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仗剑大河东去》 正文卷 第一章 归去来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叽叽嘎嘎! 啪! 两只饿到眼绿的老鼠正在房梁上打架,忽然就抱着团摔下来。 吃这一声,周昂忽然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房间内漆黑一片,只墙上那不足半平米的小窗户,还有隔着窗纸透进来的一点朦朦的光,但周昂却什么都看不清。 他能看到的,只是纯粹的黑暗。 他愣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回过神来。 身体的感觉首先传递到大脑,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且僵直。 又愣了片刻,他才终于回想起不久之前那惊悚的一幕。 一辆速度惊人的失控越野车,冲过花圃隔离带,呼啸着冲自己撞了过来,而当时,熬到十一点才做完了策划案的自己,多少有些走神儿了,再被雪亮的大灯一照,当场懵在那里,完全忘了还可以多少闪避一下。 “我已经被送到医院了吗?” 但这里肯定不是病房,因为连一点点灯光都没有,漆黑一片,也似乎并没有医院特有的那种消毒水的味道。 他试图左右看看,却发现别说转动脑袋,自己连转动眼珠都做不到。 所以……我在哪里? 就在此时,忽然有个念头窜上来,吓了他一跳。 难道我已经死了? 所以这里……是停尸房? 但我明明还活着呀! 我去……就是说,我刚才可能已经心脏停跳,被判断为死亡,但其实我没死,现在在停尸房里又活过来了? 仔细想了想,结合当下自己所处的环境,他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了。 就是不知道这家医院在火化尸体之前,是不是还会再检查一下啥的。 应该……会的吧? 再想想,这时候距离车祸发生,也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了,不过既然自己连停尸房都进了,那想必是应该已经通知到爸妈和娟子了。 对,在医院烧了我之前,他们肯定还得跟我遗体告别一下,不会直接烧的。 爸,妈,娟子,你们现在估计伤心坏了,不过没关系,我还没死! 这么一想,周昂心里暂时的松了口气,不过很快他就又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心跳?——不对,岂止是没有心跳,自己压根儿连呼吸都没有!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灵魂发麻! 看来我还是已经死了! 怪不得觉得身体已经冰冷且僵硬。 但就在这个时候,说来也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把自己给吓坏了,他竟是口鼻同时一张,一口气吸进了肺里。 而片刻之后,他的心脏也跟着忽然就跳了一下。 周昂心中登时狂喜,下意识地就又呼出了一口气。 心脏又跳了一下。 他近乎下意识地吸气,再呼气。 心脏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跳。 一开始,他的身体整个都是僵直的,每一次呼吸都来的特别艰难,心跳也特别的慢,且不规律,但仅仅几个呼吸之后,他的心跳就开始忽然加速,而呼吸也变得一下子就顺畅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几分钟过去,周昂压着心中的狂喜,努力地控制自己呼气、吸气,感知着自己的心脏由慢到快地跳动起来,并且随后,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似乎没有那么僵硬了,身体也正在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他终于松了口气。 但就在这个时候,眼看着他整个人正在慢慢“活过来”,却忽然觉得脑袋有些疼——这疼初来极缓,但随着他的身体开始恢复常人的呼吸、心跳与体温,却开始突然加剧,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疼得有些抽搐。 那是无数的记忆碎片正在疯狂地涌入脑海。 我叫周昂,是大唐国翎州郡郡治所在翎州县的读人,今年十八,父亲早早去世,是母亲辛苦地抚养我和妹妹长大。 年初时陪母亲去报国寺上香,曾遇一女子,极是美丽,惜乎只匆匆一面,也不知是哪家小姐,归来后不免辗转反侧…… 本任郡守更看重辞赋,但我这些年来读写文,向来以策文为能事,于诗词歌赋上,实在是尺有所短,看来在这位郡守的任内,举茂才是无望了,要么从现在开始苦练诗赋,要么就只能等下一任太守。 上月去邹士新家中坐谈,曾蒙款待,报国寺的烧猪肉实在美味!可惜终是没好意思讨些回来,给母亲和小妹尝尝。 ………… 周昂忽然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瞪大了眼睛,大口喘气。 油灯早已燃尽,但那股刺鼻的味道还隐约可闻。 时空颠倒,万物错乱。 这时候视力倒是恢复了大半,他扭头往窗口看,能看到窗纸不知何时破了一个洞,但今夜似乎无月,透过窗纸漫进来的这一点光,并不足以看清些什么。 镇定,镇定,镇定…… 周昂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至少是不要那么慌乱。 情况实在是太过诡异,他觉得自己很可能是像那些络小说里写的那样,在车祸死后遇到了传说中的穿越。 但现在他什么都看不清,因此又并不敢确认。 又有几只老鼠在房梁上撕咬了起来。 吱吱嘎嘎的,听起来很有些惨烈惊悚的感觉。 周昂的喘息正在逐渐慢下来,此时听到响动,他下意识地心想:没用的,你们还是换一户人家谋生吧,在我们家你们不可能找到吃的,连我都找不到! 脑子里这么想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抬头往房梁上看,却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记得,房梁上应该是吊着个篮子。 想到这个,他忽然有些激动,但本性使然,他还是又思考片刻,然后才深吸一口气,借着窗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光,侧着身子摸到了床边上的案,身体挪到床边,借着案,气力又恢复不少的他,竟是一下子站了起来。 伸手一摸,果然,火石就在熟悉的地方。 扶着桌子再往里摸,他准确地找到了一截油润润的东西。 是仅剩的一小截蜡烛。 他记得自己只有在写很重要的文章的时候,才会舍得点一会儿蜡烛。油灯的味道实在太大,不但熏人,而且经常刺激得眼睛发酸流泪。 摸索着放好蜡烛,他小心却又熟练地擦起了火石。 没几下,蜡烛亮起来了。 看着那欢悦地跳动着的小小火苗,他轻缓地吐出一口气来,拿起蜡烛,转身照向那篮子应该垂下来的地方。 它果然在那里。 就在记忆中它应该在的地方。 周昂呆滞片刻,缓缓地叹了口气。 手把蜡烛,尽量举高,把整间屋子到处一照,果然…… 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房间。 收回目光,也缩回手臂,他手拿着蜡烛,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约莫几分钟,才缓缓地叹了口气。 “看来真有可能是穿越了。” 也就是说,自己其实还是死了。 但我是怎么来的呢? 好吧,穿越这种事情,似乎也并没什么道理好讲。但是,从刚才的情况来看,我穿越过来的这个人,刚才似乎也是死了,所以才给了我一丝可乘之机。 他又是怎么死的? 得病?被杀?还是别的什么? 一想到这个,他忽然觉得脑袋又有些疼,有些记忆和画面,似乎就在不远处,那里面就包含着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但偏偏,似乎是脑子在下意识地抗拒或排斥它们一样,只稍微往那个方向一想,就感觉头痛。 周昂抬手揉了揉脑袋,刻意控制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这才觉得脑袋没那么疼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应该是身体逐渐恢复,五官也在同时变得越来越敏锐的缘故,他忽然捕捉到了自己身上的一缕胭脂香气。 刷的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捅破了。 无数的记忆和画面,汹涌扑来。 而首当其冲的,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满满的柔情媚意中,带着一抹说不出的高高在上的戏谑意味—— “君将去矣!若有来生,莫要记恨奴奴!” *** 新这就算是开始了,诸位多多支持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二章 紫烟奴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那一瞬间,无数的记忆片段与其间蕴含的浓烈情感,几乎将周昂淹没。 “我周昂此生,一不负心,二不负你。” “紫烟奴,你怎么生得这样美!” “等我的病稍好一些,定要去拜见令尊大人,求娶你为妻。” “你是狐妖?” “就算你是狐妖,难道非要将我的阳气吸干,才肯罢手吗?三十年,不,十年就好。许我十年,执子之手,十年之后,这命便与你又何妨?” “难道在你的心里,修炼真的比长相厮守还重要吗?” ………… “君将去矣!若有来生,莫要记恨奴奴!” ………… 手里的蜡烛晃了几晃,周昂好不容易才把激荡的心绪重又安抚下来。 原来自己的前任竟是这么死的。 他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到,此前那个周昂,是真的爱上了那狐妖。 甚至一直到临死之前,听对方坦然说出了一切,他心里也并没有多少悔恨,愤怒,或痛苦。 只是心有不甘。 哪怕是已经被狐妖吸走了最后一点阳气,行将油尽灯枯之时,他仍然幻想着狐妖也是爱着自己的。 他想要与她携手度过一生。 这种感情,仅仅只是残留在记忆碎片中的部分,仍带着浓烈且炙热的质感,显得格外的纯粹且深澈。 尽管通过他的记忆,周昂知道,他其实早就已经隐隐地知道了情况不大对。 而事实上,就算是把那狐妖此前的不对劲都忽略,到最后一刻,她也已经是原形毕露了——在她那里,周昂只是一个可以提供阳气的普通人罢了!她对周昂,何曾有过一分一毫的喜欢? 但周昂实在是太孤独了,太寂寞了。 幼年丧父,母亲独力抚养他和妹妹长大,而且别管家里多穷,都坚持必须让他读,对他寄予了极大的期待。 这在做母亲的而言,自然是含辛茹苦,而且读求学这个道路,也是绝对正确的。但对于背负了全家人期待的周昂而言,却毫无疑问是巨大的压力。 他要好好读,将来成就一番功业,也好搏得一份家资,让母亲和妹妹都过上好日子! 他要好好读,不坠李家门楣,让九泉之下的父亲,也能含笑。 然而事实上,读十年,别人怎么看且不管,他自己是知道,自己在读上其实天分一般——但母亲的期待不可辜负,他绝不敢开口说自己不读了! 于是,他一边自己都不敢报什么希望,一边还要继续闭门苦读。 他正值十八岁,单纯且脆弱,寂寞而又孤独。 甚至陪母亲去上香的途中碰到一位美丽的小姐,只有匆匆一面,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家住哪里,都忍不住会心猿意马,回家之后辗转难眠。 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美貌的女子走到他面前。 她对他满是仰慕,对他曲意逢迎,对他予取予求,她知道他的一切苦闷,安抚他的每一分孤独……简直称心如意到不能再称心如意。 他又不傻,一女子深夜自窗外来,甚至都没有听到门响,她不仅艳色逼人,而且一副大家闺秀的装扮,自陈家住山中,世代香门第云云,他会傻到不知道对方的来历有问题? 但知道归知道,他还是一眼入魂了。 且至死不悔。 ………… 良久之后,周昂缓缓地叹了口气。 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自己的前任这种一厢情愿的所谓“爱情”,其实更像是一种知晓责任之重后的逃避。 他甚至为了这逃避,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放到了危险的境地,以至身死,浑然不曾想过一旦自己出事之后,丧夫之后又丧子的母亲该会要去面临怎样的悲苦无依,又该怎样度过余生。 他这样做,在周昂看来实在是懦弱之极,不值一哂。 但斯人已逝,周昂也只能是为之一叹而已。 虽然近乎是全盘的继承了他的记忆,也深刻地感知到了他那遗留下来的浓烈的情绪,但现在的这个周昂,却只是一个旁观者。 于他而言,更在意的反而是“狐妖”这件事本身。 换个说法就是,自己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居然有狐妖这种东西的存在,才是更让他震惊的事情。 狐妖也好,山精鬼怪也好,对于一个现代人而言,当然并不陌生,有《聊斋》这样一本大全在,又有历年的不知道多少影视剧在……虽然事实上《聊斋》也并没看全,看得还是白话版,但多少还是知道很多故事的。 但问题是,那都是故事! 而现在呢,是真真切切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甚至是自己身上的! 这能一样吗? 梳理过记忆,理清了“自己”的死因之后,周昂忍不住深呼吸几口,转身把蜡烛放到案上,心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坐回床沿之后想了想,他张嘴想把蜡烛吹熄,犹豫了一下,却又停下了。 总觉得暗影处影影绰绰的。 刚才,周昂看见了保存在记忆中的极为鲜活的那张脸。 异常美艳。 尤其是那双眸子,简直勾魂摄魄。 眸光潋滟,婉转含情。 就连见惯了现代社会各种美女照骗,各路明星美女的周昂都忍不住觉得,此女长得真是漂亮。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恐怖。 一只狐妖,居然真的能变化成人形,还出来蛊惑人心,吸人阳气! 这时候缩回床上扯过被子搭在身上,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说来邪异而惊悚,这边夜夜欢悦,仅仅就只有一墙之隔的那边,前任周昂的母亲和妹妹居然毫无察觉! 这显然来自那狐妖的法术。 比如“灵性之墙”之类的。 这似乎能说明,那狐妖的法力还挺强大的? 不过对她来说,她现在肯定认为自己已经死了,所以短期内肯定不会再来找自己就对了! 而且……这时候渐渐从对自己身处危险境地的惊慌中回神,渐渐重新镇定下来之后,周昂忽然又想到了一个情况——从自己的前任残留下来的那些记忆来看,不管是在他过去十几年的经历里,还是在这个世界人们的普遍认知里,狐妖这种东西,似乎也是只存在于民间传说里? 按说这狐妖有法术在身,既然能吸人阳气修炼,又有能力隔绝一个房间的一切响动,那想必杀人的本事也差不了,至少应该绝不是普通人能抵御的。但她却只敢搞些偷偷摸摸勾搭宅男的小动作,并不能横行当世。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世上,必然有能克制妖怪的办法存在! 想到这个,周昂顿时眼前一亮。 对,就是这个逻辑才对! 一时间,他激动得不行,顿时就觉得黑暗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他近乎下意识地抬手敲敲脑袋,开始把自己刚刚继承到的记忆逐一梳理,看能不能找到与此相关的信息——还别说,他很快就想到了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 那应该是七八天,又或十几天之前的事情,当时自己的前任曾在路上遇到过一个中年人,那人一见之下就大吃一惊,拦住当时的周昂,直接说他身上妖气很重,要求他带自己回家捉妖,但是却被周昂拒绝了。 最终那人叹息而去,好像还咕哝了一句什么,只不过当时的周昂是肯定不愿意听的。 一想到这个,周昂顿时惊喜不已。 世上有妖怪这件事,固然吓人,让人很容易就没有安全感,但只要有能降妖的人就好! 虽然自己“已经死了”,那狐妖短期内根本就不会再回来找自己,但自己既然死而复活,毕竟不可能总也不出门,而只要她吸干了自己的前任之后并没有离开这座叫翎州的城市,那么理论上,自己就还处在危险的境地。 因为自己已经知道了她是狐妖,而且还已经有了杀身之仇,按照正常逻辑去想,一旦她发现自己并没死,只会尽快找机会杀掉自己! 所以…… 这一刻,周昂的心里第一时间就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尽快找到那个中年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三章 周家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天光渐渐亮起来。 老鼠们不知道哪里去了。 窗外的鸡鸣一声接着一声。 自家院子里那只大花翎子公鸡叫得最是嘹亮。 终于,外屋忽然就有了响动,但轻手轻脚的。 周昂一夜没敢睡,此时听见响动,他激灵一下子就从打盹儿的状态醒过来,下意识地侧耳倾听。 先是开门声,然后是一阵屋里屋外的细微的声响,又过一会儿,就听见妹妹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娘,你说哥哥今天会好些吗?” 然后是母亲的声音,一如记忆中那般的轻柔细软,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慈和,她说:“会的,一定会的。” 旋即又道:“你再睡会儿吧,天还早,娘先做饭,做好了叫你。” 妹妹却说:“我不爱睡懒觉的。我去帮娘喂鸡。” 听到她的声音,周昂脑海里近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她扎着双丫髻的可爱样子。站在一个现代人的角度去看,小丫头实在是太懂事太可人疼了。只是可惜家里太穷,吃不好,有些瘦。 母女两人说着话,先后开门出去了。 不知怎么,听着两人说话,周昂忽然就又想起了自己上一世的父母。 尤其是想到父母在接到自己的死讯之后,不知道该是怎样的伤心,已经相恋了七年的女朋友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彼此那么相爱,说好了明年各自请一个月的假,出去旅行结婚,然后生个小孩的…… 现在,全都没了。 又发了一会儿呆,他叹口气,干脆起身下床。 迹一般的是,距离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短短几个小时过去,他觉得现在自己身上的气力已经恢复了不少,精神也颇觉健旺。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自己还只是一具冰冷且僵硬的尸体。 下了床穿好鞋子,他正要出门,却又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那个一根草绳系在梁头上垂下来正好到自己肩膀高的篮子。 那里放着他们这个小小的三口之家最珍贵的一部分财产。 二三十个铜钱,七八个鸡蛋,一小碗猪油,和油纸包着的一些盐巴。 铜钱是流动资金,好不容易攒下,留着给周昂买笔墨的,鸡蛋是家里养的几只老母鸡下的,没有好饲料可喂,六只母鸡,平均一天也就下两个鸡蛋,平常都是要攒起来,攒够二三十个就拿出去卖一次,正好换了钱买盐。 但最近不行,自己从半个月之前开始“得病”,因此最近家里的鸡蛋没舍得卖过,都进了自己的肚子。 猪油是巷子里的街坊陆春生家送的,他们家父子俩都在报国寺负责杀猪,爷俩一起挣钱,入项大,在这个巷子里,已经算殷实人家,而且隔三岔五总能偷偷捎些荤腥物件儿回来。两家早年有旧,自己的“父亲”还在世那时候,对他家颇有恩惠,陆家父子不是知恩不报的人,这些年一直颇多照应。 至于盐巴……周昂的记忆中,它总是只有小小的一个纸包,大多数时候里面能有个一两二两的盐。这盐发黄,显然杂质不少。做进饭菜吃到嘴里,发苦发涩。 但就是这样的盐,也相当贵,根本不舍得多放。 周昂此刻定定地看着那篮子,发了会儿呆,然后转身拉开了门,又走出堂屋门去,一步迈进了院子里。 “娘。” 正在淘豆的妇人抬起头来,本就慈眉善目的脸上瞬间就绽放出笑容,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问:“怎么起来了?可是我跟子和说话把你吵醒了?” 顿了顿又道:“你该多睡一会儿。……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他们这边说话,正蹲在地上给鸡拌食的小丫头周子和也回头看过来,甜甜地叫了一声,“哥。” 周昂冲她笑笑,回答说:“觉得好多了。精神也好了,也有劲儿了。” 妇人闻言仰着头,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顿时喜上眉梢,“果然脸色好看了许多,可见是要大好了。” 又双手合十,不住地做拜佛状,喜气盈眉地念叨:“可见前日那柱香是灵的,菩萨最是不会负人。阿弥陀佛!” 周昂笑笑,目光打量起面前的这个小院。 说是小院,其实还行,不算小。尤其是对于一个在现代社会大都市里住惯了两千块钱十几平的人来说,光是房前的院子,看上去就能有结结实实的二三百个平方,真是不算小了。这院子不但种着菜养着鸡,院子角落还栽了一排花椒树,门口那里,还有一棵已经有四五米高的柿子树。 正房三间,土屋,房顶铺的是茅草,每年入夏前是一定要重新走一遍泥的,就那也挡不住漏雨。偏房一间,做厨房用,除此之外,还搭了个简陋的茅厕。 这就是这个家。 现在的周昂,就是这个家庭的儿子,和哥哥。 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这个家里最没用的一个。 这些年来,自从父亲去世,日子一下就难过起来,做母亲的就开始接一些帮人洗衣服,以及缝缝补补的活儿。除此之外,她年轻时就有一手刺绣的手艺活儿,总是见缝插针的做活儿,拿去卖了钱,就换成家里的柴米油盐。 每天每日,她都忙忙碌碌的,几乎片刻不得闲。 而妹妹周子和别看今年才十二岁,却从很小就会帮着烧火,稍大些就已经可以做一些简单的粥饭,八九岁就已经开始跟着母亲一起洗衣服、晾衣服,至于什么喂鸡、晾柴、割草之类,就更是熟练之极。 穷人的孩子,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早早地就当家顶梁了。 周昂记得她最喜欢捡鸡蛋,每次去鸡窝里拣出鸡蛋,她总是特别高兴,会笑着喊人—— “娘,娘,今天有两个!家里一共十四个啦!” “娘,娘,今天有三个!三个!” “哥,你要去拣鸡蛋吗?我猜今天可能有三个……” 只有自己,除了读,别的几乎什么都不会。 比如现在,一大早上起来,太阳正将出未出时候,院子里已经亮起来,她们两个都各有各的事情要做,忙忙叨叨的,唯独自己站在院子里,一时间竟有些茫然。因为原来的他,的确就是基本不参与这些事情的。 他要负责的是读、读、再读,将来能举茂才固然好,就算难入太守法眼,也可以去谋一份舞文弄墨的活计。 如果能像他那已经去世的父亲那样,由文吏而典史,已是光耀门楣。 这就是母亲坚持培养他去走的那条路。 当然,此周昂已非彼周昂。 他觉得既然现在是自己成了这个周昂,那就很有必要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做出一些改变了——路子没错,但死读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 母亲周蔡氏见儿子脸色不错,很是开心,叮嘱周昂再回去躺着歇息,随后就又忙着收拾一家人的早饭去了。 这时候周子和拌好了鸡食,“咕咕咕”地把家里的七只鸡都招呼过来吃上,然后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仰着脸儿看着周昂,片刻后,说:“哥,你今天眼睛比昨天亮,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呀!” 知道自己“得病”这些天来,她也跟着母亲一起不知道多担心,周昂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还好地摸了摸她的双丫髻,笑着说:“哥没事儿了,再有几天等病好了,哥带你去报国寺玩。” 小丫头眼睛一亮,脆脆地应了一声,“好!那说好了,不许变!” 周昂点头,“说好了,大丈夫一诺千金,不变!” “拉钩!” 于是周昂笑着伸出手去,跟她拉钩。 随后她高兴地跑开了。 也就是一家人说了几句话的工夫,不知不觉间,瑞日初升的金灿灿的阳光,已经落到了衣服上。 周昂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自己身体的状态,不经意间扭头,却发现周子和从屋里吃力地抱出一个大包袱来。 她也不用人帮忙,就在院子里把包袱打开,里面是昨天下午母亲带着她去几家客栈收来的待洗的脏衣服,这会子在阳光下打开,她熟练地开始分拣,一边分拣一边嘴里还咕哝有声。 周昂仔细听了听,她念叨的似乎是—— “这几件先洗,最厚,干得慢,这个是……仙客居那个大胡子客人的,他们今天就能清了货物,明天就要走,也得早早洗出来,晚上之前大约就能晾干,正好给他送去,不至于误了他的事……” 周昂听得一阵发呆。 再看看她那张分明还稚嫩得很的小脸蛋儿,不由得心里又叹了口气。 记得穿越过来之前不久,才刚见过表姐,她的女儿应该也是在十二三岁的样子,她每天都在忙什么? 想想她胖乎乎的小脸蛋儿,再看看面前的周子和,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看上去显得相当单薄,脸色也有些泛黄。 小丫头很快分拣完毕,把需要第一批洗的衣服放到大盆里,其余的又包起来抱回屋里,然后就跑去了厨房,帮母亲烧火去了。 周昂在原地呆呆地占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 身体还是很虚弱。 他决定做一点锻炼,让自己尽快彻底的康复起来。 只有身体好了,才有力气去找那能辨认出妖气的中年人,也才能想办法去赚钱,让母亲和子和不必每天都那么辛苦劳累。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才发现不对。 跑步机是不用想了,俯卧撑可以待会儿回床上做,但跑步是不行的,只要你敢出去到街道上跑,就会被认为是偷了人家东西,好心人就会抓你,各坊的兵卒也会跟着抓你,打拳吧,自己又不会。 甚至连广播体操都早就忘干净了…… 咦,不对,多少还是记得一点锻炼用的东西的。 他想起了大学时候学的“左抱球右抱球”——太极拳。 那玩意儿纯粹就是为了体育课的一点学分才学会的,不过迹的是,自己一直都还记得一些基本的动作,虽然也不全了。 但它动作轻缓,又只需要很小的场地,最适合自己现在的情况了。 想到就做,当下他深吸口气,又回忆了一下基本的拳路,就站在院子里拉开了架势,缓缓地打起“大学体育课太极拳”来。 无比生涩且僵硬的第一遍打完,还别说,挺舒服的,打起来之后动作一串联,他还又想起了很多已经遗忘的动作。 于是第二遍越发熟练。 但是,当他开始打第三遍的时候,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忽然有些不对劲。 不知哪里来的阵阵凉风,嗖嗖地往衣服里钻。 瞬间吹得他打了个激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四章 一个鸡蛋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周昂吓得赶紧停了下来。 那是一种很特的感觉,在那一瞬间,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周身上下几乎所有的毛孔都忽然打开了,嗖嗖的凉风往身体里面钻。 那风似乎是吹到筋骨,吹到脏腑,甚至是吹到灵魂里去的! 他的动作一旦停下,那风马上也跟着停了。 周昂松了口气,却又有些愣,搞不清楚这到底什么情况:打个太极拳而已,还是改良简化版的体育课太极拳,还能练出岔子来? 不过回想起来,他又觉得刚才那种周身上下所有毛孔全都打开,有丝丝凉风往体内钻的感觉,倒好像是……还挺舒服的? 犹豫了片刻,他最终还是决定再尝试一下——反正只要自己的动作一停,那风就跟着也停下,再试试,不行的话就赶紧停下就是。一个简化版的太极拳,怎么想都觉得不至于出什么了不得的岔子。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拉开架子,从头开始。 随着拳路被悠缓地展开,果然,那股似乎能吹入人灵魂的风,又来了! 但这一次,周昂没有停。 他继续打,那风就继续往身体里钻。 很快周昂就觉得舒服得不行,一直到一套简化版、且忘了不知道多少个动作、因此打起来中间很多地方都莫名生硬的太极拳打完了,他收身站好,下意识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莫名觉得自己整个人比刚才精神了很多。 这实在是一种很新的体验。 不管是上辈子的二十多年,还是刚才继承的十几年的记忆,他都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浑身通透、每一根毛孔都觉得舒服的体验。 因此这一遍拳打完,他自己站在那里啧啧称。 目光无意地掠过东方的时候,眼睛被耀眼的阳光刺得下意识眯起来,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老是看小说里那些修炼的人,都喜欢赶在早上这一会儿吞吐修炼之类的,不会是真的有用吧? 莫非大早上起来跑公园里慢悠悠打拳的大爷们,并不完全是因为无聊,是真的能从中得到些修炼的乐趣? 再想想,他很快就把这个思路给否了。 他们就是闲的无聊! 不过,如果是像自己现在这样,身处一个有狐妖真实存在的世界,而且狐妖还能以吸取人类身上的阳气来修炼的话,这事儿就说不定真有点可能了。 而自己的身体昨天晚上刚刚因为被狐妖吸干了阳气而死,虽然自己及时地穿越过来,让这具身体恢复了呼吸和心跳,但应该是仍然处于阳气严重不足的程度。 就像一块干透了的海绵,吸水能力达到了巅峰。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这套乱七八糟的太极拳,莫名其妙就充当了引子,在阳光下把这套拳一打,太阳所带来的“阳气”,就往身体里钻了。 这么一想,貌似有几分道理。 关键是他一时半刻根本就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这个说法,能勉强把这件事情的诡异之处给出一个解释,他也只能暂时这么认为。 而且别管真实情况如何,有一点是不会错的:自己的身体明显很享受这样的过程,而一套拳打完,自己也的确是觉得身体好像精神了很多。 这个时候,似乎多想无益,周昂把心一横,就在原地,又把这套简陋版太极拳给打了一遍——效果同样很好。 本来起床的时候他虽然觉得精神还挺好,但身体里潜藏着的那一抹疲惫,还是有的——他毕竟是一个刚从死亡状态回来没几个小时的人,而且还一直没睡——但现在,几通拳打完,他莫名就觉得那股疲惫消退很多。 这种神的效果,让他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称。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趁热打铁再来一遍。但这个时候一扭头,忽然发现小丫头周子和正一脸好地看着自己呢。 他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周子和微微歪着头,大眼睛眨呀眨的,问:“哥哥你在做什么?” 周昂说:“我在打拳呀!” 想了想,还赶紧解释,“我从上看来的,说是能让身体变好。怎么了?有事儿吗?” 周子和摇摇头,但又点点头,说:“我喊你吃饭呢,喊了好几声你都没答应。” “啊?” 周昂是真没听见。 他刚才已经完全沉浸到那种舒服的状态里去了。 这时候正好看见母亲正往堂屋里端碗,他就笑笑,说:“可能刚才我打拳入迷了。我洗把脸,吃饭!” ………… 今天早上吃的依然是豆饭。 就是各种周昂不怎么叫得上名字来的豆子混到一起煮,煮熟煮烂了把豆子捞出来,吃饭,剩下的汤水就算粥。 豆子难消化,而且就算煮烂了,口感也远不及大米和面食,不过对于贫苦人家而言,这一类的杂粮能吃饱,已经算日子不错。 早上没有菜,就连最简单的煮青菜撒点盐都没有,所以就往豆饭里加一点盐——对于周昂来说,这会让本来还可以入口的豆饭变得更难吃,因为那盐的味道是又苦又涩的,但盐又是极重要且很珍贵的东西,尤其早上,必须得吃一点。 当然,一如往常的,早上还有一个多出来的杂粮饼子,是属于周昂的。 他毕竟是个十八岁的大男孩,别管多宅多缺乏运动,饭量依然不是周蔡氏和小丫头周子和能比。 但更额外的是,今天依然有一个煮鸡蛋。 这是自周昂“生病”以来的特例,给他补身体的。 等周昂洗完了手脸进屋,母亲和小妹都已经端着饭碗在吃了,母亲还好,小周子和吃得颇有些狼吞虎咽的架势。 穷人家没那么多时间拿来做饭吃饭,而且粮食实在贵,多了也吃不起,所以像周家,一天只有两顿饭,早上起来这一顿,是主打,一般是吃豆饭,是能吃饱的,但下一顿饭,却要到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才有。 那顿饭母亲就会煮一点青菜来下饭,但一般都是每人只有一碗杂粮粥,加一个杂粮饼子——因为天很快就会黑了,天黑了就不需要干活出力气了,不需要出力气就不用吃太饱,不饿得肚子疼就可以。 这时周昂又有特殊对待,他的黑面饼子是俩,已经勉强可以吃个半饱,而且还有一个多出来的,留着给他晚上读饿了时做点心。 就这种吃法,一天天的几乎没有一点油水,而且连杂粮饭都不能吃饱,周昂想想都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 但这是翎州城里绝大多数普通人家的吃法。 只是对于像周子和这样正在长身体,而且每天还要做那么多活儿的人来说,真的是会不到晌午顶就开始饿了,熬到三四点钟吃完第二顿,根本撑不了多久又饿得不行,好不容易终于翻过天来,又可以吃饭了,哪怕只是豆饭,哪怕饭里的那一点盐真的是又苦又涩,她也依然是吃得无比香甜。 周昂在妹妹的对面坐下,端起饭碗,就着苦涩的盐的味道扒了几口饭,端着碗,笑着对母亲说:“娘,我觉得我没什么事儿了,以后就不用给我煮鸡蛋了。还是留着卖钱吧!” 周蔡氏闻言放下饭碗,笑笑,说:“再吃两天,不急的,咱家现在不缺钱。还是你的身体最重要。” 周昂笑笑,说:“真不用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已经没有大碍了。” 顿了顿,他忽然又放下饭碗,拿起小饭桌上的鸡蛋来,在桌子上敲几下,仔细地剥好了,递到小丫头周子和面前,笑着说:“来,张嘴。” 周子和还端着碗,只眼睛和额头露在碗上面,摇了摇头,嘴里还嚼着饭,含含浑浑地说:“我不吃,哥你吃。” 周昂仍是笑笑,“给你你就吃。” 周子和慢慢把饭咽下去,放下碗,看看母亲,又看看哥哥。 周蔡氏终于开口,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有些心疼,又有些宠溺的语气,说:“你哥疼你呢!那你吃了吧!” 周子和终于伸手把剥好的鸡蛋接过去,甜甜地笑着,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说:“谢谢哥!” 周昂重又端起饭碗,笑着说:“等过几天哥身体好了,一定要想办法,让你天天有鸡蛋吃,天天有肉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五章 出路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想要天天吃肉可不容易。 不过母亲和小妹都知道这是关于未来的美好憧憬,就都微笑起来。 天天吃肉的日子,又有谁不想过呢? 一家人很是欢乐地吃完了早饭,周蔡氏要留下收拾下厨房碗筷之类,照例是周子和抱上大盆子先走——憧憬固然美好,但活儿还是要赶紧做的。 而且今天她们要洗的衣服还格外的多。 话说,翎州城的地理位置有些特殊,不但有一条灵江穿城而过,可供上下游之间通航,对于方圆数百里这一大片区域来说,要想北上长安,从翎州过,走翎州到长安的官道,也是最好走且距离最近的道路,因此翎州算是正经的通衢之地。 既是通衢之地,商贸当然就发达,来往客商极多,使得本地很多人都能从边边角角处也跟着吃一口饭——光是像周蔡氏这样每天跑到各家客栈、货栈去“揽衣服”来洗,赚个辛苦钱的,在本城就有不少人。 恰逢春末夏初,在这个时间段,“桃花汛”的影响还在,灵江水位大涨,大船走得更顺畅,而偏偏北去长安的话,又正值雨水稀少的一段时间,最是适合赶路,因此这段时间,翎州城里最是摩肩擦踵,不止周家的日子最近比较好过,所有靠来往商贸吃饭的人家,都是忙得了不得。 眼看小妹周子和端着大盆出了门,母亲周蔡氏也是手脚麻利地没用多大会儿就收拾完了,到屋里背了大包袱就要出门,周昂颇觉有些局促。 这个时候,如果是原本的周昂,自然是应该回屋读去了,但现在这个周昂却觉得,这么大一包袱衣服,似乎自己帮忙送到江边再回来比较合适。 但这个时候,周蔡氏却一点都没有要他帮忙的意思,别看她身躯瘦弱,那么大一包衣服,却是一下子就背起来,临走前还不忘回身叮嘱,“昂儿,你身体刚见好,不要太劳累了,多歇着,读再要紧,也不争在这一日。” 说完也不等周昂答应,就急匆匆地推门走了。 周昂在堂屋门口站了一会儿,带着些心中的感慨,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床头的小小案上,摆着一摞线装,而且无一例外都是手抄本,案一角放着笔架、砚台,都是些普通货色。砚台上有一截用了大半的墨锭,周昂拿起来闻了闻——按照记忆里的情况,这是最普通最廉价的墨了。 不大好闻。 据说好的墨,闻着是香的,他的这一块儿,就隐隐有些酸臭味。 案正中间,是一摞手稿。 拿起来看看,且不管这文章写得怎么样,至少每一篇每一页都写得端端正正,倒真是一笔好字——十年苦读,得来非虚。 周昂上辈子那时候,写毛笔字已经是很“艺术化”的一件事,如果没有什么家学渊源从小培养,单凭自己,尤其是等到工作了、认识到文化素养的重要并且心向往之了,再想从头开始练毛笔字,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想了想,周昂拉开高脚胡椅坐下,取过一张裁好的纸,镇纸压住,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很认真地给自己研了些墨,取过最喜欢的一杆笔,舔了些墨水,很认真地开始写字——初初落笔,真的是哪儿哪儿都别扭,但写着写着,就越来越好看,越来越接近原来那个周昂的字体和笔迹。 身体的肌肉记忆,和大脑残留的记忆碎片,还是很有用的。 一张纸写完,周昂放下笔自己审视,觉得果然越写越好,开篇几个字是明显的“钢笔体”,丑的不行,但越往后就越好,而且写着也越来越放松。 看完了,墨迹也已经基本干了,他忽然把整张纸一团,丢进了废纸篓里。 然后起身站起来。 在房间里走上两圈,他又重新坐回去,拉开椅子,铺好一张纸,开始写: 第一,找到那个能认出妖气的人, 第二,想办法赚钱, 写完了自己看看,又觉得全是废话。 于是又团一团,扔了。 事情是肯定首先要做这两个事情,但怎么做,怎么做到,却需要费些思量。 找人的事情要抓紧,但翎州城人口不少,又赶上现在流动人口最多的时候,天知道记忆中的那个人是不是本地人,现在又在不在翎州城里。 只能用心点,一点一点的去找,甚至是……去碰。 记得那天在街上碰到那人的时候,自己是去买纸的……对,崇光坊! 翎州城内三十六坊,其中崇光坊算是商业区,卖什么的都有,自己要找人,应该重点去那里多转转,多打听。 然后就是赚钱的事情,也必须提上记事日程。 虽说是穿越过来的,但有着脑海里的那些记忆,要说完全把母亲当成母亲,他还多少觉得有些别扭,却真的是颇觉亲近的,而妹妹,更是跟真的妹妹也差不多了——小丫头太可人疼了。 每天看着她们两个这么辛苦,又吃得那么差,周昂实在是一天都不想多等。 只是,过去那个周昂真就是个纯粹的宅男,记忆中的他,也考虑过不想继续闷在家里苦读了,想出去找个活儿做着,一边养家,一边慢慢读,但他这么想也不是一天两天,仍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 读人嘛,最好的路子就是做官,做不了官,做个刀笔吏也不是不行,再不然就教,再再不然,当个账房也是条路子。总之,就是都得跟笔墨挂钩的。 反正力气活儿是绝对不考虑的。 一来也没什么力气可卖,虚的不行,二来读人到哪儿都稀罕,明显更值钱,写写算算的活儿,又轻快挣钱又多。 明明能写会算,还要去做力气活儿,简直是傻! 想到这里,他忽然灵机一动,又从脑海中的记忆里拽出一件事情来——周昂的亲大伯就是在一家私学里教的,而大伯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叔伯大哥,则是在翎州县衙做刀笔吏。 说起这个,又有些过往的故事。 按照过去那个周昂留下的记忆来看,周家其实并不是什么世代香门第,只是祖父那一辈好像发了点小财,于是不惜成本地供两个儿子读。其中长子,也就是周昂的大伯,算是个中人之姿,但次子,也就是周昂的父亲,用现代话来说,就应该算是穷人家孩子里的变异者了——他特别聪明。 也正是因为特别聪明,所以他很早就认识到,按照大唐国的举才制度,如果身后没有家世撑着,单纯读的话,除非才华厉害到逆天的程度,否则偌大的一个郡,三年时间才举一位孝廉,一年也只有十位茂才,是很难轮到普通人头上的。 所以,在看明白了这些事情之后,他很快就转了路子,也不知道他当时想了什么办法走了什么路子,反正是年仅十七岁,就进入翎州县,做了县衙六房中刑房的一名文吏,而且三两年的光景,他就从无到有的织出了自己的人脉关系,到周昂出生那一年,他已经是六房中户房的领班主事。 这个差事,据说油水很大。 然而这还不算完,周昂三岁那年,他老爹当时应该是也就二十三四岁,就一跃成为翎州县县衙的三名典史之一。 所谓典史,不是官而无限接近官,近乎是“吏”的巅峰了。 依大唐国官制,一县之地,万户以上,设县令,不足万户,设县长,令长之下,设县丞、县尉、县祝、主簿,分司各职。 这五个人,都是官。 别管官大官小,只要是官,就都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场所。 除此之外,县衙里的所有文吏、衙役等等,顶天了也只能是“吏”。 官是流转的,吃的是户部直接发下来的钱粮,上头一道调令,就直接转任千里之外,吏则大多是由本地人充任,吃的也是本地的钱粮,是不入“流”的。 而就在这些“吏”里头,典史却特出一头。 这个小小的职位,是非常规设置的职位,大县事务繁忙,根据需要,可以报请设置一到四名典史,各自分管一块事务,小县就可能一个都没有。 独自分管一块事务这件事本身,其实已经接近“官”,而按照惯例,一旦国家的官员不够用了,是会优先从全国各地的典史中选拔人才,转为流官的。 甚至于,在很多郡,大县的典史凭借着身在场内的优势,被“查特异,举茂才”的例子,也是数见不鲜。 所以,典史是很不一样的吏。 翎州乃是通衢之地,人口众多,流动人口也多,又是郡治所在,向来都是顶级的大县,因此,三名典史几乎是常设。 这三位典史,每一个都是真正有权柄的。 周昂的老爹当年二十出头就靠自己爬到了这个位子上,绝对可以算是年轻有为,甚至假以时日,不管是举茂才,还是转流官,前途都不可限量——可惜,他做典史还不到三年,忽然生了一场大病,没熬过来,死了。 蒸蒸日上的周家,从此迎头向下,一蹶不振。 十多年过去,他的妻子儿女,甚至已经落魄到了现在的境地。 但周昂老爹短短六七年的“官”场生涯,虽然并没有留下充沛的财产供儿女挥霍,却还是留下了许多遗泽。 一是他把周昂的大伯安排进一家本地的私学里教,即便他死了,人家也依然顾念旧情,周昂的大伯就一直教到现在,二是他死后又时隔数年,周昂的伯兄周晔,还依然借了他的一份情,挤进了翎州县衙。 甚至往小了说,街坊里杀猪的陆春生,到现在都时常对周家三口人有所接济。 所以,周昂自小去到大伯任教的地方启蒙读,是没有认真拿过束脩的,近乎免费读,大伯和伯兄那边,每个月也都会送一点钱粮过来——每次周蔡氏都是一再推拒,但十几年了,他们还是每个月都给。 站在现在这个周昂的角度来理解,他觉得一可能这就是宗亲社会的特点,二则是不得不承认,自己那位“老爹”的做人,实在是太成功了。 只不过在过去,无论是只知道读的周昂,还是他的母亲,都远没有这位老爹的那份聪明,所以根本就不懂得该怎么才能更好地利用他留下的这份恩泽。 “不过……现在我来了!”周昂心想。 自己虽说也大学毕业没几年,但好歹也是在一家大公司做到年薪二十万的人了,他自认为自己的眼界和见识,可不是过去那个周昂能比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六章 家族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顺着这个思路,就好比时间与人物织成的被扯起了一根线,连带着,整张都被周昂一把掀了起来。 一时之间,他脑海里闪电般掠过许多念头。 想到就去做!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把事情理出一个脉络来,周昂随后就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扭头瞥见一摞线装上的蓝布头巾,取了来拍打一下,拿了带子,仿着记忆中的做法,自己把头巾带好了——在这个世界,这叫正装。 男子二十而冠,加冠就算成年人,但读人又讲究个束发而读——七八岁之前,扎个小赳赳就成,那叫总角,但七八岁了,要开始读了,出去要见世面,就得郑重地把头发都扎起来,就叫“束发”。 要是发髻上再包个头巾,就比较讲究了,这就好比现代社会,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同学弄一身小西装穿上,就显得很郑重,参加个典礼什么的都没问题。 周昂幼年丧父,但束发读的事儿并没有耽误,虽然到现在还未加冠,只有名,没有字,也就是没有成为法理意义上的成年人,但规矩并不是死的,带上头巾出门,走到哪里,大家都会以成年人的的规格来对待他了。 按说去自己的亲大伯家,戴头巾反倒显得过于正式了些,但周昂却觉得,这一步是必须的——越是亲近的人,自己越是有必要透过一些细节的东西告诉大家,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周昂了,我正在做出改变! 因为过去的那个周昂,实在是太宅太呆气了! ………… 收拾完自己,周昂还特意跑到院子的水缸前低头打量了一番,觉得可以了,这才随手带上门,也没有什么锁,迈步就上了街。 大唐国实行里坊制,据说国都长安有一百二十八坊,翎州自然是没法比的,但三十六坊的规模,搁在四十一个郡治里头,也已经不小。 周家搬过一次家,周昂的老爹过世前置办的大宅子,在靖安坊,那里住的都不是普通人家,周家当时的宅子,在那里算小的,也有前后四进,家中已开始配上了仆奴十余人,但周昂的老爹临死之前就在病榻上,做主把那宅子卖了! 才住了一年而已,说卖就卖了! 据说卖了一大笔钱,但这笔钱去哪儿了,周昂始终不得而知。 后来周昂的父亲一死,母亲周蔡氏就将家中仆奴尽数遣散,带着一儿一女,搬家到了现在住的这套破败宅院——据说这里是周家的祖宅。 这里的名字很大气,叫万岁坊,但住的都是像周家这样的贫苦人家。 陆春生父子俩在报国寺给人打工,负责杀猪,家境已算殷实。则这万岁坊的贫困程度,可想而知。 周昂的大伯家,并不住在万岁坊。 早年周昂的老爹混得阔气,敢到靖安坊里置办大宅,周昂的伯父也是跟着沾了光的,他们一家在城东北的静善坊,置办了一套前后两进的小宅子。 两坊之间直线距离,感觉也就一两千米,但进出都要走坊门,路程就一下子远了起来。 周昂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边赶路过去,一边略带些好地张望着街道两边的风景。 时间赶得巧,不然周昂也不会非得现在就出门。 今天是四月初七,正是各官署、衙门、学校、私塾等等的休沐之日。 也就是说,今天大家都不上班。 大伯和大哥,十有八九都在家。 而果然,等周昂赶到大伯家的时候,拍了门径直进去,大伯和伯兄正在洗头。 周昂的伯父周安显是已经洗好,正披散着头发坐在太阳下梳着头发等着干,伯兄周晔就正在洗——周昂直接推门就进,算是无礼,但院子里的人一看来的是他,倒也不觉怎样。因为不是外人。 周昂进了院子就问好,“见过伯父、伯娘,大哥安好,嫂嫂好!” “好!好!”大家都回应着。 周晔的一双儿女这时候也被奶奶招呼着,让叫人,就都有模有样地给叔叔问安,周昂笑着应了,忽然想起来自己该多少带点零食什么的。 这时候伯父周安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周昂就说:“我寻大哥有些事情。” 于是周安就不细问,只是又道:“你母亲和妹妹都好吧?” 周昂答:“都好。最近有些忙,母亲让我代她给伯父伯娘问安。” 周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犹豫片刻,说:“你母亲是个好逞强的人。” 许是觉得自己不该当着儿子对母亲多加什么评点,话说完就又转了方向,问:“近来读如何?可有所得呀?” 周昂笑笑,说:“正做了几篇新文,改天一定拿过来请伯父斧正。” 周安笑着点头,摸了摸羊角胡,说:“正该如此,读要日日新,又日新,作文也要日日不辍,天长日久,自有所得。” 周昂笑着答应了。 又过一阵,周昂与伯娘说着闲话,周晔终于洗完了,这时周安却站起身来,说:“你们说话吧,我去看会儿。” 又叮嘱,“你既来了,中午就留下吃饭。” 周昂却并不答应,只笑着说:“我与大哥说完事情就要回去呢,家里还有些事情,改天过来给伯父伯娘问安,再陪您喝酒。” 于是周安摆摆手,自去了。 他家宅子前后两进,周晔两口子住在前院,家里的一个丫鬟、一个仆妇、两个男仆,都跟着住前院,周安老两口带着孙子孙女和一个丫鬟住在后院。 周安一走,周晔擦着头发,拉着周昂到堂屋口坐下,晒着太阳,很随意的样子,问:“昂弟说寻我有事,是什么事?” 周昂说:“我前几天,得了场小病……” “啊?”周晔有些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不来告诉我一声?” 周昂笑道:“小病,已经好了!” 周晔这时候却是认真地打量他几眼,蹙眉,道:“脸色确是有些不大好,你回去当继续调养几日,最好还是去看看大夫,不要老是自己硬撑着!” 虽然能感知到这关怀的真切,周昂却只是笑笑,没接话。 停顿了片刻,他才又说:“病了这几日,我仔细思量,觉得自己年纪也已老大,却每日只知读,母亲和妹妹每日介如此辛苦,实在有些不妥。我就想着,大哥每日在县衙里行走,认识的人多,能否帮我打听打听,哪里有什么适合我做的事情,我想多少做点事。” 他一行说,周晔一行讶然地看着他,在他的印象里,自己这位弟弟可不是什么能言善道的人。今天倒是有些意外了。 等他说完,周晔想了想,问:“可是看病把钱花光了?若是缺钱,你只管说话,不必如此。” 周昂笑,“不是的,只是想多少做些事情。” 周晔有些蹙眉,问:“那还读不读了?” 周昂说:“正要说呢,若能不太忙,使我每日还能有些时间读,才是最好。” 听到这里,周晔大约是明白了。 想了片刻,他道:“你愿意找些事情做,替叔母分担些,本是好事。但读就是读,读出头,本就不易,哪里是你三心二意还能成的?” 说到这里,他颇有些“长兄为父”的样子,很耐心地安排道:“你且不要着急,只管用心读,便是接下来没有什么出头的机会,为兄也定会想办法给你安排一份前程……至少,你去学里教的路子,总是可以走通的。” 周昂闻言笑了笑,却仍是道:“我只是想找个活儿。” 周晔闻言愣了一下,认真地看他。 在他的认知里,自家这位弟弟向来是个闷葫芦,读就还好,字写得尤其好,却不是什么有主见有能为的人。是以他从小就觉得,虽然父亲那一辈,叔父的确是特出的人才,但到了自己这一辈,却是正好反过来,自己这位昂弟的性格禀赋,颇有些近似自己的父亲,反倒自己更像叔父。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认识,在他心里,是早就已经大包大揽地把自己这位叔伯弟弟未来的事情,都盘算在内了——跟自己的叔父当初安排自己父亲一样,他的打算也是如果将来读不成,可以让这位昂弟去到学里教。他就算学问不大,给孩子启蒙总是没问题的。 谁曾想,自己这弟弟倒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安分。 这个时候,他心中颇有些不悦,感觉事情出了岔子一般,眉头微蹙,就要说话,却在忽然间一抬头的工夫,一眼瞥见了周昂的头巾。 他当时就愣了一下。 此时再看自己这位昂弟,他的眼神下意识地就认真了许多,这时才发现,他脸上虽然面带微笑,但那笑容之中,却似乎带着一抹说不出的坚持,与坚定。 顿了顿,他心中有许多念头闪过,最后道:“我此前没有留意这方面的事情,今日休沐,且不说,待我明日回到衙门打听一下,明日晚间,必有消息与你!” 周昂闻言,当时就笑着起身,道:“那我就等大哥的消息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七章 陆春生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不顾自己这位伯兄周晔眼中的讶异和探究神色,周昂婉拒了对方的留饭,也没再往后院去拜辞伯父,径直便出了门来。 然而到这个时候,今天早上吸收的那点儿“阳气”,似乎已经耗光了。 就连昨天晚上一夜没睡的疲惫,也有些汹涌袭来的意思。 周昂心中默算了一下去崇光坊转一圈所需要的距离,又抬头看看太阳,最终还是迈步往那边赶了过去——他近乎直觉地认为,那狐妖应该还待在翎州城内,于是便觉芒刺在背,恨不得早一刻找到能解救自己的那个人。 而且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寻思过这件事,如果万一那个人实在找不到,自己就要去本地比较著名的几家佛寺和道观去走一走。 一般来说,念佛修道的人,都会比较擅长怪力乱神之类的事情。 硬挺着来到崇光坊,他收摄心神,注意着路两边的行人,又刻意跑到专卖文房四宝的那几家店门口转悠了好半天,甚至还进了几家代表性的店铺去描述和打听了一下,可惜却一无所得。 站在大概是自己那天遇到那中年人的街道上,周昂仔细地回想,仍是只记得那人身量高大,似乎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袍子,有胡须,面相有些俊朗且威严,但再多的东西,就实在是回忆不起来了——毕竟那天真的只是匆匆一面。 但周昂没有灰心,又花了半个时辰,在崇光坊内转了一圈,看看日头,距离晌午还早,他决定到南边客栈云集的光寿坊去转转——那里不光客栈货栈多,因为距离码头近的关系,酒楼茶肆也是最多。 然而,一直到下午已经大约两三点钟的光景,他已经累得几乎不剩分毫力气了,光寿坊那边的酒楼、茶肆、客栈也几乎打听了个遍,他还是毫无所得。 找人的资料太简单也太模糊了。 身材高大是怎么个高大法儿?穿月白色袍子的街上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到最后实在无奈,周昂只好拖着疲惫到极点的身体,赶回家去。 他推门进去时,院子里依旧无人,但两条拉起来的晾衣绳上,却已经几乎都晾满了衣服,院子里的两道“小水渠”越发的显眼了些。 甚至有部分衣服,看上去都已经干了。 但母亲和小妹却还没洗完。 推开房门进去坐了片刻,他起身跑到厨房拿了瓢,往锅里添了两瓢水,打量一下厨房里所剩不多的柴禾,又多少有些头大。 人常说开门七件事,分别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柴,家住城里的人,每一根柴禾也都是花钱买来的,必须得省着用。 但他还是不想像过去那样渴了就直接喝凉水。 于是学着引火烧水。 等水烧开又冷凉了,勉强先灌了个水饱,他这才觉得精神了些,但这个时候,饿劲儿又上来了,且比刚才的渴还觉火烧火燎的难受。 过去的周昂可是从来没进过厨房的,不过现在他还是决定要亲自做饭。 母亲洗了一天的衣服回来,肯定累得够呛,自己现在就把饭做起来,等她回来,倒是能有一口现成的饭吃,多少也算帮了点忙了。 反正现在家里的饭也好做……是太好做了! 锅里煮上豆子,蒸屉上放个大陶碗,洗干净的青菜切好放进去,加一点猪油,只能加一点点,不能多,再加一点点盐,也得少加,不能多,然后把一家人晚饭份儿的杂粮饼子也放蒸屉上,就直接烧火就成了。 豆子煮烂了,饭就做好了。 就算是想做别的饭,也根本没材料,而且也没钱去买别的食材。 于是,说干就干,院子里自家种的有青葵,也有莴笋,都是翎州百姓家常吃的青菜。周昂去拔了一大把青葵,摘好洗净,很快就把需要的一切收拾进锅里了。 他这边锅底烧起,眼看已经差不多可以停火了,正好就听见门外传来了母亲和妹妹的开门和说话声。 “是昂儿回来了吗?” 周昂走出去,“娘,是我。” 周蔡氏松了口气的样子,“我说怎么远远看着,是咱们家的烟囱起了烟,我们还以为是家里走了水了!你怎么……” 她说话间愣在那里,小丫头周子和却已经怀里抱着大盆子笑起来。 周昂前后两辈子都没烧过锅,不免有些灰头土脸,却是他这个读人身上,从未曾出现过的滑稽模样。 周昂憨憨地冲自家小妹露出一个笑脸儿,笑着说:“娘,我把饭做好了。” 这下子母女俩尽皆讶然。 一脸稀地先放下手里的盆子进厨房去一看,周蔡氏又有些心疼——柴禾少了好多!至少够她烧一顿半的!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欣喜的事情。 她回转身来,看着自己小女儿脸上嬉笑的样子,却是板起脸,正色道:“昂儿,你想做些事情帮帮娘,这份心思娘知道了,但以后你还是不要进厨房了。” 周昂有些愕然。 周蔡氏就又解释道:“你是个读人,当多存几分体面!岂不闻君子远庖厨吗?娘虽不读,不识字,当日却也听你爹解过这句话,他说,君子远庖厨,不只是因为庖厨是污秽之地,很脏,也不只是因为庖厨是杀戮之地,有碍君子仁心,更关键的是,一个读的人,要远离这些东西,才能让自己心静。什么事情都需要你来操心,还哪里有心去记?” 周昂没想到,自己做了顿饭,居然反过来被教训了一通。 见母亲说得认真,连小妹都绷着脸儿认真地听,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笑了笑,说:“我知道了娘。”——何必非得拧着来呢? 周蔡氏这才笑着点点头,脸上有些慈祥的笑意,说:“不过今天嘛,吃一顿我昂儿做的饭,倒也不错。” 小妹这才又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哥,你鼻子上有灰!” 一家三口正站在厨房门口说笑,连最后洗出来的这批衣服都还没有来得及晾,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喊:“嫂夫人在家吗?” 这声音一听就熟,小丫头周子和赶紧跑过去开门。 门一开,果然是陆春生父子俩前后脚进来了,儿子陆进手里还拎着一挂猪下水——这爷俩给人的第一印象都异常深刻,关键字就一个:壮! 周昂自己的个头儿算比较高挑了,用这个世界的计量单位来说,身高近八尺,而且他才十八岁,要是能吃点有营养的,估计还能再长点。 他伯兄周晔的个子,能有个七尺五寸,是正常身高中偏稍微高一点的那种。 但陆春生的个头儿,少说也得是身长九尺有余,而且膀大腰圆皮肤黑,典型的叫人望而生畏不敢惹那种。他儿子陆进甚至比他还要高了半头。 进周家的大门,当爹的还好,只是下意识地弯个腰进,陆进就真的是必须得弯腰才行了,不然要撞脑袋——周昂不知道他这到没到身长十尺的程度! 度量衡这个东西,不直接对比的话,不大容易分清详细的区别,如果这个世界的所谓一丈十六尺,也是三米的话,那这个陆进的身高,就是大概一米九。 但他看着比一米九还要高一些似的。 关键是按照记忆,这小子今年才十七岁,比周昂还小一岁! 陆春生祖上就以杀猪宰牛为业,后来周昂的老爹进了衙门,很快就把他弄进去,做了衙役,这一干就是六七年,算是个大跟班。 有周昂的老爹保着,他就在那几年里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端的是滋润,连媳妇都是挑个白净的娶进门,儿子生下来果然就跟着白了不少——陆春生这个名字,据说都是周昂的老爹给后改的,陆进这个名字,也是他给起的。 只可惜,周昂的老爹死了没两年,陆春生就犯了事,家中资财尽数吐出,这才借着周昂老爹的一点面子,勉强脱了罪,不得已重操旧业,跑去报国寺帮和尚们杀猪去了——他人太老实了,玩起心计来,又哪里是衙门里那些人的对手! 此时进了门来,陆家父子都垂着手,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恭谨,陆春生脸上露出标志性的憨厚笑容,先冲周蔡氏一礼,然后还又对周昂和周子和各施了一礼,这才道:“嫂嫂,俺听说最近少爷身上有些不大爽利,今日就特意挑了一挂最好的下水,拿来给少爷补补身子。” 说话间,他还抬头又看了周昂一眼。见他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似乎是想问问,但到底也没有开口。 他的话说完,陆进已经赶紧往前走两步,把一挂下水递过来,同时瓮声瓮气地说:“伯娘好!少爷好!小姐好!” 周蔡氏叹口气,不接东西,只是问:“花了多少?” 陆春生面露憨笑,“不值什么钱!俺们就在那里杀猪,自有些面子的,比外面买的,要便宜许多!这东西别看腌臜,油水却大,给少爷补身子最合适。” 说话间,他又抬头看了周昂一眼,见他虽然灰头土脸,但脸膛红扑扑的,神气倒是颇觉旺健,便有些很是高兴的样子,憨憨地笑着,冲周昂点了点头。 此时,周蔡氏又叹口气,到底还是伸手把东西接了过来,说:“怕又是你们父子俩一两日的辛苦钱没了。唉……他没事,你们也看见了,已经没事了,以后千万不要再花这些冤枉钱,你可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了!” 陆春生仍是憨笑着,随后道:“既然少爷已经大好,那自是最好不过了!……如此,俺就不耽误嫂嫂做活儿了。” 于是他居然一刻都不停,施了一礼,转身带着儿子走了。 爷俩进院子前后呆了也没超过两分钟的光景。 周蔡氏站在院子里沉默有顷,才又叹口气,转身对周昂道:“昂儿啊,他日你若是勉强谋生也就罢了,你若是有你爹三分能为,但凡挣出个头脸,定要记得拉扯这父子俩一遭,也算全了当初你父亲与陆春生这段情谊。” 周昂闻言也是沉默片刻,然后才缓缓地道:“诺!儿子记下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八章 吃肉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周家一年也吃不上几顿肉。 如果吃肉,一有可能是陆春生给送来点,但一般不会像这次那么多,也不一定是猪下水,那往往都不是买的,是顺出来的,二有可能是周昂的大伯周安的学里分给老师们的束脩,他们家一般不留,打发人给送过来,再不然就是过年过节的时候,周安会亲自过来一趟,送些精粮米面和肉。 除此之外,周昂过去十年的记忆里,几乎没有第三种情况。 肉多好吃啊,谁不想吃肉啊! 大人还好些,孩子更扛不住,小丫头周子和平常已经够懂事了,这会子眼看着母亲舀了两瓢清水把那挂下水泡上,虽说也跟着晾衣服去了,但眼神儿还是止不住地就往盆子那儿飘。 最后一批衣服晾上,一家人先把周昂刚才做好的饭给盛出来吃了。 这点饭,只够垫个肚子底儿的。 吃过饭把干了的衣服收起来,趁着天还没黑,再检查一遍,衣服有破的、烂的,周蔡氏一般都顺手给客人缝缝补补,虽然并不额外收钱,但却会赢得许多的回头客,甚至很多常年往翎州走货的客商,只认准了周蔡氏。 若是往常,这个时候一边收衣服一边缝缝补补,要一直弄到天黑,然后周蔡氏和周子和娘俩,就要出去给客人还衣服,并且赶在坊门落锁之前回来。 但今天,天还大亮着,只把急等着明天就要的衣服收拾完了,周蔡氏也不说什么,带着周子和就出了门,等她们送完了衣服回来,天才刚擦黑。 大锅里起上水,开始炖肉。 猪下水也是肉。 猪肝一个,猪肺两个,猪心一个,都是好东西。 而且在这个年头来说,虽然有钱人家是不吃下水的,但对于穷苦人家来说,这玩意儿含脂肪多,又便宜,反倒是逢年过节时最解馋的好东西。 一挂下水进了锅,周蔡氏抹头进了周昂的房间,小心地把篮子摘下来,从篮子最底下摸出一个带着字迹的小纸包来,打开来看,里面竟是一把花椒。 周家院子里有四五棵花椒树,每年总能收个七八两晒干的花椒,但家里没肉可吃,留它无用,拿去换了钱,就能变成周昂的笔墨。 只不过,她还是会多少留一点。 一小把花椒一把葱蒜都撒下去,大火烧起来,锅里咕嘟咕嘟,很快肉香就飘满了院子。 周子和一边烧火一边咽口水。 等到肉炖好起了锅,热汤热水的捞出来,周蔡氏先就拿个陶碗,放了一块猪肺进去,吩咐周子和,“热,小心烫手,去给陆家送去。” 周子和愣了一下。 周昂却是很快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当时便笑着道:“还是我去吧!” 谁知周蔡氏却扭头瞥他一眼,表情有些严肃,道:“你是主家,你去送,让他们怎么接?”把碗又杵给周子和,“丫头,你去!” 周昂有些愕然的工夫,周子和已经接过陶碗,脆脆地答应了一声,转身端着碗出了门——周昂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笑着道:“跑慢点儿,我们等你回来,我保证不偷吃!” 小丫头周子和闻言就在门口站下,冲周昂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然后关门走了。周蔡氏在厨房里也是哑然失笑——今天倒是觉得儿子活泼了许多,看来身体果然是大好了。 剩下的东西都盛到碗里,周昂耸鼻子闻了闻,还是有点腥膻。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个年代的猪虽然也阉割,但没有各种配好的饲料,没有各种激素催着长,生长周期长得多,肉更老,自然味道就更大些,再加上炖肉的料其实根本没放什么,一点葱蒜花椒不顶什么事儿的。 要搁在现代社会,这种粗糙处理的猪下水,周昂是实在没兴趣,但对于现在的这具身体来说,就连这种腥膻的味道,都能勾出他的馋虫来。 饿呀!馋呀! 周子和很快就端着空碗回来了,一脸新地说:“娘,娘,陆大叔还谢我呢!” 周蔡氏却只是笑笑,并不解释。 剩下的心肝肺趁热切了,装到陶碗里,往饭桌上一放,旁边的碗里放了些盐巴,三碗热腾腾的肉汤也端上来,油腻腻的飘着一层油,除了葱花之外,还又放了些葵菜、莴笋片进去,煞是馋人。 周蔡氏这才招呼自己的一双儿女,说:“过来吧,坐下,吃吧!蘸着盐吃!” 说话间,她竟是罕见地主动夹了一片肝,轻轻地在盐碗里蘸了一下,放进嘴里,然后周子和就开动了。 周昂还好些,再怎么饿,毕竟是大人了,而且也发自内心的不怎么稀罕这个,但小丫头周子和的吃相可就难看了些。 然而很快,周昂就发现,除了开头第一筷子,母亲竟是再没下筷,只是面带笑容地看着一双儿女,时不时端起她那清汤寡水的肉汤来喝一口。 周昂想了想,没说什么,假装没看见。 盐是苦的,而且肉里其实本来就放盐了,但周子和吃的时候还是喜欢多多地蘸盐,蘸得多了,她又觉得心疼,再抖落回去。 这年头猪都长得小,内脏当然也小,但一块猪肝一块猪肺一颗猪心加一起,仍是切了满满一大碗还挂了尖。 兄妹俩吃得很开心,周蔡氏也很开心。 只不过,眼看半碗多猪杂下肚,周子和居然就停了筷子,笑眯眯地说:“娘,哥,我吃饱了!”——哪里有可能是真吃饱了! 这一次没等到周蔡氏说话,周昂开口说:“吃吧,天热了,东西不能放的!” 周子和有点不大好意思地看看母亲,再看看哥哥,说:“可是……陆大叔送东西来,是给哥哥补身子的……娘也没怎么吃呢。” 周昂笑起来,抄起筷子夹了一大筷子,不等周蔡氏反应过来,已经放到了她的汤碗里,这才对周子和说:“现在放心吃吧!” 周蔡氏犹豫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略显诧异地看了儿子一眼。 周子和到底还是没抗住肉的诱惑,再次低头吃了起来。 于是,就那么满满的一大碗猪杂,被吃过晚饭后的一家人又给吃了个精光。 这大概是小丫头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吃得最饱、最满足的一次饭了,吃完了饭,她又嚷着撑得肚子疼,非得让母亲给揉肚子。 周昂也觉得这顿饭吃下去,颇觉元气饱满,就走到院子里散了会儿步,然后心里一动,打起拳来——那是那熟悉的感觉,舒服的凉气嗖嗖地往身体里面钻。 三通简陋版太极拳打完,神清气健。 他忽然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有灵气的世界。 不过随后他却又自嘲地笑了笑:有没有灵气不好说,但自己这套太极拳十有八九就是心理作用而已! 要是这么一套丢三落四的简陋版太极拳都能让自己灵气灌体,那只怕这个世界上早就已经剑仙满天飞了。 入了夜周家是轻易不舍得点灯的,只先借着月光,把又已经干了的衣服都收到屋里来,周蔡氏叮嘱了周昂一句,“病才刚好,今晚就不要读了,早些睡。”然后就带着周子和一块儿去躺下了。 周昂果然就听话地没有读,早早地就上床休息了。 只是,躺在床上,他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回想起今天这一天,他摇了摇头,笑笑,又翻个身之后,许是疲惫之极了,他就这么睡了过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九章 安全感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一夜无梦。 但醒来的时候,周昂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愣怔了好久他才发现,天居然还是黑着的——可惜没有闹钟,也没有手机,他无从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了。 而且,虽然能从窗口看到月亮处在什么位置,但长久的都市生活和准确时间的轻易可得,使他根本就无从根据月亮的位置来判断出什么东西。 他只知道,此刻窗外万籁俱寂。 仔细听,有细微的风声,似乎隐约还有虫鸣。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是他穿越来到这个新世界之后的第一觉,似乎睡的时间并不长,至少是外面还看不出一丁点要天亮的意思。 但这一刻,他却偏偏真的是彻底清醒了。 肚子里是饱的,嘴里还有些腥膻气,隐约发臭。 以周家的日子,当然买不起漱口擦牙的青盐。 周昂缓缓地叹了口气,待眼睛基本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他仔细而又谨慎地在房间内又认真地扫描了一圈,确认除了自己之外,的确没有任何人在,这才松了口气,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这时候他才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应该是被潜意识里的担心,给吓醒的! 他是真的害怕那狐妖会忽然杀个回马枪! 因为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闭上眼睛松口气,然后忽然睁开——房间里依然没有任何人。 他的身体终于真正地放松,并渐渐地瘫下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房顶处完全看不到的黑暗,心里不知怎么就乱七八糟地想起了事情: 已经入夏了,过些天就得想办法把屋顶走一边泥,不然一场暴雨落下来,屋子里怕是要漏雨漏得没法住人。 天开始热了,时阴时雨的,这几天得提醒娘多备些柴禾,得太阳就拉出来摊开晒着,免得连着下几天雨,家里连锅水都烧不开。 对了,水缸里还剩个底儿了,明天去提水吧。 或许已经是今天了。 也不知道大哥能不能给打听到什么好的活儿。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该到哪里去找那个中年人,自己完全茫然,没有丝毫头绪! 他忽然掀被子坐起来,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烦躁,就翻身下来,摸索着,趿拉上鞋子,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干脆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又打开堂屋的门,走到了院子里——从小就被父母教育,要把事情考虑到前面,不要事急临头了再着急,所以这么多年过来,他都是习惯未雨绸缪的去处理所有事情。 却唯独这件事情,让他第一次有些慌了神。 颇有一种无处发力的感觉。 但那个人,又必须找到!不然就真的可能会死! 他趿拉着鞋子,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圈,进到厨房,找到水瓢,出来掀开缸盖舀了半瓢水,不管凉热,漱起口来。 一边漱口,感觉着凉水在自己口舌间乱撞,他一边仔细地回想自己在刚刚过去的这一天里做过的事情——尤其是在崇光坊和光寿坊找人的过程。 思路肯定没错,过程也算细致,但人就是没找到。 怎么办? 他压住声音,把嘴里的漱口水喷出来,叹了口气。 明天再去! 还是崇光坊和光寿坊! 因为这两处地方人流量最大。前者针对本地人,后者主要是外来的流动人口。 如果明天还是找不到……那就再找! 三天,对,至少找三天,就盯着这两个坊! 但如果三天还是找不到,且没有丝毫可能的线索,那就不能在这一条道上走到黑了,接下来的目标,就要放到城里的各处佛寺和道观那里。 时下风俗,寺庙和道观也是接待客人入住的,只要你给的钱够了,不烧香也是香客。甚至于,据说报国寺的客舍多达上百间,房费并不便宜,却常常一室难求。而事实上,报国寺做的生意多了去了,也不止客栈这一桩。 所以,那里也往往都人流量不小,找人必须得去。 而且……必须要考虑的是,如果到最后,哪里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该怎么办? 还是那句话,佛寺道观往往比较擅长应对些怪力乱神的事情! 正好一边找人,一边打听着,总会有办法的! 心思定下,又是一口水喷出去,觉得嘴里的臭味没了,他起身把瓢放回厨房,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躺下,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睡,必须睡! 死在狐妖手里没什么可怕的,被她给吓死才叫真丢人! ………… 天刚亮,周昂就起床了。 洗漱罢,他在院子里很认真地打起拳来,一直到打了几遍太极拳,母亲和妹妹才起来,见他竟起得那么早,都有些讶异。 周昂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着说:“不知道是不是生病添精神,昨天感觉病一下子轻了许多,就觉得自己特别精神,今天更精神。” 于是母亲和妹妹都为他似是而非的胡说八道笑起来。 等一家人吃过早饭,母亲和妹妹照例前后脚出去洗衣服了,周昂就再次出门,准备把昨天找过的地方,再逐一的、精细的扒拉一遍。 然而这一天,他从太阳初初升起时出门,直到下午大约三四点钟,估摸着母亲和妹妹也要回来了,才回家,却一无所得。 崇光坊又找了一遍,到处打听,光寿坊的客栈、酒楼、茶肆逐一问过去,他甚至连各大货栈都问过了,却没有人见过他描述的那个人。 下意识地想过要不要贴个寻人启事什么的,连稿子都想了个开头了,却随后就被脑海里的记忆给否了——在大唐国,不经过衙门批准用过印的告示,是没人敢往外贴的,只要抓住,就是上枷的重罪! 回到家里等饭的功夫,他还要想办法跟母亲解释自己这两天没在家读,都是出门干嘛去了——还好他向来老实,从不说瞎话,母亲周蔡氏并不会怀疑有它。 一家人吃过“下午饭”,母亲和妹妹重又忙活起来,周昂则跑回自己屋里开始练字,几百个字端端正正地写出来,才觉得自己多少又镇定了一些。 傍晚时分,伯兄周晔如约而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十章 临时工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仅仅一天的时间,周晔竟真的给周昂找到了一份挺不错的工作。 替人抄写佛经。 本地望族之一的陈氏,家里老夫人眼见最近几年一连生了四个曾孙女,却一个曾孙子都没有,便亲自去报国寺烧香,佛前许下诺言,只要给她一个曾孙,她就要为佛祖重塑金身,吃长斋,七十二盏琉璃灯点足一整年。除此之外,还要使人抄写一万份《金刚经》散人,以广布佛法。 说来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佛法真的广大无边,总之,这边愿许下,过了没几个月,老夫人果然就添了一个曾孙子。 于是,陈家当然要认认真真的还愿。 周晔道:“我已打听清楚,一份《金刚经》,约莫五千字,陈家供纸供墨供笔,只是要字体方正者方可。允许拿回自己家来抄,时间自己安排。每抄写一份,可得润笔五十文钱。这钱虽不多,但也不少了。关键这是奉佛的好事,是积攒功德的!你想,就昂弟你的所求来说,这可不正是最合适的?” 这当然是最合适的的好工作! 关键是专业很对口,而且还是临时工,不必去考虑这个年代一旦去谁家打工,就一辈子贴上人家的标签这种糟心事。 虽然一份经文就多达五千字,抄写一份实在不易,但五十文的工钱,也的确不低——四月份,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的价格是最贵的,斗米也不过五十文钱上下而已。杂粮当然更便宜! 换个角度来说,周昂的母亲周蔡氏和妹妹周子和忙碌一整日,为人洗衣服晾衣服缝缝补补再送回去,所得也不过十几文钱上下,还得说是现在的旺季!赶到客商少的时候,固然清闲,一天所入甚至不到十文钱! 而如果认真抄写心无旁骛的话,周昂觉得一天抄写一份《金刚经》,得五十文的酬劳,应该是问题不大的。 当然,缺点就是这毕竟是临时工。 抄写一万份《金刚经》堪称工程浩大,但想挣这份钱的读人怕也不少,至少聚个百十人肯定是毫无问题的,多了来说,几百人也不在话下,每人每天能抄一份,这活儿很可能也就是一两个月就结束了。 但对周昂来说,也已经足够。 说起这个不得不提,据脑海中此前留下来的记忆,周昂得知,在这个世界,似乎已经有了成规模成体系的雕版印刷术,主要就是用来印刷各种儒释道的经典。周昂平常要读的儒家六经,当然在列,佛家典籍,也尽数在列。 但可笑而又无奈的是,周昂要读,最经济实惠的办法,还是自己抄,而有钱人许愿供奉佛祖,要送人的经,又觉得印刷出来的显不出奉佛的虔诚。 至于活字印刷,那是想也别想的,完全没市场。 所以手工抄写,才是这个时代文化传播的主流。 这时候,周昂大喜之下,自然是连忙道谢。 周晔哈哈一笑,道:“既然昂弟你也觉得不错,明日便可去靖安坊陈宅,去二门,只说是翎州县许典史荐的便是。以你那一笔好字,此事断断是错不了的!” 周昂闻言再次道谢,周晔眼见事情了结,当即便起身要走,周昂倒是也不虚留,一直送到大门外,这才回去。 周蔡氏忙着在外面晾衣服,等周晔一走,她就问:“你大哥过来,这是有事?” 事情没有稳当之前,周昂并不准备多说什么,就只是回答道:“此前我委托大哥帮我打听些事情,有了些结果,他过来告诉我一声。” 周蔡氏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第二天一早起来吃过饭,周昂就在母亲和妹妹之后,再次出了门。 但他却并没有直奔靖安坊。 赚钱的事情很重要,尤其是自己当下的这个家境,不怕从小事开始,赚一点钱来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同时寻找新的门路,这是他一定要做的事情,但这件事情的优先等级,却肯定要排在狐妖的威胁后面。 所以他今天依旧去了崇光坊和光寿坊。 前后两世,都不是什么马虎大意的粗糙人,尽管心里越来越急,但越是着急,他就越是表现得格外镇定,找起人来,也越发的仔细、耐心。 然而无奈的是,这并不是找到那个中年人的充分条件。 于是,他再一次一无所获。 等到中午时分,眼看太阳已经开始往西走,他无奈地暂时结束了自己的寻人,转而去了靖安坊——他必须先把这件事确定下来。 陈家的宅院占地颇广,且非常好找。 周昂按照大哥周晔的交待,找到二门,向门子说明来意,对方很快就引他进去,三转两转,进了一座花厅。 是一位看起来像是私塾先生一样的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接待了他。 周昂直接报上来意,按照伯兄周晔的指点,说是翎州县典史许忠推荐来的——这个荐人是很关键的,没有引荐人,人家压根儿也信不过你,不会跟你打交道。 那人叫陈靖,原来是陈氏家学里的一位塾师,最近陈氏这边添了新丁,家里家外忙作一团,他就暂时过来负责一点找人抄写《金刚经》的事情。 问过周昂的姓名、师承、来历,他有些讶异,问:“灵江院里的周安周子泰,你可认识?” 周昂当即肃然,认真地道:“那是家伯父!” 陈靖先是哈哈一笑,旋即又有些黯然,道:“这么说,已经故去的周定周子平,是你的父亲?” 这回轮到周昂有些讶然了。 他道:“正是。先生认识我父亲?” 陈靖叹了口气,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笑道:“既然是你,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按照规矩,我还是要看看你的字的!” 说话间,他已经起身,从旁边的案上拿过一张裁好的纸张,又指了指案上翻开的,道:“笔砚都在,烦请贤侄抄写一页。” 这一声贤侄喊出来,周昂就知道彼此之间应该真的是有些渊源了。 不过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却并不多问,过去坐下后调整心境,提起笔来,认真地抄了一页,等写完了,吹一吹,拿起来,认真地交给了那位陈靖陈先生。 虽然他知道,自己写字中间,那人其实一直都看着呢。 此时陈靖接过这一页字去,果然也并不看,转身取过一本印刷本《金刚经》,一小卷上好的纸,三杆新毛笔,以及一方油纸包着的墨锭,道:“这是五份的经文所需,你可以拿回去了!记得认真些,经文不得有错讹,不得涂抹删改,这里的纸,是有多余的,你尽可以放心用!” 周昂犹豫了一下,接过东西,深施一礼,道:“谢谢世叔!” 然而那陈靖却当即道:“要叫世伯!” 周昂愣了一下,笑笑,道:“如此多谢世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如是我闻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下午吃过饭之后,周蔡氏和周子和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忙忙碌碌着。 天光还早。 周昂在自己的案上,把下午从陈氏拿回来的东西逐一打开。 墨是上好的松烟墨,应该有过特殊的调香,不算顶级,但肯定是过去的周昂用不起的,拿起来放到鼻端轻嗅,有一种说不出的淡雅清香。 笔是上等羊毫,韧且饱满有骨。 纸是上好的竹川纸。细腻平整洁白,甚至隐隐有些光泽。 笔墨自不必说,纸是已经统一裁好的,大约三十多厘米宽,也就是一尺八寸,长则应该是四尺八寸,估量着也就是一米欠一点儿,九十公分左右,正是时下流行的所谓“八八纸”。 数一数,那位陈靖伯父给的这一卷纸,一共是三十五张。 这是典型的要写成长卷的做法。 一共五份《金刚经》的量,每份应用纸六张,还有五张的冗余,是备错的。 这种活儿就不好干了。 如果是一张一张的小纸,写完了合成一本,这种活儿好干,容错率高,写错一个字,也不过浪费一张小纸,成本有限,但这种大纸,虽然可以单张写完了再往一块儿粘,使它连成一“卷”,但容错率还是极大地降低了。 一不留神写错一个字,不但浪费一张很贵的大纸,而且前头写的大几百字也随之作废了。与之一同浪费的,还有时间。 这么一算,五十文抄写一份的价格,其实也不算贵了。 心里思量着,抽出一张纸来,再把其它的都先收好,把这张纸在案上展开抹平,压上镇纸,周昂习惯性地审视着,心里忖度着写法。 这年头的读人,毛笔是唯一的写工具,纸的量往这里一摆,字数又在那里放着,基本上就知道该把字写到多大了。 但还是要拿手比划着,再计算一下。 因为失误不起。 算好了数,周昂深吸一口气,开始研墨。 研墨的工夫,其实也是静心的工夫——他最近几天心里都颇不宁静,今天尤其觉得垂头丧气。他甚至不知道如果找不到那中年人来救命,自己还能活几天。 这个时间,完全取决于狐妖何时发现自己还活着,完全不由自己掌控。 按理说,这种状态下的人,实在是不适合做抄经这种精细活儿。 但周昂还是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雕版印刷线装本《金刚经》摊开在案头,拿东西压好。 提笔,舔墨。 他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当头写下——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法会因由分第一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 没有句读,经文不是很熟。 前后两世,周昂都对佛学毫无研究。 如果是前世来读,这经文肯定会觉拗口难诵,但这辈子别管文采如何,底子却是着实深厚的,读这经,丝毫不觉为难。 初初开写时,他极谨慎,看一段,默诵,然后字字斟酌落笔。 这样去写,速度当然极慢。 但写着写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逐渐沉浸到这件事情里,在忽然的某一刻,周昂觉得自己的状态似乎有点怪异。 好像所有的事情全都忘了,自己整个人完全都在这一件事情里。 仍是一如刚才那般的看一段默诵一段,然后落笔,但莫名就觉得头脑越来越清明,只匆匆一眼瞥过去,两页经文已是入眼,便觉已经能熟读成诵,当即欣然落笔,字体毫无凝滞,工整且挥洒。回头对照,一字不差。 这种状态,相当神。 中间翻页,墨水不够了再研一些,一张纸写罢换一张纸,都全然没有打断这种妙的节奏。 甚至写着写着,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周身上下的所有毛孔都渐渐打开了,就如同自己早上起来打太极拳时候的状态,有丝丝凉气顺着周身上下所有张开的毛孔,往身体里钻——这不但让他的头脑越发清明,而且身体也异常的舒服与受用。 一直到忽然的某一刻,似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周昂才忽然觉醒过来——回头一看,却是母亲周蔡氏站在门口,说:“真要再继续写字,也该掌上灯再写,这样写字,是要坏眼睛的。” 周昂忽然回神,这才惊觉天竟然已经近乎全黑了。 可就在刚才,他分明还觉得那经文上的字迹无比清晰,而自己的落笔也是丝毫不觉视力有什么问题! 随意答应了一声,眼见母亲出去了,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经文,却见天光黑暗,经文已经模糊难辨,再看自己抄写的大纸,甚至只能模糊地辨认出字迹,知道自己大概写到了那里——无字的部分,是隐隐有些白光的。 他不由啧然称。 赶紧手脚麻利地掌了灯,此时再看,案上那一摞手抄本线装的上头,自己竟是已经抄完了四页纸,而手头上的这一张,也已经写了大半。 粗略估计,刚才这段时间,自己约莫已经抄了四千字上下! 虽然没有准确的计时,但自己吃完饭坐下那时候,大概就是下午三点半到四点,而眼下这个夏初时令,天黑到这种程度,会让母亲进来提醒自己掌灯,也不过就是七点钟顶天了——大概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自己居然抄了四千字的经! 这可是毛笔字! 而且自己居然丝毫不觉疲惫! 周昂惊讶不已! 这时候下意识地有些担心,刚才黑暗中抄写的经文,会不会是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他小心地捧过已经写好的四页经文,铺在面前从头细看。 第一页前半部分,字写的端方持重,的确是自己穿越过来之后很轻易地就捡起来的原来那个周昂的笔迹。 但到了第一页的后半部分,自己的字迹似乎开始有所变化。 端方而舒展。 翻过看第二页,越发舒展且清朗。 所谓洋洋洒洒,不过如是。 而等到第三页第四页,以及写到一半的第五页的时候,即便是周昂这个上辈子没写过毛笔字,全仗着前身遗留的记忆碎片里的一点底子的人,都已经看出来,这字体,已经恍惚若有骨。 而且关键的是,四千字通篇看过来,竟没有一处错字! ………… 趴在油灯前,一页一页地再看一遍,稳重如周昂,也是忍不住小声说:“卧槽,写的真好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一两银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这一次,绝对不是幻觉,不是意淫,不是心理作用! 他确定有些妙的事情,已经发生。 一时间,他忽然有些亢奋。 噗地一声吹熄了刺鼻的油灯,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端正自己的心态,强迫自己的心重新安定下来,过了好一阵子,这才重新睁开眼睛,往面前写到一半的《金刚经》上看过去。 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清。 他不甘心,却也并不灰心,再次闭上眼睛,让自己更加的安静下来,又过了好一阵子,才重新睁开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片刻之后,他心有恍悟,重新把油灯点上,发现墨水不够了,又重新研了墨,这才深吸一口气,找到刚才断掉的字句,重新默诵并抄写起来。 态度端慎,面容肃然。 然而,他期待着的刚才的那种神的状态,却始终没来。 终于把这张大纸写完,他又回头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错字,小心地吹一吹,收起来,身体并不觉怎么疲累,但眼睛却已经让油灯给熏得有些酸涩。 周昂心里控制不住地多少有些失望。 显然刚才那种状态不是自己想要它就会来。 但还剩最后一张大纸,还剩几百字而已,当然要抄完它。 想了想,周昂无奈地摇了摇头,侧耳倾听,房间里院子里已经没有什么动静,想来母亲和妹妹都已经睡了。 于是他取过第六张纸,展平了,镇纸压好,认真地开始抄写。 他确定自己在很认真地投入打太极拳的时候,那种妙的感觉是会来的,他也同样确定当自己认真去抄写经文的时候,那种感觉也会来。 只是那种感觉会来的极缓慢,而且完全不由自己做主。 所以他决定,等到明天天亮了,再通过太极拳和抄经,去进行各种各样的试验,找到让那种状态尽快出来的办法——他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着某种规律,只是目前自己还没有掌握罢了。 一旦掌握,那种状态将会来得越来越容易。 只不过今天晚上就不太适合继续尝试了。一来天已经很晚了,点油灯抄写,既费钱又熏眼睛,二来明天还要早起去继续找人。 于是他收敛心神,认真地默诵和抄写——还剩最后几百字,却没有了刚才那种状态的加持,自然要像最开始的时候那样认真才行。 错一个字,可就要浪费一整张纸。 说来也怪,他心里不惦记这件事情了,强迫自己把所有心神都用到抄经上去,那种怪的感觉却在忽然的某一刻又来了! 也就是两页经、百余字的工夫,不知不觉的,周昂就觉得自己的手速快了起来,翻看、默诵、抄写、舔墨的速度,都不知不觉就快了起来。 身在那种状态里,周昂第一时间就察觉到:那感觉又回来了! 于是他堪称速度飞快地抄完了整本经。 放下笔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尽管有了那种状态的加持,但油灯依然是味道熏人且伤眼睛的。 不过这都是小事情了。 周昂一脸欣悦地看着自己的成就,既感慨于五十文钱就这么到手了,又忍不住再次为自己刚才的那种状态而啧啧称。 这时他自然已经明白:心静,心无旁骛,才是进入那种状态的关键。 或许,运动和阅读,都能让人心静? 他不确定。 他只是知道,自己似乎忽然一下推开了一扇大门。 尽管他并不知道门后到底有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扇大门,但这样的玄妙而又玄的经历,却让他忍不住想要继续向下探究。 不过,他毕竟算是个有自制力的人,而且也实在是不想让油灯继续熏着眼睛了,于是把自己的作品又欣赏过一遍之后,他小心地按照次序把这一整份的手抄《金刚经》收起来,笔洗出来,剩余的纸张也都归拢好,随后就翻身上床,吹熄了油灯,决定明天再继续探索这些玄妙。 然而这天夜里,他居然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他眼睛都是红的,整个人都显得很没有精神,一直到洗漱罢,迎着第一缕阳光站在院子里认真地打过几遍拳,任由周身上下万千毛孔打开,阵阵凉风往身体里钻,他才觉得精神饱满了不少。 今天上午他要做的,依然是找人。 只不过今天他决定要暂时放弃崇光坊和光寿坊了。 他首先去了就在旁边那个坊的一家本地著名的寺院,叫天应寺。 翎州乃是大城,城内城外,寺庙道观数量不少,大则如报国寺,占了大半个坊的地面,据说寺内和尚有数百人,每日香客如云,小则如天应寺,大殿、禅房加在一起,只有三进的院子,在此修持的僧人,不过十几人而已。 周昂无意拜佛,既不烧香也不许愿,就只当自己是个观光者,进了寺门,礼貌性地走走看看,与知客僧闲聊几句,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就刻意露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告辞了出来。那里僧人也显得寡趣,并不热络。 又去了第二家,是一处叫青云观的道观。 这里规模也不大,但道人看见周昂进门,却显得相当热络,且极擅察言观色,发现周昂把话题往怪力乱神上去引,当即就推销起了秘制的符箓。 镇邪、驱妖、护宅、聚福……他家的符箓作用极多、威力极大。 周昂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问售价几何。 道士略沉吟,应该是观察了一下周昂的衣着、气色,然后才说,制符箓非得道大能不可为,且极耗法力,因此……一两银子一道符。 大唐国立制,铜钱是基本货币单位,一枚称一文,一千文为一贯。金银等则为贵金属,其实原本并不在币制里,但随着立国日久,商贸发达,仅以铜钱为货币,实在是太重、太不易携带了,于是银子开始进入货币体系。 一直到几十年前,连朝廷都承认了银子是正式货币,并且标定一两银子可兑钱一贯。但实际上呢,银子毕竟是贵金属,是稀缺的东西,而且老百姓使用银子的几率太低了,只有豪商大贾们,为携带方便计,才更喜欢用银子。 但偏偏他们喜欢银子又不止是因为它的便于携带和交易,还喜欢收藏。 举凡富户,都以家中藏有银锭若干,为豪奢之本。最有钱的大商户,甚至喜欢自己弄了模子自己铸银锭来收藏。 银子本来就缺,如此一来,市面上越发银贵钱贱,一两银子可兑一千文钱的办法,施行了没几年,就连官府都扛不住了,只能放任钱价自己跌下去,一直跌到一两银子兑钱大约一千两百文左右,才基本稳住,到现在,据周昂脑海中的记忆,市面上一两银子,大约可以轻易兑换到一千两百五十个铜钱。 周昂显然没有那么多钱。 他穿越过来到现在,还没见过银子长什么样呢! 于是面对那道人期待的眼神,他不由哑然失笑,摇头,摆手,一副很是失望的样子,道:“一两银子就可买一张,怎么可能是真的!” 言罢,满脸失意而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大石桥旁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好字!好字!” 一位管家模样的人手里拿着经卷,不由得连连称赞。 连续两天,周昂一早起来就去翎州城里的各处寺庙与道观游览,约莫中午时分回家,开始抄写《金刚经》,除了下午吃饭时会被打断一下,其它时间就是一直在那里认真地抄写——在初步总结出一点点规律之后,他抄经时已经可以做到很快就进入那种妙的状态。 而在这种状态的加持下,即便每次都只抄写到天黑便止,他也依然可以游刃有余地每天抄写出两份经卷。 也就是说,他可以用半天时间,就抄写出一万字! 而且字迹工整漂亮,毫无错讹之处。 于是,只用了三天,他就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份计件工作。 而今天一大早起来,他先就带上自己的工作成果,来到了靖安坊陈家,准备先把自己的工钱结算一下。 到了门口说明来意,他很快就被门子带进去,但这次却没有去周昂上次来时去的那间花厅,而是到了一座小院里。而负责这件事的人,也已经不是他的那位世伯陈靖,反而换成了面前这位管家模样的人。 等前面的一个读人不那么顺利地交上了四份经卷,轮到他,经卷一递过去,立刻就博得了那位“审稿人”的称赞。 五份未经粘合的半成品逐一翻看过去,那人是越看越赞,等到所有经卷全都看过一遍,那人回头笑道:“少兄真是一笔好字啊!” 周昂闻言笑了笑,道了声“过奖”,然后把剩下的纸、两支未曾动用的羊毫笔,以及剩下约莫三分之一的松香墨,都递了过去,道:“这是剩下的。” 那人愣了一下,旋即失笑。 “少兄是个认真的人!竟诚实至此!” 他笑着赞了一句,然后道:“这些东西,笔且不说,无论少兄抄写了几份,府上都不会再收回,若是不够,甚至还可以再来取。这纸和墨若有剩余,少兄便尽管留着自用就是。既给了,也是不会再要回来的。” 周昂恍然,笑着点了点头,道:“如此……多谢了!” 那人笑笑,坐下提笔问了姓名,先写一张揭帖,附在周昂送来的五份经文上,然后又拿过一张用了花押的小纸来,写上:着即结经文五份,合钱二百五十文整。 写完了,他又取一卷纸、一锭墨,加上那张纸,递过来,等周昂接过去之后,取出花名册来,一边把笔递给周昂,指着让他签字确认领取了一份纸墨,一边道:“西厢房里便有一位账房在,少兄待会儿出去,自领了润笔便是。” 周昂签了名出来,到西厢房里把纸条一递,果然就痛快地结算了一串青钱。 二百五十个铜钱,圆形方孔,用绳子串成一串,掂起来很有手感,看上去很有质感——周昂也不怕人家账房笑话,就在当面用手扒拉着逐一清点了一下。 二百五十文,一个不少。 道了谢出来,站在廊子下迎着日光,他忍不住把手里的一串钱举起来,认真地打量了片刻——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赚到的第一笔钱。 甚至也完全可以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见到钱。 据说这铜钱并不是全铜,而是几种金属按照一定的比例兑到一起融化后铸成的,当然,铜应该是占大头的,不然就应该叫锡钱或铅钱了。 但融铸铜钱的所有金属里,铜却肯定是最贵的一种。所以各种金属在里面所占的比例到底是多少,就不大好说了。 反正大家都管铜钱叫“青钱”,绝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看上去已经不是铜应该有的那种红金颜色,反而是一种冷青色。 二百五十文的一小串拎在手里,果然是“青蛇也似的一串钱”。 把钱放到衣襟里,抱着纸墨与两杆笔,他没急着第一时间回家,而是转道先去了崇光坊——上好的大米,现价五十四文一斗,童叟无欺,米质不霉不潮,光洁如碎玉。 选了一间门脸大的粮铺,问清了价格,周昂小心地解开绳子,数着数儿,撸下五十四个钱来。于是,新鲜到手的铜钱离手,塞在腰里带了一路的粮袋子里,装了一斗上好的大米。 等回到家时,母亲和妹妹却好不在,无人分享这种收获的喜悦,他只好先把东西都放到自己案上,留着待会儿中午回来再全家高兴一下,然后简单收拾一番,身上第一次揣上了十几枚铜钱,又出了门。 找人还是要找的。 虽然几天过去,他已经有些越找越失望,偶尔午夜梦回自己把自己吓醒,也会下意识地忍不住幻想:万一那狐妖吸干了我的阳气,已经转移地图了呢? 但每一次,理智都会帮助他收束并掐灭这种心存侥幸的幻想。 即便幻想得成,即便现在就明明白白的知道,那狐妖已经离开,且永不再来,他也绝不会放弃对那个中年人的寻找。 因为他确切的知道,这个世界是真的有妖怪的! 这个走了,谁敢保证自己不会在某一天忽然遇到下一个妖怪? 在一个有着打破了正常人类能力极限的人或妖存在的世界上,毫无疑问,这种超越极限的力量,绝对是值得被追逐的! 甚至比功名利禄更值得拥有! 再加上自穿越以来,在打太极拳,以及抄写经文的时候,自己进入的那种妙的状态,也实在是让人心生向往——他觉得,那顺着自己周身上下所有毛孔吹入骨髓的凉风,很可能就是这个世界有着超凡存在的基础。 而自己身上那种状态的存在,就说明自己已经有了那个基础。 这种情况下,只要还有一线机会,当然要努力去寻找到那个能辨认出妖气的人,并尝试一下,看能不能有机会接触到这个世界潜藏在正常社会表象之下的神秘内在。 ………… 今天兜里有钱了,他去的是翎州城最著名也是规模最大的寺庙。 报国寺。 就是陆春生和陆进父子俩为人家杀猪的那个报国寺。 有一个怪的规律就是,和尚总是比道士更会做买卖。 报国寺位于忠义坊,刚进了坊门,就已经能看到寺庙门口那片占地面积颇大的广场,以及广场上那熙熙攘攘的人流——这倒不是独创。 三年前,此前那个周昂十五岁,曾与郡中不少读人结伴,一起去过国都长安,当时名儒杜陵杜子山先生在长安城外设帐授学,所有人都可以去免费听课,于是往者如云,周昂也在他帐下听了半年多的课。 后来实在没钱了,这才无奈离开。 读期间,他曾与同学结伴,先后两次游览长安,多少也算见识了一下长安的繁华。而在国都长安,有一座著名的大慈恩寺,也是如此的会做买卖,甚至规模比这个还大了许多。 此时进了忠义坊,远远看到报国寺门口广场上的热闹,有些触景生情,使得周昂下意识地就回想起了当初在长安城逛大慈恩寺的一些记忆片段。 这里的设置,似乎就是在刻意的模仿大慈恩寺。 寺庙正门凹进去,在门口留下一片大广场不说,沿着广场一周,庙里还建起了一大圈的门面,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卖什么的都有。 报国寺本就香客众多,人流量自然能带来消费,而店铺的富集,也反过来越发促进了人流量的加大,以至于使得这报国寺门前广场的热闹程度,竟是丝毫不输专门开店铺做生意的崇光坊。 光是这些店铺的租金,每年就都是好大一笔钱。 而且,这报国寺不但收租子收的溜,自己还亲自下场,经营许多的产业——比如多达百余间禅房的客舍,再比如远近驰名的烤猪。 是的,和尚就是在卖烤猪! 他们不杀猪,而且据说烤出来自己也不吃,因为这都是佛门戒律里明确规定了不允许的事情,但戒律里却没有规定他们不可以烤猪来卖! 周昂到广场上逛了一圈,还特意到卖烤猪的铺子门口去看了看——一个胖大的和尚坐在当门的柜台里面,看见周昂探头,就直接道:“尚未出炉,午时再来!” 据说这家铺子每天都会做十几只烤猪,午时开卖,不到傍晚就能卖光! 周昂摇头走开,进到报国寺里面,却也无心去瞻仰大雄宝殿里的金身,只是扯住一个扫地的僧人,问客舍在哪里,得到指路之后,便一路找过去。 客舍处有两位僧人正在当值,但一听说不是入住,只是找人,就不太有精神,勉强听周昂形容了一遍,两人都想了想,纷纷摇头。 “不曾见过施主所说之人。” ………… 出了忠义坊,往南就是大石桥坊。 灵江水盛时颇显浩荡,到了冬日水枯时,水面也有十几丈宽,进了翎州城地界的时候,它从城西南进,自城东南出,沿途经过两座水门、四个坊,这四个坊分别是右灵江坊、大石桥坊、安民坊和左灵江坊。 其中安民坊是标准意义上的船运中心和造船中心,安民坊往北,就是光寿坊,客栈、货栈、酒楼、茶肆,满街都是。 至于大石桥坊,顾名思义,那里应该是有一座大石桥的,但其实,这座真正能沟通灵江南北的大石桥,反倒是位于大石桥坊和安民坊的中间。 也即翎州城真正的南北主干道上。 而大石桥坊内的灵江南北两岸,住的几乎全都是靠水吃水的人家。以力工为主,据说私寮暗娼半掩门之类的,也不少。 周昂从忠义坊出来,情绪有些低落,信步向南,很快就到了灵江边。 江面上船行如织。 风帆高张,犁起白浪。 周昂知道,从这里沿着江堤往下游走,过安民坊,去到左灵江坊,就一定能在水边看到母亲周蔡氏,和小妹周子和正在水边辛苦地洗衣服。 他没有上桥,只是走到桥旁的江堤上,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身前的江面,缓缓地叹了口气——怎么办呢? 总得再想想办法,再这么继续找下去,几乎完全看不到希望啊! 必须得想个新办法了! 实在不行,要不要从伯兄周晔那里着手,尝试着动用一下县衙的力量? 要说找人,县衙里的那帮衙役可是很厉害的! 但那需要花钱,花很多的钱! 上头交代下来的差事,看不到利,他们就随便应付一下,事情能过去就成,过不去也是能拖就拖。但只要有利可图,哪怕是普通老百姓找他们帮忙,只要把钱花到位了,这帮人手上随时可以把翎州城内的车船店脚牙都给扯起来,形成一张无比密集的情报。 找个人而已,随随便便的事! 但是……我没钱! 所以此路不通。 还是只能自己一点一点的去找,去碰机缘! 迎着江面,吹着徐徐而来的江风,周昂再次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那是一种明知道机会就在那里,但自己偏偏找不到关键钥匙的感觉! 然而恰在此时,他的叹息刚刚出口,却忽然听见有人在身侧说:“少兄年纪轻轻,将有大作为于天下,何故临江叹息啊?” 周昂闻言霍然转身。 看清说话人的那一刻,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天地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周昂愣了一会儿,忽然兜头就是一揖,“先生救我!” 没错,面前这人正是他在城里转悠几天遍寻不着的那中年人。 当初只有匆匆一面,别的都可能会搞错,但这种卓然飘逸的气质,周昂却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扭头忽然看见他的那一刻,周昂心中瞬间狂喜! 这就好比是在沙漠中跋涉数日,已经快要渴死的人,忽然得到了一瓶冰镇阔乐的感觉——周昂也并没有刻意去掩饰自己的狂喜之态。 那人闻言失笑,“你要我救你?” 周昂道:“正是。” 那人又笑,“可我观你现在神清气健,身上妖气早已不见踪影,想来是另有遇,已经把那妖怪之事给化解了,还要我救你什么?” 周昂闻言愣了一下,不过想想,对方能看出自己身上没了妖气,实属正常,便当即道:“我虽侥幸未死,但那妖怪尚在,随时都可能来取我性命!” 那人当即颌首,“那就是要我去除妖!” 周昂当即点头,道:“没错。” 那人道:“此事容易!但你打算如何酬谢我?” 周昂迟疑一下,问:“先生想要什么?” 那人闻言不假思索,道:“需一百九十六文钱即可!” 周昂闻言刚想开口,却又愣住——卧槽,一百九十六文钱?这也太巧了吧? 他在一两个小时以前,刚刚拿到自己赚的二百五十文钱的酬劳,买一斗大米花了五十四文,别的什么都没舍得买,可巧手里正好剩下一百九十六文。 这个…… 周昂笑得有点发虚,不由道:“先生真神人也!” 那人大笑,问:“如何?这笔钱,舍得否?” 舍得那当然是……也可以舍得的,但这个时候,周昂却道:“先生道法通神,实在是令人向往,小生不才,想要……” 他一句话没说完,那人已然摆手,“我不修道!何来道法?” 周昂愣了一下,然后道:“小生是说先生之法术……” 那人摇头,“法术,小道也,我不修持!” 周昂又愣,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人见周昂不说话,笑着问:“这妖怪,除不除?” 周昂深吸一口气,道:“相比起请先生出手除妖,小生更想拜入先生门下。” 那人闻言收起笑容,问:“为何?” 周昂当即道:“鱼否?渔也!” 那人抚须,叹口气,道:“修持之路,晦涩艰深,歧路无穷,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此非汝所能持也!” 周昂闻言赶紧又是兜头一揖,“小子之心坚定,万望先生成全!” 那人闻言却只是摇头,道:“快把一百九十六文钱拿来,我为你除妖去!” 周昂忽然问:“拜先生为师,需要什么束脩?” 那人愣了一下,神情严肃,问:“你真要拜师?” “真要拜师!”周昂毫无犹疑。 那人叹口气,道:“可是我之山门,不过寥寥数人,无甚势力,不足以供你仗势欺人。” 周昂道:“我不欺人。” 那人又道:“我之山门,不过陋室三间,既无权贵相交游,又无豪贵供香火,不足以让你衣食无忧。” 周昂道:“我家中房屋亦漏雨!” 那人闻言哈哈大笑,“汝竟诚实若此?” 顿了顿,他道:“也罢,随我来!” 周昂大喜过望,却见那人转头迈步上了大石桥,当即就追了过去。 “师傅要带我去山门么?” 那人摆手,大袖飘飘,“休得聒噪,随我来就是!” 于是周昂闭嘴。 那人身材高大,脚步亦极快,最开始周昂大步跟随,不觉有异,但走出不过一里多地,眼看翎州城南门在望,他已经累得有些气喘。 而道人仍健步如飞,刻不稍停。 很快周昂就越跟越吃力——那人看起来动作舒缓,但走起路来跟正常人跑步差不多了,速度极快。 还好,很快就到了翎州城南门。 不过出城不比进城,出城很快。于是出了门洞,那人再次大袖翩飞,脚步如飞一般往前走,周昂只好卖力地跟上。 出城又行三里地,周昂死而复生之后的虚弱,已经尽数上来了。 然而又走不过一两里地,那人却忽然停下了。 等周昂一步跟上来,他抬手一指道旁青山,问:“看,那就是我山门。” 顺着他手所指,周昂仰头看过去,却只看到了一片青山。 扭头看看那人,却见他脸上带笑,手仍是指着那座山峰——周昂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什么都没有!那只是一座平常无的青山。 于是他诚实地说:“小生……弟子什么都没看到?” 那人闻言笑笑,忽然从怀内拿出一块竹牌来,递给周昂——说是竹牌,好像又不是竹子的,入手温润,难辨材质,上面雕刻着一座小庙的样子。 此时,那人道:“你现在再看呢?” 周昂闻言抬头,登时吓了一跳。 卧槽……顺着他手所指,就在刚才自己看过去明明只是一片青山的地方,此刻竟是突兀地出现了一座不甚起眼的小院。 而且就在自己的面前,此刻竟也忽然出现了一道宽可供两人并行的石径——只一眼看过去便可以知道,这石径怕不少说也有数百年了! 石径飘摇入山,正是通往那山间小院的。 周昂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片刻后,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这场景,以前只在影视剧里出现过,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能在现场亲身的5D体验一次! 待喘息稍匀,他指着那山间小院,和通往小院的石径,问:“敢问先生……呃,师傅,这是幻化出来的,假的,还是……” “自然是真的!” 那人洒然一笑,道:“走吧!随我上山!” 说话间,他大袖飘摇,快步登山。周昂刚把气喘匀了,又赶紧大步跟上,没爬多高,就再次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 幸而那小院只在半山腰处,并不算高,不等周昂的体力槽彻底耗尽,两人便已经顺着石径,到了院门前。 周昂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只见那小院的大门也很是矮小,而且也是茅草铺顶,看上去并不比自己家的院门好到哪里去,只不过门上挂着一块不大的匾额,上面写着两个篆字,字体刚劲雄发。 那两个字是:天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山门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柴门破烂,一碰就开,却只开到一半。 大手使劲一推,吱呀一声,门开了。 山下看着小,走进去却发现,这是一个面积比周昂家大了至少两三倍的院子。 正房五间,带走廊,西厢另有配房三间,东南角那明显是茅厕。 西厢房门口有棵枣树,枝丫干枯无叶,大概是已经死了。 庭中有一鱼缸,不高,阔口,大腹便便,两片睡莲叶子飘在水面上,青青荷叶下,似有两尾红鲤款款游动。 走进院子里才发现,这里的院墙,包括走廊,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未曾修缮和维护过了——那走廊原本应该是雕梁画栋的,但现在却斑驳脱落得只剩下一些不辨纹饰的残片,还零星缀在上面。 撑起走廊的四根大柱上的红漆,也早已剥落得只剩斑点。 但这还不是最让周昂诧异的,最让他惊愕的是,那枣树下竟然还有一堆扫起来的积雪,尚未融化! 或者说,是正在融化。 室内有童子的读声传来—— “……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明日徐公来,孰视之,自以为不如;窥镜而自视,又弗如远甚。暮寝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周昂仍在呆呆地看着那堆积雪。 现在这个春末夏初时候,院子里还有积雪,实在是太不可理解了。 此时,房内童子的读声已经停下,等周昂回过神来,扭头看向门口的时候,却见走廊下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两个人。 一富态老者,穿深蓝葛布大袍,系玄色丝带,腰坠美玉,看着年约五六十岁上下,长须髯,须发皆已花白,拢着手站在那里,面带笑容。 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大男孩,穿着青色直裰,腰系草绳,容貌俊逸,眸中若有流光,华彩照人,眼神惊讶而又似乎满含期待。 带周昂进门的那中年人,此时缓缓开口,道:“你既入我门墙,当识此二人!长者名郑桓,字昭明,汝之二师叔,幼者名敖春,昭明之徒孙,汝之师侄。” 说到这里,他指向自己,道:“我名徐甫,字子美。” 周昂刚拱起手来,尚未说话,徐甫已经又道:“入我门墙,并无规矩,亦无一应繁琐礼仪,汝今可就在这院中,对天地一叩首即可。” 周昂闻言迟疑了一下,却是没说话,只是撩起下摆,当即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趴下,对着门口一叩首。 但抬起头来,他却忍不住问:“只一叩首么?” 按照他过去前后两世的经验,太过繁琐的就不说了,一般拜师什么的,至少也得有个拜师礼,怎么也得三拜四拜之类的,才显得郑重。 但此时徐甫闻言却是笑道:“我的弟子,不拜众生,不拜先贤,亦不拜神佛。只天地,应当一拜。余者,便是你师父我,也不过一稽首足矣。” 周昂没敢再问,当即起身,却仍是对着自己的师父徐甫深施一礼,叫了声,“弟子周昂,拜见师父!” 徐甫倒是并未驳斥,只微微摇了下头,道:“见过你师叔吧!” 于是周昂转身,对着已经避开了门口的富态老者,也就是他的师叔郑桓认真一拜,道:“弟子周昂,见过师叔。” 那郑桓缓缓颌首,道了声,“好!好!” 声音敦厚。 徐甫此时又道:“刚才便曾对你说过,我这山门,不过寥寥数人,今日你已经大半见到,你有一位三师叔,近日却好不在,改日有缘再见吧!近日你既入了我门墙,我山门就算是共有五人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那大男孩敖春,道:“你当见过你师伯!” 那孩子眸光一转,竟是问:“不应该是师叔吗?” 徐甫愕然,片刻后,道:“你虽入门早,但你的师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缘入门,因此,当是师伯才对。” 敖春的眼睛转了转,似乎想通了,很快就端正身子,板板正正地冲周昂施了一礼,口称,“弟子敖春,见过师伯!” 周昂挤出一抹笑,点了点头。 他总觉得这孩子有点怪。 此时徐甫似乎甚是满意,又问:“周昂,你可有表字了?” 周昂老实地回答:“弟子今年十八,没有表字。” 徐甫捻须,片刻后,道:“你既入我门墙,我当为你取一表字。你名昂,便取个字,叫子修吧!” 周昂当即再次施礼,道:“谢师父赐字。” 徐甫颌首,转头对郑桓道:“既如此,我就不进去了,你且带他几日。” 言罢,竟是转身出门,就在周昂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并不回头地大步下山去了——这是什么情况?我师父刚收我做徒弟,然后就自己走了? 此时,郑桓一边命小敖春去关好门,一边冲周昂招手,道:“来!” 周昂无暇多想,快步过去,随郑桓进了房。 这房子建得相当高,很阔气的感觉,只是内部一如外间,颇有些年久失修的感觉,不过相比起外面,它还是要略好一些而已。 五间正房,中间的三间是打通了的,显然是充作大殿,或者叫客厅来使用,但周昂一进去就又发现,这大殿里空荡荡的,只是有四个蒲团摆在中间,旁边桌椅之类的日常家居自是尽有的,却缺了很重要的一些东西。 比如说…… 师父虽然说不修道,但咱好歹也得算是一家门派吧?就算是大殿里不放神仙的尊位,按照影视剧里演的、小说里写的,一般也得挂几张前辈先贤的画像不是? 这至少显得咱们有点底蕴啊! 但是没有,大殿里既没有塑像,也没有画像。 仔细看,正中间靠墙的那张大桌子上,倒是好像摆了个牌子,周昂凑近去一看,却还是那两个字:天地。 这次是竖着写的而已。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举动,郑桓笑着道:“不必找了,咱们山门既无先贤可塑,又无大德可立,也就只好写上‘天地’两个字,做个意思罢了!其实也是不拜的。天也,无边宽广,地也,无边厚重,何须你我来拜!” 周昂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又见自己这位叫郑桓的师叔一直笑容慈和,似乎是位宽厚长者,就忍不住问出口来,“师叔,咱们山门为什么人那么少啊?不是说修仙的门派,动辄都占了几座山峰,成百上千的弟子吗?” 郑桓果然有问就答,却是笑道:“现在算多的了!三十年前我入门的时候,山门里只有你师父一个人!” 周昂闻言,不由讶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束脩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周昂觉得自己加入的这个门派,真是处处都透着诡异与神秘。 这时候,他忍不住就顺着郑师叔的话题又追问一句,“那不对呀,师叔,要是你进门的时候,山门里只有我师父一个人的话,那你……” 问到半路,他忽然想明白了。 也不算是想明白了,主要是此时敖春已经关好了大门回来,看见他,周昂忽然一下子想到关于他的神操作——这位小朋友已经入门了,但是还没有师父! 果然,这个时候郑桓郑师叔就笑眯眯地道:“当时你师父对我说,他不能收我做徒弟,所以我只能做他的师弟。” 周昂不解,问:“为什么?” 郑师叔仍是笑眯眯,“别问,以后自然会知道。” 周昂讶然,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正站在一边好地打量自己的敖春,指指他,问:“那敖春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不等郑师叔回答,敖春小朋友自己就已经开口道:“我师爷爷说我天赋太差了,别说给大爷爷当徒弟,连给我师爷爷当徒弟都不行,但又不忍心丢下我,就替我师父先收个徒弟。——我是大爷爷捡回来的。” 周昂恍然大悟。 虽然有点绕,但他的确是觉得自己已经勉强理解自己所在的这家“山门”的收徒逻辑了——那就是无所谓逻辑,自己那位师父觉得你是什么档位的,就别管什么先后,直接给你安装到那个档位上。 可是他还有疑问,就又问:“那……师叔,刚才我进门的时候,看到那棵枣树底下,居然还有一堆雪,这个天气,怎么可能会还有雪没化呢?” 郑桓闻言仍是笑眯眯,道:“正在化,别急,快化完了。” 周昂无言以对。 这叫什么回答? 但这个时候,似乎是被周昂的各种问题给问得有些厌倦了,郑桓就吩咐道:“敖春,你带你师伯到院子里走走看看,让他熟悉熟悉。” 敖春闻言,躬身应了声“是”,然后就仰着头看周昂,“师伯,走吧?” 于是周昂跟着他出了大殿。 院子就那么大,屋子就那么几间,其实哪有什么太多需要看的。 大殿三间不必说,大家的日常活动、读、上课和练习的地方,大殿西边一间,说是叫“藏经阁”,推门进去,里面倒是有一排架,但架上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靠另外一边墙还放着一张案,有文房四宝,但屋子里居然还放了一张床——原来这里兼了郑师叔的卧室。 而大殿东边一间,敖春说他不能进,因为那是大爷爷的卧室。 然后就是西厢房三间,最北边一间,有床无铺,说是三师叔曾经睡过的地方,中间一间,有床有铺,是敖春的房间,最南边一间,进去一看,有口锅,但却只是支在一个铁架子上,并没有灶台,而且屋子里一览无余,也没有什么柴禾。 然后……剩下的茅厕周昂就不准备参观了。 参观完,周昂心里登时就凉了半截。 这院子,感觉比自己家里也富裕不到哪里去——他倒不是贪图人家门派富裕才要拜师的,主要还是真的想要接触并学习这个世界的那些神秘的东西,一个家底儿如此破落的小门派,实在是让人怀疑他能传授给自己什么真本事啊! 犹豫了一下,眼看小朋友敖春应该是觉得带自己转完了,任务完成,就要回大殿里交差去,周昂叫住他,小声问:“敖春,你在这里几年了?” 敖春闻言站定,朗声回答:“回禀师叔,弟子自记事的时候起,就在这里了。” 周昂点点头,又问:“刚才进门的时候,我听你在读,你在这里,你师爷爷都是教你什么?” 敖春道:“回禀师叔,师爷爷教我读、写字、打坐、做饭。还教我一些拳法。” “还教你做饭?”周昂讶然。 但他没想到,他这么一问,敖春反倒更讶然,“是啊?我们要吃饭啊,当然要学做饭。” 周昂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于是爷俩重新回到大殿。 这就算是熟悉完了。 周昂得出的结果就是,这里很穷,这里目前已经没有留给自己的床位了。而且这里喜欢让小孩子做饭。 大殿之内,郑桓郑师叔依旧笑眯眯的,见两人回来,就笑着道:“敖春,我要跟你师叔说些事情了,你且去外面院子里背。” 敖春答应一声,过去案上拿了自己的,出去了。 目送他离开,周昂回过身来,郑桓这才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道:“如今你就算是入门了,从明天开始,你师父不在,就由师叔负责给你授业解惑。” 周昂闻言肃然,认真地道:“谢过师叔。” 郑桓又道:“你也看见了,咱们这里是很宽敞的,如果你要留在山门内住宿的话,可以与敖春睡一个房间。” 周昂回想了一下敖春的那张小床,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必了师叔,虽然山门内颇为宽敞,但弟子家中离此不远,每日走来听讲亦可。” 郑桓闻言点点头,道:“如此甚好。甚好啊!” 顿了顿,忽然问:“你师父收你入门,跟你提过束脩的事情吗?” 周昂愣了一下,然后摇头,道:“暂时没有。” “唔……这样啊!”郑桓摸着胡子,道:“虽然不知道你能在咱们山门学习多久,不过束脩还是要给的。” 周昂道:“这是自然。不知道……需要什么束脩?” 郑桓又摸摸胡子,笑道:“我看……就一百九十六文钱吧?钱什么都能买嘛!对吧?你看如何?” 你们又来! 周昂心里忽然抽了一下。 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你们这是仗着自己能掐会算吧?知道我有且只有一百九十六文钱,所以卡着最大的数要对吧? 但这个时候,尽管他觉得自己此刻肯定笑得很僵硬,却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如师叔所言,弟子正好有一百九十六文,只是此刻不曾带在身上,待明日再来,却好为师叔奉上。” 郑桓闻言当即道:“无妨,无妨!只要你同意就好了!” 说话间,他忽然从身后拿出一串钱来——周昂当时就目瞪口呆,而当他的注意力一时间被那一串一看就“眼熟”的青钱给吸引过去的时候,他的郑桓郑师叔的另外一只手伸开,手里赫然就又多了十几枚铜钱。 他两只手掂了掂,两手铜钱皆哗啦作响。 周昂近乎下意识地伸手往自己身上一摸——这次出门身上带的十几个钱,果然已经没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传道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看到自己的一百九十六文钱,也即自己的全部资产,都出现在了郑桓郑师叔的手里,周昂当即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心里反而一下子就踏实下来了。 被人半强迫的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拿走了,正常人来说,就算本来是已经同意了,此刻又岂能做到完全的心无愤怒? 但周昂就是如此。 他反而松了口气。 因为相比起自己想要学习的东西来说,一百九十六文钱,实在是太过于微不足道了,甚至不值一提——他不是此前那个从小到大受穷,几乎没见过钱的周昂,他从现代社会过来,他虽然很珍视好不容易赚到的这些铜钱,但却从未在心里真的把它们当成过真正宝贵的东西。 他很高兴自己这位师叔能这么“善解人意”在自己面前露了一手。 一个身怀凡人没有的神通,能虚空摄物,取银钱于外而不为人知的人,他会缺钱吗?他会缺这一百九十六文的束脩吗? 显然不至于。 于是面对郑师叔敦厚的笑容,周昂也笑了笑,居然过去扯过一蒲团来,就在郑桓的身侧,也学着他的样子,盘膝而坐。 “师叔,现在束脩我也交过了,可就真的是门下弟子了。您能跟我说说吗?我师父说,他不修道,所以无道法,他还说术法是小道!所以弟子现在颇为不解,咱们山门修习的,到底是什么?” 郑桓闻言笑笑,一如既往的慈和,顺手把铜钱都塞到衣服里,解答道:“你师父修的,当然不是道法,但是按照世间其他人的解释,自然也是算道法的,这个问题,不必辩驳,只是说法不同而已。当然,你师父所修的‘道法’,的确是与世间所有修道之人的‘道法’,皆有大不同。” “至于所谓术法,更是雕虫小技,连我都不屑拿它们当回事!但我能教你的,却也只能是道法。因为你师父能教你的东西,我教不了。” 周昂闻言先是微愣,旋即又问:“那……何谓道法?” 郑桓笑笑,道:“假传万卷经,真传一句话。你问我何为道法?三十年前,我也曾这么问过你师父,你师父告诉我的,我再告诉你。” 顿了顿,他收起笑容,认真地道:“所谓道法,至简至易,曰:与天地呼吸!” 周昂有点迷糊,问:“何解?” 郑桓笑道:“修持之路,第一关,曰:开窍。” “何谓开窍?人体有三万六千窍,平日自然是封闭的,只有在特殊的时候,它才会打开。那什么时候会打开呢?汗如雨下之时!” 周昂闻言登时恍然大悟。 所谓窍,说的就是汗毛孔嘛! 此时郑桓又道:“但汝需知,人体在汗如雨下之时,固然会开窍而排汗,但彼时之所谓‘开窍’,却并非开窍。彼时之开,只是开,有出,而无入。有出无入,自然算不得呼吸。” “为何?为何有出无入?为何只有特殊时候,才会开?” 连着抛出两个问题,郑桓面带微笑,问:“你平日可能不曾想过这些问题,不过今日回去之后,你可以尝试一下,看你能不能做到在不该出汗的时候,自己控制自己出汗!” 周昂呆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道理很简单嘛!他能猜到郑师叔这么说的意思。 人体的很多器官,很多功能,就比如汗毛孔,比如心脏跳动,都是植物神经在控制的,人体是无法通过自己的意识来调整或改变它们的运作的,植物神经会根据你的身体状况变化,来自动调整。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因为植物神经所接收到的信息,都是大脑传递给它的,如果这个消息是假的,是经过了大脑的加工的,或者干脆是大脑受到了欺骗,那错误的信息必将引起错误的调整。不过那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郑师叔的话里最核心的问题就是:人类无法像操控视线的远近、操控双手的开握一样去直接操控自己的汗毛孔的开阖! 顶多是间接影响。 这个论点,站到现代医学的角度上去看,也没毛病。 当然,这个时代的人,估计大概率不会知道植物神经这个词,也应该是在这一块儿上没什么研究,所以郑师叔这么一说,估计别人都会困惑不解,进而生出求教之心——但我不困惑啊! 而且……周昂心里万分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一点特殊情况说出来。 他当然没有修炼过,但按照郑师叔的描述,他怀疑自己很可能是已经“开窍”过——但是不能说,也不好说。 周昂总觉得那是自己最终极的秘密,也是让自己心里时刻保留着最后一份念想的秘密——我死过,死而复生,但活过来的,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灵魂。 这个秘密,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他也不会分享。 但这个时候,郑师叔的问题又不能不回答,于是他摇摇头,道:“不能!所以,所谓与天地呼吸的意思,所谓开窍,就是要让我们修持者能自如地控制这一点吗?呃……三万六千窍,去……与天地呼吸?有出有入?” 郑桓笑,“三万六千窍?” 周昂不解,郑桓则失笑,叹息道:“常人就算有机缘,也仍是一窍不通!天资过人者,通一万两千窍,天资卓异者,通两万四千窍。你师父,通三万三千窍!” 周昂愣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他想起自己那种浑身上下到处都有凉风往体内吹的感觉,也不知道算是通了多少窍。于是,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问题,“那……有没有那种天才,一出生就天资横溢,无须修持,直接就已经通了三万窍!” 郑桓闻言肃容,出乎周昂意外地点了点头,道:“有!” 但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他们大多早早的就夭亡了,根本长不到能够修持的年龄!即便身体强健、正值壮龄,若无上等修持之法引导,仅凭肉身与天地呼吸,也是必死无疑,何况一幼儿乎!” 周昂又呆了一下。 旋即,他问:“那……师叔,你何时才能传我修持之法?” 郑桓笑笑,摆手,道:“不急!如我方才所言,修持之路,凶险万分,在正式学习修持之前,你首先要做到心静,心如止水,才不容易为外物所撼动。等你能做到这一步了,师叔就给你丹药,助你‘开窍’,并传授你修持之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传家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初入此门,周昂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但他知道这些东西完全不必急于一时,而事实上,随着交流的深入,随着郑师叔讲得越来越多,很多原本想问的问题,不需要再问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考虑到自己已经是“山门”的弟子,以后每天都可以过来聆听教导,在初步解开了一些心中疑惑之后,眼看天时不早,他虽然觉得留在这里蹭一顿午饭不错,但心里仍是不免惦记着自己丢在案上的那一斗米。 那是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工作成果和收入的唯一留存了。 那是可以让全家人都很高兴的东西。 母亲和妹妹,估计得有好几个月没有吃过大米饭了,今天中午这顿饭,务必得让她们把这顿大米饭吃到嘴里——相比起此刻心中正热乎但又没那么急迫的求学问道,他觉得这件事反而好像来的更重要一些。 于是,眼看天色近午,他便起身出门。 临行之前,他与郑师叔约好了,明天上午仍旧过来。 出了大殿,第一眼就瞥见敖春正站在庭院中咕咕哝哝地默诵着什么,周昂笑笑停下脚步,说:“敖春,我走了。” 敖春转身,也冲周昂露出一个笑容,问:“师伯不住在庙里吗?” 周昂摇头,道:“我家就住在附近,家里有母亲和妹妹需要看顾,就不住在这里了。我明日再来。” 敖春闻言“哦”了一声,小小的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表情,说不好是失落还是羡慕,但旋即,他笑起来,点点头,小小年纪,一副很是懂事的样子,道:“那师伯慢走,弟子明日一定早早起床,为师伯开门。” 周昂点头笑笑,出门下山。 ………… 一袋大米放到饭桌上,打开来,撑开袋子,就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大米。 母女俩都有些惊讶,小丫头周子和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摸一把,却被周蔡氏一把拍开——俩人刚才正要晾衣服呢,手上沾着水呢。 “哪儿来的米?”周蔡氏问。 周昂笑着道:“前几天大哥不是来过一趟嘛!当时没有告诉母亲,其实是这么回事,靖安坊陈氏新添了曾孙,陈家老夫人当初许过愿的,添了曾孙要还愿,要抄一万份《金刚经》散人,到处找字写得好的人帮忙抄经,还托了不少人帮着找,有人也托到了大哥头上,大哥就想起我了。” “若在以前,我是不愿做这等事的。但大哥告诉我说,这是积功德的好事,我就忽然想到,此番我霍然病愈,母亲就说是佛祖保佑,如此的话,便抄写几份佛经,也算是为母亲您还愿了。而且又不是白干活儿,是有钱拿的!”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大米,笑道:“这不,我这两天抄了两份送去,人家果然给了钱,我心想最近我大病初愈,身体不好,正好便拿这份钱买些米,一家人吃几天算几天,养养身体。只当是佛祖赐下的便是!” 周蔡氏听到一半便已经连连点头,等周昂说完了,她更是道:“这果然是积功德的好事,此事做得!更何况还有你大哥的一份面子!只是……” 她叹口气,道:“不该买米的!便是买,也不该买这么许多!米虽是好物,吃到肚子里也未必就添什么成色,你病刚好,多少买些,娘为你煮几顿粥,也就是了,我跟子和吃什么不行!豆饭也一样顶饥!” 说话的工夫,她的手在衣服上反复地擦,这时候兴许是觉得已经擦干了,手伸进米袋,抄出一把,迎着光线看了看,道:“真是好米!当初你爹还在的时候,原本咱们家顿顿都是吃这个,那时候也不觉怎样……什么价钱?” 周昂道:“五十四文一斗。” 周蔡氏眉头微蹙,“倒是没涨太多,据说去年收成不太好,却只涨了六文……” 周昂这时候笑着说:“已经是买了,且先吃了再说。那陈家需要一万份《金刚经》呢!虽说托了不少人,抄经的不止我一人,一时半刻却也完不了事,以后这份佛祖赐的钱,且还有呢!” 说话间,他冲周子和使了个眼色。 小丫头周子和看看他,又看看母亲,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忽然说:“我到现在还记得过年的时候吃得那几顿大米饭呢,真好吃!” 周蔡氏原本还要说什么,听到这句话却是忽然一顿,心似乎是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扭头看看自己女儿,十二岁的女孩子,如此的乖巧懂事,每日跟着自己这般忙碌,却仍是只堪堪能填饱肚子,脸上不见什么红润,反倒尽是菜色。 忽然间,她叹了口气,道:“若是你们的父亲还在……” 话说到一半,她低下头,片刻不说话,忽然抬手擦擦眼睛,眼睛虽有些红,语气却是多了些欢快和昂扬,当即道:“那今天就煮米吃!” 周子和顿时笑了起来,兴奋地不行。 她还又还给周昂一个眼神儿,很是得意的样子。 ………… 大米香喷喷,软糯可口,当然比豆饭香甜好吃。 就连煮大米捞饭的汤,喝着也比豆饭的汤要香甜好喝。 不过周蔡氏没舍得煮太多,还是基本保着此前的饭量,只适度加了一点量,但也足以让周子和吃得很是欢畅。 等到吃完了饭,周子和又忍不住叹息,“还是大米饭好吃!” 小丫头还太小了,还不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 果然,她这句话说完,周昂扭头就瞥见,母亲脸上先是笑了笑,却很快就多了一抹忧愁与无奈。 顿了顿,她强自笑道:“你们的父亲还在的时候,常跟我说,人呐,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他还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哪!” 周昂缓缓点头,没说话,周子和却忍不住歪着脑袋问:“娘,你总说我爹说过这句话,说过那句话,你记性真好,我爹过世都那么多年了,我都不记得我见过他,但你还能记着他说过什么,记得那么多。” 周蔡氏闻言笑起来,神情里是说不出的慈祥。 顿了顿,她似回忆似感慨,道:“其实……你爹还活着那时候,他说的什么,我也并不在意的。一家人过日子,他又不是佛祖,我记他说话作甚?” “直到他忽然就去了,我就想……我得记得他说过什么,等你们都长大了,好告诉给你们,让你们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让你们不至于没有父亲教导!” 她的语气里带了些无奈,又似乎带了一抹情深。 似乎轻描淡写,却听得周子和忽然就红了眼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 开窍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周昂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饭后立刻就出了门。 郑桓师叔说,若无修持之法引导,盲目的引气入体,仅凭肉体“与天地呼吸”,是必死无疑的——虽然截止到目前,他自己是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反倒觉得每天打几遍太极拳,抄两份《金刚经》,经历过那种凉气入体的洗礼之后,整个人都还蛮舒服的,但不知道归不知道,一旦知道了,他还是不想冒险。 万一是真的呢? 于是,这就导致他昨天累得不行,也只抄了半份《金刚经》。 没有那种妙状态的加持,他也就只是一个最普通的生而已,字写的不错,但哪怕不为了追求准确率,毛笔字的写法就是那样,根本写不快。 但截止到目前,抄经都是他唯一的经济来源。 所以,到了山门,他就提出要求郑桓师叔帮助自己“开窍”。 本来有了他昨天的那些叮嘱在前,周昂还以为自己只怕要费些工夫来说服他,但出人意料的是,他闻言却只是沉吟片刻,打量了周昂几眼,随后就点了点头。 “也无妨!你想早些见识到修持是怎么回事,那就今天吧!” 说话间,他起身,从小敖春正在写字的案上抱起一个小坛子,打开,从里面摸出一个小瓷瓶来,伸手把蜡封抹掉,递给周昂,道:“吃下去之后,你会很快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异常。目之所见,五光十色,耳之所闻,缥缈嘈杂。但不必担心,盘膝坐好,等你服下丹药,我就传授你修持之道。” 周昂点点头,听话地在蒲团上盘膝坐好,把药丸倒出来——他对需要吃一枚丹药才能开启修持之路这件事,略有存疑,不明白这跟修炼有什么必然关系,于是就忍不住发问。 郑桓闻言,少见地有些惊讶,然后才道:“怪不得你师父竟独独选中了你。说来也怪,旁人会好的,你都不好,旁人不好的,你倒是好。我也想问,修持之人服食丹药,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吗?” 好吧,周昂无言以对。 这个时候,郑桓指着他手里的丹药,耐心地道:“若无丹药,亦可‘开窍’,但没有丹药之力的怙恃,等闲之人,根本就是承受不住第一次天地之气入体的冲击的!莫非……你想试试?” 周昂想了想,没回答,只是深吸一口气,一张嘴,把丹药含在嘴里,吞了下去——瞬间一股凉意腾起,他的肩膀下意识地一缩,但又很快就舒展开来。 忽然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许是一面虚无的镜子。 周昂忽然就看见自己的周身前后,有些彩绚烂的光线在缓缓游动,耳朵里也同时传来各种悉悉索索大小不一的声音。 与此同时,口舌之内,似乎有烧猪肉的浓郁香气泛起来…… 脑子里嗡的一下…… “师叔,我……” “闭嘴,听我一言!” 周昂当即闭嘴。 这时候,他就听见郑桓师叔的声音似乎就在自己耳畔响起来,一下子振碎了那许多萦绕耳畔的杂音—— “尔当闭目,以不视,尔当闭耳,以不听,尔当不呼不吸、不说不动,有凉气绕体而不寒,尔心当静,心静,则谛听……” 不知为何,听着他的声音,周昂下意识地就按照他说的去做,于是很快,耳边的杂音彻底消失了,脑子也觉得渐渐清醒过来,与此同时,那股熟悉的凉气瞬间就从她周身上下三万六千窍处,飞快地钻进身体。 此前他曾多次晋入过的那种妙的状态,一下子就来了。 但这一次,却与此前的每一次都完全不同。 如果说此前只是凉气入侵的话,那么这一次,他是真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自发地、主动地、积极地……呼吸! 于是,他一下子就入定了。 ………… 从悠缓的呼吸中醒来,周昂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愉悦,无一处不舒爽——他很怀疑自己刚才是进入了一种怪的深度睡眠,就是那种明明自己睡得很死,很沉,但偏偏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还都知道的状态。 他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郑桓师叔正在自己身前,面带微笑。 “如何?”他问。 周昂又吐出一口气来,不答,反问:“师叔,我刚才……过了多久了?” 郑桓师叔依旧笑眯眯地道:“你以为呢?” 周昂想了想,忽然下意识地扭头往大殿外看了一眼——好邪门,太阳好像没怎么动?可我明明觉得我入定了好久啊! 看到他脸上的惊讶,郑桓笑着道:“不过一刻钟而已。” 周昂讶然。 很快,他似乎心有所悟,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下意识地遵循师叔传授的方法,他似乎是一下子就找到了开门的那把钥匙,于是,很神的,此前需要各种专心致志才能找到的那种妙的状态,一下子就来了,而且来得比此前还要更加的叫人舒服。 刻意控制时间,用“体验一下”的心态迅速结束了这种入定,他睁开眼睛,迫不及待地开口问:“师叔,我现在就算是……开窍了吗?” 郑桓笑,“当然。” 顿了顿,他又道:“你现在已经是一名修行之人了。世间所谓‘炼气之士’,说的就是我等修行之人。” 周昂闻言当即眼前一亮,“所以,我现在是炼气期?” 郑桓愣了一下,“炼气期是什么意思?是谁起得这个名字?” 呃……周昂还真不记得了,好像是有位姓萧的远古大神写的一本里,最早说有个炼气期?——当然,就算记得是谁是哪本,显然也不可能拿来回答自己这位郑师叔。 于是,周昂想了想,道:“那我现在……算是个什么……等级?” 郑桓闻言失笑,道:“术士。” ………… 一整个上午,周昂都沉浸在鲜明的喜悦里。 尽管术士这个名字,让他感觉不大好听,更何况此前无论是自己的师傅徐甫,还是郑桓师叔,都曾表示过对“术法”的不屑一顾,就更显得“术士”有点不上档次似的——不过没关系,至少这第一步,自己已经走通了。 而有了郑师叔传授的这一套“引气入体,与天地呼吸”的修持法门,他不但已经随时都可以进入那种妙的修持状态,同时开始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似乎正在翻开新的一页。 妖狐?神仙?修行之人? 他觉得自己正在成为这个世界隐秘内在的一份子。 于是在某一刻,他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想办法借一些史来读一读了。 他想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知识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修炼,是一种什么感觉? 自从穿越来到这个世界,知道这个世界有狐妖的存在,知道有自己师傅这样能辨识出妖气的人物的存在,周昂就不止一次推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事实证明,当初的推想,全都错了。 吸收天地灵气,在丹田内汇聚成海,有法力,能意念控物……都没有。 你只是无比直观的就认识到,自己跟过去不一样了。 是的,只是一个“开窍”,用郑师叔的话来说就是,算是一个入门的仪式,帮你一脚踏入修持的道路而已,开窍完成,也只是刚刚起步的“术士”。 但是,一切都马上就不一样了。 而这种不一样,是那样的吸引人,叫人欢悦,使人亢奋。 他发现自己可以感应到身体周围空气的每一丝流动,能分辨出空气中的极细微的味道,与此同时,耳朵还可以听到听到最细微的声音。 与此同时,他甚至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变轻,觉得自己的动作在变快…… 这种感觉,有些近似于自己在打太极拳和抄经时进入的那种妙状态,他此前曾经把这种状态理解为专注所带来的质变,但现在的这种感觉,明显超出当时那种妙状态太多,已经不单纯是专注的问题了。 问郑师叔,他笑而不语。 于是一整个上午,周昂都沉浸在自己的这种变化里,不断地进行着各种各样各个方面的探索,兴奋到有些难以自拔的感觉——中间偶尔停下,他想过是不是刚才郑师叔给自己服下的所谓丹药,其实是致幻剂之类的东西,使得自己现在根本就是处在神志不正常的状态。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摇头自嘲而笑! 自己现在脑子明明清楚得很,是身体不正常。 花了也不知道多少时间,反正等周昂从那种兴奋的状态里稍稍回神的时候,发现太阳已经开始有点偏西了,而郑师叔和敖春都已经捧起了饭碗。 迎着周昂复杂的眼神,敖春呆了一下,说:“师伯,师爷爷说你不在这边吃饭,所以不用煮你的饭。” 周昂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无所谓了,不就是不让蹭饭嘛! 他凑过去,一边看着那爷俩吃饭,一边问:“师叔,我现在算通了多少窍?” 郑师叔笑了笑,停下筷子,但最终却只是笑笑,道:“你现在初窥门径,多少窍不是最关键的,最重要的是要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顿了顿,他又认真地叮嘱道:“你刚才多番尝试,都试出什么来了?” 听他避而不谈,周昂心里下意识地一沉,心想自己不会是天赋太差吧?这个时候,他就把自己刚才的感受都说出来,随后仍是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天赋很差?通的很少?” 郑师叔闻言当即道:“并不是!你不要多想……” 顿了顿,他有些支支吾吾的样子,道:“你要真想知道,就等你师父回来,你问他吧!其实,时日一长,你自己也就知道了。” 周昂闻言,心里越发有些失望。 不过很快,他就又振奋起来——通一万两千窍也不错啊! 关键是现在自己身体的这些变化,都是实实在在感觉得到的! 于是他顶住大米饭香气的诱惑,又问:“那我以后就是每天过来打坐修炼吗?” 郑桓笑了笑,道:“打坐?打坐你自己在家里就可以做了,没什么难的。按照我传授给你的口诀和法门,沉下心去,你自己的体悟会越来越深。师叔没那么多时间来指导你这些东西,你师父就更没时间,所以,从明天开始你过来,我们要学习新的东西。” “新的东西?” “比如,怎么正确使用你体内的气。” ………… 第二天,上午。 破旧院子的庭院之内,郑桓郑师叔一边慢慢地走动,一边道:“与天地呼吸,汰清体内的杂气,吸纳天地之间的灵气,由是,体内之气越发精纯,但这些气,该怎么使用?最根本的,不外乎四种,曰:身、器、咒、灵。” “身,乃是以精纯之气,锤炼自身。” “器,乃一切外物,如符箓、飞剑、风雨。修持之人,皆可与之沟通。器之大,便是挥舞一座大山,也并无不可。只要它听你的,只要你搬得动!” “咒,乃是以独有的咒语,沟通天地灵气为自己所调用。咒一旦释出,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形成极强的效果。” “灵,高于魂!” “……” 周昂认真地听讲,努力让自己不漏掉一个字。遇到不懂的问题,就默记下来,等郑师叔讲完一个段落,就赶紧发问,务求不留疑问。 通过郑师叔的讲述,周昂心里越来越明白这个世界的所谓修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天回去,他抄完了两份半的《金刚经》之后躺在床上,就一直在思考这些东西,今天结合郑师叔的讲解,自然体会更深。 所谓修炼,修持,内里异常玄妙,但归结起来,其实原理并不复杂。 修持者认为,天地之间有大量的天地灵气,吸纳它们,可以让自己体内的“气”变得更精纯,用更精纯的气来锤炼自身,则让自身变得更强大。强大了之后,整个修炼的维度就开始扩大,所谓器、咒、灵等诸般妙法,就都可以逐渐尝试了。 但别管多强大的修持者,核心仍是两点。 第一,呼吸法。 也就是自己在刚刚服下丹药进行“开窍”的时候,师叔传授给自己的那一套乍一听感觉很简单的“法门”。 在周昂看来,说是“呼吸法”,其实更准确的叫法,或许应该是叫“冥想法”。 它的的主要功能,就是“与天地呼吸”。 第二,炼体法。 也就是郑师叔所说的用精纯的气,来锤炼自身的法门。 两者一脉相承,却绝不混淆,共同构成了修持的真正基石。 当然,除此之外,郑桓师叔还说:“仅仅只是以体内之气锤炼,还并不够,接下来你还要再练些拳脚兵刃的功夫。前者练的是气,后者练的,是血。” *** 最近我家小朋友作息忽然乱了,原本是他们娘俩一个作息,我自己一个作息,挺好的,但小朋友的作息一乱,我们一家三口人就三个作息了,小朋友半夜三点还兴奋的不行,当妈妈的困得眼皮打架,我在这屋码字,还得听着客厅的贝瓦儿歌,而且小家伙还隔几分钟过来溜达一趟,不能关门,门推不开就哭,进门来还要抱抱……实在是头大。 最近更新不稳定,见谅,等我们家过去这几天的混乱,我争取多写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棒槌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午夜,月光洒满大地。 窗纸上破的洞,已经被小心地粘糊了起来,风已进不来,但多了一层带字的纸,透光性也更差了。 又有两只老鼠在吱吱嘎嘎的打架,幸好只交手片刻,便没了动静,不知是胜负已分,还是已达成共识:反正就算打赢了,这里也没粮食可偷,打个鸟! 周昂醒来的时候,四周万籁俱寂。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些微朦朦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 下意识地首先判断自己是在哪里,是否还活着,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这就算是彻底醒了。 照例不知道是几点钟,不过已经睡足,自己感觉精神异常饱满。 躺在床上将过去的一天温习一遍,他脸上渐渐露出些笑容来。 他轻轻地打了个响指,眼前的一切瞬间骤变。 房屋还是那个房屋,窗户还是那扇窗户,月光也是那朦胧的月光,但是在这一切之外,忽然就多出了许多游离的光。 哪怕黑夜,它们依然是那样五彩绚烂的颜色。 它们是细丝一样的,在空气中缓慢地游弋,伸出手去,你只能穿过它们,却无法捕捉——事实上,你连穿过都不能,当你的手指从它们身上划过之后就会发现,它们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 未断、未离。 好像它们是属于另外一个平行的世界,只是在这片刻、只是在这一方土地上,两者有了些交集一般。 也或许连这都只是错觉。 两者如同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 同时耳朵里也多了许多不知何处的声音,仔细听,那纷繁复杂的程度,绝对会让你惊讶不已——在此之前,你绝难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可以同时捕捉并分析出那么多的声音。 偶尔的片刻,周昂觉得自己甚至听到了一声鹤唳! 它在何处鸣叫?在叫些什么? 不知道。 如同面前那五光十色的丝线一样,你根本就抓不住它。 你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去往何处,你甚至不知道它们是否真实存在。 郑师叔说,长期保持这样的状态,是很消耗体内灵气的,自己一上午的胡乱试验,也证明了师叔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于是新鲜够了,就打个响指,世界瞬间恢复原貌。 据说那些天赋异禀的孩子,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是这样的,身体如同一个大漏壶,所有的一切随意进出,耳边永远有无法消遏的杂音,眼前永远能看到五彩斑斓的光——这样的事情,莫说降临到一个孩子身上,便是身强体壮的成年人,也根本就不可能撑得太久。 不是元气尽失而死掉,也会疯掉。 不过有了“呼吸法”,这一切就都顿时变得可控起来。 更妙的是,虽然自己现在还做不到,但是据郑师叔说,一旦习练纯熟,这“呼吸法”是真的可以在呼吸之间修炼的,并不需要为了它特意打坐。 真正难的是“炼体法”。 只是跟着师叔练了小半个时辰的工夫,就已经让人感觉浑身发胀、发肿,更兼酸麻难耐了——郑师叔说,那是体内的灵气在锤炼气血。 周昂不知道照这么练下去,自己是不是有朝一日能练得会飞。 至少应该能练成的功夫高手之类的吧?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笑了笑。 门派的名字就叫“山门”,很怪,门派里传承多年,在自己入门之前居然只有四个人,也挺怪,安排辈分的方法很怪,如此贪财又吝啬很怪…… 但是,除却第一天花的那一百九十六文的束脩,实在是让人有些心疼之外,直到现在的其它所有,都让人心中颇觉愉悦。 咦,我真的开始修炼啦! 想到钱,周昂忽然扭头看向床边的案——虽然第一天因为不敢再轻易进入那种妙的状态,导致进度极慢,但随后,当他掌握了“呼吸法”,落后的那一点进度,很快就被追了回来。 所以,明天又可以去领工钱了。 这又是一桩叫人心里高兴的事情。 啊,对了,还有…… 浑茫茫的月光里,周昂默默地在体内调用灵气,将其汇聚到自己的眼睛上,很快,面前的一切就变得明亮了起来。 距离白天那种纤毫毕现的程度,还有差距,但绝对比蜡烛油灯神马的,要亮堂多了,少说也是五十瓦灯泡的亮度。 这是连郑师叔都不知道的,纯属自己阴差阳错钻研出来的一个小技巧。 变的不是周围的光线,变的只是眼睛的观察力。 这是在那天傍晚进入的那种妙的夜视状态,以及郑师叔传授的呼吸法的基础上,他在临睡前花了一个多时辰,才逐渐总结出来的。 很好用。 至少是很好玩。 让他无比充分地感觉到了“我正在修仙”这件事所带来的愉悦。 …………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鸡叫。 隔了大约能有两三秒钟的工夫,自家院子里的那只大花翎子公鸡就忽然鸣叫起来——听了几夜了,周昂正在逐渐摸清它的性格。 这家伙绝对不是最勤奋的公鸡,因为它从来都不会第一个打鸣,但这家伙又绝对是个争强好胜要面子的公鸡,一旦听到别的公鸡在叫,它别管在干嘛,都会马上精神抖擞地开始大声打鸣——不盖过对方不算完。 这不,一声接着一声。 周昂笑了笑,翻身下穿。 借着夜视的能力穿好衣服鞋子,他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按照昨天郑师叔传授的招式,认真地练起来——不一会儿,他已经感觉自己像昨天那样,开始身上发热,觉得浑身开始肿胀、酸麻,肌肉和骨骼,都隐隐有些痛感。 月亮仍在,东方已经开始露出一抹鱼肚白。 天马上就要亮了。 房间里开始有动静传出来,母亲和妹妹都陆续起床了。 这是一个和过去每一天都很类似的早晨。 母亲依然煮了豆饭。 周昂洗漱完之后就回到屋里整理自己待会儿出门要带的东西,听到母亲喊吃饭才出来,刚坐下,就看见对面小丫头周子和在打眼色。 周昂低下头一看,顿时明白了。 这鬼丫头,平时乖巧的不行,但也有皮的时候。 主要是馋。 但是还没等周昂说些什么,就听母亲周蔡氏忽然开口,道:“行了,别给你哥使眼色了!” 周昂忽然笑出来。 周蔡氏也笑,有些宠溺地看了小丫头周子和一眼。 周子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但这个时候,周蔡氏却很认真地说:“娘知道家里有米,也知道你们都爱吃白米饭。但咱们是什么人家?现在不比过去了,娘就是个洗衣婆子,你就是个跟手的洗衣棒槌,咱们这样的人家,能供养一个读人,已经很是不易,还要顿顿吃白米饭,那是个什么过法儿?” 周子和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她捧起盛了豆饭的碗来,说:“我知道了娘。” 周蔡氏笑笑,说:“下午还煮白米饭吃,好不好?白米饭撑时候,吃了晚上不容易饿,咱们就下午吃。娘保证,吃完为止,不留着,行不?” 周子和飞快地点了点头,抄起筷子,大口扒起豆饭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醴阳春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饭后带上东西出门的时候,意外遇见了陆家父子俩。 陆进先看见周昂,扯了下他爹的袖子,陆春生随后看见,就赶紧停下脚步,站在道旁,等周昂走过去,父子俩同时躬身,当爹的说:“给少爷请安。” 周昂笑:“陆叔,这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还哪有什么少爷!” 陆春生闻言笑得憨厚,说:“别管什么时候,少爷就是少爷。” 周昂摇头失笑。 于是他跟陆春生并肩走,顺口聊天,陆进辍在后面。 据说庙里的烧猪肉生意依然是好,原本一日间杀十二头猪已经够卖,最近半年,竟不断有其它县里来人订猪,于是数目时常变动,今日就要杀十四头才够。 闲聊到坊门口,三人分开,陆家父子俩去报国寺,周昂则去靖安坊陈府。 到了门口说明来意,门子有些懈怠,也似乎是已经记住了周昂的面孔,直接叫周昂自己进去便是,于是周昂自己进了府,很快找到了那座小跨院。 这一次,是自己的世伯陈靖,与那位管家模样的人,都在。 两人正喝茶闲聊。 看见周昂进来,那位管家先就笑起来,指着周昂,对陈靖道:“这就是那位一笔好字的少兄了!” 陈靖只是笑笑,并未说话。 于是周昂捧了东西过去,也只是见礼,并未称呼。 五份《金刚经》自然是一阅而过。 那管家一如上次那般,先写揭帖,附在五份经文上,随后拿出提前压了花押的小票,写上:着即结经文五份,合钱二百五十文整。 新的纸、墨都领过,周昂冲两位微微示意,道了声谢,然后转身出去,到西厢去兑了小票,又领了一串青钱在手。 束脩已经交过,按说这笔钱是暂时没有其它用途的。 但周昂准备尽快花掉,就算不花掉,也要想办法离手——反正是不在自己手里拿着。 但最大的问题是,上次同母亲说起抄经这件事,却只拿回去了一斗米,其它还有多少钱,母亲没问,自己觉得不好解释,也没说,由是就有了个窟窿。 不过再想想,此事是经过大哥周晔的手的,早晚都是通气的,实在没有隐瞒的必要——就同母亲说自己花了就是了。 拎了钱抱了东西一路回家,路过崇光坊时拐进去,又买了一斗米,且找到一家杂货铺,进去买了一包擦牙的青盐——每天都没法刷牙,只能一遍遍的漱口,实在太难受了。 肩上的东西一下子就多了,但周昂想了想,还是绕到坊南头,进了一家酒楼。 已经卸了门板,但店里伙计还在忙活,还没到开张的时候,见客人进来,赶紧过来招呼:“客官是吃饭还是打酒?吃饭还不到时候,您可以先定桌子。” 周昂道:“打些酒,只是我自己没有酒葫芦,你这里可有成瓶的?” 店小二当即道:“有!” 于是推荐了三四种酒,有附近酒庄子收的散酒,最便宜,也有他们自家的陈酿,据说口碑极佳,还有些就是外来的名贵好酒,连上好的醴阳春都有。他所说成瓶出售的,就是这种。只是贵。 二两银子一瓶。约莫两三斤酒的样子。 周昂最后选了他们自家的陈酿,说好了送个酒瓶子,于是打了一角酒。 按照当下的度量衡的话,一角酒,合四升,周昂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升到底有多少克,反正酒瓶子拎到手上的感觉,觉得这一角酒大约能有个一斤半上下。 因为是自酿的,所以还不算太贵,但这一角酒依然要二十四文钱。 用的就是醴阳春的酒瓶,据说连瓶塞子都是原装。 给钱,拎了酒出门,他便哪里都不再去,直接回家。 到家里把纸墨、米、钱,都放下,只独独拎了那瓶酒,想了想,又揣上几个钱,才再次出门。 酒当然不是给自己喝的。 第一天进“山门”的时候,小师侄敖春带着他到处“参观”,曾见郑桓郑师叔的房里,挂着个空葫芦,周昂顺嘴问了一句,敖春说是装酒的,由此,周昂知道郑师叔其实爱喝酒的。 出南门的时候,就在门洞边上顺手一文钱买了一小包蚕豆。 于是等到了山门,先把那包蚕豆给了敖春,惹来一阵惊喜,进了大殿,又把酒奉上,说:“孝敬师叔您的。” 郑桓拔开瓶塞闻了闻,“嗯……是乡村野酿的味道。” 一边命敖春去把自己的葫芦拿来,一边欣喜地先就往嘴里倒了一口,砸吧砸吧嘴,笑眯眯的样子,似乎美滋滋。 一直等到周昂到院子里做功课,他也跟出来指导,都没提要再收束脩的事儿,周昂一直提溜着的心,这才算是勉强放下。 于是这个上午,周昂在院中苦练,郑桓时不时举起葫芦喝一口酒,敖春则是读的工夫还不忘嘎巴嘎巴嚼豆子。 中间歇着的工夫,周昂坐在走廊前的台阶上,冲敖春招手,等他也过来,在自己身边坐下,周昂才问他:“豆子好吃吗?” 敖春点点头,说:“香!又香又脆!” 周昂笑着,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倒是没躲,扭着脑袋微微仰头,看着周昂,忽然问:“师伯,你明天来,还能再给我捎一些来吗?我爱吃这个豆子。” 周昂点头说好。 然后问他:“从来没吃过吗?” 敖春点头,“从来没吃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纯澈而干净。 周昂忽然有点心疼。 然后就又想起了小妹周子和。 于是中午下了山回家的路上,又经过城门,他就又顺手买了一包蚕豆。 等她们娘俩都洗完了衣服回家,把这包简简单单的小吃拿出来,周子和一看就兴奋地蹦起来,“蚕豆酥!我最爱吃了!”一把就抓过去,塞了一个进嘴里嘎巴地嚼着,才顾得上说:“谢谢哥!” 周昂笑笑,随后把米袋子和剩下的钱又都拿出来。 把自己想好的借口随口一说,周昂把东西都推过去。 周蔡氏瞥了一眼米袋子,倒是没有细问,只是先数钱。 数过了,要收起来,又顺手摘下十个铜钱,递给周昂,道:“你留着!只是要省着些花,不要乱买东西。”说话间,她又瞥了一眼米袋子。 周昂想了想,没有推,把钱又接过来,然后才笑着说:“其实都不算乱花,只是今日多买了一样东西罢了。买了些青盐。” 说话间,一小包青盐又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周蔡氏看着那一小包青盐,却居然出地没有问价钱,反而呆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叹了口气,却又缓缓地笑起来,看着周昂,道:“这就是爷俩呀!这就是爷俩!” 见周昂面露不解神色,她道:“你爹当年,便是肉不吃酒不喝,也一定要买青盐擦牙!他常说,让自己干净些,是只比吃饭差一点重要的事情,马虎不得!” 周昂闻言沉默片刻,然后才点了点头。 “父亲说得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生米做成熟饭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师伯。” “嗯?” “你说,我们读做什么呢?” “读有很多用啊!” “我又做不了官。而且,我已经认识很多字了呀!我觉得够用了!” “你弄反了。我们识字,是为了读,但读,不是为了识字。文字是一种工具,但不是目的。我们的目的,是通过读,获得别人的人生经验和感悟。当然,还有别人辛苦钻研之后,得出的很多结论、知识、经验。” “师伯你吃一个吗?” “好啊……嗯,真的还挺好吃的。” “那再给你一个。” “谢谢!敖春你真好。” “嘿嘿……师伯你要不要留下吃饭?我煮的饭很好吃的!” “哦?留下吃饭?不需要你师爷爷同意吗?” “……师爷爷从来也没说不许你留下吃饭呀!” “也……对哈!那好,我留下吃饭。你准备弄点什么好吃的?” “我只会煮饭,但师爷爷做焖鸡!特别好吃!” “是嘛!那待会儿咱们找师爷爷去,看他愿不愿意做一顿。” “太好了!我马上去找师爷爷……” “……” 走廊前的台阶上,敖春拍拍屁股起身跑进殿去,周昂揉着自己的腿,失笑地往回扭头看——听到里面的对话,他也一跃而起,转身进了殿。 时间已近晌午,按说是该做饭了。 本来周昂准备歇息一阵子,就要下山了——今天又练了一上午,练得他浑身的肌肉都是酸痛不已,似乎连骨头缝都是疼的。 这需要他回去之后,用大约抄完一整本《金刚经》的时间来修持“呼吸法”,才大概能缓解下来。 不过,如果能在庙里蹭一顿饭吃,他倒也不介意晚回去一阵。 周昂要留下吃饭,郑桓并无意见,但说到做焖鸡,他虽然喉头耸动了一下,但还是摇头,“不行不行,咱们是修持之人,不能老是那么馋!” 但周昂站在门口,敖春则干脆就在身边,俩人都眼巴巴地看着。 也就大概两三秒钟的工夫,郑桓就妥协了,“哎,你们为什么那么馋呢?老是吃鸡,很耗损我的道行的!” 他说这花的工夫,敖春一声不吭已经跑到案前帮他研墨了。 周昂倒是有些好,也跟过去看。 郑桓走到案前,扯过一张纸,小心地撕下一个长条,提笔,在上面写:一只鸡。 写罢,收笔,递给敖春,道:“去吧,少撒些米。” 敖春答应一声,欢快地接过纸条,跑到墙根掀开米缸的盖子,要抓米,却又道:“师爷爷,你忘了买米啦!” 周昂想了想,道:“要不下午我去给你们买吧,明天一早带过来。” 郑桓摆摆手,忽然就从怀里摸出半串青钱来,手速飞快地数了不知道多少个铜钱,往下一撸,然后走到米缸那里,哗啦一声,都丢进了米缸,然后盖上了盖子——这个时候,敖春已经抓了一把米,卖弄一般跑到周昂身边,先把那张写着“一只鸡”的纸条放到地上,然后把米撒了上去。 等了半天,不见动静,敖春“哦”了一声,把纸条捡起来,手一晃,那纸条无火自燃,然后他就把烧着的纸条丢了下去。 纸条飞快燃尽,只余灰烬。 忽然,米粒少了一个,又少了一个——它们以肉眼清楚可见的速度,一个接一个的消失,看得周昂目瞪口呆。 一小把米,不过几十粒而已,很快就被吃得只剩最后几粒,而等到最后一粒都消失掉,忽然,一只锦羽红冠的野鸡出现在米粒消失的地方。 那鸡应该也是懵了一下,于是敖春一下子扑上去,一把抓住了。 它再反应过来,也没用了。 敖春笑嘻嘻的,道:“你吃我的米,自然要被我吃的。这符合大爷爷所说的天道!……是吧师爷爷?” “嗯……算是吧!但终究是诡道!不足取,不足取!” 敖春才不管它足取不足取,抱着鸡就出去了。 周昂瞥瞥敖春,但最终还是选择走到墙根,掀开盖子看了一眼——大米果然已经见底,但铜钱还在那里。 于是他说:“师叔,你的米还没买来?” 郑桓道:“哦,涨价了……” 说话间,他叹口气,又从怀里摸出两个铜钱,踱过来,叮叮两声,丢进了米缸——缸盖还在周昂手里,他眼睁睁看着缸底的铜钱瞬间消失,又眼睁睁看着几乎与此同时,有白花花的大米倾泻而下。 他笑笑,盖上了缸盖。 要说羡慕,是真的很羡慕的,这比购要方便多了。 然而,这一手不是随便谁都玩得转的。 ………… 敖春手里的小刀用的非常熟练。 周昂就在身边,亲眼看着他从厨房里端了一锅热水来,滚烫的水,他直接撸起袖子把野鸡摁到水里,开始褪毛——他伸到开水里的手,连肤色都没变。 放血,褪毛,开膛,清洗,一只鸡很快就收拾了出来。 然后水倒掉,鸡交给郑桓师叔,他刷了锅之后放回去,转头就去淘米了。 郑桓师叔怎么炮制这只鸡,姑且不说,光是敖春做饭,周昂看了好几遍了,到现在都没看厌——淘好洗净的米,加上适当的水,放到锅里,盖上盖子,他就板板正正站着,对着那锅说:“敕!我令!生米做成熟饭!” 大米的香气,马上就出来了。 揭开锅盖,热腾腾的上好的大米饭已经成了。 太省柴禾了。 但敖春用的这是咒,虽说到现在为止,他其实也只学会了这一个咒,但会总比不会强,会一个也算会了。 咒的用法和窍要,郑师叔也讲过,要学什么,一旦掌握了诀窍,按说顺理成章,但这种以独有的咒语,沟通天地灵气为自己所调用的道法,实在是不大好掌握,更何况现在周昂还处在初级阶段,平常也就是自己偷偷练一下,意淫一下而已,距离真正掌握,还有些远。 ………… 鸡是焖鸡,骨散肉烂,香气馥郁。 米是上好的大米,粒粒莹润饱满,入口香糯。 一顿饭后,一地的鸡骨头,祖孙三人都吃得很满足。 饭后打个饱嗝,郑师叔犹豫良久,最终还是从怀里摸出些铜钱来,丢进了自己的酒葫芦里,但周昂听到的仍旧不是铜钱落进葫芦的声音,而是哗啦一声水响。 ………… 去的次数一多,真的是连门子都已经混熟了。 看见是周昂夹着一个小包袱,那门子连问都不问,直接道:“还是在老地方。” 于是周昂进了门就直奔那座小跨院。 交活,领凭,兑钱,还是熟悉的人,还是那一套流程。 周昂仍旧抱着新领到的纸墨出来,钱是已经放到怀里了的。 出了跨院时,可巧有一府中婢女低头而过。 按照这个时代的礼节,周昂下意识地低头不看对方,等对方过去了才抬头,但一缕香气入鼻,他走出一步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心里一颤,猛然回头。 恰在此时,那已经走过去的婢女也忽然回头。 四目相对。 周昂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她是……紫烟奴! 狐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演技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看清那张美艳的面孔之后,周昂的第一反应是想转身就跑。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虽说自己现在好歹也算是个修持之人了,但不要说自己才刚入门,就算是再练上个一年半载,若非天时地利人和在手,也根本不要想单挑打赢对面的狐妖。 郑师叔讲过的,妖分九品,如法有九阶,同等级里单挑,九成情况下修持之人都不是妖的对手,原因就在于妖一旦成为妖,它首先强大的就是肉身,而修持之人虽说也炼体,但同级之下,很难是妖的对手——如果一个修持者还被妖怪欺入十步之内,那就更是几乎必败无疑。 而自己就更厉害了,自己跟对面的狐妖不但只相隔几步,而且更关键的是,自己这个修持者既不会法术,也不会武术。 跑? 不行的,肯定跑不过! 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她是第几品,说不定自己这边刚转身,人家已经一步追上来,一招就足够把自己放挺了! 大声求救? 开什么玩笑! 人家只是一个弱女子,而且看打扮明显是府中的婢女,只要人家喊上一声“非礼呀!”,自己就直接挂了! 从道德上,直接被整个人类社会判了死刑! 说她是妖怪? 呵呵! 只能说明你疯了! 这年头民间关于妖怪的传说很多很多,大家也都特别感兴趣,特别愿意编造和传播,但你要说你家谁谁谁是妖怪?不打死你算好的! 你这叫辱人清名! 电光石火之间,可能只有那么不到一秒钟的工夫,周昂手里的布包袱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紫烟奴?紫烟奴是你吗?” 周昂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眼神,他只能是努力做出一副兴奋、痴恋的样子,而且还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演技是否达标——但他能看清对方的眼神。 那狐妖紫烟奴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惊愕,但一抹杀机一闪而逝,再到被自己叫破名字之后,闪过短暂的迷茫——不管了,演技爆发就在此刻! 她又不知道我的灵魂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周昂了! 别管嘲笑也好,感动也罢,原来那个周昂对她的痴心,那种宁死不悔的爱恋,她还是肯定知道的——电光石火之间,脑子里闪过诸般想法,周昂最后觉得,这应该是自己唯一的一条生路。 看来师父没有去帮我杀妖怪啊!还是没找到? 或许是因为没给钱? 但我都已经是你徒弟了啊! “紫烟奴……我的紫烟奴……” 周昂痴痴地望着她精致而艳丽的面容,一步步地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双手。 狐妖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却没有挣开,也没有丝毫要暴起的意思。 “你为何会在此处?你可知我最近到处找你!我到处找你呀!” 狐妖眼中有些疑惑,“你不是已经……” 周昂赶紧道:“我没死!一位道长救了我!他说我命不该绝!只是,原本我有七十九年阳寿,此番受损,已折了三十二年,但我还可以活到四十多岁的!我还能活二十多年呢!紫烟奴,你跟我回家吧!跟我回家好不好?” “可是我……” “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你跟我回家,不管你是人是妖,我只要你!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若是你不愿意随我住在城里,我愿意陪你去山中居住!好不好紫烟奴,我只求你不要再离开我!” 不知道是周昂表现得太过精彩,还是过去那个周昂留在狐妖心中“痴情种子”的形象加分严重,此时,那狐妖似乎已经反应过来,不由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是人,我是妖,你我注定是不可能的……你又何必……” “我不管!我不管!我只要你紫烟奴!你跟我走,跟我回家……” 周昂手上是真的使了力气了,这一下几乎要把狐妖给拽动,但关键时刻,那狐妖另外一只手伸过来,一把就拉住了周昂。 那一刻,周昂吓得心几乎都要漏跳一拍。 然后却听那狐妖说:“你真是个痴儿!跟我在一起,你真不后悔?” 周昂当即挺直了腰,趁机抽回一只手,一副对天发誓的样子举起手臂,“绝不后悔!” “被我吸干了阳气,几乎死掉,也不后悔?” “绝不后悔!” 那狐妖眼睛微微眨动几下,道:“既如此,你今晚可照旧等我!待入了更,我自去会你!” 周昂当即点头,却又马上道:“不可!” 见那妖怪面露不解,他贴心而又温暖地说:“刚才一见你,我几乎失神,却是差点儿忘了,最近这段时间,那救了我性命的道长一直都住在我家里,说是要在附近再留几日,想要把你捉了去!你最近切不可过去,免得入了他的罗!” 顿了顿,他道:“你且耐心等候几日,等我想办法把那道士打发走了,再来取你!可好?” 那狐妖听到这里,忽然一笑,恰如春芽初绽,又如海棠吐芳,这会儿饶是正在演戏的周昂,看了也是不由一愣,下意识地就露出一副迷醉的模样——这可不是演的,这是真的! “既蒙相公如此厚爱,妾当恭候佳音!” 周昂闻言,迷醉中一副松了口气大愿得偿的样子,道:“你且耐心等候,我最近帮这陈家抄经,每三日必来!三日后,无论事谐或不谐,我必来取你!便是家里回不得,我也可以陪你一同去山中!” 那狐妖闻言,眼眉挑动看了周昂一眼,笑意盈盈地屈身做了个万福,道:“奴奴都记下了,三日后,定在此处专候相公!” 周昂也笑起来,又要去抓她的手,问:“你怎么跑到这陈家来了?是在这里做丫鬟?生活得可好?” 却在此时,那狐妖忽然抽回手去,道:“有人来了!三日后见!”说罢转身疾走,步履极快,眨眼间便已经转过墙角,不知往哪里去了。 周昂看见她的身影消失,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然后打了个寒颤——他此时身上前胸后背,都已经被汗水给打湿了! 转回头,他放慢步子,不敢大步跑,还没等捡起地上的东西,忽然就听到脚步声,却是从二门的方向过来——捡起东西一看,是两个穿着青衫的读人,正各自抱着一卷纸,结伴而来。 周昂这才又松了口气,顾不得脸面形象,大口喘着气,夹着东西往外飞跑。 两个读人擦肩而过,都有些愕然。 一直等出了陈家的二门,来到街上,周昂找个墙角,一下子蹲下去,大口喘气,后怕不已——这简直就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啊! 还好老子演技精湛! 下一步该干嘛来着?对!她今晚肯定不会来了,所以我暂时已经是安全了,家里人也是安全的!应该是到三天后,我来接她,到时候就算师父不在,还有郑师叔呢,想办法设个埋伏,干掉她! 就这么办! 脑子里这么想着,待喘息稍匀,他渐渐地恢复了基本的平静,这才拿着东西,快步离开。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他刚刚跑开,那两位读人也刚刚走进小跨院去交活儿,就在庭院的拐角处,那刚才明明已经匆匆跑开的狐妖,又忽然转了出来。 看着周昂消失的方向,她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了一个冷冰冰的笑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如何杀死一只妖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翎州城外,无名小庙之内。 周昂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师叔郑桓,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却是一脸悲戚,道:“不会吧?师叔……我……” 蒲团上,郑桓手抚长须,道:“我也没办法,而且不止是我跟敖春不能迈出庙门半步,就连你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无论符箓还是别的什么,只要出了庙门,当即便会法力尽失。”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周昂问。 “天道如此!” “可是……对了,那我师父怎么能出门?” 郑桓闻言笑起来,道:“所以他才是你师父。” 这个时候,周昂实在是没心思跟自己师叔打机锋,刚才一听说郑师叔连庙门都出不去,他一下子就急火攻心了,于是问:“那我师父这两天能回来吗?我只能拖住那妖怪三天,三天之后,我师父要是回不来……” “如何?” “啊?什么如何?” “你师父要是回不来,你会死吗?” “我当然……我……” 是啊,我会死吗? 恐怕是的! 那狐妖不知道是几品的妖怪,据郑师叔说,只有杀死之后才能看出来,但别管她是几品,哪怕是最低层次的九品,自己也肯定不是对手啊! 貌似自己现在这个“术士”,也算是入门了,当然就是九品了,但是自己这个九品,跟妖怪的九品,战斗力显然不在一个层面上。 必死无疑! 好不容易从那狐妖的当面全身而退,周昂连家都没敢回,第一时间就直奔城南,结果叫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师叔居然是连庙门都出不去! 那么显然,他这一路疾奔至此的路上所思考的那些精妙的办法,一下子就全部失去了成功的可能! “那师叔你可不可以帮我写一道符,把那狐狸精钓来?就像那天你用一道符钓进来一只鸡一样……” “子修,汝心乱矣!” “我……” 周昂张口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叹了口气,一下子颓丧下去。 是啊,心乱了。能不乱嘛! 那是个妖怪!举手投足之间可以取自己性命的强大妖怪! 而且就在不久前,她已经把自己吸成人渣过一次了! 只要是个正常人,面对这种级别的致命敌人,怎么可能不害怕呢!怎么可能还继续心如止水般镇定呢? 所以,怎么办? 师叔和敖春出不了门,一切有法力的东西,都出不了这个门,师父倒是能出去,但现在根本就找不到他——或许师叔能联系上他?他们都是道法高深的人,应该有办法吧?紧急时刻捏碎一块玉啊、拔下一根头发喊声师兄之类的,总是应该有联系的办法的,但师叔的意思很明白,他们不会插手的。 至于是不能,还是不愿,又是为什么不能或不愿,已经不重要。 所以,跑呢? 我还有三天的时间,今天回去说动母亲和妹妹,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一早就开溜,两天后,应该已经能走出去几十里了,不心疼钱的话,这两天追求速度,可以搭乘固定的马车,百里之外不成问题,到时候那妖怪上哪里找我去? 或者……先带着母亲和妹妹到这庙里来躲上几天,然后等那妖怪找我不到,渐渐放弃之后,再从容离开,也是个不错的思路。 对,这是个好思路! 周昂抬起头来,就要跟自己的师叔商量一下,但还没等张开嘴,看见郑桓师叔一副恬淡的模样,他却又忽然停下了。 不对,我不能跑! 这既然是一个有妖怪和道法的世界,那我就算是躲了这一个,迟早还会遇到下一个呀!当初我那么迫切的拜入“山门”,目的不就是为了学习道法,在这个怪的世界,拥有真正的立足之本吗? 现在我已经是山门弟子,我正在学习自己想要学习的东西,而且从目前已经学到和看到的情况来说,郑师叔是有真材实料的!自己的师父几乎可以确定是更厉害的!——跟着他们,我就能学到真东西! 可以预见到的是,只要我继续学下去,将来我是一定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去战胜那只狐妖的!甚至于,从最近的学习情况来看,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我就算杀不了对方,也会有一定的自保之力了。 所以,思路是对的,道路也是对的! 问题只在于,自己再次遇到那狐妖的时间,实在是太早了一点! 可这又算是什么问题呢! 同处一城,就算是在陈家遇不到,说不定哪天买个米就被她看见了呢!这是肯定躲不掉的——说不得,像今天这样当面彼此瞧见,还算比较好的一种情况,至少自己已经知道她发现了自己,因此并不至于毫无防备! 所以,她只是来的早了一些罢了。 但此事并不完全出乎意料! 这不是意外。 而我,不应该因为一个意料之中早晚必至、只是早来了一些时间的一件不算意外的事件,而让自己已经走上的正确的道路,就此半途而废! 所以……无论如何,我必须面对她! 而且我应该是不可能有任何的帮手,但我偏偏又必须赢她! 最好是杀了她! 不然就是我死! 所以……问题就只剩下一个了! 我,一个刚入门的九品“术士”,还没学会任何真正的法术,也并不会什么武术功夫,该怎么在没有任何帮手的情况下,杀掉一只狐妖呢? 一只应该很强大的狐妖! ………… 周昂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思路通畅了,眼神也就变得坚定了,心境自然是随之变得越发平和而冷静。 “师叔,我想现在就学怎么制符,您觉得我多久才能学会?” 郑桓不语。 “三天?够不够?” 郑桓摇头,“只恐不易。” “可以一试吗?” “可以一试。” “那我要是学咒呢?” 郑桓又不语。 周昂看着他,耐心地等他回答。 良久之后,他这位郑师叔叹了口气,道:“符箓也好,施咒也罢,靠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勤学苦练!除了最基本的要素之外,你能成,或不成,靠的从来都是天份,和悟性。因此,师叔无以答。” 周昂闻言,当即昂首,振奋地道:“师叔,我想好了,我要跟您学制符和施咒。我要试试看,能不能有机会自己击杀那只狐妖!” 顿了顿,他道:“实在学不会、没机会,我再逃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鸡,速来!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周昂不是单纯地勇气爆发,才决定独立击杀那只狐妖的。 这是一个在冷静下来之后经过认真的分析和计算,才最终做出的决定。 而要完成这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仅靠自己现在的本事,显然不够用,但要学新的本事的话,时间又顶天了只有三天。 他清楚地记得,郑师叔在授课的时候讲过的,修持之人,除了“呼吸法”和“炼体法”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四样东西:身、器、咒、灵。 周昂决定选择其中的器和咒两种去学习,用来克敌制胜。 “灵”首先排除,因为郑师叔说过,那个是要到极高的品阶,才有可能接触的东西,自己现在才刚入门,想都不用想。 “身”其实最实用,也是一个修持者最切身的本事,是一切的根基,是丢掉了一切之后最后还能选择硬碰硬的底气。 事实上,所谓“呼吸法”和“炼体法”,作为修持之人的根本,练的都是“身”,由此可知这一点的重要性。 但偏偏这个东西是不可能速成的。 掐掉头,去掉尾,剩下的就是符箓和咒语。 前者是“器”的一种,后者当然是“咒”。 两者层次不同,但义理相近。 它们都是修持者抛出一点引子,或者说是一点饵料,来调动周边一定范围内的灵气,来帮助自己完成意愿的办法。 比如郑师叔用一张纸三个字,加一把米,就能“钓”来一只野鸡,肯定是符的一种用法,而他用铜钱换酒买米,则用的一定是咒。 只不过他段位太高,做起来行云流水,完全没有施法念咒的感觉而已。 按照郑师叔的讲解,符箓作为一种“器”,是将自己想要通过灵气完成的意愿表达且固定在一定的器物、比如纸上,在合适的时候,再将其释放的一种法术。 它是需要一定的器物作为载体的,因此等级低于咒。 而咒,唯一的载体就是自身的灵气。 所谓言出法随,我一言既出,周边灵气随之搅动,奉我之意,成我之事,是为咒。 毫无疑问,学制符、用符,要比学咒容易。 但时间紧迫,只有不到三天,周昂并不敢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其中的一种上——因为郑师叔刚说过,这两种法术,靠的并不是勤学苦练,而是天份和悟性。 所以,他准备第一天先把这两种东西的基本制备过程先都学一下,然后定下来其中一种,再加以苦练。 大殿之内,敖春无心读了,趴在桌子上,下巴磕在手背上,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师伯和师爷爷。 周昂则努力地让自己平心静气,听郑桓师叔说话—— “符的使用,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制符。在制作一道符的时候,由你的笔,将它镌刻在纸上,作为引子。第二部分,即是在使用之时,你要拿出另外的一半,来调动它,这才算是一道完整的符。” “制符其实很简单,心静如水,感应天地之呼吸,将你的念头转成灵气,写到纸上即可。” 周昂深吸一口气,脑中回想着师叔的话,酝酿片刻,提笔就要写,却又忽然停下,“可是……念头怎么才能转成灵气?” 郑桓蹙眉,摊手,“心念就是灵气!” “呃……” 这个话怎么理解? 理解不了啊! 灵气就是灵气,心念则是心里的想法,这两个怎么可能是一回事? 这个时候,郑师叔又谆谆教导,道:“你刚入手,不要尝试太难的,就写个最简单的,你就想着:我想吃一只鸡,这只鸡会响应我的心念,因为贪恋我的一把米,而来到我面前!来,写!” 周昂张口结舌了片刻,却又不知道该写什么。 没办法,这就是郑师叔的授课风格——什么循循善诱,什么因材施教,什么掰开了揉碎了,都是不存在的。 他理解这个东西是什么,他就告诉你是什么。 用他的话来说:假传经万卷,真传一句话! 还有一句话也是他常说的,那就是:道可道,非常道。修持之事,道法之途,本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懂了就是懂了,不懂谁也帮不了你! 哦,对了,他好像还说过:“你是你师父唯一的弟子,他既收你为徒,你焉有不成之理?” 可周昂的确就是完全没懂。 他知道自己现在尽管再怎么刻意放松,但心里肯定还是异常紧张的,于是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让自己进入那种异的入定状态,按照郑师叔所说的,调动自己体内的灵气,使之灌注到笔尖,同时默念着心里的想法:鸡,速来,在线等,急! 一……只……鸡! 写完了,他又长出一口气,扭头看看案旁的郑师叔。 却见他摇摇头,“废了,重来!” 周昂深吸一口气,把那张废纸拿开,再次提笔。 “废了,重来!” “再来!” “不行!” ………… 周昂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然后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所有的事情,都抛诸脑后,他只是想:怎么才能把念头和灵气结合到一起,而且还能一起落到纸上呢? 感应天地,与天地呼吸。 我想吃一只鸡,鸡想吃我的米。 我的意念,我的灵气,可以调动周边的灵气来成我之事。 再次深吸一口气! 一……只……鸡! “废了,再来!” ………… 第一次,周昂下山的时候,太阳也已经快要下山。 等回到家里,母亲周蔡氏不在家,出门给人家还衣服去了,小丫头周子和却是在家等着他,听见他推门进来,她先就从屋子里奔出来,松了口气的样子,有些嗔怪,“哥,你都不提前说一声,叫我和母亲担心!” 周昂面露歉意地道:“出门去拜访一位朋友,他留了饭,饭后不免又聊得兴起,这便迟了。若有下次,我一定提前告知你和母亲。” 周子和这才回嗔作喜,蹦蹦跳跳地跑进厨房,道:“你且稍等,我把汤饭与你热一热再吃。” 周昂答应了一声,转身进了房间。 怎么办?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自己一道符都没制成,不足为,施咒的法门听了个一知半解,也不算过分,可问题是,到现在自己连一些最基本的概念都理解不了、琢磨不到……接下来苦练,方向在哪里呢? 人常说,不能打没有准备的仗,现在自己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了,却还不知道该从哪里去准备……难道真的要携家而逃吗? 正吃着饭,周蔡氏回来,周昂不免又要解释几句,却丝毫都没提还有两天自己就要大祸临头的事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第一道符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等饭后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他连灯也不点,仗着自己有夜晚视物的本事,就这么摸着黑地裁纸、研墨,然后将裁成一条一条的纸条摆到面前,提起笔来,蘸饱了墨汁,继续练习制符。 相比起施咒的复杂,他觉得制符可能是自己更有可能完成的一件事。 经过在庙里一天的练习,无数次的失败,他此时已经渐渐有些颖悟,知道越是着急,心境搅动,越是不可能完成这件事。 恰逢此时已万籁俱寂,以万岁坊居民的贫穷程度,此时偌大坊内,甚至连灯光都少见——不多时,那边的母亲和妹妹就已经没有了丝毫动静,显是已经睡下了。于是周边就越发的安静。 周昂知道急也没用,且纸已经是自家的了,每一张都要花钱买来,于是不再操之过急,每次提笔,都凝神静气,尽可能去体会那种心念与灵气合一的感觉。 然而,连写数十张,无一成功。 他写的甚至只是“一只鸡”。 足足大半个时辰过去,他颓然地放下笔,起身在房间内踱步片刻,重新回去坐下时,忍不住想:“不对,我不该老是练什么一只鸡,虽说这个简单,一旦学会了,可以一通百通,但我时间有限,没时间搞什么一通百通。我应该直奔主题,尝试着把我对那妖怪的惧恨捕捉到,说不定更容易成功。” 所以,我要从现在开始就制我想要的符! 那么,制一张什么符呢? 不能太复杂,又必须具备足够的攻击力,不然不可能杀掉一只狐妖! 但这两者天然矛盾,攻击力强大的符,一定是需要调动更多的天地灵气的,那就一定会更复杂、更难制作! 想了半天,他忽然眼前一亮:对呀!我不用制作攻击性的符,我只需要制作防守性的……呃,也不对,再想想! 忽然一下,他再次眼前一亮。 他忽然想到了金老爷子武侠里的一门功夫,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虽然不知道把这个念头制作成符,到底是属于简单还是复杂,但一想到这句话,很多画面就出来了——你怎么对我的,天地灵气就会帮我还回去!你的杀招只会伤到你自己!杀招越厉害,你受伤越重! 好办法! 三天之后再碰面,只要自己言语一激,让她知道自己现在恨死她了,想必她恼羞成怒之下,会一下子就把自己给弄死吧? 这才符合师叔所说的“妖性多凶残,概非人性也!兽性也!”的道理。 而且关键是,这东西是金老爷子武侠里的,小说电视都看过,的确是有逻辑又有画面,对自己来说,比那个“钓鸡”还有感觉! 想到就试,周昂当即又拿过一张裁好的纸条,让自己的心境安定下来,默想着师叔传授的要点,试图把自己的意念和灵气携裹到一起,灌注到笔尖,落到纸上——可惜,又失败了。 这是肯定的。 失败多了,也就不怕失败了。 周昂只觉得自己找对了路,于是毫不气馁,再次练习。 于是又一口气写废了几十张。 夜已深沉,周昂毫无困意,却到底是有些疲倦了。 放下笔,看看已经写废了的那一堆,他叹口气,揉了揉脸,忽然间,就瞥见了案头还没打开的蓝布包袱。 那里面放着今天又从陈家领取的纸墨,如果不出意料,那块墨应该是摔断了。 可惜自己现在根本也没有心思去抄经了。 脑子里想到抄经,他忽然心里一动,瞬间回想起自己当初无意间进入的那种妙的状态,以及那种妙的状态下自己飞快而又准确的抄写速度——现在的他,已经接近于可以随时随地进入那种“与天地呼吸”的状态,两种极度相似,但后者实际上肯定远超前者那种无意识的状态。 脑子里想到这些,忽然间他的脑海为之一清。 与天地呼吸? 将意念与灵气合一,灌注笔尖,落到纸上? 心念就是灵气? 对!对!对! 心念就是灵气! 忽然间,他好像是明白了一些什么。 抓过纸来,深吸一口气,提笔,舔墨,瞬间感觉自己找到了那种心神合一、宁静廖远的状态——他不知道这种状态是怎么回事,又到底是怎么来的,但他就是一下子找到了这种状态。 我的心念,就是灵气! 灵气,就是我的心念! 我想尽快把一部经抄完,完整,漂亮,无误!天地灵气就会帮我加快速度,飞快地把一部经抄完! 完整,漂亮,无误! 于是落笔。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当我催动此符,别人对我做了什么,她将自己承受其果!而我将毫发无伤! 笔落,字成。 空气中隐隐有灵气搅动,特殊状态下的周昂,无比清楚地看到,那原本游离在空气中的道道彩色丝线,忽然就自发地团团聚拢来,绕着自己刚刚写就的这道符飞舞了一圈,随后才又各自散开。 长出一口气,放下笔,周昂无限惊喜地又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道符,轻轻地吹了吹,眼见墨迹干掉,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成了! 我居然真的学会了! 不过光这一道符,还不行,还不稳妥! 这只是自己制作的第一道符,谁知道它效力如何! 所以,接下来再构思几道符,看能制成几道,然后,明天去庙里,要认真的把自己刚才的那种状态,跟郑师叔交流一下,争取借此突破,一举掌握咒的使用技巧——郑师叔说过的嘛,虽然施咒更难,但两者的很多基本原理,还是颇有相通之处的! 咦!居然真的成了! 妈蛋难道老子真的是天才? 怪不得郑师叔说,既然师父收我做了唯一的一个弟子,那我就一定成的! 师父果然是目光如炬! 欣喜且陶醉了一阵子,他神态轻松地先把那符放到一边,又扯过一张纸来,准备构思自己的第二道符,却还没等想法迸发出来,忽然,他潜意识地感觉有些不对劲——虽然他的“呼吸发”和“炼体法”修炼的时日尚短,但毕竟已经多少有了些根基,此刻又恰好正在那种心神合一,“与天地呼吸”的妙状态下,对周遭环境的变化,以及对自己情况的感知,当然要敏感了许多。 这种敏感,也远超上午在陈家碰到那狐妖时仅凭嗅觉的所得。 此时此刻,在那么一瞬间,周昂瞬间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 心里下意识地有所颖悟,他的目光顿时瞥向就在手边的那道符。 就在这时,身后有个软糯动听的声音轻声地道:“郎君果然是在骗奴奴呢,那道人在哪里?奴奴为何不曾看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借君心肝一用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这一刻,周昂心里百爪挠心一般,痛苦地连眉毛都拧了起来。 居然那么快就来了! 我就差一点了啊!哪怕再给我一两个时辰也好,让我再琢磨出哪怕一道符,多少也能更保险一点啊! 现在我手里只有这一张符,鬼知道它管用不管用! 看来上午飙演技是飙失败了。 怎么办? 怕不怕? 怕。 怕得要死。 脑子里心念电转地过了几个念头,周昂深吸一口气,略有些夸张地一把将桌子上裁纸用的小刀攥到手里,然后起身,转过身去。 另外一只手则似乎只是顺势地,把那张墨迹刚刚干了的符,抓在了手里。 漆黑的房间里,周昂目能视物,却故意装作什么都看不见,眼睛紧急地在房间里来回巡视,紧张地手有些抖。 噗地一声,似乎是有人吹了口气,油灯不点自着。 一时间光明大放。 那女子妖娆且妩媚,俏生生地立在周昂身前三步之外。 “郎君竟已知道害怕了?那道人说了多少歪理与你听啊!” 周昂手里的刀子紧张地往前一递,“你别过来!” 顿了顿,他说:“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了,我不曾到处请人抓你,我只想好好地活下去,你非要杀我不可吗?” 那女子闻言噗嗤一声失笑,俏生生地问:“谁要你的命了?明明是你自甘自愿的!奴奴只是顺手而为!” 顿了顿,她道:“既是郎君不愿,妾又怎会为难与你?” 周昂握刀的手都在哆嗦,“我现在就是不愿了,你……你走吧!你曾与我诸多甜蜜,却也取了我性命,你我就此两清,从此各不相扰!” 那女子闻言又笑,忽然向前迈了一步,吓得周昂赶紧后退,腰背一下子怼到案上,发出“哐”的一声。 “你别过来!” 女子又笑,“你原本打算的是明天就走,对吗?” 周昂闻言,脸色瞬间涨红,“你……你……” 女子终于收起笑意,声音亦带了些冰冷,道:“妾当然知道!似你这般负心郎,这些年来,妾已见过不知道多少了。” “我负心郎?你……” 女子闻言眉眼一挑,忽然又笑,竟是霎时间带了说不出的魅惑之意,“郎君要走就走便是,妾一女子,怎得阻拦?郎君要负心便负心就是,你我人妖殊途,便负了妾,妾又能怎么样呢?只是,你我毕竟夫妻一场,临走之时,妾有一心爱之物,想要问郎君讨来,以作余生之纪念,不知可否?” “你想要什么?” “愿借君心肝一用,可否?” “你……” 退无可退,手中那小得可怜的裁纸刀被晃来晃去,“你别过来!你、你、你……你别过来!你再敢向前一步,我就要叫人了!” 女子闻言笑道:“郎君要叫的话,叫就是了。说不定真能有人听到呢!” 顿了顿,她眉眼婉转,“比如,隔壁那老妪和小姑娘,却也都是赤红的心肝,一发吃了,岂不美哉?” 周昂张口结舌。 “你……你好歹毒的心,我母亲与妹妹……你别过来……” 叮的一声,裁纸刀被她轻易地拂落在地。 周昂已经吓得面色煞白。 一只纤纤玉手伸出来,霎时间指甲变长,直切心脏。 周昂甚至来不及伸手阻拦,便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已经被她一把攥住了,顿时剧痛与抽搐的感觉同时袭来。 周昂几乎用上了自己毕生以来最大的毅力,才能在这般剧痛之下,还勉强保持着那一丝的清醒。 “完了,千万不要来不及用……”他脑子里想。 女子此时直视他的眼睛,笑得百媚千娇,“郎君,别矣!” 她指尖忽然用力,周昂只觉一股剧痛揪得自己心腔一空,就在此时,他握着符的左手用力一捻,随后便眼前一黑,马上就要昏倒。 但下一刻,那剧痛仍在,他却忽然就清醒过来。 面前女子在摇曳不定的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楚楚动人。 她手中托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脸上却渐渐转为惊骇之色,“这……你……” 说话间,她身子一晃,几乎摔倒,却似乎瞬间想明白了什么,抬手就要把那心脏放回自己左胸,但这一刻,周昂却忽然扑过去,一把拍飞了那心脏。 连带着,两人砰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她已经面色煞白,甚至动弹不得,只是用微弱的气息,苦苦地哀求道:“周郞,妾错了,你若饶我这一遭,奴奴愿此生侍奉……郎君……郎君……” 周昂大口地喘着气,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脸色越发苍白,甚至连想说的话都没有说完,就没了气息。 长出一口气,有些后怕的周昂正想站起身来,离她远些,却见那尸体忽然抖动起来,吓得他连滚带爬,瞬间往一旁闪出了好远,扭头再看时,却见那女子的尸体已经不见,地上反倒躺了一只毛色黄灰间杂的狐狸。 被裹在一身女子的服饰里。 这一刻,周昂只是定定地看着,竟连呼吸都忘了。 过了好大一会子,他才又忽然大口喘气,“卧槽……卧槽……” 劫后余生,他完全说不出别的话来。 甚至于直到现在,他还仍觉得自己的胸口之内痛的不行。 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完好无损,略微用力的按压一下,也没有什么痛感——没错,那道符居然真的管用了! 卧槽,老子自己做的符,第一道符,居然就真的管用了! 卧槽!卧槽!卧槽! 下意识地扭头找了找,不远处的地上,真的扔着一颗动物心脏一样的东西,却是早已不再跳动。 他喘着粗气,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拿脚踢了踢那狐狸的尸首。 一动都不动。 看来是死挺了。 他心里这才逐渐踏实下来,却觉得浑身都已经软了,伸手一摸脸上,全都是汗——一半是吓的,一半是刚才疼的! 手扶着案,他费力地把椅子扯过来,终于得以坐下,独自面对着地上的狐狸尸体,和一颗被丢开的狐狸心脏,开始考虑怎么处理的问题。 第一个想到的是吃掉它。 但很快他就自己否定掉了——狐狸的肉好吃不好吃还在其次,关键是毕竟一起滚过床单啊,这要是把它炖到锅里,实在是接受不能! 第二个想到的是……那就找个山坡,埋了吧! 像她说的,终归是有过夫妻之实的,虽然是跟此前的那个周昂之间,但把它埋了,让它安息……嗳!不对呀!狐狸肉算个屁,埋就埋了,但狐狸皮值钱呀! 对头! 狐狸皮应该是很值钱的东西! 这家伙是个妖,就有感情也不是跟自己,而且实际上哪有什么感情,刚才自己苦苦哀求她放过自己,她都还要挖了自己的心肝呢! 怜香惜玉个屁啊! 就这么办! 那颗心嘛,找机会偷偷扔出去喂狗,这皮囊嘛,换钱买米! 心里这么盘算着,思路一活泛,刚才劫后余生的那种恐惧与紧张,渐渐的就都淡了——毕竟自己是赢了! 于是渐渐的,惊喜开始再次抬头。 就在刚才,就用自己制作的第一张符,自己成功地击杀了一只狐妖! 这就至少够吹半年的! 不过,貌似这只是个开头,因为这一次的成功,毫无疑问的宣告,自己已经初步掌握了制作符箓的基本技巧。 这才是今晚最大的收获! 对,明天去山门,找师叔吹牛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一张皮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崇光坊,鲁氏皮货行。 鲁大员饭后打着饱嗝,坐在铺子的角落里慢慢地吹茶喝。 他们家经营皮货行已经是第四代,名气早已打开,这翎州往西北、往西南是好大一片连绵的山区,虽然山不高,但山货不少,吃山货这碗饭的人自然也多,鲁氏皮货行算是其中的佼佼者,甚至是能直接跟长安那边的大货行过货的。 到如今,柜台里有账房,柜台外有伙计,已经不用鲁大员亲自去忙活什么。 而且几十年四代人的经营,鲁氏皮货行也早已过了进山收货的阶段,这附近许多县里的小货行,都喜欢把货过给他们,也经常有贪那百十个铜钱的便宜,走远路到这郡治所在来,循着名气,偏要把货卖给鲁氏皮货行的猎户。 这些都是生意,但鲁大员只需坐镇即可。 可巧今日一大早,铺子才刚下了板子开门,就有一生打扮的年轻人,拎着个大口袋来了,有伙计接待了,一问,东西掏出来,竟是上好的一张狐狸皮。 鲁大员一边喝着茶,一边冷眼看着。 远远看他就知道,这狐狸个儿大,皮毛油亮,虽然毛色略杂了一些,但斑纹很漂亮,收过来料理出来,拿到长安出货时,少说也是十贯往上的货色。 那长安豪贵人家多,天气又比翎州要寒冷不少,上好的狐狸皮、貂皮,都是天价,像这张皮子,若是在长安有坐地的店面,候着卖,卖个二三十贯也不在话下,而等到做成了东西再卖,折下来怕就得五十贯往上了。 每层吃每层的饭,长安的五十贯也并不值得羡慕。 鲁大员喝着茶,冷眼瞧着自己的伙计把手里的狐狸翻了个个儿,开始出话了,“这是一张好皮子,通体无伤,能出东西,客人要卖多少?” 那生明显有些稚嫩,问:“你给多少?” 一听这个,鲁大员就知道,这单买卖成了,少赚不了。 知道行价的哪会问这个。 果然,自己的伙计犹豫了一下,道:“我给您准准一贯钱。包您是这翎州城里的最高价,再去到别处,您拿不到这个价!” 那生犹豫了一下,道:“一千文太少了,一千五百文!” 听到这个,鲁大员嘴角抽动一下,连听都懒得再听了。 鲁氏皮货行向来号称是童叟无欺,做的是公平的买卖,但这不欺也得看是对谁,若这皮子是个相熟的猎户拿了来,行情都是熟知的,没有个三贯四贯的,他岂肯把与你?但这人一看就是个生,不知行了什么好运,哪里捡了来一只死狐狸,贸贸然就跑来卖皮子,一贯钱已是童叟无欺。 果然,他这边一盏茶吹着差不多喝完了的工夫,那边就已经谈妥了。 那生虽也讲价,却似乎也并不执着,被伙计强调说不是干皮子,还要动手剥皮,这就多了一道活计,又狐狸干瘦,通体也剥不出三斤肉,竟是不够工钱云云,于是一千两百五十文就卖了。 这是一桩好买卖。 账房上入了账,支了钱,那生就用原口袋装了钱,拎着走了。 鲁大员喝完了茶,又坐在里面看了一阵子,就起身到了后院,翻翻捡捡地看着院子里处理到一半的皮子,又盯了一会儿两个伙计硝皮子,就见前面把上午刚收的几张皮子和两件死物都拎了来。 又瞥见那狐狸,毛色越看越漂亮,他随口吩咐道:“这狐狸能出个好料子,下刀剥皮的时候小心些,若坏了皮子,需得好赔!” 伙计们答应了,他转身就要往外走,打算去到坊里随便转悠转悠,或去光寿坊那边码头转转看看。 可还没等他走出去几步,就听见后面忽然嗷的一声,吓了他一跳,正要开骂,已经有伙计大喊道:“老爷快来!这东西不对!” 鲁大员眉头大皱,几步走回去,“放你娘的屁!哪里不对了?” 那伙计战战兢兢,指着地上的死狐狸,道:“这……这……这是狐仙老爷!” “啊?” 鲁大员吓了一跳。 干皮货这一行的,每日介都免不了与这些畜生打交道,寻常事,自是吓不到的,但有一件例外,那就是狐仙、黄大仙之类。 这世上关于狐仙的传闻多了去了,寻常人自然是都当故事来听、来讲,但时日长久,总有真个撞到邪的,是以规矩是说不上的,但有些传说就真的是有。大部分时候自然是碰不上,可一旦碰上,便不是善局。 狐仙尽有好的。 某郡某县某生,家境贫寒,不意竟为一狐仙看中,结成姻缘,传说那狐仙都有五鬼搬运之术,在那狐仙暗助之下,不上两年,那生家就置了大宅,又两年,竟得郡守青眼,点了茂才老爷,随后便做了官。 这可不是大运气么?这可不是好狐仙么? 但狐仙也有的是凶残的。 某郡某县某人,山间猎户,某日行猎,意外射杀一狐,大喜,因毛色极佳,卖了一笔好钱,可不过三日,一户七口竟然横死在家,死者人人背箭矢,一如被他射杀的畜生那般。随后又二日,收了狐狸皮的皮货行,又有四人暴毙,遂轰动方圆百里,当地官府破案不得,最终不了了之。 这不是狐仙老爷做下的,又能是谁? 说不得就是那被射死的狐仙的亲朋好友了! 当然,这都是传说故事,现实中的话,鲁氏经营皮货行四代、数十年,倒还并不曾遇到这等事情——话又说回来,那狐仙老爷都是有道行的,哪里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杀死的?它的皮毛又岂是寻常可得? 去往长安出货的时候,与人闲谈,倒是也听过不少贵胄人家的故事,其中就有传说,长安城中顶级贵重的人家,是真的喜欢高价专门收购狐仙的皮的——他们都是老爷,自然不怕,可下面的皮货行有几个够胆子买卖这个? 鲁大员生得五大三粗,又常年走货,胆子算大的,但此时也有些发怵,问:“哪里就看出是狐仙老爷了?” 那伙计犹豫了一下,怕得不行,拿手里的剥皮刀小心地拨开狐狸耳朵,指着那耳后,道:“您瞧!瞧……” 鲁大员凑近了看,才见那狐狸耳后竟比寻常狐狸多出两根细长而晶白的长毛。 愣了一下,脑子里才忽然回想起传说中狐仙的特点,他吓得激灵灵就是一身白毛汗,当场就几乎要一屁股蹲下。 “娘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说狐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出了崇光坊,周昂还是先回了一趟家。 他得先去把钱放下。 一颗狐狸心,早起出门的时候在巷子里,就寻一条狗扔过去了,眼看着吃掉的,狐狸的尸首卖了一千两百五十文钱,她留下的那身衣服摸上去料子不错,但旧衣服不值钱,只卖了三十文,倒有一根银簪是值钱的,可惜不是什么做工精湛的东西,到了银铺一称,重二两二钱,好说歹说,只肯给到二两三钱足银,周昂也懒得计较,干脆就卖了。 主要是怕被母亲和妹妹发现,这等女子的饰物,不大好解释。 换成散碎银子反倒好说了,就说是某位好友相赠,在这年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说得过去。 回到家,把钱都藏好了,又仔细打量一遍,自己房间里倒是没留下什么多余的痕迹,连一点血迹也已经洇进黑泥里,但闻着多少还有些淡淡的血腥气。 于是他跑到厨房去,捧了一把草木灰来撒上,果然就没了味道。 他这才洗了手,出门到庙里去。 其实这一夜过来,他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紧张、兴奋、激动、后怕,等等这些情绪,大多都已经或正在散去。 等到上了“山门”,见了郑桓师叔,他尽量不用什么夸张的辞色,把昨天晚上的发生的事情,很平静地说了一遍。 听到周昂制作出那样一张“怪”的符,居然还真的生效了,郑桓师叔的神色有些复杂。随后什么狐妖居然没被自己骗住,当晚就赶过去杀自己之类的,他的表情反倒是丝毫不觉有异。 等到事情都说完了,他缓缓地开口道:“狐性狡诈且凶残,此兽之本真,不足为怪。杀了就好,杀了它,你就算是了结了这番因果。” 周昂点点头,没说话,似乎是在等着郑师叔再说点什么。 但郑师叔却好像是已经说完了的样子,这时候反倒是小敖春问:“师伯,那狐狸呢?不是死了吗?你怎么没拿来?” 周昂看看他,道:“拿来干嘛?拿来这里?” 敖春倒好像是比他还惊,“狐狸肉可以吃呀!” 周昂无语片刻,才道:“吃什么吃,都说狐狸肉难吃死了。那颗心被我扔给狗吃了,尸首让我卖了。” 敖春闻言顿时哎呀一声,“卖了?” 周昂看看他,又看看郑桓,道:“是啊,狐狸皮还是很值钱的,总不能挖个坑埋了吧?太浪费了。当然还是卖掉的好!” 敖春又叹一声,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很认真地说:“师伯,狐肉不难吃的。” 周昂不理他,看看郑师叔,问:“师叔,我把它卖了,没事儿吧?我记得你此前为我讲解的时候提到过的,妖本无族,只有极少数天妖,才是有传承的,我昨晚杀的那只狐狸,毛色黄灰间杂,显然不是天狐。” 郑桓点点头,“嗯”了一声,道:“妖生天地间,乃灵气滋发而生,是故妖无族、无后、无传承。只有极少数天妖,已经跳出了桎梏,有了自己的传承。” 说到这里,他叹口气,道:“也正是因此啊,我人族才能占天地大道,筑万代昌盛之业,否则的话,人早就被杀干净吃干净了。” 他笑笑,道:“此便是天道。” 周昂点点头,不说话,继续看着他。 过了片刻,郑桓师叔终于无奈地扭头看过来,问:“你还想问什么?” 周昂忍不住提醒他:“师叔,我制符成功了!” 郑桓笑笑,道:“既然你提到制符,师叔就多说几句。你制的这道符,虽说起了效,但委实的不足以庆。” “其一,此符太过行险,早一刻无用,晚一刻已死。若那狐妖直接挥刀砍了你的脑袋,你这符,又有何用?” “其二,此符太过谲诈,且不必说实力远比你高的人或妖,便是实力逊色于你的,只要稍有提防,生了克制之念,你这符,仍是无用。” “由此,你昨晚虽然侥幸行险成功,杀了那妖狐,但实在不足借鉴。你的成功,只是因为对方认为你仍是凡人,因此太过大意了。” 郑师叔说的这显然是煌煌正理,周昂自然是老老实实低头受教。 一直等说到最后,郑桓郑师叔才终于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唔,不过么,你居然能那么快就悟通了制符的玄妙,悟性不错。” 周昂闻言,这才终于笑了笑。 虽然师叔把自己击杀狐妖这件事,批得狗血喷头,就差直接说自己是走了狗屎运才侥幸没死了,但最后他毕竟还是夸了这么一句的嘛! 郑师叔可是不常夸人的。 不过周昂的笑容刚起,郑师叔却又忽然问:“卖出去之前,妖毛你可剪了?” 周昂愣了一下,问:“妖毛?什么妖毛?” 这次轮到郑桓稍稍愕然,旋即他才敲敲脑袋,道:“啊……看来是还没讲到这里。那你可能会有些小麻烦。当然,也可能没有。” ………… 崇光坊,鲁氏皮货行。 大白天的,铺子里忽然就上了板子关了门,一家铺子连鲁大员在内,账房伙计合计共六人,都聚在院子里。 鲁大员的声音有些发颤,却依然带着一丝凶恶的意味,“今日之事,非我一人之事,有些事情你们也都听说过,一旦消息泄露出去,被别的狐仙知道了,非止我,便你们,也难逃杀身之祸!” 底下账房伙计们,也都吓得够呛,那刚才因为惦记着赚一笔好钱而疏忽了,错把这狐仙收到手里的头等大伙计,此刻更是跪在地上,吓得腿有点筛糠。 是以此时闻言,大家都一连声地答应—— “绝不往外说!” “那狐仙老爷岂是好惹的!定然不能说,家里婆娘也不说!” 等大家都乱纷纷地赌咒发誓完,鲁大员回头又看了那狐仙一眼,心里暗暗咒骂两句“生害我”,然后道:“只是不说还不行,那狐仙老爷,都是有道行的!就算你我都做了哑巴,它们说不定也能查到咱们铺子里,到时候还是难逃一死!”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越发面色煞白。 吓唬够了,鲁大员这才道:“所以,咱们还得再想些办法,看怎么才能躲过这场祸事!众人都在,都说说,出出主意,待事情平息,老爷给重赏!” 大家伙儿愣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牵涉到自己的生死问题,此刻大家都特别踊跃,很快就把各种办法都提了出来。 有说该去请些和尚道士来做一班法事的,也有说该去大相国寺上香的,还有人说该出去找高人来捉妖的。 当然,还有人说,豁出去一张皮子而已,不如就一把火烧了那狐仙,大火一过,哪还有什么痕迹留下! 别管靠谱不靠谱,那鲁大员都只是一一听着。 到最后,跪在地上始终不敢起来的大伙计忽然说:“老爷不知还记不记得,每年衙门里都有人来,说万一遇到妖邪之事,一定要第一时间报官,据说县里的县祝老爷,就是专管龙王和山神的,许是能料理此事?” 这个提议一出,大家都愣了一下。 无它,这个年头,等闲的没人愿意跟官府打交道。 官大一级尚且能压死人,更何况官民之间的差距有若霄壤,一旦有什么事情跟官府打了交道,再想脱身出来,那不死也得脱层皮。 于是回过神来,大家纷纷道:“这是什么道理!那官老爷怕是比狐仙老爷还狠咧!他不来找咱们,咱们倒去找他们?” 也有人说:“那县祝老爷,能管了山神爷跟龙王爷?怕是不能吧?我觉得怎么也得是太守老爷的大印,才能辖制得住那山神老爷!龙王爷更不用说,得皇帝老子亲自跟他打!县祝老爷怕也就只能管管咱们本地的土地爷爷跟城隍爷爷!” 有人反驳说:“也不尽然!那官老爷都是奉了皇帝老子敕令的!等闲的龙王爷,怕是打不过皇帝老子的敕令!大前年天旱,县祝老爷祈雨,不就成了?那就是皇帝老子给的威,龙王爷不敢不发雨!”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别的不知道,大前年那次大旱,县祝老爷是真的祈雨成功了。灵江边那一场盛大的法事,和随后的一场甘霖,可是大家都亲身经历过的。 而且鲁大员虽然不时常在铺子里盯着了,但衙门里每年都有人到自己铺子来知会的事情,他也是的确知道的,甚至还亲自接待过几次。 只不过以前他都当那是衙役们借机刮油,每次都要心疼那二三十文的“告诉钱”,却是从来没想过,如果真的遇到事情,是真的可以告官的。 但到了这个时候,想想那帮卖猪肉的和尚,还有卖符卖丹的道士,鲁大员心里一狠,道:“日他娘咧!便如此行!” 说罢,他吩咐道:“找个布袋与我装了那狐仙,我去县祝老爷的衙门走一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县祝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时辰已经过了晌午,周昂才下山,来到坊门口的时候,忽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大对——两个坊卒拄着枪在一边窃窃私语,坊门里赫然还站着另外四个兵士。 周昂有些讶异,却也没乱打听,进了坊门就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这时候却有两个人过来,把他拦下了。 两人一个看着能有四十岁上下年纪,另外一个却年轻,约莫二十岁上下,唇上却也已经蓄起了短髭。 中年人开口问:“这生,近日可曾在坊内见过陌生女子?” 周昂愣了一下,摇头,“不曾。” 年轻人闻言道:“好好想想,这可不是小事,轻忽不得。” 周昂无奈地道:“真的不曾见过……呃,就算是陌生女子,我也认不出啊!我往常都是闭门读,本也不认识什么人,就算见了也不知道是否住在本坊。” 两人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中年人摆了摆手,道:“速速回家去吧!只切切记住,若发现有陌生女子在坊内走动,尤其是相貌出众的年轻女子,一定要速速报官!若那女子与你搭讪,切莫搭理她!只报官便是!” 周昂点点头,“是!是!你们是……哪个衙门的?我该去哪里报官?” 那年轻人闻言道:“承德坊,县祝衙门。” 周昂“哦”了一声,态度似乎恭敬了一些,却仍是不卑不亢,只是拱拱手,道:“如此在下记住了。” 那中年人点头,道:“此事非是我等虚言恫吓你!我观你这生相貌俊俏,人又温文儒雅,却正好是那女子喜欢勾拢之人,万一遇见,千万不要见色起意。你须知道,你的一时好色,可能坏了你一家性命啊!” 周昂闻言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是”,正要再稍微打听一下,却忽然听到有人问:“怎么了?可是这生有所发现?” 周昂闻言回头,却见一男子正一边开口询问一边走过来——他足蹬薄底快靴,身穿青色阔袍,戴了软脚幞头,看去三十上下年纪,倒是一副官员模样。 周昂转过身来,微微施礼。 寻常百姓人家,见官就低,自是常理。 那人点点头回礼,却听刚才问周昂话的那中年吏员回答道:“回禀县祝,并无发现,只是职下等见这读人生得风流俊俏,又是偌般年纪,故此叮嘱一二。” 那县祝点了点头,看看周昂,果然见他二十上下年纪,身长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更有一副读人温养出来的生气,便也叮嘱道:“生须知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持而行之,百邪不犯。” 这次周昂躬身行了一礼,认真道谢。 那县祝又亲自叮嘱,若有同学、交游之人住在附近,凡三十岁以下者,尤其是形貌出众之辈,为防周知不到,都请周昂代为知会一声。 周昂闻言答应了,却是忍不住问:“敢问县祝,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那县祝却摆摆手,一副严肃模样,道:“此非汝一生所宜听闻。你只记住本官的话就是,去吧!速速回家!” 周昂不便再问,于是转身回家。 只是一边走,他一边忍不住想:“这也太快了吧?而且这跟师叔说的也不大对呀!”等眼看就要回到家的时候,他才忽然想明白了。这不是自己卖狐狸引来的麻烦,这应该是终于有高人察觉到那只狐妖的存在了! 因为他们找的是一个陌生的美艳女子! 而自己听了师叔的话,不免先入为主,却是想岔了。 只不过,原来县祝这个官,就是负责管这一块儿的么? 师叔没提过呀! 他甚至从来也没提过官府有在这一块儿的力量呀! ………… 眼看太阳已经偏西,沿着各个街道分散出去各家各户通知的人手都逐渐回来,高靖逐一听取了各个小队的汇报,点点头,却是又将本坊坊正叫来,叮嘱了一番,这才宣布回衙。 此时自有下属牵了几匹马来,高靖为首,共六人上了马先走。其余兵士、吏员、衙役都随后步行离了万岁坊。 回去的路上,高靖一边控着马速缓缓而行,一边看向身旁并骑而行的中年人,道:“咱们这样撒开的到处告知,那妖物定是已经知道咱们盯上它了,接下来,就看它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了。子义,你确定此妖必在万岁坊么?” 他身旁骑马那人,姓卫,名慈,字子义,此时闻言摸了摸颌下短须,道:“目前来看,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以确定,此妖最近半个月在万岁坊活动频繁,不然不会有那么浓重的妖气残留。” 高靖闻言缓缓颌首,想了想,笑道:“追了它快一个月了,连人家的影子都还没追上!唉!不说了,待会儿弄些好饭菜,犒劳下兄弟们,接下来几天,咱们就盯死了这万岁坊便是!” 说话间,他轻夹马腹,提起速度来,带头跑起来。 寻常人自是不敢城内纵马,但他们这一行人有公事在身,自也不怕什么。 不多时回到承德坊,才刚进了自己的县祝衙门下了马,立时便有吏来报,“禀告县祝,崇光坊一家皮货行忽然来报官,杜主事亲自见了那人,随后便命职下候在门口,说是只要县祝回来,务必第一时间请您过去!” 高靖把缰绳甩给马夫,走过去,“皮货行?何事?” 那吏闻言道:“杜主事亲自询问,职下并不知晓内情。只知道那皮货行的人进门的时候,说是来送一只狐狸,还求咱们救命?” 高靖忽然停下脚步,与走在身后的卫慈卫子义等人交换个眼神,随后便加快了脚步,快步去了内庭。 ………… “呶,两根,八品了!而且我看了有一阵子,从头到脚,没找到一丁点伤口,而且……老爷注意听……听到了没有?心腔是空的!我估计剖开就能看到,心肺应该是已经没有了。” “这是什么法术?能不破皮囊取其心肺将其击杀?” “职下不知。这么多年了,别说见,听都没听过这种法术!想必……高人出手,其道法,非你我所能揣测。当然,说不定也有可能是内讧,可能有些妖怪,擅长此妖术?” 高靖闻言不语,只是深吸一口气,随后看向身旁的卫慈。 卫慈缓缓点头,“应该就是它!” 顿了顿,他又道:“只是此前并不知道,原来是一只狐妖。” 此时,身后有人笑了一声,道:“这可倒好,咱们追了一个月,连人家一根毛都没摸着,现在直接连尸首都给送过来了!也不知道这出手的人是谁!” 高靖再次深吸一口气,道:“把那皮货商人提到二堂去,我要亲自审问。” 身后有人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这边高靖从腰间摸出一柄小刀来,上前按住,轻易地划开了那狐狸的胸膛,打开一看,果然,肺子还在,心却已经没了。 饶是已经提前猜到了这个情况,所有人见状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此时,那位杜主事杜仪忍不住又叹息一声,道:“厉害呀!” 高靖收回刀子,从身上扯出一条玉白色丝巾来,擦了刀,收回去,问:“他反复只说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俊俏年轻人拿去卖的?” 杜仪闻言点头,道:“没错,据说是个温文儒雅的人,应该是个读人!” 一听这话,高靖忽然一愣。 忽然之间,脑海中就蹦出一个年轻儒雅而又风流俊俏的生形象。 实在是刚刚见过,印象有些深刻。 更何况对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正正符合雌性妖怪狩猎的喜好。 想了想,他转身,道:“我去审一审再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神秘世界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承德坊,县祝衙门,二堂。 本县县祝高靖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下皮草商人鲁大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草民虽收过少说千张皮毛,却又哪里知道,生竟也会骗人呢!可怜小人家有七十老母、三岁小儿,每日里收入微薄,仅够养家,足月所得,都尽在这一张皮子里了。如今这皮子还哪里敢要?赔了也就罢了,只可怜草民一家老小的性命啊,万望县祝老爷搭救一二!” 听到这里,高靖根本懒得戳破他,却笑了笑,问:“怎么就挂碍到你们一家老小的性命上去了?一只死狐狸,与你们性命何干?” 鲁大员闻言当即道:“那狐仙老爷都是同气连枝的,而且生性最狠,据说曾有人意外射杀过一只狐仙老爷,结果到后来,不但……” 实在是懒得听他把老掉牙的传说再讲一遍,高靖直接问:“哪个郡?哪个县?何时出的这桩案子?苦主是谁?你尽把消息禀来,本官即刻发文,向彼处调阅卷宗。本官倒要瞧瞧,难道这世上真有狐仙?” “呃……呃……草民都是……都是听说的,并不知道这是……” “不知道也敢乱说?还在官前乱说?” “呃……草民该死!草民该死!” “一帮乡野村夫的无稽之谈而已,竟敢拿到本官的堂上来胡说八道!一只死狐狸,焉敢说是什么狐仙?你这叫妖言惑众!来呀……” “在!” “县祝老爷饶命!县祝老爷饶命……草民……草民……”鲁大员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忽然想到说辞,赶紧道:“草民只是听说这狐仙害人,故而心中恐惧,忽然想起县祝老爷是能通鬼神的,连龙王老爷都要听您的,您要他下雨,他便不敢不下雨,因此这便求到衙上来……” 高靖咧嘴笑了笑,咳嗽一声,缓缓地转了脸色,略带些温和地道:“你一无知小民,被人流言惶惑,倒也不足为,这样吧……那只狐狸,暂且留在本衙,你呢,回去之后不要对外乱说,但以后再遇到类似之事,只记得还是要及时来禀告本官!” “是,是!小人记下了,那小人一家的……” “咳……” 高靖忽然重重咳嗽一声,顿时把鲁大员的话都给梗住了。 这时,他才认真地道:“你这件案子,本官接下了!定会把那卖了狐狸与你的生找到!”说话间,他往旁边瞥了一眼,见那杜仪点了点头,便一拍惊堂木,道:“退堂!” ………… 二堂之外,负责扮演另外一个角色的杜仪把话简单一说,鲁大员顿时再次吓得脸色煞白—— “也就是说,那果然是位狐仙老爷的尸首?” 杜仪点了点头。 鲁大员下意识地抬起袖子擦擦汗,又问:“那刚才县祝老爷说的……” “高县祝已经应下你了呀,这件案子,他接了!” “哦……哦哦哦!草民明白了!草民明白了!” “明白就好!只是,你也要晓得县祝老爷的一片苦心,此事不宜扩散。你知道了,便知道了,万万不可对外胡说!若是消息扩散出去,惹恼了县祝老爷,这后果,你可知道?” “我知道!知道!定不乱说!那……那狐仙的家人若是万一跑来找草民寻仇,草民……” 杜仪闻言一笑,道:“且轮不到你呢!在你前头,不是还有一生?我们只要提前找到那生,待那狐妖的族人来复仇的时候,直接一打尽,你,和你的一家老小,不就安全了?” “此言甚是!此言甚是!” “那我且问你,若是再见到那把狐狸卖给你的生,你可还能认得?” “认得!认得!绝对认得!” “好!明日一早,你便随我去认人!” ………… 次日晌午时分,高靖再次来到了万岁坊。 在坊门口下了马,把缰绳交给守在门口的坊卒牵了去,他自己则在坊正的热情邀请下,再次到大门口的官所内坐下。 四月中下旬的翎州府,已经有些热,尤其晌午时候,更是已经渐渐有了些夏日感觉,纵马过后,再来一碗热茶一泼,更显热了些。 更主要的是心里郁燥难安。 今日一早,杜仪杜主事已经带着那皮草商人鲁大员,到坊门口辨认过,确认了他口中那卖掉狐狸的生,正是自己昨天下午见过的那个生。 但这只是确认了源头,真正的根子是什么,还有待慢慢地挖出来。 出手的是那生?还是另有其人? 线料们回报,说那生周昂一大早就出了翎州南门,行约三四里,忽然上山,随后就失了踪迹——据说他过去每日都是这般路线。 一大早就去,要到中午时分才会回城来。 空手去,空手回。 他去山上做什么?为何会忽然失踪? 作为一地之祝,自己辖区内出现了妖怪邪祟,自然要查清楚,除掉它,这是职责所在,但出现了其他的修道之人,尤其对方还是个高手,那么哪怕对方只是过路的,偶一为之,自己也有责任查清楚。 身为县祝,身为大唐国体制内极为特殊的一派官员,他当然知道许多不为常人所知的事情—— 世人都知道,民间有许多鬼狐精怪的传说,但传说只是传说,故事只是故事,大家都说的有鼻子有眼,言之凿凿,而且民间也几乎无人不信,但其实,除了切身搅进去的极少一部分人之外,没人真个见过妖怪什么样子。 但他见过。 而且见过记不清多少次了。 世人都说水里海里有龙王,民间的那些个愚夫愚妇还往往热衷于议论什么皇帝老子厉害还是龙王厉害,议论他俩到底谁管谁,但其实呢,也没人真个见过龙王——所以说,信当然也是信,但其实传说还是传说。 但他知道,这世上是真的有龙的! 那都是隐匿在这个平凡世界水面之下的神秘存在! 他们,也包括自己,包括大唐国境内所有的太祝、郡祝、县祝,还包括其他汉国、中山国、齐国、吴国等当世其他六国相关的在朝在野势力在内,当然,也包括那传说中无比强大的四大妖庭,共同组成了这个独特的神秘世界。 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运转规则。 而寻常人等,对此大多一无所知。 当然,什么山神,什么城隍,什么土地爷,那就纯粹是老百姓自己杜撰出来的神仙了,官府不过因势利导而已,其实心里清楚得很,妖怪是有的,龙王是有的,修道的门派是有的,像自己这般只属于朝廷的特殊势力,也是有的,但神仙,就真的是没有的,玉皇大帝也是没有的! 只不过修道之人到了高处,是真的可以法力滔天,虽移山填海亦不足以形容,也就的确是跟愚夫愚妇们臆想中的神仙,颇为近似罢了。 但他们仍然不是神仙! 绝大部分修道者,别管道法再怎么高深,也不过百岁寿元,该死还是得死! 顶多了只是比寻常人等多活个几十年而已,又哪里是什么真神仙。 至于这世上的那部分极少数的特殊存在,却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他们倒真的是无比的接近传说中的神仙。 ………… 事情回到眼前,一县之祝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从朝廷的角度来说,是朝廷命官,从神秘世界,或者叫“江湖”的角度来说,则是一地之主。 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是必须要与那个叫周昂的生打交道的。 他现在只盼着,对方的来头不要太大。 万一自己接不下来,就只能上报,到时候说不得就又要看郡里的脸色了。 ………… 话说天也就刚刚过了午时,推测中的所有意外都没有发生,那生周昂一如他们的查探结果那般,仍是准时地进了城,直奔万岁坊来了。 刚在城门口发现他的踪迹,县祝衙门安排的人就当即飞奔回来禀告,于是随着县祝高靖一声令下,所有人都隐蔽起来,安静以待。 虽然周昂好像每天都是走同一个坊门,但他们也不敢怠慢,在另外三个门,也分别布下了人手。 然后,周昂就到了。 神态自如地进了坊门,又神态自如地往家里去了。 这简直是预想中最好的情况了。 于是,在周昂回到家里也就是一刻钟不到的时间之后,周昂手里拎着个布袋,里面装着那狐狸的尸首,亲自过去敲了敲院门。 “敢问可是周兄府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 周昂固穷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这家人很穷。 这是显然的——万岁坊里住的,基本上不可能是什么有钱人。 穷家破院,院墙不高,堪堪遮住人眼,大门修得也矮,茅草葺顶,已近失修,院门破烂,没锁,只是随手掩上。 一切的一切,都很符合他们事先对周昂身世的调查。 但越是这样,越是让高靖心里有些燥郁难安。 穷人家的孩子读并不稀罕,但穷人家的孩子,没有明确的师门牵引,如果忽然就修起了道法,甚至有了法力,则往往意味着怪异,意味着事端。 更何况,自己手中的尸首,那不破皮囊而取人心肺的法术,实在是让人心惊。 不管是这个年轻人的本事,还是另有站在他身后的人,都毫无疑问地意味着,他应该不会是任由自己拿捏的人。 院子里很快有了脚步声,有个平和的声音道:“正是,请稍等。” 高靖深吸一口气,脸上缓缓露出笑容,平静地等待。 “还好,我是官。”他心想。 门打开,身长八尺而形貌昳丽的年轻男子看见高靖,明显是愣了一下,那神情,望去不似作伪,但高靖却并不敢相信,县祝衙门今日在万岁坊的那么多举动,包括杜仪带人窥伺指认的事情,对方会一无所知。 那基本上毫无可能。 一个能轻易击杀八品狐妖的修道者,不可能对自己身边的环境变化,粗心到那个程度的——只要他想知道,当然能知道。 而不管那个出手的人是不是面前这生,他大概率上应该是也已经知道了。 除非他真的是像大家此前猜测的那样,也有可能纯粹只是走狗屎运捡了一只死狐狸,而对那狐狸其实是狐仙等事,皆一无所知。 但在高靖看来,那同样近乎毫无可能。 这时,那年轻人道:“在下便是周昂,县祝可是来找我?” 高靖面带笑容,拎着袋子勉强一拱手,道:“本官姓高,名靖,字安平。周兄称呼我表字即可。” 以官对民来说,这是极为客气的措辞和态度了。 而对于读之人来说,互通表字,既是有礼貌,也是一种示好和亲近的意思——互称表字,肯定比你叫我“周生”,我叫你“县祝”,要亲近多了。 周昂闻言瞥了他手里的袋子一眼,似乎也笑了笑,但又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但他随后还是彻底把门打开,侧身让开了门口,笑着说:“在下字子修。安平兄,请进吧。只是茅檐草舍的,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打扰了!” 高靖高安平点点头,顺势走进院子。 这院子……怎么说呢,一如想象,也一如印象中穷人家该有的模样。 种点菜自家吃,养几只鸡卖鸡蛋,晾了一整个院子的衣服。 没有什么像样子的可以招待客人的地方,但周昂却似乎是丝毫也没有因为自己家里很穷,而有什么羞惭自卑的感觉,他平静地请客人在一家人吃饭时坐的矮凳子上坐下,甚至连口茶水都没有奉上,只是道:“寒舍家贫,买不起茶,请安平兄少坐片刻,我去烧些开水来奉客。”说话间就站起身来。 但高靖却当即道:“不必麻烦了!” 见周昂看过来,他面带笑容,道:“子修兄请坐,只是有些事情要照例询问一下,实在也是公事在身,不得不为,子修兄只需要回答本官几个问题即可,不必客套。……请坐!” 周昂想了想,坦然地回身坐下。 随后,他忍不住又往高靖手里那个布袋子看了一眼,笑着问:“安平兄说的就是这个吧?里面装的那只狐狸?” “呃……” 高靖闻言一惊。 倒也不算完全出乎意料,只是高靖此前没有料到,周昂竟真的会如此坦然。 但很快,他笑笑,拎起袋子,自嘲般地笑道:“有些发臭了。” 周昂也笑笑,道:“安平兄想问什么,问吧。” 对方如此坦率而坦然的态度,反而叫高靖略停顿了片刻,才缓缓道:“既然子修兄隔着袋子都认出了这只狐狸,想必对我的来意,也是尽知了的。这么说,这只妖狐……” “是我杀的!”周昂平静地道。 高靖瞬间抬头,盯着周昂的眼睛。 四目相对,周昂的眼神一片清明,透露出说不出的坦然。 只听他道:“这只妖狐相中了我,实在无奈,只好顺手击杀!这应该……不犯法吧?” 这当然不犯法。 高靖笑了笑,犹豫片刻,道:“子修兄可能不知道,你如果拿着东西去到我们县祝衙门,是可以拿到更高的奖赏的!” “哦?是吗?”周昂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高靖于是解释道:“妖怪袭扰百姓,多有祸事,轻则去一青壮,重则累及全家,本官这个县祝,就是负责扑杀境内妖邪之事的。每年考评,视所获之多寡轻重,上头都有些奖励发下来,像这样一只八品的妖狐,一经扑杀,县里一般都是可以拿出百贯上下,用作奖赏与酬谢。” “哦……”周昂点头,“我知道了。” 高靖闻言又犹豫了一下,道:“周兄以后有什么事情,尽可以去承德府县祝衙门寻我便是。” 周昂又点头,却又笑起来,道:“怕是没那么多妖怪主动来找我吧?妖怪不来找我,我也没那个心思出去找妖怪杀!” 顿了顿,他道:“最近有点忙。” “哦?”高靖问:“不知道周兄在忙什么?” 周昂笑笑,指了指这院子,笑道:“身为人子,却叫母亲和妹妹一直住得如此不堪,实在也是惭愧。最近就在想办法赚钱。” 高靖闻言下意识地在房间内外又打量一下,笑着道:“子修兄的居所,的确也是太过简朴了些。” 于是周昂笑着说:“看看吧,再攒攒钱,我目下上午出门修习,下午回来抄写经文。是《金刚经》。靖安坊陈氏,安平兄知道吧?他们家新添了一位小公子,陈氏老夫人当初许过愿的,现在要还愿,要发人力,抄一万份《金刚经》散人,以广布佛法,我接了些这个活儿,每抄写一份《金刚经》,可得五十文。” 说到这里,他叹口气,“一万份总会抄完,但这个活儿没了,总还有新的事情可做。等我再攒些钱,把这房屋重新修葺一番,也添些家具,到时候安平兄闲了要过来长谈,也有个坐处。” 高靖笑了笑,点点头,道:“如此也好。” 顿了顿,他道:“既如此,就不耽误子修兄抄经了。” 说话间,他站起身来,却又道:“这只狐妖,我们已经追索许久,如今仗子修兄出手,解了一方忧患,也是帮了我的大忙啊。子修兄虽然并不在意,但既然这狐妖到了我手上,该有的谢金还是一定要有的。稍后便遣人奉上。” 周昂笑笑,道:“不必了,东西我已经卖出去了,就算要领奖赏,也该是谁上交的尸首,谁去领。与我却是无关了。” “哦,这样啊!” 高靖想了想,点点头,随后拱手,道:“告辞!” 周昂也拱手,随后便送出门来。 两人在门口作别,等周昂关了门,高靖又往前走了没多少步,手下人见他出来,当即也不再潜伏,而是纷纷起身迎上来,还有人接过了高靖手里的袋子。 此时,杜仪问:“如何?” 高靖沉默片刻,道:“是他杀的。他亲口承认。” 杜仪摸摸下巴,扭头与卫慈对视一眼,然后问:“那咱们要不要……” 高靖摇头。 顿了顿,他忽然看了看杜仪与卫慈,问:“子羽,子义,你们说……如果没有这个周昂,咱们自己把那狐妖给围住了,要击杀它的话……成败几何?” 这个问题问的怪,但也不出。 杜仪与卫慈对视一眼,最后却是卫慈主动开口,回答道:“代价怕是要出一点的,这妖狐已经八品,怕是道行不浅。” 杜仪点点头,却又补充道:“没真的碰一碰,也不好说。但一只八品的狐妖……有县祝在,我们从旁协助,实在不行,还可以找郡里借调些人手,想来还是有把握将其击杀的!至少……就算杀不了,也能重伤它!” “嗯。”高靖点点头,显然是比较认可这个说法,便道:“对。” “县祝怎么忽然又问起这个?这狐妖不是已经……难道是那周昂……” 高靖忽然抬手,打断了杜仪,道:“人都撤了吧,以后也不要追踪他!只是在南门处安排一下,掌控他每日进出的时间即可。切记,让咱们的人不要太刻意!” “这……诺!” “另外,派人给那鲁大员送一百贯钱去。记住,把话说清楚了,就说那钱,是奖赏给击杀妖狐之人的!” “呃……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不要打扰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承德坊,县祝衙门,后堂。 日影已夕,堂内未起灯烛,不免有些昏暗。 高靖安坐在高脚胡椅上,脑袋靠住后面的靠背,眯着眼睛,似乎是在打盹,但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动,显示他其实是在沉思一些事情。 堂外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不一时,杜仪杜子羽迈步进堂,见了高靖的模样,走过去,轻声道:“县祝,事情已经办妥了。” “嗯。” 高靖睁开眼睛,一副有些疲惫的样子。 杜仪见状,问:“要掌灯吗?” 高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道:“洗把脸吧!有些疲倦。” 于是杜仪点点头,转身走到门口,道:“来人,打盆热水来。”然后复又转身回来,借着昏黄的日光,找到案上的火石与火折子,打了火,点上了蜡烛。 一时间房内亮堂不少。 不一刻热水打了来,自有仆从服侍高靖洗了脸,待那仆从端着盆子又出去了,高靖看起来果然就精神了不少,到榻上坐下,一边摆手示意杜仪也坐,一边开口道:“说说吧,怎么样?给那鲁大员,都点明白了吗?” 杜仪此时坐下,顺手把手里的一份文件递给高靖,道:“这是刚刚才又搜集起来的消息,都是与那周昂相关的。”说完了,才笑笑,道:“职下带人去把那一百贯钱送到那鲁大员家里的时候,那鲁大员吓得差点儿就要当场跪下。” 想到这里,他似乎是回想起当时那鲁大员的滑稽模样,笑容越发盛了些,道:“不过许是当着妻儿的关系,他虽苦着脸,坚决不收,但到底还是没跪!” 说到这里,他笑着,叹了口气,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高靖笑笑,对自己手下人的恶趣味,也是不置可否。 这时杜仪已经又继续道:“我只说是县祝的命令,那鲁大员又不敢不收,最后竟塞给我一小锭银子,向我求告。我也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这才点醒他:让他去把银子给那杀了狐妖的生送过去就是了!” 说话间,他掏出一小锭银子放到榻上,看着应该是五两的官铸。 “那鲁大员是个聪明伶俐的人,经我一点,他当场就欢喜得屁滚尿流。至于接下来他是不是会把钱送过去,就不知道啦!” 高靖笑了笑,一边翻看手里的几份誊写出来的档案,一边笑道:“既然你说他是个聪明伶俐人,那想必他不但会送过去,还会百般讨好吧!” 杜仪闻言笑起来,“职下猜也是如此。” 但高靖却又叹了口气,道:“就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借的上力了!” 这次杜仪却没笑,想了想,指着高靖手中仍在翻看的档案,道:“职下刚才进来之前,也翻看了一下,这周昂除了最近七八天有些举动异常之外,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来,职下推测,以他的家世和作风,他接触道法,应当不是在本地。” 高靖点点头,敲敲手里的档案,道:“三年前他去长安读,共七个月。怕就是在那时候,不知道接触了什么人。” 杜仪点点头,道:“可惜时日太久,一则他肯定不是当时关注的目标,二则嘛,杜陵杜子山先生名声远播,也算一代名儒了,当时他在长安城外设帐授学,去的人实在太多了,人声杂乱,想查也不好查。” 高靖已经放下手里的档案,叹口气,道:“还是发个文吧,看当时长安府那边是不是多少有些记录。至于让他们专门为咱们去找杜子山的弟子们调查一二,就还是别想了。” 提到公事,杜仪顿时就认真起来,点点头,道:“职下回头就去命人把文写了,争取明天就送走。想来旬月之内,就该有些消息了。” 高靖闻言一笑,摇头,“旬月之内?三个月能有消息就不错了!不理咱们也正常。毕竟,我只是个县祝而已!” 这个话不好接,杜仪就只是笑笑,把榻上的档案重又拿起,收起来。 这个时候,高靖却忽然长身而起,几步便踱到了门口。 杜仪也随之起身,却只是站在堂内,看着自己的上司站在走廊上,半边身子都镀在夕阳残照中,沉默地等待着。 高靖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前面大堂的后屋檐。 青砖碧瓦。 一派肃穆。 他不由得再次回想起不久之前在周昂家中两人对坐时的情形。 表面上大家客客气气,但背地里,却几乎每句话都在交锋之中——当然,不是敌对式的交锋,而是试探中的不断转折。 尤其是想到对方毫不犹豫地几次拒绝了自己的示好,但又很认真地表示他只是想过安生的小日子,且表示自己在努力地抄经赚钱,让高靖不免有些犹豫不定。 他来历清楚,身家清白,这个并无疑问。 他的父辈在这翎州城里颇有人际,现在维持和牵引这些人际的职责,似乎已经交卸到他那伯兄周晔身上,但毫无疑问,只要他愿意站出来,他父亲当年留下的遗泽,肯定还是他才有资格全盘继承。 而他的父亲,曾是翎州县三位典史之一。 这是很重要的一层。 有这一层,几乎就代表着,他天然的就是可以跟官府有交通的。 这样的人,虽然不知道他是从什么门派、从谁手里窥得天机,从而一步迈入道法修炼的堂径的,但若说他会做什么与官府敌对的事情,却可能性不大。 因此,站在一县之祝的位子上去考虑,即便不能收归己用,但也绝对不至于变成敌人——朋友,或许是个不错的方式。 嗯,朋友。 最关键的是,他的实力深不可测,也是毫无疑问的。 如当时自己在巷子里问杜仪与卫慈时二人所言,集合整个衙门的力量,要拿下那只狐妖,还是很有希望的,但不付出什么代价,却也是近乎不可能的。 至于自己想要独力拿下,当然是近乎完全不可能。 而他轻描淡写的就把那狐妖击杀了! 用的还是如此惊人的手段。 所以……就是朋友吧! 且看看后续再说。 ………… 主意落定,他转过身来,面对一直安静地站在堂内等候吩咐的杜仪,很平静地道:“注意,不要打扰他!” 杜仪闻言微愣,却旋即点头,道:“诺!” “职下明白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引导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从深沉的睡眠中醒来的时候,周昂照例发了会儿呆。 等到整个人基本清醒过来,他正要翻身起床的时候,却忽然觉得脑后猛地一下抽痛——又来了! 就这一下,周昂居然没起来,一下子又摔回了床上。 过了片刻,甩甩脑袋,那股痛意来的忽然,又去的迅疾,居然已经毫无感觉了——但周昂却一下子就警醒了起来。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昨天早上。 也是自己刚刚精神起来,也是正要翻身起床的时候。 偶然一次,他并没有当回事,还以为是自己一下子起猛了,但今天又来一次,而且情况好像还比昨天要严重了些,却由不得他不警惕。 搁在现代社会的话,这就要小心是不是脑血栓之类的了。 但是放到现在,且不说周昂正是十八岁的小伙子,就算是他进入了心脑血管病的高发年龄段,也基本上是不必有这种担忧的——这个年代的人,这样子的物质生活条件,心脑血管疾病那是真真正正的“富贵病”,周昂还没资格得这种病。 但仔细想想,又实在是找不到其它的原因。 于是下意识地,他就把思路转到“修持”这件事上来——过去没有这个宿疾,家族没有这个遗传病,而且也只在昨天和今天的早上才出现。 说不得就有可能是跟自己的修炼有关? 再一想……此前修炼,貌似也没觉得怎样,也就是那天夜里,我动用了一张符,击杀了那狐妖! 这么一想,周昂一下子翻身起来。 这种事情,显然是不合适跟母亲和妹妹提起的,于是一早上,周昂状若无事一般,等母亲和妹妹抱着衣服出了门,他才后脚出门,等上了山进了庙,给师叔请过安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说起了这前后两次的头痛。 郑桓师叔听了,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子修何必惊异!此前授课的时候,我是提到过的,你好好想想!” 周昂有点懵,想了好半天,也不记得郑师叔提过会头痛的事情。 于是苦思不得,他只好再次追问,郑桓道:“说到呼吸法,我曾提到过,要注意,不要为灵气所夺!记得吗?” 周昂愣了一下,倒是一下子回忆起来了,郑师叔应该是说过这样的话——但是,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当初授课的时候,郑师叔好像也并没有仔细讲解,到底怎么算是“为灵气所夺”,又该怎么才能“不为灵气所夺”? 于是周昂再问。 郑桓缓缓地道:“天地灵气本无主,汝有何德何能,要据为己有?” 周昂闻言愣了一下,恍惚间若有所悟。 也就是说……自己的头痛,是灵气在反噬? 此时,郑桓已经继续道:“灵气游离天地之间,无主之物也,却也无拘无束之物也。咱们修持之人,要把它纳入体内,它自然会努力的向外挣脱。” 周昂闻言恍然大悟之际,郑桓又说:“你现在还早,本不该面临这种情况,之所以会出现头痛,应该是那天晚上动用了你自己制作的那张符的缘故了。” “这灵气之所以叫灵气,便是因为它本就是有灵性的。你体内才有多少灵气?在如此根基未稳的时候,就妄自调用灵气,来沟通天地之力为你所遣,会遭到反噬,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不必大惊小怪!” 周昂迟疑了片刻,问:“那我……严重吗?” 郑桓道:“灵气之反噬,初时一般为颈后麻痛,其次为后颅痛,再往后,就会容易导致性格暴躁,气血升腾,需要全身心去压制才行,且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永坠魔道。什么叫永坠魔道?便是失了心智,自己成为天地灵气的一部分。” 说到这里,他道:“修持之人,一旦成为了地行仙,就有一定可能通过符箓或咒语,召唤出这等失了心智的魔种,为自己所用。” “这,便是我曾说过的,为灵气所夺了!” 听郑师叔说完,周昂几乎遍体生寒。 是的,刚刚入门那时候,郑师叔是的确说过,其实师父也说过,修持之道,无比危险,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堕入魔道,但那个时候,他满心里压着的都是那只狐妖,好不容易得到机会可以一步迈入神秘世界的大门,当然顾不上去思辨这些。 当然,就算是到现在,他也并不后悔。 于是他问:“师叔,咱们山门肯定有相应的解决办法,对吧?” 郑桓颌首,道:“那是自然。” 说到这里,他看着周昂,认真地道:“本以为你不会那么早就遇到这个问题的,不过既然已经遇到,就索性提前将这道理告诉给你。你且记住了,此后奉我这十个字在上,依存而行,可保你无事。” “这十个字便是: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 这句话好像还挺熟的。 周昂愣了一下,问:“何解?” 郑桓笑笑,道:“去做对的事,去做善的事,去做好的事。时间一长,汝心自知!” 周昂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不必多问的,郑师叔授课,就是这个风格。 不过这句话……好像也并不是太难理解。 等郑桓师叔去到蒲团上跌坐、闭目观想起来,周昂自己踱出殿外,耳中听着敖春的朗朗读声,下意识地开始分析郑师叔给出的这十个字。 单纯从字面意思上来理解,就是你做的事情哪怕没有任何人看见,但“上天”却是知道的,所以绝不能因为没人看见,就去做不好的事情——在这里,师叔的意思,说的可能不是“上天”,而是灵气? 很有可能! 而如果再结合师叔前后给出的解释,周昂恍惚间觉得自己大概弄明白了:灵气这个东西,是有灵性的,而且它并不甘愿被拘束在修持者的体内,所以你吸纳入体越多,他们的反弹就会越大——大概类似于大坝所需要承担的水压,会随着储水量的增加而增加一样? 那怎么办呢? 就要求修持者不断地使用它,算是给它泄压? 而且这个使用,是要去做好事、善事、对的事,不管是否有人看见,都秉心向善,人向善,做好事,心里就安稳,而灵气也会越来越愿意为你所用。 还是不对……这个推导的前提必须是:灵气是向善的! 但师叔只说灵气是有灵性的,这个灵性,未必就说的是善性吧? 这一个上午,周昂只是苦苦地思索,但有些想法,还是不好确定,于是等到中午临下山的时候,便拿这个问题去问郑桓师叔。 郑桓闻言笑道:“灵气自然无善恶,但善则静,恶则动,你若不相信灵气是善的,灵气自己又怎么会相信呢?你若相信灵气是恶的,它当然也可以是恶的。” 顿了顿,他道:“别忘了,心念,即灵气!” 那一刹那,周昂“哦”了一声,忽然之间,就好像是明白了许多。 说白了,引导! 你相信灵气是善的,且引导它、使用它去做善的事,那么时间一长,你和你的灵气,就都是善的,就都得静,灵气就与你为一体,自然就没有反噬。 反过来,你相信灵气是恶的,如果一直用它去做恶事,且满心恶念,其实道理是一样的,只是却会得到灵气躁动的一面。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如果修持者对此完全懵懂无知,人无纯善,亦无十恶,所以会做好事,也会做坏事,那么灵气就会茫然无所从,只是奋力挣脱…… 如果拿这个理论去推导的话,自己那天用一道符击杀了狐妖,做的肯定不是坏事、不是错事、更非恶事,虽说因为根基薄弱,会引起灵气的反噬,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做事之前与做事之后,自己其实都没有去“引导”它! 所以,在不辨善恶的情况下,自己这个刚刚入门的小“术士”,就妄自调用了强大的灵气,这才一下子就引来了头痛的反噬! 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 存心,修合! 对,就是这样! 存心是根基,是立身之本,修合是扩展,是使用,是引导! 有了引导,自然就不用担心会“为灵气所夺”了! 想清楚这个,周昂忍不住兴奋地一拊掌,转过身去,兜头就是一个大揖,无比诚恳地道:“多谢师叔教诲!” 郑桓笑眯眯地端起了饭碗。 “回家吃饭去吧!” ………… 周昂真的就乐淘淘地下了山。 对他来说,此番得到郑师叔的指点,忽然又明白了修持之路上这么重要的一个道理,当然是极大的收获,至于是不是又没蹭上饭,反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兴冲冲地下山,进了城,很快就已经看见了万岁坊的西大门。 这条路他近来常走,再加上又在师叔的教导下,开始用灵气来炼体,虽然加起来有足足七八里的路,每天走上两趟,也已经不觉得怎么累了。 但就在他马上要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却见道旁忽然有个中年人一下子闪出来,离了好几步远,冲着周昂毕恭毕敬就是一揖。 “在下鲁大员,拜见先生!” *** 最近的作息已经乱到极致了,我必须得调整一下了,我怕死! 所以这两天更新可能有点不稳定,等调整过来就好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纹银百两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周昂有些讶异地看过去。 之所以讶异,是因为在这个时代,“先生”这个词,可不是随便谁都能用的。 一般来说,只有明确的师长,或者被举世公认的大贤,才是可以直接用这个称呼的,退而求其次,至少也得是明确的上官,在私下里相处的时候,也可以勉强用这个称呼——若非如此,时人面对上了年纪的人时,也宁愿用“这位长者”,或者“这位老丈”,也是绝对不会称呼“先生”的。 说句不客气话,当初周昂初初见到当时还不是自己师父的徐甫时,开口就说“先生救我”,其实是有拍马屁的嫌疑的!将来如果流传出去,说不定就会被人批判为“谄媚”。 “先生”与“后生”,作为原本对等的两个词,经历过无数年的发展衍变之后,早已经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社会意义。 以周昂的年纪而言,大约只有一个敖春,是可以将他称为“先生”的。 而眼前称呼自己先生,对自己行大礼的这人,虽然穿着一身素雅的袍子,端端方方地带了头巾,但他施礼的姿势着实有些怪异,似乎是并不太常用这样子的礼仪,动作有些生锈僵硬,而抬起头来时,脸上带着些谄媚一般的笑容,怎么看都带着些粗野又狡黠的气质。 “好像有点面熟。但鲁大员这个名字,就没听过了。” 周昂脑海中只匆匆闪过这个念头,人已经侧身避开,表示不接受这一拜,却是诧异地问:“足下是找我?” 鲁大员脸上挂着谄媚的笑,道:“在下正是来寻周昂周先生的。” 周昂讶然,笑问:“你认识我?” 鲁大员看看陆续经过坊门口的行人,笑着道:“可否寻一处安生地方说话?” 周昂想了想,道:“既是来寻我,请家中稍坐吧!” 鲁大员闻言赶紧道谢。 但周昂走过去的时候,却忽然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味道。 如果是上辈子的他,可能不会那么敏感,但这辈子似乎鼻子很灵,也或许是修炼的缘故,总之,这股味道入鼻,不过片刻,周昂脑子里迅速就捕捉到了他的来历——对头,前几天去卖狐狸,进的那几家店,都有股这个味道。 于是瞬息之间,周昂就知道这人是来干嘛的了! 眼看进了坊门,不经意间一回头的工夫,瞥见那鲁大员身后还跟着个年轻的伙计模样打扮的人,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方匣子。 等回到家,回身关上门,周昂也没有再往屋里延客,直接就笑着问:“鲁员外是吧?你来寻我,到底何事?” 鲁大员笑着道:“实话不瞒先生,在下开了家皮货铺子,几日前,先生曾去在下铺子里,卖了一只狐狸,不知道先生还记得吗?” 周昂做恍然大悟状,然后道:“怎么了?当时已经钱货两讫了吧?” 鲁大员谄媚地笑着,道:“伙计们无知,收东西就收东西,谁知东西竟收得不全,气得我难受,打了一顿,这便亲自来寻先生。” 这次周昂是真的有点纳闷了,“东西不全?什么意思?” 鲁大员问:“当日先生拎着那狐狸去我们店里,可是用了一个袋子?” 周昂点头,“不错呀!” 鲁大员道:“可否请先生将那袋子寻来?” 这可就了! 周昂清楚记得当时自己用的是个普通的袋子,麻线织的,要说是全新的,兴许还值几个钱,但用到那个程度,还破了两个不大不小的洞,就实在是不值什么钱了——他想了想,实在是想知道这鲁大员到底能耍出什么花招来,便说了句“稍待”,然后进到房间里,轻松地拿了那破袋子出来。 一见那袋子,鲁大员当即大惊喜,“就是它!就是它!” 说话间迎上来,一把抢过去,喜笑颜开如获至宝的模样,道:“当日我这伙计事务不通,以至于收东西竟漏了这袋子,却让我们铺子以后怎么运货?” 说罢又解释道:“先生不知,我们鲁氏皮货行向来讲规矩,对于整只来出售狐狸的,一定是要连着袋子一起买下才行。” 说到这里,他一副欣喜的模样,道:“可算先生体恤,这袋子还是找到了!” 说罢转身,冲身后那伙计模样的年轻人一招手,等那年轻人端着木匣子走近来,他亲自抬手打开了匣子,道:“先生这袋子,请一定要卖给在下。” 周昂已经听得有些呆,此时闻言顺势往那边一看,却见匣子里端端正正地放着四锭大银! 鲁大员认真地道:“本该将百贯钱来与先生,奈何铜钱太重,在下妄自做主,为先生换成了这纹银一百两。望先生成全!” 虽然这思路实在有些诡,狐狸值一千两百五十文,装狐狸的袋子倒价值纹银百两,但周昂能猜到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他只是不由失笑,觉得真是难为鲁大员的这番心思。 但是笑罢,他却只是摆摆手,道:“袋子你要,就拿去用吧!钱就不必了,百两纹银买一个破麻袋,实在也是惊人。……都拿回去吧!” 鲁大员张了张嘴,咳嗽一声,转身接过那木匣子,对自己的伙计道:“你且自己先回家去吧!不必等我!” 那伙计愣了愣,却还是很快就点点头,答应一声,开门走了。 等他走了,鲁大员先是放下木匣子,跑到门口开了一道门缝,往外瞥了一阵子,似乎是亲眼见那伙计已经走远了,这才重新关了门转回来,却是忽然就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一时间哭声即刻就出来了,“先生救我!先生救我啊!” 周昂已经一步挪开,没有受他这一跪。 那鲁大员直起上身,却挪了挪膝盖,仍旧正对着周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先生大能大德,自是不怕那狐仙的,连县祝老爷都不敢拂先生之意,但小人却是真个害怕呀!那狐仙岂是好惹的!可怜小人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小人去岁才新纳一美妾,实在是舍不得死呀!” “万望先生成全!万望先生搭救则个!” 周昂几乎要失笑,“你是怕……狐仙回来报复你?” 鲁大员毫不犹豫地点头。 “可她已经死了呀!一具尸首而已,昨天安平兄拎了来,我都闻到臭味了!” “他管县祝老爷叫安平兄!” 鲁大员脑海中迅速地转过这个念头,面上顿时越发悲戚,“但那狐仙是有亲戚朋友的呀!传说中狐狸一出就是一窝!先生有大神通大道德,自然不怕它们,小人却哪里有那个本事呢!” 周昂无奈,片刻后,问他:“是谁教你来找我的?” 鲁大员愣了一下,当即否认道:“没有任何人教我!只是昨日那县祝衙门忽然给小人送了一百贯钱去,说是杀死狐妖的奖赏,吓得小人半死!” “你先起来!” “先生不准,小人愿长跪不起!” 周昂叹口气,道:“你年龄比我大了这许多,又不是我晚辈,张口闭口小人,我实在是受不起,你起来吧!” 顿了顿,他又道:“你既然是实在怕担这里头的因果,就把那百贯钱给我吧,换成银子也可,但却是多少就多少,不必自己再贴钱。如何?” 鲁大员闻言喜得屁滚尿流,当即从地上爬起来,一再道谢,却是道:“小人……鄙人其实并未贴钱,当日是我那伙计黑心,本当十几贯的一只上好狐狸,却只给了一千多钱,鄙人感先生大德,岂能无报?这一百两银子,实在是当得的!” ………… 鲁大员捧着空匣子,欢天喜地走了。 周昂一手两个大银锭,掂了掂,只觉沉甸甸的压手。 如果是在昨天,他可能都不会接这笔银子,甚至是连高靖高县祝的再三示好,都被他挡回去了,倒不是怕接下这段因果,毕竟在他看来,此事因果已经了结。而且,就算是真还有后续的因果,也不是他不接这笔钱就能躲开的。 主要是不想接高靖的这份致意。 不过现在么,上午刚刚从师叔那里又学到的这个“引导”,也即“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的十个字,却是让他的思路有了些转变。 要想让灵气与自己融为一体,让它更愿意为自己所用,不逃离,不反噬,那么,不断地用它去做善事、做好事、做正确的事,来引导它,就成了非常重要的事情了——甚至是与呼吸法、炼体法相提并论的。 就叫它“引导术”好了,反正“山门”貌似没有给它什么命名。 所以,既然要行引导,那么以后,还是可以考虑跟高靖那边的县祝衙门进行有限度的合作,去做一些事情的——既能引导灵气,又有钱赚,何乐而不为? 所以,既然鲁大员非得要把钱送来给自己,干脆接下也就是了。 再三解释给他,因果已经了结,也不如收下这笔钱更让他心理安泰。 反倒是接下来,该怎么找个合适的理由,让这笔钱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母亲和妹妹面前,才是真正的难题。 *** 调作息好痛苦…… 晚上没了,明天争取恢复两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三件事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夜。 隔着一层木门与一层布帘,能听到母亲与妹妹小声说话的声音。 妹妹周子和说起刚才去送还衣服时,其中一位客商豪爽的多给了两个铜钱,说起某人每次说话都那么难听,建议以后不要接他的衣服了。 母亲就教导她:咱们是做活儿的,有活儿可做、有衣服可洗,就代表着有一份工钱可以挣,哪里有挑人接活儿的呢?今日挑这个,明日挑那个,挑来挑去,万一以后大家都不让咱们洗衣服了怎么办? 于是周子和就不说话了,过了好久才说:“反正我以后不愿意洗他的衣裳!” 周昂听了一阵子,一直到那边的对话声停下,猜着她们应该是已经睡着了,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她们可以不用做活了,为那些南北奔走的客商洗衣服,也实在不是什么好活计。 一百两银子的购买力,其实是挺吓人的了,单纯穿衣吃饭来说,大约够自己这一家三口人吃个两三年犹有余裕。 城市里的所谓“中户之家”,一般都是丈夫有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每个月都能获得稳定且不低的薪酬,且家中已经小有资产,这样的家庭,把家里所有的资产都拿出来,都未必能凑够一百两银子。 但问题就在于,这一百两银子目前还没法拿出来。 所以周昂觉得,接下来自己有必要去找一份工作,哪怕只是一份明面上的工作,到时候就可以选个差不多的时间,名正言顺的把这笔“黑钱”给洗白了。 嗯,现在先不考虑这个,毕竟,这并非燃眉之急。 虽然中间颇多耽搁,但五份《金刚经》还是在刚才抄完了,明天可以拿去领自己的工钱——目前来说,这笔钱是可以见光的。 虽然每隔几天就有两百多文拿回家,母亲还是不舍得顿顿吃大米饭,但能感觉得到,只不过两三次的工夫,她整个人就好像是更有底气了。 上次吃饭的工夫,她甚至开始念叨起再攒攒,要开始请人给物色个儿媳妇的事情——周昂已经十八岁,必须得考虑这件事了。 ………… 重新又研了些墨,周昂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神从这些生活琐事中抽离出来,提起笔,悬在一张新纸上,久久地思考着。 他准备要自己梳理一下自己的修持之路。 师叔显然是有真本事的,而且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按说他应该是一个绝好的老师,但偏偏,或许对他来说,修持并不是什么难为的事情,就是那么那么那么的,很简单就可以了,也因此,他不认为修持必须要做到条析分明,他觉得那是普通的庸钝之徒才需要的——但周昂觉得自己恰恰就是一个庸钝之徒。 他段位太高了。 而且自己加入的这个“山门”,似乎并没有什么成熟的授徒的范本,纯粹就是想到什么告诉你什么。 缺乏规划和规范。 他是从现代社会过来的,他不但早就已经习惯了考试时要有标准答案,也同样早就习惯了对一切事物都进行标准化的数据分析。 这东西你要拿过来,形容一下,说得天花乱坠,对不住,没概念,你要是拿过来一沓数据列表,我一翻,好了,有数了。 强的弱的好的差的,一眼分明,接下来的策划方向就好提,也好做。 所以,刚入门时还好,哪管是云里雾里,先有个概念,有个大方向,也不错,但随着最近几天,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他深刻地明白,自己是的确已经踏入了修行的大门,于是,他觉得别管什么事情,都不能再跟着师叔继续玄乎下去了。 有问题,有不解,都可以问他。 关键的大方向,也肯定是要听他的。 但具体的细节,就还是要自己来,都计算清楚,做到心中有数,才好放心。 思虑良久,他首先落笔,在纸上写下三个词语—— 呼吸法,炼体法、引导术。 前两者是连师叔都要强调的,是修行的根本法则,后一条是师叔指点过迷津的,但名字就是自己起的。 这三点,周昂觉得一样重要。 呼吸法来吸纳灵气,炼体法来锤炼自身,引导术用来同化灵气,防止反噬。 只不过,前两者指向修炼本身,而后者,则不是什么具体的法门,只是给出了以后做事情的指导方向。 对着这三个词语,他思量许久,心中已然明晰,于是又提笔,写下一行字—— 道分九阶,如妖列九品。 想了想,尤其是回忆着当初师叔授课时候随口说的一些话,又写—— 每阶之间,差若霄壤,升阶之难,有若登天。 然后继续写—— 升阶的关键:灵气满,丹药助。 这是师叔给上的第一堂课就讲到的东西。 “开窍”之后,就算是晋为第九阶,成了修持之人,拥有了一个修持之人最基本的东西,比如可以学习呼吸法,学习炼体法,用来吸纳灵气和锤炼身体了。 然后,这是一个持续的过程,目前师叔是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数据,到底怎么样才算是“灵气满”,只说是“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周昂自己理解,这应该是一个量变引起质变的过程。 但这个量需要多少,目前不知道。 而积累够了量之后,要想真的完成质变,还需要一个引子,那就是丹药了。 这一点目前周昂不担心。 “山门”虽然很“小”,但感觉规格很高的样子。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师叔都应该是一位大能级别的人物。那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的正牌师父,想必要比师叔还要厉害得多! 要知道,连师叔当年都是师父代师收徒给收进师门的,偏偏其实自己从未听说过师父还有师父——这就很厉害了! 既然能把师叔教到现在这个水平,就说明山门的底子是很厚的。 所以,丹药的事情,背靠这样的一家山门,基本上不必有过多担心。 而且再说了,自己现在才刚入门,第九阶的一个小小术士,这也不是应该去担心的问题。 所以,写到这里,问题逐渐明确起来—— 自己接下来应该去做两件事。 第一,是去主动的做一些需要用到灵气的事情。 第二,就是要慢慢去搞清楚,到底怎么才算“灵气满”。 嗯,这就很清楚了的样子。 呼吸法吸纳灵气,炼体法锤炼自身,然后不断地去做事情,同化体内的灵气,一直到自己感觉到“灵气满”,然后就借助丹药,完成到第八阶的跨越。 哦,对了,还差了一点。 自己体内现在是已经有了一点点灵气的积累的,但还缺乏一些有效的使用手法,目前勉强可以算是作为一个修持之人有别于普通人的技能,大概也就只有一个夜能视物,和超出常人的第六感。 这是肯定不行的,总不能以后遇到对手就靠符来反击吧? 靠不靠谱另说,自己实力低微,动辄用符的话,怕光是反噬自己都扛不住啊! 所以,他重新提笔,在纸上又写下一个词—— 技能。 放下笔,再打量一番、思索一番,他终于满意地叹了口气。 就是这样了。 自己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做好这三件事。 ………… 周昂的心思渐渐稳定下来。 他决定以后要经常用这种“写下来”的方式,来帮助自己梳理思路。 把东西又从头看了一遍,他确认自己这个思路没有问题,然后找到火折子,弄起火之后,就手扯起这张纸,把它点着了。 待火光盘旋着落地,随后寂灭,房间内重新恢复了黑暗。 周昂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不满杯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次日早上醒来,头痛仍在。 似乎这头痛,并没有因为周昂明白了一些什么,就有丝毫要减弱的趋势。 反而比昨天早上还要越发的痛了一些。 不过还好,等到穿好了衣服下床,乃至于吃早饭,吃过早饭出门,周昂一直都仔细地体会,暂时还没发现自己有情绪暴躁的征兆。 但周昂依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尽快找点事情来做了。 老这么头痛下去,显然也不是办法。 早饭之后,周昂照例带上五份《金刚经》出门,先去领了报酬和新的纸墨,送回家来,然后才又出门。 等来到山门,首先依旧是炼体。 郑桓师叔并不胖,只是看着挺富态,时下以健壮和富态为美,大腹便便是正儿八经夸人的话——没有点儿家底,吃的油水不够,又或心态不好,在这个时代,可吃不出大肚子来。 但这丝毫都不影响郑师叔动作的敏捷性。 他的示范动作,总是异常的迅捷而优美,时而展现出莫名的凌厉感觉。 这已经是格外的待遇——周昂自称鲁钝,他也无奈,已经给示范了好几遍了。 周昂此前毫无练武的根基,完全就是从几天前开始硬着头皮跟着练,最初几天,每次炼体结束,都不免浑身酸痛难忍,要一直到下山之后认真地抄写完经文,随着灵气对身体的滋养,那酸痛才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消弭。 不过练到现在,酸痛的感觉已经在减弱,似乎是筋腱已经抻开,也似乎是肌肉已经开始适应这种强度了。 郑桓师叔做完了一遍示范,就不管了,进屋打盹儿去,周昂在院子里练。 其实就是一套拳,师叔说这个对真实的战斗,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因为招式已经严重的套路化,真打起来,根本用不上,但用作炼体,却效果不错。 至于周昂从地球上带过来的那一套残缺不全的简化版太极拳,某日他曾经展示给自己师叔看,师叔看完了说:以后别练了,没什么用。 打完了几遍拳,浑身开始照常的酸痛起来,周昂就停下来,进到殿里去。 敖春正在背,郑桓眯着眼睛打盹儿。 周昂凑过去,把自己昨天晚上考虑到的事情,拿来请教郑桓师叔。 郑师叔眯着眼睛听完,摸摸胡子,“哦,技能……你需要什么技能?” 周昂就道:“很多啊,我想学很多,比如,我站在这里,是不是可以吹一口气,那边的蜡烛就点着了?再比如,是不是有那种法术,比如,穿墙术之类的?对了,还有隐身术。这都行吧?” 说完了,他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师叔。 但师叔的眼神就有些怪。 其实周昂想学的东西,起因和来历都很简单,他那天晚上见那狐妖居然吹了口气,就把蜡烛点亮了,觉得这个不错,想着应该也是自己能学的。 至于穿墙术之类的——感觉要是学会了,会很牛的样子。 郑师叔问:“前面的简单,但你要学穿墙术和隐身术做什么?偷东西?” 周昂愣了一下,赶紧解释,“当然不是。我主要是想着,要是万一哪一天遇到什么紧急的情况,像穿墙术啊,隐身术这种,是不是就……” 说着说着,周昂的声音不知不觉就变小了。 想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还挺激动挺期待的,但这时候让师叔一问,他自己说着说着也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自己想学这两样的目的,都是为了方便逃跑?好像有点从心的样子。 郑桓师叔看了他片刻,摸着胡子,道:“点蜡烛这个容易,点纸也容易,点柴会稍难,但学会了也很容易。因为这都是易燃之物。” 说话间,他指了指敖春读那边案头上的半截蜡烛,道:“看着!” 周昂看过去,忽然,蜡烛无火自燃。 周昂很兴奋,道:“对,就是这个!求师叔教我!” 郑桓简单地道:“入观想之后,去感应和呼唤距离蜡烛最近的灵气,让他们去帮你点燃就是了。” 周昂愣了一下——又是典型的郑师叔教学法。 不过大概意思周昂还是明白了。 灵气游离在天地之间,修持之人是能感应到,甚至看到它们的存在的,所以就“联系上”你需要用到那一丝灵气,差遣它,让它去帮自己完成想要完成的事情,就可以了。 当然,怎么联系?怎么告诉它你的意愿?怎么让它去执行你的意愿?还有……灵气这东西真的有加热功能吗? 周昂没有开口再问。 对于郑师叔来说,他可能觉得讲到这个程度,已经很是明白晓畅了,自己要是再问,应该是会显得太笨了点儿——待会儿自己弄不好再问也不迟。 于是他在蒲团上盘膝趺坐,进入那种异的“观想”状态,顿时那些五彩缤纷的丝线,就出现在眼前。 烛火已经点燃,敖春也不背了,就趴在案上,看着自己的师伯。 离烛火最近的灵气细线,倒是有好几条。 周昂想了想,选中了其中一条,开始尝试着去感应它。 倒真是好像感应到了——直接就感应到了。 但还没等到周昂把自己的想法传递过去,他就看见,那条丝线居然调转了一个方向,冲着自己“游”过来了。 周昂下意识地就想:别过来! 这纯粹就是一个下意识的想法而已,那会儿周昂也根本就没想到什么“自己的想法传递给它”这种事情,但怪的是,那灵气似乎一下子就感应到了周昂的想法,摇摆了两下,向着别处“游”走了。 周昂呆坐片刻,总结了一下,按捺住心里的兴奋,重新尝试“连线”了另外一条灵气的丝线,并尝试着在脑子里想:去熄灭那根蜡烛! “噗”的一声,蜡烛灭了。 迅雷不及掩耳。 一股烟随后就腾起来。 周昂愣了一下:这就……成了? 果然是好简单的样子。 敖春“嘻嘻”地笑着,说:“师爷爷,我师伯好聪明啊!” 周昂扭头看郑桓师叔,才发现他已经又打上盹了。 这时候睁开眼睛瞥了一眼,他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周昂忍不住有些见猎心喜,前后两辈子,他这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法术”的存在——那天晚上击杀狐妖不算,那个是咒。而且那个是结果很震撼,但过程实在是毫无愉悦感。 于是,尽管没怎么搏得师叔的赞赏,但他还是忍不住再次尝试着调动另外一束灵气,就按照刚才的办法,尝试着让它“去点燃蜡烛”。 果然,蜡烛又再次被点燃了。 忽然感觉好爽。 于是他又熄灭,又点燃,又熄灭。 换了好几束灵气,一口气来回玩了好几次。 敖春就这么趴在案上,彻底不读了,就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师伯的表演。 周昂玩了好几次之后,觉得这应该是敖春早就会的东西,自己居然玩得那么起劲,就显得有点没逼格的样子,这才讪讪地停下了。 但停下之后,他扭头看向师叔郑桓,问:“师叔,那穿墙术呢?隐身术呢?” 郑桓道:“法术的基本道理都是一样的,虽然各有窍门,但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你以后尽可以自己慢慢琢磨就是了。但这些东西,都是些小法术,实在是不值当的特意去学。” 顿了顿,他又道:“你现在体内的灵气太少了,别的也很难施展。” 周昂想了想,问:“那师叔,我现在距离施展隐身术所需要的灵气,还差多少?” 郑桓想了想,道:“隐身多大范围?你面前有多少双眼睛?是纯粹遮蔽自己,还是蒙蔽每一双看到你的眼睛?你所说隐身术,说起来简单,但真的做起来,其实区别很大的。穿墙术倒是简单得很……等你再过两个月,差不多就够了。” 两个月…… 周昂灵机一动,忽然起身,拿过案上一个竹节砍出来的杯子,回到郑桓师叔面前,问:“设若施展穿墙术所需要的灵气……啊,不,设若晋升第八阶所需要积攒的灵气,能盛满这一个大杯子。那师叔,我现在体内有多少了?” 郑桓看看他,想了想,伸手抓过酒葫芦,拔开塞子,小心地往手上滴了一滴,往竹杯子里一甩,一个小酒滴落进去,他道:“这么多!” 周昂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长大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今天下山的时候,周昂的心情有点复杂。 尽管他自己觉得自己是“鲁钝之姿”,但加入山门的这些天,他自觉进步还是很快的,总感觉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位正式的修仙人士了。 但是没成想,原来自己是真的真的只是“刚入门”! 怪不得师叔完全没兴趣跟自己讲别的,对于自己对法术的强烈好,和想学的态度,也是如此的不置可否。 关键就在于,自己现在的灵气底子还太过薄弱了。 怎么办? 接下来只好继续努力了。 等下了山回到家里,周昂照旧把自己今天又“赚”来的二百五十文钱,交给了母亲周蔡氏——于是,他又一次见到母亲脸上欣慰的笑容。 那是一种……身为人子,你一旦看到就会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做的事情特别的有意义、特别的有成就的笑容。 但数了钱,周蔡氏却并没有只是一味地欣喜,她问:“你已经抄了不少经文了,预计还要抄多久?” 周昂想了想,回答她:“陈府那边是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想来一万份经文,也并不易抄。虽然陈家有钱,像儿子这般愿意赚这份钱的人也不少,但一时半刻,此事倒也不至于那么快就完结。想来还能有一段时间。” 周蔡氏闻言点了点头,却道:“再抄几日,就停了吧!” 周昂闻言讶然,小周子和也有点纳闷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周蔡氏却自有道理:“这钱是容易赚的。当娘的哪里会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多多地赚钱呢?我与子和辛苦一整日,所得不过十几文,我儿三日便可以拿回两百五十文,足抵我们娘俩一个月所得,为娘的又怎么会不高兴呢?” “但娘记得你爹当年说过,读是这世上顶简单的事情,却又是这世上最难的事情。简单就简单在,你要的一切东西,都在里,也只在里。难却难在,读最难专心。难就难在,常读的人,也未必就是爱读。” “因此你爹说,既然要读,就一定要专心。切不可因为任何东西,无论财帛还是利禄,而轻易动心。读人,该求的要奋力去求,除此之外一应事情,皆为小事,皆为蝇头小利,莫说去求取,便理也不该理它!” “你把读好了,求到了自己该求的东西,才是大事。” “你爹说,他当年就是发现自己为一些小小的名利所动,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安静不下来,这才转而去求取一份差事的。” “你现在抄经赚钱,虽也辛苦,却太过容易,娘不想让你因为这一点小钱,而耽搁了志向。” 周昂闻言沉思片刻,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笑道:“那这件事情过几天就暂且停了,也无妨。” 周蔡氏本来面容严肃,闻言忽然就松了口气。 随后她笑道:“这一点你比你爹要强,他是那种无论如何都听不进劝的性子!” 周昂笑了笑,道:“为人抄经赚钱,虽有微利,但不长久,本也不是我特别看重的事情,既然母亲有吩咐,自然是听母亲的。” 周蔡氏闻言愣了一下,显然是听出了周昂话里的意思。 顿了顿,她问:“昂儿近来渐渐有了自己的主意,尤其是前些日子那一场大病之后,你整个人都仿佛变了许多。莫非是……你已经有了什么想法?” 周昂闻言坦然道:“暂时还没有。但是母亲,本任太守喜歌赋,我却更擅策论,所以,他只怕不是我的善主。而且,其实我是赞同父亲当年的决断的,我辈根基浅薄,想要在读与仕途上突飞猛进,实在是太过艰难。自身是一方面,机缘只怕来的更重要一些。” 说到这里,他思虑片刻,才继续道:“所以,要跟母亲商量一下,接下来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想出来做些事情。一则养家,使你和子和不至于每日里那么辛苦,这是我作为儿子和兄长的责任,二则么,如父亲当年的选择一般,曲线迂回,未必就不是近路。直奔目标,也未必就走得通。” 周蔡氏闻言久久地看着他,然后在忽然的某一刻,她低下了头去。 过了好一会子,她抬手擦擦眼泪,道:“我儿长大了。……长大啦!”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有些破涕为笑的样子,道:“你方才说话,与你父亲当年,至少像了八成!” 周昂闻言笑了笑。 这个时候,周子和看看母亲,再看看哥哥,忽然问:“那哥哥,我们以后可以每天都吃大米饭了吗?” 周昂闻言失笑,扭头看看她,道:“对!从今日起,以后每天都吃大米饭!接下来,哥哥还要努力让子和每天都能吃上肉,可好?” 周子和闻言兴奋地眼睛发亮,两手忽然就拍起来,“太好了!我爱吃肉!” ………… 入夜。 隔壁已经没了动静,院子里倒起了风。 周昂和衣靠在床头。 案上的油灯忽然点亮,又忽然熄灭,再亮,再灭。 一股一股刺鼻的味道,刺得人鼻子发痒,眼睛发涩。 终于,那油灯灭了,就没再亮起来,周昂却靠在床头依然没睡。 一直到把今天经过做过的事情,又从头思虑了一遍,他这才下床脱了衣服,回去躺下,深吸一口气之后,渐渐地找到睡觉的感觉,呼吸一下子变得粗了起来。 ………… 次日早上醒来,很怪的,那头痛就来的比昨日要轻了不少。 猛地那一下疼过之后,周昂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昨天自己可是没少用灵气“点灯”、“吹灯”。 果然这么做是有效果的。 只不过,可能是因为点灯吹灯这件事,实在是牵涉不到引导上去,所以虽然使用频繁,所以效果其实并不算太好? 但好歹总是有效果的。 于是周昂决定,以后除了正常的修行和抄经之外,还要额外加练“点火术”。 但今天不行,昨天晚上忽然起的风,使周昂和母亲都近乎同时意识到:雨季马上就要来了!家里的房屋,必须要抓紧时间修葺一番了。 而且柴禾也必须要多备一些了。 不然的话,外头大雨屋里中雨,想喝口热水却无柴烧火的事情,是真的会发生的。 并不巧合的是,这边早饭还没吃完,周昂还在和母亲商量着待会儿就要分头去买柴和请匠人给泥刷屋顶的事情,陆春生就已经在外头叫门。 等小丫头周子和过去开了门,陆春生进来说的,也正好是修葺房屋的事情。 他说:“嫂嫂,俺见昨晚起风,怕是下雨的日子就快来了,因此决定明日休工一天,去寻个匠人来,好生修补一番,到时候这边的屋子,要不要一发补了?” 周蔡氏当即点头道:“正要如此!若你去请了人来,却好省了我们娘儿俩再去请人了,正好一发都泥刷了便是。” 顿了顿又道:“只是要讲好,工钱定是要各家结算各家的。” 陆春生闻言露出标志性的憨厚笑容,点点头,道:“便依嫂嫂的话就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四十章 招揽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修补房屋与这个年代的人而言,是一项顶重要的大事。 第一天大家照常上工,周昂也照常去了山门,只是在临回来的时候,才特意跟师叔请了个假,说是家里明日要修葺房屋。 等到第二天,周昂没去山上,周蔡氏和周子和也不去洗衣服,只在家中全力操持修房顶这一件事。 先是周家这边起泥,四五个匠人有铡草的,有和泥的,有上房的,不但周蔡氏和周子和跟着忙活,连陆家父子俩都过来帮忙,反倒是周昂有点碍手碍脚的,帮不上什么,而且大家也都纷纷拦着不让他插手。到最后,连大门处的茅草顶也捎带着泥了一遍,这一忙,就足足忙到了晌午顶。 中午周家管了一顿饭,结了工钱,下午又去陆家,陆春生好说歹说,才把周蔡氏拦下,只说自己家里应付得来。 于是周家三口人就留在自己家里,把那从房顶扒下来的烂泥打了,填院子。 等到全都忙活完,一家人脸上都露出一种满足的笑容。 还别说,真有一种修葺一新的感觉。 但忙完了自家,周昂也站在院子里打量的工夫,却又忽然想起山门里的那堆雪来——眼看都这个时候,那堆雪就堆在那里,居然还是没化完。 实在也是啧啧怪事。 ………… 入夜。 辛苦了一整天,母亲和妹妹都很快就睡着了。 周昂抄完了最后一段,彻底结束了今天的抄经工作。 把已经抄录好的经文都妥帖地收起来,周昂却照例并没有急着休息,而是又取过一张普通的纸来,再次提起笔,沉思片刻,才开始落笔—— 一、体内灵气太少。 二、目前最强感应距离大约八米。 三、实际能调用和召唤灵气的距离,大约五米。 写完了,他自己看一遍,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拿起那张纸,也不见他做什么动作,那张纸便无火自燃起来。 本是要顺手扔掉,但眼看那火势沿着墨迹迅速蔓延,周昂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来,干脆就不动,只是调集体内的灵气,去到了捏着纸张一角的两根手指上。 纸上着火,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已经烧到了头。 于是周昂很快就感觉到了火焰的温度——但哪怕是已经烧到了指尖,它传递过来的,也只是一抹温热而已,全无灼热烧手之感。 周昂笑了笑,把剩下的一角丢出去,眼看着它在掉落的途中忽然又起了火焰,一下子就烧光了,化作灰烬落地。 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只是自己体内的灵气的确太少了。 想到这个,周昂站起身来,背靠着案站着,目光看向这斗室之内的极远处——也无非就是北墙了。大约不到五米左右的距离。 这是这个年代普通民居的建筑规格和建筑材料所限。 房间的进深要想建得更长,都将意味着对建筑材料和建筑构造的要求急剧提升,普通人家买不起那么贵的好木大料,也请不起那种级别的匠人来设计督造。 在观想状态下,目视一条游离的丝线,脑子里想着,“你过来呀!”它就真的似乎察觉到了周昂的意思,很快往这边游动过来。 来到周昂身前,绕着周昂伸出的手指打了个转儿,又轻松地游走了。 经过这两日的测试,周昂渐渐摸清了自己的实力范围——正是他刚才落到纸上写出来的那些。 他能感应到的灵气丝线的最远距离,大约是八米左右,但那只是粗疏的模糊的感应,属于时灵时不灵的范畴,当距离缩短到五米左右,就会比较稳当了,而当距离进一步缩短到三米之内,周昂要与它们做什么沟通,就颇觉灵便了。 灵气自身没有意识,但它的确是能感应到自己的想法。 据师叔说,它们其实能够感应到天地间的每一个念头,只是绝大部分人无法感应到它们,而能感应到它们之后,它们也并不是那么轻易地就会服从任意什么人的驱使——说它没有意识吧,又总觉得它们好像很有灵性似的。 只能说,灵气之称,其来有自。 ………… 这一次仍旧是只用了三天,周昂就抄好了五份《金刚经》。 这日早上起来吃过饭,母亲和小妹依然洗衣服去,周昂则带上所有的经文出门——经过大前天与母亲的那场谈话,周昂尊重她的意见和看法,决定暂时结束这一次的抄写佛经的工作。所以,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去陈家府上了。 到了陈家二门,仍旧是周昂自己进去,也仍是那座小院。 今天值守在这里的,也仍是那位过去多次交接,彼此已经算是熟识的管家——虽然周昂至今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 从上次开始,周昂交来的东西,他已经是连看都不看了,直接收货。用他的话说:“少兄文字风流,却又为人至诚,区区几份经文,又有何可验?莫非以少兄的人物风度,还会在这等小事上欺我不成?” 今日仍是这样,他看都不看,就接过周昂的经文,写了揭帖,放起来。 但经文收讫,他却并没有着急去写领钱的凭证,反而道:“周少兄请稍坐,今日却是有两件事情,要与少兄商议。” 周昂有些讶然,不过还是依言在一旁的高背胡椅上坐下。 那管家也坐下,却道:“来人,上茶!” 话音落下,外面有仆役答应了,不多时,拿茶盘托着两盏热气袅袅的新茶上来——周昂越发有些不解。 不过他没急着问什么,接过茶来,用心地品了一口——说来可怜,他来到这个世界也十几天了,这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个世界的茶——然后就道了声,“好茶!” 茶盏放下,他看着那管家。 这就是表示茶已经喝过了,你有事情可以说了。 那位管家也喝口茶,放下茶盏,却仍是不急着说事,只是道:“这外间嘛,无论下人的调教,还是百物的用度,不免都差了些,少兄勿怪!” 周昂笑笑,点了点头,道:“茶是好茶。不过……我不懂茶的。寒舍家贫,买不起茶,平常也极少喝到。” 那管家闻言笑笑,道:“方才说了,在下有两件事,要与少兄商议。这两件事,却是互不相扰的,少兄切莫误会。” “请说。” “这第一件事,便是前日时候,我家老夫人忽然要看抄写的经文,当时恰好在下就在身前,便将了些经文奉到老夫人座前,老夫人翻看几份,大喜,称赞经文抄的好,还命在下给其中一份经文加钱。在下一看,果然就是少兄的那一份。” 顿了顿,他笑道:“奉老夫人之命,少兄所抄的每一份经文,都加三十文。过去所欠下的,待会儿也一并补上。” “此是其一。” 周昂闻言点点头,面带笑容,道:“老夫人仁心善意,奉佛虔诚,小子虽受之有愧,但长者赐不敢辞,既是老夫人给的,在下便虚受了。” 给加钱嘛!而且还是过去做过的活儿也统统加钱,白给谁不要! 那管家点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少兄果然通透洒脱人也!” “这第二件事呢,却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哦?请说。” “不瞒少兄,我们府上本是常年有三位文房专供笔墨的,再加上府上西席,平日里礼单信往还等等,笔墨上也已经是尽够用了的。但恰逢最近府上事多,正是用人之际,其中一位文房的母亲却忽然故去了,老人家这一去,我们那位文房势必是要守孝的,短则三个月,长则一年都不好说。恰好,府上西席竹陂先生又生了病,一时间,府上的笔墨竟是捉襟见肘……” 他说到一半,周昂就基本上明白了。 这竟是要招揽的意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探病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从第一次接触开始,这位管家给周昂的感觉就一直都挺好的。 这让他知道,其实在一个东方式的古典耕读社会里,有钱的人家,尤其是世代读做官的人家,大部分其实真的是很讲究家风的。 或许一个世代官宦的大家族里,是的确会出几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败家子,但百年之家的底蕴,却使得那注定是少数的异类。 而这少数的异类,或许也会在长辈的纵容下,有些个狐朋狗友,身边养几个仗势欺人的恶奴,但代表一个家族体面的管家之类的人物,却绝不是只会陪着自家恶少欺男霸女的人能当上的。 就此前的接触来看,这位管家谈吐文雅,谦和有礼,还有一笔好字。 而这个时候,既然出手招揽,他给出的条件,自然也可算是优厚—— “少兄若肯屈就,月钱需要多少,尽管开口。每日里茶水笔墨点心等,一应皆是上等,且忙过最近这一段,府上其实每年也就几个大日子,是会忙碌些,别的时候,闲暇都是有的,少兄尽可以在府里温。” 可以说,光是这些条件,对于当下的绝大多数读人而言,都已经是足够的慷慨,条件已经足够优厚——月钱虽没有给出一个确数,但大约是不会低的。如果低了,丢的不是打工的人的面子,丢的是陈氏的脸面。 但周昂听他说完了,沉吟片刻,却道:“在下最近倒是没有什么缠身的事务,蒙贵府看重,若是府上最近的确需要人帮忙,在下说不得可以多少写几张礼单。但我每日里只能拿出半天的工夫来。且只怕做不了太久。” 那管家闻言沉吟片刻,缓缓点头,表示明白周昂的意思了。 其实呢,如果是此前那个周昂,有这等机会,说不得就要点头答应了。 因为以周昂的身份和处境来说,能有陈氏这样的人家愿意青眼相加,本身就是一种看重和提携了——字写得好,只是基础,言谈举止自有风度,再加上给人留下了至诚君子的深刻印象,这才有了这次机会。 这年代的人,尤其是读人,要出仕,其实可选的路子不多。 参加考试,搏得太守青眼,直接青云直上,当然是最好的。像周昂的父亲当年那样,从县吏做起,徐图后计,也是极好的一条路。 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前面这两条路,都不大好走。 剩下的一条路,就是依附于大户人家,尤其是陈氏这样世代官宦的人家,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待上几年,指不定哪天机会来了,或是他家年轻一代要出仕,可以随了去,做个文吏,或是从主家讨来一封荐,别说县吏,郡吏也尽可做得! 而攀不上陈氏这等门第的,就追随某个有钱的人家,给人家管管账、做个西席教孩子读,等等,也是逼不得已时的出路了。 但有一点,一旦你投奔了某户人家,你身上将这辈子都一直背着人家的烙印。 你将来若是不做官便罢,没人计较你,身上背着某大户人家的印记,说不得大家还要敬你三分,但若是做官,这份履历,可就是真的要带一辈子了。 将来考评、升迁,要考察你这个人,打开你的履历,第一段里的话,将会有七八成的可能直接决定上官对你的态度—— “少为郡吏”、“少为县吏”、“侍母至孝,举孝廉”、“为茂才”、“为陈氏佣,属文字,时人赞之”。 诸如此类。 简单几个字,就可以在掌握你升迁调度的官员那里,雕刻出你的形象。 周昂不是什么“少负大志”的人,也谈不上什么自命清高,甚至他现在也并没有什么将来一定要做官的仕途谋划,按说他可以不必在意这些,但偏偏,作为一个从现代社会穿越而来的人,他心里又特别不愿意被打上“陈氏私人”的标签。 更何况,他觉得自己现在怎么也算是修仙人士了。 于是,他婉拒,但表示可以短期帮帮忙。 但这显然不是对方想要的。 于是那管家思付片刻,叹了口气,道:“也罢!少兄人中龙凤,另有志向也是常理。如此,岂敢叫少兄为难?” 顿了顿,他又笑着道:“只是,方才在下就说了,此事纯属不情之请,却是与方才的第一件事不相干的。少兄以后尽可以继续抄写经文,我们府上,将都按八十文一份,与少兄润笔。” 周昂闻言笑笑,道:“多谢了!只是……接下来在下怕是连经也抄不得了。” 那管家闻言愕然,道:“何至于此!” 周昂不得已解释道:“我本是要继续抄下去的,但家母昨日教导我说,当专心读,不应该因为一点浮利,而遮了眼睛。是以……还望见谅!” 那管家闻言先是一愣,想了想,却又点头,“在下明白了。” 在这个时代而言,父母亲的话,份量本就是极重的,一般只要是搬出双亲的话来,外人是绝对不好再说什么的。更何况,从读人的角度来讲,周蔡氏的这番话,绝对是正理,不容辩驳。 于是,那管家也就只能是叹了口气,表示很惋惜再也得不到抄写如此工整、字体如此飘逸洒脱的经文了。 随后,他也不再多说,干脆利落地给周昂直接写了两张小票。 一份现结经文五份,计四百文。 另外一份补结经文二十份,计六百文。 倒是整整一贯钱。 写了票凭,他还亲自起身,陪周昂过去西厢的账房那里结了整整一贯钱,随后又亲自送他出了小院,这才要回去。 周昂已经走出去几步,却又停下,转身问:“忽然想起一件事,要请教阁下。” 那管家本要转身,闻言立时站住,道:“请说。” 周昂道:“贵府有几位西席?” 那管家闻言道:“我们府上只有一位西席,便是陈靖陈立山先生。在下方才所说竹陂先生,正是他的雅号。” 周昂恍然大悟,忙问:“他生病了?” 那管家道:“据说是,昨日是他府上的少爷亲自过来告的假,想来不假。” 周昂闻言点点头,却没有再多问什么,道了谢之后出门,反倒找门子打听了一下,问清了他的住址,这才到崇光坊去,找到一间铺子,买了一盒果脯、一盒点心,拎了,按照那门子的指点,去到宏泰坊,辗转找到了陈靖的家门。 过去敲了门,停了好一阵子,门才打开半扇,一个老仆探头出来,横眉立眼,很不高兴的样子,“找谁?” 周昂愣了一下。 陈靖家里有奴仆并不出,出的是,以此前几次所见陈靖的人品性格,他家的奴仆竟是如此的姿态。 不过周昂还是笑了笑,道:“这里是竹陂先生的家吧?” “不错,你是谁?” “在下周昂,听说陈世伯身体有恙,特意过来探望。” 那人上下打量周昂两眼,不知怎么,周昂觉得他一举一动间,有些獐头鼠目似的——他道:“好意多谢了!但我家主人抱病在榻,不便见外客。请回吧!” 话说完,他立刻就要关门。 恰在这时,屋里忽然有个声音说:“是我周昂世侄吗?快请进来!” 听到这话,周昂一把撑住了尚未关起的门扇。 那老奴迟疑了一下,又看了周昂一眼,似乎是见他只是个文弱生,最终还是松开手,打开了大门,道:“那请进吧!” 周昂带着些微狐疑,迈步进了大门。 但刚一进去,他直觉上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握痕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以周昂现在的修为,别的能力或许还有限,但单论直觉的敏锐程度,却已经远非寻常人能及了——好歹也已经是“开窍”了的修仙人士。 陈靖先生家的院子不算大,小小巧巧的一个院子,正房五间,东西各有几间配房,但终究还是普通的民居,只是建筑材料从垒土茅草,变成了砖瓦木石而已。 庭院里有一丛幽竹,庭中有一棵高大的枇杷树,廊下种了不少花草,且一看就是主人家经常修剪整理的,入眼极为精致。 整个小院,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文雅清幽。 这当然也是体现了家里主人气质和文化修养,皆是不俗。 然而周昂一步迈进去,却霎时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为之一凛。 这种“凛然”,甚至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过了“直觉”的程度,让周昂霎时间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看,阳光正好。 一边迈步往院子里走,周昂一边悄悄地进入了观想的状态。 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 丝丝灵气自如地游动,阳光漫天倾撒,草木郁郁葱葱。 院子里并没有其他人,随着那老仆的引路,周昂迈步进房,很快就见到了卧在榻上的陈靖先生——看清他的那一刻,周昂忍不住心里再起惊异。 他的气色丝毫没有病中常见的衰颓病弱之相。 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神情有些郁结焦躁的感觉。 而观想状态下的所见,也并不比单纯的肉眼观察有什么更多的收获。 “贤侄来了?不必多礼,快坐!” 看见周昂的那一刻,榻上的陈靖就当即招手,示意周昂过去坐。 但周昂还是深施一礼,道了声“见过世伯!” 随手将带来的东西交给始终跟在身后那老仆,然后才笑着走过去。此时陈靖已经随口吩咐道:“去给我周贤侄倒杯茶来!” 周昂貌似不经意地微微侧身,见那老仆犹豫了一下,才应了声“是”,随后拎着东西转身出去了。 就在此时,陈靖再次招手,眼神中似乎在示意着什么。 “贤侄,来,过来坐!” 周昂走过去,到榻旁的胡凳上坐下,然后鼻子忽然就捕捉到了一丝极淡极淡的血腥气——就在这时,他才刚坐下,陈靖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周昂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却见那陈靖面色痛苦,眼色连连。 “世伯,你……” “哦,我没事,一点小病而已,没想到贤侄居然知道了,还来看我!” 嘴里说着轻松的闲话,但他的手却死命般地抓住周昂的手腕,抓得他生疼。 周昂愣了一下,旋即很快就声音自然地道:“今天去陈氏府上交付抄好的经文,听说世伯的身子有些不爽利,就想着过来探望一下。” “哦,这样啊,哈哈,来了也就来了,却不必久留,稍坐一坐也就是了。我没什么大碍,过两日也就好了。” 说话间,又是眼色连连。 周昂低头看一眼他紧紧地抓住自己手腕,以至于有些青筋暴起的手,正想再说什么,却见他的手忽然就又缩回去了。 就在近乎同时,门口响起脚步声,那老仆端着茶盘进来,道:“客人请用茶!” 周昂面带笑容地用左手接了,却只是顺手放到榻旁的小几上,同时笑着点头致意,“多谢了!”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不经意间往袖子里一缩,堪堪遮住了手腕上清晰的几道握痕。 旋即,他看着陈靖,笑道:“多年不曾走动,实在是失礼得很。对了,不知道世伯家里的世兄在不在家?他当与我差不多年纪?” 陈靖笑笑,正要开口,忽然,端着茶盘侍立一侧的老仆咳嗽了一声。 周昂眉头微蹙,但没有说什么。 陈靖被打断,但神色还算坦然,又笑笑,道:“他出门买东西去了吧?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该回来了!等我病好了,再请你来,却好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以后咱们两家就多多走动起来才是。” 周昂闻言笑着点头,“正是此意呀!” 彼此又闲聊几句有的没的,周昂始终平静地注视着陈靖,但脑子里,却已经转起了各种念头。 很显然,陈家出事了。 而即便是没有上辈子看过的侦探剧侦探小说之类的东西洗脑,仅凭自己正常的直觉和智慧,周昂也能对此作出最直接的判断。 自己的这位陈靖世伯,在暗示自己速去求援,而求援的话,无非两条,一是他供职的陈氏,那是个大家族,有实力,也有能量,二,就是直接报官。 除此之外,他一再暗示自己,赶紧走,别留在这里,出了这个门,就负责替他把消息传出去就可以了,千万不要再回来! 另外,让周昂隐隐还可以作出猜想的就是:他的儿子,现在应该很危险! 而这一切的源头,目前都指向他家中这个獐头鼠目的老仆! 此刻,他就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在监视着这次的谈话。 但以常理来判断,如果是普通的危险,有了自己这个年轻力壮的外援在场,陈靖先生是应该直接奋起一搏的——不过一老仆而已,就算再厉害,大声向邻里呼救,总是能成的。完全不必像现在这样,连出了什么事都不敢说,只能用暗示的方式,一再提醒自己帮他。 也就是说,要么对方手里握着令他无比忌惮的把柄,要么就是,这老仆的实力远非常理所能想象,让他认为就算是有周昂做帮手,两人也完全没有任何对抗的余地,甚至连把呼救声传出去的可能都没有——而更大的可能则是,以上这两种猜测,目前都有。 结合自己刚进院子就感觉到的不对劲,再联想到陈靖的儿子没有在榻前侍病,反而跑出去做采买这种活儿,而本该出门采买的老仆却留在家里监视…… 周昂心中隐隐有所领悟。 那么……怎么办呢? 这件事情只需要稍微想一想,都能让人直觉地嗅出极大的危险。 但这不是其他人的事情,身在困局中的那个人,是陈靖。 单就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的十几日来说,周昂的交游很窄。 当然,即便是原本那个周昂,也不是什么交游广阔的人,只不过他毕竟还是遗留下了一些同学、师生等情谊,是周昂将来可以慢慢捡起来的。 但陈靖先生是个例外。 第一次见面,他就毫无保留地展露出了亲近的意思。 当初那一声“要叫世伯”,给周昂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这充分说明,当年他与自己的父亲周定,应该是有过相当交往,并且必须叙过年庚的。 这在这个时代而言,是相当亲密的交情了。 完全可以称之为“两家世交”。 而在周昂原本的计划里,就有等到抄经一事了结之后,一定要过来拜访一下,把这段关系重新续补起来的打算的,今天临时来探病,并不算临时起意。 所以他的事情,不知道便罢,既然已经知道了,能帮是一定要帮的。 更何况,这里头很可能人命关天。 周昂确信自己在那榻旁闻到了血腥气。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也是应该能帮就帮的! 只是,怎么帮才好呢? ………… 两人正说话,忽然间,陈靖抓住机会飞速地往那老仆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却转头,又递给周昂一个眼神,笑道:“好了,你也探过病了,我这个年纪,身体大不如前,偶有小疾,也是正常。贤侄不必挂在心上!” 顿了顿,又笑道:“叫我说,你此后也不必再来探什么病,再有两日我就该好了!你且去吧,你事情忙,不要在我这里耽搁!” 这是又一次提醒,在催我离开了! 周昂想了想,点点头,忽然伸出手去,抓住他放在榻这边的右手,微微用力地一握,然后松开,笑着道:“既如此,世伯放心养病就是。小侄先告退了!” 陈靖低头瞥了一眼周昂的手,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摆摆手,释然地笑着,“去吧!去吧!不必再来!” 周昂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却没等他说话,就先听到了身后的一声嗤笑。 “装腔作势,乔模乔样!以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首战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周昂的动作一下子定在那里,如同被谁施了定身术——从他的角度,第一时间就看到,自己那位陈靖世伯的脸色,在顷刻间变得更加惨白。 脑子里各种念头飞快地转动——还好,在刚才进门后初步察觉到情况似乎不对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多少有了些思想准备,此时也不算完全措手不及。 周昂转过身来,目露惊讶。 演技系统被迫再次上线。 “这……” 他看看老仆,再回头看看陈靖,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会求我放过他,让他走,说这件事与他无关呢!”那老仆面露嘲讽之色,不屑地看着陈靖。 周昂扭头看着陈靖,却见他那只露在被子外头的手不时地握紧,然后又松开。 最终,他道:“此事本就不与他相干。是我太蠢,以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想竟是把他也牵连进来。” 顿了顿,他叹口气,说:“我不求你放他走,你把他打晕,或者把他拘在这里,都可,只是事后却放过他,不要伤他性命,如何?” “哈哈哈哈!” 那老仆闻言张狂大笑,两撇鼠须一颤一颤的,说不出的得意恣狂。 笑罢,他下巴扬起,狂傲之态越发毕露无疑,“杀不杀他,是由你说的算吗?” 说完了,他看向周昂,打量片刻,道:“年轻精壮,是份好材料!年轻人,是你自己非要进来的,莫怨苍天不公!” “你……” 陈靖挣扎着似乎要从床上起来,却又很快脸上露出一抹抽痛的表情,跌了回去,且随即闷哼一声。 这个时候,意识到刚才那个戏路的表演已经完全没用了,周昂一把抄起身边的胡凳,握了腿把在手里、横在胸前,一副很紧张的模样,问:“你是什么人!” 当然,说是表演,其实周昂是真的很紧张。 但说来怪,可能是因为上辈子就算是心理素质比较过硬的人,此刻的他虽然紧张,却又偏偏有着极致的冷静。 一种疯狂的冷静。 首先他不知道面前的这老仆是人是妖。 当然,七八成的可能是妖——这一点,在周昂刚一进门的时候,感觉到这院子里的异常,他就已经有所感觉和猜想。 如果是人,那当然好办,人的功夫再强,毕竟有上限,自己最近这段时间辛苦地炼体,多少也算有点小收获,就算不是他的对手,但呼救问题不大。 但如果真的是妖,就有点头大了。 郑师叔虽然有些不屑于详细谈起这些东西,但周昂追问过几次,综合他的回答,还是很有收获的—— 妖分九品,但除了天妖之外,普通的妖在第九、第八、第七这三品时,最侧重的进化方向,首先是身体。 对的,师叔说,它们那不叫修炼,因为它们都是因为“意外”而感染了灵气,从而被改变了身体的有灵之物。周昂听完了形容,觉得那应该算是“进化”。 一只野兽,或一棵树一棵花草,被灵气偶然意外感染,成了妖,它直接就具备了吸纳灵气的能力,不需要再像人类那样必须按照呼吸法之类的法门进行修炼。 第九品,它们的身体得到改变和加强,能够自动吸纳灵气,开启了灵智,随后在不断的进化过程中,它们很自然地就会拥有了变形的能力——不只是变成人,它们可以变成很多东西。说白了,这是一种极高级的幻术,而这种幻术,是天地直接赋予它们的超级能力。 到了第八品,有很多妖怪已经可以拥有少则一项,多则两三项的特殊能力。比如自己此前击杀的那只狐妖,周昂曾拿她做例子问过郑桓师叔,可以确认的一点就是,她至少拥有一项“咫尺跳跃”的特殊能力。 也就是说,她可以无视面前的普通物理阻碍,直接一步跳到几米之外去——这就是她可以轻松地出现在周昂的卧室里,而无视了几道门和一堵墙的原因所在。 这种能力,有的是天赋衍生,有的是机缘巧合,它们就拥有了。 到这个程度,妖怪的灵智已经不弱于正常人类,且肉身强横,又一般都会有一项以上的特殊能力,已经极难杀死。 至少同等级的修道之人对上它们,往往没什么胜算。 当然,也有的妖怪比较倒霉,一直到第八品,除了最原始最基础的高级幻化术之外,仍然不具备任何的特殊能力,但那样的妖怪,反倒并不好对付,因为那往往意味着,它们的肉身会拥有异乎寻常的强横实力。 等到第七品,无论什么妖怪,都会在幻术之外,拥有至少一项自己的特殊能力了,实力强横、条件得天独厚的大妖怪,甚至可能拥有五六项之多! 而再往上的第六品,对于妖怪来说,则是一次质的飞跃。 到了第六品,妖怪们就会有元丹了。 有了元丹,就意味着实力急剧的提升,而过去的几乎所有能力,也都会有所升级。 当然,以上所有的这些情况,都有一类妖怪是例外的。 那就是天妖。 普通的妖怪,天地滋养,偶然得成,只是被灵气给改变了而已,因此,他们不具备遗传能力——它们的能力和强大,无法遗传给下一代。 所以郑师叔说它们“无族、无后、无传承”。 这种情况,据说等它们有了元丹,开始有改变的迹象,但概率依然极低——可能是老天爷觉得它们自从出现就太强大,所以,越是强大的东西,就越会限制它们的繁衍和传播能力吧! 一直等到第四品,它们将会一举迈入半天妖的状态,从此之后,就有了遗传的能力——它们的强大,已经可以使得自己的子孙从出生之日起,就自成妖体,自带若干天赋技能。 然而,半天妖依然不是天妖。 只是状态上更接近天妖而已。 真正的天妖,出生就自带元丹,哪怕是在第九品,实力也仍是强悍无匹。 而对于修道之人,乃至于普通人来说,每一只天妖,它的浑身上下,哪怕皮毛血肉,也全都是无上至宝! ………… 周昂不大相信自己面前这个獐头鼠目的老仆会是天妖。 这不含其它因素,纯粹就是自己对于危险的直觉所做出的判断。 可想而知,以自己当时当下的实力,如果面前的这个老仆是一位天妖的话,哪怕是最弱的九品天妖,自己为其天赋神种所摄,内心里那种对危险的直觉警惕值,也该瞬间就翻个几倍才对! 当然,就算它只是普通的妖怪,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问题的关键在于两点—— 第一,自己太菜。 尽管经过了此前的击杀狐妖事件,自己最近这段时间是真的做了各种准备和绸缪,但底子摆在那里,入门时间太短了。 体内只有低至一滴的那么一丢丢灵气。 第二,对手实力不明,特点不明。 这个甚至比第一条更要命。 ………… “我是什么人?哈哈哈……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人!你只需要知道,你现在是我的人,就够了!” 就在他仰头大笑的时候,周昂看准时机,忽然抡起凳子砸了过去。 砰地一声,木块横飞。 那人只是简单地手臂一架,硬生生把这蓄力很猛的一砸给架住了。 不知什么材质的胡凳直接被打烂。 周昂像个普通人一样,吃这一下巨力反弹,一下子往后仰,却又很快撑住身后的榻沿,俯身快速地从地上捡起一根掉落翻滚的凳子腿。 这个时候,陈靖大声喊:“跑!快跑!” 周昂迈步一绕,转身往门口大步跑去——但跑出去才两三步,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置身水中一般,甚至……比水要黏稠多了。 于是,他的动作,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每一个动作,都变得缓慢,且无比吃力。 甚至连呼吸都一下子变得阻塞不畅起来。 背对着那妖怪,面朝门口的阳光,周昂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这显然是对方真的出手了! 而且近乎直觉的,他一下子就知道了对方这到底是怎么样的特殊能力——使方寸之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黏稠,使被困在其中的一切活物都行动困难! 这下子麻烦了! 他是的确想要先把对方的实力试探出来的,尤其他害怕对方会拥有特别强大的特殊能力,但他却没想到,对方不但真的有特殊能力,而且这特殊能力还正好完全的对准了自己现在唯一的一点特长。 自己的特长是什么? 说白了,是已经经过一段时日的灵气锤炼之后,事实上已经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和应变能力! 就算是想要用符,也是依赖着那瞬间的应对的! 但现在,自己甚至连想要转身正面面对对手,都变得无比的吃力! 这当然坐实了对方的确是妖怪,而且很可能至少是一个八品妖怪的事情。而且自己刚进门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但用观想状态去观察,又发现没有什么异常的诡异情况,也算是一下子就有了答案——这是一个擅于控制气场的家伙! 怎么办? 这可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 却偏偏碰上了一个拥有这种异能力的家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就一次机会!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跑?你跑的了吗?” 这一刻,来自身后无情的嘲笑,已经无关紧要。 周昂发觉自己置身于泥沼,亦或叫黏液的包裹之中,奋力挣扎许久,胳膊也只是完成了向前的一下摆动,很快就干脆放弃了这种无谓的挣扎。 但他仍然做出一副奋力挣扎的样子。 身后的妖怪仍在忍不住得意地嘲笑着:“我发现你们人类真是愚蠢!如果是我们妖,发现事情不对,早就转身跑了!这个家伙居然还傻乎乎地跑进来,发现里面的情况那么特殊,居然还真的愿意替你这个老东西做事!哈哈……好笑!” 原本萎顿在榻上的陈靖,此时则忍不住愤然反驳,“这叫仁义!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所以我们是人,你们只能是妖!” “哈哈!仁义!所以在我们妖面前,你们人类永远都是那么弱小!” “呸!蛇鼠一般永远只能躲在阴暗之处,只敢躲起来害人,永远没有正大光明地站到光天化日之下的勇气,这就是妖!” 背后沉默了片刻。 然后是那个阴恻恻而又充满了压抑着的愤怒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老家伙,待此间事了,我一定吃掉你!” “吃掉再多人,你也仍是妖!” 感谢背后的嘴炮。 周昂应付差事一般地做出努力挣扎的迹象,同时脑子里心念电转——感谢自己那越是紧张的时刻越是出冷静的性格! 它使得自己即便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仍然可以保持冷静的思考。 首先,身体是被困住的,但脑子没有,意识没有! 这是前提,否则就毫无法抗之力了! 其实,自从刚才进了这个院子,自己的观想状态就一直都是开启着的,不需要这个时候再去努力地做出一个打响指的动作——哪怕这个动作再小,在当下的这种情况下,都是一件需要耗费巨大体力的事情。 所以,周昂很快就注意到,那困住自己的,如同泥沼一般黏稠的东西,出现在自己观想状态下的视野中,并没有丝毫的异常! 也就是说,这不是灵气级别的封锁! 这纯粹就是对方作为妖的一项特殊能力。 它只是能单纯地调动空气而已! 推而广之,自己之所以走进这个院子就发现不对,而陈靖世伯之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声呼救惊动邻居的想法,怕也正是来自于对方的这个能力! 他的气场整个的封锁了这座小院! 在这里,哪怕声音再大,也无法通过空气传播出去! 但这没有关系,只要自己还能沟通灵气,就还有一线生机! 所以,怎么才能打破他对这座小院的封锁,尤其是对自己的“凝固”呢? 按说能破除对方对空气的控制能力的,别的不好说,风肯定行! 但那得是大到一定级别的风吧? 我没能力呼风唤雨,排除! 灵气能对空气做什么? 貌似什么都能做,但怎么做才能打破自己身边的泥沼呢? 火把? 我会点火! 而且自己手里是握着一根凳子腿的! 木头的!这个我可以点燃! 虽然会比点燃蜡烛、点燃纸条都困难得多,但我可以做到! 但火把燃烧起来,能打破这种状态吗? 这似乎不存在必然逻辑! 除此之外……除此之外我好像也不会什么了! 我手里有三种符,一共五张。 其中两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曾经成功运用过的,算是我的最后底牌,但现在不是什么致命伤害,我就算用掉一张,把它凝固住也没什么用,它能掌控这个,随时可以轻易解开。 所以,这个符暂时不能用! 再想想,再想想……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的时候再用! 还有两张是最近才刚刚研究成功的,叫做“一只鸡”。 卧槽! 我真傻!真的!我花费那么多时间研究这破符做什么! 可问题是,别的符我暂时研究不出来呀! “一只鸡”算是比较容易的了! 至于最后一张符——它是肯定有用的! 也因此,他是自己最近几天在制符上耗费时间和心思最多的了! 它的名字叫“刀来”! 这算是一个召唤类的符,召唤的对象是放在自己案上的那把裁纸刀! 此前已经试验成功过两次了,分别是站在院子里召唤,和跑到城外去召唤,它都不受距离影响地迅速出现在自己手里! 听师叔的意思,那把刀那么小,虽然自己很菜,但十里八里的范围,应该是不足以影响召唤效果的——自己现在还城里,直线距离肯定够满足了! 只不过目前这个符的能力只是单程——一旦叫来,它自己回不去! 其实之所以研究它,主要是觉得有必要留个后手,使自己别管遇到了什么危难的境况,至少手里还能拥有一把武器,可以稍微做出一点反击——尤其是在被人抓住、捆住的时候,悄悄召来一把刀,是可以自救的! 当然,现在它只能召唤一把又小又钝的裁纸刀,但接下来自己是可以去买一把短刀的——只是此前不曾想到,居然会那么快就再次遇到一只妖! 周昂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特殊的“吸妖”体质! 居然探个病都能碰上妖怪! 所以,一把刀,两次反制,三只鸡,外加自己可以在五米之内点燃任何适合燃烧的东西——所有的底牌就在这里了。 说时迟那时快,虽然身体被困在空气泥沼中,举止困难,但这个时候,周昂的脑子却始终在飞快地排列组合着。 ………… “吃掉再多人,你也仍是妖!” “但总比被吃掉的好!” 做老仆打扮的妖怪嘴角噙着冷笑,但眼神里却已经明显出现了压抑着的愤怒。 据说妖怪,尤其是品级较低的妖怪,都是不太擅长压制自己情绪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周昂空着的左手终于艰难地伸进左胯附近的香袋里,从自己亲手缝制的第二个小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纸。 ………… “老子现在就吃了你!” 老仆终于控制不住地勃然大怒,咆哮着,这就要冲着榻上的陈靖扑过去,但是忽然,他的衣摆轰的一下腾起一团火苗! 争吵中的两人,不管此前是愤怒还是着急,此刻都被这忽如其来的火焰给吓了一跳——以至于两人下意识地都做出了往后缩的动作。 但很快,那妖怪就发现火居然是烧在自己衣服上的! 他当即赶紧抬手去扑,但下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动作一下子僵硬了下来,似乎正在置身于一团泥沼之中一样。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正是自己的“妖法”才会有的效果。 这个发现,让他又多愣了一秒。 但火焰却并没有受到任何的迟滞——相反,在妖怪的动作被忽然迟滞的那一刻,那火焰倏然间便爆发出明亮的光芒,连火苗都腾的一下窜高了几寸! 于是,就只是这一下反映的时间,可能只有短短的一秒多,那妖怪身上的火焰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 而当这个时候,本正处于愤怒的情绪之后,又惊诧于自己的“妖法”为何会忽然把自己给困住,再加上面对这忽然腾起的大火苗,出于任何生命都会有的对火焰的天然恐惧,使得下意识地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我是该先扑火,还是先把自己的“妖法”给解开? 答案当然是极容易选择的。 也因此,它的反应再迟钝,也只是又多浪费了半秒而已。 “嗷……” 一声怒吼之后,他不但霎时间便化解了自己的“妖法”,还猛地伸手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像扯一张破纸一样,轻易地就把正在燃烧的它们撕裂丢开! 但就在这时候,脑后忽然就是一记闷棍袭来。 砰地一声,砸得正在怒吼中的妖怪猛地往前一栽,不但剩下的半截嘶吼直接被封了回去,连它的脑子也是瞬间为之一浑,眼冒金星。 摇晃了一下身子,它勉强站住,但是,还没等它回过神来,闹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它的眼睛已经捕捉到一道刀光一闪而过。 脑子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另一件事已经传递到了脑海。 它觉得自己的脖子可能被划开了。 于是它下意识地抬起双手去捂住脖子,随后它就看到有鲜血从自己的喉咙处喷涌出来——等到神智渐渐恢复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只能口中“嗬……嗬……”着,一脸不能置信的表情,却还是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 亲眼看着它的尸体颤抖着媾变,最终在几片衣服碎片中变成一只黄鼠狼的模样,周昂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其实最好的结果就是控制住他,先审问一下,因为陈靖家里的那位世兄,目前还下落不明呢,周昂很怀疑他被控制在某处地方,成了要挟和控制陈靖的要害。 但是周昂不敢挑战这里面的危险。 万一有一丁点闪失,让他回过神来,一下子把他那异的扭曲空气的能力再施展出来,自己可没有信心在他有了准备的情况下,再破第二次的局! 所以,无论如何,先杀了再说! 先把此刻就在院子里的这两条命保住,显然更重要! 但叫他惊异的是,随着那妖怪抖动着媾变回黄鼠狼的模样,仍旧保持在观想状态的周昂,竟是亲眼看见它的头顶处有一缕有形有质且无彩绚烂的东西透过它的骨肉皮,缓缓地升腾了起来。 那一刻,周昂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旋即脸上露出狂喜的模样。 卧槽!这家伙居然已经有了“妖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缘起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所谓妖元,指的是尚未成型的妖丹。 天妖出生就九品,且自带妖丹,但普通的妖怪在被灵气“感染”之后,却需要经历漫长且艰苦的进化过程,才能拥有妖丹。 在这个过程中,有些妖怪得天独厚,甚至可能是从刚被感染那时候起,就已经拥有了形成妖丹的基础,即妖元,那它们的升级之路,就要顺畅许多。当然还有很多妖怪,要一直到第七品的后期,才终于有妖元出现。 比如此前周昂曾杀死的那只狐妖,已经是第八品,但死后却并没有妖元离体。 现在的周昂,比那时候的知识储备又多了一点,所以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他很快就辨认出这是妖元,并小心翼翼地递出自己手中的裁纸刀,把它稳住。 郑师叔讲,妖元离体之后,通常能保持三十六个时辰不散。三十六个时辰之后,它就会渐渐地挥发、散去,重新融入天地灵气之中。 说白了,妖元其实是高度凝结的灵气。 只是它们已经被固化,或者叫被“物化”,成为了妖怪的一部分。 这三十六个时辰的时间,其实就是它在失去了躯体的禁锢之后,逐渐解除物化的状态,逐渐回归自然的过程。 郑师叔对这东西,有些不屑一顾,但听过他的形容之后,周昂知道,这东西对现阶段的自己,还是很有用处的。 因为这东西是“灵”的! 只要能成功的将它熔铸到某件器物上,那么它将是有一定概率保留已经死亡的前主人身上的特殊能力的——说白了,妖怪的特殊能力,就是来自于它! 而即便是没有做到很成功的“熔铸”,这东西超强的灵气浓度,也完全可以通过“浸染”,来极大地改变和增强容器的特性。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将一把本质不差的剑,变得越发锋利和坚硬。 所以,这当然是宝贝。 用刀尖将它小心地挑起来,周昂飞快地解开腰带上的香囊,把里面已经干掉的香草之类的东西,直接倒出来,趁着它稍稍离开那黄鼠狼尸体上方的间隙,轻轻一兜,把它兜了进去。 同时,尽管体内的灵气已经耗去了不少,但他还是不惜成本地围绕着那布袋,用自己体内的灵气,布下了一个小小的“罗”,确保它会被束缚在袋子里。 做完这一切,周昂长出了一口气。 但他还是不敢直接坐下大喘气。 这一次,他已经不再是当初杀掉狐妖那时候的他了。 拿手中的裁纸刀拨开黄鼠狼的耳朵,他很轻易地就分辨出了它耳后那根所谓的妖毛——只有一根,说明只是个九品妖怪! 九品妖怪居然就有妖元了! 可惜,可叹! 如果不是他凑巧跑到翎州城里来作恶,又凑巧作恶到了陈靖世伯这里,而自己又那么巧合地赶上了这件事,想必它的升级之路,是会比很多妖怪都要快的! 但现在,它却让自己收获了一份相当宝贵的妖元。 只是它的尸体仍是没有什么多余的价值。 最大的价值,怕也就是送去翎州县祝高靖高安平那里,让他可以当成除妖的功劳,再去上头骗一份赏钱。 ………… 终于处理完这黄鼠狼精的尸体,周昂站起身来。 房间里布料燃烧的味道有点大,遮住了那本就不多的一点血腥气。 周昂心念一动,掉在地上仍在燃烧着的一点布料,都齐刷刷“噗”的一声,熄灭了火焰,随之腾起一小股黑烟。 陈靖躺在床上,仍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话说,从周昂猝然发动反击,一把火烧了那黄鼠狼精一个措手不及开始,一直到刚才周昂处理完妖元站起身来,加一起也就是几个呼吸之间而已——必须得那么快,那毕竟是一只妖怪,别的能力不说,单单肉体就相当强悍,速度不够快的话,周昂并不一定就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所以,陈靖还没有从刚才那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一切中回过神来,实属正常。 “世伯,你没事吧?” “我……我……” 陈靖再次惊讶地低头,看了一眼那躺在地上的小小黄鼠狼。 最后,他叹了口气,道:“原来他竟真的是妖怪!还是一只黄鼠狼!我……” 周昂走过去,这次没了胡凳,他干脆在榻旁坐下,问:“世伯,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靖有些神色复杂地看了周昂一眼,叹口气,道:“都怪我呀……” 于是,他把自己如何认识了这黄鼠狼精的事情,从头说了起来。 “前些日子,我去城外拜祭亡妻,见她坟头萋萋碧草,不免心有所感,在那里坐了好一阵子,将要起身回家时,收拢祭品,却忽然看到有只黄鼠狼在不远处盯着我,我本不在意,却忽然又见到一只,它们竟是成双成对,那小的依偎着那大的,看着不像父子母子,倒像是一对夫妻,两只都不住地盯着我的篮子。” “我当时不免有些……有些羡慕,就从篮子里扯了一只鸡腿,扔给了它们。谁料那大的接过鸡腿,竟冲我遥遥作了一揖。我当时忍不住惊,一时悲哀之心都淡了,就笑着对它们说:‘若你们明年还在此处,我再来上坟时,还给你们一只鸡腿!’过后就下山了。也不曾在意。” “谁想三天前,竟有一对男女忽然敲门,说是故交,我儿当时在家,便请他们进门,差了人去陈府叫我,我回来一看,却是并不相识。问他们时,他们笑着说什么,定是故交,只是等不得明年,便自己上门来取了。我初时不解,等他说起前些日子感谢我的一只鸡腿时,才有些恍惚……” “他们夫妻都法力强大,我与我儿只能为人鱼肉,连呼救都无人回应。只是我一直都不解,直到现在方才确信,这世上竟真的有妖怪!” 周昂等他说完了,问:“那么,它们是一共两只?另外一人呢?还有,世兄到底去了哪里?” 陈靖道:“他们进了我家,那女子本要直接吃掉我们父子,但此人……”他指指地上的黄鼠狼尸体,迟疑了一下,道:“此妖却说,年轻人必然认识许多年轻人,于是便以我命相威胁,严迫我儿去出门邀请他的同学朋友来家!” “我曾借口一日不去就会有人疑心,特意差我儿去陈府告病假,可是他们疑心甚重,昨日这妖怪竟是一路跟随而去,使我儿根本不敢多说,只告了假便回。今日却是迫于无奈,已经带着那女妖怪出门,去邀请他的朋友了……” 周昂听到这里,心里已经盘算起来。 也就是说,这是一对妖怪,自己杀了一只公的,还有一只母的。 就是不知道那母的是几品,有没有什么特殊能力。 而按照陈靖世伯的说法,他们是不敢在城里太过嚣张的,所以打算拿陈靖家里的这位世兄所钓饵,去多钓几个人来吃。 也就是说,无论成与不成,他们今天必回。 这个院子,就是他们选定的老巢,是它们要真的行恶的地方。 所以,接下来,自己必须得赶紧做准备了,得赶在那女妖回来之前,做好应对他的准备! 凭自己?还是出去找些帮手? 这个时候,还没等周昂考虑清楚,陈靖忽然问:“贤侄,我看你方才竟出手凌厉,莫不是这些年不见你,你学了武艺?还是……学了道法?” 周昂笑了笑,正要解释一句,话还没出口,忽然,外面响起了拍门声。 两人神情都是一滞。 旋即,陈靖道:“不好!怕是我儿与那女妖回来了!只不知道,是否带了旁人来。” 周昂瞬间头皮发麻。 但就在这时,外面却又忽然有人问:“敢问,子修兄可在院内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莫测高深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这声音,有点熟。 话说自从周昂来到现在这个世界,真正接触、有过交流的人,本来也不多,时间也不久,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字”,而且字叫子修的人,就更少。也因此,他能一耳朵听出猜出门外这道声音的来历,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虽然不免要在心里惊诧于对方为什么知道自己就在这个院子里,但要说帮手,实在也是没有比门外的人更适合的帮手了。 人家就是专业干这个活儿的! 没错,此刻正在叫门的,应该就是翎州县祝,高靖高安平。 周昂当即冲陈靖笑了笑,道:“世伯不必担心,是我的一位好友。我去开门。”说完了,他一边转身出了堂屋,一边脑海中心念电转。 对方应该在这周围布控了! 不然的话,他没理由来得那么快! 甚至于,就算明知道自己进了这座院子,他也没理由直接来拍门找人!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侦查到了这座院子里的黄鼠狼精,且已经在布控,而且身为县祝,高靖高安平本人,也就在这附近亲自主持此事! 换句话说就是,自己其实是一头扎进了人家布控好了、很快大概就该收的一个局里——也就是说,就算自己不来,其实这俩妖精也是要完蛋的! 只是自己实力着实不怎么样,这一路走来,居然对人家的布控毫无察觉。 不行,接下来我一定要努力修炼! 菜鸟当着真不爽! …………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 看见来开门的果然是周昂,高靖笑着拱手,道:“子修兄还好吧?刚才得到汇报,子修兄进了这个院子,本官就第一时间赶过来了。” 周昂平静地一笑,也拱了拱手,道:“这里住的是我一位世伯,我听说他身子有些不大爽利,特意来探望一下。没想到……居然还惊动了安平兄。” 他神态轻松,但高安平可不敢放松,一边与周昂对话,一边小心地留神着院内的动静,此时闻言,刻意压低了些声音,道:“这院中的那只妖怪……” “哦,一只黄鼠狼,已经清理了。” 周昂轻描淡写地道。 说完了,他又补上一句,“尸体还在,安平兄若要,尽管拿去!” 听周昂这么一说,高安平先就松了口气,但旋即,疑惑又起。 他急忙赶来,当然是因为接到了布控的线报汇报,说是周昂进了正在监控的这座院子——倒不是怕周昂会死在那院中妖怪的手里,经由上次妖狐一事,他对周昂的实力,还是有极高的评价的,他主要是害怕周昂的意外闯入,会把事情一下子闹大,影响接下来的收。 毕竟,外面还有一只妖怪呢! 但现在周昂说他已经把院中的妖怪给“清理”掉了,他也同样诧异——布控在院子周围的人,可是并没有听到院子里有丝毫打斗的声音! 而根据蛛丝马迹的判断,他们衙门内的几大高手都倾向于认为,那只现在出门了的雌妖实力惊人,应该有八品。而从常理去推导,留守院内的这只雄妖的实力,应该比那雌妖只高不低! 也就是说,院子里的这一只,应该至少是八品! 也正是因为深深地忌惮这院子里的雄妖,生恐打草惊蛇,导致围捕两只妖怪的计划失败,所以,尽管上午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把这座院子遥遥监控了起来,但始终没敢派人真的靠近去查探,一直到周昂的忽然闯入,高靖这才不得不被迫的提前发动,以至于亲自跑来叫门。 但周昂清理掉那更厉害的雄妖,居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此时此刻,高靖心内莫名惊骇。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侧落后一步守在门口的杜仪杜子羽,却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且似乎也是难掩脸上惊讶——显然,他也明白自己的上官看自己是什么意思,于是用动作回答他:的确没听到任何声音。 要知道,自己这位下属刚才就在附近,而高靖对他的能力毫不怀疑——他既然说没有听到声音,那就是肯定没有任何动静传出来。 这就很吓人了! 这个时候,没等他们两人再多做什么交流,周昂已经完全打开了大门,道:“安平兄,诸位,都请进吧!” 说话间,他一边伸手延客,一边道:“安平兄是此类事件的主官,你们来了正好,我也就不必非得等在此处,等那雌妖回来了!” 高靖闻言犹豫了一下,没敢吭声。 尤其是周昂那轻描淡写的态度,让他一时间不好做出判断。 但很快,他就在堂屋里真的看到了地上的那只黄鼠狼——杜仪第一个上前,拨开耳朵一看,松了口气,回首道:“九品!” 高靖闻言也松了口气。 顿时觉得……嗯,也算合理! 以这位周昂周子修的实力,无声无息的就干掉一只九品的妖怪,虽然还是彰显出了他的实力一如自己此前所猜测的那般,很是厉害,但还不算太过出! 但偏偏,这个时候周昂平静地提醒道:“有一点请安平兄留意,这雄妖身上,已经有妖元,擅长控风,不但可以控制整座院子,使这里连声音都传不出去,还能凝滞一方区域的气流,实力不算弱。待会儿面对雌妖,你们莫要大意!” 高靖与杜仪此刻闻言,皆是耸然一惊。 一只九品妖怪,并不足以给他们这些熟练的捉妖之人,带来太大的威胁,可一旦这只九品的妖怪有妖元,那马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妖元当然不是妖丹,比妖丹差远了,但有了妖元在体,哪怕那妖怪只有九品,也往往会有些异常强大的“妖法”傍身了——它们往往是比普通八品妖怪还要棘手的存在!以前每次遇到,就算最后侥幸赢了,也不免总是会损兵折将。而被对方跑掉,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而周昂如此坦率地把这件事说出来,固然是提醒,帮了很大的忙,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叫他们再一次感觉到了周昂的轻描淡写——这固然是打破了他们此前的猜想,院子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已经找到另外的原因,但他越是如此的毫不遮掩,才越是叫人莫测其高深。 当下高靖与杜仪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又是都隐露骇然之色。 彼此合作太多次了,一个眼神的交换,已经足以交流许多东西。 第一个,尽管妖怪已经去一留一,但这次任务的难度还是一下子提升了很多。 第二个,没看见妖元,显然已经被周昂给取走了。 不过这个也正常,毕竟是人家杀的! 第三个,周昂的实力的确很强,而他已经置身此事之中——身边有个现成的强大帮手,当然要争取把他留下来! 这个时候,周昂同样没有搭理他们的眼神交换,只是认真地介绍道:“这位竹陂先生,乃是我父亲生前好友,我这次来,就是来探望他的。遇到这只黄鼠狼,反倒只是意外罢了。现在既然你们来了,想必是要收了吧?既如此,我想先带我这位世伯到外面躲避一下,顺便寻一家医馆,给他老人家看看伤,如何?” 周昂如此介绍,已经进了房间的众人,当然都微微躬身拱手见礼,而当头的高靖更是很客气地道:“见过竹陂先生。” 话说,陈靖其实是认得高靖这位县祝的。 陈氏乃是本地望族之一,高靖到任本地,去拜访一下实属常情,是以,当年两人其实是打过照面的,只不过陈靖能记得他,而他却根本记不得陈靖罢了! 此时对方见礼,他虽卧在榻上,起不了身,也是拱手还礼。 而与此同时,他忍不住下意识地扭头瞥了周昂一眼——他当然不曾料到,自己这个当年好友的儿子如此年纪轻轻,却已经与本县县祝以字相称。 只不过这个时候,显然不是适合闲聊的时候。 而且高靖也没有丝毫准备要客套一番的意思,纯粹就是看在周昂的面子上,对陈靖施了一礼,客气了一句,随后就转头对周昂道:“子修兄请稍待,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 观摩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周昂暗暗地在心里咕哝了一句。 但这个时候,他脸上却只是微微一笑,道:“安平兄……没把握?” 高靖闻言微愣,旋即苦笑着道:“也不是完全没把握。” 顿了顿,他解释道:“此前我等预判,这两只妖,应该都在八品,所以我们从上头借了些东西,想来还是可以应付得来,方才子修兄出手,已然去了一只,把握本该更大。只是,子修兄方才提醒,说有可能对方会有‘妖法’在身,我等不免有些忧虑。子修兄也知道,妖怪们的‘妖法’每每玄,出人意料。”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才又道:“是以,为求稳妥起见,能否请子修兄稍微留一留,权作观战?” 这就是要周昂留下压阵的意思了。 他提出这邀请,按说是情理之中,一是周昂此前已经涉入此事,二是在不能确保十拿九稳的情况下,谁不想多个高手兜底呢? 但也只能是邀请。 周昂要拒绝,也完全在情理之中,且以周昂目前留在高靖等人心中的高手形象来说,他们也并不敢如何为难。 但这个时候,周昂却只是稍微犹豫了片刻,就道:“也罢!我就在此静观诸位诛妖!为诸位贺!” 高靖闻言大喜,连杜仪等人脸上,也都纷纷露出喜色来。 对他们来说,多一个高手兜底,自然就多了一份把握不说,关键时刻,说不定是可以降低己方的伤亡的——只是他们当然的并不知道,周昂现在所有的底牌,其实就只剩下一道反制符和两只鸡了。 这个时候,高靖当然连忙道谢,还主动表示,要派人先把竹陂先生陈靖送去诊治伤势——周昂当然乐不得如此。 等陈靖被一位士卒背走了,杜仪吩咐一声,院内院外,顿时有十几人都忙活起来——高靖看起来是要陪周昂说话,但周昂这时候却偏偏没有心思陪他闲聊些什么,反倒是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观察起这帮人的动静。 为什么明明自己其实已经不剩什么底子了,还要留在这里“观战”? 就是因为他想看看人家是怎么杀妖怪的! 说白了,到现在为止,别看周昂已经手刃两只妖怪了,但还一直都是单机游戏——他特别好别人都是怎么玩的! 虽然这可能会多少有点冒险,但他觉得这是值得的! 因为他自己事后反思,当时自己能够杀掉那狐妖,主要就是因为出其不意,外加匪夷所思——事先那狐妖对自己的观感太“好”了,既是文弱生,又无比痴恋着她,甚至曾经死在她手上一次,所以对于她来讲,自己其实是毫无威胁的,因此她对自己也是毫无提防的。 而且那天晚上从头到尾,自己也始终没有表露出有一丝反抗能力的征兆。 所以,自己才能在最后用一道从思路上来说实在是足够“匪夷所思”的符,一下子翻盘。 事实上,刚才自己击杀那黄鼠狼妖的过程,也相当类似。 对方对自己全无防备,而且自己也的确是已经落入了对方的掌控,陷在空气泥沼里脱身不得,局势已经完全的一面倒——然后,一下子翻盘。 一把火,一道符,让对方陷入忙乱,然后并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先杀死再说! 但这个不是常态! 即便是再没有杀妖的经验,周昂也知道,自己此前的两次杀妖,绝对不会是常态——换句话说,妖怪们不会一直都把自己当成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人的! 总有一天,自己必然要跟妖怪们刚正面! 到那个时候,不要说遇到像刚才的黄鼠狼妖那种有强大妖法傍身的家伙了,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九品妖怪,自己都很难说可以打赢。 所以,居安思危,他觉得自己必须尽快积攒能够跟妖怪正面打的实力,以及经验——实力提升先放一边,那个不是想提升就提升的,但要说刷经验,坐在一边看一帮熟练工在那里打怪,不正是极好的机会吗? 总比自己亲自上阵跟妖怪打,危险要小多了吧? ………… 六名弓箭手,都手脚飞快地各自躲到高处隐蔽起来。 杜仪小心地拿出三道符,一道贴到了门框的里面,一道贴到了堂屋门口,还剩最后一道,却又小心地收起来。 有几个人进来了一趟,听杜仪吩咐了几句,随后又出去了,想必是去负责堵截对方可能的逃走方向了。 院子里还剩几个人,都各自隐蔽到了屋后、墙角、房内等。 等一切布置结束,杜仪重新打开大门,让它半敞着。 因为没有人会去开门了。 等到连这一步都做完,周昂跟高靖和杜仪一起,退回了房间内。 ………… 那只雌妖并没有让大家等太久。 线报很快传过来,对方已经进了坊门——一男一女,只有两个人。 也就是说,陈靖的儿子虽然被迫带着那雌妖出门去“钓人”了,但最终的结果,居然是一个都没有钓回来! 按说这不大可能。 陈家至少是父子两代读人,随便找个什么借口,还能诓不来几个朋友? 会出现这个结果,显然只有一种可能,陈靖的儿子就算有机会,也绝不拉任何一个人来! 听到这个结果,周昂固然很高兴,高靖也笑着说:“不愧是竹陂先生的儿子啊!虽生死当前,犹气节凛然!” 于是周昂顺势就加上一句,“待会儿开战,请务必保我这位世兄安然无恙。” 高靖闻言当即抬手一指头顶,道:“我们衙门里的这几位,都是百发百中的神射,要射中妖怪或许不易,但要迫开他,绝无问题。” 周昂闻言微笑点头,忍不住心想:“这就是团队作战的好处了!” ………… 妖怪很快就来了。 她似乎毫无防备。 也或许她的毫无防备是因为她此刻正满腔怒火。 虽然因为父亲被人控制,陈靖的独子被迫答应了出门去邀请自己的朋友到自己家里小聚,但真的出门了,真的见到了朋友,他却居然愣是没有把邀请的话说出口——父亲多年的教导,已经深深地扎根在心里的这个年代读人的价值观,以及其实很明白,就算是把人引来,自己父子只怕还是难逃一死,都使得他虽然不敢在外面大喊大叫地暴露,却绝不肯拉任何一个人进坑。 与拉几个人进来,或许会晚死两天相比,他选择了今天回去就和自己的父亲一起死——因为对他来说,这样死掉,至少无愧于心。 这当然激得那雌妖暴怒异常。 还好,在外面她还算克制,可是当进了陈家的大门,她甚至连大门都来不及关上,便首先愤愤地一脚把陈靖的儿子给踹得飞了起来。 简直正中下怀! 陈靖的儿子一把扑到院子里,当场咯血,但是埋伏在屋顶和院墙上的弓箭手们,却根本就没有给那雌妖继续狂性大发的机会。 周昂当时还躲在屋子里,但透过窗纸上的小小破洞,他却看得分明。 嗖嗖嗖嗖嗖嗖! 六支箭齐发,前后相差绝对不超过半秒。 两支直奔那雌妖的上下两路,两支预判一般卡在她能移动的左右两侧,一支射向她身后,同样属于预判,还有一支,则稍微离群,却是正好卡在陈靖的儿子的身后——如果雌妖选择了继续往前扑,也绝对会因为躲避这支箭而被迫放弃身前的目标,继续狼狈躲开。 这已经不单纯是射术和时机的问题了。 这肯定是既来自之前的预做安排,又同时包含了这些射手们多年来的默契配合,最终才会呈现出如此精准且近乎完美的第一轮箭! 实际上,周昂现在还不知道的是,在捉妖团队的定位上,弓箭手的定位就是主打前后两端——前头封位,给其他战斗人员进入位置创造时间差,后头则是在妖怪试图逃跑的时候,准确的去封堵路线。 至于中间的战斗过程,无论妖怪还是修道之人,移动速度都极快,而且场面一旦焦灼起来,很容易造成误伤,所以弓箭手是会立刻失去作用的。 现在也是如此! 六支箭齐出的同时,弓箭的破风声第一时间就惊到了那妖怪,她甚至完全没有往院子里看一眼,寻找一下自己同伴,或者继续去杀死陈靖儿子的意思,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就跑——她第一时间意识到这里已成陷阱。 弓箭虽快,但她的反应速度和移动能力,也同样不弱。 第一下躲避当头的两支箭很轻松,随后避开阻拦她身位的那支箭时,略显狼狈,但基本上来说,这第一轮箭,几乎没给她带来任何困扰。 但这个时候,早就埋伏起来的县衙众人,已经纷纷跃出,轻松就位。 并且,当头就是一个大火球忽然出现,呼啸着冲她砸了过去。 那雌妖愤怒且惊恐地嘶吼一声,却到底是出于对火焰的本能畏惧,没有去硬接这一下,而是再次选择了躲开。 但就在她躲开的方向上,一把长剑寒光凛凛,已经递到了她的胸口。 极细微的噗地一声,那剑立时在她左臂上扎了个对穿。 此时周昂正跟高靖一起步出堂屋,先是见了那火球,随后又见了这一剑,不由得眼睛大亮——原来你们都是这么杀妖怪的! 火球术? 这个好办!我也能行的! *** 今天就这一章。 连着高速更新了一周,我这老腰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 恭维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火球在半空中冲过雌妖的身位之后,就迅速变小,并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显然,那并不是真的火球,那只是一团凭空而来的火焰。 但刚才那一剑所带去的伤害,却是结结实实的。 那雌妖尖锐地叫了一声,以近乎不可能的姿势,一脚踹飞了刺伤自己的捕猎者——身体犹在半空,那人已不受控制地喷出一口血来。 但第三第四个人已经又到了。 雌妖完全没有可能去专心对付任何一个人。 而且刚一步出堂屋,杜仪就已经飞快地奔入院中。 他先是一把拉起扑在地上的陈氏子的后脖领,笔直地把他甩向堂屋门口,使之脱离战圈,随后就拔剑出鞘,伺机要加入战团。 但就在这个时候,众人忽然觉得身边的环境为之一变。 明明正当午时,阳光明媚,却偏偏有一种阴冷的感觉袭上心头。 而对于周昂来说,则是刚才那熟悉的“凛然”感觉,又一下子回来了。 “不好!她很可能也有那种凝固术!” 周昂心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见雌妖侧面正一刀劈下的那中年汉子,忽然身体一滞,与此同时,那雌妖已经转过身去,完全无视身后身侧的其他人,双手皆五指箕张,凶猛地扑向了刚才向她释放火焰的那人。 这一下来得异常突然,所有人心里都下意识地咯噔一下。 但此时她身侧的另外一把剑本待奋力向前,借着对方无视自己的机会,至少重创她一下,结果忽然的,他觉得自己似乎一下子陷进了一团泥泞之中,而且是整个身体都被泥泞给包裹了,以至于这速度快,本该赶在妖怪躲避或封架那当头一刀之时及时赶到的一剑,忽然就凝固在那里——恰在此时,那当头劈下的一刀,却又忽然恢复了自然,却被刚才的凝滞给弄得一下子重心全失,虽一刀劈下,持刀人却反而踉跄了一下,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力道。 而事实上,他这一刀的攻击范围之内,也已经失去目标了。 叮的一声,同样失了重心的剑,踉跄着刺到了刀上。 而与此同时,一团火焰刚刚闪现,便已被一只利爪拍开,那雌妖冒着被烧伤的危险,冲过一团火焰双手十指齐齐地刺入施发火焰之人的双肩。 “啊……” 那人的身体本已正在躲避,但忽如其来的“凝固”,使他连转身都异常困难,此时被对方十指抠入肩胛,控制不住地痛叫一声。 一把抓住之后,那雌妖轻松地抽出右手,奋力地掏向此人的左胸。 但这个时候,一块巨石凭空出现,呼啸着砸向那雌妖的后背——听得耳后风声,那雌妖不敢挑战背后庞大之物,也没有再次动用她的“妖法”,只能被迫拧身侧倒,同时奋力地抓起左手利爪之下那人,抛向自己身后。 但那块大青石却在眼看要撞上自己人之前,又忽然的凭空消失了,持刀之人张开双臂,接住了自己的同伴,但他自己也基本上就此被屏蔽在战场之外。 这一系列的交手,就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换个普通人来,可能就觉得眼前一花,几秒的工夫,已经好多人在场中频繁地换位、出手、交手,而自己却完全没看懂他们是怎么打的——但是在内行人看来,那雌妖只在几下交手之内,便已经重创了这边两人,还迫使一人暂时离开战场,实力实在是相当强大! 关键是,她的妖法实在好用! 尤其是对于他们这样大幅度依靠团队配合来围捕妖怪的,再精密的配合,说白了也就是方位和时间差而已,一旦大家配合默契的时间差被她的“凝固”妖法给打乱,所谓配合,就顿时成了笑话。 此时战场匆忙,而且自己一方已经处在劣势,但高靖旁观者清,心态仍是异常的冷静,却也正因如此,他此时忍不住下意识地就想到:这雌妖的妖法已是如此难缠,实在是无法想象,刚才那雄妖该是何等的强大。 更无法想象:周昂周子修仅凭一人之力,又是怎么将那雄妖直接破喉击杀的! 但这个时候,想这些没有用。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周昂只是面带笑容、却又似乎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只是在注视着场中的变化,却丝毫都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他不由得心想:看来我必须得下场了! 大家相交不深,绝不能就此叫周子修小觑了我等! 脑海中转过这个念头,他当即稳稳地迈步向前——就在这个时候,场中情势又是一变! 双方一两个照面之间,这边出动四人,却眨眼间伤了一半,还有一人被迫暂时退出战场,仅剩下最后出手的那持剑者,可想而知,那雌妖转过身来,第一目标就锁定了他。这个时候,当然是危急之时。 于是,就在战圈附近的杜仪忽然掏出一张符来,大吼一声,“破!” 这一声“破”出口,他自己的动作却忽然一凝。 但他手中那符却不受阻碍地顷刻间爆燃起来,而与此同时,此前被他贴到大门门楣之后,以及堂屋之前的两道符,也瞬间无火自燃。 院内众人的耳中,似乎都隐隐约约地捕捉到了“啵”的一声。 似乎是某处的空气在隐隐爆裂。 而那正作势奋进的雌妖却忽然发出“啊”的一声尖利嘶叫。 原本院子里的阴冷感觉,顷刻间消失无踪——暖暖到甚至已经有些晒人的四月的阳光,似乎在这一刻,重又倾洒进这座不大的庭院。 近乎直觉的,周昂就捕捉到了这三道符的作用:它们就是用来破妖法的! 至于原理是什么,到底怎么才能破妖法,这个稍后得回去问问郑师叔——我得学会做这个! ………… 杜仪的身体刚刚被“凝固”,又瞬间解封。 宝剑已经出鞘,敌人目前正处在被击破妖法的混乱期! 而且县祝已经亲自下场压阵。 在他身后,还有一位实力高深莫测的周昂周子修负责总兜底总压阵! 机会大好! 杜仪的身体轻巧跃起,身在半空越过自己的同伴,他掌中长剑不徐不疾地刺下——与此同时,多年配合打磨出来的默契,使得场中仅剩的一位同伴,也近乎直觉般地一剑封向了那雌妖的后路。 甚至就在这个时候,尽管有人暂时无法直接参战,却仍是调出一块大青石,使其从半空中略带倾斜地向下砸落。 三合一! 那雌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最大的危机来了! 但偏偏这个时候,她的妖法似乎被什么力量给禁锢住了,根本无从施展。 可即便如此,她仍是做出了令人目瞪口呆的应对—— 仓促间拧身向后,她完全无视那把寒光刺目的长剑,就用身体笔直地迎了上去,并任由那长剑轻易地刺穿了自己的下腹,但与此同时,措手不及之下,那持剑之人根本无从做出反应,便被她一掌拍开——他甚至没能阻拦对方哪怕半秒钟,半被打开半是躲闪、斜斜踉跄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雌妖就在自己面前飞奔而过,然后一跃而起! 她要借房顶逃走! 这是所有人看到这一幕之后下意识地判断。 但这个时候,高靖忽然出手了! “罗!” 顷刻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大,从半空中罩下来。 那雌妖虽怒吼一声,却还是不得不被迫放弃从屋顶跃走的计划,仓促地被打回了地面——噗噗噗!刷!咄咄! 两箭走空,三箭入地,但中间却有一支箭,使得那雌妖躲无可躲,最终贯入右胸——她本打算转身向后击退杜仪,吃这一箭,身体明显一歪一滞。 高靖的一剑轻松地送进了她的右肋。 两剑加一箭,她身体的力量似乎一下子就耗尽了。 杜仪的一剑,准确而又轻松地刺入了她的心脏。 ………… 一人重伤,一人皮肉伤,一人轻伤。 好在有一道强大的符发挥了绝强的作用,最终没死人。 周昂全程旁观了这场战斗,掌心里全是汗。 他觉得,要是换成刚才他们这种打法,自己就算有十个,也不够被那雄黄鼠狼揍的——尤其是刚才目睹了雌妖对那种“凝固”妖法的用法,周昂甚至觉得除非对手太强,否则这个东西简直就是对付群殴的利器! BUG级别的利器! 当然,心里后怕得要死,倒也并不耽误他脸上依旧带着淡然的笑意。 想当年面对领导,一边在心里暗骂、哀叹,一边脸上却还得做出一副心悦诚服般赞叹的表情,甚至连眼神都不能差了,几乎就是基本功了。 此时战事结束,大家纷纷起身,姿态不一地走过来。 高靖则蹲下身子,静等那雌妖变回原形,不由得叹了口气,“果然是九品!” 同时他忍不住心道:“也幸亏是九品,不然就要叫周子修看笑话了!” 那黄鼠狼精的妖元很快就离体而出,杜仪上前,拿出一个圆形的铜球,按动机关打开了,轻易地将妖元收了起来。 这时候,高靖才重新站起身来,转身冲周昂走过来,拱手道:“叫子修兄见笑了。” 周昂笑笑回礼,随后淡淡地道:“大开眼界!诸位都实力不凡!佩服!佩服!” 当然,高靖可不会拿他的恭维当回事。 别管他的语气听起来有多诚恳! 只看他那副淡然的模样就知道,人家纯粹就是客气性的恭维而已!自己等人全员出动的这一番瞎忙活,伤了好几个人,还借助一道强大的符,才最终拿下实力更弱的雌妖,摆明了是不可能让周子修这种大能看得上眼的。 恭维,也只是恭维而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人心即道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大战过后,一地狼藉。 高靖只跟周昂简单聊了几句,就转身回到院子里。 这一战赢得不算太难太险,但也并不容易,那个被雌妖十指切入了两边肩胛的家伙,看上去血淋淋的,但其实并不算大伤,该休息休息,会很容易康复,反倒是那个被雌妖含愤之下一脚踹飞的家伙,才是真的重伤。 不过还好,高靖检查又询问了一番,确定也不是什么难以痊愈的问题。 说白了,对方虽然妖法厉害,如果没有那三道符限制住她的妖法,这边甚至都未必能赢,但她毕竟只是个九品的妖怪。 妖怪一旦成为妖怪,肉体力量会极为强横,但再强横的肉体力量,也仅仅只是肉体力量这个层级的击打而已——会重伤,但一般不致命。 杜仪一声招呼,院子外面很快有人进来,把伤员们都架走。 立了功的弓箭手们也已经纷纷从屋顶、墙上下来,一番点检之后,他们很快就把刚刚经过了大战的院子给尽力恢复成原样。 其实没多大损伤,最大的损伤大概要算是两支箭射中了庭前的枇杷树——箭头拔下,留下了两个窟窿,看来得堵一堵,不然雨季一过,雨水灌进去容易腐烂。 他们忙他们的,周昂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过去把陈靖世伯的儿子给扶起来——但也仅止于此,他有点晕乎乎的,也并不认识周昂,而且还没等周昂说句什么,卫慈卫子义已经过来,道:“子修兄,这些事情,还是让我们先处理一下吧!” 周昂愣了一下,但什么都没问,随后就让开了身子,任由卫慈招呼人,把他也架起来,带走了。 等到战场被一帮熟练工麻利地收拾个差不多,高靖才又走回来,跟周昂并肩站了一会儿,道:“这种事情,容易引起恐慌,必须要进行封口的。” 周昂点点头,问:“不会为难他们吧?” 高靖道:“子修兄放心,绝对不会。像他们父子二人,都是读人,如果他们愿意,都可以留在我们衙门里,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周昂抿抿嘴,问:“要是不愿意呢?” 高靖沉默片刻,道:“那就只好把这两天的事情给洗掉。不过你放心,咱们郡里有高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排一段幻术,把他们这两天原本的记忆,都给洗掉,保证不留下任何痕迹,也不影响他们以后过活。” 周昂闻言不由愣了一下。 脸上保持着镇定,但他心里却是不由得一惊:卧槽,修持之人是连这种技术都有的吗?能把记忆都给人洗掉? 但仔细一想,他又觉得这似乎也很正常。 山精鬼怪之事,被编成故事,到处流传,但其实没几个人真的信,大家都是当成故事来说,这才使得民间安定,但事实上呢,这才多少天的功夫,自己都已经遇到两起这种事情了——虽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概率,有可能是偶然现象,但据此可知,这种事情其实并不少。 要是官府方面没有这种洗去记忆的手法和技术,只怕早就民心惶惶了。 换个思路去想,也幸亏是有这种解决方案的,不然就要变成全民皆谈杀狐妖了——但还是不对,全民皆谈杀狐妖,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啊? 周昂有心想问问高靖,但彼此交情有限,犹豫了一下,他还是不懂装懂地点了点头,道:“也罢!看他们怎么选吧!” ………… 本来只是去交上活儿领工钱,忽然就变成探病,又从探病变成杀妖,随后又留在陈家的院子里帮人“压阵”,一个大上午,就这么耽误过去了。 等到周昂与高靖他们一起走出院子,又回头看衙门里的人锁好了院门,抬起头来看看太阳,都已经快到午时了。 但他仍然选择了先出城一趟,因为马上要过去的这个上午,先是自己出手,随后又旁观别人出手,尤其是后面旁观的这一场,让他脑子里爆炸一般多了很多的知识,但与此同时,也积攒了很多问题。 这个时候,当然是求知欲压倒一切! 那个火球,啊不,那应该算是火焰吧,他是怎么捣鼓出来的? 那三道符是通过什么方式,把那黄鼠狼精的妖法给限制住的? 哦,还有,那妖元要怎么才能熔铸到别的器物里? 其中有个人能凭空弄来石头砸人,那个算不算召唤类的法术?跟我的召唤裁纸刀所用的“刀来”符,是不是一码事? 妖元这个东西,跟妖法既然不是相伴相生的,那根据现在的经验来看,妖元是对妖法有极大的加强作用的,但为什么妖法在使用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灵气波动呢?它似乎只是在调动空气而已。这个又是什么原理? 还有还有…… ………… 到了山上,庙里的爷俩刚端起饭碗。 周昂也不见外,自己去拿碗,盛了一大碗饭,就着郑桓师叔不知道又从哪里“买”来的一盘蘑菇炒山笋,咔咔咔干掉了一碗饭。 饭不够吃,不过好在敖春做饭比较快。 祖孙三代吃过了饭,周昂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求知欲,把上午经历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说给郑桓师叔听。 当然伴随着的,是连珠炮一般的各类问题。 也可能是逐渐熟悉了他的学习方式吧,现在郑师叔对他层出不穷的问题,和那种万事都要求个所以然的态度,也已经适应了。 等他说完了,就慢慢解答他: “火焰很简单啊,你不是会点火了吗?无非就是你以前点的是蜡烛,点的是纸,是柴,现在要点的是什么都没有而已,灵气本来就无所不能,想打出火焰,就把体内的灵气推出去,点着了不就行了?” “啊?” “敖春,你给你师伯展示一下。” 敖春伸手一指,刷,一团小火苗离指而出,飞出去几米,倏然消失了。 然后他回过头来,既然把下巴磕在手腕上,听师爷爷跟师伯聊天。 这就有点尴尬了,不好意思继续问这个问题了。 似乎这真的有可能……是个很简单的事情一样。 “哦,妖元这东西,跟你说过吧?其实就是还没有成型的元丹嘛!一旦成丹,就可以施展许多操控灵气的玄妙法门,但妖元的话,也就是把本来就有的妖法给加强一下,没什么大不了,哪里用得着什么符!来,师叔告诉你怎么破……” “这都行?就怎么……就能打破了?” “当然!些微妖法,能困住别人不稀,你要是也被困住了,不免让你师傅和我,都面上无光啊!” “至于那符,我倒是无从去猜,不过大概也就是锁定范围,限制妖元而已,其实不需要那么复杂的,你若是想做符,师叔告诉你一个思路……” “妖元熔铸进器物?此事容易……” “召唤石头?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分类,大概算是吧?其实就是一个预设的器物而已,这个没什么好说的,你自己琢磨……” ………… 噼里啪啦! 周昂提一个问题,郑师叔解答一个问题,没多大会儿,就聊完了。 但聊完了周昂反倒有点懵。 郑师叔把这些东西都解释得太干净利落,也显得太简单了。 虽然……虽然……虽然好像仔细一想,的确是应该就是那么个道理,但总觉得事情不该那么简单似的! 这可都是法术啊! 尤其是那三道符克制妖元和妖法的事情,在师叔那里擘解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他甚至直接给出了调动灵气化解被“凝滞”的办法。 想了半天,周昂决定自己回头逐一试验之后,再拿来请教师叔。 但紧随其后,他就想到了最要紧的一个问题——所谓的洗掉记忆。 这一次郑师叔闻言,倒是沉默了片刻,随后“呵”了一声,道:“现在朝廷不止负责捉妖,连这种手法都已经普及到底下了吗?真是……唉……” 他这话里,似乎带着无穷的沧桑与感慨,反倒听得周昂愣了好一会子。 当周昂再次追问,郑桓师叔犹豫了片刻,道:“如果是有人专门修炼这个方面,其实……也无非就是幻术的一种。记忆这个东西,哪是随便谁都能洗掉的?只是被遮盖起来罢了,一旦遇到特殊的情形,比如再次碰到妖怪,这种记忆随时可能会重新蹦出来的!” “当然,对他们来说可能也无所谓,再遇到妖怪,记忆苏醒,无非就是再洗一次就是了。嗨……”他摇头苦笑,“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下心思去做这个方向……随他们去吧!无碍大局!” 但想了想,他却认真地对周昂道:“你师父现在不在,师叔要提醒你一句,望你谨记:若遇一时关碍,这种小技法,适当的用一用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你要知道,万物有灵,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切莫以为自己已经超凡脱俗,而生出什么轻视玩弄之心。” “这天地之间,最大的东西,不是灵气,是道。” “什么是道?” “人心,即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五十章 意外收获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今天周昂回家又晚了一会儿。 不过还好,母亲和妹妹也只是刚刚吃过饭而已,锅里饭还是热的。 周昂在约莫一个时辰之前,刚吃过饭,但以他这个年纪来说,多吃一顿完全不在话下,不过他还是掰了一半杂粮饼子递给周子和。 吃饭的工夫,周昂把今天从陈府那边得到的工钱交给了母亲,又把多出来那部分钱的来历也解释清楚了。 听到连已经交上去许久的佛经,都又重新加了钱,周蔡氏一边高兴,一边又忍不住感慨,道:“当年你爹的字就是大家都说好,他曾说,字是读人的第二张脸,多好都不嫌好,越好越好!只是当年在他那里,只听人夸他,他自己也夸自己,到底也没见过真的起多大作用,不想今日在我儿这里看见了!” 一家人念叨一番、欣喜一番,又感慨一番,但等周昂吃过饭,母亲把钱去收起来之后,她们照例还是要忙活起来。 收衣服,叠衣服,该缝缝补补的要赶紧动手,赶在天没黑之前,要把该送的衣服给人送回去。 而且最近这天不大稳当,她们决定除非是熟识的,就算晚了时间也不会怪罪,否则就不接新的活儿了——多年洗衣服晾衣服,翎州本地的天气,都在母亲心里装着呢。不会看天文也不用背黄历,每年到了什么时候,她大约就能猜准哪几天会下雨,以及大概会下成什么样子。 都说天有不测风云,但对于用心的人来说,并没有真正完全不测的风云。 看她们在院子里收衣服,周昂就站在堂屋门口陪两人又多聊了一会儿,多数是小妹叽叽喳喳的,说些洗衣妇人们之间的事情。 她偶尔也会有些小幻想,比如她曾说过好多次,要是家里有一只船就好了,到时候就去东边运大米去。逢到丰收时节,直接去下面县里拉粮,一个来回就能赚一两多银子——来回亦不过百余里水路而已。 当然,这丫头想的时候,估计全然没有考虑过,要不是有把子力气,能自己搬粮食、能自己轻松地撑船百里逆流而上,这个钱还真是赚不到手的。 因为这赚的本就是个力气钱,一旦请人搬运、划船什么的,工钱一开,也就不剩什么了——事实上就算自己很有膀子力气,也是要雇人的。 当然,在她的年纪而言,叽叽喳喳地跟你说这些幼稚的憧憬,叫人只会觉得美好,全然没有心思去直接告诉她现实的残酷。 连母亲周蔡氏一般都不点破她。 只是偶尔说得实在不靠谱了,她才会笑着点上两句,告诉她实际的苦难,于是小丫头想一想,顿时就会露出兴致索然的模样。 这样的对话和聊天,其实过去的周昂也偶尔参与,但参与度极低,因为母亲和妹妹每日里忙于生计,每日里跟一帮粮商、茶商、药材商、船家、力工等等打交道,对这船上的事情,包括运输、物价等等,天然敏感,而周昂从小就是负责读,对这些事情,实在也是不怎么插得上嘴。 现在的这个周昂当然好了些,准确的说,是好了许多。 他虽然对这个社会的商业运转,缺乏最直接的一手体验,但对“商业”这个东西本身,却是并不陌生的。甚至于,稍微了解一下本地的情况之后,他看问题就比周蔡氏还要深刻多了。 这种高屋建瓴的见识和见解,是十几年现代教育和几年现代社会工作经验带来的,让本地“土著”人士很难比拟的一项优势。 当然,现在周昂无意于显摆这个。 这个时代做生意是可以的,丰衣足食不成问题,但他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更好的路。 所以,他比起以前那个周昂,会更加的乐意于参加这样的家庭内的闲聊,却仍然很少插话——他只是喜欢这样一家人轻轻松松说话的那种氛围罢了。 ………… 聊了一阵子,眼见干了的衣服快收完,接下来娘俩要缝缝补补了,周昂就干脆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现在抄写《金刚经》的临时工作已经辞了,他下午和晚上的大片时间就都腾了出来,自然就可以自主去安排。 今天上午经历了太多事,师叔又给了很多“脑洞”,周昂准备先仔细梳理一下。而梳理的方式,还是那样,把它们都写下来。 抄写《金刚经》期间,不止得了不少钱,还剩下了不少好墨好纸,连全新未动的笔,都剩下了两三杆,这些是昨晚都已经整理好,就摆在桌上方便随时取用。但此时,周昂却纯粹下意识地扯过一张裁好的普通纸。 习惯了从最次的开始用。 磨了墨,提起笔来—— 第一,学习和掌握怎么发火焰; 第二,最近抽时间出门去买一把好兵器。短刀最好。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可以找安平兄给推荐下哪家铁匠铺比较好。 然后—— 第三,尝试把妖元熔铸进去。 写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很可惜,师叔不能帮忙。虽然搞不清到底为什么,问了师叔也不说,但他就是没法帮忙,只能告诉怎么弄。 这要是由他出手给弄,肯定稳当,但自己尝试着弄的话,就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了——妖元就一个,一旦失败,下一个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碰见了。 更何况,就算碰见了,自己也未必打得过人家了! 唉,山门里的一切东西都没法带出来,带出来就废了,甚至连师叔和敖春都没法出门,这真是个问题。师叔不肯说是什么缘故,想必是有着叫他为难的地方,等师父回来了一定要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说没道理的! 师叔可以轻松地“买”酒、“买”米、“买”菜,还是人家炒好的菜直接端过来,简直比美团饿了么还神,也就是说,他可以轻易的拿到外边的东西,而外边的东西进了那座小庙,也是好用的,没道理反过来就不行啊! 还有那堆雪的事儿,以及枣树明明看上去没死,为什么这都四月底了,还是不发芽呢? 这些问题,等师父来了,都得问问。 走了一会儿神,周昂又继续写—— 第四,我得学学兵器。 关于这一点,周昂心里想的是:光是炼体不行,师叔也说了,他教自己的那一套拳法,就是用来炼体的,真打起来不行,没用。炼体的话,那套拳的确效果显著,自己现在的速度、力量,大幅度提升,但光这样是不行的,必须得有能够跟人过招打架甚至生死相搏的东西。 所以,拳脚功夫和兵器,都要学一学。 第五……啊,这个,想想,得等到我把妖元熔铸进兵器里,且保留了那份妖元里的“妖法”,才有可能练得起来。不然的话,就算记住师叔教给的怎么破解对方妖法的办法了,也没地方实践和练习去。 所以,第五不是这个,第五是……按照师叔传授的办法,尝试写出一道可以破解妖法的符。 第六,先找一块小石头,尝试给它打上我的灵气的印记,尝试直接灵气对灵气的召唤。争取能做到像人家那样随叫随到。 第七,等妖元熔铸成功,试验一下师叔教给的用灵气破禁锢和破妖法的办法。 ………… 不知不觉就写满了一张纸。 写完了第七条,周昂又想了想,觉得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再多的计划,现在写了也没用,于是这才停下笔。 把这七条计划又从头审视一遍,默记在心,他随后便拿起这页纸,信手向身后扔了过去——那纸离开他手,当即便燃烧起来,等到盘旋着落到一半,已经化为灰烬了。 这种感觉,有点小装逼,但是好爽。 感觉自己真的在修仙的样子。 ………… 等周昂理清了思路时,耳听得外面已经没有了丝毫动静,起身出去转一圈,发现母亲和妹妹都已经出门。显然是给人送还衣服去了。 别管因为什么,今天上午的课程已然是落下了,周昂决定趁这会儿功夫天还没黑,争取给补回来。 站到院子里,找一块没有被晾衣绳切割的完整地方,他站好,深吸一口气,进入了观想状态,目送那只大公鸡悠闲地踱步离开了,便按照已经熟悉的套路,打起炼体拳来。 但拳路刚起,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单纯是微凉却又叫人舒服的灵气之风嗖嗖往身体里钻得更快的问题,打着拳,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吸收灵气好像一下子变得加快了许多。 甚至他能清楚地察觉到,那灵气在改造自己身体的速度,也一下子加快了许多——以往一般是三通拳打罢,他会感觉身上酸酸涨涨的,师叔说,那就是灵气改造身体的反应,但现在,拳路打起来没多大会儿,他已经觉得身上开始发酸发涨。等一通拳打完,身体肌肉骨骼的酸胀程度,已经超过过去三通拳的效果! 周昂心里下意识地有些惊喜,但他没有停下,仍和往日一般,第二通拳又接上了——也是师叔说的,人体是有承受极限的,修持是个天长日久的事情,没必要为了求快,短时间内把自己搞得太过狼狈。 而且练得遍数再多,其实效果也就那样,后面效果会减弱得特别快。因为一旦达到了饱和,你的身体就会自动拒绝灵气的改造。 所以,按照师叔的话说,就三遍,是什么样儿就什么样儿了。 于是忍着酸胀,直到打完了三遍拳,周昂才缓缓收势,停了下来。 结果停下来一检视,他顿时心中大喜:今天的进步速度超过了过去的至少五六倍! 按照师叔给的比方,如果过去每天都是一滴水,今天起码有五六滴? 惊喜过后,周昂赶紧思考是什么原因——他就这逻辑,别管好事儿坏事儿,非得赶紧分析清楚为什么才踏实。 而这个时候,原因似乎不难想到—— 就在今天上午,自己刚刚击杀了一只有妖元傍身的黄鼠狼精。 至于为什么,周昂推测,难道是自己在杀他之前和之后,一直都对那两只黄鼠狼精恩将仇报和作恶的事情,愤恨不已? 这无形之中符合了引导术的要求? 或者说……所谓引导术,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意外收获很不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邀宴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现实完美符合了周昂的推测。 此前延续了好多天早起必头痛的症状,一下子完全消失了。 翻身下床时,他甚至有着超越过去每一天的那种身轻体健的感觉。 由此周昂确定了一点:引导术是真的管用且好用的! 要知道,在昨天之前,自己就已经一直都在早起头痛,昨天还又用了一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符,按说今天只会更加头痛,甚至还不知道是不是会引发心绪暴躁的! 但偏偏,今天醒来,什么事情都没了。 气定神闲,身轻体健! 这当然是引导术的功劳。 穿上衣服起身开门的时候,周昂甚至忍不住想:要是能隔几天杀一只妖,就好了! 他隐隐地感知和把握到了这么一个很可能能形成良性循环的修炼小窍门——杀妖,而且使用符,然后修炼加速,炼体加速,于是实力更强大,可以写出和使用更强大的符,并且有实力杀死更强大的妖,然后修炼再加速…… 当然,未经实验,只是推测。 但至少,他觉得应该是有这个可能的。 ………… 早饭后去到山门,照例把功课练过,也怀揣着小惊喜地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实力“突飞猛进”,随后周昂就拉着小敖春一起到院子里,跟他聊“把体内的灵气推出去生出火苗”这件事。 最近周昂发现,在很多的大问题、大思路上,郑桓师叔是可以做到一语惊醒梦中人的,他的指点,极为犀利,但是呢……对于自己这种什么都不会的菜鸟来说,他的指导太过高屋建瓴,具体怎么实践,还得纯靠自己摸索。 而到了这种时候,往往小敖春的经验反而可以很好地补偿师叔没说的那些细节——虽然这家伙对于自己怎么就使唤出小火苗的这种事情,也是语焉不详。 他说:“师爷爷跟我说,你就打出去就行了!我就想着,也对呀!灵气就在我身体里呀!外间的灵气,我支使不动,我让它们烧,它们不烧,但我自己体内的灵气很听话的,我就打出去,让它烧,它就烧了啊!师伯,这很难吗?” 啧啧……最讨厌你们这种“这很难吗?”的疑问句! 不过讲真,周昂觉得跟郑桓师叔比起来,小敖春已经算是“实践派”了。 根据他的说法,周昂尝试着调集自己体内的灵气,使它们汇聚到自己的右掌掌心,心里默念着让它们烧起来的话,然后往前一推,尝试把体内的灵气“打出去”……而且还真的是第三次就试验成功了! 他不但真的把灵气“打出去”了,而且它们也果然听话地在半空中忽然就烧起了一团不大不小的火苗。 这种体验,相当新。 只是,连着打出去四五团火苗,已经能够逐渐做到每一次都成功的时候,周昂就已经觉得有些力竭了——他此前心里就很有数,师叔那个一个杯子里只有一滴水的比喻,让他更加心里有数,所以别管做什么,他都留着来。 今天稍微有些兴奋,试验了大概十次左右,成功大半,失败小半,但十来次所消耗的可全都是自己体内的灵气——于是,三去其二。 然后周昂不敢浪了,老老实实回去听师伯授课,老老实实请教“可以用于战斗”的拳脚和兵刃的问题。 结果,他只换来了一句话——“直觉,直觉就够了!” 当周昂再问,郑桓师叔想了想,说:“我大概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在刚进入山门的时候,也一度是那么认为的。世间有许多打熬身体的好手,他们都有自己的特有的技巧,总结出来,会有拳路,固定下来,就是所谓招式。” “招式么,当然可以让下一代人少走不少弯路,学会了招式,应付普通人就绰绰有余了,至于更高的,你一边练一边打,一边自己琢磨,琢磨透了就成,琢磨不透就只会一套架子,也总比连一套架子都没有来的要好,对吧?” “这个办法,用在练武之人身上,可能是的确有用的,但用在你我修持之人身上,却基本无用。其实在我看来,练武之人中有天分的人,练到最后,也是把那些架子都丢开了,才成了所谓高手的。” “为何?道可道,非常道。一旦某个东西被固定住了,那它就已经死了。” “拿拳脚来说,需要很复杂的招式和套路吗?完全不需要!不必说你我修持之人,一旦出手速度极快,就是练武之人,练到后来也都明白了,什么招式不招式的,目的就是杀死这个人嘛!他有空当,我只要打中了就可以了,不需要招式!” “招式,只是为了便于保存和传授,尤其是对天赋一般的人传授。所以咱们‘山门’,没有这个东西。因为咱们‘山门’没有普通人。” “兵刃也一样,长兵有长兵的用法,短刃有短刃的妙处,各有其妙,但没有什么招式和套路可以给你学。你想学什么,去买一把,拿来跟敖春对着打就行了。” “等你能轻松地打赢敖春,一般人就赢不了你了!” ………… 中午下山的时候,周昂一路走一路都在惦记着买兵器的事情,就寻思着下午要去一趟县祝衙门。而且陈靖世伯那边,也应该出来结果了。 要说彼此的关系有多么多么的亲近,可能也算不上,但故交就是故交,自己既然站在了这个地方,那么就肯定是要尽自己所能的,为他们提供哪怕一点点的庇护——至少能让他们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尽量遵循自身的意愿去选择。 他脑子里正盘算这个,结果想什么来什么,才刚进了坊门,他就看到一个县祝衙门的人就等在那里,一看到自己进来,当下就面带笑容地迎了上来。 是熟人,昨天刚见过面,最终引发三道符封锁了黄鼠狼精妖法的那人。 周昂感觉他应该是高靖高安平的重要副手。 “见过周兄,在下杜仪,字子羽,这厢有礼了。” “子羽兄好!叫我子修就好。你这是……找我有事?” 杜仪从怀里掏出一封素简递过来,笑道:“昨日蒙子修兄出手为我等压阵,衙门上下都是感激的,高县祝到望江楼定了一桌酒席,想邀请子修兄赴宴,以做答谢之意,这是请柬。还望子修兄赏光,莫要推辞啊!” 原来是要请吃饭的! 而且是选在了外面的酒楼——这就有点意思了。 周昂犹豫了一下,把请柬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却不急着回复,反倒问:“我陈家世伯那边,他们父子俩如何了?” 杜仪闻言肃然,道:“请子修兄放心,竹陂先生经过考虑,已经同意从此落在我们县祝衙门里为文了,而且他还要送他们家那位少爷去专门学习法术。所以,他与我们衙门,已经算是一家人了。” “哦?”周昂闻言微微惊讶。 陈靖世伯会选择去到县祝衙门里做刀笔吏,这个不算出。 一是县祝衙门毕竟是官家,后世来说,这也算是公务员编制,收入不算高可也不低,非但不丢人,还得算是一份好工作,二来呢,想必对于自己会被洗掉记忆这个事,一般人都会不大乐意的——哪怕那记忆是个噩梦,但那是自己的! 但他居然要送自己的儿子去学习法术,就有点出乎意料了。 这是在发现这个世界居然真的存在神秘之事后,受到了莫大的震动,由此引发的反应吗? 看来自己这位陈靖世伯,是个很果决的人呐! 想了想,周昂道:“请柬我收下了,烦请回复安平兄一声,就说今晚我一定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 夜宴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望江楼位于光寿坊。 受限于时代和建筑材料、建筑成本的关系,这年代的房子,除了佛塔之外,很少有修得太高的,望江楼高五层,已经是翎州城的地标级建筑。 也因为周围的其他建筑普遍就是两三层,所以即便是位于光寿坊,上到五楼之后,仍然可以轻松地望见南边从安民坊流过的灵江。 说是望江楼,也是名副其实。 但高靖请客的时间是在晚上,这就显然失了观景的可能。 只不过晚上的望江楼,却也有另外的一番热闹。 请柬上写着时间,周昂就踩着点儿过去,一路走着,等到了地方,已恰好是天光昏黄,红日已坠。 有人就在望江楼的一楼大堂里候着,一看周昂进来,不等店小二招呼,便已经迎上前去,躬身施礼,道:“请问可是周校当面?” 校神马的,纯粹就是个美称,这年代管读人称校,就跟后世推销的动不动周总王总,卖房子的张口就张哥李哥差不多。 母亲周蔡氏在家时称呼他“昂儿”,对外则说“我家大郎”,不识文字的街坊们叫他“周家大郎”,熟识的读人可以称呼表字,陌生人略客气点称呼“周郎”、“周家相公”,将来要是能发点财,指不定还会有人称呼“周大官人”。 称呼而已。 周昂扭头看他,客气地道:“不敢,正是周昂。” 那人又是微微一礼,道:“周校请随我来,我家县祝已恭候多时。” 于是周昂随他拾阶而上。 五楼。 天色虽还未全黑,但楼内已经掌起了各处灯烛,照得整座酒楼都格外亮堂、格外大气。这一路上去,衣着整洁的店小二来往穿梭上菜,未被点中的佐酒歌姬失意下楼,各处雅间里乱纷纷传出琴歌与酒令,时不时有一阵哄堂大笑贯人耳膜,酒香菜香与女子的脂粉香,萦绕不去。 路过四楼的时候,周昂甚至还听到了一个小型乐队的演奏。 红牙拍板、寸关琵琶,伴着一女伶的浅吟低唱。 这个年代有钱人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而平常时候,在这个时间点,周昂应该在苦读或练字,周蔡氏在缝缝补补或做绣活儿,再过大约半个时辰左右,这边要越发喧腾的时候,万岁坊那边已经基本人人入睡,难见灯火了。 五楼一样蜡烛高烧,却比下面的几层要显得清幽了不少。 如果是中午那顿饭,这边的雅间怕是一室难求,但晚上的话,大约是因为江景没得看,不少人也就懒得附庸风雅了,三楼四楼要个雅间,聚些好友,要女伶一人,佐酒歌姬三五,推杯换盏之间,软玉温香在怀,自是难得风流。 这就是望江楼在晚上的热闹之处了。 把周昂引到五楼一座雅间的门前,带路之人便微施一礼,转身告退了。 周昂伸手推开门,站在窗前的高靖应声转身,笑着拱手,道:“子修兄!” 周昂也拱手,却道:“安平兄在看什么景色?” 高靖伸手延客,等周昂坐下了,他才在对面落座,却是笑道:“刚才还有些夕阳余晖,现在只剩一片苍茫了,哪里还有什么景色?” 顿了顿,又笑道:“要说景色,子修兄方才一路上来,大约领略不少。” 周昂闻言摇头笑起来。 说话间,门从外面打开,却是方才引路那人重又回来,手里端了茶盘。 给两人每人倒上一杯茶,他正要转身告退,却又被高靖叫住,“且住!”然后对周昂介绍道:“子修兄,此乃我家仆,名高僮,以后若是因私事遣人送信,就是他去,子修兄莫要拒之门外。” 周昂闻言冲那高僮点了点头,而那高僮也又施一礼,这才转身出去了。 桌是方桌,不算很大,不像是摆大酒请大客的样子,二人对坐却是正好。但雅间其实很大,就不免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两人喝着茶随意说些闲话的工夫,门再次被打开,又是那高僮率先进来,却是避在一旁,在他身后环佩铿锵,却是两个妙龄女子款步进来,逶迤施礼,口称“见过两位相公”,然后分开两边走过来,分别站到了两人身后。 周昂虽然一直过得都是苦日子,但在他过去的记忆里,也还是留下了一些去有钱的同学家里赴宴吃席的经验的。 吃花酒的话可以落怀,这些女子会给斟酒布菜,清谈的格局的话,这些女子侍立身后,做的就纯粹是斟酒的活儿了。 俗称叫“执壶”。 两女过后,又进来两名女子,一人怀抱琵琶,一人手执红牙拍板,进门来亦款款施礼如法,口称“两位相公万安”,高靖微微点头,道了声,“坐吧!”她们便应了声“谢相公!”,然后各自从角落处搬了胡凳,款款落座。 高靖笑道:“夜来无甚景致可供佐餐,便命周僮叫了小曲,或可下酒!” 周昂笑笑,道:“安平兄太客气了。” 高靖闻言也不答话,只是冲那高僮微微点头示意。 高僮转身离去,不一刻,十几样菜肴便流水般端了上来,摆了一桌。 两壶好酒,醴阳春。 身后女子布筷,执壶斟酒,然后退到身后。 不急着喝酒吃饭,高靖先吩咐一声,道:“唱些清淡的曲子来。” 于是那门口处侧身坐的两女子微微点头,顷刻间琵琶声动。 还别说,多了四个妙龄女子执壶唱曲,这雅间里顿时就不空了。 于是两人就着小曲,随口闲聊着,边吃边喝。 聊得尽是些读、学问。 不知不觉间已是酒足饭饱。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这是周昂第一次喝酒,还好,度数不高,又是纯粮食酿的,一壶约莫也就一斤多的样子,下肚之后跟喝两瓶啤酒的感觉差不多。 搁到上辈子,这就算是还没开始呢,但两世为人,身体素质、酒精耐受度都明显不一样,此时多少还是有些微醺的感觉。 江风徐来,不寒不暑,甚是畅快。 高靖也不命人添酒,只示意高僮赏了钱,命那四名女子都出去了。 房门一关,清风朗月。 高靖的手指在桌边轻叩两声,笑着问:“我闻令尊曾为县典史,市井之间,至今称颂,子修兄有意出仕乎?愿为典史,或愿为茂才?” 周昂闻言笑笑,心说终于来了。 为了请这次客,高靖先是把地方选在外头,然后又摆下这番轻奢的阵势,讲究,但又不奢靡,算是把礼貌做足了,要说的,大概就是这番话了吧。 还是略直接了些,但仗着酒后,也算曲婉。 从上次他主动登门,到昨日陈家院子里的邀请,以及他身为上官却一直以来如此的客气和尊重,都已经早就表明了他的拉拢之意。 周昂沉吟片刻,问:“典史何解?茂才又何解?” 高靖已经收起笑容,一脸正色地道:“茂才乃郡守之职分责权,在下无能为力,若子修兄愿为典史,我或可助一臂之力。” 周昂笑笑,问:“我要做什么?” 高靖道:“什么都不需要做。每日里到衙门点个卯,关键时刻为我等压阵,平日里尽可来去自由。如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可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高靖想要拉拢自己这件事,是早就察觉的。 并没有什么抗拒的心理。 以周昂的见识见解来说,他很认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当年的决断,社会阶层是真的存在的,普通穷人家的孩子,如果没有实在逆天的才华,还是别老惦记着一步登天的比较好,走个迂回的路子,未必不是好路。 就算是找工作,在这个年代,还能有比进官府更好的活儿吗? 而且人家一出手就直接许了典史,一县之内,只位居五人之下而已。 很可以了。 正式编制,收入稳定,社会地位高。 有里儿有面儿。 话说,当年自己这辈子的老爹周定,按说应该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了,但他也是在县衙里打拼多年,才爬到典史的位子上的。 直接由这个职位入手,也就算是可以告慰先人了吧。 但这个时候,周昂思付片刻,却并没有急着答应。 不是为了拿乔,只是有些问题是前提条件,他必须要借这个机会先问一问。 想了想,他道:“安平兄想必可以查到,我是纯粹的野路子出身,民间俗谓‘野狐禅’,说的大约就是我这种了。是以,我其实并不太知道你们衙门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怕万一遇到紧要之时,我就算想插手也不好办。说不得,帮不上忙还好,万一反倒耽误了你们,岂不误事?” 高靖闻言微微愣了一下。 他想过周昂可能拒绝,可能答应,但还真是从未想过周昂会想到这个。 不过仅仅只是犹豫了片刻,他就坦然笑道:“倒是我想岔了,还以为子修兄早就知道我们的存在。其实也不是什么太过机密的事情,子修兄若是有心,自然有的是渠道可以打听得到。在下诚心相邀,有些事情,当然也就不必避讳。” 周昂点头,道:“请讲。” 高靖道:“朝中有太祝,郡有郡祝,县有县祝,我们表面上负责祭祀、管理山川鬼神之类,其实那只是表象,我们是半独立于朝堂之外的另外一个体系。” “太祝只听命于陛下,和政事堂三位宰相,郡祝只在一定程度上受太守的辖制,但凡事自专,不必请示汇报,到我这里,与县令的关系,也是如此。我们都只受太祝寺的直接管辖。地方官员对我们,只是表面统辖而已。” “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我们所做的,实在是这世上最独特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上有四大妖庭九大天妖,中有他国不断窥伺,各种帮派横行一方态度不明,下有各种妖怪层出不穷,杀之不尽,我们这一支人马,就是专司处理这些甚至连朝廷邸报都不会说的事情的。” “越往上走,知情者越多,但知道归知道,谁都不会愿意把这些事情对天下人公开,一旦公开,就算不会引得全民修仙之类,至少也是人心惶惶,难得安定。因此不独咱们大唐如此,其他各国,也都如此。所以,各国都会有类似我们这样的人,为朝廷,也为天下人,斩妖除魔。” “也就是说,我们的对手,是妖怪,以及它们最上层的四大妖庭九大天妖。当然,也包括各国派过来的间谍,以及那些行踪诡秘目的各异的地下帮派。” “我们平时很闲,县祝衙门有自己的一套监控系统,我们的经费直接由太祝寺下发,无论地方上是穷困还是遭了灾,都与我们无关,再穷也穷不到我们。可一旦遇到需要我们去解决的事情,却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他一行说周昂一行听,只微微点头,却并不插话。 说到这里,高靖想了想,又道:“我们这些人,就拿咱们县里来说,其实各种情况都有了。有些是意外被卷进这些事情,决意加入,那么,有天赋的,在接受了一定的培训之后,就有机会‘开窍’成功,成为我们的一员,而没有天赋的,或年纪已经老大的,我们也都尽量安排一份职事给他。” “有些是因为各种缘故,比如父辈就是我们中的人,或者是被太祝寺特意挑选出来的,就会从十七八岁起就开始学习,在‘开窍’成功之后,极少部分天才,会被留下,继续进行高深的学习,其他大部分,比如我,就会被派驻各地,大部分是尽量回自己的家乡,进入各级的衙门。” “当然,开始任事,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会停下了,几百年的经验告诉我们,越是在下面勇于任事之人,其实反倒越是容易找到晋升的契机。” “另外还有一部分,就是如此刻我对子修兄所做的这样,有长安三大观的门人弟子,也有如子修兄你这样身家清白可靠的本地人,我们是很愿意邀请你们加入的。当然,短时间内,并不会直接委以重任,一些上级要求的绝密事件,也可能暂时不会让你参与进来。” 说到这里,他见周昂很理解地点了点头,就笑着,道:“大概就是这些吧?子修兄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周昂想了想,莫名觉得有些绝境长城守夜人的联想感觉,就问:“一旦加入你们这个机构,应该是……不禁婚娶的吧?” 高靖闻言愣了一下,旋即失笑,“当然不禁!” 周昂笑笑,道:“若是如此,我回去跟家母商量一下,家母或许就不会反对了。只是……” 停顿了一下,他道:“典史之位,备受瞩目,就不必了,安平兄能为我谋一份文吏的职事,想必家母已经可以满意。” 高靖闻言,手上茶杯转了半圈,却依然点了点头,道:“可。” 那接下来就纯粹是谈谈条件待遇了。 周昂道:“我每天都要拿出半天的时间来,入山修习。” 高靖点头,道:“可。” 周昂问:“我若加入,月俸几何?” 高靖闻言应声道:“月俸依例,月一千六百文,每旬可休沐一日。若参与行动,根据贡献大小,和上头的赏赐之多寡,给予奖励。” 周昂想了想,点头,也说了声,“可。” *** 中秋节快乐! 每逢佳节不想干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 夜话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翎州城的宵禁,从二更开始,也即晚上九点钟。 宵禁一旦开始,除值夜打更或巡逻的士兵之外,任何人不得外出走动,哪怕是在坊内也不行,抓住就是要直接先关起来再说的。 事实上,初更时分,各坊的四门就已经关闭三门,等宵禁开始,最后一个门也会关上,除非紧急情况,否则是不能开门的,没能赶在二更大闭之前回去,就会连坊门都进不去,基本上就意味着你今晚要露宿街头了——露宿街头,就意味着你犯了宵禁,是要被抓的。 说白了就是控制严密。 至少在明面上,别管你仕宦之家,还是富甲一方,这个宵禁还是没人敢犯的。所以定更之后,一般各大酒楼的客人就会陆续结束第一场了。 一部分人回家睡觉,还有一部分要接着玩第二场的,就会转到花柳之地,继续饮酒作乐——他们就会彻夜不归了。 周昂与高靖的酒局,也就是在定更时分,就已经结束了。 大家说定了一些基本的东西,周昂就告辞离开,高靖则亲自送到酒楼门口,目送周昂离开之后,他才上马。 坊门已经关闭三个,周昂不得不稍微绕了点路,等他回到家的时候,母亲与小妹却依然没睡——小妹应该是睡了,但母亲一起身,她就也激灵灵醒了,揉着眼睛同母亲一起出来,很快就掌上了灯。 周昂出去吃酒并不是第一次,但这次有些非同寻常的意味。 因为去之前向母亲报备的时候,周昂就坦言,这次吃酒,很可能是请客的人有意请他出去做事。十有八九会是进衙门。 至于原因,周昂说很可能是父亲当年的朋友在暗中运作。 但对方是谁,周昂说连他也不知道。 这是迟早要说的事情,再说了,周昂也很需要有这样一个契机,使自己以后可以合情合理地往家里拿更多的钱。 那当然是晚说不如早说。 这对于周蔡氏,对于周子和,对于整个周家,当然是头等大事。 周蔡氏虽也熄了灯躺下了,却又哪里可能睡得着,只是和衣而卧,等着儿子回来罢了——此刻起来点了灯,她本是心里有许多话想问,见儿子脸上红扑扑的样子,却是什么都没问,一边打发要周子和先去睡,一边自去厨房,给周昂烧了些开水来,这才一家人围着吃饭的小桌子坐下。 周昂其实并没有喝醉,只是这个年代的酒似乎后劲儿不小,下楼时还好好的,一路走回来,吃风一泼,反倒又添了几分醉意。 等母亲和妹妹都坐下,周昂便把刚才吃酒的事情简略一说,然后道:“我若进去,去的应该是县祝衙门,月俸一千六百文,每旬休沐一日,另外,高县祝虽未言明,但听他的意思,大概是每个月都会有些津贴,但多少无常例。” 周蔡氏略有些紧张地问他:“你应下了?” 周昂道:“并没有。我说需要回来问问母亲的意思。” 周蔡氏闻言点点头,却又疑惑,道:“我实在是想不到,会是你父亲的哪位旧交呢?按说这些年过去,就有些往日情谊,在你大兄身上也差不多用尽了。不成想,至今还有人惦记着……” 说到后面,她微微带了些哽咽。 周昂闻言只是笑笑。 事实上……她可能一直也想不到,因为那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但周昂准备过些日子后告诉她,是陈靖世伯使的力气。 这并非单纯为了掩饰自己身上以及县祝这个衙门存在的秘密,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那位已经去世的父亲,在母亲心中的形象,应该一直都是异常高大的,既然如此,把事情推到他的身上,应当是可以让母亲收获一些多年后的甜蜜。 虽然儿子的成就,和丈夫的成就,对于一位未亡人来说,其实无分大小,在她的生命里,这两样都很重要,但儿子的成就以后还可以有许多,已经亡故的丈夫所能做的,却大约也就剩下这一步了。 略等片刻,当周蔡氏的情绪舒缓了一些,周昂道:“若是母亲同意的话,我明日还要去伯父家里,告知他一声。另外……” 顿了顿,他道:“为人洗衣服这件事,把手里的活儿都交回去之后,母亲就不要再做了。一来我已经可以养家,怎可让母亲还如此辛劳?二来么……” 这是唯恐母亲不答应,周昂特意加上的第二条—— “二来儿子在衙门里行走,却仍叫母亲与幼妹每日里忙碌,为人执贱役,说起来也叫人瞧不起儿子,不免脸上无光。” 周蔡氏犹豫好一阵子,才终于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问:“昂儿,你……想好了吗?真的要走这条路?” 周昂讶然地看着她。 迎着儿子的目光,她叹了口气,道:“我虽不曾参与过什么事情,但当年我曾见你父亲每日里做事,也听他说过不少,你需知道,那衙门里行走的,都是精明过人之辈。以你父亲当年的为人与交际,一旦发现身体支撑不住,唯恐自己身死之后会遗祸给你们兄妹,临死之前犹要散尽家财才放心。” “他是宁可咱们娘三个吃糠咽菜,至少也能让你们兄妹都平安长大。更何况……更何况他临去之前还曾一再叮嘱我……” “他说,由小看大,可知昂儿性情木讷不敏,因此,一是将来决不许你踏入官场半步!二是叮嘱我,将来为你娶妻,不求富贵不求貌美,只寻一户妥当人家女子过门,要柔顺为佳。不求闻达,夫妻间能平稳度日就好。他怕你会困于那些要强的女子之手,终生不得安闲……” 这一席话,听得周昂有些呆。 一不许进官府,因为看透了儿子不是什么聪明人,勾心斗角的事情玩不转,搞不好会被人玩死,二不许娶富贵人家或是太漂亮的女子,怕不怎么聪明的儿子一辈子都被女人驱使着,甚至死在女人手里…… 站在现在这个周昂的角度去看,自己那位已经死去多年的父亲,简直把曾经的那个周昂给算得透透的! 要知道,他死的时候,当时的周昂才六岁。 而他自己也才只有二十七岁! 即便是现在的这个周昂自诩聪明,而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独特视角,又使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独出于众人之外,可这个时候在昏黄灯光下,听自己的母亲讲起这些,他仍是不由得地在心里感慨一句:这可真是聪明人啊! 怪不得他当年能年纪轻轻就做到那个地步! 想了想,周昂缓缓地道:“母亲放心,我只是进去谋一份差事,老老实实听命于上官也就是了,我不学父亲。” 周蔡氏闻言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却依然道:“你明日去你伯父那里,看看你伯父,尤其是你大兄怎么说再定。” 周昂想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竟在母亲这里出了些波折,周昂却也并不觉怎样,他知道母亲是真心的为自己考虑。 甚至于,晚上躺在床上,他也已经基本上想好了明日去伯父家里,会面临的可能出现的情况,并想好了各种说法。 但第二日傍晚,当他算着时间赶到伯父家里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是,本以为也有可能会反对这件事,至少是会表示很担心的伯父和大兄二人,听说周昂要进衙门做文吏,却是当即纷纷大喜—— 大兄周晔道:“当日我说,你去陈家接下抄经一事时,就说是县衙许忠许典史的保,你可还记得?” 这个周昂当然记得。 虽说因为当时负责这件事的人,是那位陈靖世伯,但这属于意外情况,正常来说,如果没有许典史这个保人,周昂当初是接不下这个活儿的。 也因此,周昂本来已经盘算,改天要稍微备一份礼物,托大兄周晔带自己亲自登门致谢的——活儿虽然半路不干了,但这份情是一定要记得的。 于是周昂点头,道:“当然记得。” 周晔便道:“那许典史前几日告诉我,前些日子王县丞也去陈府吃满月酒,事后陈府答谢,由陈氏的一位管家作陪,许典史却好也在同席,席上陈府那位管家主动提起昂弟你,称赞你字体飞腾,为人诚谨,是本地年轻一代的人杰!王县丞当场便说,等衙门里六房出了缺,便让你补进去。” 周昂闻言讶然。 他没想到的是,当日拒绝了陈府那位管家的邀请,居然还能结出这样的果子。 而此时周晔笑着道:“说不得此番便是王县丞发了话了,虽说进的是县祝衙门,叫人有些疑惑,但想来既然王县丞看重你,将来必有后话。大不了等六房那边出了缺,再把你调过去就是了。上有王县丞和许典史看顾,下面又有愚兄我在,昂弟你进去之后,只管小心做事即可,绝不会有人为难与你!” 周昂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解释什么,只是道:“这么说,这衙门,我可以进?” 周晔当即道:“你已是有跟脚的,自然可以进!” 周昂想了想,点点头,却又道:“既如此,那我就回去禀告母亲,此事算是就此定下来。只是……大兄,我进的毕竟是县祝衙门,与你们那边应当暂时没有关碍。而且一时间,似乎也不好确定是不是那位王县丞出的力。是以我想,你也暂时不要在你们那边说起此事的好。等将来有机会,如果被调入你们那边,再请你带着我,去向王县丞和许典史致谢。” 周晔闻言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 但周昂虽然面带笑容,却并没有要解释一下的意思。 片刻后,周晔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倒是没有再问,只是点点头,道:“也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 可笑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伯父和伯兄全都赞同,事情一下子就顺遂了起来。 周昂踩着夜色回到家里,把事情一说,看得出来,周蔡氏仍有些担心与疑虑,但最终,她还是点头答应了。 男孩子长到了十八岁,又是读长大的,一定程度上,她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儿子的判断——再说了,总不能一直读吧?总是要出去做事情的。只要做事情,必然要与人打交道,总不能老是把他拘在家里读吧? 他自己也明显是很有要出去做事情养家的计划的。 既然如此,若是还要拦着,怕是要挫伤他的心气了。 周蔡氏既然点了头,第二日上午,周昂又把自己要进入官府的事情与郑桓师叔说了,见他也并无反对之意,于是中午从城外回来,他就去到了承德坊的县祝衙门,请人禀报之后,进去见到高靖,表示自己随时可以入职了。 赶上后天是休沐之日,两人便议定,大后天,周昂就正式来入职。 出了县祝衙门,周昂去买了一些果脯与糕点,去了宏泰坊。 几日之内,这是周昂第二次来探病了。 山陂先生陈靖仍旧卧榻不起,不过气色却已经是好了许多。 自听见院中动静之后,他脸上就露出笑容,等周昂进去,他挣扎着要起来,周昂快走几步过去,他虽未成功起身,却是一把抓住周昂的手,诚恳地道:“贤侄,这次多亏了你!” 然后不等周昂说话,他招手,示意自己的儿子再走近些,然后指着他,对周昂道:“这是我独子,名翻。虽一直读,但尚未冠礼,无有表字。” 又对陈翻道:“这便是你周家昂兄,此番你我父子二人的命,就是他救回来的!你以后当以兄侍之,不可轻慢!” 那陈翻闻言,冲周昂认认真真行了个大礼,口称,“见过大兄!” 周昂下意识地想拦,他的心理,是不大习惯别人对自己高高挂起的,但此时感知到陈家父子的心态之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只侧身避让,并没有拦他。 这个侧身避让,对陌生人而言,当然是不受礼,但在此时而言,却基本上就是勉强受了半礼的意思——情我领了,但这个礼太大,我不该受。 等他起身之后彼此聊几句话,尤其是周昂主动说自己已经有了表字,然后陈翻就去烧水冲茶,周昂则留在屋里,陪陈靖闲聊。 主要是周昂向自己的这位世伯,通报自己也即将进入县祝衙门的事情。 当然,不免也要问一下上次事件的最终处理结果。 陈靖进了承德坊的县祝衙门,做一个普通的文吏,负责抄抄写写整理卷宗的活儿,而陈翻本来可以选择去接受专业的培训,他毕竟年轻,可塑性很强,但考虑到家有老父,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就留在翎州本地,跟随县衙内的众人入道。 说起这个,陈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是有些话想问。 周昂能隐约猜到他想问什么,但他没有问出来,周昂也就暂且诈做不知——其实很多事情,现在连他自己都也还迷糊着呢。 他加入了一个叫“山门”的门派,或者叫组织,拜了徐甫先生为师,按说这是很清楚的一件事。 但说出来可能都没人信,把自己收进师门之后,师父就跑了,到现在大半个月小二十天了,自己这个当徒弟的,居然再也没见师父一面。 所有一切该师父去做的事情,他大约也就只做了一件,那就是帮自己取了一个“子修”的字,其余的事情,全部由郑桓师叔代劳了。 而且就算是有人代劳了,郑桓师叔传授起东西来,也的确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其实现在对于自己正在学习的“修持”,对于“灵气”,对于“山门”,乃至于对于这个庞大而又神秘的“神秘世界”,周昂都还是一知半解的状态。 “山门”这个门派,到底有什么历史?现在在江湖上,或者说是在神秘世界里,到底处在一个什么位置? 完全不知道。 甚至连是不是能对旁人提及山门的存在,周昂都不确定。 而且说起来,之所以在感知到高靖的拉拢之意后,周昂就动了心思,后来也算是在家庭层面一力促成自己进入衙门的事情,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他居安思危,想要为自己再找个根脚的意思——山门当然是好的,师叔和敖春都是好的,但山门实在是太过诡秘了,处处云遮雾绕,叫人看不清楚,心里不踏实。 所以,周昂想要加入另外一个组织,一个正常点的组织,看能不能打开另外的一番眼界,至少是对师叔语焉不详的神秘世界,多一个了解的渠道。 所以,此时陈靖世伯不问,周昂也就不提了。 等陈翻回来,正好周昂又问了下他的身体,得知当日被送到了县祝衙门之后,就由专业的大夫给看过伤,眼下还有些不大舒服,但大夫当日已经说过,幸而当时被踹中的地方在后背,虽有些气血瘀滞,但行了药化开了,也就不妨事。 想那县祝衙门里动辄就会跟山精狐怪等生死相搏,受伤应该是家常便饭,那他们的大夫在处理这一类的伤病上,应该是行家里手,人家既然都说没有什么大碍,自然就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于是周昂也就只叮嘱几句,便不再多言。 喝着茶,再说几句,随后周昂起身告辞。 陈靖虽有挽留之意,却也并未强留,只是差陈翻送出门去。 想必他也是觉得,以后大家就算是同事了,同处一个衙门,彼此关系又亲近,说话的机会还有的是。 周昂出了宏泰坊,不急回家,先去崇光坊转了一圈。 在大唐,铁匠铺是受官府管控的行业,据说利润很大,但条条框框也是不少,铁是官府专卖的,用每一斤铁都要报备,做成什么、卖了什么也是要随时接受查账的——因为铁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战略物资之一。 崇光坊里一共有三家铁匠铺,但卖的大多都是些农具、菜刀、剪子之类。其中一家规模最大,还有马蹄铁,而且兼卖铜镜。刀剑匕首之类也有,但种类数量都极少,而且看上去都显得挺轻薄的,更像是记忆中读人喜欢佩戴的剑,周昂不确定这么薄的剑脊,是不是会花哨无用。刀也多数是柴刀、砍刀之类,其实更应该被归类为猎具。 店家热心的张罗生意,给周昂推荐了好几把看上去很漂亮的佩剑,周昂都只是拉开看看,就又放回去,反倒是几把匕首,他反复地摸摸看看,但最终还是没下定主意买不买——跟钱跟价格都无关,关键是他对这东西外行,材质啊之类的,都不懂,怕花了大价钱反而买来不实用的。 于是三家都转了一遍,最后他也什么都没买,只寻一家粮铺买了斗大米回家。 一路回去,他还寻思着县祝衙门里肯定不少懂兵器的好手,回头等自己入职了,请他们给推荐甄别一下,才是最好。 可巧的是,等到回去就发现,衙门那边的杜仪杜子羽就在坊门口等着呢。 却原来,他是奉命来给周昂这个新人送上一套官制衣物的。 墨黑裹绸的软脚僕头、一身青色长袍,外加一双薄底快靴——据说这是衙门里文职人员的标配,一年会配发两套。 当然,就是普通的职员服装而已,跟官服还不是一码事。 穿着这一身,只是会让人感觉整洁大方,但也并非官府里人的专属衣物,街面上做如此打扮的人有的是。 周昂道了谢,接过东西来,客气地邀请杜仪到家中小坐,却被婉拒了,杜仪只是叮嘱他回去试穿,若不合身,随时可以去某某铺子小修。 看来那里是接了官府制服的订单的。 周昂再次道谢,眼看杜仪要走,忽然又叫住他,说起自己刚才去逛铁匠铺的事情,那杜仪闻言却忽然笑起来。 周昂不解,却听他道:“地方上几个铁匠做的些东西,不过是卖给几个有钱的公子哥儿摆样子罢了,哪里是咱们合用的?子修兄需要什么兵器,等入了职,直接去咱们的武库里选就是了。咱们武库里都是铁官的产出,而且供给咱们的,都是上上品,无论哪一样,都是你在市面上高价也买不到的!” 周昂闻言恍然大悟。 想想也是,在冷兵器时代,刀剑的生产技术,是肯定一定以及确定必须掌握在官府的铁官手里的!而自己一旦加入了官府内专门负责斩妖除魔的组织,领取种种上好的兵器,甚至是连福利都不算的,这是必须的装备。 自己居然还傻乎乎的跑去街面上买,说出来可真是叫人笑掉大牙的事情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 啊? 最快更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四月二十九日,半阴天,周昂要正式入职了。 一大早起来,周蔡氏就忙忙叨叨的煮饭、做菜,家里已经洗好的衣服都已经送还,晾衣绳也都解开收了起来,周昂换上新衣服新鞋子之后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适应这双鞋子,周子和喂完了鸡,就跑过来又摸周昂的新衣服。 她生下来没多久,两人的父亲就去世了,她的记忆里并没有父亲的模样,是以这个时候纯粹就是觉得哥哥穿这身衣服好威风。 饭罢,周蔡氏亲手给周昂戴好那软脚僕头,母女两个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 从今天开始,周家就又是吃公家饭的人家了。 只是周蔡氏脸上除了一抹骄傲之外,难以掩饰的还有一抹担忧。 衙门里上值的时间,远远晚于万岁坊里大多数人家自发的早起做工时间,因此周昂穿了一身崭新的衣服出门,一路走去,竟几乎没遇到什么人。 到了承德坊,进入县祝衙门,与高靖见了一面,闲谈几句,随后杜仪便过来,负责带着周昂入职。 该走的手续还是要走的。 填写一份个人情况清单,签名存档兼上报,然后领取自己的腰牌。 等到这一切办完了,周昂就算是正式的衙门文吏了。 然后也不着急入职,杜仪先带着他把县祝衙门粗略地转了一遍。 县祝衙门当然没县衙大,但是要知道,县衙里一共住了四个官,县令、县丞、县尉、主簿,都在那里办公,但县祝衙门就一个官。 院子相当大。 进门就是正堂,平常不用,审大案,或聚众议事的时候才用,正堂两边是两个小跨院,一边是库房,存放兵器、纸墨、被服等东西的地方,另外一边则是大家的办公之地,还有个不大的档案室。 正堂后是二堂,二堂两侧,也是两个跨院。 其中右边那个是马厩,旁边就是衙门的侧门。茅房也在这边。 左边那个偏大,但只有一排正房,两厢都空着白地,摆了兵器架子、箭靶等物,院子里铺着沙土,有人在练兵器,也有人在练射靶。 据说这个院子里有地下室,用来关押极端危险的人物的,但现在空着。 如果是外地调来,可以申请在这个院子里住,不收租金,但不能携家带口。 再往后的第三进院子,进去后正中间先是一个小花园,打理得挺漂亮的样子,两边也都是跨院。据杜仪讲,左边院子是县祝和家人住着,右边院子则是个小厨房,另外停了几架空马车。角门就在这里。衙门里的仆役也住在这里。 整个大院子转了一遍,有些进去看看,有些则不好进去,但这个院子的大概布局,周昂还是看明白了。 典型的左重右轻。 左边从前到后依次是大家的办公之地、武职人员的演武场和宿舍,下面是地牢,以及县祝的住所。右边则依次是库房、茅厕、马厩、仆役的居所,和小厨房。 转过一遍,使周昂知道什么事情该去哪里解决了,杜仪也不急着带周昂去办公的地方,反倒是先带着他重新又回到库房那边,吩咐一声,命人打开了武库。 四壁灯烛都点起来,这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顿时亮堂不少。 中间是空地,四周是几个架子的各色兵器。 主要是刀、剑、枪、棍,和哨棒。 其中一面架子上放着几十张弓,和数不清多少的一捆一捆的箭。 周昂看了一圈,在角落的一个架子上,发现居然还有飞镖! 这里的兵器,当然都属于制式兵器,批量制造的,一模一样。 刀剑棍棒之类,周昂其实并不是太感兴趣,但他还是走过去,拿起一把剑,拉开——顿时寒光刺目。 即便周昂是个并不懂兵器的人,这一入手、一上眼,还是第一时间很直观地就明白了,这类兵器虽然是批量制造锻打的,但无论材质还是工艺,显然都不是外头的铁匠铺里的匠人能做得出来的。 拔剑出鞘,手感尚可。 杜仪这位主事一直就在身后站着,这时候笑着说:“佩剑或佩刀,是每人都有一把的,随便拿随便挑。要是还需要别的,也不麻烦,你回头写个条子上来,请县祝用一下印即可。” 周昂“哦”了一声,转首看见了另外一个架子上的几把短剑。 于是还剑入鞘,放回去,过去拿起一把短剑来。 也还是制式的兵器,拔出来握在手中,比剑要轻了许多,但依然质感十足。 身后的杜仪道:“正剑长三尺六寸,宽一寸八分,短剑长二尺八寸,宽一寸二分,如果需要,这边还有大剑。” 周昂甩动手里的短剑,挽了个小小的剑花,转身笑道:“我就要这个吧!” 借着蜡烛的光又看一遍,剑身无丝毫瑕疵,于是他还剑入鞘,又过去把刚才放回去的那把长剑也拿起来,道:“这两把剑,如何?” 杜仪当即点头,道:“可。” 随后又转头对看管库房的人道:“短剑的条子我随后命人送来,你待会儿把周文员选中的这两把剑送过去。” 那人当即点头,“诺。” ………… 出了库房,两人从大堂前走过,杜仪笑道:“走吧,去见见同僚们。” 说话间,他解释道:“咱们翎州是大县,但也只是县,目前咱们衙门里有武职人员七人,包括上高县祝在内,一共是八人,辅兵五十人,小部分安插在城门等地方,大部分会有日常执勤,只有在需要出动封锁的时候才会用到他们。除此之外,咱们衙门配了六名神射手,那天你也都见到了。” “衙门里的仆役和文员,几乎全部都是因为各种事件被牵涉进来,然后进来的,与你并不相同。你也不会跟他们一起办公。” 说到这里,他手指往西边指了指,道:“那边的郡祝衙门,就要比咱们大发多了,修行者更多,位阶也高,实力比咱们这边要强出好大一截,兵备也更足,他们甚至配备有一名符师。上次捉拿那黄鼠狼妖时你也见了,就是郡里给的符。” 啊? 等等…… 前头还好,大约都能理解,也明白他们就管修持之人叫“修行者”,但最后一句,周昂却一下子听得有点懵。 符师? 想了想,他略有些谨慎,但又按捺不住好地问了一句,“符师?” 他这一问,杜仪反倒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笑着解释道:“符师和器师,都是在长安那边经过专门学习的,而且至少六阶!但相对来说,符师更多一些,因为据说更好培养,但器师培养起来就更难一些。” “所以,咱们虽是大郡,也只是配备了一名符师,没有器师。” 顿了顿,似乎是怕周昂还是不理解,他又特意解释道:“符师很厉害的!说是配给郡里的,但其实他只是负责为郡里制作一些常备符箓罢了,只有在很重要的时候,才会偶尔出手帮个忙,大部分时候,他根本不参与底下的这些事情。连郡祝都很尊重他,并不拿他当真的下属看待。” 周昂还是有点懵。 但他很快就从杜仪的话里提取到自己最适合发问的一个点,然后问:“符师……必须要至少六阶吗?” 杜仪理所当然地点头,“那是自然。不到六阶,就还无法看到周围游离的灵气,自然就谈不上把控和沟通。所以符师和器师的起步,都是六阶。” 啊? “因为符和器的制作,都需要修行者具有强大的与灵气的沟通能力,据说此前也曾有低阶的人能行,但那种天才太少了,因此几百年来渐成定制,就是从六阶开始,才会转到符师和器师的路子上去。” 啊? 那……那…… 周昂有心想问,那你们平常都没有“观想状态”吗?你们都看不到那些游离的灵气吗?一丝一缕的那些五彩小丝带? 但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了。 太暴露自己了。 不管别人如何,都首先就暴露了自己是能看见的这件事。 这个时候,似乎是发现周昂有些发呆,杜仪就又笑着道:“那天子修兄独力杀死了一只黄鼠狼妖,想必妖元还在你那里吧?子修兄可能不知道,妖元与妖丹,都是制作器的重要材料。所以,如果你愿意把那只黄鼠狼妖的妖元卖给咱们衙门的话,可是会值不少钱的!” 顿了顿,他道:“到时候高县祝可以托人给制作成一件‘小器’,咱们衙门里就又可以多一件法器了!” “啊?哦……那个……你说妖元啊!不必了,我……另有他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