。。爷爷已经很久没提这句话了。。这两年他总说。。谷神已经死了。。或许再也不能保护我们了。。”她顿了顿,脸色又浮起了一丝浅浅的笑容,“但我可不这么认为!” 她转过脸,眸中泛着清亮亮的光,“我觉得谷神他老人家或许只是睡着了,毕竟保护了我们几千年,也会累吧。” 是啊,无论是谁,一直保护着旁人,肯定会很累吧? 没有谁能一直保护另一个人罢? 楚青衣想到了一直辛苦保护自己的楚服,心中忍不住又泛起了一丝凄然。 忽然间,一只纤柔温暖的手按在了她冰凉的手背上。 “我也会保护你的。” 她朝她眨了眨眼睛,“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 风越刮越烈,老者的白发在空中乱舞。 他满脸震惊,即使眼睛看不见,他也能明显的感觉到楚青衣身上的气变了。 楚青衣拔.出了剑,苍白的皮肤下,血管在额前像红色的细蛇般搏动。 “这一次。。。” 她转过身,高高举起了黑剑,朝木杖的方向重重劈下, “就让我去保护她罢!” ================================================================ “你真的宁愿死也不愿告诉我剑在哪?” 金甲白袍的李陵握着长刃,冷冷地望着那名手里缠着木棍的灰袍少女。 他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徘徊,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这个女孩。。和他上次见到的,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但他一时也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一样。 “好好的谁愿意死啊!” 楚服持木棍的手情不自禁地有些发抖,其实她心里很怕,但她还是努力瞪着那个浑身散发着骇人戾气的男人,“我真是搞不懂你们长安城里的人,明明无怨无仇的,为什么非要动不动就要别人死啊!” 李陵眯起了狭长的眸,没有作声。 他还记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冷静的女孩,当自己拔刃对着她时,她的眸中尽是视死如归之色,跟眼前的这名灰衣少女眸中强烈的灼燃之意绝对不同。 不过无所谓了。 他缓缓举起了长刃,无论她是谁,他都要送她上路了。 藏月艰难地从怀中摸出一根短笛,吹起了奇异的调子。 当曲子在夜色中响起的瞬间,长安城里飞鸟像是被惊醒般大片大片地扑翅飞腾了起来。 所有人的心都一紧,呆呆地抬眸望向天际。 李陵微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勾起一道冷笑,“叫人?恐怕来不及了。” 藏月一急,忙将自己怀中所有的铢币连着笛子全都掷向他,他轻描淡写地挥刃一挡。 与此同时,楚服大吼了一声也以棍代剑,趁着这一空隙,纵身扑向他。 不想李陵徒手就抓住木棍,手上微一用力,登时木屑散漫开来。 “不自量力。”李陵面无表情地了勒住了楚服的脖子道。 “小服!”藏月大叫着冲上前。 “别。。过。。来!”楚服双脚凌空痛苦地蹬着,面色酱红地扯着喉咙嘶吼,“走。。啊!” “别说话!你会死的啊!”藏月惊慌地大喊着,“放了她!我知道你要的剑在哪!” 她怕极了,有生以来,她就从没像此时此刻这么怕过。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今晚才刚刚认识楚服而已,但她没有一丝想丢下她逃跑的念头。 “你们认为,我是个可以被三番两次愚弄的人吗?”李陵慢慢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藏月听到这话,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唇。 只见她像似下了某个决心般,深吸一口气,双手郑重地交叉放于胸前,虔诚地道了句,“谷神不死。” 她咬破了自己的左手的拇指,将嫣红的血轻点在眉心。 再抬眼时,眸子里泛着一层玫瑰色的光,整个人更是多了几分别样惑人的神采。 当李陵对上她的眼睛的瞬间,登时一愣,手中不自觉地一松,她的目光仿佛直探他心底的最深处。 在那里,有一扇无比沉重的铁门。 藏月用尽全力推开了门,不像外面那么阴暗,里面是个阳光很温暖的午后,她看到他正拿着铁锤击打着一块滚烫的灼铁。 一下一下,蹦着火花,额头上的汗水滴落在灼铁上冒出青烟,他的唇边似乎含着笑。 一把薄如蝉翼的青剑打成了,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表情好温柔。 忽然间,他抬起眸,望着站在铁门边的藏月,愤怒地道,“出去!” 藏月跌跪了下来,再也撑不住,喉口涌出大片鲜血。 只听李陵倏地发出了一声闷哼,他愤怒地将楚服重重地摔向墙上。 楚服也呕出一大口血,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是不疼的,喉口更是痛得一个字都吐不出。 李陵咬着牙,用力将腹部的短刃拔了出来。 那是楚服方才趁其不备抽出他腰间的短刃捅进去的。 “很好,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受伤了,这便是我轻敌的代价罢。” 李陵眸中泛着阴冷难言的光,他望了望两人,决意再不留情,眸光一闪,长刃直刺楚服心口。 而楚服已再无力气避开,而藏月也再无机会救她! “不!!!”藏月绝望地伸出毫无命运纹路的手掌,可掌心空空,什么都阻止不了也改变不了。 已经迟了。。。 电光火石间,金属的剑鸣声针一样刺耳。李陵冷眸一眯,原本要落在楚服身上的长刃忽然改变了方向。‘当’的一声脆响,他感到手上一麻,竟生生倒退了一大步。 藏月瞪大了美眸,望着仿佛从天而降的黑袍少年手中握着的那把剑,心中一动。 方才她通过‘惑心之术’,在李陵心底里看到的剑,就是这把剑! 李陵的目光也定在黑袍少年手中的青剑之上,沉默了许久,才道,“让开。” “哥哥。。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李阡望着眉宇阴冷的哥哥,握紧了手中的剑。她的虎口已被震裂,只刚才与哥哥对上一招,她便能感觉到哥哥又变强了,但那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强。 “不要叫我哥哥。”李陵自然也看见了李阡渗着血的虎口,“你还是那么弱,一点都没变。” 李阡脸色暗了下来,她咬紧了牙关,低落地问道, “那哥哥又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