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妆》 第1章 荷塘夜深吐心兰 有些人无论身处什么环境,似乎都能屹立不倒且永得垂青,这并不是有什么神仙相助的结果,恰恰是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尔虞我诈的手段,实是骨子里十分的毒辣之故。 正是: 香魂登太虚, 人间恍失色。 悔极拾旧梦, 只剩半面妆。 且说那宋朝仁宗年间,有一位八贤王赵德芳,独居于太祖赐予的南清宫中,他不仅生的相貌堂堂,且爱民若子,屡次搭救杨家将于水火之中,在民间拥有很高的声望。可八王一点也不眷恋这名利场,上朝的次数越来越少,整日介在四处野游,与一众文人雅士吟诗作赋,好不快活。但八王不知道他大限将至,应该说,当民间赞颂八王贤德的声音远胜于赞叹皇上圣明的时候,八王就已经身处危险之中了,可现在意识到为时已晚,八王也只有任由事态发展,听天由命。 这日风和日丽,八王见荷塘的荷花盛开,甚是喜欢,叫来一艘小船,泛舟塘上。八王站在船头,咪着一双凤目看着层层叠叠c颇有遮天蔽日之势的荷叶,间有亭亭玉立的荷花,有含苞欲放的,有半放的,也有全然怒放压折了花枝的撑船的不时用梢子拨开荷叶,把小船驶过去。八王见有一朵荷花离自己最近,不由的起了顽心,探出大半个身子想去嗅一嗅荷花的清香,吓的撑船的大叫:”王爷使不得!王爷危险啊!!”八王笑道:”你怕我栽到水里去吧?告诉你,本王可会游水呢!哈哈”撑船的见主子笑的高兴,也跟着傻笑了起来。 游玩了半日,八王有些乏了,命撑船的把船停靠在一座傍水而建的浮亭边,早有底下人先行一步,把浮亭内收拾的干干净净,并设红木塌和一座绘着四君子的屏风,在塌旁又放了一只从波斯进贡来的精致香炉,里面燃有王爷最喜欢的香料。 这浮亭,乃是八王自己设计,由青竹建成,浮于水面三尺许,在四面设有墩,系绳牢固,晚上微风习习的时候,浮亭也跟着轻轻晃动,倚栏看着远处的翠山湖泊,别有一番趣致。 八王慵懒的斜卧于塌上,侍者拿过一件大红镶蟒的披风给王爷盖上。八王也懒的去顾着点披风,任由它被风吹落,一半耸拉到了地上,像是脚下伏了一条蜿蜿曲曲的赤蛇。 此时下人来报,说道:”皇上那边来人催请您上朝呢!”八王只是莞尔一笑,什么也没说,竟自沉沉的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八王恍恍忽忽之间觉得似有人叫他的名讳,还一声比一声催的紧,八王一惊便醒了过来。却见仁宗正坐在自己对面,手里拿着把太极扇,不停的扇着。八王吓了一跳,忙挣着要起身请安,却被仁宗一把按住道:”皇叔不必多礼,日前听闻皇叔病了,朕一直放心不下,今日恰好朝堂无甚大事,朕偶得闲暇便来此一看,敢情皇叔果然是病着,在这个凉亭里一睡就是一下午,怎么叫也叫不醒,朕还想若是皇叔再不醒,就给传太医去呢!”八王颇有些过意不去,便执意要起身行君臣大礼,被仁宗再三劝住了,仍斜卧着。仁宗坐在八王塌边,握着他的手道:”最近朝廷屡生事端,皇叔你又病着,朕身边没有一个可心的人帮衬着,实在忧心啊!”说着,仁宗长叹一声,把数日来在臣子那里受的窝囊气全说与八王听,八王唯有苦笑道:”料理朝政,历来如此,只是微臣能帮皇上的,实在有限”仁宗颇有些不以为然的说:”皇叔这话朕可不爱听,自古明君身边都有一群贤臣围绕,若没有了能干的臣子,只有朕一人,也干不了什么事业呀!”八王皱眉道:”皇上这话当然是至理,可自古以来,只有皇上指使臣子的,若是全由臣子来告诉皇上该怎么做,那便不是明君贤臣的作风。”仁宗一听这话又进了奏对的格局,便收口不题。 此时华灯初上,阵阵微风袭来,薄纱被风卷起,在八王和仁宗身上轻拂着。仁宗见月色清澄,又起了赏月的兴致,八王唤人把做好的莲花灯全放到水上来,仁宗见了这优雅的景致,十分喜欢,笑道:”皇叔你真懂得玩乐,像朕一天到晚操劳国事,从没得过半分闲,若是朕也能像皇叔一样清闲就好了!”八王笑道:”皇上,您现在不就是在玩乐吗?皇上与我这闲人不同,天下还等着由您来照管呢,我只是在您清明的统治下过几天清闲日子安享晚年罢了!”仁宗又叹道:”皇帝可真不好做,朕倒宁愿做个王爷皇叔,不由这个皇帝就由你来做吧,好不好?”八王不动声色的睨了仁宗一眼,伸了会懒腰,把身体藏于披风下,懒懒的说:”我呀!才不想做这种苦差使呢!”仁宗好奇的问道:”世上有多少人争着想做皇帝,皇叔怎么把它称做’苦差使’呢?!”八王笑道:”您自己不就为没时间玩乐而烦恼吗?”仁宗不做声了。 八王变换了一个姿势,继续道:”做为皇帝,您广阔的宫殿里住的全是奴才而不是吟诗的文友;您巍峨的宫殿群虽然彰显着天子威仪,却仍不能把天空闪亮的星星融于一室;这天下是您的,但您连自由的巡视自己的土地也做不到此外做为皇帝,空有一腔热血却不能阻止老天降天灾来折磨您的百姓,您所能做的,只是在阴谋发生之前扼断它,在灾难发生后抚慰民百姓如此而已。” 仁宗苦笑道:”那么照皇叔所说,坐在龙椅上的朕,简直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了!” 八王笑而不答。 恰在这时,远处隐隐的传来了丝竹之声,仁宗侧耳倾听了一会,笑道:”朕早就听说皇叔在音乐一道上也是很了不得的,不知今天朕可有这个荣幸,听到皇叔抚琴呢?”八王满口应承了,忙叫人取来他的爱琴”半面妆”——原为唐太宗所有,音色清亮,独一无二。它曾在战火中被焚烧,琴弦悉数折断不说,琴身有一半的漆掉了,露出了木材原有的纹路,后此琴辗转为宋太祖所得,命最好的工匠把琴弦接上,唯有琴身上的漆没有续上,宋太祖戏言道:”此琴的样子,倒像是化妆化了一半的女子呢,不如就叫它’半面妆’罢。”宋真宗时,把这把名琴赐予了八王做生日礼物。八王找来工匠,在琴掉漆的地方镶上了薄薄的玉片,意外的使琴的音色愈发清亮迷人,只是轻易不在人前抚琴。八王盘腿而坐,把披风一折二置于腿上,再把半面妆搁上。此时,庭院中只闻小虫的叫声,仁宗凝神屏气的等着听八王抚琴。只见八王抬起头,遥望着天上的一弯明月,约有半盏茶的工夫了吧,八王忽颤动手指,一缕清淳的古音在空气中跌跌撞撞的化开来,仁宗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系于琴弦上,跟着一起颤动了,紧接着,音乐如行云流水般铺陈开来,在水面上晃动的水莲灯,仿佛也随着音乐在动。八王在抚琴时,天地似乎都与音乐溶为一体了,在这间小小的凉亭里,已经没有什么仁宗,基本连演奏者的八王也不存在,只有这震撼人心的音乐在天地间回荡着。仁宗暗叫了一声好,马上着人取来一管萧来,与八王琴萧合奏。仁宗的萧声紧紧的粘着八王的琴声,两者并不相溶,八王从美妙的音乐中清醒了过来,他皱了皱眉,可什么也没说,继续演奏着琴曲。 一曲奏罢,仁宗显的很高兴,他把萧扔给下人看管,搓着手对八王说:”皇叔的琴技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有幸得闻,实乃三生有幸啊!”八王将两手拢于袖中,笑道:”皇上又说笑了,我是您的臣子,您什么时候想听琴,传唤一声就是了,我还怕琴声会扰乱您高雅的萧声呢!”仁宗微笑不语,他拍了拍手,立即有一名侍者端着一壶酒低头走了过来。仁宗亲自为八王斟酒,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对八王说:”来,皇叔!这杯酒朕敬你!”八王将酒凑到鼻前闻了闻,嘴角不禁扬了起来,仁宗死死的看着他,可他什么也没说,一饮而尽,还将空酒杯掉过来,让仁宗看空空的杯底。仁宗不禁松了口气,再斟了一杯,劝酒道:”皇叔,这杯是为您这些年为侄儿操劳国事,劳苦功高而敬。”八贤王这回没有辨酒香,一股脑就把酒喝了下去。到了第三杯,仁宗有些迟疑了,他看着八王平静的毫无波澜的脸色,咬了咬牙,又斟满:”皇叔,您该休息了。”八王突然手一抖,酒杯里的酒撒了仁宗一身,仁宗当场愣住了。八王哈哈笑道:”侄儿,若是以后你对每个劳苦功高的臣子都是用这种方法劝他们休息,那么我大宋很快就会无可用之人才了!”仁宗给他笑的有些恼了,一时间给说不出话来。猛然间,八王觉得头晕目眩,一下子跌回塌中,身体软棉棉的,连挥一下手的力气都没有。仁宗一声不吭的起身踢翻了塌旁的香炉,回头面对八王说:”皇叔,您放心。害死您的并非是什么会让人血管爆裂的恐怖毒药,朕早听闻皇叔独独喜欢这种含有毒性的香料,平时,光用这种香料来燃香对人是没有害的,但若是混和着当归服入体内就是会迅速致人死命的剧毒,朕想皇叔您常用这种香料来燃香,体内一定积聚了相当多的毒素,如果再服进一定量的当归的话其实朕也是赌赌看而已”八王浅笑道:”侄儿,你昨天跟太后商量着要用此计害我的时候,我的眼线早已经把此事报告于我了”仁宗一下子暴怒起来,他一个箭步上前,抓着八王前襟的衣服吼道:”要怪就怪你自己贪得无厌!!你已贵为王爷,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到想跟朕争皇位!。。” “到底是谁贪无厌?”八王微睁着一双凤目,有气无力的说:”是谁一边苦苦哀求着我帮忙料理国事,一边强征美女,在后宫贪欢无度的呢?现在却嫌我功高镇主了?”言毕,八王笑了起来,可他的笑实在太虚弱了,以致乍听之下,仿如呻吟之声! 仁宗大吃一惊,双手一松,八王便重重的倒于塌上,那身腥红的披风纠结于身上,像一个斩不断的诅咒。八王前襟的衣服松松垮垮的虚掩着皮肤,头无力的歪向了一边,可笑的是,因为毒药迅速向周身散发的缘故,他的皮肤渐渐变白,两颊之上竟然还带着红晕,嘴角边还带着一抹残留的笑意,看上去比往日更增艳丽。 八王的三魂上升,六魄下沉。他吃惊的看到”自己”躺于塌上,身旁还站着仁宗。 仁宗像疯子似的,傻傻的看着塌上的八王,过了好一会,才敢用手指触碰一下八王的脸颊,却触到一片冰凉,仁宗电也似的缩回手去,喃喃的说:”死了终于死了死了现在谁也不能威胁到朕的地位了”半晌仁宗高呼道:“朕是天子!朕才是这浩浩天下独一无二的主!!” 浮在半空中的八王吃了一惊:”死了?!我吗?!” 正自犹疑,只见两个面貌怪异恐怖的人踏着清水而来,向八王大喊一声:”八贤王!你寿命已到,快快随我去地狱投胎转世!”八王还未反应过来,这两人便用粗链子将他锁起来,连拖带拽的拉走了。 景佑年间,宋仁宗召告天下:八贤王积劳成疾,病逝家中,他不许任何人移动八贤王的遗体,直接征来五千名劳工,从京城外郊运来土,将整个南清宫给埋了,连同那雕梁画栋的精美宫殿,一池荷花,都成为八贤王的陪葬品,积有月余,工人日夜不停的劳作终于完成了:京城中突然竖起一座巍峨的土山,宋仁宗命人就在光秃秃的土山上建造陵园和种植树木花草。就这样,八贤王的陵墓突兀的立于京城之中,傲视着一切生灵,尤其是皇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章 香魂弥留续孽缘(1) 且说八王的灵魂儿让两个鬼差押解着入了地狱,一路上,八王见到峰尖入天的雪山,无数个犯了罪的鬼魂被钉在山壁上,只能向着来来往往的人嚎叫,痛苦不堪;此外还有鬼差使一根长的不见尾的钩竿穿着鬼魂的舌头,从后脑贯出,十分残忍,鬼魂只能一个个的跟着鬼差走;另有十几个鬼差正齐心协力用一杆又粗又大的铁柱子,站在梯子上在一口滚烫的大锅子里不断的搅拌着,只见这锅子里装的全是沸腾的油,一群白衣散发的鬼魂排着队等着受刑,八王好奇的问道:”他们即将要下油锅了,为什么不逃呢?!”其中一名鬼差答道:”他们生前作恶多端,该有此报!”八王叹道:”该有此报如果人世间的恶人也能够像他们这样甘于接受惩罚,那么阳世不就少了许多痛苦之事吗!”那鬼差冷笑道:”贤王懂得自律,就当人世间的人都如你一般知道自律两字吗?人偶尔犯错,有时会抱着不会被发现的侥幸心理而越陷越深,有些则干脆自暴自弃,反而壮着胆大做恶事哩!”另一名鬼差接茬道:”也有些是被宿命所缠,不断地犯下错误,这倒怪不得他们自己,皆因前几世做恶太深,所以必须一世一世的去偿还,直到还清为止。凡此种种,便是因果循环之理。”八王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 两名鬼差将八王带至阎罗殿,早有威风凛凛的阎罗王,两旁侍立着鬼判与一众小鬼。”八贤王赵德芳,本王在此已等候你多时了。”阎罗王徐徐的说,嘴里吐出几缕幽幽的绿焰,他的嗓音洪亮,在八王的耳际嗡嗡作响,心跳都似加快了一拍。 八王不怯也不躲,只是笑咪咪的说:”劳您久等,小王真是该死啊!” 阎罗王两只眼睛瞪的像灯笼似的,他丢了个眼色给鬼判。鬼判忙翻出生死簿,道:”八贤王赵德芳,宋真祖之子,历侍三代君主,死因为宋仁宗投毒,对吧?” 八王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阎罗王接着鬼判的话说:”赵德芳你听着,本来你爱民若子,力保忠臣,按照惯例,本王当留下你在这地狱中担当一职,使你免于受轮回之苦,可惜的是,早年间,你乱人伦,妄图弑父,无论你积下多少阴德,这一条罪过仍是不可免的,所以本王现判你马上投胎转世,但看在你广积阴德的份上,此世仍让你投于帝王之家,把已成颓势的朝廷全部败光,就算你功德一件,如何?” 八王叹了口气,道:”谁家的江山不是辛苦打来的呢,何必要我做这种事?” 阎罗王笑道:”你是有所不知,俗语说:国之将亡,必生妖孽。你要投去的这一世天下,原是姓杨的,他们屡次藐视天帝,对外,不施泽民之政;对内,不按礼法周全,把好好的一个天下,搞的是乌烟瘴气,此次你就要做一回亡国的妖孽,让真正贤德的人有机会掌控天下,这样,百姓才有好日子过,天道才能倡盛,对不对?” “是啊,十年风水轮流转,皇帝也该换着做。”八王咪起两个眼睛笑道,鬼判没有听出他言语内的讥刺之意,也跟着傻笑起来,被阎罗王狠狠的瞪了一眼。八王清了清嗓音说:”阎罗王,我既已身死,前尘往事再与我无关,我倒宁愿接受应有的惩罚,要拔舌或扔油锅都随你便,只是我再也不想抽身于帝王之家了。” 阎罗王颇有些不高兴,但仍好言好语的劝着:”照例你们皇族中人都可以在此谋个一官半职,不必像一般的百姓们那样吃各种各样的苦,你死去的父兄都已经在这里扎根,难道你不想早日赎清你的罪孽,早些在此间与他们团聚吗?” 八王低头不语,阎罗王又好言相劝了一会,见他毫无领情之意,不由得气的鬓发倒竖,两个大獠牙自咧开的大嘴间生出,十分阴森恐怖。八王突然仰天笑道:“妙哉!想我们生时,在阳间是何等的尊贵体面,死时更是劳民伤财,大兴土木,广建陵园,谁料到死后,一家人竟在这阴间重逢了!” 阎罗王见八王已有服软的意思,便恨恨的叫来一群小鬼,仍像来时那样,押着八王去投胎。 这群小鬼前呼后拥的围着八王,一行人来到一条汹涌的河川之前,有一位破衣烂衫的老婆婆盘腿坐于河边,面前放着一只闪着寒光的白瓷碗。小鬼告诉八王,这便是忘川河,那老婆婆便是孟婆了。孟婆见有人来投胎,骂骂咧咧的起来后,用那白瓷碗自身后的河川舀了一碗水,送到八王面前,凶神恶煞的说:”喝了这碗忘川水,你就能忘掉前世所有往事。”八王依言一饮而尽,脑中顿时像是一座突然被搬空了的仓库一样,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孟婆又舀了一碗水,道:”喝了这碗孟婆水,你就能忘掉一切恩恩怨怨,重新投胎做人了。”八王接过水碗正要喝,却突然停了下来,一旁的孟婆并小鬼众人唯恐生变,都急急的催他快喝,八王苦笑一声,仍是一饮而尽。孟婆指着滔滔不绝的河水说:”过了这座奈何桥,你就能再次投为人身了。”她所指的地方竟浮现出一座半透明的石桥,只见其头,不见其尾。 八王信步走上奈何桥,脚下就是汹涌的河水,走着走着,河水中竟相浮现出许多的人和事,八王现时只觉得这些都很面熟,但已经记不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宫中也有这样一座奈何桥该有多好。无论悲喜,过了这座桥就什么都不剩下,可以安心的做皇上的奴才了。多好啊!” 八王大声讥笑着,双眼死死盯着浮现在河水上的一个小小的人影,可当他再回想时,这人影早被浪淘卷走,他连对方的面目也记不清了。八王愣了一会,继续向前走,这奈何桥竟像没有尽头似的,前方永远是没在一片幽黑之中,八王心中有些没底了。 “” 八王闲倚在寒气逼人的栏杆上,即使是现在,他也像是在南清宫中慵懒的游玩着一样,半轮明月斜斜地照在半空,那苍凉的月色像是要把人的心都焙冷,阴郁的表情第一次出现在八王脸上。 再说这杨姓天下,自先王起,在与外邦的问题上就一直采取谈判的手段,无论对方强弱,一味采取进贡的方法求得一时平安,因此国力日见削弱,太子登基以后,于文治武功上都没什么卓越的贡献,倒是在子嗣的问题上赶超了先帝,万岁爷一向热衷于美色,把先帝所订的三年一选秀改成了一年一选秀,因此后宫佳丽无数,子女成群,民间尝讥笑道:”这世上的美女早就全进了宫了!”左拥右抱后,皇上又苛捐杂税,常常动用国库的存银来博美人一笑,可怜老百姓们被瑶役压的抬不起头来,生计日见艰难。 且说后宫中有一位陈姓妃子,生的貌美无比,皇上甚是宠爱,引来其他妃子的嫉恨,再加上她本人出身寒微,没有强大的娘家支持,人人欲除之而后快,有人在皇上面前造谣诽谤,有人在背后耍阴谋,有人则把目标锁定陈妃身边的得力亲信,欲叫她折翼断手,再无可用之人等等阴险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陈妃为人敦厚,不擅与人争斗,所有的苦楚,也只有自己忍了。今年春分时节,京城长安细雨连绵,已有多日,处处都飘荡着湿霏的不安气氛。陈妃在游御花园时,突然分娩,生下一个容貌盖世无双的漂亮皇子来,奇的是孩子落地的那一刹那,长安雨止,种在御花园中的牡丹一齐盛放,花香缥缈,整个长安城都能闻到,人人皆以为奇。此时太子已三十来岁,其他的皇兄们业已长大成人,皇上对这最小的儿子甚是宠爱,马上下令册封为贤王,取名德芳,便是德高望重,流芳百世之意。自此常常待在陈妃寝宫看望他们母子。 一日,皇上来到了陈妃寝宫,,陈妃本欲起身行礼,被皇上一把拦住道:”你还在坐月子,身体虚弱,就不要行礼了。”说着,皇上又问小皇子在哪儿呢?早有乳娘抱着小皇子走了过来。皇上疼爱至极,自己抱了过来,这孩子穿着一套红色的小袍子,衬着他白皙的皮肤,十分可爱,一双天生的单凤眼,左右转动眼珠时,带着一股自然的媚态,皇上越看越喜欢,不由得笑道:”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天有异相,说不定他才是上天选定的太子呢!”皇上此语只是高兴之余随口说说的,却不想给陈妃母子带来了连绵无绝的灾难!原来,陈妃寝宫潜伏着皇后的眼线,悄悄的把这些话禀报给了皇后。皇后听罢大惊,道:”陈妃这个妖女,平常缠着皇上也就罢了,现在生了个儿子,居然就迷惑得皇上要废太子了!”皇后认为此事紧急,忙召集宫中其他生有皇子的妃子们,一同商议要除去陈妃母子的办法。 本来陈妃问心无愧,不怕被人计算。可怜的是德芳还是奶娃娃,什么都不懂也被扯进来。一日皇帝带着陈妃母子去庙里祭祀,寺外一和尚敲响大钟为新生的皇子祈福。德芳正在沉睡,吃了这一吓,哇哇的哭个不住。皇上笃信佛教,认为这是不祥之兆,心中不悦,不过没有直接说出来。反对陈妃母子的后妃们借题发挥,一个个的在皇上耳旁吹枕边风,搞得皇上不胜其烦,来陈妃寝宫的次数开始递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章 香魂弥留续孽缘(2) 陈妃产子后调养不当,落下了病根,祭祀回来之后就开始没完没了的生病,初时,皇上还能到她寝宫中看望一下,时间一长,皇上已经习惯了陈妃的病,转而开始宠爱其他妃子。入夏时分,皇上偶经陈妃寝宫,突然起意要看望她一下,此时陈妃已病入膏肓,根本下不来床,皇上看了她被病魔折磨的憔悴面容,感概万分,心想:想当年陈妃入宫时,也是出了名的美人,现如今却像是一段枯槁的木头一样,哪里还有当年艳绝六宫的娇容!此次探望十分不愉快,尔后皇上便不再去陈妃寝宫,他还听从皇后的建议,把小德芳过继给没有子嗣的郑妃做儿子,远离陈妃的宫室,以免被传染什么病症。陈妃与尚在襁褓中的儿子生生被拆散,悲痛不已,秋天的第一片落叶飘散在陈妃书案上时,陈妃病卒,年仅二十五岁。 那郑妃原是名门之后,她的父亲一度官拜大夫,但因为在殿上仗义直言,得罪了皇帝,被贬至登州刺史,连累到了宫中的郑妃的地位,也随着父亲的贬谪而被皇上彻底冷落,此次得了德芳这个儿子,竟又勾起了郑妃的野心,她时常抱着小德芳,装作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在皇上面前出现。皇上对她倍加赞赏,又开始宠幸她。德芳四岁那年,郑妃终于如愿怀上了龙种,这样一来,曾经助她博回皇上注意的小德芳又成了她的眼中钉,郑妃深信自己怀的一定是个儿子,为防自己的亲生儿子将来被德芳阻挠,她索性一不做不二休,日日思索除掉德芳的办法。 冬天很快来到了,有一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宫中的地面均被大雪覆盖,妃子们出门很不方便,都在各自的宫室中升火取暖。小德芳正是最贪玩的时候,他缠着乳娘带他出去堆雪人,乳娘拗他不过,只好抱了德芳来到廊下,德芳一看到院中的积雪,高兴极了,嚷着要下来自己走。乳娘刚把他放下来,德芳就迫不及待的冲了出去,原来这廊下到庭院里,还有三层台阶,现在全被雪埋了,看上去好像平地一样,因此德芳一脚踩空,咕碌碌滚开去,还扭伤了脚,疼得哇哇大哭。乳娘怕惊动了屋里的郑妃,忙掩住德芳的嘴,拼命地哄着他。郑妃正在屋中看诗集,听到了响动,便着一名侍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少时,侍女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说:”娘娘不好了!贤王不小心扭了脚,现正哭着呢!”郑妃本欲叫人传太医过来,可她转念一想,这件事不就是个机会吗?因此她反而心定气闲的斥责侍女道:”一点点小事就慌成这样,成何体统!”吓的侍女再不敢言语。 郑妃由两名宫女搀着来到廊下,乳娘心知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早在那雪地里磕开了头,口中不停地念着”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乞知郑妃笑逐颜开的对乳娘说:”起来吧!这不是你的错。”她瞟了一眼还蹲坐在雪地里抽泣的德芳,又道:”来人呀!取一根木棍来。”宫女不知她要做什么,却也不敢违逆,只得从负责洗衣服的下等宫女那里借来一根洗衣棒,足有人的胳膊那么粗,小心翼翼的递给郑妃。郑妃又教:”把这棍子给乳娘!”乳娘以为郑妃是要拿棍子棒杀了她,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地磕头。谁知郑妃竟说:”乳娘,你替我把此子棒杀了罢!”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乳娘更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半天没动。郑妃又怒道:”快点!!”乳娘实在没办法,只得拿棍子照着德芳的背就是结结实实的一棍,德芳闷哼一声,便晕死过去。郑妃又教心腹拿来了一碗不知什么药,强给乳娘灌下去,乳娘便疯疯颠颠,人事不知。一切都准备妥当后,郑妃才让人去找太医,可德芳已经人事不醒,几名太医努力抢救了半天,德芳还只是昏睡着。 当晚,皇上知道德芳受了伤后,急忙赶赴郑妃寝宫,一进门他就责问郑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见那郑妃在德芳塌前哭的伤心欲绝,两眼肿的跟桃子一样,哭哭啼啼的说:”皇上,这都是臣妾不察。今天德芳玩雪时不小心扭了脚,乳娘怕我责罚她,竟捂住德芳的嘴,不让他哭。最后她昏了头,居然找来棍子打了德芳一棍,然后,我可怜的芳儿就成了这样了!!!”皇上见她一副可怜相,心里老大不忍,反安慰她说:”好了,这事也不是你的错,你自己肚子里也怀着龙种,千万不要过分伤心而伤了胎儿。”说着又气势汹汹的问生事的乳娘哪去了,早有侍女禀告说乳娘心知犯下大错,早逃了。皇上十分气愤,立刻着人去找。接着又骂起围在德芳塌边的太医们,吓的几个太医低头垂首,大气也不敢出。这时,郑妃又泪汪汪的进言道:”皇上,臣妾听说太医院的左参判欧阳鸿大人医术高明,可否请他来为德芳诊治?”皇上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立刻着人去请欧阳鸿。 原来这欧阳鸿是郑妃的心腹,郑妃打算让欧阳鸿开一些慢性的毒药,把德芳害死。其他太医们均明白郑妃的险恶用心,但只因惧怕郑妃的势力,都三缄其口。 皇上来到德芳塌前探视。德芳这孩子,年纪越长相貌越漂亮,尤其是在笑的时候,那温柔灿烂的样子,颇有点陈妃的影子。皇上想起陈妃临死时的那副模样,不由得心乱如麻,只一味的催人去请欧阳鸿。 少时,欧阳鸿来到了郑妃寝宫,向皇上并郑妃请安后,欧阳鸿才为德芳请脉,佯装惊讶之色,说了一番德芳体内有什么什么了不得的病根的话,皇上想起德芳的母妃就是病死的,便以为德芳也遗传了母亲什么病,忙问欧阳鸿有什么医治之法。欧阳鸿搓着手说:”若想要全部治愈是不大可能的了,只能靠补药养着,或者还可延寿”皇上心中不快,只挥了挥手,欧阳鸿识趣地退下,来到客厅中开药去了。 郑妃趁皇上不注意来到欧阳鸿身边,小声地问道:”药没问题吧?”欧阳鸿也小声地答道:”请娘娘放心,小人开的这几味药,都是最平常的补药,贤王年方四岁,是受不了这些药的。”两人正商量着,忽听得里间传来皇上欣喜的叫声:”芳儿,你醒过来了?!”郑妃大惊,忙入里间一看,皇上正抱着德芳,喜极而泣,小德芳的一双大眼睛,只管盯着郑妃看,脸上有一种孩童不该有的冷静。郑妃顿时面如死灰,皇上看她时,她也只能勉强一笑。 德芳在皇上怀里不停地撒娇,非要跟父皇一起睡不可,皇上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德芳又瞟了一眼郑妃,狐狸似的笑着。郑妃这才明白德芳虽然年幼,可已经明白人事不,应该说是在这勾心斗角的皇宫里出生的孩子,注定早熟,这是宫里人生存的法则。德芳先是装晕以躲避郑妃的进一步伤害,接着便抓住时机,在皇上面前奇迹般的苏醒,缠着要与父皇一起睡,也是为防止再次被郑妃陷害德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防着她这个后母了。想到这里,郑妃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脸色愈发难看。 此时,有侍者来报,说在一座桥下找到了业已疯颠的乳娘,皇上头也不抬的吩咐道:”就地斩首!”侍者应道:”诺!”雄纠纠的出去了。 郑妃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德芳,可他只管懒洋洋的躺在父皇怀中,一言不发,这更让她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二日,士大夫钟成鹰请求单独晋见皇上,皇上准了。钟大夫道:”皇上,臣有一事不知该说与否?”皇上道:”只管说来。”钟大夫继续说:”皇上,听说昨日贤王被乳母击伤,好在最后化险为夷,可有此事?”皇上点了点头,道:”有的。”钟大夫皱了皱眉,说:”皇上,贤王有大劫啊!”皇上低头不语。钟大夫兀自不死心的说着:”宫中选拔宫女,太监和侍卫,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可会有如此糊涂的乳母,为了一点小事击伤皇子?!”皇上不耐烦的说:”郑妃有孕在身,突然遭遇这件事也够可怜的了,从今天开始,就不再提这件事了!”钟大夫突然说:”皇上,如果您真心的疼爱贤王,那么请把贤王远远的调离皇宫吧!贤王年幼丧母,在这宫中本就势单力薄,很容易成为其他妃子的眼中钉,如今郑妃也怀上了龙种,有诸多不便之处,已不适合再与郑妃住在一处了。。。”皇上想了半刻,觉得钟大夫言之有理,于是下令在江南建造一座奢华的行宫,再精心选出数百个忠诚的仆人,一切准备妥当后,在开春没多久,便把年幼的德芳送出长安,迁往江南行宫”悉心调养”。德芳走后没多久,郑妃也分娩了,生的却是一个公主,皇上听说后,连探望一下郑妃也懒的去,就此绝迹于郑妃寝宫。 且说那钟成鹰的夫人听说丈夫为贤王进言后,十分生气。原来钟夫人平素与郑妃的家人有来往,故她坚持认为丈夫是在引火。钟大夫突然面色古怪的说:”你以为我帮贤王说话,是闲来无事老糊涂了?告诉你!宫中的事,我躲还来不及,甚至恨不得你跟郑妃家人断绝来往呢!只为那天我进宫议事之时,遇到了贤王正在玩风筝,可他的风筝线断了,一见到我就让我给他接线,无奈,我只好从命。可谁知这孩子突然跟我说:’以前曾听父皇夸奖钟大人性情禀直,正义凛然,是国家不可缺少的栋梁之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小王有一个不情之请,那郑妃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处心积虑的想害死我,如果我将来出了什么事,请您救我一命罢!’我大吃一惊,说:’小人何德何能,如何能救贤王于水火之中呢?’那孩子又说:’钟大人不必自谦,宫里的事,您这个长者比我明白的多,如果我将来有个什么头痛脑热,身体不适,请您把我从郑妃手中救出来!大恩大德,容我长大后再报答您!’我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贤王却已经扯着风筝跑远了。这孩子年方四岁就如此聪颖,长大后必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救他的事一定可以得到回报。”钟夫人听罢也大为吃惊,道:”怎么,四岁的小孩就懂得人心险恶吗?!”钟大夫叹道:”皇宫那个地方,不就是催生阴谋的大熔炉吗?天真浪漫的孩子在那里是活不下去的。”言毕,钟大夫推说头痛,远远的避开了他夫人,独个在书房里就寝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章 张汝子巧计夺职 时光茬茬,一晃过去了十年,长安城中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皇上因年迈体弱,无力处理繁杂的政务,着太子监国,自己专宠棠贵人一个,在后宫过着悠闲的院居生活。当年曾参与陷害陈妃母子的各位娘娘们,老的老,死的死,就连皇后也在四年前病故,如今宫中已是一番新气象。太子亦的表现不错,大臣们和皇上都给予了高度的赞赏,眼看地位牢不可破,但其他意图争太子之位的皇子们并不泄气,一个个都在暗地里活动着。虽说皇上已经是一个古稀老人,可他仍不改贪图美色的陋习,一年一选秀,如期举行,只可怜了这些被选进宫来的秀女们,既不可能得到皇上的恩宠,也出不得宫去,一辈子孤苦无依。 临近夏季,又到了选秀之期,皇族内各个年轻贵族都跃跃欲试,想通过选秀来捞取一些好处。一些拥戴太子的官员们认为,选秀之事对国家有弊无利,太子应该仗言直谏,请求皇上有所收敛,这样才不失为一个国之栋梁的本色。太子仔细的思考了一番,认为这些话很有道理,于是便决定不惜一切上殿谏君。 一日,皇上心情不错,由棠贵人搀着,坐着龙辇游御花园,可巧太子有事经过看见,好太子,只见他整了整衣襟,大步走上前,鞠一躬道:”给父皇请安。”皇上见是太子,十分高兴,命人在百花亭设宴,要与太子一道玩乐,太子也答应了。及至百花亭,花香四溢,蝴蝶儿四处飞舞,真乃人间仙境。太子与皇上吃了一会酒,突然离席奏道:”父皇,儿臣有一事,要禀明父皇。”皇上教:”只管说罢。”太子道:”父皇,夏天快到了,又到了选秀的时候,儿臣昨日查了查后宫妃嫔的花名册,发现光是有名在案的答应就有四百余名,再加上贵人,嫔妃们,总人数竟有六百四十三名之多!如今后宫每天都要支出七八百两银子,用于照顾嫔妃们的生活和满足她们各种各样奇怪的要求,一年下来,国库中的税收有大半是用于维持这个庞大的后宫的,长此以往”皇上烦不胜烦,挥了挥手道:”今天难得朕高兴,就不要说这些事了吧”太子不依不饶的道:”父皇,依据国法规定,国库中的税银并不是皇上的私人财产,皇族能使用的只有内库,可这些年来为了维持这个奢靡的后宫,父皇您已经把大量本该用在民生上的银钱,投在了妃嫔们身上,俗话说的好:红颜祸水呀!!!”这一番话说的一旁的棠贵人变了脸色,皇上越发不耐了,道:”这些女子,若不是来到朕的宫中,她们原先是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她们可能被饿死,或者被卖入风月之地,要么就是嫁给面目可憎,目不识丁的农家,终日碌碌无为;或者嫁给那满身铜臭的商人,渐渐失去了纯真本色朕现在可是在救她们,只有进了这个后宫,她们才能过上好日子,一辈子锦衣玉食,享用不尽朕所做的,其实也是为了百姓,其他人不理解也就罢了,可你是朕的儿子,难道连你也不理解朕?!”太子听罢大吃一惊,他绝料不到皇上竟会昏聩至此,现如今再多说也无益,太子便装作一副知错的样子道:”儿臣知错了,父皇教诲的极是。”皇上十分满意,想再留太子玩会,但太子如今哪还有心情吃酒,只推说还有国事未处理,便离席了。 太子回到东宫,越想越不是滋味:想让皇上自己整改后宫已是完全不可能的了,当今之计,也只有尽量减少国库的开支,其他的事,等他登基再办。太子打定主意,立即坐车赶往御史张汝子的家。 御史张汝子本是高丽人,随母亲流浪到中国后,幸被太子发现,太子觉得此人才高八斗,尤其善辨,是个人才,便荐了他做御史官。张汝子对太子心存感激,曾向他发誓,今后只要是用的着的地方,只管开口,因此可算是太子这一派的幕僚之一。 太子来到张汝子家中,将今日与皇上的谈话如此这番的说一遍,又道:”张大人,现在想靠皇上的旨意来解决后宫之患是不大可能了,如今山西蝗灾,河南又闹旱灾,再加上登州陈啸造反,国家内忧外患,正是需要银钱的时候,但反观往届秀女选拔,每次都搞的十分隆重,被委以选秀之任的皇亲国戚每到一个地方,就大肆勒索地方官,搜刮民脂民膏,老百姓们苦不堪言我虽贵为太子,但毕竟尚未登基,有许多的难处,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希望由我信得过的人来主动请樱选秀,尽可能的减少老百姓的损失。” 张汝子对太子的一番盛意十分感激,忙说:”微臣明白,明天微臣就上殿毛遂自荐南下选秀,这一回,张汝子定不负太子重托,一路定当体察民情,借选秀之名,四处寻觅可用之才。” 太子还有点不放心,又问道:”你有把握争取到这个位置吗?” 张汝子笑道:”请殿下放心,只要给微臣一个独自面君的机会,微臣有十足的把握能说服皇上把这个职位给我。” 太子见他打了包票,这才放下心来,说:”皇上这几日均在御花园内游玩,这样吧,明天下午,我召你入宫同游御花园好了。” 张汝子忙跪下谢恩,太子留在张府喝了会子酒,直到东方微白的时候,才醉熏熏的从张府后门走出,因想着宫门已关,太子无处可去,张汝子再三挽留太子留下过夜,太子也同意了,一群人簇拥着太子又走回张府。 第二天天刚微微亮,宫门还未大开,太子的车驾就闯了进来,守门的禁军统领因已习惯了,躬身哈腰的把太子一行送走后,继续呵斥手下人开宫门。 且说这日下午,可巧就下起了迷迷蒙蒙的小雨,皇上的风湿病犯了,浑身上下痛得不行,只得卧在床上,由棠贵人一刻不停地按摩着,哪儿也去不得。皇上叹了一口气道:”朕这把老骨头看来是快散了,像这样只能躺着,动一动也是疼痛难忍,哎!只是等死罢了。无趣至极。”此时恰好太子随侍在旁,奏道:”父皇,儿臣日前听说朝臣中有一个叫张汝子的,棋艺甚是不错,不如召他进宫来下盘棋,给您解解闷儿,如何?”皇上已经很久没下棋了,被太子这么一说倒勾起了棋瘾,忙教宣张汝子进宫。 张汝子进得偏殿,却见不大的厅堂里,点了四处暖炉,地板上也铺了一层厚厚的虎皮毯,一脚踩下去,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站也站不稳。皇上斜躺在明黄大床中,越发衬得他身形枯槁,瘦小的像一截被吸光了水分的木头,与身旁美艳动人的棠贵人十分不配。太子随侍左右,挺拔的身姿彰显着他的铮铮傲骨,确有英明神武之相。 “微臣张汝子。叩请圣安。” 张汝子山呼万岁的跪下了。皇上点了点头,两个字从他那干裂的嘴唇间送出:”免礼。” 皇上挥了挥手,立即有两名近侍合力抬来闪着乌金光泽的棋盘,上方所有棋子都已摆放好。皇上兴致勃勃的说:”张爱卿,听太子说你棋艺了得,可愿与朕来一盘?” 张汝子假意推脱了一回,在棋盘前跪坐下来,正式与皇上对弈起来。 约下了二十着后,张汝子假装不经意的瞟了几眼棠贵人,早被皇上看在眼里,怒喝道:”张汝子,你在看些什么?!”张汝子慌忙伏下请罪道:”请皇上恕罪,微臣前日刚去了晋王府邸,偶然得见一名晋王宠姬,那模样与棠贵人竟有八分相似,臣是越看越觉得像,所以”皇上好奇起来:”真有此事?”又转过头去问棠贵人:”棠儿,你老家可有什么姐妹?”棠贵人低头想了会儿,方才答道:”回皇上,臣妾老家确有一个孪生姐姐,与臣妾长的十分相像,可”张汝子抢答道:”这就是了!臣曾问过晋王,如此美眷是从何而得的呢?晋王说去年他承旨南下选秀,见到一对美貌无比的姐妹花,把妹妹选进宫,回长安后,又着人寻回姐姐,作了他的侍妾”说着,张汝子惊觉自己说多了,忙掩住嘴,哑口不语。皇上气极:”你的意思是说,晋王选秀不公罗?”张汝子只一个劲儿的磕头请罪,就是不言语。皇上越发生气了,吼道:”把晋王叫来!”又把张汝子轰下了殿。 少时,晋王入得宫来,临近偏殿时,只见得进进出出的侍女全都绷着一张脸,偏殿似乎笼罩在一片阴郁的空气中,便叫过一名太监问道:”里厢可是出了什么事?瞧你们一个个的都哭丧着脸!”太监答道:”回晋王殿下,奴才也不太清楚,只知道皇上正生着气呐!”晋王脸上的笑容立刻烟消云散,因为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心里越发觉得没底,一步步的蹭到正厅来,也不敢掀开帘子进去,把门的小太监朝里厢唱和一声:”晋王驾到!”倒把晋王吓了一跳,只得不情不愿的进了正厅,耸拉着脑袋不言语。皇上早瞥见他了,见他神色不定的样子,越发生气,道:”晋王越大倒越有贼相了,你刚刚磨在门口干什么?要进来就进来,要出去就出去,爽气点儿,像你这样不干不脆的,哪有一点皇族的气概,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晋王无缘无故吃了这一顿骂,心里不服:”父王若有什么训示,一发明着说出来罢了,何苦这样阴一句,阳一句的呢?”皇上见他顶嘴,不怒反笑:”好哇!如今都是翅膀长硬了,一个个的都顶撞起我来了!!我问你,棠贵人的姐姐,可是你收了去?!”晋王大吃一惊,他实在不明白皇上是怎么知道了这件事儿的,脸涨的通红不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皇上,只把头低得更深了。皇上见他这个样子,知此事属实,只管冷笑着说:”朕只当你们这班兄弟是亲生骨肉,万没有儿子坑害老子的道理,想不到你竟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来!!朕当初真是白疼了你!!!”晋王给说的无地自容,太子忙来劝道:”父皇,到底骨肉至亲,有什么事不好商量的呢?”谁料皇上气糊涂了,指着太子鼻子骂道:”你不要做好人,你们这班小畜生我还不知道?!一个个的都不安好心,盼我早死罢了!!”太子讨了个没趣,只好闭口不言。皇上又捶胸顿足的骂道:”我这把老骨头要是死了倒也罢了,偏偏不死,眼看着你们兄弟不和,当着我的面又充好人,你们都当我是痴了,傻了,不明白还是怎地?!”太子和晋王见皇上发这么大火,越发不敢言语了。棠贵人忙拍着皇上的背,口里一个劲的叫着:”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少顷,就听得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儿臣楚王给父皇请安!”楚王不用通传,径自进了偏殿。皇上还在气头上,一发指着楚王骂道:”一个比一个没有规矩,真是越大越没出息!”楚王笑道:”哟。父皇这又是跟谁置了气了,可怜我这刚来的,也受了他的连累。”楚王环顾四周,见晋王和太子都在此,笑道:”太子哥哥,晋王哥哥,你们老实交待罢,是谁做错了事?”太子冷笑道:”你问晋王去!”楚王真个就去扒拉晋王,逗道:”晋王哥哥,你犯了什么事儿了?”晋王心里烦,只得低声说道:”你少来烦我。”楚王大笑道:”死不认错。该罚该罚!父皇您说该怎么办?”皇上此刻经楚王这么一闹,心情已经好多了,没好气得说:”照我说,革了他的爵位罢,省得在眼前生闲气!”晋王一听要革他的爵位,吓得是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磕个不住,嘴里只喊道:”父皇饶命!儿臣再也不敢了!!”皇上见晋王这副可怜相,毕竟是骨肉情深,脸上不知不觉流露出了一丝不忍,早让眼尖的楚王看见了。楚王笑道:”父皇,有什么大不得了的事,非要废了晋王哥哥呢?一家人就该和和气气的,我们这个小家若是不安稳,天下就会不安稳,何苦来呢!”皇上不知不觉顺着楚王的话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楚王笑道:”叫我说,摆上一桌牌,叫晋王哥哥在一旁数铜钱,不准他顽,就罚他伺候着,输了的钱全归他!”一席话说的皇上笑了起来。 这边厢才刚说要赌钱,门外就送来了牌桌和几把太师椅,把门的小太监唱和道:”秦王殿下到!”趁着秦王还没进来,楚王在晋王耳边说道:”就他会做人,我好不容易把父皇哄的高兴了,他就过来了!”秦王笑吟吟的走了进来,见楚王正和晋王交头接耳,笑问道:”你们俩这是在密谋些什么呢?”楚王面不改色的说:”我托晋王哥哥在站在秦王哥哥的身后看你的牌,谋你的钱呢!”秦王大笑道:”你这人,真是猴精猴精的!”太子也凑上来笑道:”秦王莫让他骗了,先前已经说好输的钱归晋王了。晋王,是不是?”晋王只得满口答应着:”是,是。” 少时,齐王c宣王和周王听到风声,也赶了来,兄弟七个和皇帝一块赌牌,晋王拿着装筹码的盒子站在一旁,斜牵着身子看父皇的牌。楚王坐在下首,太子紧挨着皇上坐着,宣王帮他把牌,秦王坐在下家,和齐王两人算一家,周王不大会玩牌,这边看看,那边看看,一圈圈的转。楚王见了,笑道:”周王,你可不要把我的牌全告诉父皇。”周王翻了翻眼道:”谁稀罕呢?反正我也看不懂你们要什么牌,就算告诉了也没什么。”秦王逗他:”好啊,那你就全说出来,让我听听楚王都拿的什么牌。”周王是个直性子,他真个把晋王的牌全说了出来,皇上一听,笑道:”楚王这牌不错,就差一张幺子,你们谁有幺子的,不要打给他!”秦王忙说:”我有。”太子也说:”我也有呢,奉父皇旨意,绝不打给你。”众人哄堂大笑。楚王气极了,干脆把桌上的牌一抹,全给弄乱了。晋王笑道:”楚王怎么这么没气度,输了便输了,反正是我帮你垫的钱。”楚王没好气的说:”这还不是有的人泄露了我的牌底,害的我赢不成。”周王气呼呼的说:”我便说了又能如何呢!”宣王笑道:”看来周王是真不会打牌,等以后有空我来教你罢。”周王还想说些什么,被宣王一把拉过,小声地说:”你少说两句罢。”周王只得忿忿的继续看牌。 这一场牌局赌到了晚上,几位王爷都小心翼翼的让皇帝赢,哄的皇上眉开眼笑,便把晋王的事给忘了。 第二日,张汝子来到东宫求见太子。笑说:”昨日晋王还好吧?”太子吐了吐舌头,道:”这事也只有你才问的出来!你都不知道昨日父皇生了多大的气,我和楚王c秦王c齐王c宣王并周王好不容易才哄的龙颜大悦我说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张汝子平静的笑道:”微臣就是要让皇上知道,即使是至亲的皇族负责选秀,也不一定会秉公办理,遇到什么好处,照样会中饱私襄。接下来的事,就全靠殿下了。”太子恍然大悟,兴高采烈的进宫面圣去了。 进的承乾宫,皇上还在沉沉的睡觉,原来昨日打牌打的太累了,晚上又吹了点风,身体便不舒服起来。太子不敢叫醒皇上,就在外间等了半天。直到日晒三竿,才醒过来。皇上听说太子已在外面等候多时,忙着人宣。太子隔着屏风珠帘说道:”乞禀圣上,儿臣有一事不知该讲不该讲。”皇上教:”奏。”太子道:”父皇,昨夜儿臣想了一夜,觉得晋王这事儿其实不能全怪他,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他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娶个妻室,等他娶了妻,就不会这样乱来了。”皇上经昨儿的事一激,已经不大信任晋王了,叹道:”晋王在朕面前是智勇双全,忠厚老实,可背地里呢?还不是另一番嘴脸,着他南下选秀,实在是个错误。朕已经决定,此事就不追究了,不过今年要换个人南下选美。”太子进一步说道:”父皇,您看张汝子怎么样?晋王的事是他捅出来的,现在正好借机堵住他的嘴,何况父皇近年来常委任皇族内亲来打理这一事项,让一个大臣来做,正是您信任朝臣们的表现。”皇上有些累了,无意与太子争辩,只说了句:”就照你说的做罢。”太子办成了此事,高高兴兴的出了承乾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5章 高山戏水访贤士 皇上旨意一下,张汝子便打点行装,准备南下选美。由于选秀的事情,以往都是交与皇族来打点,如今突然选派一个大臣,人人皆以为张汝子是皇上跟前的得宠亲信。这一路上,各地方官精心迎接自不必说,各个体面的人家是争先恐后的把自己女儿的画像送到张汝子面前,张汝子牢记着太子的嘱咐,把选美之事放于其次,每到一个地方,倒先问一下地方官员当地可有什么贤人异士,更亲自积极的遍访贤士,选拔人才,以备太子之用。 积有月余,张汝子一行浩浩荡荡来到了江南之乡。 江南乃是出了名的水乡,似乎到处都有水,到处都有桥,空气中永远荡涤着些许潮湿的水汽,在这个雅致的地方,老远就可望见高楼大厦,比普通民居高出一截,殿顶竟是金色的,太阳照下来,金光耀眼。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还混杂着穿着锦缎的高等仆人,张汝子颇为惊讶,忙问此处可有什么贵人居住。地方官笑着答道:”若说贵人,止有贤王千岁一个了。”张汝子拜官较晚,并没有听说过有什么贤王在朝,因此怒道:”你这小官拿谎言赚我!我在朝三年,只听说有秦王,晋王,齐王,周王,宣王,楚王六位皇子封了王爵,何尝又听过一个什么贤王!”那官员拜伏于地,说:”下官并非欺瞒于您,而是确有此事。贤王千岁乃陈妃娘娘所生,景仲年间搬来此地,在近郊建了一座南清宫。距今已有十年了。”张汝子见他说的有根有据,不像撒谎,倒也信了。 张汝子一行在此逗留了将近月余,没有访得一名贤士,倒是选了十名美貌的秀女,临走时,张汝子想起南清宫中的贤王来,心想无论是真是假,访一访总是好的。于是带了一名僮仆,往南清宫走来。 一路行来,只见道路两旁种了不少翠竹,风过处,小鸟清脆的叫声和着”沙沙”的竹叶声,倒也清雅,行至尽头,便一扇朱漆大门,足有三丈多高,再加上门口的两尊石狮子,倒颇有皇家风范。张汝子着僮仆上前叫门。僮仆上前拍了拍门环,立时有一名女子探出头来,问道:”您有什么事?”僮仆应道:”请禀报你家王爷,我家张汝子老爷特来拜访他。”那女子狐疑的打量了一下僮仆,张汝子忙走上前来,唱了个诺,笑道:”姑娘,麻烦你通禀一声,就说御史官张汝子特来拜访。”女子这才放下警惕,大开家门,将张汝子和僮仆引了进来。张汝子偷眼打量了一下这廊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妙气质:约有四成是皇家院落标准的手法,另有六成却是江南水乡特有的曲折走廊,两种不同的建筑风格被巧妙的揉合在一起,大气中不失精致。张汝子不禁暗叫一声好,同时也十分好奇那贤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开门的姑娘将张汝子引进一间耳房来,只说:”请您稍等,我就去禀报王爷。”便消失在幽深的走廊中。少时,又来两名侍女奉茶,动作迅速且没有一点声音。张汝子浅饮一口茶,只觉唇齿生香,就是品不出这是什么茶叶,自是称赞不迭。 且说这引路的侍女一路走到后院,但闻一个清脆无比的声音念道: 风吹柳花满店香, 吴姬压酒唤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 欲行不行各尽斛。 请君试问东流水, 别意与之谁短长。 贤王德芳斜躺在塘边的石塌之上,一手拿着一卷书,一手拈了些儿鱼食投入水中,花花绿绿的锦鲤纷纷浮上水面抢食吃。德芳赤着脚,突然又踢一脚水面,鱼儿们受了惊,霎时都沉了底,不一会儿又都被饵食诱出了水面。 侍女缓缓的蹲下身禀报道:”禀王爷,御史官张汝子求见。” 德芳头也不抬的问道:”他有没有说来这儿有什么事?” 侍女答道:”回主子的话,张大人并没有说出来意,只说是特意拜访。” “特意拜访?”德芳冷笑道,”我看他是正好经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现人在哪儿呢?” “奴婢将张大人引至门房边的小客厅里候着了。” “好,那就让他再多候些时候。” 德芳拍了拍蟒袍站起来,自去凉亭里歇着了。看了半天书,又问道:”多长时间了?”侍女答道:”回千岁,约有半盏茶的工夫了。”德芳点了点头,命厨房传上来一碟桂花糕和一壶花果茶,一边吃着茶点一边看书,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都有些黑了,德芳这才站起来,由下人整了整蟒袍,一边吩咐道:”去,把那个什么张汝子叫进来。” 张汝子在客厅里等候多时,茶早就喝完了,还添了三四壶热水,可王爷那边还是渺无音迅,眼看天色将晚,正在泄气的时候,方才引路的姑娘面带喜色的走了过来,道:”我家王爷有请,请随我来。”张汝子高兴极了,忙跟上。不知走了多长时候,仍没到,张汝子暗自心惊:这南清宫端的比东宫还豪奢啊!及至后院,德芳早教下人在凉亭里备下酒菜,自己则抱拳迎了出来,笑的是满面春风:”不知张大人来此,有失远迎啊!且莫见怪,且莫见怪!”张汝子也寒喧道:”哪里哪里,是张某人不挑时日,乱闯王府呀!” 德芳心中轻轻的哼了一声,嘴边还带着笑意:”怎么,见到本王,你还不下跪?” 张汝子这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呼”贤王千岁”,一面还偷着打量德芳,不禁赞叹道:好一个风流少年!你道他怎生模样: 淡淡然两道短剑眉,衬着一双细长单凤目,眼含星辰,,唇若涂朱。薄面含笑,双眉带嗔,肤白胜雪,身形修长。穿着一领白色缀青色玄纹的蟒袍,头戴五爪金龙冠,两条明黄色的缎带在身后飘扬,纤腰似柳,系一条薄玉镶金锈龙描云纹的金腰带,笼着两袖,微露着几根细长的手指,脚上穿一双翻皮勾履的软缎子鞋,行动之间,被长长的里袍遮住。 德芳见张汝子只管偷眼看着自己,有些儿不高兴了,道:”张大人,看什么呐?”不及张汝子回答,自己抽身去凉亭里坐下,张汝子只得讪讪的笑着跟上。德芳指着一张椅子道:”坐。”张汝子斜牵着身子坐下。德芳笑道:”张大人,还没有吃饭呢吧?今天不如就在这南清宫吃了。”张汝子连声道谢。德芳用筷子戳了戳一道菜,皱着眉道:”怎么才一会子工夫,这菜就全凉了呢?来人,全部撤了重新做过。”说话间便有一班侍女鱼贯而来,悄无声息的收了菜盘后,又上了一壶新茶和几碟子点心。德芳指着点心笑道:”张大人,不妨先以这些点心充充饥吧。”说着,亲手拿起一块水仙糕给张汝子送去。张汝子惊恐万分,用两手诚惶诚恐的接了,又谢个不住。喝了一回茶,张汝子试探着问道:”方才下官来到这宫邸时,但见这里有许多江南特色的建筑,敢问贤王,这宫邸是您请江南工匠建造的吗?”德芳笑道:”不是,本王从四岁时就迁来这南清宫居住,这宫邸是在父皇的授意下赶工而成,只因这些年在江南住的惯了,渐渐的接受了江南的风土人情,所以另请工匠改造南清宫,就成了大人你看见的这个样子。”张汝子不住地点头应着,又扯了一回闲话,热腾腾的菜肴已经端上。德芳吃的很少,张汝子也不敢大吃特吃,小心翼翼的问道:”下官见贤王吃的较少,肤色苍白,是不是玉体违和呢?”德芳笑道:”我只是身体弱一点罢了,一向都是如此,没什么的。”少顷饭毕,侍女们来收拾残肴,又上一盘剥好的荔枝和盛满清水的金盆子。德芳用金盆子洗了洗手,拿起一颗荔枝放在嘴里。张汝子一直偷眼相望,这才依葫芦画瓢,也用金盆净手,拿起荔枝放进嘴里,及至嘴中水灵灵的满口生香。张汝子惊奇地说:”这是什么果子,通体如玉般温润,入口爽滑生香?”德芳忍住不笑,道:”大人从北方而来,也难怪你不知道,这是南方的特产荔枝。昔日唐太宗为讨杨贵妃喜欢,用八百里快骑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运进宫中,就是此物。”张汝子”喔—“了一声,便也无话了。 张汝子在南清宫中逗留至半夜,惊觉时候不早了,坚决要辞行,德芳挽留了几回,也就随他去罢了。 江南一行后,张汝子一行很快便带着二十名秀女回到长安大内,皇上本嫌他带回的秀女太少,还不足往届的一半之数,但看在这二十名秀女皆是绝色的份上,皇上也不追究了。入夜,张汝子带着十几名贤士入府,将他们全部教导成太子的幕僚,可他心中始终放不下江南的贤王一事,第二天向皇上述职时说道: “禀皇上,微臣这次南下选美,偶经南清宫,拜访了一位贤王,据当地地方官说,这位贤王也是千金之体,乃陈妃娘娘所生,四岁时就已迁往江南居住,据今已有十年了臣观贤王青年才俊,相貌堂堂,颇有皇子的风范” 皇上经他这么一说,才猛得想自己的小儿子德芳来!他一拍脑袋说:”哎呀!朕真是糊涂!!当年匆匆的将我儿迁往江南休养生息,现在竟生生的把他给忘了!张御史,德芳生活的怎么样?” 张汝子忙道:”禀皇上,臣观南清宫也是富丽堂皇,贤王手下的人教养也极好,应该是不愁吃穿,生活富余” 皇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这真是作孽,当年我疼爱他至极,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他一出生我就赐他一个’贤王’的封号,想不到引起旁人愤慨,将他母亲逼死不算,还逼的我将他放逐出长安,整整十年骨肉分离啊!”皇上说到伤心处,不由得老泪纵横。张汝子也陪了几滴眼泪,向皇上建议道:”皇上,如今后宫今非昔比,不如就此将贤王千岁迁回长安,这样也方便您好照顾他啊!”皇上赞道:”爱卿言之有理。”立刻传旨,要贤王德芳不日迁回长安居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6章 贤王再入孤高宫(1) 德芳接到圣旨后,遣散了南清宫的仆人,只留下几个贴心的丫头,将一些大件的东西变卖,带着好几辆车的细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长安而去。一路上旅途劳顿自不必说,各地的县衙知道是一位王爷经过,无不倾囊而出,德芳不敢有违圣旨,在每个地方都只逗留三日,然后继续赶路。积有月余,德芳一行总算安全到达长安。长安令先安排贤王到馆铎中休息一下,沐浴更衣后再入朝面圣。 且说那老皇帝自颂了圣旨后,就天天望穿秋水的盼着,计算着德芳回京的日子,他估摸着这会儿德芳也该到了,便传令大设宴席为德芳接风。 这日,皇上在棠贵人的棠丽院中闲坐片刻,太子c秦王和宣王都在。楚王拍着手走了进来,哈哈大笑道:”这下可好了,以前我一向是兄弟中最小的,现在总算添了个弟弟。”太子笑道:”又在胡说了,你的母妃不是还给你生了两个小弟弟吗?怎么又说自己是最小的?”秦王也笑了:”大哥,他指的不是皇族兄弟,而是封了王的兄弟中,他最小了。”太子这才明白过来,道:”这么说来,楚王可要好好的拿出一副榜样的样子来,可别把你贤王弟弟教坏了。”楚王嘟着嘴道:”太子哥哥又说这样的话!好像我是长不大的小孩似的。”太子c秦王和宣王一齐笑了起来,皇上也笑道:”朕在你这个年纪,早就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了,偏你还一副皇帝的儿女不愁婚嫁的样子,整天就只知道到处闲逛玩耍,你可以趁早把玩的心收一收了!”一番话说的楚王面红耳赤,负气似的说:”真讨厌!怎么说的好好的,就说到这事儿上去了!”说着就跑到一边去,半晌不言语。秦王逗他:”哟!半大的小伙子还害躁!”引的一众人哄堂大笑。楚王更气愤了,可巧齐王进来了,见众人笑个不停,也笑道:”大家这是在说什么笑话呢?可不可以提携着我也乐一乐?”楚王跑到他身边,拉着齐王的手来回摇晃着,说:”齐王哥哥,他们都欺负我!”齐王笑道:”哟,这是怎么话说的。看把我楚王弟弟说的两眼通红,都快哭了。”宣王淡淡的道:”你别管他,恁大个人了还一味的撒娇呢。”齐王心中猜了个七八分,牵着楚王的手在一旁坐了,笑道:”多撒撒娇有什么不好呢?我要不是年纪大了,有了妻室,也要在父皇跟前撒撒娇哩!”一番话说的皇上十分感慨,叹了口气道:”也是呢,你们兄弟姐妹们都长大了,也不兴撒娇了,到头来就剩我个孤老头子。”说着还真个伤感起来,洒下几滴泪。太子见此,指着齐王笑道:”齐王你可惹了祸了,怎么好好的说的父皇不高兴起来了?!”齐王倏的站起来,”哟—“了一声,拿手”啪啪”的拍了拍自己的嘴,笑道:”哎呀!我确实是该死,该死!父皇您饶了我这回罢。”说着又对楚王道:”好弟弟,你代哥哥我向父皇赔个不是吧。”楚王点了点头,来到皇上跟前,扑通一声跪下来,把头靠在皇上的腿上,不停的撒娇道:”父皇,您就饶了齐王哥哥这回罢。”说的皇上破涕为笑,摸着楚王的头道:”傻孩子,我怎么会跟你们置气呢,都是自己的亲儿,父皇只盼你们将来都成家立室,儿孙满堂,一家子团团圆圆,,我这做父亲的也就放心了。”说着说着,越发伤感了,又掉了几滴泪,在场的皇子无不感动的伤心掉泪。 正说间,周王摇着一个精致的香包走了进来,边走边说:”贤王弟弟什么时候才来呢?我都快等不及了,不知他到底是个怎样人物?”楚王指着周王笑骂道:”就这个人最后知后觉,天塌了也可以当棉被盖哩!”说的一众人又笑了起来。周王不知他们在笑什么,反以为兄弟们在父皇面前说了自己什么坏话,气呼呼的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半晌不语。 一众人说说笑笑的,门外一个小太监进来禀报道:”乞禀皇上,贤王在外求见。”皇上等候多时,忙教:”传。”德芳随着引路的丫环慢慢进来,只见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正当间摆放着一把五屏式黄地填漆云龙纹宝座,上坐着个穿明黄色龙袍的小老头儿,便知这是皇帝了,先上前一步拜到:”不孝儿德芳参见父皇。”皇上忙将他扶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与围在一旁的太子等说道:”是了,就是这孩子。这长相,倒有七八分像逝去的陈妃”说着让德芳挨着自己坐下,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竟像陈妃生前一个模样,不由得伤感起来,道:”陈妃也是命苦啊!生下你没多久就病死了,哎”说罢不免伤心,落下泪来。德芳想到自己连娘的面也没见过,也伤心起来,嘤嘤的哭个不住。当时厅上无人不动容的。楚王拭了泪,上前几步,握着德芳的手一看,确是个风流人物,赞道:”弟弟这模样儿生的可真好,竟不像这世间的人了!弟弟的生日是在几日?还有八字呢?”德芳一一回答了,楚王拍着手道:”哎呀!弟弟只比我小一个月呢!今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我!有什么事情不明白的,也尽管来问我罢,凡是我知道的,断没有瞒着你的道理。”德芳刚想回答,宣王笑道:”楚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积极了,倒真有做哥哥的样子了呢!”楚王争辩道:”哥哥莫要拿我寻开心,我是看了德芳弟弟这神仙样的人,想帮他罢了。”皇上笑道:”好了,你们不要玩了,你们德芳弟弟刚来到京中,人生地不熟,还是由朕来介绍一下罢。”说着,指着一位身高魁梧,面带有须的年青人介绍道:”这是你太子哥哥。”德芳忙见礼:”见过太子哥哥。”太子把德芳扶起来,笑道:”不必了,不必了。哈哈!”皇上指着胖高个,身穿淡紫色蟒袍的秦王说:”这是你秦王哥哥。”德芳忙上前几步见礼,接着,皇上又一一的引齐王,宣王和周王来见,最后指着楚王说:”这个嘛,你就叫他泼皮罢!”说的一众人笑个不住。 皇上问德芳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德芳淡笑道:”初时是靠朝廷的供给生活的,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朝廷的供给一年比一年少,德芳虽不才,但也知道只凭这些银两想维持整个南清宫断然不可能,我想着往年朝廷给的锦缎还有不少,就想变卖几个钱儿,可巧有一个张姓富人是我的文友,他帮我在他自己的富人圈子里这么一说,大家听说是朝廷的布匹,都争先恐后的想买,不一会,锦缎就卖完了,我想一回也是卖,两回也是卖,索性拿赚来的钱做起了小生意,糊口罢了。”皇上听后十分感慨,道:”现在你是在长安,万事有朕照顾着,断没有再叫你这个千金之体的王爷抛头露面做商人的道理。”德芳感激万分,忙谢了。当下在场的王爷无不称赞德芳聪明,头脑活络的。太子在一旁听着只觉得不对:他曾听张汝子说过,那南清宫竟比东宫奢华,心想这贤王小小年纪在买卖上就有所成,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心里又多了一分戒备不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7章 贤王再入孤高宫(2) 众人谈兴正浓,晋王也入了宫,但一想到前几天那事儿,在门口蹭来蹭去的,就是不敢进去,楚王眼尖,早看见他了,便在皇上身旁耳语道:”父皇,晋王哥哥在门外边候着呢。”一提起晋王,皇上还有些气,没好气的大声说道:”在门口那个!要进来的话就快进来!”晋王知道父皇这是原谅他了,忙应了一声,高高兴兴的走了进来。皇上指着晋王道:”这是你晋王哥哥,你可千万别学他。”又指着德芳说:”这是你贤王弟弟。”一句话说的晋王脸面上很下不去,只得一个劲儿的跟德芳见礼,就算揭过了这篇帐。各人入座后,楚王又缠着德芳讲南方的秩闻趣事给他们听,推辞再三,德芳只得答应了。好贤王,他交游广阔,知道不少有趣的见闻,一个接一个的说给大家听,众亲王从小生长于深宫之中,从未听说过这么有趣的故事,只觉得比说书先生说的还精彩,一个个都听入了迷。德芳见大家爱听,又说了许多江湖侠士的故事,听的太子心惊肉跳的,问道:”贤王弟弟,你在江南的时候莫非连江湖中人也交往吗?”德芳笑道:”怎么会呢!这江湖侠士的故事,不过是老百姓夸大其词,以讹传讹罢了,其实哪有那么多神奇的武功c绝世的秘藉呢!”一番话说的楚王十分失望,道:”这么说来书上说的功夫都是假的了?”德芳笑道:”其实也不尽然,江南盛传有一个叫吴子夫的人,这人轻功绝顶,一蹦能跃过一座房子,老百姓们传的是越来越神,德芳听着也觉得很神奇,一心想拜这位奇人为师,学习他的轻功技艺。后来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在一座深山中访得了他,可乍一见让我失望极了,这吴子夫又胖又脏,再加之醺酒无度,走路都是颤颤悠悠的,跟传说中的侠士实在搭不上边,我疑心手下的人找错了人,就很有礼貌的问他:’请问您是那位一跃过房的轻功奇人吴子夫老前辈吗?’你们猜他怎么回答?”周王被德芳的故事迷住了,急急的问道:”你就甭卖关子了啦!快说吧!”德芳咳嗽了一声,学着一口山西腔道:”额滴大老爷呀,你有所不知,额几年前给人造房子,造了一半,被一条恶狗追,是额顺着竹竿爬上房架,一口气跳了过去正好有个银在房前转悠,看见额掉下来,吓得大声叫:’妈呀,不好!有个银从天而降罗!’”一席话说完,众人哄堂大笑。皇上笑的快受不了了,直叫”要了我的老命罗!”;楚王笑得抱着肚子直喊疼;秦王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周王乐得直拍桌子,笑的连声音也没有了;齐王乐得蹲下身去,晋王要扶他起来,他不停的摆摆手;宣王是个冷性子,此刻也忍不住伏在茶几上大笑;只有太子还好。此刻宫女进来回事,见众主子都笑得跟疯了似的,也不大敢说话,只得站在一边跟着笑。。被太子瞧见了,笑问道:”什么事?说罢。”宫女回道:”回太子的话,东苑的宴席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皇上及各位王爷入座。”太子点了点头,向皇上奏道:”父皇,宴席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入座了。”又道:”贤王弟弟也说的口干舌燥了吧?父皇已命御厨备下宴席为你接风。”当下众人快快乐乐的往东苑而去。 及至东苑吃了会子酒,皇上又命戏班子搭戏台演戏助兴。楚王悄悄的对德芳说:”这德荣班子的戏是顶好的,为了能够随时看上戏,父皇在宫里建了一座小院子安置这班戏子。凡是逢年过节,着这些小戏子来助个兴,图个热闹。今儿父皇是真高兴了,才叫了他们。”德芳暗暗点头。这边厢皇上问周王道:”周王,平时就数你听戏最多,你倒说说看,现在演什么戏好呢?”周王摸了摸头,憋了半晌才道:”要不,就演大闹天宫罢。这戏最热闹好玩了。”一旁宣王说道:”年年过除夕,都演这戏,我早看厌了。”秦王也点头称是。眼看周王下不来台,太子劝道:”父皇,今天贤王才是主角,不如让他自己挑喜欢的戏看吧。”皇上觉得有理,把点戏的红本子送到德芳面前,让他自己挑。德芳翻了翻戏谱,全都是些应景的戏,没什么特别出彩的,两手一摊,笑道:”太子哥哥可是把一个困难的任务交给我了,我选什么戏都不好。”皇上笑道:”别管他们,你只管挑自己喜欢的戏演来。”德芳谢过恩后,说:”不如演一折罢,就看个热闹罢了。”当下皇上招来戏班子的班主,问道:”可会演这折戏?”那班主满面堆笑的说:”会自然是会的,小的班里有一个刀马旦白牡丹,最擅长演这戏。既是王爷们要看,德荣班自然倾力而演了。”皇上十分高兴,随手赏了班主二十两银子,那班主千恩万谢的下去了。不一会,戏开了锣,出来一个漂亮的小花旦,身穿一身素衣,一手持剑,这便是扮白娘子的白牡丹了。这白牡丹确实不俗,翻转腾挪,身手之灵活,丝毫不逊于武生,众人渐渐的看的入胜了。楚王用肘子碰了碰德芳,低声道:”这个白牡丹,是周王哥哥最喜欢的戏子了,平时无事也要召他入王府演几折戏。”说着,用下巴指了指看戏正看的入迷的周王。德芳心里觉得惊异,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只道:”谁没有个僻好的呢,看戏罢。”正说间,白牡丹成功盗得灵芝,突然往皇上和众王爷这边拜了拜,称颂道:”得万岁福泽庇佑,小女子得取灵芝,但愿众位王爷福如东海,贤王殿下得享长寿。”德芳非常厌恶这一套,他认为此种临时瞎掰的祝词,会让戏不精彩,小声的嘀咕道:”装什么乖巧呢,还不如老老实实演戏!”可皇上却很高兴,重赏了德荣班上上下下,又与王爷们行酒令,唱和诗歌,直到凌晨才散了。楚王一把抓住德芳的手,笑道:”弟弟与我年岁相当,免不了要在我府上住一夜了。”皇上笑道:”你可别把你弟弟也教的和你一样油嘴滑舌才好!”楚王连称:”不会的,不会的。”便携了德芳往自己的楚王府而去。 德芳与楚王坐车出宫,直奔那楚王府,楚王的家人知道殿下回来,俱在门口等候着,楚王笑吟吟的牵了弟弟的手,径自走入书房中去,又教人掩好门窗,遣散了侍女们。德芳偷眼打量,见楚王的书房中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随手拿起一本来看,尽是些史书,书上还用红色的蝇头小楷写满了自己的一番见解,德芳暗自叹道:”楚王胸怀广阔,可惜心思还是不够缜密,尚欠火候。”此时,楚王大大咧咧的在书案前坐了,笑道:”贤王弟弟,我有重要的事要与你说。过来。”德芳便放下书,缓行至他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楚王道:”你看我这人怎样?”德芳笑道:”楚王哥哥性格活泼,又深得父皇宠爱,将来必有所成。”楚王长叹一声,道:”’有所成’不是用嘴巴说出来的,况且我是这封王的兄弟中最小的一个,本就处于劣势,不过现在可好了。”说着瞟了德芳一眼,德芳听他的语气越来越不对,大气都不敢出,只干笑了两声。楚王接着道:”你心里一定在想我这个人不知所谓,得寸进尺吧!可你不知道啊,这富丽堂皇的大内就是世上最坚固的牢,你若想在这牢里生存下去,唯只有不断的吃了别人,啃的连骨头也不剩,要不然,就做别人手下的枉死鬼,生在皇室中,是由不得我们选的,如果你不想成为别人成功的垫脚石,那就只有先把别人斗倒。”德芳叹道:”如今太子势力巩固,况且自他监国以来,国家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你拿什么来和他斗呢?到头来还不是功亏一篑?德芳劝您,还是少生点事的好。”楚王不气也不恼,哈哈大笑道:”你真以为太子稳若泰山?在这皇宫中,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怀揣着权力却安安稳稳,无数的眼睛在黑暗中窥伺着他,每行一步都要考虑一下这是不是陷阱什么太子英明,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德芳一下子没话说了。楚王面带得意之色的说道:”我这人最爽快,你若是相信我,想做一番大事业,那只要应承一声就可以了—当然,我绝不会勉强你的。”德芳苦笑着,心里想道:”不会勉强?。。。说的好听,我若是拒绝,今天就跟楚王结下了梁子,今后的日子恐就难过了。”嘴上却说:”德芳信楚王哥哥,今后凡事就听楚王吩咐罢了。”楚王十分满意,他重重的拍了拍德芳的肩膀,大声的赞道:”好!好兄弟,随我来,我把宫中的形势分析一番给你听。”说罢,楚王拿出一张宣纸,挥毫写下了各位亲王的名讳,画了一幅关系图出来,解释道:”前年太子的儿子因病而死,谥号’大孝完德亲王’,身后遗有一子,名叫帧昭,此子年幼,现由太子妃代为照顾。宣王和太子的关系比较密切,他这人性格孤傲,最忌烦宫里的斗争,所以想尽办法投靠太子,以为有了太子这个靠山,从此就高枕无忧了,他本人不擅谋略,太子也不重视他,只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因此,宣王并不可怕。现在太子最大的对头是秦王,秦王尚文,曾经主编过好几套鸿篇巨制,深得朝中一些老酸臣的景仰,与尚武的太子不同,他们两个在朝上各自拥有自己的势力,旗鼓相当。齐王是秦王这一伙的,齐王这人十分灵活,人脉也广,深得秦王信赖。晋王和周王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因为他们两个都是酒囊饭袋,一个专好女色,一个专好玩乐。本来争权之事于我是一点胜算也没有,因为我年纪比较小,幕僚不足,身边也没有一个支持者,难以服众不过现在可好了!你来说说看,今后我们应该怎么做呢?”德芳笑道:”楚王哥哥这是在考我了!诚如哥哥刚才所说,你还’难以服众’,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在朝廷中建立一种威信”楚王点了点头,兄弟两个挑烛深谈,直到天亮了才想起要休息。 且说秦王那边自夜宴之后,也与齐王谈了很久,秦王道:”我看贤王弟弟这个人很活络,光凭他一个人小小年纪的就在江南闯出名堂这一点,就知他是个人才,太子那边,一定自忖是东宫之主,顶多戒备贤王几分,不会纳贤。”齐王会意,笑道:”得,少不了要我跑一趟,把贤王弟弟招进秦王府中了。”秦王点了点头。自出秦王府后,齐王就一直惦记着这事,这天他起了个大早,只喝了顿早茶,就往楚王府中走来。及至楚王榻前,却见楚王和德芳同卧一榻,还睡着呢。齐王心中懊恼,只得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两位弟弟还躺着呐?想是昨儿闹的太过了?”楚王笑道:”哥哥莫要取笑我,按照本朝惯例:皇子只有结婚后方才算成年。我只算个小孩子,不用上朝,日日都睡到三竿才起,实在是懒惯了。”齐王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声:”好福气啊!。。。”又问德芳道:”那贤王弟弟呢?也习惯晚起吗?”德芳笑道:”我倒是习惯早起的,只是这一路上京已经疲惫不堪,再加上昨日高兴多吃了几杯酒,今天有点头痛,实在下不来床。”齐王关切的说:”那可不得了,须得传御医来看看才对了,我看弟弟的脸色,过于苍白,身体是不是有什么不足,平常都吃些什么药?”德芳忙道:”我只是身体弱些,哪有什么病!不过是娇生惯养惯了,吃不得一点苦罢了。”齐王点了点头,道:”那样的话,我今天去御药监领几帖补药出来,帮你调养调养,你看可好?”德芳感激不已。齐王又坐了会,扯了些闲话,实在没什么意思,便告辞了。 这边秦王还在等他的消息,齐王一进门便叹道:”时不与我哪!”秦王问他这是什么意思,齐王道:”我去的时机不对,那贤王与楚王同卧同起,感情甚好,看来这次哥哥的盘算要落空了。”秦王气极,把一柄好好的扇子掷于地上,冷笑道:”楚王?!他朝廷还未去过,就想着要和哥哥们争了?他凭什么跟人争!!这平素里他装疯卖傻装的多好啊,若是他只想明哲保身,我倒还可念在兄弟情谊放过他,现在嘛!是他自己在找死了!”齐王附合道:”楚王年纪尚幼,还不成气候,怎么和哥哥争呢?他根本不足为惧!不过哥哥你也要小心楚王带着贤王倒向太子那一派,到时他们人多势众”秦王不住地冷笑道:”那是不可能的,且不论太子会不会和他们结盟,既然我们已经清楚的知道了楚王要拉帮结派,就要赶在他成气候之前先铲除了他!”一番话说的齐王不住的点头称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8章 珠没江海命多秭(1) 自这天起,楚王日日带着德芳进宫拜见各位姐姐妹妹c贵人妃子,宫中女眷甚多,在每一处喝一会茶,谈几句闲话,就得耗去一天,德芳相貌生的漂亮,人又机灵会说话,很快就讨得了宫里各人的喜欢。就这么忙活了好几日,楚王笑道:”弟弟跟这个皇宫真是很有缘份,你看大家都很喜欢你呢!就有一个人,不知道你愿不愿去结交?”德芳问道:”谁?我初到长安,能多认识一个人总是好的。”楚王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声,道:”这人你不去理她也罢,反正无关紧要的。”德芳笑了:”哥哥这怕是在试我吧?”楚王这才道:”我原说了不要紧,是你自己偏要问的这人就是郑妃娘娘的独生女端秋公主。”德芳一愣,楚王继续说道:”自从你幼年离宫后,郑妃便失了宠,她和她的女儿不得不依靠娘家兄长的照拂而生活,前年上,郑妃故去了,留下端秋一个人孤零零的很可怜不过现在父皇老了,想法也有些改变,比起我们这几个不肖的儿子来,他倒更愿意亲近女儿呢!端秋的境遇这才好一点,不过也只是跟以前相比罢了。”德芳咬着下嘴唇半晌不语,突然,他生气的责问楚王道:”楚王哥哥,我一向敬重你这人办事得体,面面俱到,为什么端秋妹妹的情况这么差,你不早跟我说明呢?!你这不是让世人猜测我与端秋不合吗?!”楚王讨了个没趣,不言语了。德芳恳切的说道:”我的生母早早的撇下我去了,是郑妃悉心的扶养了我四年,我才能长大在我心中,早把郑妃当作是我的母亲了,她的女儿就是我的亲妹妹,按理说我一入宫就该去找她,兄妹团圆,这才是正理呢。”楚王吐了吐舌头,说:”你这些话也只好唬唬我罢了!端秋独自住在撷芳殿里,待会宁成公主那边我一个人去好了,你去找她联络一下感情吧!”德芳十分感激,连着道了几个谢,楚王怕他不识路,将身边的小太监小桂子遣给德芳。 当下德芳由小桂子引着,一路往撷芳殿来,路上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德芳忍不住问道:”小桂子,你走错路了吧?这里倒更像冷宫。”小桂子回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并没有带错路。王爷您有所不知,撷芳殿靠近冷宫,荒凉些也是在所难免的。”德芳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小桂子引着德芳进了一所小院子,房子很浅,只有两进,连个回事的丫头也没有,小桂子一路喊着:”贤王千岁拜访端秋公主!”连喊了三四遍,才有一个小丫头扶着端秋公主自里间走了出来。此时已近夏季,宫里的女眷们都换上了轻便的纱裙,可端秋还穿着春分时的长袖罩衫,内衬一件月牙色的百摺裙,颤巍巍的走了几步路,已是香汗淋漓。德芳见她这副样子很难过,忙抢上一步,扶着端秋坐下,叹道:”我这妹妹果不虚传,年纪轻轻便如此得体,仪态万分,他朝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端秋见德芳颇为面善,说话又悦耳,心里的戒备便去了九分半,笑道:”哥哥这是在拿我开心呢!你看我这个样子,能不能过冬还是个问题”德芳十分讶异,忙道:”妹妹何出此言?”端秋低头不语,反倒是她的丫头一时嘴快,全说了出来:”启禀贤王千岁,今年六月里柳明公主做生日,公主没有可以做人情的东西,无奈之下只好当了冬衣和棉被换点钱买点小礼物”被端秋呵斥道:”要你多嘴!”德芳听着更觉心酸,不由得道:”人人都道公主是金枝玉叶,从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谁能想到竟有妹妹这般境遇的呢?!”这话勾起了端秋的一肚子伤心事,兄妹两个相对垂泪。良久,德芳执着端秋的手道:”妹妹,哥哥我虽不是郑妃所生,但郑妃娘娘待我,就像亲生儿子一样,在我心里,也早把你看作同父同母的妹妹,比宫里其他姐姐妹妹更亲上一层哩!今后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还有我看你这撷芳殿过于破旧,也需要修缮一下,下人也太少了一点”端秋心里感激,忙道:”要哥哥为我打点,端秋心里觉得实在很过意不去,可是,宫里规矩,每一个女眷所能得的东西包括服饰c下人c头上戴的花c零用钱等,都是有一定份额的,现在独独端秋的境遇比他人优渥,岂不是白白惹人嫌?哥哥的好意端秋心领了。”德芳笑道:”妹妹不必如此,昔日哥哥在江南时也攒了一点钱,虽然不多,但补贴妹妹的生活也足够了,再者说了,妹妹的生活已经潦倒若此,还管他人的眼光作什么呢!”一番话说的端秋的心里暖暖的,几度感动的落下泪来。从撷芳殿走出来,德芳立刻着人去市集上买了一些必备品,新的冬衣和棉被,又买了两个机灵的小丫头,送给端秋使唤。端秋从心底对这哥哥十分敬重,满心想着将来若有机会,定要报答于他。 安顿好端秋公主后,德芳心里大为感慨,小桂子问他接下来是要去找楚王呢,还是回楚王府?原来德芳刚回长安不久,还没有合适的王府居住,故一直暂住在楚王府上。德芳沉吟了会,道:”都不必了,你先回楚王那儿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出宫去办。”打发了小桂子,德芳独个坐了马车出宫,车夫问他要去哪里,德芳问他:”你可知有一位钟成鹰钟大夫?他的府第现在何处?”车夫答道:”小的不知朝中有这样一位大夫不过小的可以沿路询问,定将王爷送至钟大人府中。”德芳心中惊疑,心想莫非钟家也败落了不成?更叹道:”本王离京十年,长安人事已非,再也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样子了。”车夫不知该什么话来安慰德芳,只得闭口不言。 车夫沿路问人,兜兜转转了许久,马车方才在一所大宅前停下,德芳掀帘观望,只见空空落落的门前,连个守门的都没有,门匾上都落了层厚厚的灰,连字也辩不清了。德芳长叹一声下车,着车夫去叫门,一主一仆横等了有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人来开门。德芳有些不耐烦了,一挥衣袖道:”走,随我闯进去罢,出了事有我呢!”说罢在前方大踏步的走着,车夫不敢怠慢,忙在后头跟着。德芳径直闯了好几进院落,都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在,直到一个小院子前,门扉紧闭,从里面还隐隐约约的传出人声,德芳料此间定有人在,又着车夫去叫门。车夫走上前,拍了拍门环,粗声粗气的喊道:”有人在吗?贤王千岁来访。”刚喊了一遍,便有一个粗使丫头来应门,慌慌张张的来拜:”参见贤王殿下,我家夫人说,里厢全是女眷,深恐不便,请殿下在此稍微等候片刻,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原谅。”德芳听院子里热闹极了,有搬东西的声音,有走动的声音,还有一个尖利至极的女声训斥下人:”把这搬走!桌椅擦干净点!!”几乎没笑出来,表面上还是寒喧道:”哪里哪里,这是应该的,本王就在此静候了。”少时,两三个丫环簇拥着一位年约四五十的贵妇人走了出来,那妇人款款下拜,向德芳道万福道:”参见贤王殿下,不知殿下来访,有失远迎,还请原谅。”德芳笑问道:”不妨,你是何人?钟大人呢?”那妇人把头深深低下,道:”民妇乃钟成鹰的原配,亡夫四年前就已去世了。”德芳道:”原来是钟夫人,失敬失敬。”钟夫人起身,将德芳让进院子里,陪笑道:”自从亡夫去世后,钟家就家道中落了,府内只剩一干女眷,渐渐的无力支撑钟家这么大的排场,是我遣散了许多的丫环c下人,众人迁在这样一个小院子里生活,以减少开支。”说着让刚才应门的粗使丫环引领车夫下去,好吃好喝的待着。德芳四下里打量,见这院子小的可怜,院中种着一株经年的老槐树,枝叶繁茂,几乎延伸到小楼里,方才虽经人打扫过,槐树后还是堆着不少杂物,有八仙桌,有茶几案,甚至还有一些卷轴。德芳不解,指着那一堆东西问道:”钟夫人这是要搬家?”钟夫人心中难过,可还是不得不答:”乞禀殿下,这是准备拿去当铺变卖的东西。”德芳”喔—“了一声,便再也不问了。与钟夫人一道入了客厅。德芳本欲按主宾之礼坐在下首,可钟夫人一再推辞,将德芳尊为首坐。不一会,便有丫环上了茶。德芳拿过茶杯,手指都给烫麻了,便放在身旁的矮几上凉着。他环视客厅,这里倒是收拾的挺干净,就是过于朴素,一点也不像个大夫的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9章 珠没江海命多秭(2) 德芳叹道:”钟大人去世后,钟夫人一定吃了不少苦吧?这小院子哪像是大夫家眷能住的呢!十年前,是钟大人上谏圣上将我安置江南,这份恩情我从来都没有忘记,本来此次进京,我应当马上来府上拜访,谁想被一大堆杂事缠住了真是不应该啊!”说罢以袖遮面,洒下两滴泪来。钟夫人一惊,这才想出十年前那件事,忙离座朝德芳下拜道:”本来民妇应当恪守闺阁,没有说话的余地,可钟家已败落如斯,民妇惟有腆着脸恳请殿下帮忙了!”德芳大感意外,忙把钟夫人扶起来,此时,钟夫人早已是泪流满面,她非要德芳答应帮助钟家才肯起来,德芳没办法,只得答应了,钟夫人这才回到座位上,缓缓地道:”亡夫在世之时,钟家家境宽裕,风头一时无两,民妇又为他生了一儿一女,生活幸福美满。四年前亡夫撒手人寰后,我那不肖子凭着他父亲的一点阴泽做点小官,本来一切都很平静,谁知这孩子吃醉酒后打伤了两江总督的儿子,我儿子丢了官不说,还引来朝廷追查,又是抄家,又是抓人的,我们钟家从此败落。事情发生后,我那不肖子投江自尽,钟家只余一干女眷,钱财散的更快。民妇尚有一女,字香燕,今年十六岁,从小患有严重的偏瘫之症,天生无法行走,只能躺在床上,这几年家境中落,没钱给她医治续药,眼看她的性命就要走到尽头,殿下!钟家只留下这一脉香火,请殿下大发慈悲,帮我们一把吧!”钟夫人说着说着,愈发激动,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德芳瞟一眼身旁的茶,已不似刚才呼呼的冒着热气了,从容的拿起茶杯浅啜一会才道:”不知香燕可有人家了?她的教养如何?读过,会做针指吗?”钟夫人一愣,道:”有谁会娶一个没落人家的瘫子呢!香燕还没有人家,不过她天资聪颖,读过许多书,更可做诗,就是近年来病情严重,手根本拿不住针,不能做女红。”德芳听罢赞许的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好,我琢磨着我能帮的也极有限,眼下最重要的是给香燕找一个好人家,等她病好一点了,再把她嫁出去,这样钟夫人老来也有个依靠不是?”钟夫人感激的说:”如果是这样,那最好不过了,可有谁会心甘情愿的娶一个废人呢!民妇早就对这件事死了心,只盼着上天垂怜,能让我那可怜的女儿病好一点,我与她母子相依为命罢了。”德芳摆了摆手道:”不碍事的,这件事就让我来办对了,钟夫人,你可要做好准备,香燕随时可能嫁入王侯之家。”钟夫人大吃一惊,德芳继续说道:”钟夫人,钟大夫生前于我有恩,我理应照顾好他的女儿,我一定会尽力给她找个最好的归宿的。”说罢拍拍衣袖,站起身来,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回去了。”钟夫人必恭必敬的将德芳送出大门外,自回府中不题。 出了钟府,德芳直奔楚王府中,及至书房外,正撞见小桂子给楚王回事,楚王笑道:”你这是到哪儿去了?老半天没个人影,柳明公主六月份要做生日了,你倒说说看,我们这做弟弟的,送什么礼好哩!”德芳笑道:”公主做生日,无非是送些绸缎c玩物罢了,我还有一些江南特有的名贵丝绸,哥哥要不要?”楚王摇了摇头,道:”年年公主们做生日,都是送的这些,忒俗,我想着还是要另辟稀径,送点什么雅致的东西才好。”德芳想起端秋困难的处境来,心想往年她的生日不知是怎么过的,不禁有些感慨。楚王见德芳面有异色,还以为他生气了,握着他的手笑道:”你看,我不过就是这么一说,柳明公主在父皇面前还算是说得上话的人,她的生日难免要多花点心思。”德芳顺口应承道:”是。”又望了望四周,笑道:”哥哥,我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哩?”楚王向小桂子使了个眼色,小桂子立即退下了,等他去的远了,楚王这才问道:”什么事?尽管说罢。”德芳清了清嗓子,道:”历来争储风波,最为险恶。由目前的形势来看,最有能力与太子争的只有秦王这一支,我们不妨坐等渔翁利,对外,不参与太子与秦王的任何斗争,对内,楚王哥哥要尽快建立起自己的威望,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眼下,哥哥最大的不便之处,就是还未婚配不能上朝,无法掌握朝廷最新的动向。”楚王见他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得叹息道:”你的建议我不是没考虑过,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德芳笑道:”眼下就有一个合适的,娶了她,能助你提升声势,而且决不会给你添麻烦。”楚王见他说的很有把握,两眼一亮,高兴的问道:”竟有此等好事?是哪家的姑娘?”德芳缓缓的道:”是昔日钟成鹰钟大夫的独生女,钟香燕小姐。钟家小姐年方十六,知书达礼,人所称道,只因天生残疾,无法下床活动”楚王不等德芳把话说完,惊讶的问道:”瘫子?!这样的人娶进门有什么用处?!”德芳挥了挥手,道:”娶钟家大小姐进门,并不是为了借助她的娘家发展自己的势力,而是为了给天下人做一个表率,志在赢得声望而已,况且她瘫痪在床,就不会成为其他人贿赂的对象。”楚王不禁道:”我听说你与钟家颇有渊源,只怕是你娶了她会更顺理成章罢”话音未落,德芳立即答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就为着楚王哥哥还未婚配的缘故,我这个做弟弟的先成亲了,于礼数上总是不合。既然哥哥也是这个意思,那我明天就进宫向父皇请婚。”一番话说的楚王目瞪口呆,心想:好一个机灵乖滑的贤王!满面堆笑的道:”那我就先恭贺弟弟了!” 第二日,德芳好好的梳洗了一番,入宫晋见圣上。老皇帝听说钟家小姐是个瘫子,怎么也不同意这门婚事。德芳动情的说:”父皇,给皇子选择正妻不应贪图美色,而应选择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也不应贪图她娘家财大势粗,这样将来只会造成外戚弄权的混乱局面。不错,钟家小姐是有疾在身,但昔日钟大夫与我有过一段渊源,我曾答应过他日后若有回京之时,定要报答于他,如今钟家败落,只剩下这一个孤女,我有心帮助她,却又怕男女有别,毁了她的清誉,害她被人说是攀龙附凤的世故女子,因此,我唯有堂堂正正的娶她进门,这样才能完成我对钟大夫的承诺。难道父皇是要我做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让天下人都瞧不起我吗?!”皇上见他说的都是大道理,难以反驳,唯有含着泪赐下了这门婚事,又说:”我儿真乃重情重义之人,传令下去!贤王的婚礼一定要办的风风光光,朕要让天下人都称颂贤王之德!”德芳长出一口气,忙叩谢皇上。 皇上赐婚的召书来到钟府,钟家上下无不鼓舞沸腾。钟夫人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有做王妃的命,震惊之余更是对贤王的为人赞不绝口。此事一传十,十传百,那昔日背弃钟家的亲戚们听说了,又腆着脸重来攀附,钟家门前重又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皇上本就觉得对德芳有所亏欠,如今德芳大婚在即,他唯有下旨在长安城内建造一座豪华的宫殿供德芳居住,宫殿内所有的摆设都按照德芳在江南所居的南清宫所建,楼台亭阁,蜿蜒小溪,真乃世外桃源。约有半年吧,宫殿交付完工。皇上亲笔给宫殿提匾:“南清宫”。 婚礼这天,德芳一行从南清宫出发,乘一辆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的双层马车徐徐而行,夹道上聚集了百姓无数,所有的人都很好奇:这位传闻中的王爷究竟是什么样子。及至侍女们揽起马车上的竹席,德芳双手笼袖钻进马车中危襟正坐,他雍容高贵的姿态深深烙印在了人们的心中,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人们情不自禁的呼喊着德芳的封号,漫天的彩带飞舞着,其情其景,不得不说是赚人热泪。迎亲队伍因为百姓络绎不绝的涌上街道,不得不放慢行进速度,直到将近下午的时候,德芳一行才来到了钟府门前,钟夫人一早迎了出来,今天她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喜服,笑容满面的招呼着列位来宾。 喜婆引着德芳入了钟香燕的闺房,只见不大的床上,钟香燕穿着华丽的新娘喜服,安安静静的躺着。因常年卧床,她的身材异常瘦削,甚至开始萎缩,比起她包裹在华丽的服饰下干瘪的身体,她枕在玉枕上的头显得异常的大。更兼皮肤苍白,两颊凹陷,唯有那双眼睛在转动的时候,才能证明她是活着的。香燕听见有人进来,转动着一双大眼睛往德芳这边望来,德芳见她这个样子,心中老大不忍,便向她绽放了一个笑容。香燕看到了德芳的笑容,心中的不安也消散了,立刻回报一个虚弱的微笑。此时,喜婆忙来香燕床沿,将她扶了起来。德芳见此,忙问道:”这是在干什么?”喜婆答道:”扶起小姐,陪同王爷上马车回南清宫呀。”德芳皱了皱眉,道:”不必了,我来。”说着,拨开喜婆,亲自抱起香燕,大踏步的往门外走去。 香燕躺在德芳的怀里,在众人的艳羡声中,离开了她从未走出过的钟家。钟夫人见德芳这样爱护自己的女儿,感到很欣慰,忍不住偷偷的抹泪。香燕的眼睛留恋的停在德芳皓月般的脸庞上,突然说出了她见德芳以来的第一句话:”夫君。”本来只是喃喃的低语,岂料德芳竟听见了,开朗的笑道:”是,小燕?”香燕吃了一惊,忙把头埋进德芳胸前,羞的再也不说话了。 德芳将香燕抱上马车,并没有让她坐在自己旁边,反而让她舒服的平躺着,把头枕在自己腿上。香燕知道这于礼不合,挣着要起来。德芳将一根食指按住香燕的嘴唇,轻轻的道:“莫说,你的身体不能坐,别管那些虚礼,出了事有我呢。”香燕心里感动,嘴上仍说:”可我不想让人看见我这种样子”德芳笑道:”无妨。”接着命令侍女们将四周的竹席全放了下来,将车里遮了个严严实实。香燕这才放下心来。民众们的欢呼声透过竹席送进香燕耳中,香燕高兴极了,两颊之上竟泛起了红晕。德芳神秘兮兮的笑道:”你看。”说着轻轻掀起席子一角,让香燕看那一张张一闪而过的充满喜悦的面孔,”他们都是为你而欢呼的。”德芳诚恳的说。香燕只将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望着德芳,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婚后,德芳将钟夫人接进南清宫居住,奉之如亲生母亲,天下人对贤王之德有口皆碑,不断的有儒生写美丽的诗篇赞美贤王娶钟香燕的举动,称这就是孔圣贤所倡的仁义,长安之中,就连三岁的黄口小儿也会唱赞贤王的童谣。德芳的声势扶摇直上。楚王知道后,只冷笑了两声,称病不参加弟弟的婚宴。皇上见时机已到,又下一纸诏书,赞德芳有忠君之贤,一诺千金之贤,孝敬长辈之贤,宽以待人之贤,严于律己之贤,恪守君臣之礼之贤,礼让兄弟之贤,对发妻恩爱疼惜之贤,凡身为一个皇家子弟应有的贤德,全聚于其一身,是以改封号为“八贤王”,即日起便可上朝参议朝政,其妻钟氏封为一品诰命夫人,追封其父钟成鹰为护国侯,立庙祭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0章 无辜红颜枉送命 (1) 德芳得到了走上朝堂的机会,又因为娶了钟香燕为妻而名声鹊起,却没因此而放松警惕,而是先去了楚王府上拜访。 楚王听说是德芳来了,笑吟吟的出来相迎,人还未到,嘴里先嚷嚷着:”哎呀,新郎官来了!稀客呀稀客!” 德芳等楚王迈进门槛,方才起身相迎。两人分主次坐了,楚王执着德芳的手,满脸愧疚的道:“弟弟啊,前些日子你要结婚,我本想着一定要送份像样的好礼亲去贺你,谁成想那天偏生我病了,你不会怪我吧?”德芳笑道:”怎么会呢,楚王哥哥是兄弟们中最体谅我的一个了,现在你遇到了难处,做弟弟的当然也要体谅一下你,如此才是兄弟嘛!”楚王笑而不答。 两人寒暄了一会,又有侍女鱼贯而入奉茶。楚王向德芳介绍道:”这个是极品的铁观音,年前父皇赏我的。你来品品看?”德芳依言浅啜一口,果然是好茶。他放下茶杯,笑对楚王说:“哥哥,我有一件要紧的事要与你说。”楚王头也不抬的,只顾低头吹着从茶杯里冒出来的热气,道:“说。” 德芳“啪”的打开扇子,送到楚王眼前来,徐徐地扇着为他凉茶。楚王这才抬起头来看他。德芳苦笑着说:“哥哥这怕是在怪罪于我吧?没错,从表面看来,德芳现在是比哥哥强,因为我能上朝,且父皇还重新赐予我一个封号” 楚王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德芳,让他说下去。 德芳长叹一声,继续道:“其实呢,德芳入京不久,即使现在能上朝议事,也只是站在朝堂上充当一个摆设,根本插不上一句话。况现今有太子监国,还有一众跟过父皇的老臣们辅政,我一个年不过十五的少年人,能起什么作用?” 楚王见他说的在理,心中也有些原谅他了,但外在依旧表现的很强硬,冷笑道:“这个恐怕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吧?” 德芳不气也不恼,依旧笑着:“哥哥,你对德芳好,德芳当然不会辜负于你。当日我已答应过要与你同一阵线,与你一同谋事,就决不会抛下你独享荣华。我想着现在只有我名声大噪,心里颇为不安。所以特意来到此与哥哥说明:我这么做,并不是背弃于你,而是为了哥哥的大业作准备。” 楚王眉毛一挑,脸色不知不觉间已有缓和,道:”此话何解?” 德芳进一步说道:“哥哥,现在朝中只有太子和秦王两支力量,如果哥哥的势力发展的太快,势必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先除之而后快。所以,哥哥欲图大业,必须隐蔽的发展你的力量,使自己处在如同晋王c周王一般不会引起嫌疑的位置上。然而在朝堂之中,必须有一个能在关键时刻助哥哥一臂之力的重臣,因此我才千方百计的选择婚姻好和其他亲王一道上朝议事。” 楚王见德芳言语之间,竟全是为他着想,不禁有些后悔当初称病不参加弟弟婚宴的轻率举动,感动之余,两眼湿润的说:“弟弟所言不虚,反而是我这个做哥哥的,鼠目寸光,实在太不应该了!。。。对了,德芳,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德芳并没有马上回答楚王的问题,他先喝了两口茶润喉,才道:“朝堂那边,我想暂时不会有人听从我的话,我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可以为天下立功c向天下人证明我们的机会!” 楚王点点头表示同意,说:“可这样一来,大家都会把目标指向你,到时我在明,敌在暗,你不就危险了吗?”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护身符。”德芳笑道。 “护身符?” “对。” “你已经有办法了?” “” 德芳笑而不答,只道:“哥哥,这些小事都让我来做,你应该广交天下贤士,招兵买马,早作准备才是。” 楚王忙笑道:”这个自然。” 兄弟两个畅谈到华灯初上,楚王还欲留下德芳吃晚饭,被德芳挽拒了:”香燕还等着我回去呢!她现今唯一的乐趣就是和我说说话,我实在是不忍让她失望啊!”楚王听后大为感慨,关切的道:“这么一想,弟媳也是一个很可怜的人呢!对了,你有没有召御医给她诊病?”德芳脸色黯淡下来:“昨天就已召过陈太医来看过了,他说香燕这个病由来已久,治是治不好的,不过因为在家的时候没有好好的医治,导致病情愈发严重,现在也只能开些补药让她调养,延些时日罢了!”楚王颇为惊讶,说:“我府上还有两支高丽进贡的百年人参,让弟媳调养调养吧!明天我派人送到南清宫去。”德芳心中十分感激,连忙道:”那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啦!我在这代香燕谢过哥哥了。”说着就要鞠躬,被楚王一把扶住:”我俩是兄弟,不必这么客气。” 楚王亲自将德芳送至车上,看着他的车驾远去了,这才转身回府。 许是上天见怜吧,德芳所盼望的机会很快就来到了:今晨,八百里快骑送来了一封加急战报,称登州陈啸已经朝南称帝,定国号为隋,自立为大隋始祖太皇帝。朝堂之上一片哗然,大臣们纷纷遣责陈啸的做法,太子挥了挥手,制止众臣没完没了的骂声,冷冷的道:”诸位还是说点实际的话吧,比如怎么灭了这个反贼!”此言一出,朝堂上反而没了声音。 御史大夫张汝子出列道:“登州北接长江,南靠峻岭,易守难攻,历来是我天朝在边关上的储粮之地,是除了边关营哨外的第二道防线,陈啸本是一个运粮兵,颇有军事才能,我们若是冒然派兵讨伐登州,陈啸一定会严防死守,采用拖延战术,消耗我军力量,这样一来,边关不稳,不就是给了虎视眈眈的辽国一个绝佳的进攻机会吗?如今朝中最倚重的李楠老将军又卧病在床,一时之间,我方一没有良策出奇制胜,二没有良将领导士兵,很难有把握战胜反贼。” 张汝子言毕,长安令也出列奏道:”禀太子监国,微臣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切不可被愤怒蒙蔽了眼睛而做出错误的判断。” 其他公卿也纷纷出列表示附议。太子来回踱了几步,问道:”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建议了吗?”长安令喃喃的道:”太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太子气愤至极,大骂一声:“混帐!!”将八百里加急战报往长安令脸上狠狠的掷去。“陈啸小贼都敢自立门户了,可我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人愿出兵领战,还满口的’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好,你们就给我待在朝堂上好好的计议计议,想不出一个好的解决办法来,就别回去了!”说罢拂袖而去。 太子来到大殿后方的一个小房间中,往几案前一坐,随手拿过一卷书来,竟看上了。身边的太监急了,有胆大的,奏道:“太子殿下,文武百官可都还在朝上候着呐!”太子头也不抬的道:“让他们去商量!等有了结果你再来通传。”太监又道:“可秦王他们呢?殿下自己走了,他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太子闷哼一声:”他们也是这国家的一员,在朝堂上,我是太子监国,他们就是我的臣子,必须臣服于我。你不必大惊小怪。”太监见太子把话说绝了,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让小太监们多注意点朝堂上的动静罢了。 这边厢秦王他们也一同被拘着,周王已经连打了三个呵欠,宣王看在眼里,冷笑道:“周王若是累了,就先回去罢。太子那边我与他说。”周王没听出宣王话语中的讥讽之意,反当了真,向宣王唱了个诺:“那就有劳哥哥了。”竟真个兴高采烈的走了。秦王一直站着闭目养神,一语不发。齐王见德芳神色凝重,似有心事,笑问道:“德芳,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德芳吓了一跳,忙回礼道:“没有,只是在想些心事罢了。”齐王长叹一声,道:“太子哥哥也真是的,他向大臣们发脾气,却连累我们受这活罪,你看那些大臣一个个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杂乱无章,我看今天这事还真难了呢!”此时陈大夫出列,高呼道:“臣有一计,不知当否。”秦王突然睁开眼睛,将陈大夫唤到身边来,问道:”陈大夫有何高见,可否先说与我们兄弟几个听听?”陈大夫答道:“回禀诸位殿下,想那登州虽一时难以攻陷,但它毕竟只是一座小城邦,微臣认为,可将离登州最近的泰州c郑州的人民全部迁徙,实行坚壁清野之策,不出一个月,登州城内粮草耗尽,军心涣散,我军将不战而胜。”众亲王听罢半晌无语,不多时,陈大夫被召入后见太子去了,德芳方才叹道:“又有人要倒霉了啊。”果然不出一柱香的时间,陈大夫被两名小太监倒拖着从众臣的眼前被带走,大太监王贵迈着方步出现在大家面前,尖着嗓音说道:“太子有旨,陈氏大夫无德无才,枉居大夫之职,现将他革职,驱出长安。众臣还有什么好的计策,可再来通传上禀。”众臣哗然,谁也不敢枉自向太子献策,深怕落得个和陈大夫一样的下场。 时至晌午,太子依然没有散朝的意思,众臣正当不知该如何自处之际,又来了一道八百里加急的文书,太子从后面的房间里踱了出来,迅速地浏览了一遍文书,不住地冷笑着,对众臣说道:“此文书乃陈啸亲笔,他自称大隋开国始祖大皇帝,要求与我天朝建交,并每年上缴一定的绢匹c贡品,奉我朝为上国,众卿以为如何?”一时间众臣也都傻了眼,他们绝料不到陈啸会变得这样快,有不少人想劝太子接受陈啸的朝贡,但一想到被拖出去的陈大夫,这些人还是把已到喉咙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德芳听到太子的话,却是面泛喜色,他眉开眼笑的出列,微微向太子鞠一躬后奏道:“臣弟恭喜太子殿下,贺喜太子殿下,陈啸之乱不久将除。” 太子皱了皱眉,道:“喜从何来?你怎知陈啸祸乱不久矣?” 德芳依旧笑着说:“禀太子殿下,在德宣年间,因为登州连年闹水灾,粮食短缺,饿俘遍地,而登州本身作为边关将士储粮的重地,有不少粮食从全国各地运至登州,按律军粮是不能够用来济民的,而按臣弟所知,连年来派往登州的赈灾大使,不仅私吞赈灾款,而且他们中的大多数并没有亲去登州,只是在泰州稍作停留就回朝了。一边是满城的难民,一边是被装的满满的粮仓,陈啸抓住机会,引领几个弟兄开粮仓济民,杀登州刺史,赢得了登州百姓的爱戴。后他又自立为王,使得登州渐渐成了一个无人管治的贼窝,而皇上此时并没有对登州采取强硬的措施,而是采取招抚的办法,并另设运粮道路,这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贼寇的气焰。导致此贼竟敢在天子脚下自立国号,分裂国家。 登州之乱,可说是官逼民反的典型,陈啸一开始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但他并没有严于律己,勤奋的处理政务,反而开始大兴土木,建造豪华的宫殿,强抢民女为妃,纵容手下亲兵烧杀抢掠,并增加谣役赋税,为自己的加冕大典作准备。当年他开仓济民的那点民望,早已消耗殆尽,老百姓吃不上饱饭,登州人心涣散,士兵的纪律十分败坏。此举可谓应了一句话: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 更为可笑的是,陈啸此贼刚当上一天皇帝,就开始不图上进,妄图用上贡的方式,免于朝廷的讨伐,做一世的安乐皇帝。此刻他已经不复当年那个敢作敢为的草莽英雄了,他只是一个贪图享受的昏君罢了。要对付此种人,最为容易。” 德芳为太子理清登州的形势后,献策道:“我们可以先假装着答应陈啸上贡,为表示诚意,甚至还可以派一位公主和亲,用来麻痹陈啸,使他掉以轻心。我们在公主的随嫁队伍中可以大做文章,挑选武功高强的侍卫三百名,一百名作轿夫打扮,两百名打扮成戏子,沿途吹拉弹唱,再选两百名侍女,在她们的身上都绑上火药。当公主的随嫁队伍一路歌舞升平的抵达登州后,一定有一番盛大的典礼,等到夜深人静之际,侍女们引爆身上的火药制造混乱,侍卫们潜进陈啸的宫殿大开杀戒,此时登州城内必定大乱,另派两千精兵一路尾随公主,待登州城内开始混乱后,开始发动攻击,届时内外夹击,最迟一夜就可拿下登州。” 太子听完了德芳的计策,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忙问道:”八贤王似乎对登州的形势十分了解,你是从何而知这些情报的呢?” 德芳从容的答道:“国家大事,匹夫有责——何况我是皇室成员呢!这些事都是臣弟与当朝老臣们商讨的结果。”说完还扫视了一眼群臣,但无一人敢应。 听完德芳的解释,太子仍有疑虑:”此计甚妙,可两千精兵要藏到哪去,才能不让陈啸一党发觉呢?” 德芳笑道:“两千精兵可先于公主一行出发,分两路从登州后方行进,于登州南方的峻岭中汇合,借着夜色悄悄在登州城外布阵,形成包围之势。就等城内一有动静便开始进攻。” 太子赞许的点了点头,爽朗的笑道:“我朝内有你这样的贤臣,天下无忧矣!”言毕当着众臣的面下旨,按照八贤王所献的计策去办。大将的人选,就定下长安令建议的李楠将军的次子李秀。不日即将出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1章 无辜红颜枉送命 (2) 朝堂之上的变动没能逃过后宫的耳目,平时颇受皇上宠爱的公主们听说此事,都害怕自己会被选为和亲的人选,纷纷来到父亲的榻边,哭着闹着说不想离开父亲的身边。皇上也不舍得让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儿们去做那种事,可他心里也明白德芳的计谋可能是解决登州之乱的最好方法,况且他也不忍让德芳为难,正在两难之际,德芳下了朝后径直来到皇上的养心殿,只见殿内挤了一屋子的金枝玉叶,人人都拿看仇人的眼光看着他,有胆大的不时奚落几句:“八贤王自从大婚后就鲜来宫中走动了,我还以为您早忘了有我们这帮姐妹呢!怎么着,登州造反,您就想起我们这些姐妹来了?”其他公主纷纷附和,这个道:“大臣们都在做什么呢?遇到这种情况,不就是应该有大臣出列自愿领兵讨伐反贼的吗?!”那个道:“太子哥哥也是的,他日理万机,许是忙昏了头竟然赞同这种方法!登州造反,我们不仅不讨伐他们,还要派公主和亲,我天朝的威仪何在!”公主们你一言我一语,德芳既不反唇相讥,也不给脸色看,只见他慵懒地斜坐在椅中,只顾着低头喝茶。公主们见他不理应,一个个更来劲了,说话越来越过分,皇上有些听不下去了,怒喝一声:“够了!”公主们不甘地住了嘴,皇上无奈的对德芳道:“德芳,你看这件事能否从长计议?”德芳听罢此言,倏的站起身来,朗声道:“父皇!万万不可!登州的形势,相信父皇比任何人都明白。从小我们的老师就进行教导我们:身为皇室成员,并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相反,我们的身上肩负着沉重的使命,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应为天下表率,百姓们通过仰望我们的举止,才知道什么行为是允许的,什么是十恶不赦的。作为皇室中的男儿,我们应当辅佐太子处理各种繁锁的政务,适当之时为他分忧,成为巩固天下的一块基石;而身为皇室中的女儿,最光荣的任务是成为联系天朝与番邦之国的友谊之桥,或者帮助皇帝巩固他和功臣之间的关系,公主虽不幸,但她的牺牲能换来天下的太平,而你们!—”德芳指着在场的公主们,怒斥道:“你们的心中只有自己,你们在乎的只是自己能不能过上奢侈放荡的生活,有你们这样的公主,才是我们天朝的大不幸!!”公主们气的眼歪鼻斜,可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德芳斜了她们一眼,在皇上面前从容地跪下,道:“父皇,儿臣早就不指望在座的各位尊贵的公主能为国牺牲,儿臣的妹妹端秋公主拥有比她们更广阔的胸襟,她愿意完成这一神圣的使命。”其实皇上已经不大记得有端秋这样一个人,可此举既然能堵住在场所有公主们的嘴,他又何乐而不为呢?因此马上下令,封端秋公主为和硕公主,即日起起程赴登州和亲。 圣旨一下,登州收到朝廷和亲的诏书,也有人怀疑天下哪有这等好事,劝陈啸要提高警惕,只恐其中有诈,陈啸却不以为然的说:“历年来朝廷对我们登州的事宜不管不顾,想当年寡人还只是一个运粮兵的时候,看惯了边哨营里的乌烟瘴气,那些将士们身负守关之职,却人人玩忽职守,在营哨里设赌局,强抢民女作军妓我想此等朝廷气数已尽,这正是他们懦弱的表现!”拒不采纳臣下的忠言,只下令登州内张灯结彩,迎接公主不题。 送亲队伍起程的这一日,所有的亲王c公主都来观礼,端秋瘦小的身体难以承受厚重的新娘礼服,由两个宫女扶着,一步步艰难的往车辇走去。端秋在车内坐好,宫女们放下四周的竹席子,端秋的脸刷的惨白,她不顾一切的撩起车帘布,恰好看见德芳身穿朝服,低着头站在一旁,端秋探出大半个身子,不停地向德芳招手,哭喊着:“哥哥!救我!!我不想死”此时车已起程,随侍的宫女们忙把端秋扶回车中,口中不停的念叨着:“公主,请注意凤仪。”不一会,端秋的马车已经走出百丈远,人们还能听到端秋的哭声。送亲队伍走远后,楚王悄悄瞟了德芳一眼,只见他宁静的伫立一旁,嘴角边还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竟害怕起来,心想:”那日小桂子与我说,德芳将端秋当作亲生妹妹一样看待,人前人后,周到体贴。我还以为他不计较端秋乃郑妃之后呢!现在看来他竟是一直记着这份仇,直到今天才借国事来报怨这是何等奸险之徒啊!!” 端秋走后,德芳日日立于长安城的城门之上,遥望着登州的方向,等候从登州来的侦查兵们,好在第一时间掌握端秋一行的动态。楚王颇为不解,这日也登上城门,笑道:“弟弟天天待在这里,是为端秋公主担心吗?”德芳回眸笑道:“不是。我是恐事情有变。”楚王更惊奇了,问道:“按照你的计策,拿下陈啸指日可待,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德芳叹道:“事情是可以计算准确的,但是人,是无法计算清楚的。”楚王疑惑的问道:“你的意思是?”德芳遥望着天际,苦笑道:”哥哥呀,这是一道坎。若是我跃过去了,以后的事情都好说;但要万一我过不去,请不要放心,父皇再怎么怪罪,也不会怪到你的头上。”楚王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寥寥的嘱咐德芳几句:”傍晚有风当心着凉。”便借故下了城门。 最令德芳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日日掐着手指计算李秀的两千精兵行军的速度,按照事先的计划,李秀的兵马应先于端秋的送亲队伍三日到达,隐蔽于山岭之中,可奇怪的是,李秀领兵走出长安后,越是临近登州,他的行军速度越慢,德芳派去催李秀的信使也全都石沉大海。按照李秀这样阅兵一样的走法,他不可能按照计划的日子到达目的地。一面是军情如火,另一面朝廷上却是平静如水,德芳心知有人故意在阻挠他,气愤不已。 当晚,德芳从后门进入楚王府中商议此事。两人刚坐下,德芳就开门见山的说:”哥哥,朝中有人在妨碍我们,此人暗中与李秀勾结,要他故意拖延时日延误军情!照这样下去登州一役必败无疑!”楚王大吃一惊,道:”何人这样大胆?!”德芳道:”现在不是坐着猜测那个人是谁的时候”正说话间,有一名清瘦的年轻人翩然而降,跪倒在花园中,向德芳抱拳道:”禀王爷,我已查清,李秀他们停留在离登州约有三百里远的一个小镇上,按兵不动,想是要等到登州城内的人动手后再赶赴登州,这样一来此战必败。”楚王指着园内的年轻人道:”这是何人?!”德芳笑道:”哥哥莫惊,此人乃我属下,名叫青云,还有一个叫白鹭的,正在登州城内刺探军情。不瞒哥哥说,当年小弟在江南曾拜一位高人为师,学得一身好本领,只因师父不好江湖争斗,他这一个武术门派竟连个名号也没有。白鹭,青云都是那时候的师兄弟,我出师时,师父曾告诫于我,非关键时刻不能显露武功,所以我才大胆欺瞒于你。此次我就是来向哥哥借汗血宝马一用一一我打算亲去登州处理此事。”楚王担心的问道:”那样岂不是太危险了吗?!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德芳听罢哈哈大笑:”我们朝中无人,且那个阻挠我们的人,极有可能是太子或秦王,在这种情况下,有谁会站出来帮助我们呢?”楚王见他去意已决,只得着家人牵来那匹汗血宝马,德芳摘下金冠,换下蟒袍,露出一身灰色便装来,他纵身上马,向楚王笑道:”小燕还有赖哥哥照顾了,我去矣!”说罢抽马而去,青云一声不吭的起身追去,他奔跑的速度竟然不亚于马匹,突然,他长啸一声,平地而起,人已倏忽间不见踪影。 德芳日夜兼程赶往李秀所在地,青云在他前方引路。不消四日,已经到达目的地,德芳掐指一算,还剩七天,李秀的军队要赶往登州绰绰有余。他不禁吁出一口气,情绪放松了许多。青云问道:”王爷,您想怎么处置李秀?”德芳从袖中取出他的印章,扔给青云,道:”把这个给李秀看看,如果他还不就范—“说着,德芳拍了拍缠在腰间的银色腰带:”我的九尺钢鞭候着!”青云点了点头,将印章往怀里一揣,暗自使力,拔地而起,脚尖轻点几处房梁,人便去远了。 不一会,李秀由几个将领簇拥着,哆哆嗦嗦的赶来,一见到德芳,倒身便拜,口称:”罪臣李秀,参见八贤王。”德芳沉声道:”你也知自己有罪?还不快下令拔营行军!”李秀还有几分犹豫,支吾着不愿下令,德芳一下子便火了,他解下腰带,抖落长布,现出一条银光闪闪的长鞭来,手腕轻轻一转,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叭”的一声将李秀的头盔劈成两半,吓的李秀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止住。德芳扬鞭击打地面,扬起灰尘无数,怒喝道:”众将士听令!即日起尔等拔营赶赴登州平乱,敢有违命令者,如此盔!”众人见这位王爷形容威严,说话掷地有声,没有一人敢不从,李秀一众见大势已去,只得灰溜溜的跟在大军中。 德芳顾不上休息,亲领两千精兵从登州大后方行进。刚一入峻岭中,便有不少士兵中机关而死,才一日,死在机关下的精兵竟有四十余众。李秀不得不奏请德芳,询问应对之法。德芳背着手走了两三步,沉吟道:”陈啸老贼也不是傻瓜,他早就让人在这峻岭中布下了重重机关,以防朝廷从后方包抄若是强行前进,只恐我们还没来得及与城内的人配合,就先死在这深山中了。”李秀见机忙奏请按兵不动,德芳挥了挥手,道:”不可!”接着下令,把在机关中受伤的士兵们都聚集在一处,强迫他们在大部队前方行走,以探机关。终于在登州城张灯结彩,举行婚庆大典的时候出山。此时德芳一行已损失了百余名精兵,借着夜色的掩护,远远的埋伏在登州城外不题。 且说这夜登州城沉浸在一片醉人的歌舞声中,公主的送亲队伍沿途演戏,吸引了数以万计的登州百姓驻足观看,陈啸本人更是得意之极,下令全城同庆,城内的彩灯更是亮如白昼,花炮声不绝于耳。宴至三更时分,陈啸已有六分醉意,朝上众臣醉倒的也有过半,隐藏在公主的侍卫中的白鹭见时机已到,一声令下,众兄弟杀将开来,宫女们引燃身上的火药,爆炸声被花炮声所掩盖,身在禁宫中的陈啸竟毫无知觉,依然醉倒梦乡,直至宫门外火光冲天,奴婢们四处择路而逃,陈啸才睁着一双醉眼问道:“宫外何事吵闹?”便遣一名近臣去一探究竟。这名近臣刚刚迈出宫门,就被白鹭所杀。白鹭成功的引发宫内大乱后,向空中放了一支五彩烟火,向埋伏在城外的军队报信。 这边厢德芳看到绽放在夜空中的暗号,大喜,忙命士兵们大举进攻。那守城的卫兵们一个个放松警惕,乃一群乌合之众,并没什么像样的抵抗,城门便破。德芳一路驱马直入陈啸宫中,只见他鞭法如神,身边只见一道道银光闪过,如无数条银蛇,迅捷,且奇准无比,那鞭子尖端溅起的血液,仿佛是毒蛇的信子,凡在他身体方圆四丈范围内,无一幸免。李秀见这王爷鞭法齐整,竟无一处破绽,感叹之余,想道:“眼下看来,八贤王此功是立定了的,我若是随他回长安,定然逃不了一死”他越想越害怕,竟掉转马头,绝尘而遁。德芳对李秀的逃跑毫不知情,他领着精兵一路长驱直入,少时便逼近了陈啸的禁殿。陈啸这才得知登州已破,但为时已晚,他一怒之下,自回后宫一剑杀了端秋公主,四处逃跑,像惶惶不可终日的亡命之徒一样,躲在宫女们的居房的床下,筛子似的发抖,很快就被急于立功的士兵们揪出来,乱剑刺死后,只将首级呈给德芳过目。德芳二话不说,抓着人头的头发,掉转马头往城楼上赶,用一根长枪将人头矗立于城楼之上。登州城的百姓们见陈啸已死,无不高声叫好,放弃了无谓的抵抗,时近凌晨,登州城便宣告投降。 第二日,德芳命人将陈啸的臣子们绑起来示众游街。他慷慨激昂的向围观群众说道:“各位登州城的百姓们!昔日朝廷对登州城的事务确有处理不当之处,因此陈啸之反,还可说是官逼民反。可他自己飞黄腾达之后,便将当初造反的本意忘了个干干净净,不禁大兴土木,建造豪华的宫殿,还强征民女入宫!登州的百姓们啊,你们自己想想,你们的生活较之陈啸称帝之前,是富足了呢,还是更差了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陈啸之死,死不足惜,可是却把无辜的老百姓们拖入了深渊,令大家背上谋反的罪名!而这些所谓的大隋臣子们,大多数都是陈啸亲朋,当他们陪着陈啸吃着山珍海味的时候,老百姓们吃的又是什么?!。。。”德芳话音未落,便有愤怒的百姓们一拥而上,将这些叛党余孽尽数打死。“好!有道是法不责众,这样我便放心了。”德芳又向大家许愿,未来三年内,免除登州城的一切杂役瑶赋,并连续三年接济粮食给登州的老百姓们。当下,无一人不心服口服,拜倒于地称颂圣上万岁,德芳贤德的。 德芳等人班师回朝后,皇上震惊之余,却也无心查出那幕后的主使人到底是谁,只下令将端秋公主追封为护国公主,厚葬之,凡是参与登州一役的官兵,皆有封赏,而李老将军一家,因为出了李秀这么一个临阵脱逃的不肖之子,却被满门抄斩。 有诗为证: 龙门横野断,驿树出城来。 气色皇居近,金银佛寺开。 往还时屡改,川陆日悠哉! 相阅征途上,生涯尽几回。 人总是记着那些灿烂的光辉,而被这光辉笼住的黯淡之光,则无人关心,也无人想去理解,正是几人欢笑几人愁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2章 棠丽院斗诗情怯(1) 且不说八贤王得胜归朝后,有多少惊奇目光看着他,单太子和秦王两处,就密切的注视着他的下一个举动。一日,皇上召见于他,说:“登州一役你立下了赫赫战功,我早就应该奖赏于你的,现在一切顺理成章,你倒是说说看,想要什么样的赏赐呢?”德芳从容的回答道:“儿臣年幼,能为国立功已属侥幸,哪还敢谈什么赏赐呢!只求今后能常伴父皇左右,以尽孝道。”皇上听了非常高兴,赐予德芳随意出入皇宫的自由权。德芳果不食言,得到这一特权后,从此不再上朝,天天入宫服侍皇上,他心思细密,人前人后,将皇上照料的妥妥贴贴,简直比宫女们还上心。楚王很不理解弟弟的这种做法,一天夜里酒后质问于他,德芳不卑不亢的答道:“现在朝堂之上的劲敌太多,不是我们去和别人硬拼的时候,只有得到了父皇的庇护,我们日后才能随心所欲的与人夺权。”楚王恍然大悟,从此对德芳言听计从。皇上年纪大了,同民间普通的老人一样,希望儿孙满堂,每天都过得热热闹闹,可惜王爷们都散居各处,各人有各人的事,一时之间聚不齐,也是人之常情。再加上皇孙辈又异常的少,止有皇长孙一个,皇长孙盛年夭折之后,他留下的这个小儿子便成了皇上的心头肉,恨不得他日日陪在身边,一天不见心里便觉得空落落的。德芳善于揣测上意,亲上太子东宫去说这件事,无奈太子也很疼爱这个孙辈,还是太子妃从中周旋,这才将年方三岁的杨帧昭送进宫中陪伴皇曾祖父。 这是德芳第一次看到杨帧昭,那时的他还只是个不太会说话的奶娃娃,正是喜欢四处翻滚满地乱爬的年纪。德芳没有专门为这个招人疼的小娃娃另觅乳娘,而是把他交给了棠贵人代为照顾,原来,他是另有打算的。 这日风和日丽,时近酷暑,长安连下了几场大雨后,天气渐渐的闷热起来。德芳坐着一顶四人合抬的板轿赶往棠贵人的棠丽院送一些消暑品,身旁跟着已经晋升为王爷贴身侍卫的白鹭c青云。 一行人还未行至棠丽院,早教站在门口的回事宫女小红和绿玉给看见了,绿玉忙返身入内通报贵人,小红则在德芳的板轿还未完全停住的时候,便已款身下拜道了个万福:“奴婢参见八贤王殿下。请您在此稍候一会,奴婢们已经通传去了。”德芳哈哈一笑:“起来罢。你们棠丽院的宫女办事就是利索啊!不像别的院的宫女那么势利,眼睛都长在了头顶上。”小红被德芳一夸,脸上泛起两层红晕来,笑道:”王爷可真会说笑,凭王爷的身份,哪个敢给您眼色看呢!”德芳笑而不答。一行人在烈日下等了横有一盏茶的功夫,进去回事的绿玉就是不出来,德芳的汗珍已经让汗湿透了,他越是卖力扇扇子,越是觉得热,不禁烦燥起来:”这个绿玉怎么搞的,越来越不像话了。”小红忙替绿玉辩解道:”王爷息怒啊,我们棠丽院的人都是棠贵人一手调教出来的,行事训练有素,绝不会怠慢了主子,这其中恐有什么缘故天气闷热,王爷千金之躯恐怕受不了,不如先进棠丽院内喝杯凉茶消消暑吧!”德芳摇了摇头,正经八百的说:”不可,内外有别。我在棠丽院外等着棠贵人,已经属于越制了,若是未经通传就进了院里,旁的人不知还要传什么闲话呢!还是小心为上的好。”正说话间,绿玉慌慌张张的来了,只道是贵人有请。小红一把拉过绿玉,责备道:”你上哪儿去了,害王爷好等!”绿玉这才意识到自己惹德芳生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只道:”王爷饶命啊小皇子又哭又闹的,棠贵人疲于应付,所以才拖延了时间,奴婢并不是有意让王爷久等殿下不要赶我走!!”德芳转怒为笑,道:”起来罢,下次多和小红学学,动不动就痛哭流涕的求主子不要赶她走,反而让人生厌哩!”把绿玉吓了一跳,眼泪全吞进肚子里,再也不敢大放悲声了。 小红忙引着德芳往会客厅去,转过几道曲折的走廊,但见一座被竹席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宫殿,廊沿下摆着一道屏风,还放着一个蒲团—这便是给他设的座位了,棠贵人就坐在殿中,怀里抱着小皇子,隔了一道格子门c几道竹席和屏风接见德芳。 德芳大大方方的在蒲团上坐下,关切的说:”近日天气骤变,棠贵人和小皇子都好好的保重身体了吗?”棠贵人在内答道:”谢谢八贤王的关心,我们都很好。”德芳听她的声音充满了疲惫,料定她是为照顾小皇子累的,笑道:”不过总要小心点为好,父皇派我送来了一些消暑用品,有御医院开的一些名贵的消暑药c各地进贡的几件样式新颖的汗珍一一您和小皇子的都有。赶明儿等御前大臣们进献玄冰来,第一个先分派棠丽院的。”棠贵人在里面想道:”我跟随皇上已经数年,他什么时候这么体贴入微过,这里面一定有八贤王自己的意思吧!少年人中,像他这么体贴周到的真是少见啊,难怪皇上要把他当作贴心小棉袄,一刻不离地带在身边了。”想着,不由得欢笑道:”多谢陛下关心。”这时,小皇子睡醒了,又开始踢腿扬手的吵闹,棠贵人不得不耐着性子哄他,直哄了有半个时辰,小皇子却是越闹越精神,德芳忍不住说道:”这孩子真是难伺候啊!能给我抱抱吗?”棠贵人想了一下同意了,着宫女抱着小皇子从边门出来送到德芳面前,德芳一把抱住小皇子,又是扮鬼脸,又是不断地托起来放下去,终于哄得他破啼为笑,老老实实的待在德芳怀中了。棠贵人听到外面变得安静了,感慨道:”八贤王与这个孩子真是有缘啊,无论我怎么哄他,他就是不肯安静”德芳想起绿玉说的话来,笑道:”听说棠贵人为了照料好小皇子花了一番大功夫,这都是我的过失啊!如果早点找个好点的乳娘来照顾,棠贵人也不必忙成这个样子了!”棠贵人听到这番话,联想到自己没有孩子的尴尬处境,苦笑道:”我原先也以为照顾小孩很容易,谁成想小皇子这么缠人呢!看来要照顾小孩,还是该找有经验的人才行啊。”德芳趁机说道:”今天入宫前,我已经托岳母钟夫人寻觅一个可靠的乳母了,她为人周谨,曾经在钟大夫仙逝后,恪守妇道,一门心思照顾小燕,她老人家找的人,绝对不会有错。”棠贵人感激的说:”那就要谢谢八贤王了!”德芳推辞道:”这也是我份内之事说起来,棠贵人什么时候给我父皇添个小皇子呢?万岁爷老来得子,一定会将所有的宠爱全都给他的,我们兄弟也期待着小皇子的降生,以使皇室开枝散叶啊!”说罢笑起来,帘内半晌无语,只推托时间不早了,催促德芳快点离开棠丽院。 回到南清宫后,白鹭不满的说:”那棠贵人也真是的,王爷说话她一点儿也不搭腔!”青云也附合着数落棠贵人的不是。德芳不以为然的说:”那只是因为我说到她的痛处罢了。万岁爷年纪大了,只是希望身边能有一个伴而已,对棠贵人,他可以花万两金银讨美人一笑,但就是不会让她怀孕生子,分化皇权;而宫中一向是母凭子贵,一个没有子嗣的妃子,下场也只能用凄惨二字来形容了。”青云叹道:”这皇宫禁内真是个锦衣玉食的牢狱啊!”白鹭咬着嘴唇不言语。德芳往斜塌上一躺,只道:”入夜时分叫醒我,还得入宫伺候父皇进晚膳呢!”便沉沉睡去。青云叹道:”王爷也挺累的,一天到晚脚不着地的忙着,迟早会累出病来的。”白鹭也叹道:”想想我们一起拜师学武的那段时光,多么逍遥自在啊!一转眼小师弟就变成了八贤王殿下,我心里真不是滋味。”青云开解他道:”当时说好一起出来闯天下,王爷并没有食言,他也从未把我们当奴才看待,我等应该感恩戴德才是。”白鹭再也不说什么了,青云便由他去罢。 临近入夜时分,德芳自己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只见身边摆着一碟精致的点心,都是德芳最喜欢吃的江南甜点。德芳询问随侍的侍女们,侍女们答道:”这是钟王妃命令摆下的,她怕王爷忙于服侍皇上,无暇顾及自己的饮食,又闻王爷早年曾居住江南,所以特意吩咐厨子做了一碟江南点心给王爷充饥。还有,王妃说,王爷从宫中带来的汗珍都很合身,只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别再一味想着南清宫,皇上未说赏赐就拿回自己家总是不好的。”德芳笑道:”你去传个话,就说南清宫才是我的家,有什么好的东西,当然是先拿回来与夫人分享了,至于皇上那边,万事有我周全着,不必操心。”说罢,拈起一块点心送进嘴里,连衣服也不换,就唤车入宫了。 德芳拼命的赶到宫中时,皇上小憩了一会,刚刚才起,还没有食欲。德芳就坐在他塌前的脚踏上,与皇上唠起了家常。皇上见他面有倦色,料定他没有好好的休息,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歉疚的道:”朕年岁已大,儿女们也一个个的长大成人,于家于国,都已经没有什么遗憾。照理说现在,朕应该早点殡天才对,可现在朕偏偏不死,只会给孩子们添麻烦,你心中一定在怨恨朕了吧!”德芳听罢大惊,忙离席拜伏于地,口呼:”儿臣不敢!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当,更过意不去了,忙下塌扶起德芳,搀着他的手同坐塌沿,关切的道:”听说最近你的王妃钟氏身体渐渐的不好了,可有此事?”德芳不敢隐瞒,只说:”确有此事,不过小燕的病由来已久,虽然有御医院的太医们日夜轮班照顾着,但想要痊愈像正常人那样行走已经不可能,只是维持原状罢了。”皇上叹道:”当年你不听朕的劝告,执意要娶钟氏为妻,朕一想到你这么个优秀的少年人,终生却要与一个残疾人为伍,心里就难过啊!”说着,就洒下两滴泪来。德芳慌忙道:”这是儿臣自己选择的婚姻,儿臣不会怨任何人,况钟大夫确实对我有恩,有恩不报,那不是正人君子所为。”皇上听他说的句句在理,对这个小儿子的喜爱之情更甚。此时华灯初上,夜晚竟蒙了一层薄雾,一轮金黄的圆月隐蔽其间,别有一番情致。皇上笑道:”朕看今晚虽不是十五,但雾中赏月别有一番趣味,不如我们父子在棠丽院中设宴赏月何如?”德芳拍掌叫好,又道:”这种宴会总是人越多越热闹,儿臣去把各位王爷们全请来吧!”不料皇上却说:”他们平时各忙各的,现在一时要他们聚齐也很难,还是不要惹他们嫌了。”德芳虽口上应承,却在转述圣旨下令设宴的时候,派人通知各位王爷并太子一道赴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3章 棠丽院斗诗情怯(2) 皇上与德芳一道驾临棠丽院,棠贵人必恭必敬的跪在门前迎接,被皇上一把搀起,关心的问道:”近来朕的身体不大好,无暇顾及你,你过得还好吗?”棠贵人忙屈膝答道:”回皇上,托皇上洪福,臣妾一向过的极好。”皇上听她这样说,便放下心来,又问小皇子在哪儿呢?棠贵人回道:”刚刚才睡着,要不臣妾叫宫女把他抱来?”皇上忙阻止了她,只向着德芳说:”这下可怎么是好呢?”德芳笑道:”父皇若不忍叫醒小皇子,我们翻席便可。离此不远便是紫妃居住的紫兰院,不如我们去那里吧!”正说话间,太子和宣王结伴走了进来。太子也极力赞成德芳的主张,并主动留了下来照应着翻席的事宜。圣驾和德芳c宣王则先去了紫兰院,皇上心知德芳必定叫了其他的亲王,越发觉得德芳办事机灵,体贴人心。及至紫兰院,那紫妃自入宫以来便不曾得见皇上龙颜,此刻有这样天大的好机会,更是不敢怠慢,万事都伺候的十分周到,就连赏给下人们的银子也十分可观。德芳与宣王刚扶着皇上在廊前坐下,楚王一边笑着一边走了进来。皇上见他满面忍俊不禁的痕迹,不由得好奇起来,便问道:”猴儿!什么事让你这一路乐哈哈的?”楚王还未答言,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父皇有所不知,儿臣刚才这一路走来,看见两条不知是哪位妃子养的狗为了争一根骨头正在打架,儿臣想道:幸亏只是两条狗,但如果换作是妃子本人不知又会如何呢?是不是也像这两条狗一样撕打的头破血流c满身癞皮呢?!这么一想,就忍不住笑了。”皇上听罢大笑,只用一根手指遥遥的指着他,笑骂道:”这泼猴儿竟拿狗喻人,实在可恶,该罚该罚!”楚王将两手一摊,对德芳说:”你看,这分明是父皇问我,我才说的,可现今他却说要罚我!”德芳心知楚王在扯谎,依然顺着他的话头道:”既如此,就罚你多讲几个有趣的事儿,给父皇解闷罢。”楚王答应了一声,又随便扯了两三个小笑话,把皇上逗的前俯后仰,直嚷:”打住!打住!谁来封了他的嘴!”宣王就没那么好性情,他冷眼相看,既不搭腔也不笑一下。不一会,秦王c齐王c晋王和周王都来了,晋王有点人来疯,见大家讲的这么热闹,他不由得也扯开嗓门讲起来,只可惜大家根本不听他的。 大家聊了足有半个时辰,太子领着一众端着食案的宫女信步走来。训练有素的宫女们依次上前把热气腾腾的膳食摆好,由管事的太监唱和菜名后便迈着小碎步后退出去。周王凑上前去看了看,俱是些清淡的饮食,大多是些时鲜蔬果,此外各人都只配了一碟粥垫肚子。太子笑着解释道:”一来想各位兄弟在自己府中应该已经吃过了,二来现在刚入酷暑,不宜吃的太油腻,所以我就让御膳房做的清淡些。”秦王笑道:”太子思虑甚密,我刚刚才在府中用过晚饭,正撑着呢!我就拿一碗碧梗粥意思意思吧!”众人见秦王头一个拿了粥,便也不客气了,纷纷让宫女们摆放食案。轮到德芳时,却是一碗平淡无味的糯米粥,宣王食案中的则是鸭肉笋干粥,他看见了,便笑着对德芳说:”好弟弟,我与你换换,如何?”德芳忙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宣王满不在乎的道:”不碍事。你有所不知,最近我正在斋戒之中,不宜动荤。”德芳大吃一惊,忙问道:”敢问哥哥信奉的是哪一派佛教?”宣王重又冷笑一声,道:”将佛教分成无数个密宗,其实是顶愚蠢的。不管是什么样利害的宗派,信奉的不还是一样的如来佛祖?所以我一向主张大同,各个派系的人应该互相辩法,这样才能完善修行,早登极乐。”德芳忙点头称是,道:”可叹有些密宗的传人刚腹自用,从不肯与其他大师交流学经的心得,一味的标榜自己是名门正派,反而忘记了学法的初衷。”宣王见他言谈举止间似乎对佛教颇有心得的样子,不由得亲近起来,道:”弟弟平时也研习佛法吗?不如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来交流一下吧!”德芳忙笑道:”我这点拙见,只不过班门弄斧罢了,怎敢在哥哥面前亮出来呢!”宣王冷笑道:”我最恨这些假客套,你若有意,只管答应一声就是;若是你看不上寒舍呢,我也不为难你,只管拒绝就是。”德芳无话可说,只好应下了。这一幕,让太子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宴会的气氛达到了最,皇上一时兴起,命人取来几样乐器,想与儿子们管萧合奏,皇子们从小学习风雅之道,小小的乐器演奏自然不在话下,当下,太子和宣王演奏琵琶,秦王和齐王吹奏笛子,德芳抚筝,晋王和周王随着调子唱起了东歌,皇上亲自为他们击节。一时之间,弦乐之声响彻云霄,连十里外的储秀宫都能听到。皇子们在音乐上的造诣虽比不上名家们,倒也悦耳动听。少时,一曲奏毕,皇上见德芳琴艺高超,丝毫不逊色于从小在宫中由名家指导的其他皇子们,十分惊讶,问他是在哪儿学的。德芳谦卑的答道:”德芳不才,让大家见笑了。德芳在江南时,原并不重视风雅一道,长到八岁上,身为一个皇子应该擅长的东西,我是一概不懂,书也没读过多少,那时,众人见我回宫无望,年纪又太小,根本靠不住,纷纷卷着父皇赐予的财物逃走,另觅主人,南清宫的财物很快让这些奴才一卷而空,只剩下一个空壳子。那时我还小,根本不晓得这其中的利害,幸有一位游学的张先生,经人举荐后进入南清宫做帐房,他为人正直,且多才多艺,旁的奴才都卷款逃走的时候,他却没有背弃我,悉心教导我各种学艺,直到我长大成人。”这是皇上第一次自德芳口中较为详细的听到他叙述自己在江南的生活,皇上自感有愧,不住地唉声叹气,其他王爷们也纷纷感叹世事不公,称赞这位张先生的忠义。众人感慨了一回,楚王突然问道:”不知那位张先生除了筝之外,还教过弟弟什么乐器呢?”德芳笑道:”除却筝之外,还习过古琴,只是这种乐器过于清雅,不适宜合奏。”皇上听说德芳会古琴,不由得笑了:”巧了!朕依稀记得去年有大臣进献过一张百年古琴,音色清亮无比,样子也与一般的古琴不同,半面由上等的玉片镶嵌而成,故名’半面妆’,只是朕平时并不大爱听古琴曲,所以一直存放在藏人院,几乎都快忘了。今你既说会弹,那不如现奏一曲罢。”皇上一时兴起,便教身边的一个太监领着宫女去藏人院把琴抱来。德芳见推辞不得,只得领命。 少时,太监们将半面妆取来,德芳教在院中设席摆放好了,净手焚香,这才走下廊前的地板,在琴前坐好。德芳试弹一音,音色果然清丽,便试弹一曲,半空悬着若隐若现的明月,身后则精巧绝伦的皇家宅院,此情此景,几可入画。皇上感动的流下泪来,道:”这样美好的光景,不作几首诗词来纪念一下倒可惜了呢!”众皇子觉得皇上所言不无道理,纷纷取来纸笔作诗。不久,太子第一个交卷,他背着双手吟道:” 明月未出半揽雾,瑞光千丈生白毫。 一杯未尽银阙涌,乱云散尽如崩涛。 舍得冷眼看世人,照我湛然心不起。 明月易低人易散,恍然一梦瑶台客。” 皇上品评道:”好自好,但就是太霸道了一点,有股子肃杀之气。”其间秦王的诗也做好了,他笑着吟道:” 尘中见月心亦闲,况是千秋仙府间。 音转青天愁不见,待我摘月下凡转。 区区打油诗,不足挂齿耳!” 齐王笑道:”我做了一首满江红,可以么?”众人皆道:”快念来听罢。”齐王便念道:” 快上西楼,怕天放c浮云遮月。 但唤取c玉纤古琴,铮铮纵纵。 谁爱明月浮世界,最怜玉斧修时节。 问嫦娥c孤冷有愁无,应华发。 玉液满,琼杯滑。长袖起,清歌咽。 叹十常,欲磨还缺。 若得闲云照野鹤,胜似嫦娥在仙间。 把从前c离恨总成欢,不必说。” 齐王这首词作的很美,众人无不交口称赞。皇上也觉不错,马上命人抄录下来,这时,宣王的诗也做好了,例行公事般念道:” 吹破残烟入夜风,一轩明月上帘栊。 因惊路远人还远,只得尘世乱沉笼。” 平心而论,宣王的诗才不下于齐王,只可惜他念诗的声音毫无平仄起伏,有些儿煞风景,便折损了他的诗才。楚王将一张写满字的纸笼在袖里,被眼尖的晋王看见,他有些促狭的说:”弟弟把什么藏起来了?莫是写坏了的字纸?还是你的诗作呢?”楚王无奈的说:”哥哥有所不知,小弟这首诗实在是不足论道,怕念出来大家笑话。”晋王见楚王服软,越发来劲了,笑道:”我们联诗,不过是讨个乐子,都是自家兄弟,就算作的差一些,也没人会笑你的。”说罢,豪气万分的念起自己的诗来:” 玉人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银珠音。 至今不会天中事,莫是玉兔送下凡?” 德芳在一旁听到晋王的这首大作,几乎噗哧一声笑出来,晋王本以为自己的诗作的很不错,因此满脸得意之色,可等他把诗念出来,兄弟众人没一人为他鼓掌喝采的,皇上更是毫不客气,斥责道:”此等拙劣的应景之作,实在看不出来出自一个皇子之笔!”晋王受了一顿喝斥,十分沮丧,缩着脖子不发一语。楚王替他解围道:”父皇,其实晋王哥哥的诗也作的很不错,只是其他几位哥哥过于优秀之故而显得拙劣了。像他诗中的’玉人珊珊下月轮’一句,我觉得就挺贴切:德芳不就是这样一个下月而来的玉人嘛!”几句话说的皇上什么气也没有了,楚王自吟道: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皇上点了点头,道:”虽不如齐王的词优美婉转,却有一股清新之风。”这样一来,没有作诗的只有周王和德芳了。周王原不擅长此道,此刻,他憋的满头满脑都是冷汗,憋了老半天才吞吞吐吐的吟道: 好大一轮月 话音未落,众人哄的笑将起来。周王脸上下不去,把一张圆脸臊的是红里透青,眼看就要哭出来了。但听得一个清秀的声音幽幽的吟道: 皎皎入深山。 嫦娥亦不见, 苍茫云海间。 众人循声而去,原来是德芳!好个八贤王,他不慌不忙的说:“这是周王哥哥诗作的后三句,他一时性急忘了的。”周王感激非常,将德芳迎上廊沿,与自己挨在一块,还小心翼翼的为他连斟数杯佳酿,德芳俱不推辞,一仰脖全干了。皇上有意考验一下德芳的诗才,笑道:”那么你自己的诗呢?”德芳先是不言语,他又喝了一杯酒,眼光一瞟,正好看到庭院一角有一丛带蕾的菊花,随口吟道: 篱畔暑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 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皇上细细品之,叹道:”此诗好归好,就是太哀戚了一些”当下评选诗魁,众人一致推选齐王的满江红,齐王少不了要与众人推辞一回,大家又来回的喝了几轮酒,时近三更才尽兴而散。 德芳出的紫兰院,小心的避开其他皇子的耳目,独自一个摸到棠丽院来。与热闹非凡c灯火通天的紫兰院比较,棠丽院是一片死寂,笼罩在黑暗之中。德芳自后门轻手轻脚的进去,在空旷的正殿走了好久,突然听得一个女声悲悲戚戚的吟着一首唐多令:”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听声音,确是棠贵人本人无疑,应该是在廊前的位置。德芳大喜过望,从一边的格子门窜进帘内不题。 原来那棠丽人见紫兰院灯火通天,灿烂仿如白昼,那华丽悦耳的丝竹之声一阵阵随风飘来,她躺在寝台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披件外衣,独自一个坐在廊前,对月愁叹。棠丽人反复呤诵着:”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这一句,德芳已至她身后,她竟毫无察觉。 德芳笑道:”棠贵人,你已嫁入皇室,自有父皇管你,何来‘凭尔去,忍淹留’的感叹呢?” 万分寂静的正殿突然响起一个男声,棠贵人吓的不轻,但她很快便认出了这是德芳的声音。棠贵人用手抚着胸口,强作镇定的道:”已入深夜,八贤王为何到此?” 德芳兀自在棠贵人眼皮底下坐下,坐姿极为随便,却也十分潇洒,真个好似从月亮上走下来的仙人一般。“紫兰院的宴会已经散席,我被灌了不少酒,十分难过,想借贵人宝地休息一下。”德芳接近无赖的说,只用一双笑咪咪的眼睛睨着棠贵人。棠贵人岂不知德芳在撒谎?可当她看到德芳那清俊无比的姣好容颜,反而心软了,遂放弃了叫人的主张,诚恳的劝道:“时至深夜,棠丽院实在不好留你,不如你去禀告皇上,让他容你在宫中宿一夜吧!”德芳索性无赖到底,说:”宴会散了之后,我本以为可以自己出宫去,谁知一路走来,酒是醉的越来越厉害,头痛欲裂,实在一步也走不了了,况父皇已经走远,现在应该已回养心殿安寝,我实在是不想打扰他老人家。”棠贵人生气了,倏地站起来,声色俱厉的道:“八贤王,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有分寸的年轻人,今夜你若是好生退去,我还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饶了你这一宗,若是你再冥顽不灵,休怪我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状!”棠贵人百般恫吓,德芳却不为所动,他索性侧卧下来,笑嘻嘻的说:“棠贵人若想告的话,尽可以去告。只是你要想明白了,父皇只有我们这几个亲生骨肉,而后宫的女人却是每年都在增加,说句不中听的话:像你这样的妃嫔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你自己应该也有所感悟吧!万岁爷之所以不让你怀孕生子,那是因为他为天下计,不希望这个幼子成为太子的绊脚石!听了我这一番话,如果你还想去告状的话,那就去吧!最好趁我人还在这里的时候去告,不过到时候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德芳的话,句句打在棠贵人的痛处上,她不由得脸色煞白,手也止不住的颤抖。德芳看在眼里,似无意的说:“对了棠贵人你知道吗?按照我朝惯例,皇上驾崩以后,后宫妃子以上级别者,一律殉葬;嫔c贵人削发为尼;常在和答应放回家中,但此生不可再嫁。我看皇上那么宠爱你,说不定可以特别赐你一个恩典,让你享受妃子的待遇殉葬哩!。。。”棠贵人将头扭到一边,半晌才答道:”后宫女子,也唯有如此了!”德芳笑道:”不是吧?我看你也不像是一个会认命的人啊?”棠贵人气极了,用手指着德芳,怒咤道:“你若再不离开,我可真要喊人了!”德芳也怕她叫人来,再来时机尚未成熟,因此慢吞吞的起身,捋直衣服的下摆后,笑道:”多谢棠贵人的招待,我的酒已经醒了。再会!”说罢,像来时那样,从后面摸出去了。 德芳走后,棠贵人才惊出了一身冷汗,她长吁一口气,手脚冰凉的在廊前呆坐了许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4章 盗得情意妄念生 德芳自夜闯棠丽院后,竟像没事人一样,每日照常在万岁爷身边服侍着,可怜棠贵人却不能忘怀那夜德芳所说的话,她深知自己前途未卜,皇上已老,自己出身卑微且没有一儿半女,等待着她的将是更为凶险的人生。棠贵人日日夜夜,无不是在思索着这件事,俗话说愁能伤人,日前长安突降大雨,燥热的天气有所好转,棠贵人却生起病来,具体也说不出是哪个病症,但就是觉得心灰意懒,意志消沉,皇上一天派好几趟御医到棠丽院,太医们纵是华佗在世,也医不得心病,因此棠贵人就这么一直半死不活的躺着。 却说德芳这几日也没有闲着,他向皇上进言说:”后宫那么多的妃嫔,个个都是青春红颜,从各地选出来的姣姣者,可她们中能得见圣颜的又有多少呢?父皇宠爱棠贵人,自然是因为其人确有可爱之处,可是其他的妃子们呢?她们在这深宫中虚度年华,多么可怜啊!儿臣近日常习阴阳之术,略有小成。得知父皇因专宠棠贵人一人,其他妃子怨气冲天,导致内宫阴阳不调,因此皇室孙辈才这般稀少。”这番话暗合了皇上的心思,因而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后宫这么多的妃嫔,朕年岁也大了,怎么能一一照顾到呢?总有个疏漏之处啊!”德芳也笑道:”不妨,皇上但凡有些许恩宠降于后宫,哪怕只是去各个别院中坐坐,喝杯茶,在于妃子们来讲,也是莫大的荣耀了。”皇上听了十分高兴,便让德芳决定今天去哪个院里小憩。德芳皱眉托腮的,想了好一会,才说:”若依儿臣看,那夜在紫兰院中举行赏月宴时,紫妃事事都办的周全,倒颇有大家闺秀之风,想来和这样一位美人闲聊谈心,一定是很愉快的事。”皇上本来并不太注意紫妃,经德芳这么一说,反倒勾起了他相见一面的,于是下令摆驾紫兰院。 圣驾再度来到紫兰院,紫妃自是惊诧,她本以为此世出头无望,如今得了这么一个机会,当然更卖力的表现,把皇上伺候的妥妥帖帖,皇上对她亦是赞不绝口。德芳得空便向紫妃祝道:”恭喜紫妃娘娘赢得圣心。”紫妃知道德芳乃皇上眼前的红人,又是皇上爱子,自然不会放过一个拉拢人心的机会,风情万种的笑道:”妾身能有今日,全赖殿下在皇上面前提拔啊!”德芳亦笑道:”此话倒是不假,棠丽院的那位还病着,本王为江山计,不希望皇上染上什么病,所以才力劝皇上不要前往棠丽院。”紫妃是个聪明人,她岂不明白德芳这番话的含义?只见紫妃满面堆上笑来,俏生生的道:”臣妾自知命薄,本不奢望能得到皇上宠爱,幸蒙殿下垂怜,才有今日,今后,还望殿下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若是有了什么好处,定当报恩于殿下。”德芳笑了:”报恩就免了,只要紫妃娘娘记得今日之谈就行。” 当日回得南清宫,却见正厅里摆放着一件三尺高的玉观音,其玉色淳亮,竟照的满室生光,有心人一眼便看出此乃无价之宝。德芳询问下人,才知这是紫妃的娘家人送来的。原来那紫妃的娘家乃江西首富,紫妃再三考虑之后,觉得德芳这个同党,是不结不行的,因此修书一封,她的娘家立刻会意,故送来玉观音一尊,以示交好之意。德芳教人把这尊观音送到钟夫人房内,供她闲时念佛用。 那宫中的各位娘娘见一向名不经传的紫妃突然大出风头,都觉得事有蹊跷,派人去查探,原来如此如此,纷纷向德芳进贡各种金银珠宝,以求他帮忙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一时之间,各方进献的古玩奇珍塞满了南清宫,但德芳却没有独吞这些珍宝。他把后宫贿赂的宝物分成好几份:一等的留在自己家里,以备不时之需;二等的进献给万岁爷,以讨得圣上欢喜;三等的拿去变卖。就是那大量的金银,也划分成二份,一份送给楚王作结交名绅c扩充军队之用,还有一份自己留着。这样一分,送人的送人,变卖的变卖,还剩下十五万两白银,应该算是很大的一笔费用了。德芳从这笔钱中拨出一笔,时不时的接济棠丽院,何为“接济”?各位看官,需知后宫是最趋炎附势的一个地方,如果你得宠,那么底下的奴才太监自然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但一旦你失了宠,他们便不把你当人,服侍起来也是敷衍了事。那棠贵人自生病以来,鲜见圣面,再加上圣上开始宠幸其他的妃子,而她自己又总是唉声叹气,好像明天就要死了似的,一些鼠目寸光的奴才们便开始感叹自己时运不济,被分到了一个失宠妃子的院里做事,把棠贵人以前给过的好处全忘了不算,纷纷在私底下托关系想转到紫兰院中做事。德芳自然明白世态炎凉之理,因此总是及时的送去各种必需品,而明里仍然不断的劝说皇上宠幸其他的妃子。时间一长,棠丽院中的宫女都觉得八贤王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人,经常在主子面前称赞他,但德芳所玩的这些把戏终究没能逃过棠贵人的眼睛,她对宫女们的话充耳不闻,就连对待德芳派来问安的童子们也是冷淡异常,连口茶也不给。宫女们纷纷在背后编排她的不是:“自生病以来,连皇上都不大上棠丽院了,难得八贤王还惦记着,我们众姐妹才不至于像用帷屏布裁衣裳的贫女那样,我们沦落到这个地步,她仍拿着宠妃的架子,只知道吩咐我们,真是不合时宜啊!”棠贵人表面装作不知,但心里十分痛苦,她毕竟是个宽厚的人,身处是非中却不懂得反击,只会哀怜自己命运不济。 德芳岂不知棠丽院内人心浮动呢,但他依旧故我,一直不间断的送东西来,有时还会偷偷的送上一枝系着信的花,在信中写着各种情深意蜜的诗句,即使收不到答诗他也全不在意。这日天气突然转凉,德芳想起棠丽院的那位,深怕宫女一时服侍不周,便找来一件精巧美观的唐衣,用上品的薰香薰透,交与一名绯衣童子送去棠丽院。这童子早就听说棠丽那边为人冷酷无情,别说是赏钱,连口水也不给的,因此拖拖拉拉,不大愿意去,不巧被德芳看穿了,将一块银子掷于地上,什么也不说就转身进了内室。童子吓出一身冷汗,等人走远了,这才拾起银块,揣在怀里,进宫去了。 到了宫门口,那守门的护军皆认得是南清宫的家仆,二话不说就放了行。童子一路通行无阻的到了棠丽院,恰好是红玉在门口值班。童子用双手将唐衣奉上,只道:“我家主人见天气突然转凉,深怕棠贵人贵体违和,故差小的送来唐衣一件,聊表心意。”红玉何其乖巧,她满脸堆上笑来,忙招呼童子入门房歇一会。童子早就见识过棠贵人的为人,害怕到时被她灰头土脸的赶出来,拼命的摇手,又连连的后退,任凭红玉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去。红玉笑道:”既如此,我把唐衣送去棠贵人面前,你且在这里等一下回话吧!”童子笑道:”可以。”说罢毫不客气,在门槛上坐了。红玉捧着唐衣入了内室,棠贵人还卧在寝台上休息呢。红玉便将唐衣摆放在她眼前,又苦口婆心的劝说道:”贵人此回切不可任性了!八贤王此番完全是出自一片孝心,最起码也该把送衣服的童子召至跟前,说声谢谢啊!”棠贵人一听到”八贤王”三个字就觉得痛苦难当,她把脸别到一边,可唐衣上醇郁的香味一阵一阵往她鼻子里钻,她索性用薄被蒙住了头,背对着红玉。红玉见主人固执至此,反觉着很对不起德芳了,她只身一人回到门口,对送衣的童子笑道:”我家主人说了,感谢八贤王一番美意,请你回去一定要向殿下转告,就说我家贵人谢谢了。”童子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正欲回去复命时,却又被红玉拦住了。红玉从兜里掏出一点碎银子,塞在童子手里,笑道:”辛苦你走一趟了,八王面前,还靠你多多美言几句。”这童子得了赏钱,喜的眉开眼笑,千恩万谢的去了。 那童子向德芳复命时,只因收了人家赏钱,便滔滔不绝的说起棠丽院的好处来,德芳只问了一句:”你看到棠贵人本人了吗?”童子愣了好一会,怯嚅着说:”没没有。”德芳叹道:”好冷酷啊!看来还要再熬些时候呢。”叹罢便将童子遣走,自己自回内室休息去了。 又过了好些日子,皇上一时兴起,想去观赏一下御花园中的满池荷花,德芳一路不计劳苦的陪着,人前人后,服侍的妥妥贴贴。不一会,皇上有些累了,德芳便做主安排圣驾到临波殿休息一会。这临波殿是一座钓殿,景致极好,原是一位太妃的住处,那位太妃故去后,就一直没有安排人再住过,成了一个供人游玩御花园时小憩的绝佳去处。皇上在最里间睡着,有十数个侍女轻轻的摇扇侍候着,德芳还怕他会热着,找太监向藏人院要来两块玄冰,又怕冰的寒气太重,冻着了他,因此全放在离皇上十步远的地方,宫娥们见这位王爷服侍的如此周到,都暗自感慨他的孝心之深。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德芳也累了,想躺一会。早有机灵的宫女作主引他到了一个重重屏风与帷屏前的夹层之处,摆好了睡塌。德芳实是累了,他见这厢四顾无人,便脱去了沉重的外衣,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内衣,躺倒便睡。 噫!世上竟有如斯巧事,这日棠贵人觉得身上好些,便想出来走走,可又怕遇着德芳,便不敢声张,只带了几个小侍女,游玩至此,到的临波殿时方才知道圣驾在此小憩,棠贵人本想马上躲开,还是侍女们劝道:”陪贵人游玩了这半日,我们大家也都累了,如今知圣驾在此,若不是怕惊扰了万岁爷的午睡,本该去请安的,哪有避之的道理!再说了,诺大一座临波殿,怎会这么不巧遇到八贤王呢?就算遇到了,在圣上眼跟前,他还能做出什么出格之举不成?贵人就放宽心罢!”棠贵人觉得侍女们所言不虚,便在殿西侧的小格子间里坐下了,侍女们也四散休息去了。坐了许久,因小格子间里实在闷热,棠贵人便站了起来,想去走走,谁知为圣上到来,这殿中的格局全变了,棠贵人在一座座帷屏和屏风格成的小间中迷了路,她信手掀起一匹染成淡紫色的竹帘一角,却见德芳正在里厢酣睡着,吓了一跳。德芳以手代枕,面向里歪着,白色的内衣褪到了肩膀以下,露出雪白的一段脖颈来,衬着那乌黑发亮的秀发,恰有”淡极始知花更艳”之感,再加上他正值青春年少,不由得撩起棠贵人春心一片,感慨道:“他是齐眉举案人间佳偶,我却是红颜枯骨似水流尽哩!“正想着,不知不觉中竟走到格间里来了,微探着头窥视德芳容貌,越看越恨自己命薄,不得一桩匹配的好婚姻,不经意间一缕乌发垂了下来,末梢儿正撩在德芳凝脂似的脸蛋上。德芳正在睡梦中,但听的有人在轻声吟哦着:”粉堕百花州,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逑。飘泊亦如人命薄”便知是棠贵人,仍不声不响的装睡,待觉得脸上似有热气哈来,突然从背后出手,一把握住了棠贵人的一节衣棠和一缕秀发,棠贵人大吃一惊,忙用香扇掩住了脸,转身便想逃,可怎么也逃不开。德芳从容的换了个姿势,嘲笑道:”从前无论我如何表白心迹,棠贵人都不理不睬,我还以为棠贵人是如何高贵守礼的一个好人呢,心中竟还有些愧疚,如今看来,棠贵人不是不动心,只是碍于体面不愿跟我多说话罢了!”棠贵人又愧又羞,只求快点脱身,干脆扔了扇子来和德芳争夺衣服,但到底是个女儿身,即使拼尽力气也争不过德芳。德芳见棠贵人急的满脸通红,好似涂了胭脂一般,别有一番媚态,不由心里一动,手里一松,便让棠贵人逃走了。 棠贵人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头也不回的逃回最初的小格子间,侍女们正找主人呢,却见棠贵人满脸通红的从里间走了出来,不由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棠贵人二话不说,在头里走着,马不停蹄的回了棠丽院,坐定之后才想起自己遗了扇子,钻入寝台中哭了老半天,心想:”以八贤王历来的为人,他是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了,如今发生了这种丢脸的事,又拾得了我的扇子,他一定会到处去宣扬我和他之间的风流之事,来逼我就范。此事就算是皇上知道了,顶多罚他一年俸碌,而我却逃不过一死。噫!与其继续在末世中沉浮,还不如趁早脱身,修成正果!”主意打定,便向侍女们要剪子,要自己剪了头发当姑子去。众侍女见棠贵人神色有异,纷纷来劝,无奈棠贵人态度坚决,见侍女们不肯拿剪刀给她,她便要自己去寻。红玉忙来劝道:”何苦来!咱们女子在世间生活,本就比男子艰辛,贵人又何苦为一个摸不着抓不住的虚名这样折磨自己呢?!”红玉的话句句打在棠贵人的心坎上,她放弃了找剪子的主张,放声大哭起来。 棠丽院闹的鸡飞狗跳的时候,德芳却差人把棠贵人慌乱中遗下的扇子送还了她,随扇还附有一首小诗: 恨哉无情杏,遥遥不可得。 若是秋早及,它却哀命薄。 你错怪我了!” 棠贵人看了信之后,自愧当初看错了德芳,提笔回道: 可怜树上杏,日夜盼秋到。 只因命里薄,不敢受秋意。 德芳收到棠贵人的回信后,十分高兴,随手赏了传信的随从一个坠着玉串儿的香袋儿,那随从千恩万谢的去了。德芳拿着信,反复欣赏,但见雪白的宣纸上,有些墨迹被水化开,想是边哭边回的,实是可怜;但用练字的宣纸来回情人的信,足见其人完全不通风情,顽固之至,不合潮流。德芳想道:”无论如何,这块硬骨头总算啃下来了,今后方能展现我的手段呢!”于是心满意足,入内室找香燕聊天去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5章 赠香囊巧姐薄命 转眼到了秋末,德芳吹了些风,竟生起病来,只能卧在家中调养,这日天气晴朗,他也觉得自己好多了,便独自在家中的园子里散会儿步,走过钟夫人的香堂时,那檀香味儿直冲脑际,原来钟夫人自残疾女儿嫁入王侯之家以来,又喜又悲,喜的是女儿后半生总算有了个着落,悲的是女儿半身不遂,不能为德芳延续血脉,如今两人年纪还小,尚且还能在一处谈论些诗词歌赋,等到德芳年纪渐长,必定会娶平妻讨美妾,届时,又不知她们母女俩的日子会怎样难过了!钟夫人每思及此,便辗转难眠,来到这香堂为女儿念经,求菩萨保佑女儿的病渐渐好起来,后来,她自己念经恐不够心诚,便想方设法从体已的钱中拿出一些来,雇了两个姑子,日夜在香堂中念经祈福。这两个姑子初进府时十分卖力,后来时间一长,能偷懒时便偷懒,德芳走过的时候,她们正窝在蒲子上睡午觉哩!德芳暗自叹道:”原来他们出家人也要分个有缘的和无缘的,想那有缘的,即使身处险恶之地,依然能恪守佛门戒律,修成正果;若是赶上那无缘的,就算入了吃喝不愁的王府,也依然是一个又蠢又懒的浊物。”因想起宣王来,心想他应算个有缘之人了,又想起那日紫兰院联诗作乐之时,原答应了他要过府拜望的,连日来为皇上劳碌,竟忘了,此刻正好有空,便下令备好马车,直个奔宣王府而来。 德芳进的府来,只见府内一切从简,却设着一座楠木香堂,匾上用金粉题有”半缘堂”三个大字,看字迹,应是皇上的手笔。小丫头引着德芳走进宣王的房间,只见四面雪白的墙上,挂着一些禅师的手迹,此外别无他物,空的教人心里发慌。宣王正睡着,见德芳走了进来,忙撑起身来,笑道:”今儿是什么风,把你这位大忙人吹来了?”德芳见宣王脸色泛黄,嘴唇发白,知他是病着,正想上前扶他一把,突然想起自己也病着呢,便笑道:”这是怎么话说,日前我受了些凉,身上不大好,本想请宣王哥哥荐我一个灵验的僧都来祈福消灾的,想不到宣王哥哥也病着!”宣王笑道:”我不碍事,日前便看过御医,吃了几贴药,已好的差不多了。怎么,你也信请僧侣祝祷便能消灾的话?”说话间,小丫头递来一个湘妃绣蹲,德芳紧挨着宣王塌前坐下了,笑道:”也说不上信与不信,只是近日长安城内的王公贵族都是这么做的:有了什么祸事,或生病,或生产,或心烦气燥什么的,就请来几个僧侣,在房间里不断地念经祈福,据说也有灵验的,那日柳明公主不知为何在花荫下跌了一跤,摔的头破血流,疼痛难忍,便从寺庙里请了几个和尚来念经,横念了有一夜的功夫,第二天醒来,竟真个不疼了!那柳明公主高兴的什么似的,逢人便说这法子有效呢!我本来也是一点小病,不足为虑,只是想着,先在我身上试验试验,若真的有效,那内子就有救了!”宣王摇了摇头道:”我劝弟弟不要信这些歪话。想那生老病死,原是早就定下的,该你的,一点不少,不该你的,一分不多,这都是各人的命数,光是请几个和尚来念经,是改变不了什么的。况且现今替王公贵族们念经消灾的和尚,大多是从外地来的无名之辈,只是图个一顿温饱,骗几个钱罢了,横竖不能杀了他们来赔罪不是?”一番话把德芳说的止不住的点头,复又垂头丧气地道:”如此说来,我千方百计的为她寻找名医,珍贵的药材和民间偏方,竟是在做无用功了!”宣王笑道:”这也不尽然,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地藏王菩萨之前世不也为救母散尽家财,最后终于得如来指引梦游地狱,与母相见的吗?”德芳受了宣王的鼓舞,心情略好了些,笑道:”内子原乃忠良之后,生平善良隐忍,我就不信她的命竟这样薄!倒是宣王哥哥,御医说了是什么病症吗?总要除根的才好!”宣王笑道:”我这也说不上是什么病,发作起来胸闷气短,什么也做不了,这个病少说也有好几年了,吃了多少药,就是除不了病根,我想这大概也是佛祖给我派下的历炼之一罢。”德芳忙道:”这分明就是长安城中的大夫不济事,怎会是佛祖派下的修行呢!说来也巧,我在江南时曾结交一名商人朋友,那人有个儿子,也有类似的病症,为了儿子的病几乎是散尽家财,可病不但没有看好,反因为药性相冲,性命岌岌可危,幸好有一个云游的和尚献了一张药方,才吃了两剂,病就好了大半了。”宣王听罢忙问道:”竟有此等事?那是什么方子,可否说来听听?”德芳笑道:”是极刁钻的方子,要二百三十年的人参一支作药引,非要二百三十年的,但凡老了一日或迟了半日就是不行,要终南山之顶清晨的云雾二斗,用装粮食的大斟来量;要极北之地的冰雪二钱,一定要趁未化之前入药;迎着太阳开花的各色牡丹二钱;被落地雷打死的二十岁白狐狸一只,取它的心肝脾肾肺,用三碗清水煎熟捣烂,此时再用其他药和无根之水煎熬,三碗煎成一碗,在发病之时服用,药到病除。”宣王听罢吐了吐舌头道:”好费事也!其他的药也就算了,但不知那’终南山上的云雾’是何解?”德芳笑道:”那和尚说终南山乃仙气环绕之地,天上的神仙们大都从终南山借道而过,在清晨趁太阳未升起之前,收集一些云雾,实是借神仙们的仙气,驱除人体内的病魔。我那朋友初时也很烦心,不知该怎么去收云,后来还是另一位算命先生想了个法子:雇几个苦力,在腰间系条绳子悬在悬崖下,直至云海间,举着大斟一通乱舞,就算是收云了。听说为了这事,还摔死了好几个苦力哩!”宣王听罢,不禁冷笑起来:”我看那和尚实是借药方戏弄你的朋友罢了,什么’借仙气’,’收云’的,全是没有的事!”德芳亦道:”我也是这样想,若终南山真有仙气遗留,那住在终南山的人岂不是个个成了仙?!不过那人吃了药,病确实好转了,我想宣王哥哥或者也可尝试一下,只要去除那收云的步骤便可。”宣王只道:”说了这半日,怪口渴的,我看都快晌午了,不如你就在这里吃午饭罢。”德芳忙谢了,又与宣王聊了一会佛经上的故事,便有两个侍女端着食案走了进来,摆放在宣王塌前。德芳看了一眼菜肴,都是些清淡的素菜,他现正病着,不宜动腥荤,此番倒正合他意,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糯米粥,脸色也红润起来了。德芳看宣王面露倦意,便起身告辞,宣王忙拦住了他,着小丫头从外间的书房里拿来一个绣有万福字样的香囊,递与德芳,笑道:”这是大前天晋王偏要我找护国寺主持开光的小玩意,本来该我自己过府交给他,可偏生我病着,就一直没去,现可巧你来了,就代我送去他府上罢。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觉得累了,便等病好了再送去,或者传个口信给晋王,都随你。”德芳用双手拿了香囊看了一番,但见一个扁圆形的囊上,一面绣着一个福字,一面绣着观音菩萨的法像,那背后的五彩佛光绣的尤其好,仿佛真在发光一番,囊下坠着红线缠成的同心结儿,还结了两个翡翠玉扣儿,整个囊儿只比德芳的大拇指大一些,实在是可爱的紧。宣王见德芳喜欢,顺口道:”这也不是什么希罕物,我府上收藏了许多,弟弟若是喜欢,赶明儿我挑一个好的送到你府上。”德芳又是一通谢,便出了宣王府,直往晋王处来。 那晋王正为爱妾争斗的事而烦恼呢,恨不得寻着一个事儿就出来清静一下,德芳来的正是时候,晋王忙不迭的跑到客厅招待德芳,笑道:”我的祖宗唉,你可来了!”德芳不知为着什么事,忙问道:”哥哥这是怎么了?可否说来我听听?”晋王大喇喇的坐下了,挥了挥手道:”再莫提了!前番我托人在扬州买了两个学戏的女孩子,放在府里消遣用的,岂料这两个小女孩儿,牙齿还未长齐呢,倒学起人争风吹醋来,把府里搅的天翻地覆,不得宁日!我本欲把这两个孽障送回去,但一想起她们无父无母的,也怪可怜的,若是被送了回去,不消几日,又会被人讶子给卖了,所以一直忍着。”德芳劝道:”不是我说哥哥的不是,哥哥府内已经奢华过度,若是想听戏,父皇在宫内就养着一批戏子,大可传话召她们来,何苦自己掏钱另买呢!再者说了,哥哥府内侍妾成群,平日里为争宠就没少吃醋拈酸,现今又来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孩儿,哥哥又待她们这样好,教旁人看了,是什么意思呢!”晋王听罢,猛地一拍大腿,叫道:”贤弟怎么不早来呢!若是早来,说不定还可帮我拿个主意,现在事已至此,我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说话间摇头晃脑,倒真像是愁绪满胸的样子。德芳哧的一声笑了出来,道:”哥哥好糊涂啊!这是你的家务事,我一个做兄弟的,怎么好插手呢!”晋王连连叫苦,其间有好几趟丫环来请他,有说是某某姨娘有话相商的,也有借着一件事的由头来请的,晋王均不理睬,只说是要招待八贤王,便通通打发了。德芳心想:我在这儿坐了有一会子了,那些女人找不着晋王,背地里一定咒骂我哩!也罢,还是快快办事是正经。主意打定,便从袖中拿出小香囊来,道:”这是哥哥托宣王哥哥找人开光的香囊,但不知这样精致的小玩意儿,是给谁绣的?”晋王接过香囊,笑道:”哟!我都快忘了这事了,真难为宣王还惦记着,又难为你专程走了这一趟。此物是我收在房里的一个丫环巧姐儿做的,她素以手巧闻名,在我府中镇日无事,就飞针走线做了许多的香囊c绣片儿,我见这佛光香囊做的实在精致,空摆着怪可惜的,就想借宣王的人面请几个高僧来开开光,送给柳明公主,岂不甚妙?”德芳笑道:”怪道人家常说晋王心细如针哩!我看这姑娘的手挺巧的,能不能烦请她也为我岳母做一个?她老人家镇日无事,就爱念佛吃斋。”晋王干脆说:”你若喜欢,就把这个拿去罢。柳明公主那边,反正也不急,就让巧姐再做一个罢。” 正说话间,有一个瘦高个的丫环撩起半边竹帘,怯生生的道:”晋王爷,绿姨娘觉着身上不大好,想请你过去一趟哩!”晋王不耐烦的道:”你就说我这厢有事,叫她自己请大夫去看看罢。”言毕,又把丫头叫了回来:”巧姐儿,绿姨娘的病要不要紧?”巧姐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才道:”不不知道大概齐不碍事罢”德芳听的叫”巧姐”,插言道:”这就是那个绣香囊的巧姐?”晋王道:”是的,就是她。”德芳忙向巧姐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是个怎样人物?”巧姐先是望了望晋王的脸色,才一步一步蹭过来。德芳猛见这姑娘相貌与棠贵人大段相似,但消瘦的两颊凹陷,双眼无神,头发又枯又黄,很不美观,同棠贵人的丰腴富态完全相反。当下脸色一沉,向晋王问道:”这是”晋王苦笑道:”为了这女孩儿,害的我在父皇面前抬不起头来,谁知竟是个木头人儿,三竿子打不出个闷屁来,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做人,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冒险把她留下来,现在是后悔也来不及了!”说着把手一摊,用下巴指了指巧姐。德芳心中明白了七八分,笑道:”世间事岂有全尽如人意的!再者说了,巧姐也不是全无一点长处,你看她的针线活不就做的极好吗?”晋王吃了口茶,道:”我看她也只有做丫头的命了!等将来她年纪再大些,我就找个好些的小厮把她配出府去。”德芳偷偷望了一眼巧姐,只见后者呆呆的站着,满脸委屈之色,一副欲说却又不敢的样子,怪可怜见的,不由得的动了同情之心,但为着这是晋王家事,他不便插嘴,便把话岔开了去,同晋王聊了些旁的事,见天色不早,便独自出府去。路经一座角亭时,但听的一个凶狠的女人声音问道:”晋王人呢?”接着便是一阵沉默,这女人想是怒了,声音又高了许多:”你倒是说话啊!!”这才有一个低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晋王问姨娘的病要不要紧”德芳认得这是巧姐的声音,想是她在跟绿姨娘回事,便借着欣赏走廊上挂着的鸟笼子,慢慢踱起步来。那绿姨娘忙问:”你是怎么回的?”偏巧姐不敢说,她急了,随手甩了一个耳光,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巧姐哭哭啼啼的说:”我说姨娘不大要紧,晋王爷便让姨娘自己找大夫看病去。”绿姨娘大怒,叱骂道:”要这个又蠢又懒的烂蹄子做什么用!连这么一点小事也做不好!活该你入不得宫,享不得福,要我说,就该趁早赶了出去,省得在这看着烦心!”德芳不忍再听下去,便加快脚步回南清宫去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6章 周王妙论作笑谈(1) 德芳自卧病在家休养以来,宫里是不大去了,棠贵人在那厢望穿秋水,终不能相见一面,难熬相思之苦,总算放下矜持,写了一封短信来。信系在一根杉树枝上,信纸用竹汁染成悦目的淡绿色,小心的用薰香薰透,信上聊表问安之意,还附有一句诗: 世间何物似情浓?整一片断魂心痛。 笔迹中规中矩,与这诗的意境十分不配,德芳想着:即便如此,恐棠贵人在写诗时,也是犹豫了好一阵哩!不管怎么说,总比以前胡乱的用宣纸回信进步多了。她这样用心写了信来,我若再不好好的回恐是不行的。便找来一张白纸,兴笔画上一枝凋零的荷花和些许浮萍,在右上角题道: 一段暗香迷夜雨,十分清瘦怯秋来。 德芳咬着笔杆想了一会子,又在荷花下添了许多蝇头小字:”自得病以来,自感命不久矣,但既已得姐姐芳心,就是功德圆满,可即日赴死耳。”德芳别出心裁的将这些小字围成一个个浮萍的形状,以强调己命恰如无根之浮萍,写完以后自己看了一遍,觉得十分满意,心想:那棠贵人看了此信,不定又勾起多少的伤感来呢!想那日我在晋府上看到她散落在外的姐妹,其境况完全不能和皇宫内比的,现在看来,她的这许多愁绪竟全是庸人自扰,真是惹人厌啊! 恰在此时,周王未经通报便走了进来,他见德芳正在写信,便笑道:”好弟弟,又在给哪家的姑娘写信了?想是幽会的时间相冲,正在编谎告饶吧?来!让哥哥我看看你这个谎编的好不好。”德芳慌忙将信马马虎虎的折好,掷给送信小童,才笑道:”周王哥哥冤杀我也!我不过是与几个文人朋友通通信罢了,哪来你说的风流韵事呢!”周王不信,想把信从小童手中抢过来看个究竟,德芳忙拦住他,告饶道:”好哥哥,千万饶了我这宗罢!这是写给酸腐的老学究看的应景文,没有一点趣味,哪能入的了哥哥的法眼呢!”周王哈哈大笑道:”也罢,我最讨厌这种酸溜溜的文章,还有那些百转千回打哑迷的诗词,有话直说不就好了?何苦净说一些词不达意的话,害对方猜个半天!”德芳笑道:”若是照周王哥哥的办法来做,早把女孩儿全吓跑了!她们女子可比不得男子,若是也这么直来直去的说话,就有不检点之嫌呢!”周王闷哼一声道:”既是私下与男子有书信来往,本就有违妇德,偏偏又不肯坦白的吐露心事,一定要吟几首酸诗才算风流,实在是讨厌至极!”德芳吃吃的笑个不住,周王又道:”要我说,此等扭扭捏捏的女子,都是一些庸脂俗粉,正所谓附庸风雅是也。”德芳逗他道:”那依哥哥所说,什么样的女子才算是不俗的呢?”周王笑道:”好你个八贤王,是不是取笑我呢?”德芳忙道:”不敢,不敢!”说着,咳嗽了几声。周王忙替他拍拍后背,道:”这是怎么话说,我以为你病早好了,正打算邀你一块出去听戏呢!”德芳笑道:”不碍事的,不过是吹了两口风罢了,只是我身体素来怯弱,所以才拖了这许久没好。”周王叹道:”你是何等人物!总要处处小心为好。得,今天算是邀不成了。我还是趁早回去罢。”德芳忙拉住周王的衣袖,笑道:”我也没什么大碍,这些日子待在家中养病,都快闷死了,哥哥有什么好玩的去处,带挈我去罢。”周王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要去的,到时出了什么事,可别怨我。”德芳调笑道:”能有什么事呢!周王哥哥嫌我累赘,不肯带我同去才是真的呢!”周王哈哈大笑道:”你这素日里最周谨的好人,常跟楚王那泼皮猴子混在一处,竟也学的油嘴滑舌起来了!我实话告诉你罢,今儿是晋王作东,请我们到他府上听戏去的。”德芳因想起前番晋王说过新买了两个小戏子的,冷笑道:”他那府上混杂,我不去。”周王把手一摊,道:”这可难办了,晋王还巴巴的等我们去哩!”德芳笑道:”晋王哥哥那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的戏子,一定是姿色胜过唱功身段的,若真为听戏,切不可去他家里。还不如派个人把庆云班的戏子们召来呢!”周王想了一会子,赞许地道:”你这话说的极对,可晋王还在家里巴巴儿的等着呢,怎么办?”德芳笑道:”这有何难,派人传个信儿把他叫来即可,我想他在家也是呆不住的主儿。”周王拍手笑道:”那我去把晋王找来,今番就先在你家吃酒罢,赶明儿再让晋王还席。”德芳欣然应允,一边派人去把南边的双燕馆收拾一番,准备酒菜不题。 不消多时,周王果真拖着晋王来了,周王人未坐定,便先向德芳笑道:”果不出你所料,这厮听说你在家作东请听戏,不仅不计较我们的过失,反一口一个’好’,马上就来了!”晋王且不理会他,背着手在双燕馆内走了一回,笑道:”贤弟,你这院子恁的雅致,但不知’双燕馆’的双燕二字,有什么典故没有?”德芳先招呼周王和晋王在廊沿下坐下,才道:”有什么典故呢!不过是那日在读李太白的时,觉着那’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一句很好,便胡乱起了这样一个名字罢了!”晋王忙念起佛来,道:”呸!不要这样诅咒自己!快说一句’百无禁忌’。”德芳被他逼的无法了,只得跟着说一句”百无禁忌”。正谈笑间,侍女领着庆云班的班主来问戏目。周王先问道:”你都带了哪几个戏子来?”班主先请了一个安,方满面堆笑的说:”回各位王爷的话,小的知各位王爷不是大请,所以只挑好的花旦带了三个,有白牡丹,小梨花,冰红梅;另带了两个顶梁小生配戏,有一柱天,小麒麟。配器方面,因怕大热天的吵着各位王爷,故只带了一个琴师,一个吹笛子的和一个打拍的。不知小的这样安排,妥当否?若各位王爷想听热闹点的戏,小的这就去召人来。”德芳点了点头,道:”也好。”转而向周王与晋王说:”这几日天气烦闷,我又有些头痛,最怕吵的不知两位哥哥想听什么戏?”晋王笑道:”今儿是你作东,一切就由你来拿主意罢。”周王也附合道:”你来点一出罢。”德芳笑道:”这样,那我可就胡点了啊!”因向班主吩咐道:”你去把白牡丹叫来,唱一出游园惊梦罢。”班主忙点头哈腰的去了。不一会功夫,白牡丹穿着一袭白底缀五色蝴蝶的对襟长袍摇了进来,脸上薄施脂粉,与台上装扮妥当的样子相比,更别俱一番媚态,身后跟着扮丫头春香的冰红梅,待吹曲笛的和击节的坐定,白牡丹便先开腔唱了一曲醉扶归: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沈鱼落雁鸟惊喧,只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7章 周王妙论作笑谈(2) 这白牡丹本就技艺不凡,如今在浅酌闲谈之时,欣赏一出昆曲,更有一番难以言喻的妙处。众王爷觉着自己的心情也随着这百转千回的莺声起起落落,一个个都听的出了神,忘了饮酒。德芳不由得拽着昆腔赞道:”好听煞!”周王笑道:”贤弟是光赞她的技艺呢,还是连人也一块赞了?”德芳颇为不解,道:”这里头还有什么不同之处吗?”周王笑道:”当然不同了!我以为技艺之于女子,乃是相辅相成的。若是姿色出众的好女子,略通一两门乐器或会吟一两首酸诗,人们便会觉得她才貌双全,越发把她捧上天去;若是姿色中下等的女子,就要精心的钻研一些技艺,虽不一定要达到艺绝的境界,但也要一出手便技惊四座,让人觉得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届时,出色的才艺就会弥补相貌上的一点小小不足,那时,只有四分姿色的,就可让人觉得她有六分。”晋王听周王在这厢高谈阔论,觉得十分有趣,便逗他道:”那若要是丑女呢?”周王笑道:”也只有丑的不敢见人的女子,才会一门心思的钻研技艺罢了!”德芳颇有些不信,便道:”据我看来,即便是丑的不敢见人的女子,只要她确有一些本事,那也是值得人去尊敬的。况且天天对着一个美貌无比的蠢女,时间一长,也会厌倦。”晋王对这点深有体会,不住的点头附合着。周王见他两人不信,便笑着指着站在院子里演戏的两个戏子说:”就拿这些戏子来说,其实她们是顶可怜的。听戏的总是希望唱戏的既有好扮相,又有好唱功,但我们身在皇家的,尚且不能事事如意,更何况是她们呢!于是有好扮相的没好唱功,有好唱功的又没好扮相,若想寻得二者兼得者,可真要天大的缘分了!这些戏子年轻时,仗着一两分姿色,或者还可引得几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来捧场,赚几个饭钱,可等她们老了,谁还愿意看一张堆满皱纹的老脸装嫩扮小姑娘呢!到那时,她们的唱功反倒随着年岁渐长变得深厚了,只可惜黄花已老,无人理睬矣!”德芳颇有些不服,道:”我以为不然,只要戏子唱的好就行了,若是光有好扮相而没有好唱功,整整三两个时辰坐在那里听她们鬼哭狼嚎,也实在够呛!”周王苦笑道:”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也罢,我知道这庆云班里有一个唱老旦的老太婆,叫半枝荷的,年轻时也是红透半边天的小花旦,如今人老珠黄,只能在一些旦角戏里串串老旦糊口,但若要论唱功,那是顶好的。你若是不信,便叫她来唱接下来的一段皂罗袍,看看你还听不听的下去!”晋王听着觉着十分新鲜,马上传人去把庆云班班主找来,叫他立刻把半枝荷接来。班主面露难色,道:”不是小的拂各位王爷的意,实在是那半枝荷又老又丑,怕冲撞了各位王爷。”晋王道:”你别管,只管把她叫来就是。”班主实在没办法,只好派人去把半枝荷接来。 想那半枝荷因为年老色衰,平时没少受年轻后辈们的闲气,如今听的三位王爷点名叫自己,便认为是翻身的机会来了,忙翻箱倒柜,把自己多年攒下的几件最好的头面找了出来,把自己打扮的是满身锦绣,这才雄纠纠的赶往南清宫。 三位王爷正在吃酒闲淡,突然看见一个穿的五颜六色的老太婆走了进来,不禁大倒胃口,你道她怎生模样? 容长脸,满脸褶子难抚平,胭脂似血浓,眼袋似包子,掩都掩不住,满头横七竖八双光水钻的饰物,脖子短,十指似肉柱,纵扎了三两条腰带,也难掩她其宽无比的水桶腰。噫!真个是活生生的阎婆模样,吓死人的现世东施! 德芳见了半枝荷这副尊容,心中不免懊悔,可又不好马上就轰她走,只好强笑道:”你就是半枝荷?”那半枝荷还不知自己讨人嫌,竟还站在青春美貌的白牡丹旁边,略低着头羞涩的说:”奴家便是。”德芳又好气又好笑,只得道:”那烦请你唱一段牡丹亭里的皂罗袍来,就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那段。”半枝荷笑道:”八贤王殿下可真会点戏,这可是奴家的拿手戏呢。”说罢还向德芳飞了一个媚眼。晋王见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周王则干脆把头扭到一边去,独个偷笑起来。那半枝荷就站在院中唱了起来,平心而论,她的唱功是极好的,但这般动听的声音与这样一副衰老的模样十分不配,德芳本欲不去看她,只专心听她唱戏的,可越是这样想,他反而越是要看,最后甚至连半枝荷那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都看的清清楚楚,霎时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也顾不得体面不体面,忙挥了挥手示意半枝荷退下,偏偏这厮并不领会,只呆呆的站着不动。这下,周王再也忍不住了,伏在地板上笑将起来。白牡丹白了半枝荷一眼,冷笑道:”殿下们叫你快走呢!怎么还站在这儿污了八贤王殿下的好院子!你也不照照自己的模样,就你这副尊容,还扮十七八岁的杜丽娘呐?!别笑死人了。”半枝荷气急败坏的道:”我扮杜丽娘怎么了?就许你这个小丫头扮,我就不能扮啦?!况这也是八贤王殿下点名要听我的戏,我才唱的,若放在平时,凭他是什么后宫娘娘,当朝大官,我才不希罕唱呢!”白牡丹把个脸耙了耙,一发笑道:”不羞不羞!若论平时,哪有人要听你这个老太婆唱戏!真真的是睁眼说瞎话!”半枝荷又气又羞,正欲请德芳来作主时,却见三位王爷都笑咪咪的看着白牡丹,根本没有为她作主的意思,就连那冰红梅也轰她道:”就这等丑物,识趣的快快滚了出去罢!别倒了三位殿下的胃口,我们姐妹俩刚才唱了半日,好不容易才哄的殿下们眉开眼笑,现时你一来,三位殿下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如今殿下们不论你一个惊扰的罪名已经很不错了,这厮还不识趣走人,真真可气!”半枝荷见众人都来轰她,不由得心灰意冷,噙着泪疾步出了双燕馆,冰红梅还不放过她,在背后不阴不阳的道:”平日里我们班应其他主儿的请去唱戏时,辛辛苦苦的舞了半日,好不容易主子们都兴高采烈了,她也这样横出来抢功,结果硬生生把人家吓倒了,原本该我们的赏钱,也全飞了!若不是我们班主和各位主子怜她年老,无家可归,好心的收留她,她现时早死在街上了哩!”白牡丹用帕子掩嘴笑道:”若依了我,早该把她赶出去的,可班主偏生不听,说什么她年轻时也是班里的顶梁柱,若是赶了她,让其他的老师傅们看着怪心寒什么的,依我说,此一时彼一时也,现今她拖了咱们的后腿,就该赶她,各位老师傅们都是通情达理的,断不会为这种人计较的!”白牡丹和冰红梅一唱一合,全教站在馆外的班主听见了,班主不由得暗自发誓,今番定要把这倒霉催的半枝荷赶出班去,又跺了一下脚以示决心不题。 这边厢德芳经半枝荷这么一搅合,听戏的雅致早消失的不见踪影,向周王唱了一个诺,苦笑道:”周王哥哥高见,愚弟佩服的五体投地啊!”周王得意洋洋的笑道:”你不懂的事还多着呢,等有空闲时再一一教你罢。”晋王在他脸上耙了一耙,笑道:”好不羞也!你不过是侥幸说对了一件事儿,就翘起尾巴来了!八贤弟常跟在父皇身边,见多识广,有什么不知道的?你能教的定是些见不得人的事!”周王呵道:”这厮不要胡说!我行的正走的直,哪来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晋王向德芳摊了摊手,苦笑着用下巴指了指周王,意在说:”你看,这呆子又当真了。”德芳会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三兄弟高谈阔论了一回,见天色渐晚,周王c晋王便纷纷告辞。 快入夜时,德芳又收到棠贵人的来信,此信是用普通的字纸写就,笔迹潦草,像是匆忙中写下的,只见信中写着:”既是病的快死了,如何又召戏子入府顽耍?既有闲情雅致听戏,如何又没有空闲来望一下海棠花?”德芳暗自骂道:”这是哪个烂了嘴的小蹄子,在我背后嚼舌根?!真该狠狠的打他二十大板,看他还敢不敢胡说!”不过骂归骂,信总是要回的,德芳苦思冥想了一回,挥毫写道:”我何尝又不想念在宫中盛开的海棠花呢?只为着两个爱打埋伏的猎手的缘故,我无法自由的出入宫廷,生怕我一来赏花,就会被猎手放的冷箭射死。我此身不足为道,但只可惜了这一片怒放的海棠,硬生生被猎手烧了,多么的可惜啊!”写完后放进一个信封里,着一个心腹小童连夜送进宫去。 棠贵人因着德芳的缘故寝食难安,此际她横卧在寝台中,却是睁着眼神游,眼前尽是德芳那清俊的模样,挥之不去,赶之不绝。红玉捧着德芳的回信,喜孜孜的走了过来,笑道:”贵人,我说这其中必有一个缘故吧!八贤王为人厚道,是不会像一般的渔色青年那样,玩弄人心的!”棠贵人一下子坐了起来,抢过红玉手中的回信,一目十行的看起来,待到看完,又意兴阑珊的把信一掷,复躺了下来。红玉摸不准贵人的脾气,只好将信拾起来放好,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棠贵人躺在寝台中,心中却是思绪万千:”年来八贤王入京,甚得圣心欢喜,皇上已准许他随意出入宫廷了,又是哪个爱打埋伏的猎手敢射他冷箭呢?”棠贵人苦苦想了半夜,突然顿悟,普天之下,敢向皇上宠爱的八贤王射冷箭的,除了太子与秦王这两党以外,还能有谁?只是不知八贤王为着何故卷入这一场纷争,又为何被太子与秦王所忌?这里头不定有什么肮脏事情。想到此处,棠贵人不禁打了个冷战,睡意全消,一骨碌爬起来,跑到书案前,即兴挥毫成一诗: 可怜卿卿海棠花,缘何身陷污泥沟。 纵使飞到天尽头,仍是不舍无情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8章 刁奴撺主反遭讥(1) 这日,德芳正在香燕房中说着话儿,青云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先向香燕作了一个揖,笑道:”给八贤王妃请安了。”香燕笑道:”快别这样说!我夫常在外走动,亏得青云和白鹭处处保护,才得以平安无事,那日我听得德芳说,你们在一处习武之时,都是他的师兄,仔细算起来,我还是你们的弟媳呢!”青云连连摆手,笑道:”使不得,使不得!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叫王妃一声’弟媳’啊!”德芳也笑道:”你就依了她的意思罢,你别看她生的柔弱,骨子里可要强的很呢!你若不依了她啊,她就会吃不下睡不着,天天的念叨此事呢!”香燕嗔道:”怎么把我形容的好像个泼妇似的!”德芳用一根手指遥遥的指着香燕,大笑道:”你听听,这丫头越发活泼了,也不知她跟谁学的这样巧嘴滑舌的!”青云跟着道:”那也是王爷照顾的周到,我看王妃娘娘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想是痊愈在望,不久之后,即可为王爷添人进口了!”香燕霎时羞红了脸,委屈的扭过头去道:”你们一主一仆联合了来欺负我!”众人说笑了一回,德芳因问道青云有什么事。青云回道:”朝廷今日收到消息,说住在长安城外郊北的六皇子薨了,现今皇上正准备为六皇子操办丧事。“德芳当下便觉得惊异,问道:“我自进长安以来,宫中的皇亲贵族大多比较熟捻,这六皇子是谁,为何我对他全无印象呢?”青云笑道:“王爷有所不知,论辈份,这六皇子还是王爷的六哥哥呢!只因按我朝旧律,有封号的皇子排在没有封号的皇子之前,故王爷还得叫他一声‘六皇弟’。除却这长安城以外,各地也散居着许多的皇室子孙,大多默默无闻,薨了之后丧报上交朝廷,才由皇上赐予一个谥号,风光大葬罢了。“香燕听着觉得惊奇,道:”怎会有这样的规矩,身为弟弟的倒要叫哥哥‘弟弟’,这可是奇了!“德芳笑道:“此乃我朝旧例,皇室子孙之中,封王者可和太子一样受太子太傅教导,成人后可在朝中领一份差使,辅佐太子;不得封王者,赐予宅第一座,不能出仕,不能经商,靠朝廷的补给生活。现今皇室开枝散叶,散落在外者甚众,有许多我都不认识呢!”香燕撇了撇嘴,道:“都一样是尊贵无比的金枝玉叶,何苦还要分个三六五九等呢,照我看,此等无情无义的规矩,不如废了它罢!”青云笑道:“王妃娘娘此乃女流之见了,皇室比不的平常百姓家,若是平民百姓家的儿女也等级森严,那便是有悖人伦,有家教过严之嫌;但身在皇室,虽锦衣玉食,也要提防有些逆臣贼子挟持皇子,扰乱朝纲,此是为江山计耳!”香燕叹道:“人人都道皇家好,岂不知身为皇子,也有这许多的难处呢!”德芳劝道:“各人有各人的命,现时只需安身立命,无愧于心便可,而人生之祸福,则看你命数如何了。”香燕听了这句话,想起自己的处境来:能以残缺之身嫁入南清宫,还得夫君宠爱,已属万幸中的大幸,可有道是世事无常,又不知自己将来命运如何?香燕见德芳兴致正高,不敢扫了他的兴,只得推说累了,想小憩一会。德芳忙吩咐侍女们好生伺侯着,自己和青云退了出来。 两人行至走廊,德芳问道:“皇上可说要将六皇子的丧事交与谁操办?”青云道:“这个倒还没听说过,不过按往日之旧例,应该是拨出一笔银子来,一并交给太子来操办。”德芳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准备一下,我要进宫。”青云忙退下准备车马去了。少时,德芳坐着一辆周身罩着玄青色布匹的二轮板车进的宫来,岂知圣驾在紫兰院逗留,便转身去紫兰院。皇上正和紫妃坐在廊沿下赏读诗经呢,却见德芳穿着一身素服款款而来,面有悲戚之色,大惊,忙问是出了什么事。德芳抹了一把泪,道:“惊扰了圣驾,实在是该死。只因方才儿臣听下人们说六皇子盛年夭逝了,想当年,儿臣进京之初,曾赖这位六皇子盛情款待,如今还未有丝毫恩情回报于他,他却先弃我而去,何其哀哉!”皇上这才想起六皇子的事,见德芳与六皇子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他也不禁动容,恸道:“只可惜我这六皇儿命里无福啊!”德芳因问道:“不知六皇子的丧事定下来没有?儿臣想去他府上守丧。”皇上有些不好意思,只道:“还没有呢,不过你一个花儿般的人物,何苦去跟一些杂七杂八的人混在一处,六皇子那边,朕自会照顾妥当,你大病初愈,还是在家里休息调养一番是正经!”德芳收起悲相,一本正经的说:“父皇此言差矣!六皇子与儿臣乃是同胞兄弟,昔日长安城外受到他的一番热情招待,其拳拳深情,德芳铭记在心,时时想着如何回报,如今他先弃我而去了,我却连他的丧礼都不出席,岂不是让天下人都笑话我八王无情?”皇上只得向紫妃笑道:“我这孩儿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太古板了些儿。”紫妃掩扇笑道:“据臣妾看来,八贤王只是太谨慎了些罢了。何不将六皇子的丧事交与八贤王操办,也好成全了他这一番兄弟情深呢?”皇上听着觉得在理,但只因往日都是交与太子来办的,深怕太子知道了会有些微言,因此还有些犹豫。德芳早看出来了,忙笑道:“儿臣方才入宫之时,看到大臣们不停地在东宫前穿梭,想是太子正忙于国事,如今紫妃娘娘这一提议,倒也好,既省却了我太子哥哥一些繁杂事务,也成全了我的一片心意。”皇上见德芳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推辞,当下便拨了五千两银子给德芳,作治丧之费,并亲笔写下诏书,追封六皇子为“孝亲王”,赐葬皇陵。皇上还有些儿担心,追问道:“我的儿,你何曾做过这样的事,若是能力不及,趁现在提出来,朕另派两位经事的大臣跟着就是了。”德芳是个好逞强的脾气,他听见皇上这样说,反激起了一片豪气,冷笑道:“这又有何难!不是我爱说,其实父皇拨下的这笔银子还多了呢!届时儿臣办完事回朝,定能剩个千把两银子的。”皇上见德芳如此能干,十分高兴,想留德芳吃晚饭,德芳还记挂着六皇子府上的事,便回绝了,径自往六皇子府上走去,南清宫那边,只派青云回去通禀一声,就算交待过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9章 刁奴撺主反遭讥(2) 德芳一行出了长安城,直走出十里开外,周围的民居渐渐稀少,土地荒芜,连个人影也不见,随从们渐渐抱怨起来:这哪像是一个皇子会居住的地方呢?德芳忆起当年造访钟大夫家时,也是这种情景,而那六皇子又是个默默无闻的,心想他家一定是败落了罢,便义无反顾的叫车夫直往前赶,一众人走了约有大半个时辰,才见一座荒凉的大宅,四周的围墙坝塌了大半,上面的红砂也早就斑驳不堪,房顶上竟长着茂盛的杂草,只见几座旧房子零零星星的竖在草丛间,连个灯火也没有,加之此时又在夜晚,一股股阴风吹过草尖,发出“沙沙”的声响,有好几个随从都吓破了胆,不敢再往前迈进一步。德芳本来已作好准备,可掀起帘来看到这幅凄惨的景象时,心中不免懊悔:想不到六皇子家中竟败落至此,别说是再剩下千余两银子,就是皇上给我的这五千两银子全部拿来给他装修一下门面也还不够呢!也幸亏我早来了,若是来的晚了一些,可就要让人看我的大笑话了!有一个胆大的随从拿了一把小刀在前开路,一边奋力割草一边大声喊着:“有人在吗?八贤王驾到!尔等快快出来迎接。”连喊了两三遍,才有一个老仆女开了一条门缝儿,尖声尖气的问道:“谁呀!”随从问道:“此番可是六皇子的住处?”那老仆人答道:“是的。列位有什么贵干?”随从叱道:“皇上知六皇子并天了,特下诏追封六皇子为‘孝亲王’,并派八贤王殿下来操办其身后事的,还不快叫你们家主人出来迎接!”老仆人见这才起身回府回事,少时,一名穿着全孝的妇人领着三两个小丫环走了来,向着德芳的马车款款下拜。德芳偷眼相望,却见那妇人年约四五十,虽青春不再,但清秀异常,尤其是那眉宇间的哀伤,看着颇让人心痛。这妇人开言祝道:“八贤王万福!”声音略有些沙哑,想是连夜啼哭所致。原先开门的老仆妇说道:“这是六皇子的原配夫人柳氏。”德芳忙教人把柳夫人扶起来,两行清泪业已滚下脸颊,悲伤的说:“嫂嫂快别如此!我与六皇子本是同胞兄弟,早该来看望的,可偏偏事多烦杂抽不开身来敢问嫂嫂,我六哥哥可有子嗣?”柳氏抹泪道:“若是有个一儿半女留下来倒也好了!许是前世种下的孽障,竟连个偏出的也没有,只是孑然一身就这么去了!留下我们这一屋子妇人,不知该怎么办呢!”德芳叹道:“嫂嫂莫哭,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把六哥哥的丧事给办了,让他快些入土为安才是。”柳氏点了点头,德芳又问道:“我六哥哥的遗体在哪儿呢,待我去拜来。”柳氏道:“停在西边屋子里,因无钱购买棺木下葬,只裹了两张草席,晚上看着怪吓人的,殿下还是不要去的好。”德芳笑道:“不妨事,你只管带路来。钱财上的事,也不必操心,我出城之前,皇上已支了我一笔钱作丧葬费之用,以后遇到钱上的事,只管来找我。”柳氏感激非常,忙款身下拜,德芳只教:“快起,快起。”柳氏这才低着头在头里走着,引着德芳到停尸的西厢房去。只见偌大一座厅堂中,孤零零停着两张八仙桌拼成的神台,六皇子就躺在那上面,用两张草席遮掩,又有两个老仆妇跪坐两旁烧纸哭泣,见有人进来了,忙起身退到一边去。德芳见一个皇子死后竟如此凄凉,心中老大不忍,滚下一行珠泪来,又勾起柳氏一片伤心,霎时厅内厅外哭成了一片。 亦日,六皇子府上竟一下涌出许多下人来,那些平日里偷懒不见人影的,和嫌出头无望意欲另谋高就的,此刻都异常卖力,纷纷到德芳面前请银子办事,一个上午借着各样事务请去的银子就有五十余两,德芳因昨日在众人面前保证过的,此刻不好意思回绝,青云劝道:“那些刁钻奴才哪是用银子办事呢!不过是看王爷年轻,心眼又实,来欺他几两银子罢了!若是照这样下去,五千两银子都不知道是怎样花光的。”德芳觉着很有道理,道:“此例不可开,不然那些奴才们见我好欺负,越发放肆了!”随即叫过青云来,与他附耳商议道:“白鹭为人仗义,人面较广,你去支会他一声,就说是我的主意:让他去找一些信得过的工匠来,把这破房子修一修,也不必修的怎样好看,只消把屋顶上的杂草拔一拔,围墙再砌一砌,看上去像个人住的就行了。我们在这厢分配好奴才们各人该干的事务,父皇派我的银子也就用的差不多了,到了那时,我再进宫面圣,想办法再请下一笔银子来。”青云叹道:“也只好如此了!”径自先出府办事去了。 到了晌午时分,德芳传令下去,把六皇子府上的佣人全聚集到一处,训起话来:“我年轻,不大会办事,列位中若有办事办老了的,见有什么不对的,尽可以跟我说,但有一条:父皇拔的这五千两银子,是给你们主子办丧事用的,你们主子生前潦倒穷困,死后怎么着也该好好的风光一回,皇家的脸面要紧啊!但你们中有些人,拿了银子不办事,甚至乱编一个由头骗银子,或拿回扣的,让我抓着,就是死罪!从今以后,凡是来要银子的,事无论巨细,都得向我请示,拿了牌子方可去取银子,办事的下人们每日寅时起,先在这厅堂里集合,而后回事的仆妇们来向我汇报一切事情,什么时候事情办完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去休息,不然就是干到天亮也不准偷懒,否则,让我抓着了,就是打!”下人们见八贤王突然厉害起来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积有数日,府内秩序井然,常常是屋外噼里啪啦的打下人,屋内仆妇看着德芳的脸色战战兢兢的回事。有几个资历最老的老仆妇,心里颇不服气。这日白鹭领着工匠们大摇大摆的进府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拾掇房子,被专管来人事宜的成妈妈拦住了,问道:“你们是哪儿的人,谁让你们修房子的?!”工匠们指着白鹭答道:“我们都是这位小哥领来的。”六皇子府中的仆人都不认识白鹭,遂追问道:“那位小哥又是谁,为何我以前从没见过?”工匠们笑道:“也怪道妈妈不认识,这位小哥名唤白鹭,同青云小哥同是八贤王的侍卫,只是常在外走动,轻易见不着他的。”这下成妈妈可犯了难,一则她不敢得罪八贤王的人,二则此前从未听里头说过要修房子,没有一个准话儿,她又不敢放行。众仆妇中有一个周瑞家的,是柳氏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头,后由六皇子作主,就在府内配了一个小厮,可说是柳氏的心腹,她二话不说,转身就去找柳氏。其时柳氏正在窗前呆坐,周瑞家的上前告状道:“夫人,可了不得了,那八贤王都快把这府第翻过来了!平日里他刻薄我们这些下人,只为着他是主子,我都不和您说,可现在倒好,他见您心善,索性欺您到底!您想想:那皇上拨下的五千两银子,不应是由您来掌管的吗?可他死死的按着这笔银子不动,现今又找来一帮人装模作样的说修缮府第,到时指使下人这里那里的克扣一些银子,中饱私囊!”柳氏心有疑虑,道:“不该如此的罢,我看那八殿下为人处世都颇为通达,年纪又轻,别是你们这些人仗着一张老脸,不真心办事罢!”周瑞家的忙道:“瞧您说的,咱六殿下时运不济,不得封王,可他平时为人是最有善心的了,待我们这些下人也好,咱们哪一个不把他当真正的主子来爱戴的?如今他一撒手去了,留下夫人孤苦伶仃的一个,那八殿下又这样不顾您的死活,等他轰轰烈烈的把丧事办完走人,一个子儿也不给夫人留下,到时夫人可怎么办啊!”说着,竟嘤嘤的哭起来了。柳氏经周瑞家的这么一说,才明白这里面的厉害关系,着急的说:“即便如此,我一个妇道人家,从不管事的,现在怎好出面横加干涉?那不知道的,还道是一个寡居妇人不守妇道,弄权逼人呢!”说罢,也哭了起来。周瑞家的见柳氏是个不管事的,索性激道:“夫人这是怎话说来!素来您恪守妇道,这是远近闻名的,如今是那城里的不给活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难道您还灰头土脸的去求娘家不成?!”柳氏没有主意,只得道:“那依你说,该怎么办呢?”周瑞家的道:“依我看,夫人您就该下下他的面子,在小厮丫头们面前好好的训他一通,也好教那些不长眼睛的奴才们好好看看,谁是这家的主子!”柳氏见要把事情闹大,颇有些不愿意,但事情关乎她自己的切身利益,偏德芳语焉不祥,让柳氏觉着他确实是忘了自己这个嫂子,因此也就豁出去了,和周瑞家的两个人风风火火的去寻德芳。 德芳这边正办着事儿呢,只见周瑞家的闯将进来,既不请安,也不回事,只是横在那里,不一会,柳氏也来了,往绣蹲上一坐,也不言语。众人瞧着两人神色不对,都不敢说话。德芳优哉游哉的吃了一口茶,方才笑道:“嫂嫂这番来,是为着何事?”周瑞家的抢着道:“我们夫人此番来,就为着一事不明,想来请教八贤王殿下。”德芳道:“只管说来。”周瑞家的又道:“今天来修房子的一帮人,可是八贤王叫来的?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们夫人说一声,管事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还差点报了官呢!”霎时德芳什么都明白了,脸色也沉下来,冷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为着这个!”说着将茶蛊往桌上一掷,再看一眼柳氏,却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因讥诮道:“嫂嫂好英明啊,调教出这等好奴才!我身在长安城内,有吃不尽的山珍,穿不完的绸缎,父皇又宠我疼我,事事顺心。想来嫂子是把我当作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贪图你那一点小钱来了!你这房屋已坍塌大半,再不修整,届时叫来吊丧的文武百官们看了,是什么意思?!”又向着周瑞家的骂道:”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主子们办事,哪有你插嘴的份!即便是我没有事先跟你家夫人说一声,不对在先,但这才多大事情啊!也不知你在你家主子耳旁吹了什么风,我这嫂子素来是最英明的,如今竟也冤屈我来了!见着我,连个安也不请,是谁教的你这样胆大包天!来人,先把她拖下去掌嘴!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样浑说无礼!!”周瑞家的这才晓得讨饶磕头,但为时已晚。德芳正愁找不到一个有地位的仆妇立威呢,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又岂有放过的道理,因此只催着小厮们快把她拖出去打。周瑞家的算计不成反而受了一顿毒打,柳氏在里厢坐着,又羞又气,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德芳依旧吃着茶,笑道:“嫂嫂此番完全是多虑了,我们都是一家人,岂有不顾你死活的道理,你又何苦听一个奴才的撺掇,自取其辱呢!”说话时又横了柳氏一眼,柳氏只是一个劲的哭,任由德芳冷言冷语的,只是不敢多说一句话。下人们见八贤王如此厉害,再也不敢造次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0章 陈铭闻入京献才 待到德芳将六皇子府内里里外外治理的妥妥贴贴,初时带来的五千两银子已花了大半,只得回城入宫,面见圣上了。德芳因思道:“我出城时曾许下豪言壮语,如今丧事还没办成,倒先把银子花光了,那时不管我怎么巧言巧语,总会为人所诟病,让太子等人看笑话。噫!看来总要另想一个法子才好。”德芳在马车里苦苦思索了半日,待到马车入了宫门,已然计上心来,胸有成竹了。且说皇上这几日一直逗留在棠丽院中,逗着小皇子玩儿,十分悠闲,偶然想起德芳时,也觉得以他之为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岔错,因此一直很放心。他正在廊沿下和棠贵人望庭院景色呢,突然看见德芳哭哭啼啼的走了过来,大吃一惊,忙把他迎上来同坐一处,握着他的手问道:“我的儿,出什么事了?”德芳抹了一把眼泪,断断续续的道:“六皇子的丧事还未办完,儿臣就先回京,实是死罪。”皇上只道:“不碍事,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只管说罢。”德芳忙道:“并没有什么难处,只是儿臣一时感概罢了。”皇上笑骂道:“你莫赚朕,一定是有什么事在里头,知趣的快说罢!”德芳只得说:“那日儿臣去至六皇子家中,只见荒草连天,围墙坍塌,儿臣好不容易找到六皇子的原配夫人柳氏,她告诉我说:六皇子生前为人正直仗义,散尽千金救济灾民,却不忘读书修身养性。他穷困到此,仍想方设法在府中设了一座生祠,日日焚香祷告,祝愿父皇身体安泰。儿臣因想着六皇子这般好人,年纪轻轻说没就没,实在是可惜;而他于穷困潦倒之际,一心一意想的仍是父皇的安康,其孝心又实在让我等羞愧!”一番花言巧语赚的皇上热泪盈眶,因道:“我那六皇儿果真有如此孝心?”德芳忙赌咒道:“儿臣若有一句虚言,情愿下割舌地狱!”皇上叹道:“想不到我这六皇儿竟是如斯好人,实在是天可怜见的。”德芳又说了一大篇话语,直把那六皇子夸的天上有地下无,最后试探着说道:“儿臣想着六皇子忠孝两全,只封一个‘孝亲王’实在是可惜了他,不如父皇再下一道旨,追封他为‘文德孝全慧亲王’,另着御史台著文立说,永为后世留传,如何?”皇上正有此意,赞道:“此计甚好。”立即传旨御史大夫张纤,不日内替六皇子立传,这样一来,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六皇子的光辉事迹,本来一个不封王的皇子死后追封是惯例,但在已经赐予谥号的前提下,另行加封,甚至著书立说,这就引起了朝臣们的注意。大臣们纷纷议论,这六皇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会引起皇帝如此重视?后经多方打听,得知奉旨操办六皇子丧事的是皇上跟前最得宠的八贤王时,众臣皆心中有数,纷纷准备礼物与丧服:没有机会参与朝堂政务的外埠官员,为巴结德芳,想方设法的要参与进来;长安城中微不足道的小官,因怕得罪德芳,也积极的筹措礼品;就是那些朝首之臣,左思右想了一番,觉得多结交一些皇子,总没有坏处,因此也略备薄礼。一时之间长安城内热闹无比,好像要开一个盛大的宴会一般,那些做官的夫人们相见总要互相套问一下送的什么礼。德芳见目的已然达到,遂放下心来,就等着御史大夫张纤来交文章了。 那张纤是块实心眼的木头,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应景文章,如今圣上突然下旨要他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皇子作谥文,颇为头痛:这没有具体可靠的事迹来颂扬,即使想瞎编一些,又怕写的过头了会出乱子,正在左右为难之际,陕西行御史台派人火速送来一篇文章,题目上赫然写着:文德孝全慧亲王传。其行文流畅优美,又多用比拟之法,弥补了没有事迹可写的尴尬,吹嘘的是天花乱坠。张纤看到动情处,感动的流下了眼泪,不住的赞道:“好文!好文!词藻之瑰丽,可与司马相如之《上林赋》媲美焉!”因将此文献给皇上。圣上命他念来,张纤便当着众人的面声情并茂的宣读起来,读到动情处,嗓子都沙哑了。皇上想起自己那个几乎快忘了相貌的儿子,不由得十分惭愧,滚下一滴泪来,左右无不助泣之,一时间殿上悲声一片。张纤读完后,皇上命将此文收入正在修撰的正史中,又命赏赐张纤金百两,银百两,帛一百二十匹。张纤不敢欺瞒圣上,忙跪下不住地磕头,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此文并非出自微臣之手,乃是陕西御史台送来的。”德芳在一旁听到了,忙道:“父皇,此人身怀才识,正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且待儿臣将他寻了来,也参与到修撰正史的史官中去,好不好?”皇上笑道:“一切皆随你罢。”德芳立即下了殿,派人将这写文章的人找来不题。 却说此文出自陕西行御史台陈铭闻之手,此人原出身书香世家,倒也是个饱学之士,只因时运不济,被分配到这远离长安城的陕西来做御史台,总有郁郁不得志之感,恰逢皇上下旨要为六皇子立传,这厮在家中听到消息,高兴的连连拍掌大笑,家人还以为他犯了什么疯病,忙来问他,陈铭闻大笑道:“我的运气来了!我的运气来了!!”接着就跑去书房,饱蘸墨水,费尽心思作了这样一篇文章。陈铭闻的发妻劝道:“历来官场险恶,如今我们家也不是缺衣断粮,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完一世岂不甚好?何苦偏要往那苦海里跳!”陈铭闻嗤之以鼻,道:“我们读书人十年寒窗,所为何事?就是报效国家,建功立业!以前是我运气不好,被分到这离京城偏远的陕西来当差,如今既有机会展现我的才华,我为什么要放弃?!你快快收起那些妇人之见,别误了我们多年来的恩情!”陈妻见他把话说的这样绝,也不好再劝,气呼呼的转身回房去了。陈铭闻自谓一枝妙笔,天下无敌,纵然入不了皇上的法眼,也应该能被一两个有眼光的相中才是,果不其然,没出几日,德芳就派人寻到他家里来,着他立即进京。临近长安城,陈铭闻却又犹豫起来:“我并不熟知八贤王其人,如今贸贸然去了,将来拖累的我抄家灭族又该怎么办?”但事已至此,也不好不去,只得到时临机应变罢了。 陈铭闻到的长安,先去拜访德芳。临近南清宫门前,他见这宫殿大门气势恢弘,足够四辆马车并肩驶进驶出的,看门的卫士不仅仪表威武,穿着也非寻常人可比。不由得暗叹了一声:“但不知那八贤王是个怎样人物,在长安城内也受用的这般奢华,竟不怕遭了他人的忌么?”德芳正在香燕房内交待一些事情,听闻是他来了,忙教人快请去偏厅,陈铭闻由一个小丫头引领着,在曲曲折折的走廊内兜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还没到偏厅,他却有些乏了,便疑心这丫头看他衣着寒酸,看不起他,故意在走廊里兜圈子戏弄于他,便忍不住说道:“好姐姐,我年纪大了,实在是走不动,可有什么近道走一走?”那丫头在前方听得这话,冷笑道:“这还是王爷下旨,要马上见你呢,若放在平时啊,管他是什么达官显贵,先在门房里晾个把时辰,也有从白天等到黑夜还没见到王爷一面的,人家不仅不生气,还得向门子赔笑脸呢!你着的什么急?”那陈铭闻听见这话,如雷击电掣一般,再也不敢向丫头抱怨。又绕了些许工夫,才到一座隐蔽的厢房前,丫头掀起竹帘,让陈铭闻进去后,自己便退下了。陈铭闻在这厢房内转了一圈,只见偏厅里布置的十分淡雅,并非想象中那般铺金盖玉,但若细细看来,此处所摆之物,皆是有来历的,不是古董便是名品,就是那几把太师椅,也是由珍贵的楠木制成,陈铭闻心里有些发慌,不敢坐在椅子上,便背着手在厅里一圈又一圈的转起来。少时德芳事情交待完,向偏厅走来。陈铭闻正等的烦躁,只见一名华服少年走了来,正是画也画不出的好相貌!削肩蜂腰,淡眉凤目,头戴一顶翠玉制成的五爪金龙冠,较之动辄镶金镀银的五爪金龙冠来,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风度;身穿一领白色孝服,领口处绣着一圈儿梅花,更衬得他气质优越,尤如世外仙人一般。德芳抱拳向陈铭闻笑道:“寒舍若有照顾不到之处,还望多多包涵!前番本王在皇上那里看到了先生的文章,心甚仰慕,早想拜会的,来,坐。”说着,亲热的拉着陈铭闻的手一同坐下了,又见陈铭闻在这儿等候已久,连口茶都吃不上,突然变了脸色,叱道:“这些小蹄子,平日里趁着我不在,一个个都养刁了!客人在偏厅里候着,连杯茶也懒的沏!等我回头查出那个人来,非把他赶出去不可!”陈铭闻初见德芳神态突变,吓的坐也坐不住,后见他原来是责骂丫头的不是,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劝道:“府上的丫头并无甚过错,是我自己在驿站时吃多了茶,让她们别再奉茶上来的,免得浪费。”德芳这才转了笑脸,道:“我府上的丫头们不懂规矩,还望先生多多见谅,不要与她们一众粗蠢下人计较。”陈铭闻一面忙不迭的应着“那是,那是”,一面觉的额头上冰凉一片,原来刚才不提防竟吓出一身冷汗来,不由得想道:“这八贤王年纪轻轻,不怒而威,实在是可怕!想他定不是泛泛之辈,将来定有所成。”当下便打定主意,非要攀上这棵大树不可。德芳问道:“先生何方人氏?现任何职?”陈铭闻一一答道:“劳殿下下问,小人乃姑苏人氏,景仲年间考中举子,后辗转分到陕西做陕西行御史台,现已一十二载矣。”德芳“哦”了一声,道:“陕西素年干旱,总有几个愚民因不满朝廷的赈灾政策揭竿而起,虽然大多很快就被剿灭,但总归留下了很不好的榜样,先生身为陕西行御史台,理因替朝廷多多注意,防患于未然才是。”陈铭闻忙道:“王爷说的极是,自小人上任以来,一向注重书籍的选编,提拔年轻有为的人才,并实施‘百户策’,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告知各地县丞c知府等,协助他们马上处理此事。”德芳问道:“何为‘百户策’?”陈铭闻笑道:“想当年秦朝鼎盛之时,秦始皇曾设连坐之法,每十家为伍,设一伍长,互相纠举,如不告奸,腰斩;若伍长因管事范围有犯罪之事而不告发者,全灭。这办法虽残酷了一些儿,但用来对付没读过书c不晓圣贤之理的泥腿子是最有效的,故小人就建议陕西知府推行‘百户策’,每百户收为一编,互相牵制,一旦发现某人对朝廷有不敬之意,当众斩首,妻女没入官府为奴,告发者可免半年杂役,若隐而不告者,百户连坐,‘百户策’自推行以来,虽称不上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成效,但也很好的慑服了那些愚民们。”陈铭闻在这厢说的唾沫乱飞,面有得意之色,德芳却不声不响,既不回应,也不反驳,良久,突然说道:“先生既胸有家国,如何却安于在陕西做一个小小陕西行御史台呢?”陈铭闻等的就是这话,他忙起身离坐,向德芳拜了两拜,说:“小人空有一腔报国之志,却报国无门,今幸遇八贤王千岁,还恳请八王做主,为小人在长安谋得一官半职,事成之后,小人定当以命相报,在所不辞!”说罢,又磕了两个头。德芳笑道:“此乃小事也,先生快快起来,折煞德芳了!”说着亲自来扶陈铭闻,陈铭闻感激涕零,又磕了两个头方才起身。德芳又道:“现今的御史台张纤,胸无点墨,人又木讷不通情趣,我非常讨厌他,以先生之才,理应待在长安城内长伴圣驾左右才是。我意欲玉成此事,只是苦于不知如何向皇上诉说。”言罢,又是叹气又是皱眉的,眼睛却向陈铭闻望来。陈铭闻心头一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陪笑道:“王爷何须愁叹,如果王爷真心想提拔小人,那有的是办法啊!”德芳忙问道:“有什么办法?”陈铭闻笑道:“容小人细禀,据小人所知,御史台张纤为人耿直,多年来得罪了不少达官贵人,其中刑部大夫刘子砚因为张纤的死谏告发,中年丧子,他心中一定很怨恨张纤,只要王爷稍稍以言语试探之,他必定会网罗罪名,将张纤下狱,到时,王爷再向皇上提及小人,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吗?”德芳冷笑道:“我为先生到处开罪高官,又有什么好处?”陈铭闻涎着脸,笑道:“王爷若真成全了小人,那小人这条命都是王爷的,王爷若有事时,只管吩咐在下便是了。”德芳歪头想了一会子,突然大笑道:“也罢,正好需要你这样一个人帮忙呢!”于是,将与楚王的秘事和盘托出,临了,正色道:“以后我便把你当心腹看待了,我要你贬谁,你就贬谁,我要你赞谁,你就赞谁,我没有吩咐时,你就给我老实待着,听懂了吗?!”陈铭闻不曾想到轻易就参与了党派之争,但一来他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一个机会,说什么也不肯放弃;二来若此时不应,德芳必会杀他灭口,所以头脑一热,就应允了,噫!由此可见人之欲念,何其可怕,甚有“苛政猛于虎”之状。 德芳收下这样一个心腹,立即致函楚王,信上只随意写了一首歌儿: “好个楚楚少年郎,命里漂泊流东西。 却教莫要流浪去,且把东屋让与你。 明日过府再叙。” 写完信后便与青云往六皇子府上去了,青云心里有些不解,遂问道:“王爷此次入京,一分也未曾讨得,如何再去操办丧事?”德芳笑道:“其实也不必非要向父皇讨银子,只要把风放出去,那想巴结你却苦于无门的,自然会苍蝇似的聚拢过来,替你操心费神。”青云恍然大悟,但终有些不放心,待到的六皇子府前时,果见几辆中等马车,还有一些下人三三两两围在一处谈话打发时间,从他们的服装和谈吐中就可以判断出,他们服侍的老爷并不是什么大官,不得不佩服德芳料事如神。青云随德芳踏进府内,但见一些当官模样的人,围在帷屏前,向端坐在帘内的柳氏嘘寒问暖,有一位翰林院待诏,听说六皇子至今仍用普通人的棺材盛敛,一咬牙把给自己老父留的好木材孝敬了出来,给六皇子重新打造了一副奢华的棺椁,柳氏对此君感激不尽,本想以钱财许之,可惜身无分文;又想替他在德芳美言几句,但一想到这厮暴打周瑞家的的情景,她就心里发怵。思来想去,实在没有什么好用来作谢礼的,便与这待诏写信一封,略表感激之意,那待诏本是陪皇上舞文弄墨的文人,常自诩诗才无双,趁此机会写了一首暧昧不清的诗作回信,柳氏本想不回他,可又怕做的太绝了,被人说冷酷无情,便勉强答诗。这事不知怎的让德芳知道了,因冷笑道:“没有长物赠予他,干脆把自己嫁与他罢!”这话被一些爱嚼舌的下人听见了,于是满长安城内宣扬柳氏为往后的生活计,勾引待诏的故事。柳氏尚在寡居之中,便成了全长安城的笑柄,她十分痛悔当初不该贸然答诗,然而此时说什么都晚了。这谣言复又传到皇上耳朵里,惹的皇上十分不快:“我那六皇儿是个古今头等大贤人,怎娶的这等不洁之妇!丈夫尸骨未寒,就偷起汉子来了!”为顾全皇家脸面,皇上下旨秘密的将柳氏赐死,又把那惹事的待诏流放边外,从此再也没有人敢传这等无聊闲话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1章 兄弟背心金难断 历来文人墨客笔下多有“伤秋”之说,萧索的景象总是能引起人的愁绪万种,棠贵人因年来心怀一桩见不得人的隐秘爱情,只要一听到周围有人谈到“八贤王”三个字就反应过度,如一桶冷水迎头浇下,又怕又喜,如身处冰火两重天之中,苦不堪言。其种种情痴行为,因这恋情不能公开之故,竟比常人更甚,实在是可怜。连日来棠贵人见自己冒险寄给德芳的多篇伤秋诗全都得不到答复,便开始疑心起德芳的情意来,终日笼闭在寝台中痛哭自怜。而德芳呢,并不是不知道棠贵人的心意,但有时也觉得她这种身陷后所作的种种痴傻行为十分讨厌,懒得去回应她,且他是个冷酷无情的,从不为世间万物所感,在他看来,四季更替不过是自然之事,更别提什么对景伤情,呤诗吹萧的浪漫之举了,因此也不屑屈尊与棠贵人那些蹩脚的伤秋诗唱和往来。 这日秋高气爽,德芳躲在家里算起他的小帐来。青云捧着厚厚一叠帐目向德芳一一报道:“吏部的陈大人送十八罗汉一套,折卖现银五百一十四两,今科状元c探花c举子都有素包送来,统共二百多两银子。”德芳插话道:“那些寒窗苦读的学生本就是为了光耀门楣而应试的,也真亏了他们,官还没当上,先掏银子来孝敬咱们,待到他们如愿以偿当上个一官半职的,这笔银子还不定从谁身上分派呢!”青云陪笑道:“现今世道就是这样,况王爷跟这些酸儒生打交道的日子还在后头呢!现在让他们本分一些,倒也好,省的往后端起天子门生的架子来,不知天高地厚!”德芳点了点头,外间丫头奉茶进来,青云忙接过端茶的食案,送至德芳面前,德芳信手拿过茶蛊,青云忙道:“王爷,小心烫着!”德芳笑道:“怎么就能烫坏了呢!那我岂不成了小姑娘了!”又问道:“这趟六皇子丧事,统共收了多少素包?多少礼物?”青云忙道:“统共收了四万四千八百二十六两银子,各式各样的礼大大小小共六百多件,按王爷说的,次等的都折卖了现银,有二千八百四十两,总共有四万七千六百六十六两,礼一百二十四件呢!”德芳笑道:“本来这些可都该是柳氏的,只可惜她自己行为不端,无福消受了!这样罢,你取一万两银子,另拣过的去的礼品二十件,送至那柳氏的娘家去罢!切莫教他人在背后说我是个死贪钱的。”青云笑道:“王爷有所不知,小的昨儿早去打听过了,那柳氏的娘家早已败落了,她的两个本家兄弟为了争夺祖宗留下来的几亩薄田,又是打官司,又是明争暗斗的,因怕柳氏夹了六皇子的名分来抢田,早就和她断绝了关系。王爷这通善心,还真没处发呢!”德芳长长的叹了口气,把手一摊,笑道:“这可真教我为难了!本来这银子应该送去给她的那两个兄长,可听你这么一说,她这两个兄长竟都是贪财卑鄙之徒,给他们钱,恐怕柳氏都不答应;本来也可在皇上面前说上两句,给他们个小官做做,可柳氏实在是死的难看,事关我们皇家的体面,父皇是断不肯答应的!”青云见德芳如此说,干脆撺掇道:“要我说,切不可掼了他们的!这笔财物落在王爷手上,还可周济百姓,救国救民;若落在了柳氏兄弟手上,不外乎吃喝嫖赌的挥霍罢了,岂不暴殓天物?”德芳因笑道:“可不是的么!”因此毫不客气的将这笔财物收下。主仆两人又清算了一番南清宫的帐目,时已近午,德芳因想起与楚王之约,忙把家常衣服换下,急匆匆的往楚王府走去。 去至楚王府中,丫头们只说楚王和人骑马去了,恐一时半会的回不来,德芳只得在书房里侯着,随手拿起一本书来解乏。也不知等了多久,楚王敞着衣服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嘴里直嚷:“热死了!热死了!”德芳忙放下书本,道:“这些日子早晚都凉,当心吹了风!”楚王顺手把外套脱了,扔给侍女们,笑道:“你倒去外边跑跑跳跳的试试?不出汗才怪呢!我比不得你,能安安静静在一个地儿坐着,镇日介像入了定似的。”德芳笑道:“楚王哥哥朋友遍天下,今儿这个来请,明儿那个又来请,当然定不下来了,哪似我这个讨人嫌的,想出去玩也没人邀呢!”楚王正由侍女们端水擦脸,听见这话,笑着走了过来,道:“不能够罢,前儿我还听说晋王想请你过府听戏,还请不动你的呢!”德芳只得道:“晋王那边太喧杂,人也多,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有,我可不去。”兄弟两个说着笑话,楚王只穿着一件暗红色锦缎上衣,底下着一条翠绿碎花绸裤,裤脚并未扎起,便往卧塌上一靠,先伸了一个懒腰,笑道:“折腾了这半日,也怪累的。容我躺一会子罢。”德芳坐在塌沿上,笑道:“自早上起,算了半日的帐,也够累的,但想着昨儿与你讲好了的,怕来晚了,被你骂,所以马不停蹄的就赶来了!要知道来了也得等上这半日,我就先在家里睡一会子了!”楚王笑骂道:“这叫什么话!竟把我说成那斤斤计较的人了!你要也累了,就趁早脱了衣服在这儿躺会子,不然,少废话!”德芳只得笑道:“你这是成心来欺我了!我走到这儿来,汗珍早湿透了的,现时脱下来,必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冲撞了哥哥,可是不好的。”楚王立起半个身子来,骂道:“放屁!你怎么像个姑娘似的爱讲究!我们从小一处大起来的,怕什么?!”说着,就来剥德芳衣服,笑道:“既是自己不肯脱,我来替你脱罢!”德芳忙跳开去,远远的笑道:“哥哥莫闹!叫外头小丫头们听见了笑话!”楚王又岂肯罢休,干脆光着脚跳下塌来,就要去捉德芳,德芳一早闪到外厢屋里去了,扶着桌子只笑着摆手道:“好哥哥,快饶了我罢!”楚王双手叉腰的掀了竹帘走了过来,假愠道:“以后还敢不敢像小姑娘似的磨磨叽叽找不痛快了?!”话未说完,自己倒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德芳把手耙了耙楚王的脸,笑道:“还说我呢!看看你自己的这个样子,衣衫不整,连布袜也不穿的,你倒有理起来了!!”正谈笑间,外间有婆子进来回事,见两位王爷谈的高兴,她也满面堆笑道:“回八殿下的话,您府上的青云过来了,说有事要禀报呢!”楚王只教:“让他进来说罢,以后你记着,八殿下家的下人有事过府,都让进来说话,不必避让。”婆子忙了应了一声,复又出门了。其间楚王又踱回里厢,躺到榻上去了。 青云由小丫头引了进来,先向德芳抱拳道:“禀王爷,今天朝堂上有人递了一封莫名其妙的密告信,里面尽写着秦王的坏处。太子见此信大怒,教人去查找写信的人,却怎么也找不着了。御史台陈铭闻上万言书一封,尽陈写信之人的卑鄙无耻,并为秦王殿下平反,一条一条驳斥信上所捏造的罪名。如今朝中之臣大多义愤填膺,上书附议陈铭闻大人所言。”楚王在里厢听见了,又掀帘走了出来,向德芳笑道:“这别又是你玩的手段罢!趁早快言明了,省了一顿打。”德芳忙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笑骂道:“真是冤死我也!我要是有这样恶毒的心,情愿教牛头马面勾去下在十八层地狱里!”说着,又拉过青云,一本正经的道:“不信你可以去问青云,今儿一早我就和他算帐来着,哪来的时间算计别人!”青云忙堆笑道:“是这话,楚王殿下可真是冤煞我家王爷了。”楚王撇了撇嘴道:“青云是你的心腹,在他面前说一说,又有什么要紧!”德芳气的又是跺脚,又是赌咒,才算勾去了楚王满腹疑虑。青云回完了事,便回南清宫去了。楚王挽着德芳的手,笑道:“我看你也别回去了,就在我家吃晚饭罢。”说着,与德芳两个进了里厢,两个人嘀嘀咕咕的不知谈些什么亲密的话,直到丫头们端上饭菜来才住了口。 这日夜间,德芳出的楚王府来,却不往南清宫而去,只教马车夫径自把车赶回去,自己却坐了不知哪里来的轿子,消失在夜幕之中。 话分两头,秦王正在府中与齐王商议秘密的事情。齐王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叠厚厚的字纸来——这是今早突然出现的秘信的手抄副本,恨恨的道:“哥哥手下的门客我都问遍了,谁也没有写过这样一封信。也不知这是谁干的,难道是太子一党?”秦王摇了摇头,道:“太子虽目中无人,但还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白白的落一个口实给我。这件事,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是针对太子而不是我。”齐王将信掷与桌上,道:“这到底是哪谁干的好事!搅的满朝不得安生。”秦王冷笑道:“不管他是谁,都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之人。若是想投于我府第门下的,应该马上就会现身邀功才是。”正谈论间,外间丫头向里喊道:“禀王爷,八贤王殿下求见。”秦王与齐王皆大吃一惊,面面相觑许久,还是秦王说道:“快请进来!”少时,丫头拉开格子门,德芳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见着秦王,先抱拳道:“秦王哥哥与齐王哥哥,一向可好?”秦王寒暄道:“还不是那样,一年又一年的耗日子罢了!”言毕,忙招呼德芳坐下。德芳推辞再三,只在两人下首坐下了,神秘兮兮的笑道:“秦王哥哥,恭喜你了。”秦王忙顾左右而言其他,笑道:“我有什么喜?”德芳冷笑两声,整整了衣服的下摆,鄙夷的笑道:“两位哥哥快别在我面前装蒜了,你们比谁都明白德芳在说些什么。”秦王登时拉下脸来,问道:“你什么意思?!”德芳笑道:“今日出现在朝堂上的那封信,是弟弟送给哥哥的大礼!”秦王怒喝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快趁早把你那些尾巴收起来,若再有下次,小心我在父皇面前告你的状!”齐王也来劝德芳道:“你这孩子太不懂事,如今天下太平,你为什么偏要生出些事端来呢?!幸好这话是在我们面前说的,若是你在别人面前也这样乱说,仔细你的皮!!”德芳连着冷笑了数声,只道:“秦王哥哥与太子二分天下,这事在长安城人人皆知,何来天下太平之说?!论能力,秦王并不比太子差,可多年来,仍不能如愿以偿,你知道这究竟是为何吗?原因就在于你和太子已经旗鼓相当,互相制约,反而生不出事端。天下一旦太平,对于像您这样的野心家而言,就是一种灾难!你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达成野心的缺口!所谓‘乱世出英雄’,就是此理。”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话,把齐王说的目瞪口呆,秦王冷笑道:“但是照现在的形势来看,此事一旦处理不当,反而于我的名声有损哩!”德芳忙道:“现今御史台陈铭闻是我的心腹,只要我一声令下,他就可以制造出一场惊天动地的舆论之争来,让太子成为众矢之的。况且此事只是一个由头,今后我会在父皇面前不断的贬低太子,让父皇也厌恶他。届时,太子失去了父皇的喜爱,祸事也会随之而来。”秦王不由的倒抽一口冷气,心想:“看来今日之事,亦在他的算计之中,这人实在太可怕了!竟能为了今日之谋,不声不响的曲意承欢多年。如果把这种人留在身边,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会被他算计至死”秦王主意打定,坚决不招惹德芳,只笑道:“此计甚妙,但你来此之前,可曾与楚王商量过?我可不想担负一个离间兄弟的罪名啊!”德芳看出了秦王的疑虑,冷笑道:“不瞒两位哥哥说,楚王难成大事,我早有另谋高就之意了!而且哥哥恐怕不收下我这个谋士还不行呢!”齐王问道:“此话何解?”德芳这才慢悠悠的说道:“方才我入府前,瞥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鬼鬼祟祟的在秦王哥哥府门前徘徊,不知他是不是太子派来的耳目呢?”秦王听得此言,如雷贯顶,可还是保持着镇静,强笑道:“你怎知他是太子的耳目?说不定根本没有此人,只是你为让我接受你而编的谎话罢!”德芳倏的站起,冷笑道:“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耳目,随便你信或不信。只是如果错过了这一次时机,今后事情的走向到底会变成怎样,就谁也说不准了!我相信以秦王之精明,是绝不会白白的放过这个机会的!你若是想清楚了,凭你来南清宫找我。”说罢,转身就走。跪在外间走廊上的丫头忙打开格子门,德芳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秦王却突然把他叫了回来:“反正太子也认定你是我的同党了,与其多一个壁上观的,不如多一个朋友来的好!”德芳转过身子来,脸上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 秦王将德芳迎了回来,三人亲密的围坐在一块,秦王问道:“贤弟对于今后之事,有何看法呢?”德芳毫不保留的说:“太子知道我往秦王府上来,作为报复,一定会拉拢楚王,本来楚王不足为惧,我只怕到时太子会在父皇面前提携楚王,使我的风头被盖过去。”秦王忙问道:“那可还有什么计策可以应对的?”德芳笑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太子就会这样深谋远虑,想到这一招。他毕竟做了多年的太子,已经习惯了优越的环境,就像猎场里专为打猎而养的兔子一样,因为平时没有捕食者的威胁,逃跑的能力已经退化,成为贵公子们的活靶子。但话说回来,太子宫中还有不少饱经世事的宫官,我们真正要对付的人,其实是他们啊!”秦王忙追问道:“贤弟有什么好的计策,可不可以告诉我们听,也好让我放心一些?”德芳全不保留,将心中想好的一些计谋全说了出来,说如此如此,这般如此,听的齐王汗颜不止,秦王亦赞赏有加,道:“八贤弟果然聪明绝顶,当初为何不早入了我府下呢?”德芳冷笑道:“当初我刚入京,根基未稳,如果贸然加入某个党派,必死无疑,而且也显不出我的本事来。”秦王对这张狂的八贤王毫无办法,可此际又非用他不可,只得干笑一阵掩饰了过去。 三人一道秘密的筹划了大半夜,德芳才从秦王府的后门走了出来,头上披着一件棣棠色的衫子以避人耳目,但在他心中,只恨不得让太子的耳目当面看见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2章 欺海棠怜巧姐陨命 太子自认定德芳加入秦王一党以来,反而疼惜照顾起楚王来,凡事楚王还没有想到的,他先料理妥当,就是楚王想要什么玩物,他也是极殷勤的去寻了来,就连皇上也觉着奇怪,但圣上自谓一家兄弟,互相照顾恰恰是手足情深的表示,因此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有德芳看的最真切,但他一味不动声色,甚至渐渐绝迹于楚王府了。最后就连齐王也看不过去,百般劝说道:“你一向与楚王极好,怎么最近就疏远了呢?楚王虽你大一些,但若论为人周谨,他是远远不及你的,有什么看不惯的事情,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过去了吗?何苦伤了兄弟和气呢!”德芳冷笑道:“瞧齐王哥哥这话说的,好像我和楚王永世不来往了似的!其实我这阵子事情比较多,兄弟们又多,一时顾不到楚王罢了,有什么‘看不惯的事情’呢!”齐王又道:“最近太子是与楚王走的近了些,我知你心里不自在,但同是一家子兄弟,何苦彼此找不痛快!”德芳一发冷笑道:“若是按齐王哥哥说的,那秦王不也是在跟太子找不痛快么?你趁早休在我这里试探了!我看你无非就是想来看看,楚王被太子拉拢后我的反应罢了!要我说,如今你我同是秦王的同党,你别用这种憋脚的方法来找我的不痛快才是真的!!”一番话把齐王说的面红耳赤,灰溜溜的回去向秦王复命了。 这日介是小皇子杨帧昭的五岁生日,因皇上一向疼爱他,便想大办一场,宴会的一切事宜照旧交给了德芳来办,德芳为此很是忙碌了一阵子,便也渐渐的忘了与齐王交恶的事了。连日的大宴群臣后,圣上又在畅音阁另摆了一场家宴来庆祝,并说明要带妻子与儿女同往,共享天伦。这些王妃们大都暗暗较着劲,誓要把这美景良辰比下去,只见畅音阁内花团锦簇,繁花乱眼,就连侍女们也穿的特别优越,此情此景,仿佛只能从画里寻。德芳当日只穿着一件家常衣服,在一片花红柳绿的华服族亲中显得异常惹眼,原来按天朝风俗,丈夫一年四季所穿的服装和出席宴会所用的华服都应由妻子亲手缝制,而香燕身染重病,无法为德芳制衣,便想劝丈夫讨一个心灵手巧的小妾来,这样也不至于被人讥笑,但她话未出口就被德芳挡了回去,德芳笑道:“若为着此事就要去讨小妾,那长安城里的裁缝都是干什么用的?其实现在很少有人遵守这样的古风了,像我所知道的有些人家的妻子手工拙劣,做出来的衣服根本穿不出去,丈夫只好在外另做了一件充数,可见大家都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再者说了,人家好好的女孩儿,辛辛苦苦教养大了,却教人做妾去,平白无故的低人一等,岂不可惜了。”说罢又懒的去挑选衣服,只教从衣橱里随意取一套就算了。 德芳嫌外头太吵闹,便蹭到里厢和皇上一块儿坐。其时皇上正与太子共太子妃逗小皇子玩儿呢,太子妃见德芳进来了,忙来招呼道:“哟,八贤弟来了,快坐着罢。”又问他可曾吃过茶c想不想用些点心什么的,德芳一概笑而不答。太子笑道:“都已经成家的人了,还撒娇呐!还不快出去招呼晋王他们。”太子妃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八贤弟虽已成婚,但他家里那个不中用,不过是多供尊菩萨罢了!”皇上听见太子夫妇如此说,忙笑道:“你们莫嘲笑他,不过话说转来,年来朕倒是常想着给德芳另配一门婚事,只是挑来挑去,都没有中意的。不是模样配不上,就是才情配不上,就是才貌双全的,门第又太差了,因此想着再往后押一押算了。”太子忙笑道:“老丞相英廉倒有个小孙女儿,小字水莲者,才情相貌都不算差,就是年纪太小了点,既是父皇不急着为德芳配婚,那就再等等罢。”皇上道:“也好,英廉跟随朕四十余载,是国之栋梁,这门婚事也算配得上,你就替朕多留意一下罢。”德芳在一旁听见了,冷笑道:“不是我驳太子的面子,前番内子劝我纳妾,还被我说了一通呢!好好的人还在,也不愁无子嗣,另娶一个作什么呢,不过多生些闲气罢了!”皇上听罢,大笑道:“这孩子就是生生长不大!你们听听,这还是里外都能周全的八贤王该说的话吗?!”德芳听罢,也不否认,干脆滚到皇上怀里撒娇,引的众人大笑。 正说笑间,楚王也走了进来,只见他头戴一顶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一件肉桂粉的锦缎对襟长褂,套一件蜜合色比肩褂,系一条青莲紫八字蝴蝶缀螺钿的腰带,外披着锦缎烟霞红的提花褙子,入内之后,由宫女们将朱红团花披风解下,交与外间的宫女收好,便坐在皇上侧边,径自拿过斟满君须眉的绿玉斗浅啜起来,其雍容富贵之态,竟无人能及。太子笑道:“楚王弟弟往八贤王身边这么一坐,倒有些儿不衬了。”楚王这才向德芳看来,后者戴着一顶八宝珍珠粉色簪缨素冠,穿一件藕色提花软绸的中衣,袖口绣着银线回字纹,青莲紫镶银边的玉兰花,碧海蓝镶银线花叶,外套一件七成新的藕荷色缠明枝莲花六团罩甲,腰上系着一条大红丝绦,与楚王的庄重华服相比,竟无故小了几岁似的,一个不羁风流,一个肃穆难近其身。太子笑道:“你们俩这衣服竟像穿倒了似的!”连皇上也笑道:“这本是家宴,穷讲究些什么呢!”楚王笑道:“话可不是这样说,外间还有很多人在看着,总不能让人笑话了的。”正说话间,德芳瞥见他腕上拢着一串红麝香珠,是以前没有看过的,便笑道:“那串珠子是从哪儿来的呢?快让我瞧瞧!”楚王只得褪下珠串,双手捧给德芳。德芳见这串珠子莹洁润泽,每一颗皆刻有一个福字,十分精巧可爱,便问道:“好哥哥,快告诉我,这珠子是在哪儿得的呢?”太子抢着道:“前儿南丽国使者来朝,带来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内中就有这么一串香麝珠串,我看着挺不错的,就送了楚王弟弟。”皇上笑道:“可还有一模一样的?送芳儿一串,让他们双生的兄弟两个一齐戴罢。”太子却笑道:“哎哟,可巧的就没有了,要不等南丽国入朝来,我再让他带一串来?”德芳嗔道:“什么劳什子东西,我才不要呢!”遂掷而不取。皇上忙把德芳揽进怀里,笑道:“他那个东西不知什么人拿过了,不好。朕这儿有一串五色翠玉檀香珠串,你要就拿去罢。”楚王冷笑道:“昔时还常说我长不大呢,现今来了个更会曲意承欢的,就全都没话了!”皇上指着他笑道:“猴儿,你看我待芳儿好,你就不待见了?”楚王有些生气了,向太子发难道:“都是你!没事弄的什么香珠c臭珠的,现在搅出了这么多话头儿,我看你怎么收场!”太子向众人道:“听听,你们都听听!分明是这厮按捺不住想显摆的,如今却怪起我来,这好人也忒难做了点儿!”引的众人哄堂大笑。皇上只笑道:“你们两个都别吵,我那五色翠玉檀香珠串有两串呢,一人一串,少不了谁的。”德芳忙拜谢圣恩不题。 却说众人闹到亥时,德芳被灌了许多酒,觉得十分难过,便借口出去走走,可巧遇到晋王迎面走来。晋王忙拉住德芳,要和他再喝酒去。德芳忙推辞道:“不是我驳哥哥的面子,实在是刚才喝多了,要不我改日过府再叙,怎样?”晋王望了望德芳的脸色,见他双颊绯红,知他确实是喝多了,便笑道:“这倒是实话,不过我家刚出了桩丧事,不太干净,要不贤弟在外面摆一桌如何?”德芳听了觉得很纳罕,忙问是谁故去了。晋王长叹一声答道:“还不是那短命的丫头巧姐!昨日她还好好的,可今日早上却说自己头疼起不来,我便让她好生歇着去罢,谁知我家那几个破落户见着了,便说她是光吃饭不干活的主子,巧姐受不了这话,便强挣着要绣香囊儿去,结果吃过中饭,人就不中用了,死时手里还紧紧攥着针线呢!”德芳想起当日在晋王府中偶然得见巧姐一面,那模样还历历在目,如今却是香消玉陨,便也叹道:“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怪道可惜的。”晋王也叹道:“自巧姐没了之后,我才觉出她的好处来,比起我家里这些个泼辣货来,她可是乖巧多了,不过说来也奇了,她人还在的时候,我怎么就没觉出来呢?”说罢,滚下两行泪来。德芳忙劝道:“死者已矣,哥哥还是别太伤心了,想那巧姐一生乖顺可爱,恪守妇道,死后定能超脱,免于轮回之苦的。”晋王忙止啼收泪,道:“但愿如此。只是巧姐就这么去了,实在是可怜,我本想给她好好的办一场法事,买几个替身,可为着她只算半个姨娘,家里又那么多眼睛盯着,实在不好贸然大办丧事。”德芳忍不住道:“为何不可?哥哥是一家之长,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全凭哥哥裁决。况且巧姐还是宫里头棠贵人的姐姐呢,为着这个,谁敢多嘴?若有哪个烂了嘴的悍妇敢多说半句,哥哥正好把她赶出府去,给府里的侍妾们立个榜样。”晋王皱着眉头道:“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通情理呢?”德芳冷笑道:“有什么不通情理的!哥哥才是一家之主,凡事应是你说了算才是。况几个侍妾罢了,天下美人多的是,性情好的也不少,哥哥何必死守几棵大树呢?”一番话把晋王的豪气全激起来了,晋王忙作了个揖,笑道:“多亏贤弟一言,才点醒我这痴人。”说罢,意气风发的去了。 德芳还有些难过,便在廊沿下坐一会子,猛然瞥见院中半调零的鲜花,他想起棠丽院中的那人来,叹道:“世事变幻莫测,娇妍无比的鲜花落在了这凡尘,便逃不开调谢的命运了。”便偷偷的跑到棠丽院去看望棠贵人。棠贵人气他久不来拜会,不愿搭理他,多亏了红玉端茶送水,又找来一个蒲团让德芳坐下。德芳笑道:“好丫头,也难为你事事周全,真不知将来便宜了哪个小厮讨了去,又不知是哪个有眼光的公子收了作姨娘呢!”棠贵人在里厢听见了,气呼呼的说:“八贤王既是可怜这丫头,不如收去做小罢了!此刻却别在我这眼前干这些个龌龊事。”德芳叹道:“你怎么不明白我的心意呢?”红玉见两人绊起嘴来了,忙悄悄的退了出去。德芳这才缓缓的说道:“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看着?如今我也大了,不好随意的在后宫中行走。你老是希望我能像小的时候一样,天天到你这棠丽院中拜访,那怎么行呢?况两人若是心意相通,就算不能时时相见又有何妨?除非是你自己移情别恋,想趁早了断罢了!”棠贵人见德芳反诬自己用情不专,气的她话也说不出来,只一味发呆。德芳又软言相劝道:“我又何尝不想跟你天天的在一处呢?只是形势所逼啊!”棠贵人这才冷笑道:“我倒要听听你是被什么形势给逼了!”德芳不慌不忙的说:“我这个人一向淡泊名利c随遇而安的,从不参加什么党派之争,我初进长安城时,楚王与我年龄相当,因此走的近了些,就有人编造我和楚王是一党的鬼话;前几日,朝中出现了一封古怪的信,正好当晚我有事到秦王府中走一趟,又有爱嚼舌的小人开始胡传我改投秦王一派了。如今太子见着了我,如同见着了什么苦大仇深的敌人一样,全不念手足之情,人前人后的贬损我,就连楚王也疏远了我,撇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说罢,伤心的哭泣起来,袖子也被泪水濡湿了。棠贵人心有不忍,劝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先回江南去暂住些日子,避避风头呢?”德芳悲叹道:“现在如果回去了,下场多半和六皇子一样,住在荒草堆里,没人管顾,只是六皇子的丧事有我照料,还可风光一回,他日我的丧事又不知由哪个精明能干的王爷来照管呢!”棠贵人联想到自身飘泊无依,也滚下泪来,只是无语。德芳又道:“我这几年在父皇身边,很是享受了一些天伦之乐的,如今就算叫我再回江南,也是毫无怨言。只是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长安,你我两个有情人就此天各一方,岂不哀哉!”说的好像明天就要被赶回江南一样,棠贵人忙从帘内膝行而出,抓住了德芳的衣袖,满脸哀怨的吟道: 浪蕊飘然覆前浪,心系其一不知谁。 待到醒悟取杉枝,它朝远去不知踪。 所作诗篇并不十分出众,然配合此情此景,再加以棠贵人那一脸哀戚的神情,倒很能触动人心,即使乐天之人也要平添许多愁绪了,何况德芳呢!他满面流泪的吟道: 清风情系阶前月,只是难得抱月归。 时事易改风流逝,殿前承欢不知谁! 棠贵人心里私下衡量,觉得自己实在难舍德芳,便问道:“难道没有什么法子,可助你躲过这一劫吗?”德芳叹道:“其他人那里,我还可以好言相劝,就只这太子一处最难对付,纵然全天下都相信我是个好人,但太子不信,一切也就枉费了。”棠贵人恨恨的道:“这太子实在可恶,皇上并天了,这皇位自然是他的,他还成天疑心疑鬼的干什么呢!”这么一想,便觉太子獐眉鼠目起来了,恨不能当面抽他几个耳光解解气。德芳信口道:“除非太子已不是太子,那么到时一切好说,不过”话未说完,他忙掩住嘴巴,惊慌的说:“刚才我之所言,皆是酒后胡说八道,你千万不可当真啊!”岂料这话早教棠贵人听进去了,她嘴上应承着:“不会当真。”心里却已经在想着除去太子的恶毒之计。德芳见时候不早,忙起身告辞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3章 德芳缓掩东风错 却说德芳打点好棠贵人后,又不动声色的买通了皇上身边的太监宫女,此时正盛传着太子就是密告信幕后主使的谣言,太子已非往日的威严不可欺,太监们也乐于翻云覆雨乱嚼舌根,由此可见见财忘义的奴才是多么的可恶,历来不知多少贤德太子都被宦官所害,死于非命,秦时太子扶苏便是一例。奴才们见风使舵,棠贵人为了爱郎,也豁出性命去,得空便向皇上进馋言,控诉太子的种种可恶行为。皇上亦是凡人,也有耳根软的时候,时间一长,他便渐渐信了这些言语,况太子为人处事恰与皇上相反,皇上尚文,太子尚武,其监国以来,多项铁腕国策都遭到了皇上的摒斥而无法实行,因此在太子心中,实则日夜盼着老皇帝早死,他才好施展手脚大干一场,其言语之中或流露出了不满之意,过去因他名声鼎盛,大家都推耳聋,只当没听见,如今太监们恨不能太子多说错几句话,他们才好向老皇帝告密,领皇帝和八贤王双份的赏呢!因此今日有告太子故意毁坏皇上所赐之物的,明日又有告发太子暗中实施被皇上禁止的国策的,告发之人,竟日日不绝。太子拿这些太监没办法,只好拿自己东宫内的太监们出气。一日,一个小太监在推墨时,不留神将一个墨点溅在太子的衣袖上,太子大怒,命将这小太监推出去斩了。其他太监更是有苦难言,只道:“都是那些忘恩负义的小人害苦了咱们,咱们看着太子从一个奶娃娃长大成人,本指望他朝太子登上大宝,也好分得一些风光荣耀,岂料如今一把年纪还要受这等苦,可怜啊!”德芳洞悉东宫内人心浮动,便趁机收买了几个老太监作耳目不题。 时交冬至,宫内为准备祭祖的种种物品,忙的晕头转向,皇上见底下人乱忙一气,便想将这事交给德芳来管,德芳也应了的,可巧香燕突然发病,德芳走不开,便辞了这事。香燕心中甚感抱歉,便向德芳叹道:“我是横竖不中用了的,你还是入宫去替皇上照管祭祖的事宜罢。”德芳半晌无语,望了望在外间床上打盹的小丫头们,道:“是不是这些丫头又胡说八道,惹你不快了?快告诉我,趁早把她们赶了出去,再寻几个良善的来就是了。”香燕忙挣着道:“人家好好的女孩儿,在我们家做了三四年的丫头,如今一下子要去寻新的来,只怕一时还使不惯呢,还落得个恶人的名声,何苦呢!”德芳转怒为笑,道:“你就是太心善了,菩萨似的。要我说,该摆上主子架子的时候,就别发菩萨心肠,要不天长日久的,这些奴才还不欺到你的头上来了?!我前些日子来你房中看望,常看见这些丫头背地里偷懒使坏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我明儿就让青云叫几个人牙子来,趁春天未到先把她们卖了罢。”外间丫头们进来奉茶,听见德芳说要卖她们,吓的丢了茶蛊,只跪在地下不住地磕头,求德芳开恩。响声惊动了在外间打盹的丫头们,一时间在香燕塌前齐刷刷的跪了一大片。香燕本以为德芳只是说着顽的,不想他却是真动了卖丫头的心思,忙劝道:“好好的,怎么又寻出这么多事来!这些丫头又不是使不得了,好好的卖她们作什么呢!”德芳笑道:“你是不知道,等到春分,那卖丫头的人家一多,咱们这几个丫头,本来该值十两的都只能折卖二两了!”丫头们听见这话,更是吓的魂不附体,直求钟王妃饶命,更有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只说情愿给南清宫做一辈子的使唤丫头,哪儿也不去。香燕心有不忍,嗔道:“莫非咱们缺那几两银子?你快趁早收了这心思!”德芳一会看看丫头们,一会看看香燕,这才开口道:“既是王妃留你们,那就算了,不过日后再让我逮到偷鸡摸狗c不好好服侍王妃的,可就连她老子娘也一块赶出去!那别的人家一听这是南清宫不要的丫环,是断然不敢再收留的,你们可要想清楚了!”香燕听了这话,才明白德芳其实是扮黑脸吓唬吓唬丫头们,实则恐她们不真心的服侍自己,此等情意,焉不教人感动呢!这日冬至早晨,德芳就留在南清宫中,陪香燕吃甜汤圆,旁人见他少年夫妻情深意笃,莫不感动的流下泪来,很是赞颂了一番。 德芳陪香燕用完汤圆后,早有心急的侍女们上前帮德芳更换祭祖时要穿的朝服,并小心的用薰香薰衣。香燕见他大冷的天仍戴着翠玉五爪金龙冠,忍不住道:“别的公子此时都换上貂帽了,你还戴着玉冠,看上去怪寒碜的,换了罢。”德芳笑道:“江南潮暖,从不用穿戴的像个胖子似的,因此一直未备的貂帽。”香燕叹道:“知你不会在这些小事上上心,因此早就命丫头们连夜赶做了一顶狐皮裘,就是怕式样c颜色你都不喜欢,白费了我这一片心。”德芳就大声的打了个喷涕作为回答,香燕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忙教侍女们快去取狐皮袭。德芳接过侍女奉来的裘衣,只闻的甜香扑鼻,十分可喜。香燕怕德芳冻着,又教拿过一件大镶大滚灰鼠风毛棉缎对襟褂子来,套在朝服外,等德芳打扮停当,香燕让德芳在眼前站着,端相了端相,见十分合身,忙催众人送德芳出门,千万别误了百官朝拜的吉时。 众人拥戴着德芳一阵风似的出的门来,早有轿夫候在门外,送德芳入了宫。德芳双手笼袖,在头里走着,后头跟着拿手炉的丫头,行至藏人院前面的一道走廊上,但见一块顽石缝中,横出一枝早梅来,正好拦了德芳的去路。德芳见这梅花开的可爱,自言自语的呤道: 画师不作粉脂面,却恐旁人嫌我直。 相逢莫道不相识,夏馥从来琢玉人。 因信手拈下一枝梅来,拿在手中把玩。忽听得后面有人在叫:“前面那个穿猩红色狐裘的,且住!”德芳回头观望,却是周王。这呆子气喘吁吁的跑了来,拍着德芳的肩膀说道:“贤弟,今日怎想起穿这样一件衣裳,害的我还以为是楚王来了呢!”德芳笑道:“这狐皮裘是内子办置的,前年我倒是见过楚王有这样一件衣服,但早穿旧了的,压在箱底久不拿出,后又赏了一个丫头。周王此意,莫不是在说这狐皮裘不合身份,理应穿在下人身上吗?”周王百口莫辩,急的跺了一下脚,道:“我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你作什么引出这么多难听话来作弄我,让旁人听到了,还以为我们两兄弟不和呢!”德芳吃吃的笑个不住,周王见到德芳手中拿的梅花,一把夺下,赞道:“却系一枝好花,贤弟,送给我好吗?”德芳忙抢过来,道:“这可是我弄了来给内子玩的,你要自己再去折。”周王一发急了,道:“我眼拙,折不出这般好看的样儿,你就让与了我罢!”德芳也不想逗他了,笑道:“那也得看哥哥是送给什么人的。”周王扭扭捏捏的说:“也算不上是给什么人,只因想起白牡丹房内缺一枝花,所以就”德芳霍然领悟,笑道:“哥哥若是想将这花送与白牡丹,也行,只是光送花还不行,必得在花枝上附上一首诗才好。”周王一听到这个“诗”字,就无故的头痛起来,揉着太阳穴道:“横竖你再做一回好人,一发帮我弄首诗来罢。”德芳看了看四周,摊了摊手道:“就是我有心帮你,此间没有纸笔,怎么写信?”周王一拍手掌,笑道:“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离此处不远就是翰林院,何不去那儿借些笔墨来呢?”德芳却道:“哥哥也糊涂了,今天是冬至节,若误了祭祖大事,可是要罚的。”说罢,虎了一张脸,用手往脖子处一抹。周王笑道:“那话儿也只是欺欺你这样新来的罢了,你去问问晋王,哪一回祭祖他不是半当间儿逃出去耍子的?况现在正是御史台颂读圣恩文章的时候,往年这种文章,必要读个三两个时辰方才罢休,现在时候还早,你与我现时去了翰林院,还来得及。”说罢拉着德芳的手,一道去了翰林院。 那翰林院中的学士和待诏已经全部上朝去了,只留下几个看院子的小厮,见两位王爷驾到,忙沏茶送水,研墨铺纸,忙个不停。德芳提起笔来,想道:“那厮是个跑江湖卖艺的,书读的定不多,诗若写的过于隐晦了,她就看不懂,况我也懒得自己作一首,不如把智觉禅师的《绿萼梅》写来充数罢。”他主意打定,用小楷工工整整写下此诗,写完后还念给周王听: 翠袖笼寒映素肌,靓妆仙子月中归。 露香清逼瑶台晓,隐约青衣待玉妃。 周王听这诗又是“仙子”c又是“玉妃”的,怪道有趣,喜的连连向德芳作揖,直呼:“我的好弟弟,你这回又救了我的命!”德芳把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周王因问他笑什么,德芳忙道:“时候也不早了,花与信就让下人们送去,咱们还是快去大殿吧!”周王连连道“是”,与德芳揩手走了出来,两人径往大殿而去,只见文武百官,皆跪坐于殿前,聆听御史台陈铭闻颂读圣恩,殿中央支着一座帷帐,皇上端坐于屏风后,右首坐着太子,两旁坐着盛装的各王。德芳与周王从后面的格子门偷溜进去,苦于寻人不着的众命妇训斥道:“两位大老爷,祭祖此等大事,岂可迟到的?这是对祖宗不敬,是要得报应的!”周王无言以对,只得佯憨痴笑,德芳将狐皮裘共褂子一并脱下,与周王一道偷了进去,坐在最下首。那陈铭闻还真有些本事,几日几夜的不睡,作出了这样一篇锦绣文章,把众臣感动的纷纷垂泪。周王用胳膊肘捅了捅德芳,埋怨道:“我说早着吧,你偏不信!”德芳不胜其烦,只得敷衍道:“就快完了,哥哥忍着点!”正在说话间,陈铭闻的文章已然念完,皇上即刻下令前往天坛祭祖,他先起身后,太子方才起身,紧接着众王依次一个接一个的起身后,众臣方才起来。 这一队人,浩浩荡荡,只见其首,不见其尾。头里是百余个开道的小太监,齐齐拍手提醒路人肃穆,后头紧跟二纵队撒花提宫灯的宫女,然后是声势浩大的仪仗队,人数一时竟难以计算,众亲王与一些重臣在前头骑着马开道,然后才是皇上的龙舆,由百余轿夫所抬,黄盖较往年相比,又华丽了一些,之后又是一大票仪仗队,众人把皇上包围的水泄不通,文武百官或步行,或骑马,紧随其后。德芳他们在前面骑着马儿,周王向德芳轻声的道:“待会儿父皇颂读罪己诏,天坛上的人一多,咱们得空就能溜出来了。”这话恰好被太子看见了,咳嗽了一声以示警戒,德芳便不敢言语了。 众人浩浩荡荡往天坛而去,初时德芳还不敢怠慢,一脸严肃的站在那儿,可听皇上这罪己诏也实在无趣,无非一些套话c空话,因心里忖度这诏是不是改的去年的,恰周王在后面扯他的衣袖,教他偷溜出去,哥俩个弯着腰从人缝里钻了出去,周王引着德芳来到斋宫中,早有一僧一道迎了上来招呼着。德芳这还是头一次入斋宫,笑问道:“你这屋子可干净?我有些累了,想躺上一躺。”那和尚念了一句佛,笑道:“早知今日皇上要引领众臣祭祖,一早便教小厮们把这斋宫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熏上香的。凭王爷到哪儿安歇都是可以的。”德芳笑道:“这儿我不熟,凭你安排罢了,止一件:定要安静些儿的。”和尚忙应个不住,转到后院,将一间隐在竹林中的厢房指与德芳,笑问道:“殿下,此处可好?”德芳十分满意,与周王一道入了房,兄弟两个端坐坑沿闲话,又有一个小沙弥捧着炭盆走了进来,德芳见了,只教:“快把那物拿开!回头熏的一身炭味!除也除不掉。”小沙弥满面堆笑道:“知八殿下嫌弃这个,就不敢用那平常人家使的粗炭,此是浙江产的精炭,焚时别有一股清香,非常难得,前年皇上祭祖时赏了我家住持一些儿,他老人家一直不舍得用,今儿赶巧八殿下和周王殿下来了,就赶紧叫徒弟们拿出来给两位殿下使。”德芳向周王笑道:“你听听,咱们使了他一盆子炭,他就编出这一大套话来,回头若不打赏他,他不定又要编出什么话来说道咱们呢!”小沙弥忙道:“瞧两位殿下这话说的!您能到咱们这里来小憩,就是咱们的造化了,咱们出家人,哪敢要求什么打赏呢!”德芳见那沙弥十分伶俐乖巧,相貌也生的不差,心下十分喜欢,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可曾读过什么书?因何事遁入空门?”那小沙弥不慌不忙,一一答了:“回八殿下的话:小的法号澄空,俗家名字叫李鹏,今年二十岁,因次兄李秀叛敌投国,导致全家获罪被抄,那时我未满十六岁,就被没入奴藉,后因这斋宫缺少人手,便入了佛门。”德芳因他这一说,忽想起登州一役来,叹道:“屈指算来,已五年整矣,李楠将军本是当世豪杰,可谁成想生出那么个孽畜来,导致后人只能在这里敲钟礼佛,虚度年华,可见人生之虚幻啊!”周王冷不防用扇子敲了敲德芳的脑袋,笑道:“这厮!是不是书读多了,变傻了?所以我才说要少读书的!”德芳无奈,只得干笑了两声。这时,恰有东宫的老太监趁人多眼杂摸了来想报信的,见这厢人多,便不敢入内,只在帘外转悠着,被德芳一眼瞧见了,因叫道:“那厮快别在帘外瞎转了,仔细找打!”老太监这才赶忙走了进来,先向两位王爷请了安,李鹏颇为识趣,自己不声不响的退下了。那老太监涎着一张脸道:“向八殿下回事,太子在东宫设下武局,这厢事完了之后,想请八殿下过去演武来着,特遣老奴来问一声:八殿下是去不去呢?”周王在一旁听着了,皱眉道:“太子哥哥这老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啊!”德芳忙问道:“什么老毛病c新毛病的?”周王笑道:“你来长安的日子短,自然不知道。太子哥哥好武,尝在东宫里召集武士,作两军对垒之状,搞的大内杀声冲天,父皇很不喜欢,说了他多少回了,可他就是不肯改。”德芳眼珠一转,向老太监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且退下。”又与周王吃了一蛊茶才走,更不提及此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4章 葫芦帝一废太子 冬去春来,长安城内的贵族们都忙着置办春天穿的衣服,寝室里也装饰一新,焚上新的熏香,一些大富大贵之家甚至开始更换侍女,在市集上,到处挤满了人牙子,带着头上插草标的女孩儿,到处转悠;也有一些出身良民的侍女,到处托朋友c亲戚打探消息,看看哪家人家还需要女侍的,收在房里也无妨,只要有个屋檐安身就行。德芳家历来不缺侍女,但因他宽待下人是出了名的,许多人便想方设法的要往南清宫里挤,没有门路的就终日围在宫门前,一看到有人出来就拼命上前毛遂自荐,有一回德芳见了,叹道:“天可怜见的!这些女孩儿在家时父母一定也当成掌上明珠,千般爱护,万般疼爱,如今沦落到此,实在可怜。”遂叫青云取些铜钱来,散给那些女孩儿,权当解一时之急。这些女孩子得了这些钱,无不拜谢八贤王恩德的,有些老百姓一听说南清宫散钱,便拖家带口到南清宫门口围坐,等着施舍。德芳一打听,方知去年祭祖花费太奢,瑶役重了些,有些人家连年也过不了,干脆在西城门外设了一座周济棚,派人日日夜夜的在棚里施济,百姓莫不合掌称颂八贤王菩萨心肠的。 年来经德芳设计一再撺掇,皇上已经开始过问起政事来,哪怕只是闲来无事,突然想起来问上一句,在太子看来,已经是不信任他的表示,因此心里恼怒非常。却说有一日,太子在护国寺游玩时,偶然看到一名歌伎,名叫称心,年约十七八,生的脂光粉艳,异常动人,便带回东宫里养着。太子非常宠爱这名歌伎,两人常同卧同起,在东宫里日夜笙歌,这事不知怎的竟让皇上知道了,圣上龙颜大怒,将称心杀了,又不动声色的在东宫内增加了两百名美貌宫女。太子不知这事怎会泄露出去,因想道:“东宫内只有内官c宫官和我蓄养的门客,那些宫官的身家性命都系在我的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断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门客里或者有几个他人的耳目,但我平日里待他们不薄,况我挑选门客一向慎重”太子想来想去,觉得此事定是那些太监们报的信,一气之下,把东宫内的太监们全聚集起来,先揪一个年纪最大c资格最老的,不容分说,几棍子棒杀了,杀气腾腾的说:“这几年来,我一直饱受小人陷害,事事不如意,你们可知这是谁干的吗?!”把太监们吓的抖的筛糠子一般,那几个被德芳买通的早吃不住吓,把一切事情,原原本本的抖落出来。太子一听,原来如此如此,冷笑一声道:“好你个八贤王,竟然在背后使这种阴险手段!只可怜了称心,无缘无故的屈死在这深宫之中。”太子回思称心的音容笑貌,更觉此人无比优越,无人能及,便在东宫内设一座衣冠冢,凭吊美人,遥寄相思。一切办妥之后,太子开始苦心冥想除去八贤王之法,但思来想去,终不得要领,突然忆起楚王来,因想道:“那厮旧日常和八贤王混在一处,对他的一切理应了若执掌,内中一定有些不可告人的秘事,正好让我下手。”太子主意打定,忙派人将楚王秘密接入宫中,执着他的手将他迎进正殿,笑道:“楚弟近来可好?”楚王忙还礼道:“劳太子哥哥记挂了,托哥哥的洪福,弟弟一向安好,就是近日天气骤变,吹了些风,有些不舒服。”太子忙道:“那可不得了了,可曾召过御医c服过药?”楚王感激的道:“已经召过御医,也吃了一贴药,已好了不少。”太子还是有些不放心,叹道:“听到你病了,我这心里像有千万根针在扎似的!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因你平日里莽撞,我平时就没少担过心的,只是碍于国事烦忙,所以不能多关心关心你,你自己更要多多保重一些才是。”楚王忙一迭声的应着,太子又挽着楚王的手一同坐下,与他闲谈些琐事,两人直聊到夜灯初上,楚王欠了欠身,道:“太子哥哥急传我入宫,莫不是只为了闲些家事不成?若是没什么别的事,请容许小弟先行告退,再不快走,宫门就要关了。”太子忙拦住楚王,笑道:“不瞒弟弟说,为兄的正有要紧事与你商量哩!”遂把日间逼问太监的事说了,又问道:“我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那八贤王纵是百般算计,终有错漏之处,现在趁他年轻除了他,若是等到他羽翼丰满,可就来不及了!”楚王歪头想了半日,苦笑道:“那小子行事一向谨慎,况他背靠父皇这棵大树,纵有些过错,也没人敢整治他。”太子倏的站起来,拂袖说道:“贤弟此话差矣。若是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自然不敢与他较劲,但本太子执掌朝政多年,还怕他一个黄口小儿不成?!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查出确有此事,那我就是按律办事,父皇也不好说些什么的!”楚王这才道:“我记得有一回去南清宫游玩,见他那处的侍女竟然都穿着绸鞋,我也劝过他此是逾制之举,可他一笑置之,还说什么‘现在哪有人家还守这种陈规’之类的话呢。”太子在心里算了一本帐:侍女衣着违制,当律应斩脚趾,为首者斩小指以示惩戒,算不得什么大罪,但太子一想到无辜惨死的称心,以及这几年来所受的窝囊气,就气不打一处来,遂抄起一把御赐宝剑,喊上随从就往外走。门客中有几个晓事的,忙来劝阻:“这不过只是一桩小罪,太子斥骂他一通也就算了,切不可当真啊!”太子嗤之以鼻,只道:“尔等休要废话!那小子弄权专横,不知害死多少人,今天如果不好好惩治一番,将来还要骑到我头上呢!”众人见苦劝不住,忙遣几个小厮跑到南清宫去通风报信,只说躲过这一节便算了。 太子气冲冲的带剑而来,德芳却是不逃也不躲,欣然亲自开门迎客,向太子抱拳道:“太子哥哥近来可好?”太子冷笑数声,道:“我好与不好,你理应最清楚了。你这奸妄小人!就是你害的天下不安,连累苍生受苦。听说你府内的侍女都穿着绸缎鞋?你还说过‘陈规不必守’的昏话?!你可知罪!”德芳拂袖转身,轻蔑的笑道:“太子不过是想方设法想治我的罪,又何必给我套上‘奸妄小人’的大帽子呢?德芳可受不起!”太子怒极挥剑,德芳一见不好,忙用手挡了一下,只听“哎呀”一声,鲜血四溅,德芳的右手小指自第二个指节处,被太子生生砍断,不住的往下滴着血,断指尤在地上蠕动着,又过了半刻方才坏死。众人见出了大事,忙将德芳扶进大厅,又是包扎,又是捶胸口,掐人中,舞弄了半日,又有一队人扯住了太子,连推带搡的请回了东宫。那怕事的,不断的在德芳耳跟前满面堆笑的劝说,这个道:“此番确系太子的不是,八贤王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太子计较罢。”那个道:“都是至亲骨肉,俗话说长兄为父,太子也是看八殿下言语出格了些儿,一时气糊涂了。”众人乱了半日,德芳捂着断指处,面色惨惨白,冷汗岑岑而下,却还强笑道:“做梦!今天便是拼了我的性命不要,也要让父皇评个理来!”言毕便要往门外走,众人忙来拉劝,均被德芳啐了回去:“你们是谁养的奴才,这么好管闲事!谁再敢拦着我,我先杀了他!”言毕,唤来一队精壮侍卫,将众人团团围起。众人苦劝不住,走又走不脱,只得眼睁睁看着德芳坐着二轮马车进宫去了,有那头脑机灵的,便想跑去给太子报信,无奈给侍卫们看实了,压根动弹不得。 其时皇上正在养心殿和几位娘娘打牌呢,只见德芳披头散发,捂着鲜血淋漓的右手闯将进来,嘴里大叫:“父皇救我啊!杀人啦!!”皇上大吃一惊,忙教:“我儿,这是怎么了?!”德芳一下子扑倒在皇上怀里,呜呜的哭个不住。皇上见他右手少了一截指头,急的跳将起来,忙问道:“你的右手是怎么了?!哪个贼子砍了你的小指,来人,快给我把他抓来打死!”有那消息灵通的,知此系太子所为,均不敢造次。皇上见手下人雷打不动,气的直跳脚,骂道:“怎么,你们都想造反不成?!”德芳见此,干脆滚在地上嚎啕大哭,嘴里直嚷着:“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忽而又跳起要用头去碰柱子,幸而被太监c宫女们拼命拦下。皇上心疼极了,将德芳揽在怀里,一口一个:“我苦命的儿。”也滚下泪来。这时太子款款走了进来,瞟了一眼哭成泪人儿的德芳,闷哼一声,向皇上抱拳道:“父皇若问砍断八贤王小指的人,不用去找了,就是我。”皇上大吃一惊,忙问道:“这又是为何?!你们亲兄弟何故如此!”太子不徐不缓的说:“八贤王若不是犯法不遵,我又何苦残害自己手足呢?!父皇还是自己去问这厮干了什么好事罢!”德芳抢白道:“平日里我尊你是太子,处处让着三分,嬖如你违背父皇旨意,在东宫内演武和设衣冠冢祭奠称心之事,我就一直按着不说,想不到你这违抗圣旨的倒没事,我这日日吃斋的好人倒落下这么一个罪名!”说毕又把个血淋淋的断指举到父皇面前,两行眼泪业已滚下脸颊,伤心的道:“我横竖是个废人了,不中用。可父皇赐给我的琴,我还没有摸过几回呢,从今儿起,休想再弹了!”说着又嘤嘤的哭个不住,皇上又吃了一惊,登时撂下脸来,问道:“德芳刚才所说可是实情?”太子横遭一顿抢白,冷笑个不住,只因监国日久,自认地位牢不可破,从不屑与人争纷杀伐,竟绝口无言,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负手而立。 此时秦王和楚王也闻讯赶了过来。太子本想上伶牙俐齿的楚王说上几句,可不成想楚王一个箭步蹿上去,扑通一声在皇上面前跪下,大哭着哀求:“父皇,如果您还记挂着我这个不孝子,就请千万废了我的封号,放我做和尚去罢!”皇上斥道:“猴儿!我这儿还有一摊子事,你就别跟着瞎起哄!”楚王忙奏道:“父皇有所不知,今日太子哥哥无故砍了八弟的手指,明日指不定就要砍我一条胳膊呢!我还是趁自己手脚齐全,快些离开这长安城的为好!”说着又向德芳道:“要我说来,此事也是你的不是:如今咱们兄弟也都大了,应该避着点嫌疑,你凡事冒个头做什么?这不是在招人打你吗?!如今幸亏是小指没了,若是稀里糊涂的被砍了脑袋,岂不是白往这世间走了一遭?咱们兄弟早些结伴离开这见不得人的去处,兴许还能落个全身而退呢!”说罢两个难兄难弟哭到了一处。太子暗吃了一惊,心里十分懊悔当初怎么不听门客的忠言,引来这一对煞星。皇上气的脸色发白,指着太子喝骂道:“孽畜!素日里我怎么教你来着?我前世造了什么孽,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残暴嗜杀的畜生来,竟一点也不像我,这天下苍生将来若真归了你,还不得被你杀的一干二净?!”太子养尊处优惯了,从来都是他挑别人的不是,如今横被挑了这么一个错,竟一点反驳的话也说不来,倒发起拧来,拂袖沉面说道:“父皇若觉得我依律行事也是嗜杀,那很好办,趁早把我废了,要不就把法典废了,从今后只依着八贤王说的话办事罢了!”皇上气的说不出话来,直叫:“作孽啊!”捶胸顿足,悲不自禁。秦王忙向左右斥道:“你们还站在这儿干什么?!没看到皇上胸口难过,需要静养,都死了不成?!”太监c宫娥忙鱼贯而下。秦王拉过楚王,劝道:“现今正乱呢,你素日里是最知皇上脾气的,怎么还在这个时候添堵!从今后别在说做和尚这种不着边际的顽话,看惹的父皇伤心难过!”又笑着坐到皇上侧边来,劝道:“历来忠君明主,都是铁面无私的,如今怎好为了八弟这么一桩事,就说出废法典的话来呢?其实一家人,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只要事后和好就行了。我看事情不想出也出了,总要想个补救的法子来才是。”又帮德芳挽好了头发,惊道:“八弟这手一直在淌血,若再不请御医来,恐命也要留不住了!我看父皇还是快召御医院的大夫过来要紧,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横竖父皇是会给你一个说法的。”太子眼见着秦王c楚王共德芳三人把皇上骗得团团转,他气得脸色发白,就是插不进一句话,始知大势已去。这一夜无话,皇上因恐德芳再寻死觅活的,就将他留在了宫里,整整一夜没合眼,在他跟前照顾着。 次日早晨,皇上宣一些重臣入帘内商议大事。皇上道:“近年来国事大都交与太子来治理,不知他政绩如何?”众臣中消息灵通的,已知昨日之事,但不知内中深浅,忙道:“太子勤于政事,为人宽厚,实乃百姓之福。”皇上冷笑道:“这厮若为人宽厚,就不会举剑砍杀亲弟弟了!”众臣面面相觑,没人敢说一句话。皇上正色道:“太子骄奢淫逸,残暴嗜杀,若由此子继承大宝,实非百姓之福,而是百姓之祸也!朕已决定废黜他的太子之位,改立八贤王,众卿以为如何?”众臣纷纷上奏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太子已监国多年,深得人心,如今突然为一件小事就要废了他,恐天下不服,苍生不服啊!”皇上只道:“朕意已决,众爱卿不必多言。”那众臣之内,有一位中书舍人冒死上奏道:“皇上是出于对八贤王的疼爱,才有换太子的想法吗?”皇上忙道:“八贤王为人处事绝不比太子差,况他年轻有为,也曾立下赫赫战功,平叛登州之乱,深得民心,选储君当选德才皆备者,太子器量狭隘,难担大业!”中书舍人奏道:“八贤王确实很优秀,可是一,他不是嫡长子,以兄弟长幼顺序来论,就算要换太子,也应换上秦王而不是八贤王;二,太子监国已久,功不可没,八贤王的功劳跟太子一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三,太子并非是器量狭隘,而是他铁面执法,虽然八贤王失去一根手指很可怜,可他确有违律之处,他遭到处罚后不仅不知道反省,还跑到皇上面前大闹,以血淋淋的断指博取皇上的同情,挑拨皇上与太子反目,其所作所为,与一个无赖有什么分别?如此是非不分,若是由他继承大统,那我天朝的江山社稷迟早要毁在他手上!”皇上见这中书舍人说的头头是道,尤其是立长立嫡一条,乃祖宗立下的律法,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推翻,始知今日是无法废黜太子的,心中便对德芳觉得十分抱歉,意兴阑珊的散了众臣,径往德芳处走来,正恐太子回头找他的麻烦,为他没有求告处而担心时,忽忆起曾听人说过德芳擅使鞭的,便借来他的九尺钢鞭一览,笑道:“你这鞭子好生奇怪,又长又沉,还闪着银光,究竟是用什么作的?”德芳陪笑道:“此鞭长一丈三尺四寸,系银线织就,内裹软铁刀片,锐利无比,柄长半尺,由全铜打造,全重六十八斤,可藏在腰间而不伤自身,是我一时无聊做出来的玩物耳。”皇上啧啧的叹道:“六十八斤怪道朕自己提溜不起来呢!你这右手小指没了,还能使鞭否?”德芳答道:“儿臣左右手皆可使得。”皇上点了点头,教拿过文房四宝来,饱蘸金粉,在柄上题下:“御赐金锏如不法之属得专诛戮”几个大字,正色道:“朕赐你这长鞭,上打昏君,下打搀臣,谁若敢反抗,便是忤逆大罪,按律当诛九族,凌迟处死;另赐你上殿不参君,下殿不辞王之权,你看何如?”德芳感激不已,忙跪在地下磕谢圣恩不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5章 珍珠女巧遇贤王 书接上回,却说老皇帝已然动了废太子之念,因一时无法得逞,便开始亲自处理国事,又恐太子会再度加害德芳,便赐他上打昏君,下打谗臣之权。这日,恰好苏州来报,称供皇帝巡幸所住的行宫已然建造完毕,皇上便叫过德芳来,道:“苏州那边的人办事,朕总不放心,莫如劳烦你替朕走一趟,去看看那行宫造的究竟如何,若是造的不好,你便作主拆了重建罢。”德芳心知这是皇上让他借故在外避避风头,便欣然应允。德芳回到南清宫,把个朝冠往侍女怀里一丢,叫道:“白鹭!青云!随我到苏州去顽一趟罢!”青云与白鹭肩并肩的走了来,一个喜气洋洋,一个怒气满面。德芳笑道:“你们哥俩又为了什么吵架了?快说与我听听,我来做个和事佬。”白鹭道:“非是我们兄弟吵架,只是我为王爷感到不值。”德芳和青云都没了话,白鹭尤自说道:“年来王爷怜贫济民,人人都称赞王爷是头一等大善人,如今为了这么一桩屁大的事,那死挺尸的太子竟然狠心砍断王爷的一根手指,要我说,不如趁夜深人静潜入东宫,砍了那小子一条胳膊给鹤影报仇,咱们哥仨再回终空岛投奔师父去罢!”青云忙掩了他的嘴,道:“莫要胡说!这得亏是在王爷跟前,若是在别人面前你也这样口无遮拦的胡说八道,当心太子追究你一个不尊之罪!”德芳这才道:“什么尊不尊的,不过一个名号罢了,我常跟你们说的,见没外人,只管叫我名字来,无妨的。我怕的就是终空岛的名号传了出去,被一些心狠手辣的人听见了,会想尽办法斩草除根,到时我们建功立业不成,倒连累的师父她老人家被人追杀,可就不好了。”白鹭一发急红了脸,道:“这般瞻前顾后的,真不痛快!要老子说,你们舍不下这荣华富贵才是真的!”说罢拉着德芳的衣袖就往外走,还嚷着要给他报仇去,德芳见事已至此,忙与青云拦住白鹭,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太子是下一任皇帝,我们可惹不起。况在朝中办事,自有一套规矩,若越了规矩,轻则罚俸碌砍肢足,以示小戒;重则抄家灭族,就是那死法,也有一百多种,一种更比一种教你痛苦难当哩!如今确是我们理亏,但只要父皇还帮着我,这身家性命就算保全了,如今你这一去,岂不是白白落了个口实与太子,叫他好来杀我吗?”白鹭也是个聪明人,他思想了一会,只得放弃了找太子算帐的主张,一下子瘫坐在太师椅上,嚷嚷着:“好闷也!在这长安城待久了,功夫都快废了!”德芳笑道:“今儿是你的造化来了!方才父皇召见我,说是苏州的行宫已经建成,他老人家不太放心,叫我走一趟。你去是不去?”白鹭伸了个懒腰,只道:“也好,到外地去走一走,总比在这生闷气的好。那太子就近在眼前,我却打不得骂不得,只是徒增闲气罢了!”一回与青云收拾了衣物,随德芳一道同去苏州不题。 却说那苏州知县收到消息,知八贤王要来此地,早把街道清理了一通,凡是叫花子一律赶出城,就是衣着差些儿的,也不准上街做买卖,又命铺土洒水,在街道两旁支起围幔,平民百姓,一早儿回避了,知县领着一众衙役共乡绅,在城门口静候德芳。众人横等了有三两个时辰,才见二十个小太监拍着手走过来,后紧跟着一顶十二人抬的曼纱大轿子,知县忙上前迎接,德芳在轿内笑道:“你便是苏州知县吧?此遭苏州行宫得以建成,全赖你在这厢督促c帮衬着啊!”知县忙笑道:“八殿下真是折煞老臣了!行宫好与不好,还不是殿下一句话吗!”德芳正色道:“若是用心建造的,就是朴素一些,自然也是好的;就怕有些人偷工减料,房屋根基不稳,这样的行宫皇上若是住了进去,在你可就是灭族的大罪啊!”知县忙一个劲儿的说着:“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将德芳迎下了轿子,在场诸人见这位王爷年纪轻轻,仪表堂堂,无不在心里赞颂一番。须臾到了县衙,少不了有一些撑场面的饭局,德芳一一应付了,丝毫不显疲惫之态。第二日,知县又引着德芳去新建成的行宫参观,德芳见这行宫雕梁画栋,建造的比长安城的皇宫还奢华,不由得叹道:“此番太奢了,不过一个行宫而已,皇上又不天天月月的住在这里,经年累月的,这花费实在太大。”知县忙道:“八殿下此言差矣,这虽然只是一个行宫,但也有皇家的脸面在里头,若是建的太寒酸了,岂不引人耻笑?再说这花费问题,行宫的仆人c宫女全是在此地征得的,不用另花钱去买,行宫所需绸缎c粮食等,也是从平民的瑶役中所得,不必动用国库一分一毫,八殿下尽可放心。”德芳心道:“怪道你们办事,父皇总是不放心哩!原来竟是这等庸官!”脸上却是堆满了笑容,一径随着知县的话“嗯嗯啊啊”,敷衍了过去。 晚间德芳把白鹭和青云叫了过来,三人秉烛夜谈。德芳道:“我听那知县口气,竟是全不顾百姓死活,这里头一定还有什么贪赃枉法的勾当,此番趁便一块揭了他的老底,等到回京时也好傍件功劳在身。”青云劝道:“年来王爷已竖了太子这么一个大敌,何苦又四处去竖敌人呢?要我说,还是以和为上的好。”德芳笑道:“话不是这样说,父皇此番着我走这一趟,本就是让我避些风头的,若是再建些功劳,便是太子也不好动我,有时在宫中,并非一味躲事不出便可平安一世。”这厢白鹭早按捺不住,摩拳擦掌,恨不能事情闹的大些儿呢!见青云一副怯事的样子,冷笑道:“不过一个地方官罢了,横竖有王爷帮衬着,你怕什么呢?”青云只痴笑了一阵,这篇帐就算揭过去了。德芳笑道:“但凡有些儿暗地里的勾当的,一定趁我来之前收拾干净了,要想套出些什么来,还得问老百姓去。这样罢,明日咱们三人乔装改扮一番,骗过那知县,到街上体察一番民情,如何?”白鹭忙拍掌叫好,青云见横劝不动,也只得由着他们闹去便了。 第二日,德芳果改装一番,与白鹭c青云两个上的街来,但见街上人头攒动,倒也十分热闹,两边摆着各式各样的摊子,叫卖之声不绝于耳,白鹭见人多,笑道:“爷这回可是猜错了,这街市之上不是很热闹吗?”德芳笑道:“这卖家倒是挺多的,可为什么一个买的人都没有呢?这亏本生意他们也敢做?”白鹭经德芳这么一提醒,方才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痴笑道:“还是爷心细啊。”三人有说有笑的往城西走去,一路上行人渐渐稀少,却见城墙之下,设着一个小小的馄饨摊儿,帷布上书“陈老三馄饨”几个大字,有一个老汉和一个少女在忙活着,摊子的生意也算不错,四张桌子坐满了三张。德芳忽起顽心,头里坐在了一个空位上,那摊上原先的顾客们见新来了三个人,都止住了调笑,窃窃议论着打量德芳,你道他三个怎生模样: 领头的少年,白净皮肤,贴身穿着小立领滚回字边小夹袄,外套一裘圆领素色长衫,滚着梅花边,外敞着蜜合色对襟大团花长褂,眼角眉梢,星光卓绝,执一柄玫瑰紫洒金长扇,扇上用金粉写着李煜的《清平乐》:“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扇柄垂着大红丝绦,另系着一块天然的葫芦状雨花石,周身带有五色竹叶图纹,能放七色光芒。一望可知,非富即贵。那随身的两个伙伴,也都穿着黑色圆领长衫,滚大红边,系一条蝴蝶戏花的五色刺绣腰带,当间镶着翠色玉片,一个剑眉俊目,顾彩飞扬,一个平眉杏眼,和蔼可亲。三人在空下的桌子上坐下了,只顾着自己聊天说话,丝毫不把他人放在心上。 陈老汉在此间摆摊已有多年,颇有识人的眼力,见来了客,忙叫女儿小玉去招呼着。小玉袅袅婷婷的走至三人面前,先拜一个万福,笑问道:“三位客官,想吃点什么?我们这里的馄饨,可是苏州城里出了名的。”德芳见这姑娘虽生的不是十分艳丽,但自有一股清秀之美,尤以那一口吴侬软语,声声若断线的珍珠,颇能醉人,笑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小玉脆生生的答道:“小女小玉,已随老父在此摆摊多年了。”德芳笑道:“你这名字起的不好,我方才听你说话,竟像‘大弦曹曹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曹曹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莫如‘珍珠’二字,还合了你的性情品格呢!”说话间不慎露出了假指,但尤不自知,只管兴高采烈的说下去。再看白鹭,竟已酥倒在那里,只管痴痴的盯着那女子看。小玉爽快的答道:“小玉是个粗人,不大明白公子方才所诵诗句的意思,不过这既是公子的意思而且小玉也颇喜欢‘珍珠’二字,从今后,我就叫珍珠了。”此时,恰有一桌客人嚷道:“小玉姑娘,再添一碗馄饨!”小玉回转身去,拔高了嗓子回道:“从今后,我就叫珍珠了,谁再叫我旧名字的,我就不理他!”引的众人哄堂大笑。一个客人调笑道:“珍珠姑娘,往日想听你说笑话都难的,今日怎么人家说什么,你就听什么?若是他给你起一个歪名,你也照样应吗?”周遭人也起哄道:“不消说了,定是这厮看那公子长的俊,动了春心了!”珍珠身处一群粗鄙男子中间,毫不退却,扬着手帕一一指着众人的额头骂道:“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平日里用下流的言语赚老娘的还少吗?!看今日不一一揭了你们的皮!别走!一人一碗馄饨各添十文钱!”德芳从未听过如此粗俗的谈话,却见那顾客竟全都乖乖的掏了十文钱,心下觉得很是奇异,因也向珍珠道:“姑娘,我们这里来三碗馄饨。” 珍珠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陈老汉边上,麻利的用大丝网兜捞馄饨时,又偷眼瞧了德芳一会子,因想道:“那少年不知是谁,竟长的这等俊俏,好像不是凡人似的,只可惜少了一截指头但不知他这是天生的残疾呢,还是后被砍的?若是天生的,敢情‘人无完人’说的就是这个;若是被人砍的,那人也忒狠心了,竟下的去这样狠手!”因想着,心里也似上下翻滚的馄饨,忐忑起来了,她本想给德芳碗里多添几个馄饨,又怕被人知道了笑话,干脆给他们三人碗里都添了几个馄饨,这才端着滚烫的碗,款款走来,笑道:“三位慢用。”把碗往桌上一放,又抽身忙活别的去了,一会擦擦这个桌子,一会归拢归拢那边的筷子,实则常暗暗的瞥一眼过去,瞧瞧德芳在做什么。偏德芳正歪着脑袋和青云说话,全不在意,倒是让白鹭瞧见了,当下便觉得心里有些异样,忙低头猛吃馄饨,半晌不说一句话。没一会子,德芳他们吃完馄饨,放了一小块银子在桌子上,陈老汉忙搓着手陪笑道:“爷,您给的太多了,咱们是小本经营,实在是找不开啊!”德芳一发慷慨起来,只教不用找了,笑道:“我是个旅客,不久就要离了这里的了,今日能在你馄饨摊上吃一碗馄饨,也算咱们有缘,这点子钱你就收下罢,权当我是借给你的,你去顶一间铺子,好好的做你的生意,总比在这儿日晒风吹强,是也不是?”父女俩忙千恩万谢的接过银子,直看着德芳一行不见了人影,才回转来继续做他们的生意。 却说德芳回了知县府后,白鹭总念念不忘那个馄饨摊上的妙龄少女,因想着:“明早我还要再去访一访的才好,不知那姑娘可有了人家”胡思乱想了一夜,都不曾合眼,天还蒙蒙亮,他就一骨碌爬起来,直往城西而去了。到的城西时,却见那老汉摆摊的地方一片狼藉,还有几个凳子歪在地上,白鹭自谓时候还早,许是昨晚生意做晚了,故来不及收拾便上前扶起一条板凳,且先坐着等候片刻。他侯到了日上三竿,还不见那父女俩人影,心下便慌起来,恰有一个行人路过,他便拦着人家,问道:“请问,可知在这儿摆馄饨摊的陈氏父女哪儿去了?”那行人答过了,把个白鹭又急又气的,一气奔回德芳处再做计较。欲知那行人都说了些什么,且待下回分解。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6章 撷珍珠入离天宫 且说德芳这儿还在贪睡,白鹭踢门而入,嘴里只嚷嚷着:“不好了!不好了!”德芳吃了一吓,几乎要从塌上滚落下来,也跟着着急忙慌起来,直问怎么了。青云从外间走过来,递了一盏茶与白鹭,笑道:“王爷莫要管他,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气?不外乎是受了什么闲人的气,自己又打不过,想找您给他撑腰罢了!”又向着白鹭道:“今儿一早上不见你人影,快说,你到哪儿去了?趁早说了,还可免的一顿打!否则,先让王爷用九尺钢鞭抽你一顿!!”白鹭满嘴的茶都喷了出来,怒道:“你胡扯什么?确是不好了!”德芳此时定了心,依旧躺着,笑道:“天大的事情,有我撑着呢!你忙什么!倒吓了我一跳。”白鹭忙向德芳赔了个不是,又道:“王爷可曾记得昨日那个馄饨摊上的少女?您还给她改了个名字呢!”德芳经白鹭这么一提,倒有些印象了,笑道:“是叫珍珠的罢?那姑娘确有点意思怎么了?”白鹭道:“今日早上我本想再去吃碗馄饨,可左等右等,均不见人影,问了路人才知道,那珍珠被本地的恶霸史天亚抢去了,他老父斗他不过,硬生生给打死在家门口,您说,是不是出事了呢?!”德芳打了个呵欠,道:“我当是什么事呢!不过几个恶霸伤了人命,你去县衙告他一状,谅那知县当着我的面也不敢造假。”白鹭越发急了,在屋里坐也坐不住,道:“还找什么知县!人家说那史天亚本就是和知县是一伙的!”德芳闻听此言,尤如醍醐灌顶,忙按住白鹭,道:“你把话说清楚,什么知县和史天亚是一伙的?你可有什么证据?!”白鹭经他这么一问,倒有点糊涂了,结结巴巴的道:“这个我倒没问,不过人家这样说了,我也就这样信了”因红了脸,半晌无语。德芳叫过青云来,笑道:“此番要辛苦你走一趟,去街市上问问,可真有此事?”青云答应了一声,一纵一跃间已出了房门口,来到院落间,只见他断喝一声,拔地而起,已不见了人影。这厢德芳少不了要安慰白鹭几句,但他心下已明白了七八分,笑道:“白鹭,你几岁了?”白鹭怔了一怔,答道:“二十有四了。”德芳调笑道:“该娶媳妇罗!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白鹭讪讪的笑道:“成日家在外边跑,哪有中意的呢!”德芳笑道:“我看那卖馄饨的珍珠姑娘就挺好,就是出身太低贱了些,你要是不介意”一语未了,白鹭满脸通红的叱道:“没那样的事!”德芳自是掩嘴偷笑个不住。 约摸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青云翩然而来,忙入屋向德芳道:“禀王爷,已全部打探清楚了!史天亚确与知县有勾结,苏州知县奉命建造行宫之时,将建屋之事包与了史家,自己坐收包工费,行宫建成之后,皇上拨下来的建造行宫的款子就全进了知县的腰包,史家借建造行宫之事,也没少往自己怀里搂钱,他们拿着知县开的特权,肆意向百姓征收杂税,拉壮丁建房子,强抢民女,横行一方。”白鹭忙道:“那行宫已然建成,史天亚又为什么要抢走珍珠?!”德芳冷笑道:“你见过偷了腥的猫从此断荤食素吗?”青云又道:“王爷,我还打探到一些消息:那史家也算是当地的一门望族,史天亚是今年才当家的,那史老太爷正是当年凭着一双铁掌纵横江湖的‘铁掌浪子’史一霸,这厮脾气暴躁,当年可没少得罪过人,但只因人人畏惧他的铁掌功,故而才容得他到今日。”德芳拍掌道:“好极!自从入了长安城,我这一身功夫就没怎么施展过,今儿我倒要会会那个‘铁掌浪子’,看他究竟怎么个蛮横法!”青云忙劝道:“那厮可不是好惹的,此番若是不小心出了什么事,回头怎么向皇上交待呢?!”德芳笑道:“那厮纵有千般本领,如今也老了,况我是千金之躯,他若是敢动我一根毫毛,便是灭门的大罪,他敢拿我怎样?!”白鹭也得意起来,一早拾掇好他的长剑,笑道:“王爷说的极是,此番若是有王爷跟了去,管他什么‘铁掌’c‘铜掌’,还不得乖乖束手就擒?!”青云忙喝道:“你这呆子不帮着我劝一劝也就罢了,还在那里调唆王爷!俗话说‘刀剑无情’,回头伤了王爷一点儿,看你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白鹭被叱的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出头。德芳忙劝道:“横竖此番要拿几个人开刀,这史家算是自个撞上来的兔子,我自己知道分寸,绝不会胡来。”教拿过纸笔来,正儿八经的写下一副贴子,唤过丫头来,只说送到史家,言明下午即过府前来拜访。 却说史老爷子年纪虽大了,心里可不糊涂,长年行走江湖,使他对危险有一种特殊的感应,此际他拿着八贤王下的贴子,就觉着有些不对头,忙吩咐下去,把府内外收拾了一遍,唯恐踏错了一步。德芳吃过午饭,乘一顶四人抬的官轿,青云与白鹭在轿旁跟着,直奔史家而来。史老爷子忙率家人把德芳迎下轿,德芳进的史府,忽见院中立着一棵三丈余高的珊瑚树,艳艳生光,堪称希世之宝,笑道:“史先生好会享受!年来宫里进贡得来的珊瑚树,高不过一丈,你这个却好多了,快告诉我你是在哪儿得的,本王也好一模一样买一个去,献给父皇啊!”史一霸忙堆面堆笑的道:“王爷过誉了,这原是我的一个兄弟寄放在这里,教找一个好的买主的,既是王爷喜欢,那不拘多少出点银子,便让与了王爷——如何?”德芳见那珊瑚树下的紫金泥都长了草,知他是扯谎,却也笑道:“如此上最好,那回头本王派人拿银子过来。”史一霸小心翼翼的把德芳让进堂屋,德芳坐在首位,青云c白鹭随侍身旁,史一霸坐在右下首,他的儿子史天亚低着头站在父亲身后。德芳见这父子俩,身形丈二,高大魁梧,走路极稳,一看就是练家子,接了丫头递来的茶,笑着用下巴指了指史天亚,道:“这便是贵公子了吧?现所司何职呐?”史一霸笑道:“王爷好眼力,这就是犬子,现在衙门里做事,前儿捐了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只是个闲职,徒增点脸面罢了!”说着众人笑起来。德芳也懒的与他绕弯子了,试探道:“方才本王在街市之上,听闻贵公子是一个练武的好手,如今正当朝廷用人之际,为何不去投考个武状元呢?”史一霸面不改色,依旧笑道:“王爷这是在哪儿听说的?流传于市井之上的无聊言语,大可不必理会。”德芳“喔——”了一声,似有意无意的说:“可本王方才看贵公子走路时,下盘极稳,十根手指一般粗细长短,双掌极厚,好似练了什么掌上功夫?”史一霸立刻回敬道:“方才小的看王爷走路,脚步轻快,身形敏捷,好似练了什么轻功?”德芳挑了挑眉,并没有说话,白鹭上前两步,指着史天亚的鼻子骂道:“扯你娘的臊!不知羞耻的小烂蹄子,仗着山高皇帝远,在这里干些无法无天的勾当!一早揭了你的皮,看挂在土公祠里吹吹风!!”史一霸心说不好!原来那史天亚不似其父,已历炼的圆滑世故,其秉性之暴烈,不亚于乃父年轻之时,此际无故吃了白鹭一通臭骂,他又岂肯罢休,顺手抓过一个茶蛊狠狠的往白鹭脸上掷去,嘴里不干不净的便骂起来。被白鹭轻轻一闪躲过了,笑道:“龟儿子!你爷爷在这儿呢!”史天亚气的涨红了脸,大喝道:“你不要欺人太甚!老子的铁掌可是不长眼的!!”白鹭正等着这一句话呢,“嗖”的抽出所佩长剑,冷笑道:“正好!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铁掌厉害,还是我的剑厉害!”史一霸也坐不住了,一个箭步上前,向德芳作了一揖道:“不知小儿何处得罪了这位小爷,还望王爷看在老夫薄面上,快快喝止了他吧!”青云瞅准机会,一把扯住史一霸,大喝道:“好你个史一霸!王爷没有宣召,你无故上前,有意刺王杀驾,可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史一霸这才明白德芳一行不是那么好打发的,猛的挣开青云的手,冷笑道:“小王爷,你可知老夫是谁?别给自己找不痛快!”德芳看也不看他,只说了一句:“恐吓王爷,罪加一等,按律当满门抄斩!”史天亚怒喝道:“还与他们说什么!我看他们就是来找茬的!你们想打,老子陪你们便是了!”说话间双掌齐出,来势极猛,史一霸再想制止也来不及了,眼看就要酿成大祸,却见德芳右足顿地,已飞将起来,稳稳当当的站于十步以外,史天亚扑了个空,狠狠的摔在地上,一掌击在墙上,只听一声闷响,那墙便被击穿。史天亚这一掌是蓄足了势子发出的,一时半会缓不过来,白鹭瞅准机会补上一剑,史一霸怒吼道:“小畜生!勿伤我儿!”也扑了过去。眼看着白鹭就要吃亏,德芳忙解下缠在腰间的九尺钢鞭,大喝一声:“御赐金锏在此,见金锏如见皇上,全给我跪下!”史一霸毕竟还没有气昏头,只愣了一下,青云便挟白鹭闪远了。史天亚怒道:“什么金不金锏的,吃我一掌!!”说时便欺身过来,德芳挥动长鞭,只听“嘶拉”一声,史天亚的衣服被剜了个口子,肩膀上血流如注,初时还觉着疼,再过一会儿肩膀就悉数裂开,动弹不得,被青云制住。史一霸忍不住骂道:“我父子手中皆没有兵器,你使长鞭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咱们赤手空拳的斗一场!”德芳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好汉,今天你要么伏法认罪,要么死在我这长鞭之下,任你挑!”史一霸咬牙切齿的道:“今天可是你自己欺上门来的!我若不让你尝点苦头,我就不姓史!!”说时施展七十二路掌法,单斗德芳一人。史一霸这铁掌功已练的十分纯熟,毫无破绽,那“呼呼”的掌风直掀到德芳脸上来,亏得德芳鞭法如神,将他挡在十步开外,不得近身,但凡稍微疏忽一些儿,便是脑袋开裂的事。 德芳渐渐力不从心,被史一霸抓到空当,猫腰窜入,大掌直往德芳天顶穴劈来!白鹭见势不妙,大喝一声:“老贼,看剑!!”也仗剑奔来。那史一霸却是理也不理他,只管劈掌。当时情况险急,德芳一时情急,使出看家的功夫来,腾出左手一掌欺在史一霸肚皮上,同时人往后跃去,史一霸收了掌,转身贯以手刀,轻易将白鹭那柄剑折了好几段,白鹭大吃一惊,连连后退了两大步方才止住,史一霸指着德芳冷笑道:“你那是什么掌法?怎么软绵绵的一点力道也没”一语未了,突然口吐鲜血,面泛青紫,唇色如雪,连站也站不稳,尤自强挣着道:“想不到你一个堂堂的王爷,竟然使下毒这种邪门歪道!”德芳笑道:“非也。此是我自创的几路蛇毒掌,我内力有毒,饶你是水火不俱的钢铁好汉,蛇毒侵身,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史一霸断喝一声,重振精神,又举掌欺来,此番德芳已有所准备,索性把长鞭一扔,使出看家本领,照史一霸的脸上c身上,劈头盖脸的击来,或掌,或拳,灵活不已,其势快如闪电,让人躲闪不及,而其人又柔若无骨,恰似一条连连吐信子的毒蛇。史一霸本就有伤在身,加之年老,不出十招已死在这门功夫之下。史家内外见他一死,纷纷崩逃,白鹭踹了史天亚一脚,喝道:“你把那日劫掠的民女俱藏在何处?快说!兴许老子还能求王爷饶你一命!”史天亚哼哼道:“都关在后花园。”白鹭一把提起史天亚,喝道:“前头带路!”便提着史天亚往内室走去。这厢青云忙来扶住德芳,祝道:“王爷好功夫,纵有千百个铁掌浪子也抵不住呢!”德芳叹道:“若不是他吃我一掌在先,加之伊年老气力不济,谁死在谁手里,还未可知呢!”青云忙道:“这厮碰到王爷,便是命中的劫数。纵然是他再年轻个二十岁,也挡不住王爷的十招。”德芳用脚拨了拨史一霸的尸体,叹道:“我这功夫只能以奇制胜,碰到像他老人家这样有真材实学的武林高手,也只有自求多福了。”又道:“你快把那供状拿出来,给他画个押。”青云忙从衣服里拿出出门前写好的供状,偏巧他又忘了带印泥,本想弄破史一霸的指头,以血代替,可一想到史一霸是死在德芳的蛇毒掌之下,便不敢轻举妄动,只巴巴的看向德芳。德芳会意,拾起鞭子,一鞭破了史一霸的手指,一鞭卷起史一霸的手腕,就这样在供状上画了押。此时,白鹭引着一群民女走了出来,愤慨的道:“这些俱是史小贼抢来的姑娘,此等丧心病狂之徒,死十次也不为过!”说着一脚把史天亚踹倒在地,拳头雨点般打在他身上,疼的他满地打滚,连呼好汉饶命。德芳笑道:“史老贼方才已经伏法,众位姑娘请不要害怕,待到本王指证苏州知县之时,众位可否站出来作个人证?”正说话间,珍珠分开人群走了出来,毅然道:“小女愿往。”猛一抬头,却见那身穿蟒袍的竟是昨日偶然得见的公子,心下一惊,不觉面泛红潮。德芳笑道:“姑娘可还记得我?”珍珠忙低头道:“民女记得。”德芳拉过白鹭来,笑道:“今日得亏白鹭从中周旋,又力战史家二贼,姑娘们和得以保全性命呢!”珍珠忙款身下拜,连连向白鹭叩头致谢,白鹭忙扶起珍珠,憨笑道:“姑娘不必如此,要谢还是谢王爷吧。”从此珍珠就在心里记下了德芳这么一个人,不出半日,德芳了结了苏州知县,派县衙捕头将史家劫来的姑娘们送回家中,唯珍珠一人无处可去。德芳想着她一个姑娘家,无亲无故,还不是只有让人欺侮的份儿!因问道:“我南清宫还缺几个丫头,姑娘既是无处可去,可愿随我们上京?”珍珠慨然应允,未知此去,竟扯出许多孽缘来,其间痴嗔情怨,更是说也说不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7章 痴白鹭情困出走 这珍珠颇有些痴处,德芳也没有允她些什么,她自谓此生已与了德芳的,故心眼里只有一个德芳,被遣到香燕房里做大丫头后,处处调停,时时盯着那些小丫头做事,提防着媳妇c婆子们偷懒赌钱,惹的怨声四起,德芳见她这样忠心,十分放心,就是香燕见她这样卖力,也十分喜欢她,待她如亲姐妹一般。这日德芳散了朝下来,珍珠服侍完他更衣后,捧着衣物来到里间,走至香燕房前,却听得有人在窃窃私谈,听声音,应是钟夫人无疑,珍珠见这母女俩在说体己话,本不愿打扰,但钟夫人一句:“事已至此,便是青天菩萨也救不了你了,现在只是收了一个民女珍珠,将来还不定有什么香珠c玉珠的呢!”珍珠一时好奇,便躲在窗沿下听了一耳朵。只听得里厢香燕答道:“妈妈这是什么话!我得了这个病,不能为德芳延续血脉,已是有亏妇德,德芳收几个丫头也未尝不可,一则可代我时刻照顾着他,二则生下个一男半女来,也可过继来认我作母,总比那姨娘生的要强多了。”钟夫人戳着女儿的脑门斥道:“你就知道她没有攀高枝儿的心?哪个有生养的丫头不想作姨娘的?白白的把自己的儿女送了人家做儿,自己却还当个粗使丫头,这样的傻事,有谁会干?要我说,你快趁这丫头还在眼跟前,寻个错儿把她撵出去罢!”香燕有些生气了,道:“我已讨人嫌的了,现在又是争宠c又是赶人的,不就越发的讨人厌了吗?甭说是一个珍珠了,若是德芳喜欢,讨一百个姨娘我也不能多说些什么!”钟夫人只怨女儿没有心计,叹道:“你若是个常人,我也省了这份心!你有这样的菩萨心肠,那些个作姨娘的就和你一样的善心?你不能走动也不能生养,在那些作小的看来,这正夫人的位置不就跟空了的一样吗?!”香燕听了这话,冷冷笑道:“妈妈,你真是个水性儿的!有哪个贵族公子放着好好的美人不娶,专爱讨一个瘫子的?他分明就是借我赚一个好名声,做给别人看的!只要我好好儿的不惹事,这正夫人的位置自然稳稳当当。”钟夫人先前从没想到这一层上,颇有些心惊,道:“纵是如此,只要他待你好好的,也就罢了,你若是在一日,你娘自然风光一日;但哪时你一闭眼去了,我可怎么办?”说着说着,滚下泪来。香燕叹道:“我自己这样,是顾不着您老人家了,您还是趁现在快攒些银子,以做未来养老之费,别把钱都拿来替我治病,此举无疑于白扔了钱。”钟夫人忙道:“快别这样说!你是我女儿,慢说你现在有了人家,就是你一辈子都待在娘家,只要我还有口气在,有了一个铜子就要拿来给你治病。”又问:“昨日替你求来的丹药,吃了没有?”香燕答道:“那丹药都吃了好几服了,可病非但不见起色,反而还重了些,照我说,还是别吃了罢。”钟夫人忙道:“切不可这样说,那丹药可是娘千辛万苦从了义真人那里求来的,听他们说,这个了义真人的丹药可灵着呢,不仅能治一切灾病,还能起死回生,你没有照方子上写的吃足七七四十九丸,自然好不了的。”珍珠听到此处,方明白香燕一直背着德芳在服丹药,心下十分诧异,恰里厢传出了衣裙沙沙之声,想是钟夫人起身离了厢房,珍珠正愁无处可躲时,钟夫人已走了出来,跟后跟着两个粗使丫头。珍珠只得腆了脸,来向钟夫人请安问礼,钟夫人把她拉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怪道德芳一刻也离不了你呢,今儿一瞧,确是个好姑娘。”又问:“德芳在何处?怎么不来看一下他媳妇呢?”珍珠忙道:“回老太太的话,八殿下刚散了朝下来,有些累了,正在书房里睡着呢。”钟夫人笑道:“如此我这老太婆便不去打扰他了,我那背时的女儿平时全赖你照顾着,才没有让她被下人欺着,等得了空,我可要同德芳说一说,赶紧的把你收了,也好圆了你的一个心愿。”珍珠巧言讥诮道:“瞧老太太这话说的,我不过一个丫头,有什么心不心愿的。我不过是依着殿下的旨意行事罢了,若是哪天殿下真说了什么收不收的话,我做下人的,也没的选,您说是不是?”钟夫人强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怪道素日里那些婆子c媳妇们见了你都退避三舍呢!”一边说,一边踱了出去。 珍珠捧着衣服进了厢房,先在外间房里把衣服放下,见两个小丫头正睡着,香燕在里厢躺着,似乎有些不自在,忙赶上来将她扶起,问道:“王妃娘娘身上痒吗?我来替你挠挠。”香燕笑道:“也不是发痒,就是躺的久了,老大不自在。”珍珠忙道:“那替您翻个身好吗?”香燕点了点头。珍珠小心翼翼帮香燕翻了身,轻轻揉捏着,问道:“八殿下遣我过来问一声:娘娘最近有没有按时吃药,气色有没有好一些呢?”香燕笑道:“劳他操心了,回头你告诉他一声:就说我一向都好,千万别惦记着。”珍珠想了一会子,坐在床沿上,道:“不瞒娘娘说,刚刚我捧衣入内,听得钟夫人在这厢说什么丸药不丸药的,娘娘可是听信了什么炼丹术士的鬼话?”香燕强笑道:“哪有的事!定是你听差了。”珍珠道:“娘娘,我掏心窝子的跟您说句话:那什么真人的话最好还是别信,凡事以御医说的话为准的好。想我小时,有一位舅舅,家里有几亩薄田,日子过得还不错,有一年不知从哪来了一个邋遢的游方道士,一通妖言硬把我舅赚去了,没多时就死在炼丹炉边上,结果神仙也没做成,倒做了一个屈死鬼。那些和尚道士,往往都把自己的方子丹药吹的神乎其神,可医百病,实则非但不能医病,反能治人于死地。您想想,若那些丹药有用,那道士为什么不自己吃了做神仙去,反而要卖与他人?珍珠知道您心里有些顾忌我,但珍珠是有自知之明的,此世若能常伴殿下左右,我便是死也无憾了,其他的什么夫人c姨娘的,我都不会去争,我也不屑去争。”香燕听了她这一通掏心窝子的话,方知钟夫人小看了她,心里感慨道:“可叹这竟是一个有节气的姑娘,生在那民间真是可惜了她。”一时脑热,便说道:“妹妹所说有理,可我反正是一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死马当活马医吧!”珍珠忙道:“娘娘切不可这样说!那丹药害人不浅,我舅舅身强体壮,也是吃丹药吃死的,何况娘娘一介弱质女流?娘娘还是趁早戒了这丹药吧!”香燕见她这样为自己着想,心里颇有些感动,滚下两滴泪来,道:“好妹妹,也只有你会想到这一层来。德芳真是没看差了你,你果然是个好姑娘,今晚上我就叫他收了你,从今后我们以姐妹相称,如何?”珍珠羞红了脸,转过身子道:“娘娘休要笑话我了!”忽又正色道:“今日所言,乃是珍珠真心为娘娘着想,绝无他意。”香燕笑道:“傻丫头,我的命不长了,德芳身边也该有个人帮衬着,有你跟着,我也好放心一些,若是我一直死守着他,岂不是绝了他的血脉?于他于我,都不是什么好事。我早知会有今日,只是一直没找着可心的,所以没说罢了!”又打量了一番,越发觉着她袅娜风流,安分守己,笑道:“如此上便定下了罢,从此你可不要再叫我‘娘娘’了,改称‘姐姐’罢。”珍珠只觉得那一片羞红,爬上了耳根,忙道:“这会子殿下也该醒了,他身旁那几个丫头是些懒蹄子,我还是去照应些罢。”言毕就从香燕房中抽了身,独个踱到后花园里来。 珍珠踱了许久,坐在一片牡丹花荫下,一手托着下巴,兀自出神,恰好白鹭从后方走过,见她倚坐大石上,双颊带俏,眼含情意,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蹑手蹑脚的走来,折一枝大红色的牡丹花,扑在珍珠面上,笑骂道:“小丫头!书房那边正乱着,你却在这儿躲懒!”珍珠猛回头见是白鹭,忙起身处,却复坐下,笑道:“南清宫又不是没丫头了,何故总要我出面呢!”白鹭心下觉着奇怪,道:“王爷的贴身物件,都是你收的,不问你,问谁去?这也怪你,平日里总爱出头,越发纵的小丫头们惫懒,连东西收在哪儿也不知道了!”珍珠慌了,忙问道:“王爷又有什么东西找不着了?”白鹭道:“我也是经过偶然听得的,像是在找一只香囊,缀着五色宝玉,似乎是很贵重的东西。”珍珠听罢恼了,凭空啐道:“那些懒蹄子!一天到晚的不知在干些什么,王爷的小香囊明明收在案几上,她们也找不见!上次,娘娘房里少了一瓶玫瑰花露,还是宫里赏的希罕东西呢!我素日里尝跟王爷说的,此事不能再姑息下去,必得一查到底,揪出几个猴崽子来才好,可王爷宅心仁厚,只推说算了,宫里还有的,就把这事揭过去了。”白鹭冷笑道:“你知他没有追查下去就是宅心仁厚?只不过他是主子,见惯了好东西的罢了!”珍珠忙道:“白鹭大哥,你素日为王爷奔走,我也很敬重你,可你这样背地里说王爷的闲话,就是你的不是了。王爷就是见惯了好东西,才凡事息事宁人,乐的做老好人的,他是不经事的,我们这历见世事的再不帮衬着他,迟早这南清宫都被那一干不怕躁的都拿空了!”白鹭掩嘴笑道:“王爷家的家事,你这么着急忙慌的干什么?只怕是钟夫人都没有你这样上心哩!莫非”珍珠不及他话完,忙上来锤打他,只道:“你这大老爷们的嘴里没一句好话,从今后我再不跟你谈天了!”白鹭本是一句笑谈,见的珍珠如此,心里凉了大半,忽而拉下脸来,道:“珍珠姑娘,你实话与我说,是不是王爷要娶你做二房了?”珍珠霎时羞红了脸,但因白鹭曾搭救于她,又长她几岁,她心里素把白鹭当大哥哥来敬爱,两人好的无话不谈,故尔笑道:“白鹭哥哥,这话你可别到处跟人说,今日娘娘说了,她常想找个可心的随侍王爷,可一直找不着适合的人,今儿见了我,觉得甚为满意,就打算劝王爷收了我。这话没一个准头,你可别到处乱说。”白鹭叹道:“珍珠妹子,不是我泼你的冷水,王爷是何等尊贵的人物?他不可能给你个名份,你还是趁早回了这事罢。”珍珠亦道:“我亦不奢望能做王爷的姨娘,我自知命贱,只要能时常随侍左右,心愿足矣!”白鹭听了,真如挖心换肺一般,拔尖了嗓子叫道:“一个冰清玉洁的好女儿,成天想着给人做妾,这是何等的不堪!要我说,王爷那儿你还是别妄想了,今后有好的任你挑哩!”珍珠误以为白鹭讥笑她攀高枝儿,冷笑道:“白鹭哥哥还是趁早住了口罢!不是我驳你,别说今日王爷是皇上面前大红人了,就是他日沦为平民乞丐我珍珠也是跟定了的!此世不能做明媒正娶的夫妻,但愿来世再续前缘。我珍珠绝不反悔。”因言辞激烈了些,又红了脸。白鹭见她痴情如此,知是无法劝她回头了,心里但觉得有万剑穿心,苦不堪言,险些儿滚下泪珠来,仍挣着向珍珠作了一个辑,强笑道:“那哥哥我这厢就权当祝你了!”言毕施展护体轻功,须臾间不见了人影。 白鹭回的自己房内,但觉万物可憎,心意疏懒,提剑在壁上刻下“我去矣”三个大字,收拾了包袱细软,远离了这伤心之地,从此不知所踪。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8章 刁王忠枉做一梦(1) 时近金秋,香燕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有时连气也接不上,珍珠不敢大意,率领着一班小丫头不分日夜的照顾着,即便如此,也是回天乏术。这日晚上,德芳正在房里睡着,忽听得外厢哭声恸天,吵闹异常,忙披了一件衣服起身,问道:“什么事?”小丫头哭道:“殿下,娘娘没了!”德芳忽听得香燕没了,只觉血气直往上涌,喉头里一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吓的小丫头忙来给他捶肩顺气,德芳也顾不了这许多,穿着睡衣就往香燕房中赶,到的那厢,只见杂七杂八的人挤了满屋,钟夫人正坐在床沿,大声哭:“我的儿。”德芳挤上前,揭开白布一看,人确是去了,也呜呜咽咽的哭起来。直闹到天亮时分,一大家子人都没个计较,倒是德芳哭伤了身子,卧在床上起不来了。宫里一早得知这件丧事,也是惊讶不已,皇上怕德芳过度伤心伤了身体,本想把他接到宫里来住一段时日,但为着礼法不允,只得作罢,一茬儿一茬儿的派使者前来探视。南清宫上下本指望着这位精明的王爷渡此难关,可如今连他也倒下了,底下人更是惶恐不安,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成了一团。钟夫人想着自己止此一女,如今不提防去了,可不知将来自己这衰老之身该如何安身立命,便时时守在香燕床边,那眼泪就没有停过,看到的人无不伤心恸泪的,一时间南清宫从早到晚灯火通明,哭声震天,进进出出的人纷纷杂杂,络绎不绝。 正在乱间,钟夫人本家的一个远房侄子,姓王名忠者,大老远从老家赶赴长安来投奔钟夫人,见这南清宫内纷乱不止,便劝道:“如今我堂姐是去了,姨母也该早日振作起来,你看这宫里乱攘攘的,也不是个办法,总该有个人替堂姐把丧事办了吧!”钟夫人一发抹泪道:“王爷伤心过度,今日已呕了两次血了!我怎么拉的下这个老脸去求问他呢。”王忠叹道:“那么宫里就不来管管?”钟夫人叹道:“皇上派来的使者倒是从不间断的,但都是来询问王爷的病情。王爷已是这样,看着怪可怜见的,我那无福的儿,你让娘怎么去处啊!”说话间捶心顿足,眼泪汹涌而出。王忠忙劝道:“姨母当心哭坏了身子!如今这个家里就数您辈份最高,若然您也倒下了,南清宫可真就完了。”钟夫人忙拭了泪,叹道:“今早秦王c太子c楚王c齐王等,都派来了使者,却只是寥寥数语,连个人影也不见,倒是周王和晋王送来了些银子,但太少了,恐不中用,如今只说是皇上最宠爱的八王爷的嫡妻去了,却连治丧费都不知该向谁要,岂不让人笑话?!”王忠想了想,道:“我想着,这事儿还得靠咱们娘家自己人,一来好好的料理了堂姐的身后事,不至于贻笑大方,二来这事办好了,姨母也好趁机向王爷游说,教他重用咱们娘家人,咱们自己有了官c有了地,日后生计也不用愁,倘或将来王家出几个忠孝两全的好男儿,也好光耀我门楣不是?”王忠这一番话说进了钟夫人心坎里,钟夫人想了一会子,愁叹道:“这法儿好便好,可我娘家一不经商,二不走仕途经济的路子,拿不出多少银子来撑这样大的场面。”王忠忙道:“姨母莫急,您先想想看,大约能筹出多少银子来?其余不足的,侄儿再去想办法筹措就是了。”钟夫人算帐道:“今早周王和晋王送来了四百两银子,我那儿还有点体己钱,凑合凑合,怎么着也有五百两银子吧。”王忠一听,这么点银子确实不够,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推脱,笑道:“想我旧日,很是交了些富商朋友,这个借一百两,那个借一百两,大概齐也就够了。”钟夫人道:“俗话说人走茶凉,好好的他们哪肯借钱与你呢!”王忠笑道:“话不是这样说,就是他们不看在您老的面上,也得给王爷三分薄面不是?”钟夫人听了这话,却是无话了,王忠热心的筹划道:“我想着堂姐灵前,怎么着也该安排十个僧人道士念经祈福,纸钱自然也是少不了的,不过目前我们银钱不足,也不用撑多大场面,就挑南清宫内上好的丫头二十个,给堂姐守灵,还有灵堂的布置和孝衣,这里丫头仆妇婆子小厮等,少说也该有二三百号人吧?裁起孝衣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么粗粗一算,光家里的布置,怎么也得在六百两银子上下了。还有棺木c纸奠都不是小数目呢。”钟夫人听着怪麻烦的,只道:“凭什么事,你说了算罢。止一件,你可别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让王爷知道了笑话。”王忠笑道:“瞧姨母这话说的,里外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我能干什么?”钟夫人道:“如此上便是最好,不然我第一个饶不了你!”王忠忙一迭声的说是,方才将这话掩过了。 用过午饭,钟夫人向德芳这边走来,进得厢房来,却见珍珠端着一个珐琅镶银的盆子挑帘走了出来,脸上尤有泪痕,忙拉过她,道:“好孩子,里厢怎么样了?”珍珠只把盛着血痰的盆子往钟夫人眼下一端,哭道:“刚吃了太医开的药,倒咳起来,还一个劲儿说胡话,不知可好不好的起来!”说罢,急的用袖子抹起泪来,直恨不得自己代德芳去生病。钟夫人叹道:“这也是前世的孽障了,但如今香燕已经去了,他要再有点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办呢?”一主一仆相对垂泪。恰外间小丫头唤珍珠,钟夫人看着她走了出去,忙入了内室,却见德芳歪在床上,床帐半撒半结,盖着薄被子,用一块帕子捂着口鼻,咳嗽个不住,忙坐到床沿上来,拉着德芳的手道:“我的儿,你可觉得好一些儿?”德芳见是钟夫人,刚想起身行礼,却被她按下了,钟夫人见德芳两个眼睛又红又肿,面色憔悴不堪,心疼极了,又不知拿什么话儿来安慰他,只滚下泪来。德芳忙道:“我真该死,在这儿引的岳母伤心难过!”钟夫人忙道:“这哪是你的错呢?是我想起我那薄命的儿,一时难过罢了。”又道:“你病了这几日,家里乱成一团,也没个人出面管管香燕的丧事,我想着你身体不好,我又是个妇道人家,就把这事交与王忠了,你看如何?”一提起香燕,德芳睁着两眼,怔了半日方才问道:“王忠?哪个王忠?”钟夫人忙道:“是我娘家的一个远房侄子,自小孝顺伶俐,还曾考过科举呢!我已与他说过了,凡事不可铺张过度,酌情办理即可,这孩子老实,断不会胡来。”德芳叹道:“香燕这一走,我心里乱的跟什么似的,什么事也不想管,也从没想过她的身后事,既是岳母保荐,又是自己人,那这事儿就交与他了。”又问可有办丧事的钱?钟夫人摇了摇头,德芳长叹一声,教丫头取来一叠银票,也不数数,一气塞到钟夫人手里,只教:“该用的还是得用,可别心疼钱,让外人看着怪寒碜的,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钟夫人得了丧葬费,千恩万谢的退了出来,又想道:“我那侄子颇有些人来疯,万一把事办砸了,连带着贴上我这张老脸,我还怎么在这南清宫安身!”越想越觉着体己钱是不能不留的,于是抽出一两张银票,笼在自己袖里,其余的都一并交与王忠不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9章 刁王忠枉做一梦(2) 这厢王忠得了德芳的准话,一发把摊子铺大来,只选上等的布料裁孝衣,又勒令丫头婆子们每十步设一火盆,分派两人哭丧烧纸钱,万事俱备,却还欠一副好棺椁,长安城内的棺材铺都看遍了,却还挑不中好的,把个王忠急的什么似的,他昔日的一些狐朋狗友见他突然管了事,纷纷前来依附。大家一起出谋划策,还是旧时一个同窗说道:“若说好板子,我家铺子里倒有一副,百年金丝楠木的,预备着压店用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卖。就是贵了些儿,用在钟王妃身上,有些不值。”王忠笑骂道:“仔细你的嘴!!什么叫‘不值’?!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就在这儿睁眼说胡话!!”那人忙陪笑道:“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那板子太好了,有些舍不得。”王忠道:“什么稀罕物儿,先拉来我瞧瞧?”那人果真把楠木板子拉了来,王忠一看,确是块好木料,异香醇郁,色泽通亮,加之又为百年之木,更为稀罕了,忙不计价钱买了来,冒着逾制之险,造了一副六重棺椁。头七刚过,银子早已使的七七八八,王忠只得向钟夫人拿钱,钟夫人只说没有,教他找德芳要去,及至德芳房外,又说正病着,无论是谁,一概不见,因此忙活了半日,半文也得不着。那王忠自谓有德芳撑腰,腆着脸去几个富商家借钱,其间有认识的,也有八杆子打不着的,但大家看在八贤王的脸面上,都不敢不借,有的还上赶着送钱过来,王忠得了钱,愈发得意起来,将这长安城铺的白纸银山一般,还惊动了宫里,一大早便把德芳叫去问话。皇上隔着屏风,见德芳身穿一袭浅色孝衣,发冠上的饰带皆已除去,面庞亦清瘦了不少,心疼不已,叹道:“伊人已逝,你也不必太过伤感。倒是朕近来听说南清宫内操办王妃的丧事,所费过奢,引起民怨,可有此事?”德芳忙奏道:“回禀陛下,近来儿臣因身体不适,南清宫里外的事情皆由他娘家人代为操办,这些事一时半刻的也答不上来,不如等儿臣回去问个清楚,再来回禀如何?”皇上挥了挥手道:“那倒不必,只是你自己要爱惜些身体才好。”德芳忙道:“谢父皇关爱,儿臣记住了。”皇上又与德芳说了会话儿,见天色不早,才让他跪安。德芳路过棠丽院时,见那满院海棠花,开的正艳,想起盛年夭逝的香燕来,不觉悲从中来,便想入院坐坐,棠贵人依制与他隔帘相见,德芳叹道:“往日只嫌相聚无多,现在却唯恐避之不及,足见世事无常了。”言毕,差红玉去院中折一枝海棠来,从那帘子底下送进去,口占一绝,吟道: 玉燕衔丹掠檐去,空留香巢人几许。 敢是海棠已去心,可怜痴人抚杉枝。 帘内听了这诗,嘤嘤的哭起来,微怒道:“连日来我担忧你的身体,日夜不得安稳,无时无刻为你在神灵面前祷祝着,你却还说这样无情的话!想你与王妃,也算一桩美好姻缘了,幸好伊人早逝,不用日后再看你的脸色过活!”棠贵人这话,德芳听了很刺耳,只得泛泛的道:“不必说我了,其实谁不是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呢?你但凡放宽些心来,也就好了。”说罢,也无心在棠丽院中逗留,借故告辞,一直向北,不知不觉中逛到了荷花湖畔,便坐在柳树下歇息歇息,恰小皇子杨帧昭一路跑了来玩耍,身后跟着一大群太监宫女,他见那柳树下稳稳当当的坐了一人,只眯眼望着粼粼的湖水出神,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心下愤懑,大呼:“跪下!”德芳转头见是他,只微笑了一笑,并不睬他,杨帧昭恼了,指着德芳斥道:“好没规矩!你可知我是谁?!”德芳心下觉得好笑,举袖掩嘴笑道:“我自然知道,你不就是皇曾孙杨帧昭吗?你可知我是谁呢?”杨帧昭偏了头想了一会,摇了摇头道:“不知。”德芳哈哈大笑道:“我可是你皇叔父杨德芳呢?你还没有这个资格叫我跪下。”杨帧昭急了,一脚踢向一路跟来的小太监,斥道:“你不是说普天之下,除了皇曾爷爷,就数我最大了吗?!”吓的小太监滚在地下不住的磕头。德芳笑道:“你若想叫全天下的人都跪下,可还差一样东西。”杨帧昭忙问道:“是什么?!”德芳信手折下一枝柳条,三两下编出一顶王冠的样子,亲手戴在杨帧昭的头上,笑道:“我的好侄孙,你还差一顶帽子呢。”杨帧昭摸着柳条编的王冠,觉得十分有趣,牵着德芳的手,非要他陪自己顽不可,德芳只得哄赚他道:“你皇叔父有些不舒服,改天再进宫陪你顽,好不好?”又吩咐太监们:“回头别忘了给小皇子净身沐浴,焚香礼佛,以驱不洁。”太监们忙连连点头称是。德芳径自出了宫,这才回的南清宫来。 转眼半年期至,德芳除了孝服,却是日添愁思,每每卧于寝台中苦思冥想,珍珠还当他在思念亡妻,因此不敢打搅他,唯青云看的最真切,一日借奉茶的机会问道:“王爷可是在忧心王忠大人呢?”德芳见心事已被青云撞破,也不避讳,直截了当的说:“王忠这丧事办的很体面,我想赏他些什么,却不知该赏些什么为好。”青云笑道:“这有何难,赏他千把两银子,打发了呗!”德芳叹道:“这人从岳母的娘家千里迢迢赶来投奔我,只用一笔银子是打发不了的,教外人看了也寒碜。”青云道:“那便不拘什么地方,随便赏一个闲职罢了。”德芳又叹道:“听说这人平时为人处事并不妥当,万一在任上出了什么事,岂不拖累了我?”青云深悟其意,却笑道:“那便只好赏他一个外放的职务了,眼不见心不烦。”德芳想了想,道:“不可。万一那外地的官员误解了我的意思,一见他是皇亲,便拼命的巴结讨好,轻易让他升了职,又违背了我的意思了。”青云摸了摸脑袋,憨笑道:“那可就难办了,不知王爷的意思是——”一语未了,楚王从外间走了进来,笑道:“你们主仆俩在说什么体己话,要这样远远的避开了人?”德芳不以为意,将方才与青云商量的话儿,一五一十全与楚王说了,楚王冷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这半年来,那王忠挟着你的名头已赚了不少了,你在病中,故全不得知,若是他识相,领一笔银子乖乖滚回老家还则罢了,若是还想狮子大开口,你就赏他一顿鞭子,赶了去!”德芳苦笑道:“这样一来,岂不是让人人都笑话我无情无义了吗?”楚王伸了个懒腰,叹道:“你好麻烦!又要赶人又要体面,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德芳一摊手,道:“所以我才烦恼呢!”楚王想了一会,笑道:“办法倒是有一个,但不知管不管用。”德芳忙道:“不拘什么法子,你快说了是正经。”楚王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看王忠是个十足的小人,像这样的小人一旦以为自己得了势了,尾巴也翘了起来,到时一定错漏百出,你去察勘察勘,看他可犯下什么罪,到时小事化大,疏通一下大理寺,治他一个死罪不就完了。”德芳听罢,忙派人出去打听一番,不出一顿茶的功夫,那人回禀时说了一大堆王忠的坏话,什么赊帐不还,强借强买,酒醉打人楚王喝道:“你拣要紧的说!”那人忙磕两个头,回道:“回两位王爷的话,王忠操办钟王妃身后事时,曾逾制造了一副六重棺椁,还有,王妃出殡时,因队伍太过浩大,首尾不能相顾,弄的一整条街乱哄哄的,也不知是谁的马踩死了一个老太,当时使了几个钱就了了事的。”楚王道:“先前那件不算,就这踩死人命一条,也够他受的了!”德芳笑着点点头,当下便着人去寻找那老太的家属,给了他们一大笔银子,凭他们告状去。王忠还在窑子里喝花酒呢,稀里糊涂的就被官差锁走了。 钟夫人听说侄子出了事,忙来找德芳商议,哭哭啼啼的道:“我那倒霉的兄弟就这么一个儿子,现今闹出人命来,真不知该如何去处了!”说罢越哭越凶。德芳叹道:“不是我不想帮,可杀人偿命,这可是天经地义的事呀!人家找不着真凶,就认那主事的人,也是情有可缘的,我想那家人也没有追究到底的意思,不过是想多要几个银子罢了,岳母不必担心,不出几日,定可把人放回来的。”钟夫人见德芳说的这样肯定,便如吃了一剂定心丸,转涕为笑道:“如此上,还得靠你多去周旋周旋,叫他们千万把人给放了。”德芳忙道:“这事我不尽力,谁尽力?但是我听说大理寺的寺丞是个认死理的主儿,他听不听我的话,还不得而知呢!”钟夫人急了,忙道:“寺丞才多大一个官?!您可是皇上跟前最得宠的王爷,谁不给你几分薄面?!别是你不真心想揽这事罢!”德芳笑道:“岳母这是什么话!如今别说我只是一个王爷了,就算我是玉帝,也得守王法不是?若是什么都依性子乱来,那成个什么了?我看王忠兄弟平时为人挺敦厚的,也是个得力的助手,就这么出了一趟恶名,怪道可惜的,此事我必当出力,岳母您就放心吧!”钟夫人见德芳把话说满了,这才放宽心来,岂料三日后王忠就被拉到菜市口当众斩首,民众们纷纷上前掷瓜果蔬菜以泄愤,那些以前曾借过钱给王忠的富人们,始知银钱都打了水漂,愤恨不及,暗地里早不知咒了王忠多少遍了。钟夫人这才明白德芳并无扶持她王家之意,加之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又怨又羞,一气之下,竟悬梁自尽,德芳不声不响的收拾了这对姨侄的身后事,依旧做他的逍遥王爷不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0章 又得煞星进门来(1) 话分两头,且说南丽国大君膝下有一女,名唤城丽公主,年约十七八,自幼宠溺,真真的是抱在怀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着,眼见着公主年纪渐长,天朝皇帝提出和亲,初时南丽大君也应了的,可眼见着和亲之期已近,他却担忧起来,又怕女儿被天朝的皇亲国戚欺侮,又怕女儿所嫁非人,恰好有一支天朝的商队来他国中采办宫廷用物,内里还有一两个太监跟着,南丽大君忙使重金买通了其中一个名唤喜静的,以大礼相待,请他入宫商议,酒过三巡,南丽大君突然放下酒杯,只顾唉声叹气,喜静忙放下酒杯,离席问道:“大君这是怎么了?想是小的不懂贵国规矩,无意中冲撞了大君?”南丽大君笑道:“这倒不是。”喜静问道:“那大君是为什么叹气呢?”南丽大君支支吾吾了老半天,这才道:“不怕先生笑话,本大君有一个女儿,已定了与贵国和亲,如今和亲之期已近,却连女儿要嫁给哪位皇子都不知道,故尔忧心耳。”喜静笑道:“大君此言差矣,在我国,没有封王的皇子焉能与王爷相提并论?既是和亲大事,必然以王爷许之,大君大可不必忧虑。”南丽大君忙遣散了舞乐,问道:“不知贵国皇帝定下哪位王爷娶我小女?先生可否坦言相告?”喜静笑道:“除却太子之外,皇上共有七位封王的皇子,其中太子c秦王c齐王c周王都已完婚,晋王c宣王和楚王都是一表人材,八贤王新近丧偶。”南丽大君又追问道:“但不知那晋王c宣王c楚王和八贤王都是怎样人物?”喜静因收了他的金银,便热心的替他筹划起来,道:“晋王生性风流,府中蓄美一千,贵公主若是嫁了过去,必定要受气,况年来皇上因他办事不力,颇有些恼他,断然不会让他来担当和亲重任;宣王是出了名的冷傲,镇日介在府中念佛吃斋,从不管事的,皇上也不大会挑中他;那楚王为人最是机灵的,在皇上跟前颇为得宠,但就有一个小小的坏毛病,对下人太严苛了些,且不甚近女色,府中纂养了娈童三四百,因皇上素日怜爱他,也就随他去,故拖到现在也未成婚;八贤王殿下是出了名的大好人,平日无论是亲戚妯娌还是下人平民,都能处的极好,人人称之‘头一等贤善菩萨’的,只可惜他新近丧偶,不宜新娶。”南丽大君听了这一番话,心想:“听他这话,我儿定是嫁给楚王无疑了,但若果真如此,也是个守活寡的命,但就这八贤王,似乎还周谨些,只可惜时不与我,可惜啊!”越想越懊恼,直悔恨当初怎么轻易答应了和亲之事!喜静见南丽大君面色有异,因惴度他是舍不得女儿远嫁,笑道:“大君想必是为贵公主而烦恼吧?其实我国君主颇为通达,往年的异国公主和亲而来之后,都能借来朝使贡,与家人互通音信呢!”南丽大君索性叹道:“其实这话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儿自听说八贤王的名号之后,对他颇为敬仰,但听你刚才所言,八贤王新近丧偶,不宜新娶,我儿岂不无望了?”喜静心知南丽大君是在扯谎,却也不戳穿他,满面堆笑道:“小的岂敢笑话公主呢!不过照目前形势来看,公主他日所适之夫,不是宣王便是楚王,若南丽大君一心想趁了公主的心愿,也只有一个法儿可想了!”南丽大君忙问道:“是什么法子?”喜静这才道:“大君大可书信一封呈与皇上,表明只想招八贤王为婿,如若不然,便替换和亲公主,和亲乃是我们两国交好的大事,皇上断不会为了一两个公主而误了大事,到时就算公主心愿难遂,也可由他人代往,不必远嫁他国了。”南丽大君听罢,连连赞道:“此计甚妙!此计甚妙!”尔后复又叹道:“就算贵国皇上不计较此事,不知你们满朝文武会不会以我国出尔反尔为名,出师征讨呢?届时我们亲家做不成,反成了仇家,岂为不美?”喜静忙道:“大君过虑了,我们满朝文武,皆是有大智慧的,况和亲之事,重的是联姻,又不是非那么几个人不可!”南丽大君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法子可行,只得腆了脸给万岁爷写了一封信,信中避而不谈宣c楚之事,洋洋洒洒用了近万言夸奖八贤王,表示了自己的爱才之意,最后才用一句话点明:“若然我儿嫁的这样夫婿,他日我纵使眼闭了,也放心了。”万岁爷收到这封信后大吃一惊,原来他已属意楚王为和亲人选,甚至早早的规劝了楚王,把那些骄奢习气收敛一些,做个好好先生,现今被南丽大君这么一搅和,皇上气极了,啐道:“古来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倒好,一个女儿家家的,竟对我的儿子横挑鼻子竖挑眼,真是岂有此理!”这话传了开来,早有热血的臣子上书谏道:“他南丽不过一介小国,国土只有三千里,且多为山地,国穷人稀,竟敢对我天朝无礼,实在是可恶之极,此时若不出征打他,更待何时!”皇上反复思量,觉得就为了这么一封不合时宜的书信大动干戈,实在不值当的,因想了一条妙策,连夜召德芳入宫,将这事源源本本的说与他听了,笑道:“那南丽国君实在可恶,不过好在他还没有把话挑明了,此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我想即刻为你办一场婚事,绝了他的念头,你看何如?”德芳亦笑道:“此计妙则妙矣,不过一时半会的,到哪找一个合适的人来呢?”皇上想了一会子,拍腿笑道:“是了!你可还记得昭儿过五岁生日时,你太子哥哥说的笑话?英廉是我国之栋梁,他的孙女定然不差,我看也不必那许多繁文缛节了,朕直接下一道圣旨赐婚何如?”德芳经皇上这么一说,方才想起那话来,只微微的点了点头,默允了这桩婚事。 次日,皇上果然下旨赐婚,且下令越快越好,英廉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自谓能攀着皇亲已属三生有幸,因此并不作他想。皇上于二人的婚宴之上,亲手为英廉斟了一杯酒,执着他的手叹道:“英廉啊!这婚事办的仓促了些,你可别往心里去,等过了这一阵,朕再大赦天下,补办酒席,定不叫你失了颜面。”英廉激动的老泪纵横,忙跪在地下叩谢皇恩不题。 却说德芳蹭到新房来看新娘,被婆子丫头们拦在外间,一大帮子人围着吵着要红包,德芳笑道:“今日是疏忽了,不曾带的红包来,你们就饶了我这宗罢。”大伙自然不依,又玩闹了大半个时辰,方才放他们两个小夫妻说会体己话。德芳往床沿上一坐,端相了端相水莲,见她头顶一方大喜帕子,低了头坐在那里,身穿一件披锦绣花的喜服,外披着件珍珠汗衫,那珍珠粒粒饱满圆润,莹莹生光,衬着她削肩蜂腰,更增艳丽,裙底下微露着三寸金莲,穿一双勾覆蝴蝶双翅鞋,底下衬着高底儿,体态风流,袅娜多姿。德芳心想:但不知她五官可生的俊俏?因笑问道:“但不知你今年几岁了?可识字?”水莲怯怯的答道:“回王爷的话,奴家今年十五了,些须识得几个字。”德芳“喔——”了一声,道:“那便是妹妹了,不知你平日都看些什么书呢?”水莲只用手绞着那帕子,道:“奴家平日就读《烈女传》c《女训》等书。”德芳皱了皱眉,又问道:“那诗书就没读过些?”水莲答道:“回王爷的话,我爷爷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平日因他老人家宠爱,我才得以认字,如若不然,还得做睁眼瞎呢!”德芳摸了摸头,半晌才道:“那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的?”水莲笑道:“平时与丫头们说会子话,做一些绣片,一天也就过去了,倒是好打发的很。”德芳又看了看她那三寸金莲,叹道:“想你平日也是一个谨守闺格的大家小姐罢。”水莲低头无话了,德芳见她这般拘谨平稳,反觉着无趣,平日里那一套一套的话都派不上用场,只得陪着她干坐着。极至吉时,掀了盖头,但见她低眉顺目,似水温柔,恰是一个得体大小姐的样子,心下还算满意,那英水莲呢,自谓女子出嫁随夫,何况还是这样一个风流倜傥的俊朗少年!当下二人烛下执手相对,许下了许多山盟海誓不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1章 又得煞星进门来(2) 德芳大婚的消息与催城丽公主下嫁的召书一道传到南丽国,南丽大君极为气愤,可又别无他法,城丽公主不去劝说,反在一旁煸风点火,冷笑道:“父王也不必为这种小事大动肝火,像我们这种小国受大国欺辱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南丽大君本就心存不甘,听了女儿的话,腹内腾起一腔怒火,连连捶打桌子,怒喝道:“我南丽三千里锦绣河山,国富民强,还怕他一个年年向他国进贡求和的弱国不成?!来人!传我旨意,立刻调集兵马一万,我要陈兵示威!”城丽公主忙拦住南丽大君,道:“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毕竟国土辽阔,有一定的国力,一万之数,只怕会赂笑大方,照儿臣看来,怎么着也该凑足十万之数才行!”南丽大君再三思量,觉得十万兵马是少不了的,立刻颂令全国,凡年十六以上,五十以下的健壮男儿,皆入伍为兵,如此东拼西凑,也只勉强够了四万之数,却对外号称十万,并派皇亲蜀陵君出使天朝,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却说万岁爷正在棠丽院与德芳夫妇说话儿,秦王c齐王与楚王亦陪侍在侧,一家子其乐融融,忽然听得南丽国使臣求见,忙教宣,棠贵人领着水莲等一干女眷入偏殿避嫌去了。那蜀陵君进的内室,先将南丽大君的书函呈上,双手交替着,两眼直视皇上,傲慢的说:“我主南丽大君叫我带话给贵国皇上:既是八贤王嫡妻新丧,却又为何立娶一妇,此等败坏人伦之事,教他国的君主听了,天朝颜面岂不尽失?我们大君听说辽的大汗以此为借口,几次三番嘲笑天朝无德,我们两国本有和亲之约,辽国大汗辱骂天朝,即是辱骂我南丽!故我大君陈兵十万于边境之上,借以向辽国示威,只是大军日耗军粮甚多,我们一时周转不过来,想先与贵国暂借二十万白银,不知当否?”皇上一时没了主意,倒是秦王冷笑道:“烦请使者回禀南丽大君,劳他惦记着,只是辽国使臣为着八弟新婚,才刚入朝恭贺,昨儿才回去的,既是如你这般说,他辽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下回等辽国再派使臣前来,我必得问个清楚,其余,就不劳南丽大君操心了,那军队,也早日撤了吧!”蜀陵君碰了一鼻子灰,冷笑道:“我们大君还说了,连日来我大军见贵国风光秀丽,颇为向往,我们大君想领着大军到贵国转一圈,满足兵士的倾慕之情,可好啊?!”皇上气极,刚想出言训斥,德芳忙来打圆场,笑道:“也好,不过就这么转一圈,怎么能阅遍我呢?儿臣不才倒有个建议,不如让这十万南丽士兵都在我天朝落户生根,从此做了天朝人,一生吃喝不尽,岂不为妙?”蜀陵君还没有见过德芳,高声问道:“那答话的是什么人?!”言谈之间,竟无丝毫敬意。德芳不气也不恼,笼袖笑道:“在下八贤王杨德芳,但不知那殿下站的是什么人?!”蜀陵君始料不及,闷哼一声道:“原来你就是八贤王啊!贤王莫非耳背?刚刚小臣入内时,那门口侍者通报的声音都快把小臣的耳朵给震聋了,您怎么没听见呐?”德芳笑道:“本王确实有些耳背,不如您再自报一遍姓名吧,这回本王一定听清。”说着侧过身子去,还用一手支在耳朵旁,做洗耳恭听之状。蜀陵君经他这么一闹,只得乖乖的自报姓名,把初时的话又说了一遍,如此气焰已不复初时。德芳一边检视着自己的指甲,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大君此番实是过虑了,我不过娶进一两个侧妃,是父皇十分喜欢,才摆了几桌家宴而已!”蜀陵君冷笑道:“那方才秦王所言辽国派来使臣,又是怎么回事?一国之君总不见的为王爷讨一两个小妾就派人朝贡吧?!”德芳笑道:“使臣难道还不知,辽人最是爱拣小便宜的,他一听说此事,忙不迭的派人来贺,才好收取我父皇赐予的丰厚贡品,不信你问问我的兄弟们,他们娶侧时,辽人有没有派人来贺?”蜀陵君忙问道:“那我大军的粮草之费——”德芳掏了掏耳朵,高声道:“什么?!你说什么?!本王听不清,大声一点!”蜀陵君意识到在八贤王这里是讨不来便宜了,转而向皇上说道:“皇上,我大军的粮草之费——”皇上忙道:“年来我国财政皆由我八儿管辖,你还得跟他说妥了朕才能应允不是?”一向能言善辩的蜀陵君张口结舌,一气之下拂袖而去。 好不容易打发了南丽使臣,父子几个忙聚在一处商议。皇上道:“此事还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行。照朕看,那城丽公主我儿是不娶不行了。”德芳想了一会,猛拍了一下掌,道:“罢了!怪只能怪水莲天生姨娘命了!”众兄弟忙来劝他,德芳一句也听不进去,携水莲回南清宫,见四下无人,突然撩衣向娇妻跪下,硬生生叩起响头来,水莲吃了一吓,忙道:“你我夫妻,何故行此大礼?!”便来搀扶德芳,可德芳就是不肯起来,他泪如雨下,不住地用袖子揩拭着,哭道:“为夫的对不起你啊!”接着把南丽使臣晋见皇上,如何如何无礼,形势又如何如何紧急都说了一遍,直听得水莲冷汗直冒,德芳叹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娶进城丽公主,以后再从长计议了。只是苦了你,从今以后,只能降为次妻。”水莲忙道:“你我是夫妻,国事为大,不要说降为次妻了,就是降为姨娘,水莲也无怨无悔!”德芳见水莲竟如此识大体,不禁喜上眉梢,又磕足了三个响头方才起身,拉着水莲的手赞道:“得妻若此,夫复何求焉?”水莲泪如雨下,扭头连连叹气,只是不语,德芳怪道心疼的,忙来劝道:“好妹妹,不要再伤神了,当心伤了身体。”水莲心内肝肠寸断,也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回复他,只得连连“唔”了几声,又转身进了内室,趴在床沿上哭到半夜才止,抽抽噎噎的睡了。 却说那蜀陵君在馆驿之内,正因不知该如何回国交差而犯难呢,岂料天朝态度突变,殷勤的寻了他来,又是软言相告,又是重礼相赠,皇上亲口表态,早就属意城丽公主了,只是一直不得机会说出,如今正好借着蜀陵君来天朝的时机,向南丽大君代为转达这层意思,蜀陵君十分高兴,一口答应此事,第二日便起身返国,见了大君,忙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知,大君喜极而泣,殿内上下无不欢欣雀跃,唯有城丽公主扳着一副面孔,任凭大君来逗,也是不见一丝笑颜。 半个月以后,城丽公主坚持穿着南丽风俗的华衣与德芳拜了堂,德芳见她发饰怪异,沉重的需由三四个侍女在一旁扶持,面上还贴了三个红红的辟魔圈,心下已是不悦,再看公主模样,则更是高兴不起来了,你道她怎生模样? 面如银盘,肤白胜雪,阔额四指宽,一对极浓的平眉之下,横着一双三角单凤眼,唇薄似纸,雀斑连成了片,好似夹了两片黄色的胭脂,不语时煞气扑面,说话间能气死夫子! 次日起身,城丽公主上身穿着一件红色短袄,下着墨绿马面裙,裙摆间的涟漪似水化开,坐在梳妆台前,摆弄着一根油光发亮的大辫子。德芳见了,忍不住道:“公主既已嫁作我朝妇,何不试试我朝服饰呢?”城丽公主充耳不闻,只道:“按我朝习俗,女子出嫁后,应由丈夫亲手把头发盘起来。王爷,请您过来帮我盘发。”德芳推脱道:“我可不会你那种盘发,还是算了吧。”城丽鼓腮不语,不时用那对三角眼瞟德芳一眼,德芳见实在推脱不过,只得过来替她盘了头发,这才算了了这篇帐。德芳心里记挂着水莲,又不好马上去找她,只得托珍珠传个话儿。珍珠迈进水莲的屋,却见她歪在床上,抽抽噎噎的哭个不住,忙来劝道:“夫人切不可如此,王爷知道您心里委屈,可这新婚头一天就来找您,怎么着也说不过去,所以才派了小的来看看夫人的情形,这要是让王爷知道了,不定又要说出什么胡话来,惹的那位不高兴呢!”水莲叹道:“你也不必管我。我是命薄的人,不想去争,也没这个本事去争。”珍珠想起自身,也叹道:“夫人出身名门,又生的这样标致,还言自己命薄,那我们这些粗人更不知所谓了!”水莲苦笑道:“在‘命’前,人人都是一样的。就拿你我来说,此刻也不过同为姨娘。你那夫人的称谓还是趁早改了吧,免的落人口实。”珍珠更觉心似刀绞,主仆二人相对垂泪。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2章 慰珍珠怜主殇逝 须臾间过了二三月,德芳一散朝就往水莲房中去,就连小憩也是珍珠陪着,城丽公主枉做了他的正房妻室,连身边服侍的丫头也管顾不得,心里十分不服气。这日清早下过一阵雷雨,既阴且冷,那些婆子老妈子都趁便躲进了各个厢房里,但凡倒茶递水的,都推与小丫头们去做,偏小丫头们也有贪玩的时候,一时之间,顾不到各个主子,若肚量大些的,也就罢了,若遇到一个不依不饶的,便是他活该倒霉。城丽公主在屋里做绣片,突然问道:“现在是几时了?”外间的小丫头脆生生的答道:“回王妃的话,已快晌午了。”城丽公主自言自语的道:“王爷也该回来了吧”那丫头片子不知深浅,依旧朗声答道:“王爷早散了朝回来了,在东边英二夫人房里说话呢。”城丽公主闻听此言,不由怒上心梢,把针钱剪子一掷,气冲冲的直往外走,那时婆子们全不知躲哪儿去了,竟也没个人拦着,直奔水莲那屋去。其时,珍珠正在外厢房里和小丫头牡丹下棋,水莲坐在坑沿上描花红,德芳煨在一旁看着,两人不时说些话儿。德芳笑道:“妹妹平时都在做些什么呢?”水莲两眼不离她的活计,答道:“也没什么,就是做些针线活儿,和牡丹说说话罢了。”德芳笑道:“听上去怪道闷的慌,我给你出个玩的主意,但不知你爱不爱听。”水莲亦笑道:“不管什么话儿,你不说怎知我爱不爱听?”德芳见她有了笑脸,也高兴起来,道:“宫里姐姐妹妹多,不是今天这个做生日,就是明天那个聚份子请客,你何不多去宫里走动走动,也好跟着热闹热闹呢?”水莲想了一会,道:“她们那边忒闹的慌,我可受不了。”德芳还想说些什么,道:“话也不是这样说”一语未了,忽听的外边叫骂道:“不要脸的夯货!成天偷鸡摸狗东钻西营的,还装的这般好人样,什么东西!!”吓的珍珠和牡丹站了起来,牡丹道:“听那声音,像是城丽王妃?”德芳翻了翻眼睛,只教:“莫管她!你们只管下你们的!”二人没办法,只得复坐下,可此时哪里还下的了棋,那院里传来的骂声一句一句的钻进耳朵。城丽公主见里厢鸦雀无声,越发大胆撒泼了,哭道:“没良心的,枉费我父王那一番沏血情义,谁知竟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小畜生,放着好好儿的正室屋里不去,偏要往那下贱人屋里钻!平日里凭什么样的货色,只要稍具姿色,不问出身就收了,也不怕得不干不净的病!”德芳听她连珍珠也骂上了,怕出祸事,忙走了出来把珍珠拉进来,道:“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外间冷,进来一块坐坐吧!”又教牡丹沏茶,牡丹低了头就去了。城丽公主骂的嗓子都哑了,仍不见半个人出来和她对峙,冷笑道:“我还当是什么手段高明的好人呢,原来也不过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乌龟王八羔子!英水莲!你不要得意,一个做小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就知道使那个骚眼睛来勾男人,反了你了!!”水莲受不住这话,掩面而泣。德芳抢过坑桌上的镀金小剪子,狠狠地掷在地上,就要出去和城丽公主评理,吓的珍珠忙拦着德芳,不让他走出去。德芳气昏了头,指着珍珠骂道:“想你跟她是一伙的,撺掇的水莲回了娘家,你好正正经经的做你的姨娘是不是?!”珍珠立马红了眼圈,可还是拦着不让德芳出去,德芳哪肯理会,只道:“闪开!”一把推开珍珠就要去。珍珠脚下不留神撞在桌角上,虽疼痛难忍,口里仍叫着:“王爷!俗语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何苦闹的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呢!”水莲见珍珠已拦不住了,慌忙来到德芳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苦苦哀求道:“王爷,万望以国事为重啊!”德芳闻言如雷打电掣一般,眼泪扑簌簌掉下,一把扶起爱妻,也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好没话找话般的说:“地上凉”此时响声惊动邻近院子里的婆子们,大家一起来劝拉城丽公主,连哄带骗,好话说尽,才赚的城丽公主离开,可心下尤有不甘,三步一回头,就要骂上一两声,德芳等她走远了,方才大步走进院子里来,对余下的婆子斥道:“你们都是死人?她不懂规矩,你们也不懂吗?!”有几个婆子嘴里嘀咕道:“王爷自己不去教她规矩,却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来教,哪有这种道理!”德芳气的直跳脚,骂道:“反了反了!教训你们几句你们就敢回嘴,往后打你们几下,你们是不是也要打回来?!”那些在廊沿上看热闹的小丫头们见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婆子们挨了骂,一个个全跟焉了的茄子似的,不觉心中大快,你一言我一语的道:“王爷不得姑息了她们的!她们平日赌钱吃酒,一件正经事也不干,就仗着自己年纪大了一点,脾气可是比您还大,教训起丫头小厮们来,可恶毒着呢!”德芳一听,往屋里叫道:“珍珠!”珍珠忙按了肚子步出,德芳骂道:“你平日里都在干什么?纵的这些婆子们这样可恶!你自己看着办吧!!”小丫头见德芳连珍珠也骂,知他是真发了火,一个个吐舌低头,全都乖乖的住了口。 德芳踱到里厢来,见水莲倒在炕上大哭,心下一紧,见四下无人,忙来劝道:“妹妹切莫如此,有一事,本不能与你说的,但你这样伤心哀怜,我实是放心不下请你再耐心的等些时候,到时,时局一定会扭转的!”水莲见他自信满满,还有些儿不信。德芳笑道:“南丽陈兵之事,可说是不得人心的自毁之举!父皇早就密令征讨南丽了,大军集结,征集粮草,须得些时日,你再忍耐个半年一载的,等我大军胜报传来,再给那泼妇好看!”水莲闻言,心中已宽了不少,突然想起珍珠来,忙劝道:“据我所知,珍珠为人最是为王爷着想的,平日里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了,王爷忙于国事,故尔不知,可今天这样当众训斥于她,却是待她不公了。”德芳细想了想,确是此理,心里懊悔的跟什么似的,一转头已不见了珍珠,只好暂把这事按下。 晚间德芳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恰珍珠在外间床上咳嗽了两声,德芳忙披了件衣服走下来,早有小丫头捻亮了蜡烛,随之而来。珍珠见惊扰了王爷,忙扎挣着起来,道:“王爷,夜间凉,您还是快回去躺着吧,小心别冻坏了!”说着,就来推德芳,被德芳一把按住,道:“值当些什么的!你且住,让我看看你的脸色。”从小丫头手里接过蜡烛,细细的照了珍珠半日,叹道:“想是日里推疼你了罢?我那时真是气急了,又不好跟城丽公主撕破脸皮,所以才如此,姑娘就饶过了我这回罢。”珍珠忙拭了泪,道:“如今慢说王爷这样诚挚的赔了礼,按礼,就是王爷踢死我,也报不得王爷的大恩!想珍珠自进了这南清宫以来,吃穿用度,皆和主子是一样的,又蒙王爷十二万分的信任,方把管家的大任交托与我,那些婆子仆妇们平日里欺上瞒下,贪小便宜又不干事,我原是知道的,可一则平日确是忙了些,二则想她们也是办事办老了的人了,应该知道分寸,所以不曾管得。如今出了这等没脸的事,可不是我的不是?王爷你向来赏罚分明,这回也不可乱了规矩,该打该罚的,切不可少了,免得让外人听了,反显的南清宫没个章法似的!”德芳听了,愧疚不已,又下得炕来,向珍珠作揖道:“好姑娘,我不在时,这家里里外外就都仗着你了,我赏你还不及了,哪能罚你?若真照你这法子,才真真的教下人们寒了心呢!”珍珠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德芳拍手笑道:“这便好了,从今后谁也别说那打不打的话!一家子人,有什么话不能说呢!偏要来强的。”又见珍珠气色好了些,这才上床睡去。次日早上起了来,连衣服也没穿齐,便教请郎中来,好好的给珍珠瞧瞧,大夫来了,诊了半日,只说不妨事,又开了一大堆养神补气的药,德芳派人又是抓药,又是煎药的,忙了一天,都没办别的事,不承想珍珠才好些,水莲又在房中晕倒,众人忙请了大夫过来诊治,却是喜脉,喜的德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住的在厅里打着转儿,口里只叫着一个“好”字。婆子丫头们见德芳喜欢,纷纷聚在水莲屋里奉承着,德芳吩咐下去,南清宫上下每人赏二百钱,又亲自挑了两个妥贴的大丫头荷叶c喜儿来服侍,清客相公们把德芳围在书房,一齐操心起取名大事来,一时间南清宫上下喜气洋洋。 那厢城丽公主闻得水莲先于自己有孕,气的什么似的,咬牙想道:“这起没良心的下贱东西,趁早别载在我手上,不然就是一个死!”正筹划间,与自己的陪嫁丫头绿水换上粗布民妇之装,又在半旧不新的红布裙子外系了一条白色的围裙,以示谦虚c卑下之意,百般做出那示好悔过的样子来,初时德芳不理,她急的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我虽是他国之人,但也明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理儿,现时姐姐有了喜,还不是尊贵的如菩萨一般了!我但凡还有些头脑,自然不会再与姐姐相争,只求王爷今后放我一马,容我平平稳稳的度过后半世,在我就是天大的恩惠了!我情愿给姐姐做小,或是做粗使丫头”德芳到底扭不过她,只得由她去了。这城丽公主只要一听得德芳回府,就端着一大盆子脏衣服在院里洗,要不就是扫地抹桌子,一刻总不消停,德芳才一转身,她立刻变了脸面,摔盘摔碗,指名道姓的咒骂水莲,下人们惧她凶悍,都不敢把此事捅破,想那水莲自幼娇养深闺,何曾受过这个气来?也只有自己捂着被子痛哭几回罢了。好容易珍珠养好了身体,知城丽公主断不肯放过水莲的,常往水莲屋里走动走动,一看果然,她可比不得大家小姐,昔时随父亲在路边摆摊时,什么人没见过?故学得一肚子泼辣村语,城丽公主再来闹时,她也扯高嗓子叫骂,城丽公主渐渐骂不过她,便动起手来,早被一干婆子劝下。城丽公主见珍珠忒厉害,便趁德芳去晋王府小坐时,自作主张叫了一个人牙子来,要卖了她。珍珠见势大哭,死活不去,无奈他唤来三四个大汉来绑,珍珠拼死抵抗,终是扭不过,教人牙子架到南清宫外,扔进一台二人抬的小轿,眼看就要被卖走。众人见事情要闹大,忙遣一个小厮去晋王府将此事报与德芳知道。德芳大怒,与青云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骂道:“我今天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卖她!!”言毕上前,先抽了人牙子两耳光,那些随人牙子而来的大汉见势不妙,都不敢言语。德芳连问了三四遍:“这是谁做的主张?!”均无人答应。青云忙解下珍珠来,好生安慰着。那里城丽公主见事被撞破,一溜烟躲进自己屋里,与绿水没事人一样描起花样子来。珍珠哭道:“王爷快别问了!常说您能未卜先知,有通天本事,这点小事还算不出来吗?只是珍珠命苦罢了!”德芳听的如此说,只得作罢。 这事儿还不过两三天,城丽公主依旧故我,可怜水莲,日日如坐针毡,哭的昏天暗地,孩子还在三个月时,终因体质过虚,忧思过盛而流了产。德芳来看时,却是一个未成形的男胎,心中不胜悲痛,此后城丽公主越发得意,稍有不如意者,便来水莲房前大声叫骂,水莲自没了孩子,只觉这一颗心也随孩子去了,如死灰槁木一般,终日枯坐着流泪。这日城丽公主又挑衅寻事,狠狠的啐道:“你趁早别装那等可怜相了!我还不知道你这点花花肠子?!王爷镇日介在外奔走,哪儿来的孩子?这定是你跟哪个野男人养的,指量着他来和我斗呢?我呸!下贱的娼妇养的,我若是你,就寻死去!”不想水莲在屋内听见了这番言语,竟真动了寻死之念,将丫头们遣开,自己竟悬梁而亡。 正是: 可怜侯门千金体,一朝人亡如烟散! 前尘喁语似旧梦,怎不教人痛断肠?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3章 国破刁公主被撵 德芳打发了水莲的身后事,又恐城丽公主加害于珍珠,凡事总带她同行,经有半年,珍珠诞下一名鳞儿,生的粉团玉啄,面容像极了乃父。德芳心下大喜,抱在怀内便不想撒手,忽又想起这孩子的前途,不觉愁上心头,把孩子交给珍珠来抱,自己坐炕沿上,只管发呆。珍珠不由得泪流满面,自言自语般说道:“我苦命的孩子呵!你真是投错了胎,既有这福气投到这王侯之家来,也该仔细些寻好娘亲才是,偏又不长眼睛,投在丫头胎里,无故的矮人一截不说,还招人恨呢!”德芳见她哭个没完,只得安慰道:“你这是什么话!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还保不全不成?”珍珠抱着儿子大哭,只是不答话。德芳叹道:“你才生了孩子的,得注意保养才是,倘将来落下什么病根儿,可是有福也享不成了。”珍珠止了哭,叹道:“那位断不肯饶过我母子的,我自己倒没什么,只求王爷保全此子,也算是给您留一个香火罢!”说着把孩子往边上一放,就在炕上磕起头来。德芳忙扶住,狠了狠心道:“如今便有一个法儿,可保我儿无虞,但你断然不肯的。”珍珠忙问:“什么法儿?”德芳道:“年前我楚王哥哥大婚,娶的是当朝户部尚书兼左副都统,钦受大将军罗云斌的长女罗氏,表字珈春的,他那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父皇想抱王孙而不可得,颇有微言,如今只把此儿送至他府上,过继给他,一则可保全我儿远离这是非之地,二则也可代我楚王哥哥略尽孝心,三则也显我们兄弟亲厚,你看何如?”珍珠闻听此言,也发了呆,口里喃喃的道:“只是不知此去,还能否相见?”说罢眼泪汹涌而出。德芳道:“正是此话,故而举棋不定。”珍珠心知已别无他法,抱起孩子又喂了次奶,交与德芳道:“现天色尚早,烦请王爷将此子带去罢。”德芳叹道:“也好,我与楚王哥哥交情不浅,把孩子过继给他,也当是在自己身边一样。”说罢也哽咽起来,把孩子交给随行的丫头抱着,一并往楚王府去。 再说这楚王,虽已完婚,终不改他那怪僻性子,故罗氏嫁入府中半年,雨露未沾,竟是一个活寡妇,日日对镜自怜不题。这里德芳款款而来,楚王还在后花园内与娈宠嬉戏,一听是德芳,忙穿戴整齐,迎将出来,抱拳笑道:“稀客啊稀客!”一语未了,德芳早笑道:“哥哥这是从何来?既穿着玫瑰紫比肩甲,为何又套着锦缎厚重的长褂子,不嫌热么?”楚王一看,可不是么!忙把褂子往婆子怀里一扔,笑着往德芳脸上耙了一耙,道:“你莫笑我,你我原是一样。”不想德芳闻言大怒,啐道:“谁与你是一样的!”楚王只得陪笑道:“好人,我一时脑热说错了话,你就一耳进,一耳出罢。”又见德芳带来的一个丫头,抱着一个婴孩,抢上几步一瞧,笑道:“这是哪家的孩子?不曾见过的,倒是怪可怜见的。”德芳笑道:“你猜。”楚王大笑道:“这还用猜?!你看这鼻子眼睛,哪一点不像你?快从实招了罢,得了公子,好好的不在府里等着数喜钱,却跑来这里干什么?”德芳道:“正是有一件极要紧的事,要与你商量呢!”说便使了一个眼色,楚王会意,遣散了众人,独牵着德芳的手绕到湖边假山石下,一处极隐蔽的所在,兄弟两个在一块平整的大青石头上坐下了,方笑道:“快说!你又在捣什么鬼玩意!”德芳笑道:“我却是来给你善后来了,你还不快快摆上几桌来请我,却这样大呼小叫的。”楚王道:“这可新奇了,也罢,你把你的道理说出来我听,若真有那么几分歪理呢,少不了我作东的。”德芳道:“你历来不喜女色,因父皇宠溺于你,也就容忍了,他老人家本指望你大婚后便可收一收心,谁承想你依旧故我。他老人家抱不到孙子,又带挈的一个好好的姑娘守活寡,怪道可怜的。此子系我一个收房丫头所生,你带了去,只说是你生的,你看何如?”楚王闻言大惊,又打量了一番德芳,笑道:“如此连累的你们骨肉生生分离,可是不好的。”德芳冷笑道:“哥哥好糊涂!虽同是孙辈,那也得看他爹娘是谁,父皇可不糊涂呢!”楚王听罢大悟,忙作揖笑道:“如此上便多谢弟弟成全了,此后我必待此儿如亲生之子。”定要德芳替孩子取名字与表字来。德芳想了会,道:“小弟虽不才,也难却哥哥盛情。不如就叫杨文远何如?表字仲鲸。”楚王来回念了几遍,不觉大喜,忙把孩子抱入内室送与罗氏。其时罗氏正愁后半生无依无靠,早有抱养孩子的念头,又听闻此子系德芳所生,乃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更喜文远生的如宝似玉,夫妻俩个一齐出来拜谢德芳。此后楚王自谓有了交待,愈发任意枉为,一年中难得几回在罗氏房中留宿,只因罗氏有了文远这个奔头,也懒将管他,只顾自己一心一意教养幼子不题。 彼时楚王带了文远去宫内见皇上,皇上好容易盼来了这一个孙子,喜得抱在怀内哄了一回,又道:“你几时想明白了,作起好人来了!”楚王不敢隐瞒,忙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来,皇上吃了一惊,不觉潸然泪下,道:“德芳这孩子也忒傻了,若是成全的大义大理也就罢了,他这般牺牲,却只是成全了你这泼皮猴儿胡作非为!真乃不值也。”又喝道:“你从此可要收敛些儿了,不然就是一顿好板子!”楚王忙不迭的点头应是。皇上再看这孩子,真是越看越爱,笑道:“你看这孩子,竟长的跟德芳一模一样,想当年德芳也是落地即封王,这孩子将来定胜过乃父。”乃传谕下去,封文远为代王,赏玉如意两柄,金银百锭,绢一百匹,帛一百二十匹,楚王c德芳那份乃是一样,只是玉如意各减了一柄,另传口谕盛赞德芳大义,加封太子太保之衔,授正一品,此外还有许多的封赏,无一而足,因无甚紧要,便斗胆节略不表。 不出半月,南丽战败,南丽大君主动乞和,皇上准了降和,又派一位经事的老臣前往谈和,万事诸妥后,大将军罗云斌方才率大军凯旋而归。胜报传来,惟城丽公主一人不明就里,与绿水两个躲在房里,惶惶不知所谓。德芳见时机已到,一手扯下湘竹帘,也懒怠言语,上前扯住城丽公主的长辫子,一把拖到水莲灵前,这才兜头骂道:“贱人!你耍的那些个小手段,打量我还不知道呢!我不过是看在你年轻,没个识见的,又是远嫁,所以不和你计较罢了,你倒越发上了台面,竟把水莲给害死了!!这般操行仪仗,竟还不如这长安城上随处可见的民妇!可见你们那一窝子都是些什么东西!还不快给水莲叩头认错,好多着呢!”那绿水是个腹内没计较的,还欲为她主子鸣不平,忿忿的道:“历来只有二房孝敬正房的理儿,哪有正房给二房披麻戴孝的!王爷也忒宠了二夫人。”德芳啐道:“谁说的她是二房夫人?你识不识汉字?!”城丽公主这才往那灵牌上看来,上面却书“贤德恭谨八贤王殿下之妻英氏恭人之灵位”,遂冷笑道:“这便是了,当初只是扯皮耍嘴的,非我不娶,赚得我父王心悦臣服不算,还巴巴的把这正室的位子让出来我坐;如今我父王才倒呢,就在老娘面前摆起架子来了!”德芳亦冷笑道:“这都是你那个昏庸的父王造的孽,本来你我两国河水不犯井水,偶成和亲之事,也不过增进些世谊,可他偏要为女择婿,还陈兵示威来着,依我看来,择婿是假,你南丽本就心存不轨才是真呢!”一番话把城丽公主说的哑口无言。德芳又望了望水莲灵位,不期掉下两滴泪来,叹道:“可惜了水莲儿,好好的一个相门千金,竟死在你这个破落户手里!”又怒道:“我给你两条道儿走:要么留在这南清宫里,做个清心寡欲的姨娘,缩着脖子过日子;要么给我滚回南丽去!”城丽公主被激出了血性,拍了拍裙子站起来,冷笑道:“我一介金枝玉叶,何其尊贵,怎可给人不明不白的贬为姨娘!左不过一个死罢了,我是死也要死在自己故乡的!”德芳道:“很好。”便命人去至城丽公主房内,胡乱收拾了一个包袱,摔在她怀里,又命两个婆子架着她们主仆撵了出去。又因她素习刁钻刻薄,很不得人心,众人无不拍手称快,人人都道:“赶的好!该!!”那城丽公主也很有几分气慨,连包袱也不要了,由绿水扶着,誓要走回南丽不可,从此不知所踪,有一说她们主仆二人去至长安街上,被愤懑的百姓乱拳打死,也有一说是气力不济,死在荒郊野外,但究竟如何,笔者没有小子目睹,也不敢随意杜撰。想那南丽大君初时只是一番疼惜女儿的好意,谁承想竟闹的国破家亡,也可算是可悲可叹了。 那厢朝廷打了胜仗,按例总要宴会庆祝一番,皇上见御花园中景色怡人,又可巧是个清爽天气,便邀了众王爷并头等功臣们游园,行至西子湖边上,圣上便觉有些懒懒的,早有秦王上前扶住了圣驾,笑道:“儿臣方才已命太监把前面的听绎轩收拾了出来,不如大家歇息一会子,再游园不迟。”皇上因这些照应小事皆由楚王和德芳管着,便问道:“楚王和八贤王家去了?”一语未了,便见楚王和德芳远远的落在后面有说有笑的。皇上笑道:“你们两个只管着说话儿,却让秦王抢了这么一个巧宗儿。”楚王赶忙上前笑道:“秦王哥哥心细如尘,我们兄弟不好比的,再者说了,我和德芳到底年轻,恐有个闪失,反为不美。”皇上笑道:“哪里就有这许多闪失了!不过是你们两个懒怠服侍我这老头子罢了。”说的众人都笑将起来。一时秦王引着众人去至听绎轩小憩,大家按君臣辈份坐了,皇上在上首,两边依次坐着齐王c晋王c周王c楚王和德芳,再次才是众臣,众臣按品级坐了,分别是一等公爵大将军罗云斌,钦授三世荫及长子孙;一等公爵文臣御史台陈铭闻,钦授二世荫及长子孙,另授正二品;二等敬国公武将兵部侍郎张墨,封地万顷,不可世袭,另授兵部尚书;二等护国公钦天监护监李铁映,因监军有功,另授司礼监太监掌印;兵部集谋设的副将陈闯,因献策有功,特封三等持国公,不可世裘,补上兵部侍郎的空缺;前锋常子兴,因作战勇猛,钦授三等男,可世裘二世,年俸二百金,此外还有许多大小功臣,大家兴兴的挤了一屋子,独秦王站着侍俸皇上。皇上左右环顾,见少了太子,本欲问个端的,话到嘴边兜了个圈,问道:“宣王何在?为何也不来热闹热闹呢?”德芳笑道:“宣王哥哥说他这几日有些偏头痛,怕吵的,所以告了假,只向父皇问个好儿。”皇上笑道:“这便是了,我说他是个稳重人,不会无故缺席,连个影儿也不见的。”众臣闻言都噤了声。皇上又教拣些好果子好点心的,送去给宣王尝尝。正说笑间,乳娘抱了皇嫡玄孙杨帧昭走了来请安,皇上忙一把揽进怀里,不住的摩挲着头问道:“今日可曾上的学?先生都教了些什么?”杨帧昭一字一句回明了,且喜他口齿清楚,头脑机灵。秦王笑道:“怨不得父皇这样疼他,还这么小就这般聪慧,大了更了不得了呢!”众人都咐和着夸赞了一回,皇上喜的呵呵一笑,却见杨帧昭怀里抱着一个金球,因问道:“这是谁给你的?”杨帧昭答道:“祖父给的。”皇上嗔道:“一个小孩儿家,哪拿的住这个!看不磕一交的,那金灿灿的晃了眼睛也不好。”便要取了那金球,帧昭哪里肯依,只蹬脚发嗲,倒把金球抱的更紧了。德芳忙上前来,手里拿着个柳枝儿编的蚂蚱,在帧昭眼前晃了晃,笑道:“我拿这个换你的球儿顽,你可依?”一则帧昭早与他顽熟了的,二则这蚂蚱实在新鲜有趣,便任由人取了金球,且接了蚂蚱把顽,问道:“这蚂蚱可是怎么弄的呢?好皇叔父,教教我罢。”德芳作势不肯,帧昭便左一个“皇叔父”,右一个“皇叔父”,一声比一声叫的甜腻,引的众人大笑不止。德芳没法儿,笑道:“那新奇的东西多了呢,改天我进宫教你几样梯己游戏,可好?”帧昭刚答了:“好。”皇上便笑道:“你且住嘴!我这里好不容易哄的他肯收心读书了,你又变着法子引他顽!”帧昭便猴到皇上身上撒娇,皇上只得笑道:“罢,罢了!只是你不能专教他作些不正经的事!”德芳忙答应下来不题。众人又闹了半夜,方兴尽而归。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4章 勘世情宣王出家 闲话少叙,单表江西举子刘亦才,带了两个书僮上京赴考,不想路上耽搁了,赶至长安城时考期已过,而所余盘缠亦不够他主仆回老家的,原来这刘亦才禀性恃才而傲,出门之时,曾发过豪语:“今科状元,舍我刘某人,还能有谁?!”因此一路上吃喝玩乐,尽情挥霍,不期竟把考期给误了,正没个去处时,忽想起曾有一个旧友,在东宫内作清客相公的,姓沈,单名一个表字,字敬斋。遂想道:“我出门时颇豪语了一番,如今再讪讪的回去,怪没意思的。想我昔日与沈表有过一两封书信来往,他总把那东宫吹捧的天上一般,我何不就在东宫内谋个清客的位置,暂住一两个月,再回江西老家也不迟。”又想了三两回,觉着这个主意挺不错,便好歹寻到沈表门上来,百般的陪笑打千。这沈表倒也是个不负旧义之人,他见刘亦才果真落难了,笑道:“若依了我的主意,你竟还是不要跳进这个火坑的好;若是实在想投个明主,我给你指条明路:眼下秦王府上正缺两个陪诗吟句的,我想以兄之文才,定可胜任。”刘亦才听罢大惊,笑道:“沈兄这是在诓我了。”沈表忙道:“实是肺腑之言,何来诓骗之说?”刘亦才又道:“沈兄往年所写书信,总以东宫为首,现如今小弟巴巴儿的投奔了来,为何又要将小弟荐往别处呢?”沈表叹道:“刘世兄你久居江西,自然不知。年来皇上为了一桩事故,恼了太子殿下,现今凡是人前露脸的巧宗儿,都让秦王赚了去,太子只背了个恶名儿,皇上也开始当朝执政,‘监国’一职可谓是名存实亡矣。”刘亦才心里大惊,却还笑道:“想是父子间拌了嘴的,故皇上先冷着太子数日,大体不碍事的罢。”浓表冷笑道:“刘世兄如何知道!如今这天道转了风向了,将有十年前,皇上将在江南住着的八贤王接回长安团聚,那八贤王虽生的一表人才,却是个头等阴险狡诈东西,天生一个搅家精,变着法儿的要太子脸上不好看,太子怜他年幼,不作计较,谁知他竟一发的得意起来,年前太子得报八贤王府内奴婢穿着逾制,也是他老人家气急了些,竟亲提着剑上门问罪,争执间把八贤王一段小指砍了。这八贤王得了理儿,岂有息事宁人的道理?连夜进宫在皇上跟前觅死寻活,哭个不住,直赚的皇上起了废太子之念,幸亏各位大臣力谏,方才保住了太子,可从此之后便生分了太子,父子间一月难得见着两三回。”刘亦才听了这一段因果,叹道:“也是太子殿下忒不会防人了,如今倒让秦王殿下赚了个便宜。既是八贤王犯错,自有大理寺管着,哪用的着他老人家亲自上门去呢!可见那八贤王嚣张到什么地步!”沈表叹道:“正是呢。偏生太子殿下禀性直爽,又兼是个倔脾气,就是不肯拉下脸认错讨好,一味冷嘲热讽,全然没个好脸色,倒把皇上惹的更恼了。”刘亦才笑道:“这可不太好,太子监国已有年月,又兼之受人挑拨,这长安城内可要人心浮动了。”沈表道:“可不是呢。昔日那些削尖了脑袋想往东宫挤的文人谋士,如今都转投了秦王c齐王c楚王共八贤王府下,就是已在东宫内待了一段时日的清客相士,也有起另攀高枝的心念的。一月之间,请辞的人竟有二十四人之众,太子情知人心有变,气的大骂:‘汝等食我傣碌,眼见我有难,却不能分我之忧,反作鸟兽散,竟全是些沽名钓誉之辈,真是枉读了圣贤书!’自此后再不放人,并言明谁再敢有二心的,拉出二门外只管往死里打。”刘亦才拍手笑道:“骂的好!这下他们应该安生了罢。”沈表冷笑道:“刘世兄这话却错了。有一等人,虽满嘴仁义道德,心眼里只有钱,卑鄙下流,无恶不作。虽太子已言明在先,但这些人为了另攀高枝,也想出了一个极好的对策来,纷纷装疯弄痴,太子几番试探,他们就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直把太子也哄过去了,出的东宫,就投了秦王门下;还有那昧了良心的,虽人在东宫,却暗暗的替秦王传递消息,也是有的。”刘亦才叹道:“如今天道确是变了,竟生出了这么些个有辱斯文的东西来!”沈表冷笑道:“刘世兄好痴也!那庙堂之上更泼皮无赖的还有呢,这些不过是些清客相公,又能怎样?依我说,你竟还是不要在这里逗留的好,长安城内风云变幻,非你我等闲之辈可以参悟的,倘或所投非人,旦夕之间获罪抄家灭族的,不知有多少!刘世兄三代单传,还是不要涉这个险的为妙。”刘亦才低头想了一会,道:“话虽如此说,可好男儿志在修身齐家平天下,如今白读了圣贤书不成?况俗语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子是何等尊贵人物?哪有说倒便倒的道理!”沈表见此,知是无法劝服,只得叹道:“这也是你我之命数了,你现在立即写一封荐书来,我入东宫禀于太子过目,至于成也不成,也只好看你命里该不该这一场劫数了。”刘亦才忙道:“那是自然。”说话间已写好荐书一封交与沈表。沈表从头看去,大抵无错了,才另外穿戴一番,笼在袖里,往东宫而来。 这里太子正在偏厅与诸内官c谋士商议事务,沈表不敢擅自入内,只在门外垂手侍立,但听得里面不哪位大人说道:“太子殿下,昨日皇上在御花园摆宴,为何不去凑个热闹呢?”太子答道:“昨儿头疼,所以不曾去得。”当朝次辅大臣,兼太子太保的刘阳见状,忙问道:“那太子可曾使人向皇上告个假呢?”太子笑道:“这个倒忘了,不过一件小事,有甚要紧?”刘阳又问道:“太子殿下,这个月见过几回皇上了?”太子答:“一回吧。还是父皇突然想起了皇玄孙,我给抱去的。”刘阳叹道:“比上个月又少了三回。”太子听出他话里有话,收笑问道:“卿乃何意?”刘阳道:“太子可还记得戾太子的故事?”太子闻言,如雷劈一般,呆了好一晌,只是说不出句话来。刘阳又道:“微臣听说皇上身边的太监们不知何时被撤换掉了,全是些老臣们听都没听过的人,也不知这些奴才能不能服侍好皇上,老臣实在是忧心至极啊!”太子挥了挥手道:“此事过后再议。”众人会意,都住口不提此事,单拣些无关紧要的事来说,沈表等里屋静了一会子,方才打帘而入,满面堆起笑来:“给太子殿下请安。”说罢抢着在地上磕起头来。太子笑道:“快别如此,有什么事说罢。”沈表忙从袖里抽出一封大红贴子来,递到太子面前,笑道:“前几日太子殿下说过东宫内还缺几个极好的清客,陪着吟诗作赋的。这是奴才一个旧友写的自荐帖子,奴才斗胆,送了来给太子殿下过过目。”说话间有一个丫头代为接过名贴,送至太子手上,太子看了一回,却见他写的是: 江西宁州府宁州县举人刘亦才,年二十四岁。曾祖,泰卯年进士刘兼之;祖,原任织造龙捐使四等公刘定;父,乙亥年举人刘维,世袭四等公。 因笑道:“这倒是一户诗书之家。”沈表趁便笑道:“可不是呢,这位刘世兄可谓才高八斗,今年上京应试,谁知天不从人愿,来迟了三两日,眼看的一世功名,付于一旦!”太子道:“也不尽然,四年后再考便是了。”沈表笑道:“我也是如此劝他来着,但他人既来了长安城,便再不肯回去的,非要在京中留考不可。也是小的嘴快,把太子前几日的戏言说了,不想他真起了这个念想,心心念念的要到东宫中来,小的拗不过他,少不得赔了我这张老脸,来碰一碰了!”因见太子喜欢,又添油加醋的把刘亦才夸赞了一回,太子笑道:“听上去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且家去,叫他写一首七言律来,我看了再作计较。”这里沈表喜的一迭声应了,又在地下磕了三四个头方去。那等着回事的人见沈表去了,一窝蜂的上前来禀报,被太子喝道:“拣要紧的说!越发没个规矩了。”众人吃了一吓,都退到墙边上垂手站着,独有一个婆子迎将上来,陪笑道:“太子殿下事多烦杂,小的本不该再烦嗔着,但我家王爷说了,此事紧急,非要立马给个回话才是。”太子已识得她是南清宫里的仆妇,冷笑道:“你家王爷本事大着呢,什么不能作主,偏要我这没识见的给个准话儿?”婆子依旧陪笑道:“话可不是这样说,我家王爷年轻轻儿的,懂些什么事故?不过是仗着皇上一点恩宠,年轻人脸又厚,又有许多人不怕嫌的帮衬着,这才成了个事儿呢。”太子只道:“什么事,快说罢。”婆子这才道:“王爷说了:‘请太子快往宣王爷府上去,这几年来宣王一直病病怏怏的,总不见好,也不知他是听了哪个妖僧邪道的歪说八道,竟要舍了头发做和尚去,请太子去劝劝,也就好了。’还有一句话,说的是:‘这话暂且不要告诉皇上知道,他不过一时头热,病急乱投医,等大家晓之以理,他便去了这份心思,大可不必惊动他老人家。’”太子听罢颇吃了一惊,忙教置下车辆,一行人前拥后簇的往宣王府来。 却见德芳早就在那里,眼圈儿红红的,还一个劲儿劝着,宣王只道:“你也不必劝我了,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实话告诉你吧,我心里早存了这份心思的,只是不说罢了。”说罢闭目不语。太子忙上前笑道:“你这点子心思,大家猜都猜到七八分了,何须你来言明?”宣王本欲起身行礼,被太子按下了,道:“你身上不好,快快躺着罢。”在一个湘妃蹲上坐了,德芳忙来行礼,太子只装没看见,一发劝宣王道:“这天下只有‘缘份’二字是最最难得的,不知你从前修炼了多少世,才投到这帝王之家,又不知我们几人修了多少福,才能聚在一块作兄弟,如今父母之恩c圣眷之恩还没有一丝儿报得,就是那师从之恩c朋友之谊c你们夫妻的举案之义你怎舍的下呢!”一语未了,忽听得楚王在外厢啐道:“我把你们这些脑满肠肥的癞头僧!经也背不齐的,满脑子男盗女娼,还装悟道呢!你们懂悟道是什么?放屁!我宣王哥哥既是身上不好,你们就应与他颂经去灾c买几个替身才是,怎么倒劝起我宣王哥哥出家了!赶明儿我们全家子都出家作和尚去,看你们这些癞皮和尚怎么区处!!”唬的僧人道士们只一个劲的道“不敢”,一面骂着,一面走了进来,先猴到宣王塌前来,笑道:“宣王哥哥莫要听那一起不知好歹的东西胡说,我们乐我们的,岂不甚好?”宣王冷笑道:“我何偿不知道这一起只是些个庸僧俗道!只是现值太平盛世,人人沉溺于富贵温柔乡之中,又有哪个肯抛却安稳日子,出家悟道呢?此是其一。那作替身的不是人养的?若是什么事叫一个人顶着,都能过的去,哪为何不使个人来顶自己去死呢?像这等替身的功业,佛祖是一概不受的。此其二。佛家有云:万物皆空。方才太子殿下所言各种情谊,也不过一概在这尘世俗情之内,因果循环之中,有什么舍不得的?”说的楚王笑了起来,道:“你们听听,我只说了一句,宣王哥哥就‘其一’c‘其二’的说了一大通,真真的教我不知该怎么驳他好了!”说的大家都笑起来了。德芳又劝道:“哥哥倘是有什么心结,大可告诉我们愚兄弟几个,纵使我们帮不上什么忙,只要是说的上名色的,兄弟们尽力就是了。”宣王道:“这可不敢劳驾。只是从今后远着些儿,容我清清静静的诵经修持也就罢了。”太子喝道:“这是怎样话说来!莫非兄弟们倒累了你不成?!”宣王冷笑道:“正是这话呢。其中道理,各位怕是比我更明白,我就不说了出来,也省得大家没脸!”说的太子无话可驳,不怒反笑:“你是个大圣人c菩萨转世的好人!我们都是那该下地狱的恶鬼,从今后远着你,免的冲撞了你这大圣人大菩萨!”眼看着就要斗起气来,楚王忙劝道:“这是怎样说来!我们都是来劝宣王哥哥不要乱想的,怎么自己人反吵起来了!”正劝伏间,秦王c齐王也来了,大家好说歹说的各劝了一回,宣王只装病不听,一时无话。 至夜德芳归家,漱洗过后便上床睡了,正在恍惚间,忽见一僧人直入内室,连通报也不等得,竟直走到自己床跟前,正欲斥他无礼时,他却开口道:“贤弟,为兄的已超脱俗缘,竟欲远游求法,只是想着你素日颇有些慧根,一大家子兄弟中,也唯有你能跟我说上几句话,故来辞一辞你。”德芳方认出此人是宣王,正欲说话时,宣王却笑道:“我还有一句话要赠你,你可好生记住了:想那名利场中,不过是些虚影幻像,你切不可一味逞强斗气,葬了自己性命,凡事皆要淡泊些,才是长生之道,此外,将来新帝登基,你可往你生母陵前守孝,才能脱得一时灾厄,切记,切记!”说罢竟飘飘然而去,难觅踪影。唬的德芳下了一身冷汗,又听得外间传事云板连响了四五下,只道是:“宣王府上来报,说宣王爷不见踪影,那边正乱着呢。”德芳听罢,又忆起那梦来,唬的连念了几声佛,又忖度道:“那‘凡事淡泊’的话也就罢了,但不知新帝登基又是个怎样天机?”因思忖了一夜,竟不曾合眼。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5章 借发挥二废太子 话分两头,却说南京城内,住着一位十五皇子,因人物委琐,上不了台面,颇不得圣心,因此一直未得封王,只在这南京城内审慎度日,可喜他很有些精明头脑,自己挣了些须家业,总不至于像十六皇子那样,死了才被人提起,但心中总有些不甘,往常过年过节,他也曾随着返京述职的各地官员入长安城恭请圣安,回了家,逢人便说:“常年家只说我这样子生的不好,不讨人喜欢,今番我去了长安城,才知什么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那起走背运的王爷倒是人物风流,嘴乖人滑,可一个个腹中不过是些草莽,胸无大志,只知守着自己的王府就完了,这样一些人陪衬在皇上身边,倒能事事遂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怜我这没人疼没人顾的,这新起的后花园所费的银子,还是我自己挣的呢,倒不曾耗得朝廷半两!”因想起那长安城内无限繁华,正是越想越不甘,越不甘越要想。可巧的这一年分例钱放的晚了,虽十五皇子不立等着银子使,但究竟咽不下这口气,把那送份钱的太监拘在家里问个端的,先是问:“现如今这份例钱是谁管着的?”太监满面陪笑道:“往年一直是太子殿下管着的,可今年皇上怜他事多烦杂,免了他老人家这一项差使,就着八贤王殿下管着。八贤王殿下原也是事务缠身的人,但皇上既已发了话,不得不接,皇子们又多,他又年轻,记不全,少不得别人提一个,他就发一个,横竖钱全放完了,事也就算完了,所以今年例钱全放乱了。”十五皇子迎面啐道:“你倒会为他推脱!既是他认不全我们这班兄弟,怎么我听说二十皇子c十八皇子c十皇子和三皇子等几个常往他府上走的,全已得了,单我就迟了三日?!”太监忙道:“正是呢,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几位皇子常往南清宫走的,趁着他们人在南清宫,八贤王先把钱散了他们的,也就省了底下人走一趟。十五皇子人在南京,天高皇帝远的,单我们路上就走了近一个月,倘若再遇个什么刮风下雨c落霜降雪的,更费事呢。迟个一两日的,也算人之常情。”十五皇子终归气不平,冷笑道:“你回去告诉八贤王,就说我说的:我比不得二十皇子他们,贴了老脸去奉承他,只等着这几两银子来度日子的,但既是父皇赏下的,更有一种体面在里头,可马虎不得,他既是揽不来这事,我劝他立马回明了父皇,另着一个妥贴的人来管罢了,像此等倒三不着两的,又惹兄弟们闲气,又招人恨的,还落下一个坏名声,何苦来!”十五皇子说一句,太监应一声“是”,等十五皇子全说完了,那太监又满面陪笑道:“十五皇子说的极是,少不得我赔了这张老脸说与八贤王殿下听罢了。”及至回京,果将这话转禀德芳,德芳先是不知这太监已给他派了一通不是,反认为十五皇子无故发难,气不打一处来,但思及兄弟手足一场,纵是生分的也得给个三分薄面,也只得罢了。 这日吃过午饭,来至秦王府上说话儿,却见满屋黑鸦鸦站了一片,齐王c楚王c晋王c周王俱在场,德芳听他们语气,似在商议什么要紧大事,转身便走,不期被秦王叫住:“我们这里正要讨你一个首肯呢,你怎么就走了?”又喝道:“过来!”德芳只得蹭了进来,挨着楚王坐在炕沿上。秦王笑道:“我前番算了一笔帐,这几年国库的银子使的如流水一般,所收的税银却是一年比一年少。我才与大家商量了一个法子,你看行不行?”德芳陪笑道:“不拘什么法子,只要能省俭便是好法子。”秦王笑道:“我今日上户部查了一查,现每年给外放的皇子们发放的银子,每人三百两,总共四万多两,也算一笔不大不小的花费。昔日皇先祖原是为天下安定,所以不准未封王的皇子揽事,只在家里静静等着朝廷供养就完了,传至我辈,皇家枝叶繁盛,却是再也供不起了。”话未说完,德芳跳了起来,大呼上当,众人问是怎么了,德芳怒道:“前几日父皇把发放份例钱的差使交与了我,我去户部领银子,他们却只约给我三万两银子,户部尚书还说这是徇着旧例的,我依稀记得按例是一人三百两,这三万两却怎么也算不齐全,但他既说了是有旧例的,我也只得罢了,害的我这几日天天在家算帐匀银子,那知道的,只道是户部短了银子,那不知道的,只说是我轻慢了他,指名道姓的混骂呢!我白受了一场气,还不知该找谁算去。”于是就把十五皇子怎么怎么拘着太监问话,又怎么怎么给气受的话儿说了一遍,众人听了都气愤非常,楚王冷笑道:“不消说,定是户部那些老东西仗着一张老脸,昧下银子来了!你来的日子短,又是头一次揽这事,他们便不把你放眼里,连哄带骗,累的你无故受气,自己却在家里约银子呢!”秦王也气起来,问道:“现任户部尚书是哪个?”齐王忙道:“是王腾那个老家伙。”尔后又添了一句:“王腾可是人所皆知的,现在太子不大管事了,他就不停的上奏折,一会儿要父皇即刻恢复太子的监国之职,一会又骂父皇昏庸,有时兴起,连我们兄弟都编排上了,父皇很恼他,偏他又有这个脸,杀不得,只好骂一通便算了。”秦王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个无风不起浪的老砍头!”话到这里,也算完了,又商议起皇子们的份例钱来,道:“照我说,三百两实在是很多了,皇子们不能揽事,又得了这一大笔银子,还不可着性子胡闹去?倘或做出些有伤体面的事来,岂不是辜负了皇先祖的一番心意?再者说了,现在国库空虚,若我们再不尽些心,还有谁能尽心的?现今那些大臣可都是爷了,若是动了他们的一点儿,就要闹个天翻地覆呢!所以我想着,只有公主们和皇子们的份例钱还可裁些,纵然有限,也总算尽了心了。这就叫‘打折胳膊袖里藏’。”说话时又望着德芳,笑道:“现今皇子们的份例钱是你管着,你也不必回父皇了,先斟酌着裁了些,入国库罢。父皇要问起来,你只说是王腾短了银子的就完了。”不想德芳啐道:“你自己想的好好的,却教我去受人闲话,如今只是迟了些日子,一两也少不了他们的,就有许多人来向我抱怨了,你又想出了这么个促狭法子来,自己收着银子,又体面,却让我陷入万劫不复之境,这样亏本买卖,我可不作!”引的众人笑道:“真真是个生意人,满脑子钱钱钱的。”原来不日前,皇上忽然起念,意欲清算一下国库旧帐,秦王已讨下了这项差使,如今银钱要入库者,先得经他的手才行。秦王见德芳动了气,少不得拿好言好语的劝他:“好兄弟,你可是做大事的人,这一两句闲话怎么就能把你毁了!”众人都帮着来劝,一会赞德芳精明能干,一会又夸他年轻省事,直把他捧上了天去,德芳头脑一热,竟应下了,此后发放起份例钱来,除了秦王所说的那一份子外,还替自己也昧了一些儿,因想着反正也是教人给骂了,为何不给自己捞些好处?所以倒也心安理得。 将有一月,并无他话。这晚德芳早早的睡下了,不巧大理寺丞递了份贴子来,只说有要事相商,德芳心知推脱不过,只得重又装扮整齐了,乘一顶小轿从边角门上出来,悄悄的往大理寺而去,还未落轿,早有大理寺丞迎将上来打千请安。德芳笑道:“免了。”大理寺丞引着德芳入内,摈退众人,这才亲拿出一卷案宗来,递与德芳道:“这是长安城巡军新近抓获的一个流寇,江湖人称‘黑二’者,本已定下今日闹市斩首正法,不想这厮惧死,在死牢里大喊大叫,只说是有密情要报。长安令恐里面真有内情,便把正法暂且按下,还不等长安令用刑呢,他自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秘事全倒了出来,长安令见此事已超出长安城巡军的辖制,故挪到了大理寺。微臣刚当上寺丞不久,遇到此等大事,也不知该怎么办理,特来讨王爷的示下。”德芳接过案宗来看,原来黑二供的是十五皇子造反之事,因思及十五皇子为人心高目空,便信了一大半,又问道:“所供可是实情?”大理寺丞欠身道:“句句属实,下官已派人暗暗的查访了一番,那十五皇子招兵买马,重金聘请谋士贤才,确然十分可疑。”德芳把案宗掷回,笑道:“还能怎么办,不过依律处置罢了。”大理寺丞正欲领命而去,德芳突又唤道:“你过来。这黑二如何本事,何故会知晓十五皇子这样隐密的事呢?”大理寺丞笑道:“王爷有所不知,黑二是出了名的狠角色,底下四五百名贼兵,被他调教的服服帖帖,竟可比的吃皇粮的正规兵了,想是十五皇子相中了他的兵,想招了来,也未可知。”德芳点头叹道:“好好儿的正经主子不做,非要去做贼!这十五皇子也忒糊涂了些。你可先别着忙把黑二一案报与刑部,只怕这里头猫腻还多着呢,你再多审审,趁便把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全翻了出来,一下起个干净!”大理寺丞听的这样说,不由得心领神会,使出了浑身解数,一边好言相劝,一边酷刑伺候,一日再审个三四遭,饶是什么铁汉也化了乌龟软蛋,何况黑二还是个怕死的,竟信口浑说起来,只道是太子也造反来着,他因贪那一份钱财,想看看两家谁出的银子最多,他就带着手下弟兄投到哪家去。大理寺丞一笔一笔的记清了,又教画了押,这才结案。 不日案宗提交到了刑部,太子造反案发,气的皇上直想立马杀了太子才好,亏的众臣仗义直言,道:“那黑二不过是一介江湖流寇,他的话怎可相信?此事还得细细的查访了来才好。”因此先将太子软禁于长安城外的孝陵,名曰“守孝”,但明白人谁不知他倒了势的?因此一个个只顾自己逃命,诺大的东宫顷刻间逃了个干净,那些清客相公就好办了,可东宫内的宫官逃无可逃,只得听天由命罢了。那些锦衣卫奉旨前来,将东宫搜了个天翻地覆,另着人掘地三尺,搜集太子不法的证据,日日夜夜闹不消停,一日竟连太子妃的锦床也揭了去,什么也没搜到,扬长而去,留下太子妃对景自伤。如此这般,朝廷上也是一片惊慌,那些往日投靠了太子的,纷纷倒戈,也有的趁势告老还乡的,饶是这样,仍有几个正义之士为太子鸣冤,皇上正愁找不着作法的呢,可喜来了这么几个愣头青,朱笔一挥,批了关进诏狱,判斩监候。闹了将近有月余,锦衣卫拿着搜出来的东西的清单,呈给皇上过目,皇上一看,却是: 战鼓四面;各色杂样旗帜四十五面;胡人式样的貂服五十多套;健壮力士六十多名,不知所用何途;所养门客,已追回二百多人,仍有过半外逃;另捕获宫官二十余名,太子案发,伊连日打点行李逃跑,可见居心叵测。 皇上又看了所捕宫官的名额单子,皆是些从五品的小官,怕不伏众,正欲拘了那些大官来,又恐伤了颜面。可巧德芳也在身边,从袖里掏出一张字纸来说:“儿臣怕锦衣卫粗蠢无知,漏过了要紧东西,昨日又亲带人去查了一遍的,果然让我搜出一首反诗来。”皇上接过看时,却是一首七言律,写的是: 重恩深宠堪比天,聚得灵慧于己身。 一朝珠入东海宫,何愁他日不奉客。 既是风雨同舟情,何故相煎难见伊。 风冷结阴落叶满,唯有东面不倒地。 落款是:“江西举子刘亦才,叩首谨上。”气的皇上说不上话来,只连声道:“好个‘唯有东面不倒地’!好个‘既是风雨同舟情,何故相煎难见伊’!真真的是一屋子反贼鼠辈,没一个好东西!”便教将此诗收起,着人立即抓了刘亦才下狱,此刻太子造反,可算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皇上自谓铁证如山,百官难以说话的,腹内早把那废太子的主意想好,只等着明早上朝挑明不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6章 借敲机语带双关 次日一早入朝,皇上先发制人,颂圣旨列举了太子的多条罪状,最后才道:“太子造反一案,经三司会审,案情属实,朕痛心不已,按律本应处斩,但朕顾念伊监国多年,也有些须功劳,故先废除他太子尊号,贬为皇子,奉命看守孝陵,众卿以为如何?”一语未了,早有三朝重臣老丞相赵恒走了出来,大声奏道:“皇上!太子谋反一案证据不足,在东宫所搜获的东西,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不过是备游戏之用;就是黑二的证词,也颇多前后不符之处!守驻在东宫的士兵,尚不足二百人,比八贤王殿下府上的护卫还少,就凭这一点护卫,怎能造反?!”德芳在一旁听他好好的扯上自己,不由大怒,冷笑道:“赵大人,守驻在东宫的士兵,都是皇上亲自为太子挑选的精兵护卫,哪有人用这么一点护卫造反的?必然是在别处招募士兵了!”赵恒也不甘示弱,进一步说道:“八贤王殿下言之有理,如果你能把那些招募来的士兵一个一个找出来,老夫才相信太子造反一事!”秦王见德芳吃亏,亦笑道:“赵大人,如今太子倒台,他所招来的那群乌合之众,自然各自逃命了,此刻还怎么找的出来?你老趁早别在这里胡搅,干你该干的事去吧!”赵恒尤不死心,力谏道:“皇上!既然拿不出确实的证据,则太子造反,只能算是一桩疑案,尚不能盖棺定论!”德芳冷笑道:“虽然找不到太子用来谋反的军队,但现今抓获的东宫门客,都可作证太子确有谋反一事!”说话间,已命人取来厚厚的一大卷卷宗来,正欲呈给皇上看时,赵恒却冷笑道:“八贤王所说的证言,老夫也看过了,洋洋洒洒,不知所谓,且多有纰漏之处,这样一份东西,怎么能证实太子有罪?!”皇上见他们在底下吵的不可开交,头便隐隐作痛起来了,只得勒令退朝,下午再议。且先退到朝房后面的小暖间里休息一下,德芳抓紧机会进言道:“父皇千万不可因为那些老臣的一再进言,就打退堂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父皇已没有退路了,一旦让太子逃了过去,将来他头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父皇!”皇上听罢,叹道:“即便如此,朕还能怎么办呢?支持太子的,可都是朝廷重臣啊!”德芳冷笑道:“父皇才是天朝的君主!真正说一不二的人,应该是父皇,而不是臣子。我天朝地大物博,将来还怕没有人才吗?”一夕话把皇上的气概全激了出来,皇上挺了挺腰杆,面露凶光,晌午再开朝会时,皇上道:“此案已定,太子造反属实,退朝!”底下如炸开了锅一般,任凭众臣苦苦哀求,皇上就是不为动容,拂袖而去。 散了朝后,德芳径去了楚王府上,楚王命奶娘将文远抱了来,二人一齐哄他顽了一回,仍让奶娘抱出去顽耍了。楚王笑道:“如今大局已定,只是不知这储君的位置,父皇又属意了谁?”德芳想也不想,答道:“定是秦王无疑。齐王功劳不够,你我二人又太年轻,无法伏众,想来想去,也只有秦王一人可以胜任了。”楚王笑道:“那是。”二人又说笑了一回方散,暂且无话。 这里秦王也是满肚子心事,命人将齐王c楚王和德芳请了来,设宴款待,殷勤之至。席间他举杯依次敬了三人,笑道:“此次能得以成全大业,全赖诸位贤弟扶持,在此愚兄先干为敬。”说罢吃满一钟,众人只好陪喝了一钟。秦王又道:“如今太子已倒,但不知下位的太子人选,各位心里可有数?”众人一时没了言语。秦王接着道:“我已想好了一个人选,这场宴席一散,我便进宫向父皇说去。”众人皆笑道:“没的倒叫哥哥劳碌!且先在这里说罢。”秦王笑道:“皇嫡玄孙杨帧昭,各位看如何?”齐王笑道:“好便好,但不大可能。伊年纪尚幼,不懂国事,皇上又已年老,需得立一个办事妥贴c又有名望的大人才好。”秦王指着德芳道:“那便是德芳了。”德芳把脸一沉,冷笑道:“哥哥若是不信任我,何不挑明了说?何苦这样猜哑迷似的!”秦王佯装不知,一脸诧异的道:“这是怎么说来?”德芳道:“我既已投入哥哥门下,当然事事以哥哥为先,如若起了二心,有如此杯!”说罢,发狠心将一个好好的碧玉杯摔了个粉碎,众人无不惊诧。楚王在一旁笑道:“你就是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的。”引的众人笑将起来,秦王离了席,向德芳作揖道:“好弟弟,刚刚是哥哥吃多了酒,一时胡言,我这里给你赔不是了。”德芳也不站起还礼,还真就受用了,楚王笑着推了他一把,又耙了耙他的脸,凑趣道:“好不羞也!稍微让着你些,你还登鼻子上脸了!”引着众人又笑了一回,这顿酒,直吃到上灯时候方散,秦王见天色已晚,怕引路的人看不清道,忙教下人寻出十几个琉璃瓦宫灯来,一齐交给齐王c楚王和德芳的小厮们,权当点路之用,又教导了许多话儿,众人忙千恩万谢的出了府,各自回王府,一晚无话。 至次日一早,德芳漱洗一番,便往宫中向皇上请安,却见秦王c齐王c楚王均已在座,陪着皇上说笑,独不见晋王与周王。皇上见了他,喜的眉开眼笑,忙教:“过来。”德芳只得挨着皇上坐了,笑道:“父皇今日气色真好,可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皇上笑道:“正是有一件要紧的事,要与你说。这几日昭儿嚷着要找你顽,朕本想着他才入学识字的人,若一味的厮闹顽耍,大了更不能收心,故一直没允他。昨儿御书房的师傅倒是与我说了,说昭儿天资聪颖,已能作一些打油诗了,朕只夸了他几句,他越性作起法来,非要朕放他顽不可。朕想这事也拖了许久,若一直骗他,倒让他瞧着他皇玄祖父说话不算数似的。所以越性想让他搬到你府上去住个十天半个月,一发趁了他的兴。你看怎样?”德芳满口应承,笑道:“如此甚好。我也许久不见这小鬼灵精,怪想的。”皇上正色道:“你虽是他叔父,但也差不了多岁,朕只望你把他当亲生的一样来待才好。”德芳听了,笑道:“瞧父皇这话,仿佛昭儿就永远托在我家似的。”齐王笑道:“你与那孩子投缘,就与他住一处也无碍的。”皇上叹道:“虽太子犯了事,但这孩子朕甚喜欢,朕不希望别人因为太子不像样,就连带着看轻了他,越性让德芳带着他几年,也好让众人瞧瞧!”楚王哧的笑了,道:“先还是小住几日,听这口吻,可要变成长住了。”又向德芳道:“你还不快谢恩,父皇可把昭儿赏了你作儿子了。”一语未了,众人早已笑个不住。皇上笑道:“胡扯!都是一样的皇家子孙,什么赏不赏的。赶明儿我赏你这猴儿一个铁嚼头,我就清静了。”众人忙又笑个不住。楚王见皇上兴致高,又凑了一回趣,引的众人哈哈笑一回。正是谈兴正浓的时候,不想大太监小林子走了来,跪道:“乞禀万岁,宰辅大臣们和御史台的几位大人已在门外跪候多时了。”众人闻之颜色一变,唯皇上笑道:“朕知道他们想叨噔些什么,无非‘太子已废,应尽早确立储君为宜。’你告诉他们,朕乏了,明日早朝再说。”小林子答应了一声,忙出去传达口谕,不消多时复进来,面带难色奏道:“皇上,各位大人说:‘皇上不见,我们就跪到皇上肯见为止。’”皇上道:“随他们去罢。确立储君可是大事,这一时半会的,叫朕怎么拿主意?”又冷笑了数声。在座的皇子听了,无不如坐针毡,只是脸上不露出来。 皇上笑道:“别教他们扫了咱们的兴致,来,你们陪朕斗一回牌罢。”又吩咐太监:“把晋王和周王一道请来,咱们父子几个一块乐呵乐呵。”太监领命而去,不久果见晋王与周王两个踱了来,先请了安,在皇上身后垂手侍立。皇上便命太监c宫女摆好桌牌,众人见皇上兴致正浓,不好拂了他的意,只好坐下陪着顽了一回,但此时心思哪在这牌上,一个一个心里转着念想不题。秦王帮皇上看牌,心里想着:“大臣请皇上确立储君,皇上却不召见他们,却把我们兄弟几个全扣在这儿了。什么意思?”齐王帮着晋王看牌,两眼虽盯着晋王手上的牌,心里却想着:“此事不宜久拖,否则满朝都要乱起来了。不知皇上心里可有人选了”晋王怔怔的看着手中的牌,嘴里尤喃喃的自语道:“还缺张饼子或者条子也不错”不知他心里作何感想。这里楚王与德芳算一家,这对兄弟历来心心相印,此际两个人更是一样的心思:“管他选了谁呢!我只管作个缩头乌龟,先避开这一时再说。”周王坐在下首,斗了不到十张牌,突然把手中的牌一撒,喝道:“满了!”倒把众人唬了一跳。皇上笑道:“促狭鬼,我这里刚上了帐呢,你怎么就满了?”说着把周王的牌捡来瞧了瞧,又道:“倒真是满了,也罢,愿赌服输么。”便让宫女取来一吊铜钱数与周王。众人笑道:“咱们斗牌不过取个乐子,哪里就这样认真起来。”皇上笑道:“话虽如此,但总要不拘大小弄个彩头,这才有趣儿。”众人忙道:“这话说的极是。”因又斗了数回纸牌,皇上让一个小太监出去看看,那几位大人可还跪着。这小太监看过后来回事,笑道:“禀万岁爷,都还跪着呢。好像又多了几位大人,到底是哪几位,奴才平日只管干些粗活,不大认得,也不好信口胡说。”众人听了这话,又没了心思。皇上笑道:“你倒挺会说话。”又问:“叫什么名字?”这小太监忙扑通跪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奏道:“乞禀万岁,奴才名叫小豆子。”皇上忙教“起”,笑道:“倒是个伶俐孩子,从今后就跟着小林子学些待人接物罢。”小豆子忙又俯下身去,磕头有声,嘴里不住说道:“谢万岁!”正说着,皇上突然教:“把外面那些大臣们的名字,一一报来朕知道。”小林子只得出去看了一回,回来后禀道:“有吏部尚书盛万利,共吏部侍郎三人,工部尚书周藤马”话未奏完,皇上面向秦王笑道:“秦儿,朕听说你跟吏部的人一向处的不错啊,就是这工部尚书,近来也是常往你府上跑的吧?”一句话说的秦王变了脸色,正欲还嘴时,皇上又教:“继续说。”小林子只得继续奏道:“御史台陈铭闻,并左都御史钱俊,右都御史张量”皇上又望着德芳笑道:“这陈铭闻是你举荐的吧?他的文章倒是写的不错。”德芳登时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尤装没事样,笑道:“陈铭闻是儿臣举荐的,他也就一个文人书生,一股酸气,作作文章尤可,可于国家大事上”话未说完,惊觉自己反说漏了嘴,忙按住不说。皇上正色道:“既是无用书生,可举荐他来同仁馆修书,怎么让他当起了言官的头儿?”德芳忙巧言修饰道:“历朝历代选拔言官,都择学识渊博c饱读圣贤书的人来担当,为的就是正纲纪,肃朝风,儿臣方才一时糊涂,说溜了嘴了”皇上大笑道:“你才不糊涂呢。”又一一指着其余几王道:“非但他不糊涂,你们都不糊涂!朕把话说明白了,太子这个位子,朕心中已有了人选,该着谁的就是谁的,这种背后的小手段还是省省,把心思放在你们该做的事情上,才是正理!”吓的众人大气不敢喘,纷纷离座向皇上请罪,皇上心中不大耐烦,挥手道:“得了得了。我不过拿言语告诫你们一番,何苦这样又跪又叩的,倒像心里虚着似的。”众人无法,只得重新归座,其时众人也没了玩牌的心思,皇上也乏了,教:“都散了罢。”众人如得了赦的一般,忙辞了出来。到得门口,见阶下跪了一溜的大臣,众人都恐扯上干系,均佯装没看见,径自去了,留下众臣面面相觑。 德芳回到南清宫中,珍珠忙率着众丫环并家小等来相迎。只听德芳连连嚷道:“好晦气也!”珍珠想问个端的,又恐人多口杂,便递了个眼色,众人会意,纷纷退了出去。未知她可否问了什么出来,且下回再解。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7章 少年皇子借天府 却说珍珠奉上一钟新茶来,陪笑道:“早去还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德芳没好气的答道:“都是姓陈的小子搅的!这人野心太大,倒是个祸害。必得趁早除了才好。”珍珠听见如此说,忙劝道:“依我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如今比不得先时,王爷爱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现在王爷膝下有了文远,正该多多的为他虑想才是,不宜多动杀机。”德芳笑道:“这个道理我如何不懂得呢?只是这形势逼得你不得不如此。你是不知道,今天陈铭闻那老小子,没有支会我一声,就伙同几个御史跑到皇上那儿上折子去了,这不是明摆着闹的全天下都知道:我八贤王有意竞争皇储之位吗?他这哪是在帮我,分明是在害我!我若不除了他,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恐怕就活不过明朝了。”珍珠听德芳说的这样凶险,也害怕起来,德芳忙笑道:“不说这些无聊的事了。你今日在家作什么呢?”珍珠强笑道:“我还能做什么,不过是跟小丫头们说说话,混日子罢了。”正说着,青云笑嘻嘻的走了来,递给德芳一枝系在盛开的桂花,上面系着一封染成淡橘色的信,问道:“爷是现就回呢,还是待会再回?”德芳一看便知是棠贵人,但碍于珍珠在此,只得扔在一旁,道:“忙着呢,待会再说。”青云答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珍珠心知德芳是碍着她的情面,便推说身上乏了,想静静的躺一会,德芳也不再挽留,拿着桂花从屋里出来,径自走到廊下,歪坐在台阶上拆看信件。 棠贵人这信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无非是叙些别后思念的话,但因太子已倒,她念及当初的山盟海誓,深恐德芳翻脸不认人,想要探探口风,又不敢在信里说明,只是隐讳的说道:“想旧年你还小时,常在宫帏间走动,我早已把你当作亲生之子,那时你种种活泼之态,娇憨之语,现在思想起来,尤像是昨天发生的事,余音在耳,不能忘却,可我却是老了”德芳长叹一声,将信撕烂了,纸屑也不扔掉,一并握在手中,回到书房中一股脑儿扔进了火炉,那枝桂花,因实在芳香可爱,便随手插在了笔筒里赏玩。青云因另有一件事要讨德芳的示下,去了房中问珍珠,没找着人,又一路寻来到此。德芳笑道:“青云,司礼监掌管记录妃子临幸簿的,可还是先时的王公公?”青云答道:“可不就是他!”德芳道:“这几年事也多,一件连着一件,宫中的事,我竟生疏了,况且我也大了,也该避着点嫌,不大好管这方面的事。你现在去找着王公公的干儿子马俊,向他讨个信儿,就问他这些日子来,皇上最常去哪个妃嫔处?”青云答应了一声便出去了,德芳贴身的一个小厮雀啼来报,说御史台陈铭闻来访,已在门房上等了些时候了。德芳冷笑道:“你就说我身上不大好,不见客!”雀啼答应着,唯唯的出去了。 这里陈铭闻正在门房里急的直转呢,忽见雀啼走了来,如遇大赦一般,忙赶上来作了一个揖,满面陪笑道:“辛苦小哥儿走了一趟。但不知王爷怎么说?”雀啼笑道:“真是不巧的很,我们王爷方才犯了头痛,刚刚已煎了药吃了,现正歪着养神呢,今儿实在是不能见客。”说完便送客。陈铭闻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面如死灰,忙拉着雀啼的手再三央道:“劳烦小哥儿再去传一遍,小的实在是有要紧事要与王爷说!”雀啼笑道:“陈大人,你为难我这个下人作什么呢?再说了,我们王爷身上确实不大好,凭什么天大的事,明儿再说罢!”说罢,也不管他,自己径去了。陈铭闻实在是无法,跌足长叹了一回,也只得讪讪的回去了。 再说德芳在书房里临窗的绣蹲上坐了,随手拿了一卷书翻着,心实在静不下去,看了许久,连那书上写的什么都没看清,心内实在烦躁的很,便把书一丢,往后花园中走来散散心。平时谅是水晶宫似的景致,德芳也要品头论足,挑出点毛病来,可今日他心思全不在这上面,只一味顺路瞎走,不知不觉晃到了晚饭时候,早有几个小厮来请,德芳笑道:“今日有什么饭菜?”小厮俱答:“不知。”德芳吩咐道:“我今日身上不大好,想吃些清淡的,你们去跟厨房说,单做一碗火腿笋丁粥来,另做几样伴粥小菜,我回房去另吃了就完了。不必惊动珍珠,让她自己吃罢。”小厮们忙答应着出去了,德芳由丫头们扶着,径回房中躺下,闭目养神。也不知躺了多长时间,珍珠亲自领着一帮媳妇,有抬着炕桌的,有提着饭菜盒的,先将饭菜摆好,坐到床沿边上,笑问:“王爷觉得如何?要不要传个大夫来瞧瞧?”德芳笑道:“也无甚要紧,就是最近时气反常,觉着有些头重鼻塞罢了。你容我躺躺就好了。”珍珠也无法,忙亲自端起粥碗,意欲伺候德芳吃饭,德芳忙道:“你忙你的去吧,横竖有小丫头们呢。”珍珠只得去了。 次日,德芳便向朝中递了假条,安心窝在家里养病,一概政务充耳不闻,楚王深以为罕,一散了朝便来德芳家中探视,但见德芳面朝里躺着,见了楚王,忙扎挣着要起来,楚王忙一把按住,就在床沿上坐了,又问:“你这病怎么样?可要紧不要紧?”德芳笑道:“昨日还觉得头重目眩,今日便懒待进食,咳嗽不止,刚刚已传进太医瞧过了,说是偶感风寒,开了一剂发汗药,已派人抓去了。”楚王心中一颗大石落地,笑道:“既是这么着,我就放心了。今日父皇在朝堂上一改往日作风,突然把昨日跪谏的臣子抓的抓,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个别劳苦功高的,也已劝退,几乎没把我吓死。”说着拍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德芳低头想了一回,笑道:“大臣勾结皇子,乃本朝的大忌。如今太子刚倒,大臣们就迫不及待的为自己挑选未来主子,也难怪父皇会翻脸,他老人家在盛怒之中,难免会有些偏执,按理说教训一番也就是了,可一下子惩处了这么多的官员,朝中不就无人了吗?”楚王道:“正是为这事愁呢。还有一大批臣工被下在诏狱,也不审问,也不通知到底什么时候释放,他们的家属求告无门,天天上大理寺那儿哭去,把个寺丞烦的连家也不敢回,日日在姘头家躲避风声。”德芳听罢问道:“那些被关起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楚王便把记得的人名一一报来给德芳听,德芳心中暗自一忖度,倒有大半是秦王的心腹,其余则都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好官,于是心下明白了,笑道:“太子之位,当花落秦王了。”楚王忙问为何,德芳呵呵一笑:“朝中高官,因为支持各个王爷,都受到了严厉的惩罚,为何只有这一部分人被下在狱里掩人耳目?父皇这是在替秦王除去有异心的大臣,确保日后政局平稳啊!掌管诏狱的锦衣卫长,按律当随侍驾前,只听命于当今圣上一人,父皇只消跟他说一声,就可保狱内的大臣不受皮肉之苦。秦王聪明绝顶,如何不能揣摩透父皇这一层意思?现在他只要进宫向父皇请罪陈谏,父皇再做个样子,把那些大臣全放出来。那么,在这些大臣心中,就会对秦王感激万分,从此效忠于他。父皇将精通权谋c功高镇主的老臣问罪,也是怕秦王不能驾驭这些人,从而引发大祸。”楚王苦笑道:“那么今后朝堂上只剩下两种人:一种效忠于秦王的高官,另一种见风使舵的小官。朝政将再也没有你我插手的余地!父皇真是深思熟虑,作儿子的甘拜下风。”德芳正色道:“恕弟直言,只要有秦王在,太子之位就永远不会承顾到兄的头上。虽然父皇为秦王铺平了一条大道,但此际只要你我能保住这条性命,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怎知谁斗的过谁?!”楚王哈哈大笑道:“正是这样说!事在人为,往后好多着呢。” 兄弟二人正在闲话时,外门的太监进来通禀,说:“皇玄孙”话未讲完,杨帧昭已跑了进来,一下扑到德芳怀中,百般撒娇,喜的德芳在他头上连连摩挲不住,楚王笑道:“小东西!你八皇叔父不太舒服,你还来絮叨他!”德芳忙道:“不妨事,就是我病未痊愈,怕过给你。”楚王一把抱起帧昭,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笑道:“你今天怎么有空到这儿玩来了?”帧昭回道:“是老祖宗让我搬来和八皇叔父一同住的。”一回又猴到德芳怀里撒娇,笑道:“好皇叔父,什么时候带我出去顽呢?”德芳被他缠的实在没法,只得道:“那也不急于一时,现在我实在头痛的不行,你且容我躺一时,就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楚王听了,忙拉住帧昭,笑道:“你八皇叔父不陪你顽,我来陪你,何如?”幸而他平日说话风趣,帧昭也很喜欢他,便任由他牵着往外面去了。一大一小几乎没把德芳的南清宫翻了个个儿,此际德芳说了好些话儿,有些乏了,又勾起了伤风的毛病,只觉眼冒金星,四肢火热,脑袋浑浑噩噩的,忙躺下歇息,哪里还管得了这一老一少呢,只能死活任他们闹去便了。 躺到掌灯时分,德芳便觉口干舌燥,叫了声:“珍珠。”却是青云走了来,沏了一杯温水递了上来,服侍德芳喝了,满面陪笑道:“日间爷吩咐让做的事,小的已打听了个大概:近日服侍皇上最多的是紫妃。”德芳闭目问道:“棠丽院呢?”青云回道:“棠丽院已有一段时日不去了。”德芳忙抖擞精神,问道:“这又是为何?”青云笑道:“马俊说:‘我干爹说,那棠贵人不知何故,一天到晚哭丧着个脸,久而久之的,皇上就觉不大欢喜了。’”德芳细细的想了一回,觉得棠贵人那边,已到了断绝情义的时候,便教研墨铺纸,自己晃晃悠悠的起来了,只披着一件衣服,挥毫写道: “棠丽院敬乞: 来信已收到,阔别数日,儿本应亲自上门拜访,以聊表孝心,无奈身染重病,一步儿也走不得。况儿已成人,应恪守礼仪规范,内宫禁帏,理应止步,如若母亲不弃,可于寻常家书上来往,以解慰母亲的无聊一二。” 写完之后又看了一遍,觉得很好,便封起来交给青云,教:“这封信,你火速送至棠丽院手上,小心别让人看见了。”青云苦笑道:“现今禁宫门卫,都已换了人,奴才实在是不敢擅自走这一趟差使。”德芳呆了半日,将信撕了,笑道:“我本来倒想略微安慰棠贵人两句,如今看来,纵是我有这份心,也没这个力了。也罢,由她去罢,料她也闹不出什么乱子来。”从此再也不提棠丽院之事。 这里棠贵人久未收到音讯,自己又胡乱猜疑了一回,忽而怨恨德芳无情,忽而又替他开解,如此反反复复,心里竟像个轱辘一般,来回上下的翻转腾挪,不久之后,便因思虑过甚而得了焦灼之症,终日啼哭不止,神志不清,懒待进食,渐次黄瘦下来,眼看只剩了一口气,宫里的太医们也束手无策。皇上因不大欢喜她,从不去探视,也不知是谁出的促狭主意,说棠贵人这病来的凶猛,必是不中用了,若是留在宫里,又要打点治丧费用,又要举国守丧,对新太子来说,流年不利,不如拈个错儿撵出宫去,大家耳根清静。这旁的事尚可,皇上一想到立新太子的事,乃是国之根本,应当办的喜喜庆庆,方不失国体,怎能和一个贵人的丧礼混着办?便把心一横,借口棠贵人自入宫以来,七病八灾,不能服侍圣主,实在有亏妇德,今特开恩放回家中,又借着棠贵人的由头,把宫里一些旧宫人也全放了出去,宫里气象为之一新。这棠贵人出身贫贱,因为貌美才被选入宫中,无根无底,因此也没有人替她说话,圣旨一下,即被两个太监从床上拽了下来,胁着两肋架了出去不题。棠丽院中的侍女c太监全都匀给其他娘娘使唤,又派了一名年老的太监看守这所空院子,这事情也就算了了。 翌日,皇上诏告天下:“秦王为朕排忧解难,从不居功邀赏,堪称孝子表率。带领天下文士修书编撰史册,使圣人之言不致散失,功不可没。其良善勤谨,不同于废太子,今当为天下计,立秦王为皇储。大赦天下,普免各省一年钱粮,举国同庆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8章 齐府行寿结百彩 却说德芳在病中听闻这个消息,忖度道:“虽说父皇已为秦太子铺好道路,但以他之为人,必定斩尽杀绝,要将朝中所有隐藏的废一网捕尽,方能安心的做他的皇储。我虽是他的弟兄,但以往锋芒毕露,难保他不会疑到我身上来,不如借病躲个清静罢。”主意打定,便不大上朝,即便偶然兴致好,也是一言不发的站在朝堂上,凡事都要问一遍秦太子,不敢擅作主张,唯恐惹的秦太子不快。后来渐渐的,连朝堂也隔绝,终日躲在家中不肯见人,唯习一些书画以打发时间,后来渐觉成了气候,便到处给朋友题扇面c画一些喜庆用的贺寿图,因是随兴所致,也从不标价出卖,有那一等趋炎附势的,见是如日中天的八贤王所作,便将之奉为千金难求的珍品,更有些官宦富贵人家,将拥有一两件八王亲笔视作装点门面的奇珍c镇宅之宝,一时间洛阳纸贵。德芳本是随兴而作,从不曾想过卖钱,见众人苦求,他也来了劲,以致终日沉溺其中了。有时乏了,便走到帧昭房中,亲自教他读书习字,虽帧昭长于文远,但好在他天真烂漫,也可聊慰德芳的思子之情。有时为尽孝道,德芳便进宫与皇上凑一凑趣,闲聊一些家长里短,解一解他老人家的乏,其他的话则从不多讲一句。这楚王也与德芳想到一处,见他不上朝,他索性也罢了朝,天天往德芳家里跑,两人一块临帖习画,要不就邀上晋王c周王一道看戏作乐,任凭外面风雨飘摇,喊杀震天,他们把门一关,只管过自己的逍遥日子不题。 这日,周王见天气清朗,微风阵阵,十分自在快活,便邀德芳c楚王和晋王一同听戏取乐。德芳笑道:“昨儿才在楚王府上听了半夜的戏,这会子满耳朵都是锣鼓的声响,实在是受不得这个吵了,不如咱们另外想一个法儿取乐罢。”楚王笑道:“无妨,周王哥哥府上的后花园里,有一片翠湖,临水造了一座浮亭,十分清幽雅致,你若是怕吵,咱们就把宴席翻到那儿去,只命戏子们远远的清唱,或命吹笛c抚琴都可,你看怎样?”众人道:“这倒有趣。”于是周王命摆席翠湖,兄弟四人执杯畅饮,酒过三巡,忽闻有人清唱长生殿中“不催他车儿马儿”一段,那歌音和着微风送了过来,越发清丽不俗。众人都四顾寻找那小旦,偏晋王眼尖,窥见湖对岸柳树下,站了一高一矮两个人,高的那个一手缠着柳枝,怯怯羞羞,大有娇柔弱骨之姿,兼之她生的削肩蜂腰,此时看见,更有一种翩若惊鸿之感,矮的那个则生的体丰面圆,自有一股雍容之态。德芳咪着眼睛看了一会,笑道:“我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大好使,只是不知这是云庆班的谁?”楚王笑道:“你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就是看不清,听那声音也该知道是白牡丹。”众人皆以为然。周王却笑道:“这回你可猜错了,那是白牡丹的师妹小菊花,本来今日也想请白牡丹唱戏陪侍,不过她说:‘再过几日就是齐王的寿辰,他老人家亲点了我的戏,我得在家养嗓子才行。’所以推故不来。”晋王接过话茬,笑道:“各位兄弟,不知齐王寿辰,你们都备了什么样的贺礼祝兴呢?”周王反问道:“你备了什么礼物?”晋王得意洋洋的道:“前些日子两广总督来京述职时,送了我一颗这么大的母珠,我看着很有意思,又命工匠赶造一个黄杨木珐琅雕金镂花八宝盒,盛了这珠,权作寿礼了。”又问楚王打算送什么寿仪,楚王冷笑道:“这有什么好攀比的?自家兄弟,当然是尽我所能,拣好的送了,莫非我的礼比你的贵重,你就不依了不成?”晋王白被抢白一顿,也没意思起来,德芳忙来解围,笑道:“话不是这样说,晋王是你我的兄长,按理,你的礼就该比他的次一等才是。”楚王依旧冷笑不绝,道:“这话我可不爱听。送礼不就是图一个‘敬’字吗?可笑现在世人送礼一味攀贵附金,白白浪费许多金钱不说,送的这个东西也大多是没用处的顽物,折了银子不值钱,摆着放又不合式,又不能转赠他人,十足的累赘,倒把先时送礼的意图给忘了。我就讨厌这样的礼。”一席话把晋王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引的周王c德芳大笑不止,都道:“真真楚王这张利嘴,谁也不饶!”一回周王为晋王斟了杯酒,笑道:“他年纪小,不懂人情世故,所以说出这种混帐话来,你不要理他。”晋王只得喝满一蛊,楚王还欲争辩,被德芳一把拦下,用一根手指遥遥的指着他,笑道:“楚猴子!我问你:依着你说,那些送礼上的俗成规矩,都该废了?你自己说的这样好,可往年各位公主们做生日,又不见你送什么高雅的好物,不过一些绫罗绸缎c各式的金锞子或小摆设罢了!此刻却来说嘴?”一番话说的周王共晋王拍掌大笑:“阿弥陀佛!可有个人辖治住他了!”楚王下不了台面,只得争辩道:“这送礼也要看人,我倒是想送一些好东西,只是她们不识货罢咧。”一语未完,众人笑个不住,周王忙斟上一杯,连连道:“该罚!该罚!竟将自己的姐妹说的一无是处!”楚王无法,只得喝满了一杯。众人又说笑了一回,见天色渐晚,便各自辞了出来不题。 其他各王府中暂且不表,德芳自回府后,便教人开了家里藏杂什礼品的小楼钥匙,亲自上楼去,一件一件的翻拣过了,偶然看到了一件香檀木镂山水八面屏风,裱着一整幅仿绣宋人的杨太真簪花图,落款c笔法皆神似画迹,有乱真之效,心下十分欢喜,忙唤了两个小厮抬了下去,好生拂拭了一番,以备齐王之寿仪。 这几日并无他事,也就按下不表,单说那齐王寿辰,他府上是一片张灯结彩,铺设的水晶宫一般,自清晨起,便陆陆续续的有京官前来贺寿。齐王在前院摆了二十桌酒,设戏台演戏,单请这些百官,又开放观戏楼,供众人看戏取乐,又在里面单设酒席,预备着让众官的内眷乐一乐,一时间那欢笑声响彻天空,隔了半条街还能听到。德芳一则也是怕吵,二则还是怕惹事生非,便挨到了掌灯时候才去给齐王祝寿。齐王拉着德芳的手,笑道:“好弟弟,前面那帮做官的已经喝的七倒八歪,全然不顾官体了,你不要跟他们混到一处,小心被酒臭气熏着了!也省得他们明日再细想起来,臊了他们的老脸。你周王哥哥c晋王哥哥都在后花园里西汀厢里钓鱼耍子呢,你找他们顽去罢。”德芳答应了一声,便往后面走来,及至西汀厢,却不见周王c晋王二人,问服侍的小丫头,也俱答不知,只得自己慢慢的蹭到凤仪楼边上来,见那楼门大敞,丫头c媳妇络绎不绝,便知内有女眷,忙唤过一个丫头来问个端的,那丫头笑道:“回王爷的话,是我们齐王妃跟三个不知什么官的夫人,在楼上抹骨牌作耍呢!”德芳点了点头,道:“你去问一下齐妃嫂嫂,可知周王c晋王往哪儿去了?”这丫头答应了一声,便抽身入内回禀,不多时又走了出来,笑道:“我们王妃说:‘周王爷和晋王爷去了哪里,实在不知。不过八王爷既然到这里来了,就上楼来坐坐,都是一帮子上了年纪的半老太婆,不用忌讳什么。’”德芳听见如此说,只得壮着胆子上楼来,却见西边一间小厢房,垂了五光十色的珠玉帘,齐王妃正和三位夫人坐在里厢,围着一张八仙桌,各人身后侍立着一个丫环,人手一副牌,满室金簪耀目,脂光粉艳。齐王妃见了德芳,笑道:“唷!我正巧解不开这牌,你来替我看看罢。”说着就离了座,拉着德芳进来坐下,一时又唤小丫头沏茶,唬的其他三位夫人纷纷跳下地来,拜福作揖不题。齐王妃笑道:“你们也不用这样拘紧,这孩子头里虽娶过几回亲,不过到底年轻,倒是你们,丈夫都是在朝上当了十几年官的,别折煞了他。”众夫人这才起身,只是不敢就座,德芳笑道:“我还是快些离了这里罢,不然嫂嫂的牌就顽不成了。”齐王妃忙按下他,道:“好歹喝了茶再去,别忙。”又亲自从丫头手里捧过一蛊茶来,德芳忙欠身接了,好歹灌下两口,正欲告辞时,又见旁边一件矮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金玉镯子,料定是夫人们为抹牌方便褪下的,笑道:“嫂嫂这东西也该看紧些,这样胡乱堆在一处,倘或认错了可不是顽的。”说罢,便要告辞出去,齐王妃也不留他,自和夫人们抹牌作乐不题。 德芳出了凤仪楼,在走廊上迎面撞上晋王的贴身小厮红伶,忙一把拽住他,笑道:“好小子!让我一顿好找,你们主子呢?”这里红伶争脱不开,只得实话说道:“我们主子在后面北边二门上的垂角房里呢。”德芳道:“那里向来无人的,晋王哥哥怎会去了那里?你别是唬我的罢。”红伶只得求道:“好主子,我们主子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今天我跟了主子进来,先是与周王钓了一会子鱼,后来散了,看到一个丫环姿色不错,就好说歹说的带了她耍子去了。”德芳听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故意推不知,追着问道:“左右无人,他们孤男寡女的,顽什么?”红伶噎了老半天,陪笑道:“爷不要唬我,我老实。您自己也知晓了人事,却来赚我?”德芳下死劲啐了一口::“我赚你什么了?该死该死!”,唬的红伶摔了一个屁股蹲,又忙手脚慌乱的爬起来,一个劲儿的磕头告饶,倒把德芳怄笑了,喝一声“起来!”,红伶忙站起来,德芳又啐道:“刁奴!我给你三分脸面,你倒爬到我头上来了!你那主子干下没脸的事,你不说守在门口看着点人,倒好意思四处闲晃,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少不得又多了一个人知道。”这里德芳训一句,红伶就一迭声的说“是”,德芳断喝道:“还不快滚!”红伶忙匆匆而去。 德芳又在后花园里转一回,终是无趣,便回到前院来,却见那些高官一个个吃的口舌不灵,宽衣掷帽,那戏台上演的也尽是些下流春戏,坐着看了一回,实在不堪入目,便辞了出来,到齐王席上,与众人凑了一回趣,见时辰不早,便欲就此告辞,齐王看了一回席上,问道:“晋王哪儿去了?他也是断不肯熬夜的,既是你要走,同他两个一齐去罢。”左右皆不知他在何处,唯德芳心里明白,忙忍了笑,道:“晋王大概齐还在后面呢,等我去叫了他一块走。”齐王也只得作罢。德芳便入了园子,径往二门上的垂角房上走,刚走到一丛山石边上,忽听得草木西西葱葱的响,便有一个人影,带着一点微光闪过,德芳大喝一声:“什么人?!”便没了动静,德芳估量着那人影像是个中等身材的女子,也不便深究,竟自去了。谁知第二日便风闻齐王府中丢了东西,联想昨日之所见,便知是走了贼了,但念及齐王府素以奢靡闻名,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呢,因此也不放在心上,岂料这事越闹越大,不久便闻知是昨日与齐王妃一道抹牌的右丞相夫人丢了一个祖传的翠玉镯子,齐王妃正为这事闹的头痛不已,偏又没有擒贼问讯的本事,只得一处一处的遣人来问。不久便派了人来问德芳,德芳冷笑道:“那日我倒是见了一眼的,怎么着,就疑起我是贼来了?!好啊,好!我与齐王至亲骨肉,她这作嫂子的也算得我半个母亲,我一向敬她重她,不想她倒把我当外人来看待呢!!”唬的那人连连打千陪笑道:“王爷这是怎样话,齐王妃待您是怎样,您还不知道吗?就是这回闹的急了一些,她又是个女人家,拿不来主意,您多担待着一些就是了。”德芳笑道:“依我说,你竟是回了齐王妃,就说是我说的:‘别处也别遣人去了,去一处就得罪一处人,我们自家人,自然不会说什么的了!’”那人连连称是,方讪讪的去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9章 屈牡丹开赴冥曹 齐王妃本是个没主意的人,听了德芳这一番话,方悟了过来,深感他虑的极是,忙按住众家奴,可又拿不出个法子来,正急的没去处时,忽见齐王气冲冲的走了来,怒斥道:“我的这条命,就要毁在你这无知妇人手里了!既是丢了东西,自然是先查我们自己,等查不出个六来,再慢慢的访别人不迟,怎么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跑去问别人家?!搞的别人怨气冲天不说,连兄弟间也生出许多闲话来!”齐王妃吓的不敢言语,慌忙起身垂手侍立。齐王喝道:“坐下罢!我很是看不起你这个样子,还不快收起来!”原来这齐王妃的娘家皆已死绝,自己又胸无点墨,做事常倒三不着两的,很没个主子的款儿,因此入府三月,下人们渐渐不服使唤起来,日久天长的,连齐王也看她不起,动辄喝骂,从不讲夫妻间的礼数,这齐王妃最是个逆来顺受的人,遇事全烂在肚里,只是养成一个怪习惯:见了丈夫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只要齐王一皱眉头,她就心惊肉跳大变颜色。此际更是面色灰败,冷汗岑岑而下,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齐王叫她坐,她也没听见,还是站着。齐王也懒待与她说,自传唤了管家奴才张六进来,教:“你找几个信的过的奴才,大家分分工,在府里仔细的搜一搜,看那镯子掉在哪里了不曾。”张六领命而去,点起几个管事奴才并众家奴,这一通好找,直闹到晌午时候,搞的府内人心惶惶,但就是不见翠玉镯子的影儿,急的齐王下令,只说:“找着了重重有赏。”那起奴才初时还只是为应付而找,此际听见有赏,哪个不拼命寻找呢?墙角里c山石下甚至湖里也打捞了一番,渐渐的又寻到各个丫环婆子小厮的住处,但就是寻不见。众人皆道:“府里已然寻遍,莫不是那位夫人回去时掉在了府外?”齐王妃这才道:“断没有的事!右丞相夫人说昨儿个坐上车回府时,已不见了镯子,因兹事体大,不好现嚷出来,所以挨到了今天才说的。”众人道:“那就是在府里丢的了。”因此各散出去寻。这样一窝蜂的寻到了三更时候,还是齐王想的快:“若是不小心丢了,现时肯定找出来了,定是哪个手上不干净的东西偷了去。”因叫齐了家人,一个一个的审问过了,突然,齐王妃房内的丫头红儿磕头道:“奴才方才在二门上垂角房旁边的一丛山石中,看见一点绿光的,不知是也不是呢?”齐王喝道:“这样大事情,你怎么说也不说!”忙命张六领小厮们去寻,不消时,果然在一丛杂草里寻到了,一回托在盘内递与齐王看。齐王心里犯了疑:“先时那样天翻地覆的找,都没有寻到,怎么这回找着了呢?”正欲再寻红儿来问时,却听外头婆子们乱嚷,都说道:“红儿姑娘投井死了!”齐王怔了一回,忙教张六出去看个端的,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张六拍着手进来,笑道:“这事儿再清楚不过了!分明是红儿姑娘盗窃在先,见爷这样雷厉风行的找,她为了洗脱嫌疑,就把镯子事先扔在那里,教我们来寻,此时却料着糊弄不过去了,就投井死了。”众人听了,都赞张六说的合情合理,唯齐王不语。 齐王散了杂役,向张六道:“你亲眼看见红儿偷东西了?”张六忙道:“奴才也是瞎说,并没有亲见。”齐王道:“红儿这孩子我看着她大起来的,她断不会做出这样没脸的事。再者说了,那天寿辰,进进出出的人多了,什么三教九流的都有,你怎么就断定此事定是红儿监守自盗呢?”张六跟随齐王多年,深知齐王心思,便顺着他说道:“依奴才说,人也死了,镯子也找回来了,此事本不必再深究下去,只是头里王妃将这事闹大了,不给个交代不行。若说是掉在地上找回来的,则有办事拖沓c不上心的嫌疑,教人看着我们这么大的人家,连个章法也没有,越发该笑话了。若说是被贼偷去了呢,则必须揪出一个贼首来,要是把红儿推了出来,则让人笑话王妃治家不严,就是爷脸上也无光。因此奴才想着,此事还得找一个不相干的人来顶缸才好。”齐王笑道:“糊涂!那天跟来府上的,均是些达官贵人的近侍,如何好赖他们!”张六陪笑道:“不是还有那班戏子吗?这戏子可都是难缠的,就是说她们不偷东西恐也无人信。”齐王点了点头,道:“你去查一下,那天哪个戏子进了后花园的,就赖与他罢。”张六答应了一声,自出去了。 这里张六自去查问了一番,得知那天唯有白牡丹进来过一次,便气势汹汹的去到戏乐园里问话,班主见他气色不对,忙请张六坐下,又亲去沏了杯茶来,满面陪笑的问有何事,被张六一把泼了,冷笑道:“你的姑娘们都干了些什么好事,还让我来说?”吓的班主不敢言语,只是不知到底是哪里捅了娄子。这里张六问道:“哪个是白牡丹?”众人指与了他,张六冷笑道:“好个俊俏丫头,只可惜手里不干不净的!我问你,右丞相夫人的翠玉镯子,可是你偷了,又落在园子里的?”白牡丹天生一股倔性,又得周王赏识抬爱,就连班主都要让她三分,她怎肯让一个家奴污了自己的清白,几步赶上前去,照着张六的脸下死劲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狗奴才!你奶奶什么没有呢,就巴巴儿的看上你那烂镯子了!再者,既是偷了,如何又落在了园子里,让你们来抓?!可见你是张口混说。你这打嘴现世的混帐湖涂东西,趁早儿快离了这里,要是再迟一些,看奶奶不撕烂了你的嘴的!”这张六被白牡丹骂了一顿,满心里都是气,只是说不出来,又恐这事越闹越大,回头就不好收拾了,只得压下气来,唤过两个婆子来,强把白牡丹锁进了柴房,着几个婆子看守,待明日再作计较。 白牡丹先时还扯着嗓子叫骂,后来骂不动了,便逮着什么砸什么,再后来就是哭天喊地,寻死觅活,惹的奉命看她的几个婆子一夜没睡好,纷纷道:“怪不得人说戏子难缠。我平日里最瞧不上这起子小浪妇,学了几出戏,就像中了状元似的,把什么人也不放在眼里,却不知自己是比奴才更低贱的呢!”那个道:“她们原是爷们取乐作耍子的顽意儿,若按了我说,就该全散了,以正风气。”白牡丹在里厢听见,气的干瞪眼。那班里的师姐师妹们听说此事,纷纷拍掌叫好,皆道:“平日里仗着周王爷宠着她,就常拿着小姐的款儿,把我们当下人使唤,现时可不是遭了报应了么!该!”又有齐王教下人送了几十两银子给班主,叫他认下此事,班主见白牡丹不得人缘,也不便挽留,便认了,一回里代白牡丹签押画供,这罪就算定了。白牡丹蒙受了这不白之冤,急忙找人去寻周王帮忙,只是没人肯帮她传话,事情便这样耽搁下来。忽听得几个婆子在那里议论,一会说班主要找个媒婆,不拘多少银子把她卖了,一会又说要把她拉进大牢,严刑拷问白牡丹在里屋听着,如当头一盆冷水泼下,但觉人世已了无趣味,把心一横,一头碰在墙上死了。屋外的婆子们听见一声闷响,也不放在心上,过了几日后再开门,却看见人歪在炕上,早已死僵了,唬的几个婆子连连念佛不止。班主也只得自认倒霉,找来一条草席裹好,随便哪儿埋了了事。至此就算了了翠玉镯这篇帐。 话分两头,却说德芳这几日待在书房里,陪帧昭读书写字,两人虽差着辈儿,却亲如父子,帧昭本就嫌“八皇叔父”拗口,竟自去了一个“叔”字,张口就喊德芳“八皇父”,唬的德芳忙握住他的嘴,正色道:“昭儿,这要是外人听到了,你皇叔父可就没命了。”帧昭虽不懂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但见德芳厉色,也只得嘟着嘴应了。德芳见他乖巧,心甚宽慰,忽又忆起自己的儿子来,因想着:“不知文远现在怎样”便有意去望他一望,当下命备下车马,直奔楚王府而去。 原来自周王府一别以来,楚王已病的四五日没下炕,虽百般请医调治,也只是恹恹的,懒进饮食。听得德芳来了,忙扎挣着披上件八团花富贵石青攒珠镶金边的短夹袄,一手扶在炕桌上,身后垫七八个软枕,头上还包着凉手巾,蓬着头,两眼怔怔的。德芳见了他这个样子,大为伤感,忙上前扶住,强笑道:“哥哥今日可好?吃了多少东西了?”楚王笑道:“比前天强些,还能扎挣着看一个时辰的书,今早进了些粥饭,就再也吃不下了。”德芳叹道:“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看劳什子书!等病好了,有多少你看不得?”楚王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实在闷的慌。”德芳笑道:“既如此,我常常的来看一看你,陪你说说话何如?可我又怕来多了你嫌我。”楚王忙在炕上作揖道:“好弟弟!你肯来就是我的造化了,哪还敢嫌你!”兄弟两个又说了一回闲话,不知怎的扯到右丞相夫人在齐王府丢失翠玉镯一事上来了,楚王冷笑道:“这得亏我病着,没有去,我要是去了,他可头一个就要来疑我,使人来问我了!若依着我的性子呢,可没有那样好话说,上去就给那奴才两巴掌,到时又要弄出许多是非来了。”德芳亦道:“这事头里齐王并不知,都是他家里那个婆娘在瞎折腾,弄的朝野皆知不说,臣子们兴高采烈的来拜个寿,反被诬为贼,虽说后来洗清了嫌疑,但心里到底不舒服,幸好有秦太子在头里护着,大家看着他老人家的面子,才不敢上书弹劾。”楚王从鼻子里哼了一两声,道:“我倒想看看齐王怎么了结这段公案!”正说着,忽听得外面婆子们咕咕唧唧的说话,说什么“前几天闹的满城风雨的翠玉镯子,竟是让一个戏子给偷去了!”楚王唤道:“有什么话进来说,不要在外面嘀嘀咕咕的惹人烦!”两个婆子低着头进来了,皆靠着墙垂手侍立。德芳笑道:“方才你们说什么偷翠玉镯子的贼找着了?是哪个不要命的偷去了?”一个婆子大着胆子回道:“这也是才齐王府的一位大姐姐来找我们王妃回事时,听她说起的,奴才记不清,依稀是个什么白什么丹的戏子偷去的,今日已畏罪碰死在戏乐园子里,其他的,奴才就记不大得了。”德芳面向楚王笑道:“咱们这些端坐家里的,消息竟不如这些常走动的奴才灵通。”楚王点了点头,又问道:“到底是白什么丹的?”另一个婆子想了半日,笑道:“似乎是个白牡丹姑娘。”楚王并不搭话,示意婆子们退下,两个婆子忙侧身闪出,他方向德芳悄声道:“这个‘金蝉脱壳’的法子使的好!不过可惜使错了人。”德芳皱眉道:“我记得那白牡丹虽心气儿高一些,言语刻薄招人厌,可心地最是实诚的,怎么也染上这小偷小摸的毛病呢?”楚王冷笑道:“她到底偷没偷镯子我不知道,我只知这下可又有一场风波了。”德芳心知他是指周王,忙道:“此事还得兄弟们多加调停,只可惜你病着,不然你与我一道去周王府,一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楚王说了好久话,有些乏了,依旧缩回被窝里,尤冷笑不绝:“即便是我没病着,我也不想管这档子烂事,死活由他们自己闹去罢!现在兄弟们也大了,不像小时那样毫无芥蒂,可任性胡为了。诸事能推的你就推,莫非你还嫌气不够受?!”德芳见他乏了,也不好再强行争辩,只默默的点了个头,也不提见文远的话了,便告辞出来,心里还在想着楚王的话,然而终归放心不下,便思定明日过周王府上探个口风,兼之劝他一劝,这才宽衣睡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0章 太子血抛南清宫 这日一早起身,漱洗过了,便往周王府上来,尤未坐定,忽见周王满面怒气,不住跌足嗟叹道:“只可惜了白牡丹这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竟这样被冤死了!”德芳笑道:“这可就奇了,白牡丹又没有留信给你,你怎么知道她有冤呢?”周王道:“别人我不敢下保,可是这个女孩子,她素日的为人你还不知道?虽平日里架子大了些,但最是个胸无城府的,要说她一定有过,也就是个言语不慎,绝不会犯下偷盗之罪!”德芳见他说的这样决绝,心里甚为感慨,劝道:“哥哥且听我一言:俗语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都有个走眼犯错的时候,虽然我们平时常和白牡丹混在一处,那也只是听她唱戏取乐,何曾与她深交?听说她被指认的时候,他们班里没一个人肯为她作保,如此失尽人心,可见她平时为人确有不妥之处。再者说了,不管怎样,人已经死了,这事也就算了结了,哥哥何苦非要去翻出来再闹一场,搞的兄弟间不愉快呢?”周王听了,冷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既是你怕担干系,我就等你走了之后再去找齐王算帐,你听到消息也不用来劝,横竖过了这一阵就好了,又成全的你一个好人名声,好不好?”德芳见周王把话说绝,不由大怒,冷笑道:“这事头里与我并无干系,我怕担些什么?我是看兄弟间这几年闹的忒不像了,故来劝一劝:凭什么事,退后一步好说话,何苦惹的父皇不高兴!”周王叹道:“若是一件顽物,要是兄弟们喜欢,我就是搬出来任大家摔着听声响,也是无怨的。可现在是出了人命,这些女孩们从小漂泊学艺,好不容易进了戏乐园,算是有了个落脚的地方,也实在不易,怪可怜见的。”德芳忍不住道:“即便如此,戏子还是戏子,进了戏乐园,不过是比江湖上的戏子好一些罢了。这样的戏子,要多少没有呢?哥哥若实在舍不下白牡丹,赶明儿我替你再寻几个好的来,你看何如?”周王听了这篇话,又发作了呆性,登时觉得德芳可恶起来,把那往年交好的情分一笔勾销,斥道:“往年我看你还算诚实的份上,交好甚欢,怎么现在你也变得这样混帐起来了!一样的人种,还分什么尊贵低贱!若不是你上辈子福气好,此时还不知投在那种下贱人胎里呢?”又骂道:“我这里也不要你来劝,你竟是走你的为好!”德芳气得说不出话来,当即拂袖而去。 这里周王被撩拨的满肚子火气,往墙上抽下一把宝剑,气势汹汹往齐王府而去,那看门的守卫见势不妙,一边遣人入内通报,一边满面陪笑着上前打千请安:“请周王爷安。这大正午的,有什么事呢吗?您告诉小的一声,小的也好入内通报。”周王啐道:“谁与你们这些浊物说话!起开去,看污了地方!”吓的守卫们全噤了声。周王一手执剑,用剑峰遥指着齐王府内,高声叫骂道:“齐王!你这草菅人命的忘八羔子,快给爷滚出来,有本事的,就和爷辨一辨啊!”这里齐王得了通知,已携一群小厮仆役步出二门外,忽听得周王口出秽言,他也不由大怒,一步抢上前,隔着一道中墙喝道:“好,好小子!你有种啊!我倒想听听,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一面说着,一面已跨出门槛,站在周王面前。周王问道:“好,我便来问问你:为什么要冤死白牡丹?!你今天要不说出个六来,我决不饶你!”齐王“哈”了一声,道:“她那是罪有应得!莫非在你那儿偷了东西,就不用偿罪呢?”周王怒道:“胡扯!比那个好的首饰我也不知给了多少了,她要那个什么镯子干嘛?!”身边众人忙满面堆笑劝道:“那贼岂是知进退的,自然是见着财物便捞,有甚好处就抢,哪里知道‘知足’二字!周王爷何必为了一个下贱戏子,和自己手足过不去呢?”被周王一一的啐了回去。齐王把两手一摊,冷笑道:“证据呢?你可有什么证据证明白牡丹没偷东西呢?”周王一时语塞,情急之下,竟提剑来杀,口里嚷道:“我先杀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为白牡丹偿命,我再向父皇赔罪!”手下人一看不好,忙来护主,周王哪管他们,登时血淋淋的劈倒几个,又要来杀齐王,唬的齐王躲闪不及。这时,忽听得一声“哥哥住手!”早有晋王闻风赶来,一把抱住周王的腰,死活不松手。原来那手下人见周王不是个好打发的,早遣人来寻人劝,先是寻到了楚王府上,无奈楚王病着,又寻到南清宫,德芳一大清早被周王呛了一顿,心里正气着,也不肯来,众人只得作罢,又不敢去找秦太子,故只来了个晋王。 晋王原不善于劝解,但此际也顾不得许多了,只得硬着头皮劝道:“凭什么事,大家入府好好的说一说罢。在大街上砍砍杀杀的,像什么样子!”周王还不听劝,众人见晋王已作出了表率,也纷纷上前抱扯住周王,一回里扶着齐王回了府,重重关上府门。周王见木已成舟,发狠扔掉利剑,跌足叹息不止。晋王越性劝道:“若依着我的糊涂主意,哥哥还是快些回府要紧,留神父皇遣人来问话。”周王实在无可奈何,只好当白闹了一场,垂头丧气的回去了。晋王还有不放心,跟着他回了一趟周王府,又坐到掌灯时候方才回本府。 亦日,这件事果然吹到皇上耳朵里,气的皇上什么似的,立马召进各王,除却生病的楚王外,其余的黑鸦鸦的跪了一片,不住冷笑道:“好啊,好!全都长本事了,会杀人了是不是?!”指着周王骂道:“你要弑兄,先杀了我这个老砍头的罢!我们大家一起死了,就没人碍你了,岂不干净?!”唬的周王磕头不止。皇上且不理他,又向齐王啐道:“多年的兄弟,什么不能担待,为了区区一个戏子闹到这步田地,你可是糊涂了不成?!”一回里又指着德芳骂道:“素日我看兄弟间就你和楚王还明理些,因此放心把一大堆的事情交给你来料理。怎么他们两个闹到如斯田地,你也不去劝一劝?你的本事都上哪儿去了?!楚儿也就算了,他正病着,我也可体谅,你这个没病没灾的,又是为了什么事躲避不出?你既是这样没担当的,从明日起,什么也不用你管了,你就陪着周王顽去罢!”言毕,不容分说把德芳轰了出来,德芳两头受气,心里一酸,赌气出宫去了。 这里早有人将事情报与秦太子知道,秦太子正在床上歪着养神。原来秦太子为了朝政大事日夜操劳,已累出病来,只是不肯教人知道,在外面一样的威风凛凛,一回了家就身不由己软倒在炕,渐渐的又添了咯血之症,又不肯宣太医诊治,只自己歇息一回,一味逞强,因此外面的事一概不知,听得兄弟们这样胡闹,秦太子怒道:“都多大的人了,竟还做出这种有伤国体的事来,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报信的人满脸陪笑道:“其他王爷确有不当之处,可万望太子殿下看在兄弟情分上,好歹将这件事熄了下来,大家平安无事,岂不甚好?”秦太子当即掀了被子,赤着脚站在地上,唤来几个丫头服侍更衣,一面骂道:“从早到晚也不让人消停一番!周王也就罢了,他一向是个不晓事的,几时齐王也变得这样糊涂起来!”一面又骂丫头们:“没眼力见的东西,我不过少在这家里待一会子,你们就学会偷懒卖乖了!还不快着点!”唬的丫头们磕头不止,秦太子又喝道:“都起来罢!我这里还有急事呢,你们少来这一套,等我回来,先扒了你们的皮!”一面自己束好腰带,整了整头冠,与那报信的一道出去了。 行至养心殿,先问过门口的太监里面情形如何,太监回道:“周王c晋王c齐王还在里边跪着,八贤王已被斥退,这会子皇上怒气已退,骂的也不像先时那么凶了,太子殿下若是想说些劝导的话,此时正是时候。”秦太子答应了一声,便让众人通报,皇上在里面听见,只教传。秦太子入内,先行过大礼,满面陪笑道:“儿臣未经通传,擅自入内,请父皇恕儿臣不谙礼仪之罪。”一语未了,皇上冷笑不已,劈头问道:“朕问你,齐儿可是与你一向最好的?怎么你处理起朝政大事来,人五人六的,反把管教兄弟的大事给撂开了,任他胡作非为!教那些老臣们听了,还不知该怎么笑话你不会做事呢!”秦太子和齐王听了这话,唬的了不得,秦太子忙扑通一声跪下,磕了十几个头,连道:“儿臣有罪。”齐王本来跪着,忙爬过来与太子一道磕头告饶。秦太子转头埋怨道:“齐王,也不是我说你,你也不小了,从前你办事一向是最得体的,所以我才将你引为知己,诸兄弟之中,唯跟你最要好,怎么不过几年功夫,你反闹的不像了呢?!白白的教我替你担了个不是!”齐王心中有苦难言,恨不能立时死去,此刻只得忍耻告饶道:“好哥哥,这事原有我的不是,可是周王也闹的忒不像了,都是一奶同胞的兄弟,他竟狠心拿剑来杀我,如果不是我逃的快,早被他劈死在家门口了!”说着,又是“好哥哥”长,“好哥哥”短的叫了几千声,秦太子见他如此,责备的心便软了下来,转向皇上奏道:“父皇明鉴,此事还是由周王而起,依着儿臣的糊涂主意,该问着他才是,这样方显的父皇办事公明。”皇上此时气已悄了一大半,细想了想秦太子的话,觉着很有理儿,便又把周王申饬了一通,周王心中不服,本欲还嘴,幸被晋王按下,连拖带拽的辞了出来。 皇上又着实叮嘱了齐王一番,齐王哪敢还嘴,只一个劲儿的说着“是”,一面磕头不止,又说了好些讨巧话,皇上这才放下些须心来,道了乏,秦太子与齐王搭讪着辞了出来,一路上,秦太子又说了齐王一大顿,此时齐王想死的心都有了,只怨自己管家不严,让齐王妃闹出这样大一场风波,又怨自己一时糊涂,听了奴才的调唆,以至于弄的兄弟间反目成仇,担了这样大一个不是,往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一下子都弄没了,他日还不知那帮好管闲事的言官要怎样参自己呢!怪不值当的。一时忍了眼泪,耐着性子听秦王骂完,靠着墙慢慢摸出去了。 秦太子了了这桩事,便乘着马车回本府去,路过南清宫时,方才想起德芳来,因想道:“德芳那蹄子也变的可恶了!他镇日与周王和晋王一道鬼混,一点忙也帮我不上,以往的那些主意气魄,竟全没有了,方才我听下人们说,德芳昨儿个一大早还去周王那里来着,指不定这场风波就是他挑出来的,也未可知!”这样想着,越想越气,喝令停车,气势汹汹的入南清宫去,各门上的人见是太子,又见他气色不对,都不敢挡,由着他畅通无阻的走进去,早有几个机灵的小厮见势头不妙,一路飞跑入内报与德芳知道,德芳本来受了皇上申饬,心里已不伏,正呆坐着生闷气,忽听得太子生着气前来,不由大怒,倏忽站起,冷笑道:“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别人家的兄弟都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咱们家的兄弟只会互相斥骂,你拣我的不是,我挑你的错处,这还算个人家么!”说着,已伤心的滚下泪来,左右忙劝道:“王爷切莫伤悲,皇族人家,自然有许多规矩,比不得那寻常百姓人家,岂可一概而论,王爷还是快快躲了出去,等太子气消,再与他赔个不是,也就完了。”德芳啐道:“糊涂昧了心的!我又没错,凭什么白白的教他来骂,做他的出气筒!我可不是那好打发的主儿,他既要来寻我的不痛快,索性大家把事情撕掳开,说个明白,就是死,也要死个清清楚楚!”一面唤过丫头敞开大门,自己拿过一个绣蹲坐在门口,又一叠声催众人去把太子请来,只说:“他不常来的,别让他在我家转晕了,到时想骂也骂不出来了!”言毕,又冷笑数声。众人见他动了真气,不好来劝,只好自去接应太子。一时秦太子听得如此如此,一股无名火蹿将上来,两眼一抹黑,喉头一甜,哇的吐出一口血来,唬的众人忙来服侍,又是捶胸口,又是灌开水,舞弄了半日,方才悠悠的醒转过来,德芳在里面听的外面吵嚷起来,也狠下心来,只装不知,由着一群奴才乱跑乱嚷,没个主见,未知秦太子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1章 情里情纵二避祸 秦太子睁眼一瞧,满眼里都是人,唯独不见德芳,又动起怒来,扎挣着起来,强道:“你们也不必百般来救了,等我死在你们家,你们主子才肯出来呢!”当时人群里有不少是秦太子带来的家奴,也埋怨道:“八贤王殿下也忒不像话了,太子殿下气晕在你们家,不说赶紧的请太医来调治,好生伺候着,自己倒躲了个清静,若是太子出了什么事儿,看你们怎么担待的起!”众人恐担不是,一窝蜂的来赔罪,被秦太子的家奴斥退,骂道:“好没眼力见的,太子殿下才醒过来的,哪经的起你们这样咶噪!识相的还不退下,快把你们家那个大架子主子请将出来,我倒要问问看,单不论兄弟辈份,可有个让客人病倒在主人家,主人不出面救治的理儿!”正在乱间,忽听得德芳的声音远远的送了过来,说道是:“奴才们没识见,惹太子哥哥生气,我在这厢赔罪了。太子殿下心系国事,以致身劳体乏,做弟弟的不能分担半点,实在惭愧,既是太子殿下身体不适,我马上派人好生送您回去,何如?”秦太子抬头一瞧,只见新糊的菱花窗户上映着一个人影儿,看去应是德芳,冷笑道:“怎么你也变了大家闺秀,要回避父兄了吗?”德芳隔着窗户笑道:“哥哥,不是做弟弟的说你,自你做了太子以来,有多少国家大事等着你来决断,就是神仙菩萨,也总有个喊累的时候,得了空儿你不说宽宽心,依然这样四处奔波,你可要知道,这‘是非’可是古来最料理不清的一件东西,就是你使空了心,也不过吃力不讨好罢了!所以古往今来那些管家的从没一个好名声,纵是有了好名声的呢?又管不了家。如今可比不得幼时,可容得你八面讨好,四方逢迎了,此是一件。再者说了,哥哥你要真有本事呢,怎么还会生出今天这样的荒唐事来!可见你是个愣头青,别人报了出来你才知,要是别人瞒了你一辈子,你就被蒙在鼓里一世了!”又嚷道:“今儿哥哥就是骂死了我也无用,头里我就是为着大家的体面,怕出个好歹,才赶去周王府上劝他,谁知他不识好人心,反给我了一顿气受,如今累的我两头名声不好,已是晦气,岂料哥哥也要来寻我的不是!我就把这条命交你手里,死活随你发落罢!”说罢已哽咽起来。秦太子听了他这一大篇话,真个是又伤心又气又好笑,反而不知该拿什么驳他才好,怔了一回,唯冷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八贤王!依你说来,我素日奔波,竟全是做了无用功,可见我们兄弟还不如局外人明事理,也罢!从今后我撒开了手去,看你怎么自处!”德芳听了,越性嚷道:“哥哥又在说痴话了!我行止并无出头之处,怕什么呢?这事就是嚷到父皇那里去,也是这么个理儿!我倒要劝哥哥凡事少瞎操心才好,该经心的大事弄的像乱麻似的,这不该你操心的倒急吼吼的来办了!好没趣儿。”秦太子听了这话,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泼下,倏地站起,也不要人扶,骂道:“好个尖牙娼妇养的!你是被人魇住了吗?竟说出这等不要命的话来!”德芳本欲回嘴:“你要不是做了太子,还不一样是个娼妇养的!”到底忍了下来,只冷笑道:“你们听听,太子哥哥说出话来是越发没个礼数了,将来这话若让那一班道学先生听了去,还不知要怎么参你个辱没国体c败坏斯文呢!”秦王一时没了话,往日德芳那伶俐可谨慎c心机深重的样子又跃然眼前,不禁思道:“这厮果然是个祸害!昔日越王勾践复国后杀楚人文种,曹操妒杀杨主薄,都是为保自己的江山万全,故忍痛割舍人才。这厮过分机敏且对我全无半点忠心,将来必定会碍我大业!不如趁现在想个法儿弄死了他,才能安卧高枕”一面主意打定,不住地冷笑几声,闷哼道:“好你个杨德芳!”一面拂袖而去。 好不容易待秦太子一行离去,珍珠急忙从内室跑了出来,吓得浑身发抖,泣道:“如今得罪了太子,可如何是好!”德芳笑道:“不碍事,我自有脱身的法儿。”一面急唤青云,换上了礼服,乘马车入宫参见皇上。 其时皇上正倚坐廊下,看着帧昭在院里和众宫女做投箭的游戏,忽见德芳急急忙忙赶了过来,笑道:“你来的正好,和帧昭做个比赛吧。”原来德芳虽已育有一子,但在皇上心中仍是个小孩子,加之这许多年来他容貌并无改变,故仍像幼年时的宠溺无度。德芳忙在地上跪下,陪笑道:“儿臣现在还有要事要禀告父皇,且待儿臣说完正事,再奉圣旨陪帧昭游戏何如?”皇上看出德芳确有正事,不由得扫了兴致,只挥了挥手,命乳母抱着帧昭,共众宫女侍官等暂且退下,这才道:“什么事,你说罢。”德芳低低的叫了一声“父皇”,再抬头时已是泪水满面,俯伏于地泣道:“儿臣入京这数年,蒙父皇宠爱,也颇做了一些大事,心愿足矣。如今太子已定,天下太平,只是儿臣尚有一小小的心愿未偿,恳请父皇成全。”皇上呆了半晌,才道:“说罢。”德芳道:“昔年儿臣在江南,时时念着父皇圣安,也十分思念儿臣的母妃,如今既是大局已定,恳请父皇准许儿臣前往义陵为母妃守陵三年,也不枉我们母子一场。”德芳等了许久,都未见皇上给出一个答复,深恐事情有变,遂偷偷的拿眼瞟了一眼皇上,却见皇上老泪纵横,不声不响,唬的他连连磕头。皇上抹了一把泪,叹道:“想当年你刚入长安城时,这里是何等的热闹!如今我八个儿子,废太子造反被圈,齐王c周王公然在大街之上砍砍杀杀,晋王这几年还算好,但也不甚贴心,宣王已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了,楚儿一直病着,也甚少入宫陪朕,秦太子忙于国事,也不似先时孝顺,如今你还执意要去,可教朕这孤寡老人如何过活呢!”说着,越性难受哭泣起来。德芳也陪着哭了起来,发愿道:“待儿臣守陵事毕,定陪父皇左右恪尽孝道!”皇上苦笑道:“你也不必来赚朕,朕还未到老糊涂的时候,你要走,就趁现在天早快走罢!”德芳本以为还要再费些唇舌,岂知皇上竟这等口直心快,自己倒一时转不过弯来,皇上笑道:“朕只有一求:你把帧昭也带了去,你是个明白人,朕就与你明说了罢。虽则帧昭未曾封王,可朕待他,并不比文远薄,这个你是清楚的。如今你只把帧昭当作亲生之子,努力教养起来,至于文远那边,权当没生过他罢。这是朕最后一次给你的忠告,听不听在你,你好自为之罢。”言毕,即道了乏,唤进宫女c太监,由众人搀着入内了,一点也不听德芳的回复。德芳心里诧然,但圣旨不敢不遵,出了宫之后,便急急的打点起来,带着帧昭,并珍珠c青云等几个亲随,三四辆小车匆匆而走。 秦太子第二日听见此事,气得了不得,冷笑道:“跑的倒快!我若是不赶尽杀绝呢,只恐你将来返朝来碍我,德芳呀德芳,莫怪哥哥狠心,若是换了你,只恐连夜让我逃的机会都不给就下手呢!”主意打定,即苦苦思索除去德芳的妙计,先是派了几个刺客过去,皆被杀了,又设计买通侍从下毒,也被德芳识破,如此折腾了一个月,德芳依然身体康健,过得心满意足,唯剪除了几个拜在德芳门下的京官,一想到德芳返京之时,将再无可用之人,秦太子心里大为畅快,岂知门客寒江士上表奏道:“八贤王盘居长安城多年,虽然从未正面参与过朝政,可他的厉害太子是一清二楚的,凭他的手段,会只在朝中埋下这几个无关紧要的六品小官吗?朝中一定还有不少一品大员也是八贤王的走狗,只是隐藏的很好罢了,太子万不可掉以轻心!”这番话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秦太子越想越觉得可怕,从此看着谁都像是八王党,渐渐的连自己一派的人也疑,搞的大家痛苦不堪,朝中更是血雨腥风,不少无辜官员惨死在党争之下,局势渐渐动荡起来。 时交元月初一,恰逢秦太子移居东宫的大喜之日,秦太子天不亮就入宫给皇上请安,皇上也懒待起来,就渥在床上,教秦太子近前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几次,叹道:“朕还记得你四岁的时候,有一次从树上摔了下来,虽然摔的并不重,可哭的那么响,还非要朕处罚蹲在树下的那个小太监,理由是他没有接着你。你可还记得?”秦太子陪笑道:“那时儿臣孩子心性,现在儿臣已知道当年那位公公并没有过错,全是儿臣自己不小心惹来的祸事。”皇上笑道:“你能这样想就很好,诸事不要过分寻别人的不是,有的时候呢,要先想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凡事最忌妄自尊大,处理朝政,亦是如此。朕有些乏了,你先去祖宗面前磕头进香,代朕向祖宗们告个假,就说朕年老体衰,不能陪太子一道祭祖,不过朕时日已无多,等来日再亲向祖宗们磕头赔不是。”秦太子听着皇上的话头不对,又不敢驳,只得说了一句:“皇上正值春秋鼎盛,有天地护佑,如何就说这些丧气话呢!”皇上只笑不言,忽然叹道:“楚儿好久不进宫来了,不知他病可好些了没有”秦太子忙道:“等仪式一毕,儿臣立即上楚王府去看望他,若他的病果然好了一些儿,便让他进宫来陪父皇,何如?”皇上笑道:“如此甚好。”隔了一会,忽然改口道:“还是算了罢,楚儿这几年也挺不容易,旧病未好,又添新病,还要不时的入宫陪朕这个老头子说话儿,挺可怜见的,他是个爱热闹的,如今有了这样大的盛事,他却歪在床上不能亲来,心里一定很焦急。你就把那大宴上的新奇玩艺儿,拣最好的一两样送至他府上,也算是解了他的馋罢。”秦太子笑道:“父皇所说极是。”又怕皇上还有话说,便一直垂手侍立,等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见皇上已昏昏睡去,这才蹑手蹑脚退了出来。 那仪式上的种种繁华之相,自不必说,秦太子站在金殿阶前,傲视这俯首的百官,天朝的大好江山之时,不知怎的又记起了门客之言,不由得打了个突,顿时百官那恭顺c和平之相,均变了笑里藏奸c口腹蜜剑之鬼,一个个向他催魂索命,秦太子顿觉毫毛倒竖,又勾起咳血的旧疾,哇的一声咯出一滩血来,幸亏齐王眼尖手快,慌忙挡在了秦太子前面,振臂高呼:“太子千岁!”百官亦跟着再次行叩首礼,这才掩了过去。秦太子强作镇定,仍带笑祭完了天,大宴群臣,待到夜里子时回至东宫,再也支持不住,身不由主的倒了下去,那跟来的门客中有一些胸怀韬略的,均反对大张旗鼓的延请太医,只在门客中寻一两个略通医道的救治。少时秦太子悠悠醒转,开口就问道:“我病倒之事,可让人知道了?”众门客忙道:“太子放心,太子妃因担忧太子金体,本欲延请太医,是奴才们拼死拦了下来。”秦太子微微点了点头,道:“甚好。如今我刚刚登上东宫之位,朝里大批都是废太子一党,他们盼我死已不是一日两日了,此事决不可让他们知晓,另有一批老奸巨滑的老臣,揣测着我快完了,纷纷转投他主,于我而言,等于又增加了许多的敌人,所以我身体有恙之事,决不可让这东宫之外的人知晓!若有人泄露了出去,本太子定不轻饶!”众门客纷纷扑地,磕头如捣蒜,大表忠心。秦太子闭着眼睛养了一会神,忽然道:“齐王现在何处?”早有人答道:“齐王已回府了。”秦太子叹道:“今日多亏了齐王,若不是他随机应变,恐怕此事早已当着百官的面泄露”众门客中也有不少与齐王走的颇近,见此良机,纷纷打蛇随棍上,笑道:“齐王忠勇,虽太子能登东宫之位,皆是老天注定的,但他也在这其中出了不少力,理应嘉奖于他,让天下人都看看太子是如何的善待兄弟。”秦太子突然睁开眼来,目露凶光,一字一句的说:“方才说话的人,都拖出去杀掉!”众人皆呆愣当场,早有深知秦王心意的寒江士跳了出来,大声道:“方才说话的人,虽是太子的门客,却以一身侍二主,污了齐王名节,这等薄义小人,应立即处斩!”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把刚才说话的门客拖了出去砍头,一夜之间竟斩杀了二十三人,齐王闻知此事,更是吓的不知所措,立即向朝庭递了条子,称病不出,秦太子深知个中缘由,也就由他去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2章 证天理太子薨逝 话分两头,且说这孝陵,地处洛阳朝南之地,埋葬着历朝历代有功德的妃嫔,德芳之母陈妃因其子被封为王爷,死后也挣了一个贤妃的谥号,被葬于孝陵某个角落,这里四面环山,视野开阔,再加上皇家围猎场就在不远处,方圆十里渺无人烟,倒是一个静休的绝佳去处。帧昭还从未出过长安城,初时,他见什么都新鲜,每日都缠着珍珠带他去顽,日子渐长,他便厌倦了,天天吵着要回长安,珍珠百般哄他不过,他便大哭不止,又吵着要找德芳。唬的珍珠连连摆手道:“我的小祖宗!王爷正在小佛塔里斋戒念经,若是你打扰了他,可是会连累的陈妃娘娘升不了天的!”帧昭哪里肯依,撒泼打滚的恸哭,珍珠和青云使尽了浑身解数,都不能哄的他眉开眼笑,只得搀着他来至佛塔之外,事先议定只准远远的看着,不准出声打扰,帧昭自是喜不自尽,待人一至塔外,早就嚷了出声:“皇叔父!皇叔父!昭儿想你了!皇叔父!!”早有一个小沙弥匆匆步出塔外,双手合什念了一句佛道:“佛塔圣地之前,何来世俗名分,小施主c两位菩萨,请勿搅扰了我们做功课,请回罢。”珍珠忙一迭声的道了歉,正欲牵着帧昭回去,岂料帧昭趁着她与和尚答话的空儿,早一溜烟窜进塔内,只见德芳一身缟素,合掌坐在一个蒲团上,对着陈妃的牌位自言自语道:“娘啊,做儿子的没给你做过什么,只有现在多为你念几遍经,只愿你早登极乐罢!”言毕念诵有声。帧昭大叫一声:“皇叔父!”没命似的扑了上去,哭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呜呜咽咽的道:“皇叔父!昭儿好想你,你为什么都不陪昭儿顽?”德芳倒吃了一吓,待看清是帧昭时,苦笑道:“一日大似一日,还像小孩子似的撒娇!”又问:“今日的书读了没有?背给我听听。”帧昭哪还有心思背书,索性滚在德芳怀里,连连道:“皇叔父讲个故事给我听,我就背!”德芳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苦笑道:“莫非是我前世欠了你的不成?成天这样的粘着我!也罢,我就与你讲一个来,只是今日的书再背不出来,我可是要罚的。”帧昭喜的连连点头,爬到德芳膝上坐着,德芳清了清嗓子,笑道:“这说的是从前,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叫罗敷,有一天一个使君从南面而来,见到了罗敷,就遣人去问:‘这是谁家的好女儿?’被派去的人回来后说;‘这是秦氏,自名罗敷。’使君又问:‘几岁了?’罗敷笑答道:‘二十不足,十五尚有余。’使君越看越爱,不禁脱口而出:‘你这样走太辛苦了,可愿意与我一道同行?’罗敷冷笑一声,答道:‘使君何其愚蠢,使君是有妇之夫,我亦是有夫之妇。我的丈夫是朝中大官,且生的年轻英俊,是万中挑一的好男儿!’使君听了惭愧不已,灰溜溜的跑了。”帧昭听的津津有味,仰着小脸问道:“皇叔父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有趣的故事?青云就一个故事也不会讲!”德芳笑道:“这些故事都是从书上看来的,你若是多读些书,还能看到更多哩!”帧昭充耳不闻,忽然莞尔道:“皇叔父,昭儿将来也要娶像罗敷那样的好女儿!”德芳笑道:“这都是个人的缘分,强求不来。不过,如果你将来能登上大宝,就不同了:到时天下的女人都是你的,还怕挑不到罗敷那样的好女儿吗?”帧昭似懂非懂的,只顾着拼命点头。德芳拍了拍他的背,笑道:“时候不早了,你自去找珍珠姐姐c青云哥哥顽罢,我今日的经还未念完呢!”帧昭断不肯依,磨蹭了半日,才迈了两三步,德芳暗叹道:“果然是一段孽缘。”只得笑道:“今日就在这里睡罢,不过要小心别让和尚们瞧见了。”帧昭听了喜出望外,一下滚在德芳怀里,缠着要再讲个故事,德芳拗不过他,只好搜肠刮肚,将素日在话本书上见到的故事一个一个的讲了来,一直到帧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方才住了口。 岂料第二日帧昭仍千方百计的不肯离去,德芳只好把他带在身边教养,青云不时向德芳回报探子刺得的朝庭动向,今日报云:“秦太子已扫除朝中七大老臣,这些老臣并非王爷手下,他们一生忠心报国,却惨遭太子毒手,闹的家破人亡,就是我也为他们不值!”德芳淡然笑道:“随他去罢。”过了两三个月,又报道:“朝中皆是秦羽,秦太子对自己人也不放心,今日砍这个人的头,明日又抄那个人的家,以致朝中官员升迁过快,许多人互相间还来不及拜会结识,对方的脑袋已搬了家。”德芳仍笑道:“随他去罢。”过了半年,又报云:“秦太子毒辣!凡国事不准他人插手半点,现在就连皇上也不大说话了,整个朝庭都成了秦太子的天下,只因太子素习出尔反尔,如今读书人都不敢出仕报效朝庭。有一个江南的读书人,为了能够不去考举子,竟然吃狗粪妆疯,朝中皆成了胆小如鼠c胸无点墨者的天下,我实在不明白,秦太子怎么会重用这种人?!”德芳笑道:“那是因为只有草包才不会威胁到他自己——随他去罢。”如此积有二年,一日风雨交加,雷电轰鸣,德芳歪在土炕上抄经书,忽然青云闯将进来,浑身是水,狼狈不堪,还未立定,便嚷道:“王爷,长安出大事了!”德芳整了整坐姿,嗔道:“何事惊慌!”青云忙道:“据探子回报,秦太子一病死了,明日发丧!”德芳听罢冷笑了两声,自言自语的道:“他到底还是劳碌死了么”忽而唤了一声:“青云”,青云忙应了一声。德芳笑道:“收拾行装,我要赶回长安奔丧。”青云笑道:“奴才遵命。”青云才走出两三步,又被德芳唤了回来:“此一去凶险,你与珍珠c昭儿稍后再走,我一人只身前往,也轻便些。”青云忙叫道:“王爷不可!”德芳笑道:“这二年多来,明杀暗杀的也搞了好几次,如今他死了,我怎好不去拜?若等女眷收拾妥当,就延误了时辰,莫如我一人轻装回京。再者说了——”言语间拍了拍闪着银光的金锏,笑道:“谁敢跟我这金锏过不去?到时先让他尝尝我这鞭子的厉害!”青云见苦劝不住,也只得依了。当晚德芳换上一身孝衣,戴着斗笠蓑衣,骑一匹棕色大马,疾驰而去,至明日清晨便到了长安城内,一路马不停蹄的入了宫,只见宫内一片素白,铺的银山纸地一般,哭声震天,德芳一路行,一路痛哭:“我苦命的哥哥。”由两个小太监扶了,行至东宫,只见太子妃率众亲眷在灵前哭丧,齐王因近日颇生芥蒂,只率晋王c周王c楚王在门外灵棚内哭灵。德芳深一脚浅一脚的晃进来,一下扑倒在灵前,大哭着爬了进去,鞋子甩在地上了,也无心去捡拾,扶着秦太子灵柩大放悲声:“哥哥,弟弟看你来了!不承想二年之前竟是最后一面,早知如此,弟弟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孝陵了!”说时捶胸顿足,眼泪潸潸而下。楚王忙止住悲声,劝道:“弟弟切莫这样说,为父母尽孝也是大义,我们太子哥哥若是在天有灵,亦不会怪罪于你的!”太子妃本是个不懂政事的人,今见他们兄弟一个个哭的死去活来,满地打滚,一个昏死过去,众人掐人中救醒,另一个又昏去,如此乱作一团,还道他们俱是真意,不禁感伤起来,愈发哭的凶狠。齐王等忙来劝:“万望嫂嫂保重身体。”太子妃哭道:“这些日子以来太子操劳国事,无一刻得以休憩,渐渐累跨了身体,已咳了好几次血,我常劝他召个太医来看一看,可他以国事为重,从不放在心上,如今到底抛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去了!”一席话说的众门客都变了脸色,德芳心里暗自好笑,面上仍装悲戚,忽见一个从未见过的孩子,约有七八岁,生的眉目清秀,穿一身重孝,跪在太子妃身旁嘤嘤哭泣,这才想起“孤儿寡母”的意思来,顿觉那孩子煞是碍眼,太子妃见德芳只管盯着这孩子看,因素闻八王贤德之名,一来也没机会引见,忙将这孩子推至德芳面前,先行了一个跪拜大礼,道:“我嫁给太子已久,均无所出,这是庶出的一根独苗,名叫帆儿,他娘一病死了,由我一手带大,有如亲生的一般,皇上怜太子无后,破例封他为惠王。”楚王在一旁笑道:“你久不回京,有许多事你都不知道呢!帆儿聪慧,不亚于帧昭,皇上正盘算着过几日把他接到身边亲自调教”德芳听了这话,越发不自在了,可面上不好显出来,只得跟着众人赞了一回惠王,说一些场面上的违心话,心里却不知在盘算什么阴谋帐目。 哭过了灵,众人回了各自的灵棚守夜。原来按祖制长兄如父,况又兼着太子这一身份,众人应已大礼待之,凡四品以上c正一品以下的官员必须居住在灵棚里一个月,谓之“守灵”,兄弟姐妹至亲至少要守上三个月,多则要守上半年之久,这段期间各个灵棚间消息不通,可忙坏了来侍候的太监宫女们,为了方便照顾来守灵的人,皇上不得不下令,凡亲王级的,都可带上家里奴仆二人,虽圣意只限定二人,但也有仗着圣宠多带了几人,或央告相好的王爷带进自家奴才的,或自己违制自带了奴才进来的,大家乐的个彼此方便,俱不上报此事,久而久之,皇上知道了,也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劝消了火,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一时间宫中热闹非凡,许多奴役仗着主子的脸面,也到宫里转了一回,至于其间宫中物件遗失,风气败坏,似乎也是无法避免的事,那些御史言官因自己违制在先,反不好上折子参人,也只得睁一眼闭一眼了。德芳是么弟,按制当服丧二月整,如今太子新丧,楚王c齐王身体尚未康复,昔日长安八王中能理事的,只剩下他八贤王一人了,因此他反忙起来,日日穿梭在各个灵棚之间,一会儿传递圣旨,一会儿视察宫人干活,里里外外,一应大小事务,都靠着德芳来办,德芳也乐的趁这个机会,好好的熟悉一下朝里的大臣们,有时借回事的机会,跟大臣们多说上两句套交情的话,有时则趁着出宫办事的当儿,主动给大臣们带进一些平常用惯之物,弄的臣子们感激非常,十个里有六个上了他的套,德芳又趁机想摸摸惠王的底,一天,在宫外带了一些孩子喜欢的顽物送给他解闷,谁知惠王看也不看,一并掼在地下,斥道:“我父新丧,如今丧期未过,汝竟带着我高乐起来,是为不孝;身为臣弟,在太子丧期内诱导皇子嬉戏,是为不忠;将来春秋铁笔,誓必记下某年某月某日惠王如何罔顾廉耻,汝置我于此等地步,是为不义;像此等不孝不忠不义之事,我是断不会做的!”德芳大吃一惊,思道:“这孩子小小年纪,竟有此等气度,着实令人敬佩。错只错在他投胎没长眼,竟是个庶出的,就算皇上真的专宠一身,也不至于违了祖制,让大权旁落。”这样一想,心思稍稍定了下来,可心中终究有些不平,既为帧昭发愁,又为文远哀叹,思道:“既生瑜,何生亮!既有文远,为何又生出帧昭,既生出了帧昭,又为何横出一个惠王!”从此见到惠王,就像见到了仇人一般,可喜惠王虽颇明大义,但到底年幼,若论阴谋手段,远远不及德芳万分之一,那日说过了那样一番大义凛然的话,只过了一日,他自己便忘了,依旧陪在太子妃身边哭丧不题。 好不容易捱过头七,那些世家子弟们平日里吃喝玩乐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活罪!纷纷不老实起来,时常个聚在一处偷偷的喝酒行乐,有时更拉进宫女c不知哪户人家的侍女来陪侍,一时间灵棚内外春意无边,德芳知晓了,不仅不处以重罪,反而多加掩饰,使得犯错子弟们的父母们既是感激,又是忐忑,惠王年幼不知进退,时常不畏强权,公开怒斥这一帮世家子弟的无耻行径,结果引来无数的怨恨,人人愤起弹劾这个孩子的种种不是,有时就连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被拿来说事,太子妃虽不懂政事,也知此并非长久之计,一时情急起来,便要入内去求皇上,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3章 临波殿前显无情 太子妃径行至碧波殿外求见皇上,被一众太监拦下,众人将此事禀明了圣上,皇上眼皮也不抬的道:“新丧之妇,如何四处乱走!叫她回去,朕心里明亮着呢!”太监将这话转禀了太子妃,太子妃仍不肯离去,后来拗脾气上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殿外,声称:“见不着皇上,就跪死在这儿——”太监们百般相劝,仍无济于事,只得复入内,将这个情形禀告了皇上。皇上不胜其烦,挥手道:“来人,将太子妃拖回她该待的地方!”便有两个嬷嬷,夹着太子妃的两肋,将她拖走。众人见万岁爷动了怒,都不敢抬头,唯恐这气落在自己头上。谁知皇上兀自支着下巴呆了半晌,忽然开口道:“来人,把八贤王请来!”众人一径寻来了德芳,他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在地下先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大气也不敢出的道:“父皇急急的召见儿臣,不知是什么事?”皇上笑道:“很久没有逛御花园了,你陪朕走一走罢。”德芳听这话毫无来由,不知是吉是祸,倒呆了半晌,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儿臣不敢拂了父皇好兴致,只是东宫那边还有几件事未结,等儿臣回去吩咐清楚了,再来陪皇上逛御花园,何如?”皇上笑道:“什么样大不了的事,就在这里办了罢!”德芳不敢违抗圣旨,只得叫进传事的太监,将这几日以来看重的几个管事奴才叫了一个进来,当着皇上的面一一的吩咐清楚了,那奴才连连叩头不止,就低头倒退着爬了出去。皇上依旧笑道:“事都办完了?”德芳只得道:“办完了。”皇上道:“你来扶朕。”德芳忙走过去扶起皇上,父子俩个步出碧波殿,皇上笑道:“难得今日好兴致,天气又这样好,可得把园子好好走一遍。”德芳笑道:“虽阳光和熙,但到底还有些冷风,依儿臣看,不如叫一辆牛车,父皇舒舒服服的坐在车上逛园子,怎么样呢?”皇上道:“如此甚好。”德芳慌忙转身去吩咐了大太监,少时,太监们牵来一辆青竹制成的小车,挂着淡粉色透明的轻纱帘子和染成紫色的草席,由一头稳健的老牛拉着,两个身着华服c未改装的小童一齐牵着牛绳,两旁各有两班六个太监c宫女侍立,车后尾随着两队共二十个侍卫。皇上看了一遍,点头道:“这样就很好。”一面由众人服侍着坐进了牛车,向德芳招手道:“你也进来一齐坐罢。”德芳忙爬进车内,侧着身子跪坐,又拉下了一层纱帘,必恭必敬,不敢直视皇上。 牛车先从御花园西北角的牡丹园开始游起,皇上指着一株经年的牡丹花笑道:“那是朕还是皇子的时候,亲自栽的一株牡丹,此后每年都要自己载一株牡丹苗,不知不觉,已有这许多了。朕记得初登大宝不久的时候,有一年冬天酷寒,将这里的牡丹冻死了大半,只有这一株挺了过来,园丁为怕朕责罚,就偷偷的移种了别处的牡丹,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这里的牡丹五彩纷程,相较之前,倒美了许多,因此朕没有砍他们的脑袋,只是罚他们永生永世都只能做朕的园丁,男不可考科举,女不可入夫门。——芳儿,你来议一议,朕这样做,可算是仁至义尽?”德芳陪笑道:“园丁有守护花木之责,既是冬雪冻死御栽之苗,他隐瞒不报,已是犯了双重之罪,相较之下,父皇的处罚,可算是法外开恩了。”皇上点了点头,忽然挑起窗帘,笑道:“这蓬莱岛,是朕依着故事中仙岛的样子建的,耗银三百余万两,死却劳工无数,当年在建造这座岛的时候,不知有多少御史言官上折子骂朕浪费国库的银子,朕也因此背了个奢靡的罪名,可等这岛一建成,百官又一齐上折子庆贺,称这是前所未有的功业,芳儿,你说他们可笑不可笑!”言毕,自己笑了一阵。德芳也陪笑了几声,和言悦色的道:“皇上圣心远虑,又岂是这一帮鼠目寸光的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不多时,牛车途经临波殿时,皇上一眼瞥见了后宫高高的围墙,叹道:“朕这辈子宠幸过不少妃子,她们或温柔婉约,或娴静似水,都各得其妙,是举世无双的美人,只可惜世事无常,无法尽得朕意,在这些妃子中,没有一个能陪着朕安度晚年的,伊不是盛年夭逝,就是重病缠身。现在想来,是朕对不起她们,白耽误了她们的二八年华!”说着,又叹了数声。德芳听皇上今日尽在感叹过去之事,吃不准他的真意如何,只得胆战心惊的小心应答,唯恐自己一个不留神说错了句话,稀里糊涂的被杀掉。 不知不觉已近黄昏,德芳见晚风顿起,唯恐吹着了皇上,满面堆笑道:“现在天晚了,有些凉了,儿臣放下这草帘,等明日再游罢,可好?”皇上闷哼一声算作回答。德芳斜过半个身子来,亲自放下了竹帘,又笑道:“已到成均馆了儿臣记得,当年儿臣初进长安城之时,父皇为让儿臣尽快熟知皇家礼仪,就派了礼部尚书,在这成均馆内教导儿臣各种礼节那尚书在儿臣的两个肩膀上各摆两只装满水的瓷碗,要儿臣练习行走。儿臣摔了满地的碎瓷片,好不容易才能顶着瓷器走呢”德芳说着说着,见皇上全无半点应答的意思,初时还以为皇上睡着了,轻唤了两声:“父皇?”皇上仍无回答,心里不禁害怕起来,颤着手拨开曼纱,只见皇上一手支在矮几上,歪在肘上睡了,遂放下些心来,又唤了两三声,皇上仍没有醒转,复起疑心,一手轻轻的在皇上鼻子下试了试,竟全无鼻息!唬的德芳几乎失声大叫起来! 德芳再探了探气息,仍是半点也无,这才意识到圣驾已崩,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向候在牛车外的太监大声吩咐道:“皇上累了,圣驾回碧波殿休憩!”众人不知底里,领了旨意,转过车头,回赴碧波殿,这一路上,德芳不知闪过多少个念头,但总不得要领,思道:“如今秦太子新丧,皇上并未来的及言明下任储君人选,就驾鹤西去,如这消息泄漏了出去,不知又要引起多少血雨腥风莫非这是上天赐予我杨德芳的机遇,好让我成大事吗?”想着想着,按捺不住心头狂喜,忽听得外头太监们报道:“已至碧波殿,请圣驾下车。”德芳唯恐被人识穿,忙撩起草席的一角,探出头去吩咐道:“皇上睡着了,你们径自驱车至殿里罢,千万不要搅扰圣驾。”太监们依言而行,一直将牛车驱至偏厅中,德芳跳下车来,吩咐道:“将曼纱遮上。”站在厅外的宫女们忙打上曼纱,将偏厅严严实实的遮了起来。德芳看了看随行的太监,笑道:“公公们辛苦了,将皇上扶下来休息吧。”早有两个年纪大的老太监猫上牛车,少顷,但听得两人惊叫一声,飞也似的跑下车来,德芳闪电般抽出长鞭,呼呼两鞭结果了两人的性命,冷笑道:“还有谁去扶皇上下来?”这些太监少说在宫里也待了二十年,什么样的事情没经历过?因此立刻意识到有些不对,一个个唬的冷汗直冒,抖的筛糠子一般,德芳见没人应他,腾空一鞭,将地上铺的波斯国进贡的地毯劈成两半,恶狠狠的道:“快将皇上扶下来休息!”众人心中叫苦不迭,这才有两个胆大的上了车,只见皇上歪倒在矮几上,气息全无,脸色惨白,唬的惊叫一声:“皇上c皇上并天了!”德芳立刻驳道:“胡说!皇上是睡着了,你敢咒皇上死?!”说着劈里啪啦几鞭,将惊叫不止的太监c宫女打死了几个,余者都跪在地上又哭又抖,口不敢言。德芳只得点起几个,道:“你们,扶皇上坐上御座,好生穿戴好了。”众人忙扶皇上下来,端端正正坐在御座上,又换上了龙袍c御冠,但见皇上容貌威严,好似还活着一般,德芳看着他们收拾完了,笑道:“辛苦了,本王就破例赐你们侍驾西去。”言毕,将侍衣的太监们全部杀死。 至晚上时交三鼓,德芳为恐秘事泄露,命人将临波殿的灯火全部点起来,照的一方亮如白昼,又假传圣旨召进一班舞姬乐师,摆出一副正在行乐的样子来,一面秘密的派人快马出宫,通知青云保护好众家眷,并连夜召集起能够共谋大事的臣子们,点起能够用上的兵,以备不时之需,一切准备妥当,已近凌晨。恰楚王这夜没睡,一直站在灵棚前遥望临波殿,疑道:“太子新丧,前几日父皇还悲痛的死去活来,哭晕过去好几次,怎么这会子又彻夜不眠的行起乐来?”连忙叫人去打听,不消一盏茶的功夫,被派去的人回来报告说:“昨日皇上不知怎的来了好兴致,叫进八贤王一道共游御花园,黄昏时才起驾回殿,之后就与八贤王在殿内喝酒取乐,一直没出来过,听说连牛车都是直接驱进临波殿的呢!”楚王心里一惊,又问道:“父皇昨晚还召见过什么人吗?”那人答道:“没有。”楚王遣退了那人,忙唤进亲信,吩咐道:“你立刻去南清宫走一趟,如有异动,立即飞鸽传书报与我知晓!”亲信领命而去,不久即有信回来,称:“南清宫内不知怎么的多出许多士兵来,约有二三千人马,其骏马嘶叫之声,百步之外尤能听清。”楚王一拍大腿,大呼:“大事不好!”匆匆绕路出棚而去,一路上急忙的部署兵马不题,单说德芳在殿内负着手来回走动,焦躁不已,忽然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的窜了进来,还以为是青云来了,忙迎将上去,不料小太监哭丧着脸报道:“楚c楚王带着好几千人马把这临波殿围住了!”德芳立刻沉下脸来,沉声道:“不必惊慌。”一面自己在前面走着,微微的打开一扇漆红雕花大福门,果见离临波殿百步之外,有大批人马包围,众将士帽樱上的红绒随风飘荡,从衣着上看,既有西北门上的护城军,亦有皇宫内保护皇上安全的礼仪骑兵,还有不少江湖上招募来的人物c谋士c清客之流,此际都穿上盔甲,拿起长矛c弓箭c刀枪剑戟等各式武器,立于马旁,一派凶神恶煞之气。楚王仍未脱去一身孝衣,骑一匹高头大马立于阵前,高声叫道:“父皇!——儿臣听说父皇身体有恙,特来看望,快开门放我进去!”德芳掩上门,朗声答道:“父皇已经睡下了,你明日再来罢。”楚王听是德芳的声音,冷笑两声道:“德芳,我已有数日不见父皇,甚是思念,你快叫奴才们把门打开,好让我进去探望父皇啊!”德芳笑道:“不瞒哥哥说,今日你若想见父皇,首先就得过我这一关,我劝你回去罢!” 楚王听罢大怒,勒马抽剑,高呼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开不开门?!”德芳还未作答,只听的一个将士朗声道:“王爷还只管与他罗嗦什么,莫如我们兄弟冲了进去!”众人士气激愤,群起呼号,将临波殿内的人吓了个半死。德芳沉呤道:“他人多势众,纵使我是武林第一高手,也抵挡了不了多少时候,不行,我总还得设法拖延时间才好。”思毕,高声道:“哥哥既是说了思念父皇,想来见一见父皇,为什么还带着这许多兵士,任凭他们大呼小叫的,惊扰圣驾?皇城围兵,此为宫中大忌,到时这个不是又该谁来担呢?”楚王不知是缓兵之计,辩道:“那你阻拦我晋见父皇,又是什么意思?”德芳毫不退步:“昨夜父皇看久了歌舞,才刚睡下没多久,且不论皇上这几日渐渐力不从心,就说按着从前的旧例,皇上入睡之时,若不是军国大事,冒然打扰者,均可就地处死,哥哥如今又带了这一大帮人来,可不是犯了两重大罪?!”楚王渐渐有些不耐烦,喝道:“你少给我饶舌!本王如今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是开门是不开?!若是乖乖开门,我们兄弟还是从前一样,若是不从,就休怪我无情!”言毕又是一阵叫阵之声。德芳在殿内听的分明,只得提着长鞭跨出门来,在阵前叫道:“金锏在此!见金锏如见皇上,谁敢放肆!”众人都知德芳这鞭子的厉害,一时之间都噤了声,楚王气急败坏的叫道:“好你个八贤王!今日本王就与你了断这一段恩怨!”说毕,从腰间抽出两股雌雄九环金刀来,一马当先劈了上去,未知德芳性命如何,楚王究竟能不能得偿所愿,且听下回分解。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4章 蚌相争渔翁得利 且说楚王双手舞刀,一马当先冲将出去,众将亲随,德芳见势不好,平抡一鞭,霎时劈倒数十个,鞭梢正卷在楚王座下骑的马足上,德芳只用力一提,手腕使力,将那匹大马甩在人群之中,激起惨叫声一片。楚王在地上滚了几圈,一个鲤鱼打挺站将起来,笑道:“好鞭法!一营二营听令!上箭!”只见一队重甲兵持着二人高的铁盾,锵锵走来,便有一队士兵跟上,拉满大弓,后队装箭,一霎时万箭齐发,德芳暗叫一声:“不好!”忙闪身入殿,只听呼呼之声不绝于耳,楚王索性将事做绝,下令连射了三四轮箭,将好好一个临波殿,射的刺猬一般,这才命众将入殿。忽听得半空中有人叫道:“谁敢!”那银色长鞭如蟒蛇般卷来,一席卷倒数十个,德芳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双足还未立定,楚王双手舞刀欺了过来。德芳从未见楚王练过武,还只当他是个文弱书生,今见他突然使起刀来,也吃不准他武功到底何如,唯恐到时吃亏,且先跳开三步,徐徐立定。楚王还当他怕了自己,持刀笑道:“好小儿,现在才知悔,可是迟了!”言毕,依旧杀将过来,其势猛如猎豹,有万夫当关之势,德芳未及轮鞭,楚王已冲进他十步范围之内,原来照楚王计算:那长鞭足有丈余,虽能抵挡敌人于百步之外,但却于近身过招十分不利,只要能想办法冲近德芳身边,他使不开鞭子,自然得败下阵来。德芳早已看穿楚王心思,笑道:“古有回马枪,今天就让你尝尝我这‘回马鞭’!”言毕抡满一鞭,只见那鞭子在半空之中竟自折了弯,直向楚王后背扫来!楚王万料不着还有这一着,后背已吃了一记,顿时血流如注。楚王忙提刀稳住身子,冷笑道:“想不到你还藏着一招呐!”德芳回敬道:“哪里哪里,哥哥不是也藏了样本事吗?”楚王无言可答,忽然持刀大喊:“看招!”杀气腾腾的舞了过来,他这一路走法,也是有名堂的,有如水蛇潜伏于水中,左右捉摸不定,可令敌人吃不准他究竟从哪里下手,最后因回避不及而枉作了刀下鬼,又因以十步为限,因此有“阎王十步”的美称。德芳果然看不透他从何处下手,此时两人相距甚近,左右又皆是楚王的手下,再想闪避也来不及,只得拼死迎上,先猫下身子,躲过了楚王横扫过来的一刀,谁知楚王上下其手,一刀扫头,一刀扫脚,德芳躲过了这当头一刀,也未必躲的过下盘一刀,就算全躲过了,头上一刀又已扫来,是为“鸳鸯刀法”是也,德芳只来得及想道:“糟”头上金刀呼呼有声,冷风直透脖颈,冠带已被他削断,急忙急中生智,取过金银打造的鞭柄,硬生生挡住了楚王的扫堂一刀,只听的“铮”的一声,鞭柄几乎被他砍断,火花四溅,德芳站立不稳,横出一掌,击在楚王软腹上,又借这一掌之力,咕碌碌滚出十步开外,慌忙立起,模样十分狼狈。原来那一掌是在德芳未立稳之下发出的,力道已是大减,只及平时功力的一二成,楚王先是觉得腹部一阵酸痛,哇的一声吐出一滩血来,竟泛着黑紫色。楚王骂道:“好阴险东西!掌里竟有毒!”德芳趁楚王不备,亦抡鞭打来,早有众将护主,将楚王团团围住,副将喝令:“放箭!”霎时放出一团乱箭,德芳忙着躲闪,众将则趁机护着楚王步出殿外。 众人这一番苦战,见临波殿久攻不下,倒折了不少愣头兵,士气已有所减损,兼之楚王受伤,人人心思浮动,楚王推开众将,依然走在最前面,大喝道:“众将士听令!今日背水一战,成败皆在此举!若有成功之时,他日定不忘尔等大功;但若有后退者,立斩无赦!”说时,取过金刀,在汉白玉砖铺就的地上划了一道线,道:“以此线为准,谁敢过线,杀!”这些兵何曾见过这个阵仗!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犹疑不定,忽然听得殿内德芳亦喝道:“众将听令!今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为护卫皇上而战!”话音未落,殿内响起一阵山呼声:“得令!”虽人数不及楚王之众,倒也喊的雄壮威武。众人本以为德芳是只身苦战,仍存着一丝侥幸,不料这殿内还有不少死士,都害怕起来,畏缩不敢上前。楚王听风辩音,只识破殿内山呼之人,皆是太监宫女之流,忙上前喊道:“大家不要被他骗了,这乃是空诚之计!”一面命:“放箭!”众兵士急忙满弓射箭,足射了有四五轮,见临波殿一阵死寂,这才停下手来。 楚王自以为得计,本想自己上前,可后背一阵钻心之痛,倒使他清醒起来,只命一个小兵摸索着上前。这小兵颤抖着走到殿前,还未立定,忽然两扇四人高的朱漆大门飞将出去,那银鞭霎时卷去了小兵的头颅,楚王不禁暗自庆幸,正欲再令放箭时,忽然一个亲随慌慌张张的跑了来,在楚王身边耳语了一阵,楚王先是怔了半晌,忽尔仰天长笑,用金刀指着临波殿惨笑道:“你我竟是沽名钓誉之辈,枉负了这一身才学,在这里斗的你死我活之时,那左丞郭士宜早抱着杨帧昭抢先登基为帝了!如今万臣俯首,已成定局。他大军渐渐向这临波殿靠拢,你我大势已去矣!”见临波殿内不语,楚王又笑道:“你也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现在唯有你我联手抗敌,趁着他大军尚未集结,还可拼上一拼,将那小子从御座上拉下来!哥哥我这一世没敬过什么人,你之本领,是我深深艳羡的,若他日能得你这样一位膀臂,则我天朝中兴矣!”德芳在殿内听得清清楚楚,顿觉两眼一抹黑,几乎要晕死过去,思道:“若是死拼到底,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投靠了楚王,恐怕他一抽身就要把我杀了灭口!也罢,横竖是个死,我也不靠谁,就靠我自己罢!”因冷笑道:“反贼,未经下诏你带兵擅闯临波殿,惊扰圣驾,这大军,就是来抓你去凌迟的!我何所惧也?”说的一众小兵丧魂落胆,乱了阵脚。楚王恨极,又不肯轻言放弃,仍不死心的劝道:“左丞是个什么人物?他会放过你?只怕到时他把你一起当叛逆给杀了!你还是快快归降罢。”德芳铁了心不踩他,但听得远处马蹄之声c人足践踏之声,纷至沓来,楚王渐渐暴躁不安,吼道:“想活的,就跟着我冲出去!”言毕抽刀上前,只可惜应者廖廖。德芳这才步出临波殿,负手笑道:“我大军到矣!众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或许本王还可以考虑给你们一个全尸!”众人果然被他唬住,以为大势已去,一个个丢甲弃械,抱头四散而逃。大军远远站定,忽而推出强驽来,德芳登高立远,看的真切,暗叫一声:“不好!郭士宜那老狐狸,定是想斩草除根,不留一个活口!”急忙抽身入殿,寻找一个可靠的藏身之处,还未隐蔽妥当,忽然十万箭矢从天而降,德芳左右躲避,好不狼狈。这强驽之箭,与弓箭有所不同,能射十里之遥,且箭势强劲,箭头还带有倒钩,若是不小心吃上一箭,不死也要脱层皮,不消一盏茶的时间,竟将这好好的一座临波殿射塌了一半,只剩下半壁宫墙伫在废墟之中。但听得殿外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德芳自谓此生无望,正欲寻死之际,忽听得一声断呼:“王爷,吾来救你!”远远的有数百骑兵狂奔而来,领头的正是青云。 只见青云抽剑长呼,率众死士孤军深入,冲乱了大军的阵型,大军一时之间混乱起来,人人互相挤碰,德芳见机会已至,忽然从那废墟之中冲了出来,使一招白鹤展翅,腾空而起,只一下便来至大军将领面前,一脚将其踢飞,抢了他的俊马,喝道:“勇士们,随我来!”众人清啸而应,纷纷掉转马头随之向南而去。那将领好不容易从人堆里爬起来,德芳一行已不见影儿了,遂大呼一声:“不好!”急忙率军追去。德芳自幼居于深宫,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皆已烂熟在心,率众在宫墙间左突右穿,很快便把尾随而来的大军搞的晕头转向,暂无性命之虞了。 德芳率众冲进清华殿,回头一看众人,青云还在,只是少了不少勇士,不由嗟叹数声。青云忙宽慰道:“王爷不必过于忧心,这些兄弟们都曾经受过王爷的恩惠,自愿为王爷卖命,如今既能为保卫王爷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德芳听罢,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恨道:“郭士宜误国!那楚王密谋夺位已久,更趁着秦太子新丧c宫中混乱之际,带兵围了临波殿,妄图逼宫,父皇已被他气的死过去,是我,以寡敌众,苦战了这半日,谁知他不分好歹,一律赶尽杀绝,怎不教人愤恨!”众人听了这一番话,皆道:“我们愿保王爷登上大宝,惩治郭士宜那恶贼!”德芳挥手道:“不可!昭儿是我亲侄孙,且由我一手扶养长大,胜过亲生之子,我怎忍心加害于他!况他本是废太子之长孙,若论起血统亲疏尊贵来,原是该着他登位的,只是皇上年幼,又有郭士宜这么一个恶贼当朝,我唯恐这天下不日将改姓郭矣!”说罢,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众人忙道:“那若是依着王爷的主意,我们该当如何?”德芳拭泪强笑道:“今日若是没有众位勇士,我杨德芳也不能活着站在这里,诸位的大恩大德,我杨德芳记在心上,只等来世再报!”言毕单膝跪了下去,唬的众人连忙来扶,道:“王爷有话可说,万不可行此大礼!”德芳笑道:“接下来我打算入金殿面圣,向皇上面述郭士宜种种不肖,等圣意天裁。只是这一路凶险至极,德芳实在不忍勇士们再枉丢性命,故行此大礼,权当报答了勇士们的恩德。”说毕,拍拍衣服站了起来,执鞭遥指西北方向,道:“从这条路走直鲤门,便可出宫,众位可分散着走,这样安全些。语音未落,人群中早有一个彪形大汉走了出来,大声道:“王爷再说这样话就是见外了!俺们本是各地的流民,无以为家,听见人说长安好,就随着人流走到这里,谁知长安令不容俺们进城,还下令驱赶,要不是王爷在城外设了粥棚救济,又日日散银钱与俺们,俺们早就饿死在城门下了!俺这条命就是王爷给的,王爷说怎样就怎样,王爷说去哪俺就去哪,要敢口道半个‘不’字,俺就是乌龟养的!”众人听罢,皆拍手称赞:“好一条汉子!我们的心意也是一样。”德芳又扫了众将一眼,见众人一个个面容坚毅,不由得感动落泪,忽听得内室咣当一声大响,把众人都吓了一跳。青云赶忙去看,却见一个身着四品官服c年将半百的官员,抱着惠王躲在柜子里瑟瑟发抖,见青云来了,忙滚到地下不住地磕起头来,口称好汉饶命,青云心里疑惑,不敢自己一人裁治,便赶着他们二人来见德芳。 一番拷问之下,原来是龙延尉听说临波殿兵变,便想拥立惠王登基,谁知被郭士宜抢了先,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抱了惠王躲在这里,只等着风声一过便逃出宫去。德芳听了,面上阴晴不定,思道:“我正想着要怎样脱身才妙,不意老天竟送了惠王给我,何不行个‘一石二鸟’之计呢?”主意打定,假意笑道:“原来如此,惠王是秦太子的长子,如今太子身亡,原是该皇太孙继位的,只是若按嫡庶来算,这皇位还是该由帧昭继承,惠王晓通诗书,想来也是知晓这个道理的罢?”这惠王虽然年幼,可是已饱读圣贤之书,听了德芳这一番话,连连点头道:“八皇叔父所言甚是。”德芳忽然长叹一声道:“惠王贤德至此,想来将来一定可以成为皇上的左膀右臂,国之栋梁,可恨龙延尉为了自己的锦绣前程,竟陷惠王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如今外边都把惠王当作反贼之一,人人欲杀之而后快了。”惠王听了,吓得冷汗直冒,不顾礼仪伸手抓着德芳的袖子,苦苦哀求他想个折变之法。德芳指了指面前的众人,笑道:“我正欲独上金殿,向皇上力谏郭士宜误国之事,惠王若肯与我同行,到时也可亲自向皇上折辩。皇上仁德,力辩是非,定能恕惠王无罪。”惠王本想点头,龙延尉忽然大叫道:“不可!”德芳气极,一鞭将他打死,骂道:“尔等无耻之徒!将惠王陷入绝境,如今我力图救之,尔竟百般阻拦,是何居心?!”惠王到底是个孩子,不曾亲眼见过死人,登时吓的噤了声,任由德芳摆布了。 到底惠王性命何如,德芳可曾脱的身否,下回再解——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5章 帧昭登位承大统 且说郭士宜拥护着帧昭匆匆登了基,号曰杨昭帝,定年号大德,本以为大局已定,谁料昭帝年幼不知事,又哭又嚷,死活不肯坐到御座上受百官朝拜,百般无奈的郭士宜只好冒大不敬之罪,强行将昭帝按在御座上受礼,这才算结了朝拜之礼。昭帝见挣脱不得,便哇哇大哭起来,嚷道:“你们欺负我!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去找皇叔父!!”底下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则声。郭士宜满头大汗的奏道:“皇上现已登基,理应自称‘朕’,不可再称‘我’了,此是祖宗规矩”话未说完,被昭帝啐了满头满脸,仍是哭着要找德芳。郭士宜只得低声央求道:“小祖宗!你再忍耐一时半刻,等仪式一过,我就带你去找八贤王好不好?”昭帝听了,果然安静下来,登基大典这才延续下去。待到百官一齐山呼万岁,郭士宜心中一块大石落下,长出一口气来,忽听得殿外有人呼道:“八贤王杨德芳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颗心又拎了起来。只见德芳衣衫破损,满身血污,牵着惠王径自走了进来。群臣哪敢拦他,纷纷让出一条道来,容德芳走到御前。德芳倒身下跪,手舞足蹈的山呼万岁毕,昭帝的声音自黄帘后跃了出来:“皇叔父!” 德芳假装没听见,忽然抽身一把扼住惠王的咽喉,惠王身量不足,如何是德芳敌手,没多时便死在地下。德芳指着惠王的尸首,大声说道:“楚王私自带兵围住临波殿,妄图逼宫登基,如今已被郭大人的大军剿平,这惠王心图不轨,意欲趁乱自立为帝,被我抓来这里,现在二贼已除,天下太平矣!”言毕倒身下拜,奏道:“朝廷有皇上这样的明君主持朝政,又有郭大人这样的贤臣辅佐,相信我朝不久即将回复以往之盛。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见他拜了下去,也只好跟着山呼万岁。郭士宜在陛前见了,吓的心惊肉跳:“这八贤王竟敢在皇上面前大开杀戒,何其狠毒也!不除他,只恐将来对己不利。”也想了一条毒计在腹,笑道:“多亏了八王爷果断铁腕,不然这天下便要被惠王这个小贼取去了!杀的好,大快人心!”底下一片附合之声。德芳连忙回礼道:“哪里哪里!若不是郭大人机智应变,大局只恐到现在仍不能定下呢!” 昭帝在黄纱后面亲见了这一幕,几乎唬了个半死,直愣愣的盯着德芳瞧,半句话也说不上来,任由众人笑意盈盈的祝祷登基之喜,竟充耳不闻般。好容易仪式一完,郭士宜奏道:“启禀万岁,凡是大逆不道的造反者,按律皆应诛灭九族,若是皇亲贵族,则抄斩满门。如今虽楚王业已身死,可他的家眷还在,微臣以为,为永保皇上的江山延续,也为了给这天下的人一个警示,理应抄杀楚王全门!”德芳在阶下听见这话,气的血液倒流,说不出一句整话来。郭士宜瞟了德芳一眼,笑道:“这旁的人还好处置,只是楚王之子代王杨文远,原系八贤王之子过继而来,按律,过继之子也应视为亲生子,杀无赦,可是八贤王为了皇上的江山劳苦功高,鞍前马后,微臣认为,法外也有情,代王杀不得!”说毕,自己提着袍子跪到昭帝面前,恳求道:“微臣恳请皇上饶代王不死,只以削王夺爵,贬为庶人为惩。请皇上圣意天裁!”说着又磕了无数个头。德芳登时紫涨了脸皮,大呼道:“皇上,万万不可!”也跪下求道:“皇上,杨文远虽是微臣亲生之子,可是从小过继了楚王为子,且我天朝律法上写的清清楚楚,过继之子亦不能免死。为何独我八贤王的儿子就能法外施恩?如今天下初定,皇上必得恩威并济,才能永保我天朝江山,这违逆律法之事,皇上断乎不能做!此例一开,往后更会一发不可收拾!!微臣恳请皇上赐杨文远一死。”郭士宜假意劝道:“八贤王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虽说王爷还年轻,不愁无子嗣送终,可王爷怎忍心亲手送代王去死?八贤王忠肝义胆,法外施恩,这原也是应当的。不然传了出去,岂不让功臣们都寒了心?”德芳怒上心头烧,恶向胆边生,陡的跳了起来,指着郭士宜骂道:“汝快快住口!皇上刚刚才登基,你就进这等谗言,破坏我祖宗律法,擅自大开方便之门,究竟是何居心?做臣子的理应进诤诤之言,事无巨细,俱以实情告之,朝政才得以清平。似汝这般不分好歹胡乱卖人情,我岂可容之!”郭士宜被他骂的灰头土脸,无言以答。德芳又跪下请旨道:“请皇上一视同仁,抄斩楚王家眷。”昭帝不曾见过德芳这般暴怒的样子,已是吓的无言以答,过了半晌才怯怯的道:“好好好。”德芳急忙拜谢圣旨,众臣也跪下跟着山呼万岁不题。 散了朝,德芳换过了衣裳,兀自来晋见昭帝。不想昭帝见了他,一个劲的往后退,德芳苦笑着招手道:“昭儿过来。”见昭帝仍不肯近身,忽然蹲了下去,一把抱住昭帝,嘤嘤哭泣起来。昭帝大惊,戒备之心也减之。德芳兀自哭了一阵,喃喃念道:“文远吾儿爹爹对不住你啊”昭帝年纪尚幼,哪里明白这里边的苦处,伸出小手大模大样的拍了拍德芳的背,怯怯的道:“皇叔父莫哭。”怄的德芳笑起来,忙胡乱拭了泪,强笑道:“皇叔父不哭了,不哭了。”言毕又忍不住掉泪,昭帝终是孩子心性,也掉下泪来,呜咽道:“皇叔父不要哭了,昭儿怕啊!”德芳忙将昭帝搂进怀里,拍着他的背哄道:“皇叔父不哭了,昭儿也不要哭了好不好?”昭帝还有些不信,仰头见德芳果然不掉泪了,这才转悲为喜。德芳正色道:“昭儿,皇叔父要你记住一件事:一旦坐上这个宝座,除非是死,绝不能下来一步,惠王想要抢你的椅子,我为了保住你,才会狠心杀了他,所以皇叔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并不是个坏人,你明白了吗?”昭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德芳摩娑着他的脑袋,叹道:“从今后,皇叔父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遇事你要多问问郭大人,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这样,或许还能保的你平安成人,将来还有乾纲独断的机会,凡事不可擅做主张,明白了吗?”昭帝急了,连连嚷道:“皇叔父要走吗?昭儿也要去!”德芳笑道:“傻孩子,你是走不了的。还记的我刚才说的吗?椅子在,你的命就在。若是离了那把椅子,你的小命就不保了!离皇叔父当年在先帝面前许下的三年守陵之期,还有一年,皇叔父必须回到孝陵,否则就是欺君,是要杀头的。不过皇叔父的亲人都死在长安这个地方,或许皇叔父将来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了吧!等昭儿长大以后,可以带着亲随风风光光的来看皇叔父,到时候皇叔父再给你讲故事,好不好?”昭帝哪肯放他走,揪着德芳的衣袖就是不肯放手,只呜呜的哭个不住。德芳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打了个哈哈:“到时候昭儿一定已经娶了一位像罗敷一样贤惠的皇后了吧,一定要带着她来给我看看啊!哈哈。”说罢,狠心拂袖而去,任凭昭帝哭的泪人一般,连声尖叫:“皇叔父!皇叔父!皇叔父骗我!!”只推耳聋,自去了。 这日回到南清宫,便命家丁收拾行李物件,珍珠已知晓文远之事,几次哭死过去,本欲再去求德芳想想办法,可见他铁青着一张脸,便知他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此刻虽没有哭出声,可心里不见得比自己好过,这才收啼止泪,哆哆嗦嗦的收拾起行装来。德芳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沾水米,奋笔书下一纸辞文,表明自己隐退之意,并称自己情愿老死孝陵,为皇上c为社稷苍生祈福,郭士宜假意挽留了一番,无奈德芳去意已决,几番上书奏请,郭士宜这才放行,并说了好多的场面话,无非是“八贤王是我国之栋梁,又是皇上至亲,如今挂冠隐退,反留下我这无用老臣在朝中厮混时日,真不是百姓之福也。”之类的话,德芳客套了几句也就算了,却在心里念道:“郭士宜你个老贼,他日我不向你报这个仇,我就不姓杨!”一发催珍珠等尽快收拾细软,连夜奔出长安城,直抵洛阳孝陵。 却说德芳走后不久,楚王一门家眷皆被赐死,可怜杨文远一个无知无识的小孩,也被牵连其中,被灌巨毒身亡,死后尸首弃于荒野,后来德芳几次偷偷摸摸的想为儿子收敛,却找不到他的尸骨,只能立一座衣冠冢遥祭一番,以慰心里的愧疚之情,当然,此系后话了。郭士宜本欲将楚王尸首悬于城门之上,暴尸三日示众,可临波殿之前,满是面目模糊的死尸,一时之间也找不着楚王的尸首,只得作罢。 楚王数年心血,一朝溃败,最后只落得个万人唾骂c遗臭万年的下场,不可谓不令人惋惜,昔年长安八王,如今死散过半,诚如俗语所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是这一场筵席,将来还不知是怎样个散法,其种种人世聚散离合之因果,因笔者才疏学浅,不能道尽一二,只得搁笔。 有诗云: 情知万法本来空, 犹复将心奉八风 逆顺境来欣戚变, 咄哉谁是主人翁 可悲,可叹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6章 天下棋群主争掷 话说德芳一行归至孝陵,伊褪去鲜华之服,改穿素衣,卸下珠玉金冠,只束藕色布带,终日坐在佛像前念经,整日整日的不说话,任凭旁人苦劝再三,仍不为所动,唯珍珠与德芳心意相通,知道他是为文远之死而愁。原来这几年德芳处境时好时坏,珍珠跟着劳心劳神,时喜时悲,身子渐次虚弱起来,故一直未曾有孕,如今文远一去,她心里悲恸不已,一直想着要为德芳分忧,便从养生堂抱来一个可爱的女婴,送至德芳面前,笑道:“听草堂的姑子说,这孩子原先也是一户大人家的千金,只因父母皆亡,流落至此,我看她实在可怜,便想收她作养女,王爷看怎么样?”德芳略欠了欠身子看了那婴儿一眼,这初生的婴儿,刚从面上看是分不出男女的,相貌也差不离,他便觉是文远回来了,含泪点了点头,从珍珠怀里接过婴孩,亲自哄了她一会,更觉这孩子乖巧可爱,心下十分欢喜,笑道:“知我者,唯你也。我看这孩子就叫仲鲸罢。”珍珠心下已明白七八分,只是不去点破,亦强笑道:“甚好,只是我要多准备一些闺秀之服了。”德芳笑道:“不用,文远的衣服还留下许多,暂且对付一阵罢,那些衣服都是簇新的,别浪费。”珍珠只得点头。从此德芳诵经之余,也亲自过来教养女儿,也许是存着愧疚之心的缘故,从小就将仲鲸当作一个小子来养活,不教她读《女诫》c《女训》c《烈女传》之类的正经书,反教她遍阅诗经,又亲授《史记》里的故事,仲鲸长到八岁上,其心胸才智,已超过许多同龄孩子,且兼着常年穿着男孩的衣服,习箭爬树,无所不为,顽皮不已,珍珠总是叹道:“做女孩儿的,总是要以贞静为主,似她这般淘气好动,不知长大了还嫁不嫁的出去!”德芳颇不以为然,笑道:“自古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虽我不是皇帝,但总是皇室宗亲,你还愁找不到乘龙快婿吗?”珍珠无话可答,也只得由他们爷俩个去了。 也不知过了几年闲云野鹤的快活日子,昭帝时不时的寄言予德芳,初时只是遣几个太监口传圣谕,后来渐至写起书信来,所书内容也从锁碎变至精简,最后只余一些场面上的问候之语,譬如“节气猛变,孝陵四面群山环抱,大雪封山,朕特备上一些御寒之物,聊表孝心。”或:“御花园百花齐放,特折鲜花数枝,聊请皇叔父同领长安风骚。”有时附信写一些不伤大雅的诗词,或感叹春意,或伤怀古人,德芳每每写诗一阙,与昭帝遥相唱和,但从不提及返京之事。德芳见昭帝最近的诗渐成气候,不再只是吟咏一些小儿女情怀,变得大气磅礴起来,暗叹道:“这孩子长大了可怜长安又要经历一番风雨了罢。”从此连诗也不和,使者送御书前来孝陵,他就推病不出,软中带硬的将使者赶了回去,昭帝亦无甚话说,既不震怒,亦不伤感,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知道了。”便揭过此事。 却说有一日,阴雨连绵,德芳呆呆的坐在月洞窗下,任凭雨丝随风吹了进来,打湿了衣襟,只是不动分纹,出神的盯着窗前几杆绿竹看。突然听得外边青云叫道:“御史张硕c钱秉良两位大人求见。”话音未了,便有两个戴着宽檐斗笠的青年人闯将进来,青云随后而至,笑道:“这两位大人说无论如何都想见王爷您,未经通报就闯了进来,奴才实在是拦不住”德芳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先下去罢。”青云方住了口,低了头退出去。早有张硕扑通一声跪下,涕泪俱下的哀求道:“微臣张硕斗胆恳请八贤王重返长安,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德芳这才转过身子来,作了一个相扶的手势,人却依旧坐定在绣蹲上,笑道:“张大人请起,有什么话请直说,不要行这么重的礼。”言毕打量了张硕c钱秉良一番,只觉得面生,笑道:“敢问两位大人是何时就的御史一职?”钱秉良忙道:“我等是今年刚上任的,故贤王不识。”德芳“哦”了一声,便没了话,忽尔又道:“方才张硕兄说什么‘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莫非这几年长安城又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吗?小王这几年幽居孝陵,两耳不闻窗外事,还恳请两位大人赐教才是。”一面命赐坐,张硕c钱秉良再三谢了恩,才侧着身子坐了,张硕道:“若说起这事来,话可就长了,王爷且听我慢慢道来。”德芳点了点头,道:“且说。” 张硕道:“自从当今皇上即位,郭士宜因拥戴有功,被众臣扶上首辅之位,风头一时无两,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这郭士宜并非经纬治国之才,不过是个沽名钓誉c胆小怕事之徒,朝政在这种人的引导之下,变得人人懒散c得过且过,贪墨横行,军队也丧失了斗志,国力较以前相比,越发一蹶不振。郭士宜又欺皇上年幼,诸事擅自决断,从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近几年皇上渐渐成人,有返京述职的外官奏请皇上大婚,竟被郭士宜整治而死!其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这郭士宜自得势以来,与后宫中服侍皇上的掌权太监海盛走的最近,阉狗c奸臣串通一气,将好好一个朝庭搞的乌烟瘴气,辽c金c夏三国久有不轨之心,如今更是趁着我天朝内乱,大肆敲诈勒索,老百姓的负担日益加重,各地都有数以百万的流民流离失所,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良民饥饿而死!各地儒生纷纷拍案而起,联名向皇上弹劾郭士宜,都被此人以极其恶毒的手段治死。朝中大臣不是郭士宜的同党,就是惧怕他的势力的胆怯之辈,不敢出面伸张正义,微臣日前曾向皇上力谏,请求皇上召王爷回京,谁知圣上竟说出:‘万事有郭相打理,朕十分放心,千万不要为此等些些小事打扰了皇叔父的清修。’的话来,拒不纳谏。微臣也是无可奈何之中,与钱兄二人便服至此,恳请王爷为天下苍生计,再度返回长安吧!”一行说,一行堕泪不止,最后更是跪了下来,向德芳叩头。德芳闭着眼睛想了一回,又叹了一回,钱秉良见德芳不大似有答应之意,也一齐跪了下来,跟着磕头哀求道:“如今朝中重臣,非老即病,已没有能力与郭士宜抗衡了;皇族宗亲中,齐王终日笼闭不出,晋王娶了郭士宜长女为妻,周王虽已同意上殿面君,却于一月前不幸病逝,也是‘壮志未酬身先死’,臣等思来想去,此事也只有王爷才能办到!”德芳听了这话,三魂轰去二魂半,不觉掉下泪来,忙欠身扶起二人,颤着声音道:“周王果然去了吗?”张硕c钱秉良忙道:“千真万确。”德芳愈发悲恸,哭道:“我七个哥哥,废太子行事不端,被圈禁;秦王即太子之位,不过三两年的光景,便操劳而死;宣王哥哥漂渺不知所踪;楚王叛乱,满门被杀;只剩齐c晋c周三人,如今周王哥哥也抛下我去了么!”一面止不住用衣袖拭泪,叹道:“周王自幼有‘侠王’之称,禀性淳朴c忠厚,我甚是敬他,既是他同意之事,断乎没有错的,也罢,本王就随你们走上这一趟!”张硕c钱秉良见德芳答应了,又连连的在地下磕头不止,德芳借口身上乏了,二人这才托辞走了出来。 不意珍珠转出珠帘,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王爷果然要回京城吗?”德芳收起眼泪,正色道:“自然要回!苍生有难,吾身为皇室宗亲,吾岂能坐视不理?!况文远大仇未报,于公于私,我都不能撒手不管。”珍珠追问道:“那仲鲸呢?虽她不是王爷亲生的,可王爷也待她甚为亲厚,此去长安危险重重,仲鲸一个女孩子家,可怎么是好呢!”不想德芳左性上来,谁劝也不听,拂袖道:“你也不必再说了!你和仲鲸留在这里,我会派人保护你们。珍珠啊珍珠!文远是你养的,莫非你就不想为他报仇雪恨?当年若不是郭士宜这条老狐狸迫我在众臣面前表态示忠,文远也不至于死的这样惨,连尸骨也找不到!”德芳一行说,一行气的浑身发抖,随手抓过一个茶盅来,一下摔了个粉碎,忽又哧的一声笑了出来,拍手笑道:“郭贼!他日定叫你死在我手上,你才知我的手段!”珍珠见德芳不似常态,忽嗔忽喜,大有疯魔之状,不觉也怔住了,眼泪刷刷的下来。二人相对无话,总有一盏茶的时候,青云拍着手走了进来,哈哈笑道:“这两个黄口小儿,如何竟连王爷也敢算计,真是活的不耐烦了!”珍珠吃了一惊,正待问话,德芳只教:“快说。”青云这才道:“奴才见那两个御史来的蹊跷,便自作主张盯了他们的梢,这二人在一个亭子里坐了歇息一会,只听张硕说:‘幸亏八贤王应允了下来,总算有个人能制的了郭士宜了。’那钱秉良道:‘可我心里终归不太平,方才我们说到国事艰难的时候,那八贤王竟一脸平静之色,好似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况我听说八贤王虽贤名在外,可行起事来,与当年秦太子一般的狠毒,从不留人后路,我只恐这回我们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错请了一个祸星回朝!’张硕就叹说:‘贤弟所虑的这些,愚兄又何尝没有想到!只是放眼天下,除了有御赐金锏的八贤王之外,还有谁能制的了权势熏天的郭士宜呢?况他与郭士宜还有杀子之仇,就算我们不去请他,他也会瞅准机会返朝,寻郭士宜报仇的!我们不过给了他这个回朝的名头罢了。’钱秉良问道:‘虽如此说,我还是有些担忧:若往后郭士宜死了,谁又来制伏八贤王?’张硕回答说:‘皇上虽然年青,可早有亲政之心,愚兄曾有幸与皇上交谈过几次,皇上有意无意之间,都流露出贤主风范。若果然八贤王步了郭士宜后尘,还有皇上可以制住他!’钱秉良连声称是,两人歇了一会子,又起身返京了。”德芳听了,接连冷笑不止,道:“他们算盘倒是打的精,想把我当箭推出去杀人,然后再弃了我另奔贤主,我可不做这等傻事!”青云也附合道:“王爷说的极是,似此等心胸浅薄之辈,如何比的上王爷心思缜密,不消王爷动手,他们自己就会被人剪除。”珍珠听了这一主一仆的答话,唬的心惊肉跳,思道:“张硕c钱秉良既是百般恳请王爷回朝主持正义的,为何又存着这样险恶的念头!如此看来,长安一行,竟是自闯鬼门关c十面埋伏了!”越想越害怕,忙拦住德芳,百般请求道:“此去凶险,王爷切莫为了报文远之仇,中了他人奸计!况王爷久居孝陵,不理政事,如今突然说要回去,可拿什么来搪塞悠悠众口呢?”德芳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若说理由,只要费点心思去找,总归会有的,这个倒不在话下。你也不必多费口舌,此次长安之行,誓必难免。”说毕,目放凶光,尤哼哼冷笑不止,唬的珍珠c青云打了一个寒噤,都不敢则声。 珍珠见苦劝不住,突然激起幼年那一种倔强性子来,含泪道:“既是如此,请王爷容奴婢带着仲鲸一道前往,我们一家人生死都要在一处!”德芳听了,倒有些后悔起来,可见珍珠面带坚毅,便知是劝不住的,只得扶她起来,笑道:“得妻若此,夫复何求焉?”一时掉泪不止,又拍了拍青云的肩膀,只说道:“师兄”便说不出句整话来,只是下死劲咬着嘴唇,这才免得在二人面前大哭出声。珍珠c青云一时感慨万千,又见德芳掉泪,也勾起各自的伤心事来,一道陪着掉泪不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7章 忆往昔德芳探亲 德芳立时下令收拾细软,一家人奔赴长安,一路上舟车劳顿,自不必记述,单表德芳一行入了长安城,引起轩然大波,人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皇上自不必说,赶紧的将德芳宣进宫来一见,叔侄两个相对而立,均默然无语。德芳见昭帝人长高了,与自己相差无己,一时感慨起光阴匆匆来,默默掉泪;昭帝见德芳仍是幼时记得的那个模样,便想起这几年独居深宫的苦处来,也伤心掉泪,长叹连连。德芳连忙收泪劝道:“请皇上保重龙体。”昭帝忙拭去眼泪,笑道:“皇叔父说的极是,不知皇叔父这一趟进京,所为何事?”德芳笑道:“前几日皇上于书信之中,曾说过立意选秀大婚。皇上可曾记得当年微臣说的顽话?只是微臣现在已等不及皇上带着皇后来瞧微臣了,微臣自己就跑来凑热闹了呢!”昭帝听了,叹道:“如此说来,竟是皇叔父白走了这一趟!只因朕年纪尚轻,况且辽c金c夏三国这几日都不大安稳,郭相认为此时不宜大婚,所以驳了朕的旨。”德芳故意长叹道:“可惜,可惜!只是不知辽c金c夏这三国又做了什么故事,皇上可否告知微臣知晓?虽则微臣现在已不参朝政,但也可聊解皇上之烦闷。”昭帝巴不得有人陪着他说说话儿,便竹筒倒豆子般,滔滔不绝的道:“本来辽c金c夏三国都是各自为营,今年初不知为何结盟,推辽主耶律齐为盟主,三国同声同气,横行天下,可巧有一名辽人商人在我天朝行商之时,被强盗所杀,耶律齐便借着这个题目作法,声称我天朝不尊重他辽人,故意行刺那商人,扬言要挥军南下,直取长安!幸亏郭相临危不乱,率众臣与之周旋,既用孔孟之道感化之,又用天威镇吓于辽夷,耶律齐这才低头,修下一纸和约,约定两国友好,互不相犯。”德芳“吓”了一声,道:“先帝年间,不是已经订下和约了吗?他辽人不遵守和约,扬言来犯,我们正是该问着他些,怎么倒另修了一份和约呢?”昭帝笑道:“皇叔父有所不知,那耶律齐称此次是以三国联盟的名义向我天朝质询,因此要另修一份和约。”德芳听了,低了头半日不语,才问道:“敢问我们岁贡几何?”昭帝道:“白银四千万两,各色绸缎各一千匹,还有珠宝c古玩c美女等等,不一而足。另外还要开放马市,辽c金c夏国的商人可在马市自由的做生意,我天朝无权向他们收取赋税,如若三国的人民在我朝境内做下不法之事,亦无权审问,要知会三国,将他们遣送回籍,他们专门设了一个官丞,自行审问。虽则和约上这样写着,可三国每每分赃不均,少了的数目就一齐算在我天朝头上,估计总数超过了六千万白银。”德芳此时听了,几乎没背过气去,仍微笑了一笑,道:“郭大人果然赤胆忠肝,这和约一修,辽c金c夏三国之患一道除了,堪为臣子表率啊!皇上有没有赏赐?”昭帝笑道:“那日和约一修下,朕就下令三司,特赐郭相太子太保之衔,袭一等忠勇公,另行了许多的赏赐——皇叔父的教导,昭儿一时不敢忘!”德芳摇了摇头,笑道:“太子太保虽然尊贵,终是个虚衔,难得郭大人身负绝世之才,又有这样忠心,皇上理应多派郭大人差使,让他为国尽忠才是。”昭帝连连点头道:“皇叔父说的极是,昭儿记下了。”叔侄俩又说了一会闲话,昭帝见时过晌午,拉着德芳的手笑道:“皇叔父一路奔波劳累,一定还没有用过饭吧?不如就在宫里吃个便饭再去罢。”德芳连忙跪下谢恩,叔侄两个一道用了午膳,又聊了许多别后重逢的话儿,不觉天色渐晚,昭帝笑道:“皇叔父匆匆返京,也不派个人来支会一声,如今那南清宫久无人居住,料一时之间也收拾不开,不如皇叔父就委屈一晚,先在宫里留宿罢。”德芳苦笑了两声,思道:“这不是明摆着叫人提防点着我吗?”因此坚决不受,又搬出了一番君臣大义,前朝旧例,循循劝导,昭帝不好驳回,只得应了,亲自送德芳出宫,一宿无话。 第二日,德芳先拜谒了周王府,焚香祷祝完毕,与周王妃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周王妃边哭边叹道:“我们那位爷就是天生成的一股鲁莽性子,凡事做了再想,又专喜在那一种下贱人里头混,不知惹出了多少事端,带挈的我操心受累,如今忽然一病去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可教我怎么办呢!”德芳忙劝道:“嫂嫂千万别这么说,我哥为人虽是急躁了些,可待人是极真诚的,从不藏着掖着,你看这一大堆皇室宗亲之中,比哥哥优秀的人多了去,可偏偏封了他做王爷,可见先帝是疼他的,昔日哥哥一时气急之下,拿剑去砍齐王,还闹出了两条人命,可先帝也只是叫去训斥了一顿,圈了几天,照样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老人家心里雪亮着呢!再说我们一班兄弟,哪个不敬他重他!虽然现在人事物非,可齐王c晋王还在,我还在,嫂嫂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们,没的叫嫂嫂吃闭门羹的理儿!”周王妃被德芳一行劝,一行吓,早没了声音,只知道含泪点头,率众家眷千恩万谢的将德芳送了出去。 德芳忽又想起齐c晋二人来,这几年不见,颇想上他们门上走一走,忽想起张硕所说的,晋王娶了郭士宜长女一事,在轿子里无故的冷笑出声,口里喃喃的念道:“晋王啊晋王,真不知该说你是真傻呢,还是假傻?这才刚改朝换代,你就急着巴结权臣之女,可不成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么!可怜汝命不已矣!”行至齐王府前,且把那凶狠的样子收一收,摆出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来,扶着侍儿徐徐下轿,但见齐王门前门庭冷落,想起当年齐王大摆寿宴之时,这里是何等的热闹,不免感伤起来,叹了一回,由齐王家人引着径自入内了。 齐王只因吃过秦太子的暗亏,自临波殿之乱c昭帝登基以后,便再也不敢上朝议事,每日笼闭家中,犹如一只惊弓之鸟,一日数惊,身体渐次赢弱起来,于是干脆借体弱之由,向朝庭上表挂冠隐退之意,郭士宜正恨不得少几个旗鼓相当的敌手,心下狂喜不已,作了几番挽留的样子后,便代昭帝准了折子,从此齐王心安理得起来,昨日忽然听得德芳返京,把那一颗长年悬着的心几乎吐了出来,恨道:“如今郭士宜一手把持朝政,凡是与他政见不合的均被他狠心除去,我好不容易才避其锋芒,存活至今,这个搅家精,此刻却回来作干什么!莫不是嫌我活的太长了么!”意欲不见时,又听得德芳已走过了穿堂,正是两下为难之际,忽见的靠西面墙摆着的一幅四季百花琉璃瓦屏风,遂计上心来,忙教小厮们抬过屏风,摆放在床第之前,自己爬了上去,渥在厚厚的棉被里,不住的呻吟装病。少时德芳迈了进来,齐王隔着屏风哼道:“好弟弟,几年不见,哥哥也是想你想的紧,本想与你执手长谈,谁知偏得了这个瘟病,不能见客,你就委屈一下,咱们隔着屏风说会儿话。”言毕又哼哼了两声。早有小厮抬了一把太师椅过来,扶德芳坐了,德芳笑道:“哥哥这是哪里话,一家人,怎么倒显得生分起来了!为弟的在孝陵,无时无刻不思念着京里各个亲戚们,想着他们近况怎样,总想来看上一看,可总也没这个缘份。今儿也是巧了,故特特的赶来见哥哥一面。哥哥近来可好?”齐王欠了欠身,笑道:“劳弟弟挂念,哥哥这几年还过的去,只是这旧病不去,又添新病,一年四季,竟有大半年是躺着的,想是我寿数已尽,老天爷在招我了!”德芳忙劝道:“哥哥别说这样丧气话!如今我只剩你c晋王两个哥哥了,若是你再去了,我”一语未了,眼泪夺眶而出。齐王也掉了几滴泪,叹道:“这也是各人命里所招,你也别太过伤心了。”德芳这才收泪强笑道:“我本是来劝哥哥放宽心养病的,怎么哥哥反倒劝起我来了!”忙掩过这话,再不提及,兄弟俩人叙了一会话儿,德芳见齐王有些累了,便托事辞了出来,依旧回他那南清宫不题。 且说德芳前脚踏进长安,后脚已有探子连夜报与郭士宜知道,他震惊之余,忙散出耳目,打探德芳动向,就是宫中,德芳与昭帝说的每一句话,也有人详细的报与郭士宜知晓,初时,郭士宜听德芳言语得体,并无可疑之处,便稍稍放宽了心,但他到底是个沉浮宦海的老狐狸,绝不信有人能淡忘杀子大仇,立刻又提高警觉,连着观察了德芳半年整。一日过去了,两日过去了,德芳不断往亲戚家逛逛,有时入宫晋见昭帝,也只是叙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从不提及入朝参政的话,也不提什么时候返回孝陵,把个郭士宜急的团团转,不住的猜测德芳到底想干什么,如今三年之期已过,又不好出面将他赶走,愈发着急了。原来德芳素日为人交游广阔,上至平庸无能官员c或是像张硕这样的青年才俊c或是几朝重臣,中至各房亲眷c妯娌姐妹,下至平头百姓,甚至是江湖侠士,戏子c小商小贩等下九流中种种教读书人不耻之辈,均能相处融洽,称兄道弟,如今那一班朋友见德芳回来了,自然要设宴相请,叙一叙阔别之情,今天这个来请,明天那个又来还席,那应酬倒愈发的多了起来,看那意思,倒是走不了的光景。郭士宜想起当年德芳那副盛怒之下的表情,竟不住的颤抖起来,恨道:“千算万算,竟少算了这一步!当日我就该赶尽杀绝,论辈数,他是当今皇上的亲叔父,且自幼由他抚养长大;论身份,他是两朝重臣;论智谋,他手段刁毒,我如何比的过他!幸喜皇上还没有开这个口,事情总还有转圜的余地”郭士宜急的在书房中推磨般的转,只是想不出个万全之策来,因事情紧急,忙召集府中门客,大家一起共商对策。众门客思忖了半刻,见郭士宜只是发急,忙劝道:“大人切莫自乱阵脚,俗语说,就是玉皇大帝也有三分不是,何况他一介凡人的杨德芳!只要我们细心去寻,总能抓住他的把柄。”郭士宜啐道:“现在哪还容得你们细细的推想,只恐你们在这儿摇头晃脑的时节,他杨德芳已被接进宫中,委以重任了呢!”众门客都噤了声,只管自己苦苦思索。一江西门客见众同僚都拿不出一个主意来,笑吟吟的离了座,向郭士宜施以一礼,道:“老爷忘性真大,难道不记得当年废太子案发之时,杨德芳在一旁煸风点火,最是起劲吗?当今万岁爷可是废太子之亲孙,杨德芳费心费力,保了一个仇人的后代,诸公说可笑不可笑!”郭士宜负着手想了一会,道:“话虽如此,废太子伺意造反,那是罪有应得,就算皇上真的想除掉他为废太子报仇,于理也说不过去啊!”那人忙道:“当年废太子一案疑窦重重,先帝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就定了案,将废太子圈禁了起来,虽然后来秦王被改立为储,可明眼人谁不知道,那是杨德芳斗不过秦王,错失太子之位后与秦太子意气相争,才主动远赴孝陵守三年之礼避祸的吗?”郭士宜听了,两眼一亮,拈须大笑道:“好,好!尔真不愧为‘赛孔明’也。”那人忙躬身谦逊了一番,又提了许多计策,说的郭士宜春风满面,当下心中大石除去,心情大畅。 却说这南清宫之中,青云也因心绪不宁而询问德芳:“王爷何时向皇上开这个口呢?奴才总觉得郭士宜那老狐狸不会坐等王爷来砍他的脑袋。”德芳笑道:“不急,不急!这事不在本王,而要看皇上他怎么想。”青云诧异的道:“何解?”德芳笼袖道:“本王没有任何理由要求入朝参政,也不可能拿金锏就地抽死郭士宜,一切都要取决于皇上对郭士宜这老贼的看法。”青云虑道:“那如果皇上仍十分信任郭士宜,或根本不想请王爷入朝,那王爷的处境不就更难了吗?!”德芳笑而不答,道:“这个你可放心,我有十足把握。”见青云仍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德芳取过笔砚,笑道:“来,我一件一件说给你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8章 中局何人能免 德芳在纸上写下“天下”二个大字,笑道:“如今朝中势力,大致可以分为这样几派: 其一,以郭士宜这老贼为首,因为拥护皇上登基而位极人臣,或因为与郭士宜有密切关系c顺服郭贼者,获得高官之职的人。这群人大多胸无点墨,只因为绝对服从郭士宜,才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因此,只要郭贼一倒,他们自然‘墙倒众人推’了,这些人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遍布朝野,你不知道你的一句顽笑话,什么时候就会吹进郭贼的耳朵,然后被郭贼视若眼中钉,稀里糊涂的死掉。此外,郭贼一党还有掌权太监海盛的帮助,海盛在宫里的年头少说也有三十年了,宫中遍布他的耳目,皇上的一举一动,可以说都在郭贼的掌控之中。 郭贼想要杀我,一定不会正面攻击,他最大的棋子是皇上,一定会想方设法挑拨我和皇上的关系,让皇上厌恶我,时时想杀了我,他再顺水推舟,煸动朋党一齐上书弹劾于我,再由皇上下一道圣旨,赐我死罪。这些天我已经仔细的想过,可能引起皇上反感的,唯有当年废太子一案,郭贼一党一定会想尽办法,抬高废太子的身份,以便为后来的弹劾作准备。 其二,便是像张硕这样,忠于皇上的官员。青云,你还记得吗?当时你曾尾随张硕c钱秉良,打探到他们的一段对话。张硕曾亲口说过皇上曾几次召见过他,并与之深谈。不管皇上是不是有过亲政的念头,这个事件对像张硕这样,不满郭贼暴行的正直官员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不过很可惜的是,皇上如今在朝中没有一个亲信,像张硕这样的人,不过是一些从五品c六品之类的小官罢了,在朝中没有说话的份,真正斗起来,他们并没有多大用处。 其三,废太子一党。当年废太子监国的时代,有一大批忠耿老臣坚定不移的跟随着他,后来废太子案发,秦太子上台后,因为其残暴c多疑的性情,伤透了这批老臣的心。皇上仓促登基以后,又值小人当道,眼看着天朝一年不如一年,他们心中的愤怒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虽然这些人大部分都已到了垂暮之年,可他们于天下享负盛名,振臂一呼,应者岂止万千!郭贼若是想借废太子来打击我,必定会先跟他们打好关系,这些老臣早已修成了精,想来也会答应,事成之后再把郭贼赐开,因此这两党之间留有很大空隙,并非坚不可破。 两党相争,最后渔翁得利的,总是皇帝。 张硕假借我的手去对付郭士宜,不管这是否出于他的本意,或是由皇上在暗中教唆的,事成之后,一定不会让我这个大功臣活的太久,或者‘劝退’,或者干脆赐死。生于这个皇室之家,只要那个人坐上了皇位,就再也不是你的亲人,而是你的主子了,我们做奴才的岂可时时比主子还出风头呢?这可不是在招人杀你?我也想好了,只等为文远报了仇,我就称病隐退,咱们一家人回终空岛去,指不定白鹭也在那儿等着我们呐!” 青云听的冷汗直冒,不待德芳说完,背上已粘湿了一大片,冷风一吹,凉飕飕的,遂打了个寒战,忙道:“本来珍珠劝王爷不要插足此事,我还有些不以为然,认为那是妇道人家的浅薄识见,不想这其中竟如此凶险,既无一个可信任之朋友,也无一个可托赖之下属,就是皇上也不知他到底安的什么心,这可如何了得!如今已不是先帝那时候,万事有他老人家给作主,王爷身边一个亲信也没有,可怎么和这满朝文武斗呢!”话未说尽,自悔说的过了,忙掩住不说,只不住拿眼睛瞟着德芳。 德芳见他一副欲说不说的样子,便知青云此时与珍珠起了一样的念头,长叹一声道:“难啊!身处皇室,虽锦衣玉食,可也有说不出口的难处,我拿文远的命换了昭儿一条命,总希望他好好的过日子,不致少年夭逝至于将来之事,就全看在这孩子心中,究竟是江山重,还是亲情重了。我这做叔父的,已把一切能够做到的事全部做尽,再也不欠他什么了,将来去见父皇的时候,也好有个交待不是?”言毕,又接连长叹数声,吩咐睡下了,熄了灯,自去安寝不题。 第二日于朝堂之上,果有几个礼部的官员上折子,称:“如今已是清平之世,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可臣等仍有一事不明,想奏请陛下:陛下幼年丧父,乃废太子之嫡长孙,自幼由先帝带入宫中亲自教养成人,皇上以孝治天下,理应给天下人作一个表率,究竟将来史书之中,废太子的称谓如何?若按礼制,其薨后,牌位应当像皇上的父亲一样进入宗庙,受后世万人景仰!不知皇上何时办这件事呢?”昭帝万想不到登基几年之后,突然冒出这种棘手的事来,意欲驳回,又恐别人斥他无情,意欲准奏,废太子造反一案已是板上钉钉,突然准许将一个罪人的灵位迎进宗庙,则教百官如何看待于他,教天下百姓如何看待于他?因此左思右想,均不是万全之策,便教这折子交给百官商议,听听众臣们的意见,有愤怒的称上折子的官员大逆不道,理应处斩的;有以儒家之学释之,大声表示赞同的;有菱模两可,似赞同又似不赞同的众臣在底下吵翻了天,搞的人声鼎沸,可就是没一个人能说服另一个人,大家彼此争执不下,张硕c钱秉良等人又因官微人轻说不上话,昭帝恨极,思忖道:“这满期文武,竟没有一个是真正的栋梁之材吗?!辽c金c夏三国扬言要攻打我天朝时,也没见一个人挺身而出,为朕分忧解难,满朝都是议和之音!如今又在这里揪着一些陈年旧帐争吵不休,真乃废物一群!”忽一眼瞥见郭士宜低着头一言不发,便思从他口里讨个口风,笑道:“郭相沉声思索半日,可是得了什么好的计策?快说来给朕听听。”郭士宜连忙出列,朗声奏道:“启禀皇上:微臣拙见,实不堪启口于这堂堂朝堂之上c列位同僚面前c天子脚下,然皇上既已下旨,微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年废太子一案已尘埃落定,然而关于废太子死后名份如何c牌位可否进入宗庙,先帝却无任何旨意,圣上已是乾纲独断之君,自然可以另行一道旨意,此事已悉关我天朝八百年大计,臣等迂鲁,还请皇上圣意天裁,臣等定当紧随圣意,决无二心。”言毕又是深深的一鞠躬。原来郭士宜的原意,是先透个风声给拥护废太子的老臣们瞧瞧,好向他们显示出自己有足够的诚心与能力,不想反让德芳钻了个空子,功亏一溃,此系后话,按过不表。如今单表昭帝听了郭士宜的一番陈辞,心里早已翻来覆去的把“老狐狸”骂了几千几万声,只得勒令:“散朝,明日再议。”领班大太监长呼道:“退朝。”众臣便按官阶大小,鱼贯而出不题。 那班老臣见郭士宜果然有诚意,不由在心里默默祝祷苍天有眼:废太子也将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当今圣上虽系废太子亲孙,却系八贤王杨德芳扶养长大,再加之近年渐成气候,不得不防,郭士宜虽是卑劣小人,却还可以利用,等到把废太子捞出禁地,验正身c登太上皇之位,天下太平之时,再除之也不迟。大家各怀鬼胎,忍不住互相打量,那眼神就像盯上猎物的豹子,脸上却依旧笑的春风满面,假以言辞掩饰,各自匆匆离去不题。 却说昭帝因不敢擅专,郁郁而出,且行至御花园中,教:“将八贤王速请入宫。”左右领命而去,不多时,德芳领旨入宫,隔着老远便猫了下去,口称:“微臣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昭帝忙一把扶起,憨笑道:“皇叔父快快请起。”叔侄两个寒暄一番,各自归坐,德芳笑道:“这大晌午的急急召微臣入宫,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昭帝遣散了众仆,方笑道:“正是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皇叔父。”便将早上朝堂议事一节说了,并问德芳怎么看。德芳笑道:“这有何难,照参老祖宗手里的规矩便是了。”昭帝忙问道:“旧例是怎么办的呢?”德芳低着头想了一会,笑道:“自微臣一辈以来,尚不知有同等旧例,或者皇上也可宣几个经事的老臣前来,问个端的?”昭帝叹道:“皇叔父这样办事办老了的人,尚且不知,何况臣子哉!此事实在难办,连郭相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想着当日皇叔父的训示,便想来问皇叔父一二,不想连你也不知,这可如何是好?”德芳笑而不答,倒拿起那沸热的茶蛊来,吹了两口热气,抿了一口茶,方笑道:“如今皇上也大了,凡事可自己想着该怎么办,不然将来微臣病死,或郭相告老,皇上可怎么办呢?”昭帝忙道:“皇叔父这话说的越发不像了!侄儿本来只是想向皇叔父讨教一二,怎么反成了诅咒皇叔父了!”德芳看着昭帝急急为自己辩解,不觉好笑起来,且放下茶蛊,笑道:“皇上也不必过于忧心,这天下事嘛,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皇上可先教大臣们翻阅祖宗成例,看可有被圈皇子的灵位被迎进宗庙的先例,这一朝找不着,那就找前一朝,或者前前一朝,等到他们找着了,再争吵一番,恐怕连小太子也生下来了呢!”说着掩嘴而笑。昭帝本来听的十分仔细,忽然听得那小太子一句,臊的个满脸通红,连连嚷道:“皇叔父笑话我!”嚷过之后,方忆起自己又忘了称谓,好在德芳只推耳聋,自己另寻两句话糊混了过去,益发腼腆无言了。这里德芳笑了一声,又叹一声,昭帝不解,忙问道:“皇叔父何故又叹又笑?”德芳答道:“微臣所喜者,是皇上已长大成人,将来我天朝复兴指日可待也;所忧者,在长安城杂事已毕,不日将启程返回孝陵,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皇上,心中思念也。”昭帝骇道:“怎么,皇叔父要走吗?”德芳点了点头,算作回答。昭帝忽然离了座位,抢过德芳的手,急急的道:“万万使不得!”连着嚷了几万声“使不得”,那眼睛里的泪珠儿都快掉下来了。德芳见他形景不对,忙起身拜道:“微臣不敢。”这昭帝也是满腹心事:见德芳容貌如初,心里仍当他小时候那般,百般撒娇,万般依赖,丝毫不当自己是个皇帝,今见德芳处处守着君臣之礼,反而生分了,心里已是怨恨,遂一蹬足,咬牙说道:“都去罢!早知到头来剩我一个孤鬼,我何苦只管牵肠挂肚的,岂不枉操了这一番心!”又洒泪泣道:“想当日这皇宫之内是何等的热闹!如今冷冷凄凄,通共只剩我一个守在这里,是个什么意思!”德芳听他这话说的不祥,一时情急,上来掩了他的嘴道:“休要胡说!”自己叹了一回,拉着昭帝重新坐下,昭帝还只管抽抽噎噎的,啼哭不止。德芳叹道:“人生在这世上,无非生老病死,岂能永续那盛宴之欢!就是你皇叔父我,也终有老死的一日呢!”说毕眼圈儿一红,强忍着没掉下泪来。昭帝听了这话,倏地站起,苦苦哀求道:“皇叔父别走了罢!你老人家年纪也大了,那孝陵四周渺无人烟,倘或有个好歹,可怎么区处!昭儿这几年一人独守皇位,心里好苦好苦,正想找皇叔父时时的作伴,指引昭儿呢!”德芳两下为难,叹道:“我心里又何尝放不下昭儿呢,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一向把你当作自己的亲生之子来对待,时时担忧你是不是吃饱穿暖,心里有没有担着什么心事,但为着这君臣的名份,不好暨越罢了。”昭帝听德芳的意思,已活动了几分,越发高兴起来,连连道:“朕是皇帝,朕说你管的,你就管的!明日皇叔父就入朝参政,辅佐昭儿,为昭儿分忧,好不好?”德芳笑道:“这忒急了些。”昭帝忙道:“不急,不急。朕还嫌慢呢。皇叔父是二朝老臣,有皇叔父在身边,昭儿才能安心处理国事。”德芳低头想了一会子,笑道:“如此说来,我还得斗胆向皇上讨一句圣旨来。”昭帝急忙应道:“不管什么,只管说来。”不知德芳说了些什么出来,下回再解。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9章 杀王充权儆文武 德芳笑道:“凡事咱们只服一个‘理’字,既不可但凭喜好胡乱决断,也不可计嫌微臣事事奏请,如何?”昭帝心中一块大石落下,笑道:“这有何难!但凭皇叔父指教。”德芳笑道:“既如此,微臣少不得赔了这张老脸,将几件要事说一说:这头一件,是后宫之事。皇上还小,尚没有后宫妃嫔,如今后宫中住着的,都是先帝之妃和各位公主娘娘,微臣以为不妥。按本朝旧例,凡皇上驾崩,妃嫔或陪葬,或遣回家中不得另嫁,或出家为尼,如今这些妃嫔还只管在后宫中住着,教外人看着,也不成个事体。再者,后宫耗费的一切银两c物件,都由皇后掌控,再经由内务府拨银,如今也没有太后管治,这后宫的帐目乱成一团麻,各项支出竟比三部十六个省的冰炭银子还大,长此以往,国库将入不敷出。依微臣拙见,这些先帝妃子们该遣的遣,该打发的打发了,既合了祖宗规矩,也省了一笔不小的开支。至于微臣那些皇姐们,因近年变化甚速,均来不及作成婚配,再加上皇上是她们的晚辈,越发不好出嫁了,依我看,皇上尽可以丢开那一层世俗偏见,也别尽着耽误皇姑母们的青春,尽早为她们寻觅夫君才是。还有一句话,原不是我该说的:皇上也可以趁这个机会,遍阅天下有才之士,不择出身门弟,只挑才情学识,并许以仕途择之,将来处理起朝政来,也好多两个膀臂不是?”一番话说的昭帝连连点头,不住称“是”,德芳啜了一口茶笑道:“这第二件:先帝妃嫔们既已遣出,后宫势必空出一大片来。关于这后宫,已是积了好多年的弊病:虽则皇上不可无子嗣,可过度的扩大后宫,择选美女,则于圣体有碍,自古红颜祸水,也不可不谨慎小心。皇上如今还很年幼,暂时可不必虑到这一层,微臣建议将东暖园c祥颐园c孔雀园几个大园子并到这御花园中,皇上以后若想消暑,先在这里将就着些就好,不必劳师动众跑到行宫去,这样一来,既不至辜负了这一片好景致,也解决了每年热河行宫的一大笔开销,可谓一举多得,只是苦了皇上,不能外出游玩了。”昭帝忙道:“如今比不得先时,可任由朕恣意挥霍,既是要复兴天朝,当由朕切身做起,这才能引起百姓们争相模仿呢。”德芳赞许的点了点头,昭帝又问道:“皇叔父可还有什么训示,侄儿一并领受了罢。”德芳笑道:“倒还有一句话,却是我无论如何不敢说的。”昭帝忙道:“但说无妨。”德芳停了半晌,笑道:“听闻这新任的近侍护卫王充,皇上颇为倚重?”昭帝怔了半晌,忙道:“皇叔父有所不知,这王充虽只是个平头百姓,却最是有勇有谋的,当年他只身上京告御状,告发江西粮道贪墨舞弊,朕派出钦差彻查此案,件件属实,朕很欣赏王充那股子为民请命的精神,就留他在京供近侍护卫一职,不想他一跃为官后,没有一丝一毫的骄纵,依然认一个死理儿,入京大半年,这满朝文武c皇亲显贵就被他参了大半,有一回,楠媛公主的马车竟直走御道,也是王充,死活不顾的拦了下来,又火烧华车,维护了朕的脸面。”这里昭帝说一句,德芳就嗯一声,待昭帝说完,德芳放下手中茶杯,笑道:“王充既好,皇上为什么不放他个实缺,也好让他多为国家做些事情呢?”昭帝欲说不说的,两眼瞟了瞟左右,德芳心里已全然明白,笑道:“——当然了,王充何许人也?一个草头百姓,皇上将他留在身边,已是天大的恩典,够他烧一辈子高香的了。”昭帝笑道:“正是这话。”只管拿两个眼睛盯着德芳看,叔侄两个一齐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二人一齐笑了一阵,德芳收敛笑容,虑道:“不过,皇上看那王充,真是一块治国辅民的料子吗?”昭帝颇为不解,忙问道:“皇叔父这话是?”德芳笑道:“微臣在长安城里,听到了许多不利于王护卫的传闻,心下疑虑,所以才出此一问。”昭帝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是小人出于嫉妒乱编的,皇叔父大可不必理会。”德芳在心里暗叹道:“昭儿啊!你太年轻”便没了心思,与昭帝又扯了一些闲话,便推故辞了出来。 至此数日无事,昭帝偶起兴念,率众臣登上玄鸟阙,眺望长安景色,命众臣赋诗取乐。这日天气晴朗,可望见全城风光。昭帝环视帝都,忽然指着一座金顶高楼问道:“这是谁家的住宅,好奢也!”早有张硕出列回道:“启禀陛下,那是近侍护卫王充的府邸。”昭帝感慨道:“亭台楼阁,金檐琉璃瓦,好似天宫一般!”其时王充亦陪伴圣驾,他见昭帝在众臣面前称赞自己的住宅,自觉有了脸面,心中得意非凡,竟毫不推让,大声呼道:“皇上圣明!”昭帝又说了许多赞美的话,众臣连声附合,自不必说。 次日,德芳收拾出那久已不戴的暖翠玉盘龙镶珠滚金高冠,束嵌八宝团花滚蝴蝶溜边双蟒戏珠金纱蜜合色软烟罗缎带,重新穿上那久已封尘的玉色朝服,施施然走于金殿的长阶之上,全然不顾众臣或惊讶c或愤恨c或复杂的眼神,兀自立于领班大臣之前。昭帝喜滋滋的发谕道:“兹恭请八贤王上朝参政,谕封护国君,为朕分忧也。”郭士宜气的脸都白了,未及深想便出班奏道:“请皇上三思!八贤王久已不理政事,且离京前曾许下老死孝陵的宏愿,莫非八贤王要食言不成?!”郭士宜话音未落,德芳便忙回身拜道:“微臣有罪!微臣惶恐之至。”昭帝笑道:“这是怎样说来,皇叔父请起,朕恕你无罪就是了。”德芳徐徐起身,向郭士宜笑道:“郭相,你也听到了,皇上刚才已恕本王无罪,还有什么理由,你尽管摆出来。”郭士宜愣了好一会子才转过弯来,气得浑身颤抖,从牙齿间逆出一个“你”字,便无言了。众臣哗然。昭帝也思索明白,暗叹道:“皇叔父这不是在耍无赖么!他怎么说的出口”正要说一两句劝诫之语,再看德芳,一脸怡然之色,丝毫无半点愧疚之感,便也住口不提。 德芳出列说道:“若郭相再无二言的话,本王有一事启奏于陛下。”昭帝教:“说。”德芳忽然大叫道:“王充何在?!”众人一愣,王充忙走了出来,拜倒于地,口呼:“微臣王充参见皇上c八贤王殿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贤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德芳斜睨着他,冷笑道:“好,好王充!打量你在私底下干的那些个勾当,我不知道呢?!趁早说了出来,免得脏了我的嘴!”王充唬的在地上颤抖起来,磕头捣蒜,道:“微臣一向知礼知止,不知八贤王殿下说的什么?”德芳不待他说完,猛的啐道:“我把你个该揭皮抽筋c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狗奴才!你为讨圣主欢心,故意做出那一种大公无私的样子来,私下却与贪官墨吏混到一处,府里堪比皇宫,奢华无度,这一桩桩,一件件,可是确有其事?!本王再问你:你既是个王青天,为何每天只参参别人衣着c马车逾制的小事,江西旱灾,你怎么不管上一管?可见你是个假正经,骨头里早烂了的白眼狼!”王充早已唬的骨头酥软,瘫倒在地,不住翻着白眼。德芳这一番气势,也把郭士宜唬住了,他只道德芳初来乍到,人地两不熟,还妄想着欺上一欺,不想这几年的朝庭大事,他早已烂熟于心了,竟比自己这个当朝首辅还熟捻,申饬王充,更是张口便来,不觉面上滴下汗来,笼在袖子里的双手更是不住颤抖,所幸的是无人见到,还保住了一分颜面。昭帝勃然大怒,他回思过往王充那些信誓旦旦要为国捐躯的话,更是气的咬牙切齿,不住嚷道:“来人!把王充拉下去斩了!”王充这才回过神来,一股脑儿的磕头哀求道:“皇上饶命啊!皇上!!”德芳在心里说道:“王充啊王充,像你这种小卒子能死在本王的九尺钢鞭之下,也算是你的荣幸了!”便从袖中抽出那一股长鞭,冷笑道:“像此等劣徒,上欺君,下欺民,斩杀已不足以泄民愤。王充小儿,吃我一鞭!”言毕一鞭下去,削掉王充半个耳朵,一个眼珠子也迸了出来,鲜血满面,王充挨了打,疼的直蹦了起来,连声嚎叫。朝上众臣哪曾见过这个鲜血淋漓的阵势,一个个呆愣当场。德芳赶上一鞭,打的王充抱头鼠窜,竟不顾性命直往外奔去!众臣不敢擅离其位,可也怕德芳的鞭子不长眼,招呼到自己身上来,唬的大呼“皇上!”昭帝年纪又轻,如何见过这种当朝殴打的混乱局面,早已唬的一愣一愣的,无甚话说。德芳扬鞭,只听“劈啪”一声,长鞭击透王充心肺,王充当即喷血而亡。德芳捋了捋鞭上滴下的血,只道:“来人,收拾一下。” 忽回首见郭士宜已唬的不成样子,拱手笑道:“本王只因气愤此贼的所作所为,故等不到皇上发落,就先制伏于他,若是行动有不周之处,还请各位臣工见谅,本王就是这个眼里容不下沙的脾气,哈哈c哈哈!”郭士宜听他话里有话,又似有意无意的抚摸着那柄金锏长鞭,心里恨道:“这哪里是在诛杀王充,分明是杀鸡给猴看!杨德芳啊杨德芳,你且别得意,本相还有一张王牌在手,饶你是飞龙在天,也斗不过我这条积年老蟒!”忙向德芳还礼道:“王爷这是哪里话,王充这小子有负皇恩,人人得而诛之,杀得好!杀得痛快!”又向昭帝奏道:“启禀圣上:王充收受贿赂c辜负皇恩,十恶不赦,八贤王这一杀,杀得好!重振朝纲,警示后人,皆在此举矣!恳请皇上嘉奖贤王,永传后世。”此语正中昭帝下怀,昭帝心里不禁暗暗叫奇,忙道:“郭相所言甚是,着赐八贤王免死铁券一道,加礼义大学士衙,上殿赐座。”另有许多赏赐,不过金银c御缎c珍玩之类,因无甚要紧,故斗胆略过不表。德芳立时山呼万岁谢恩不题。只说散朝之后,郭士宜忙忙的派一心腹,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的告与赵恒赵老官人知晓,你道他是哪个?原来他就是当年废太子案发之时,不惜逆拂龙鳞c为废太子争辩奔走的三朝重臣赵恒赵丞相,废太子一案尘埃落定之后,他亦被先帝劝退,遣回山东原藉养老,后蒙先帝起复,召回长安任一个礼部左侍郎的虚衙,虽已风光不再,可朝中哪个不敬他?故他这个侍郎,反比礼部尚书权势还大,只因秦太子暴戾,赵恒又忆起当年废太子的种种好处来,不免有怨恨之语,秦太子亦恨他横加干涉,多次在先帝面前上本弹劾自己,几次欲除之后快,因他声名在外,轻易动不得,故一再容得他活命至今,不想这眼中钉未除,自己倒先一命呜呼,病死东宫,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后来昭帝登位,小人当道,自不必说,昭帝怜他年老,特准他不必日日上朝,赵恒即使人在府中高卧,心里也牵挂朝中的风吹草动,这些年来社稷动荡,更是坚定了赵恒搭救废太子的决心,为此更不惜与小人联手,共同挤兑政敌杨德芳。 且说赵恒耐着性子听了半日,不由怒上心头,狠拍着桌子斥道:“郭士宜误事!他也是宦海沉浮了十几年的老油条了,何故竟只管被一个黄口小儿唬住,见了血就哆哆嗦嗦的说不上话c脑袋也不好使了?!莫非他是傻了不成!”那使来的人见赵恒只管大发脾气,附合也不是,驳斥也不是,只得陪笑着侍立。等赵恒火气一过,忙陪笑道:“赵大人请息怒,这事原也怨不得我家大人,您当时是没见过那个场面,王充的骨头c血肉都飞了出来,唬死人了!”赵恒啐道:“没用的东西!脂油蒙了心,痰迷了心窍!”那人没了话,只得垂着头,一声儿也不吭。赵恒捻着胡须想了一会子,喝道:“告诉你家主子,依杨德芳素日的无赖行径,一定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拖到没人想起还有废太子这个人来为止,为废太子正名之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对付这种泼皮,也只有比他更泼皮,方能降的住他: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是上刀山c下火海,他也要给我请下这道圣旨来,明白了吗?!”又喝一声:“起去!”那人忙连滚带爬的了回了郭府,将这话转与郭士宜知道。郭士宜思道:“莫非是苍天要我晚节不保?”遂长叹一声,整了整衣袍,冷笑道:“赵老官人既如此说,杨德芳一个衣来伸手c饭来张口的皇族后裔,脸皮能厚到哪里去,等他自己禁不住了,到时才有一场好戏好看呢!”当下议定这“以毒攻毒”之计,誓要与德芳分个高低。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50章 笞不忠昭行险棋 郭士宜连夜召集所有能够召集到的党从,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吩咐道:“现今成败皆在此一举:八贤王若得大权,定不会放过尔等,唯有赶在他手握大权之前将他除去,我们才能高枕无忧!”众人唯点头附合。第二日朝堂之上,先由礼部尚书出言发难道:“启禀陛下:自我朝以来,皆以忠孝治国,虽废太子身犯逆罪被禁,但他与陛下终有血分之亲,陛下理应开天恩赦免于他,使其真心悔过,方不失明君风范。”昭帝在心中骂道:“天恩若有用,就不会有辽c金c夏三国之辱了!”一面拿眼睛瞟了瞟德芳,笑道:“不知皇叔父对此事有何见解?”德芳回身先施一礼,笑道:“礼部尚书说的极是,但只不知那每月例循之物品c钱粮,算不算天恩?此外,废太子所居住的禁宫年久失修,臣乞陛下拨一笔银子来修缮,方不负先帝宽宏之恩。”昭帝忙道:“很是。”当即着户部尚书拨了一笔银子,并派专人修缮禁宫。郭士宜突然出列奏道:“八贤王所奏极是。皇上圣明啊!”说着,领头拜了下去。昭帝见他神情有异,也不当场戳穿,当即无事散朝,单将郭士宜留了下来,笑道:“郭相,你乃我朝股肱之臣,还有什么不能在朝上光明正大说的?”郭士宜忙跪了下来,连拜了几拜,奏道:“启禀我主万岁:微臣近日偶然得知一事,与八贤王有关,为避群臣嫌疑,故尔不在朝上说出,但此事关乎我朝社稷,微臣不得不触犯龙颜而言之!”昭帝收起笑容,沉声问道:“究竟何事,你且说来。”郭士宜连道了几声“不敢”,又讨了妄言的恩赦,这才道:“皇上可曾记得废太子造反一案?”昭帝道:“记得又怎么了?”郭士宜道:“当时,皇上还在孩提之中,天真烂漫之时,故尔容易受奸人蒙骗。可微臣当时时任翰林院编修,对那一场血雨腥风再熟悉不过:当年废太子以铁腕监国,虽然造福了百姓,却得罪了不少贵族臣僚,那八贤王久有不轨之心,买通了先帝身边的人,每日以馋言进之,使得先帝渐渐疏远了废太子,待时机成熟,便假借十五皇子造反一案,扩大审讯,牵扯到废太子身上来,因先帝久以厌他,未经严格审问,便草草定案,当时朝中一大批臣子们都纷纷上书为废太子求情,可是都被先帝顶了回来,尔后先帝权衡利弊,将秦王定为储君,八贤王计谋落空,为图东山再起,故自请暂避孝陵,如今他归朝,却是为与皇上争权而来,皇上切不可中他奸计,将莫大重托错付了这样一个奸贼!”说毕,已是泪眼婆娑,跪在那里仍不住的哀求。昭帝笑道:“郭相一片忠心为国,实在可敬可嘉!不过你方才所奏之事,牵涉甚广,不可草率而为,倘或错怪忠良,岂不是让天下人看着寒心?这样吧,且容朕细细的思量一番,你且先回,如何?”郭士宜本就不希冀昭帝一口答应,不慌不忙的说:“皇上所言甚是,只是此事过于重大,如果皇上不马上下一道旨意,只恐走漏了消息,到时事情就更难收拾了!请皇上为社稷计,暂且先将八贤王羁押起来,过后再慢慢的查探不迟。”昭帝听罢,不由怒上心头,斥道:“皇室贵族岂是说关就关的!何况仅凭你一面之词,如何将八贤王定罪?你不用再说了,朕意已定,此事不必再提。”言毕拂袖而去。谁料郭士宜跪倒在地,不肯再起,定要昭帝给个说法,昭帝只当他是发发脾气,过不了多久自然会走的,也不将他放在心上,反拿起一卷书来看,看了约有两个时辰,忽然抬头问道:“郭大人还跪着呢吗?”左右皆道:“还跪着呢,奴才们劝了老半天,说什么也不肯起来。”昭帝冷笑道:“随他去罢!朕看他能挺到什么时候。”说毕重又看书,但此际哪有心思,只是拿着书出神,过不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要问一遍,直问了有七八次,天也渐次暗沉下来,郭士宜还不肯走,昭帝终于大怒起来,随手将书一掷,也不言语,在书房里来回的踱起步来,但见一个小太监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倒地便拜,奏道:“启禀皇上:郭大人他他在屋外哭了起来,还说什么‘皇上一日不下旨,他就一日不起来’的话,奴才们实在是劝不住了”恨的昭帝走上前,一脚踢翻小太监,骂道:“没用的东西!不会把他抬回去吗?!”这太监哪敢行此事,只得爬回去跪好,不住的磕头罢了。昭帝思道:“看来今天不把这事撕掳开不行了。”越性走了出来,行至郭士宜面前,听他哭的什么。 只听郭士宜泣道:“微臣有罪,身为朝廷首辅,理应匡扶社稷,辅佐皇上,亲君子,远小人。可皇上受八王蒙蔽,眼看皇室将再掀起一场血雨风波,我朝内外忧患,微臣何不痛也!”忽见昭帝走了来,更是放声大哭道:“微臣死不足惜,恳请皇上明辨是非,将八贤王定罪,为我朝除此大患。”末了,尤不忘加上一句:“朝中各部臣僚二百五十余人,皆同臣议。”说罢拂袖而泣。昭帝冷笑不止,抽身回房,随手抓起太监递过来的茶蛊,往地上一掼,只听得“叭”的一声,茶杯碎成了千万片,昭帝闷闷的往书案前坐了,怔了一回,忽得外间传报,称:“各部三百余名大臣跪在西直门外静坐,恳请皇上准郭大人所请,不然就跪死在西直门外。”昭帝气的浑身发抖,失声嚷道:“反了,反了!跟他们说,朕不准!叫他们回去!”太监去了约有一顿饭的功夫,奏道:“大臣们违抗圣旨,不肯离去,还想冲进来,奴才们拗不过,退入宫内将宫门关闭,他们就擂着宫门大哭大闹”昭帝不待太监奏完,断喝一声:“没规没矩的狗腿爪牙子!”唬的屋内太监c宫女齐刷刷跪了一片,昭帝忽然冷笑一声,道:“由他们去罢,朕倒要看看,他们能闹到什么时候。”说毕,抽出一卷话本故事来,竟自优哉游哉的看了起来。 且说那批大臣见宫内久无音讯,倒也不甘示弱,有撼门而哭的,有捶胸顿足的,有恸倒在地的,有哭死过去的甚至还有指着皇宫大骂昭帝昏庸的,大家卯足了劲闹,从黄昏闹到三更天,毫无倦意,声音反而更见洪亮,昭帝却候不下去了,接连派了三四次旨意,也说了好些软话,本想把这些大臣们先糊弄回家再说,可他们哪里吃这一套,一个个反而哭的更凶了。至天蒙蒙亮的功夫,昭帝再也忍无可忍,意欲派出锦衣卫将聚在宫外闹事的大臣们全抓起来,不想德芳提着鞭子,用缎带束起衣袖,气势汹汹的走了来,大喝一声:“御赐金锏在此,见金锏如见皇上,尔等还不快拜!”大臣慌忙倒身下拜,山呼万岁。德芳骂道:“尔等枉为我天朝之臣,百姓父母之官,竟做出围攻宫门的糊涂勾当,置君父在何处,置社稷在何处!识相的,快快走开,不然,休怪这金锏无情!”人群中有那胆小怕事的,偷偷的走脱了几个,但大部分人都在郭士宜面前打了包票,此刻轻易言退,深恐将来不好交代,可又怕德芳真的挥鞭打人,两下踌躇,还在犹疑之中,德芳已挥下一鞭,先劈倒两个为首的,众人乱了起来,纷纷乱叫乱攘,四散逃命。有那废中见势不好的,冒死走了出来,振臂高呼道:“大家不要怕!我等正是为社稷江山舍命请旨,一身坦坦荡荡,何所惧焉?!”又逼问德芳:“敢问八贤王:先帝赐下这金锏,用意何在?汝今擅用金锏,为己谋私,已是对不起先帝在天之英灵;我等儒生寒窗十年,为的正是造福我亿万天朝百姓,死又有何惧?八贤王身为今上之皇叔父,正应该以身作则,劝皇上走上正道,怎么反而暴打忠良,助纣为虐?这是何道理!!”德芳冷笑道:“好一起子读腐了书的,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呢!废太子一案已尘埃落定,当今皇上也已登基多年,尔等如何只管拿出那礼仪之事在朝堂上讨论作什么!这知道的,明白你们只是询问礼数;这不知道的,还只当你们是妄图为废太子翻案,害皇上背一个不忠不义的罪名呢!自古忠臣不侍二主,尔等为何只管让主子为难?这是为臣之道吗?!”这“一臣侍二主”,是历代帝王最为忌讳之事,无论你是何等样的人物,只要犯了这条,均是死路一条,因此但凡做臣子的,对这话儿最是避忌。德芳将这话搬出来,尤如一个杀手锏,众人再无言可答,也难以回答,仍有些人不死心,拨开人群走了出来,与德芳激辩,均败下阵来,躲藏在一旁的锦衣卫见大臣气势已尽,忽然窜了出来,见一个抓一个,见两个抓一双,将参与闹事的大臣悉数抓了起来,就在西直门外狠打了一顿板子,有那年迈经不起板子的,当场死在宫门外,也有捱过了板子,抬回家去将养了几日,终因伤重不治而亡的,这场事变,天朝共损失了一十六名大臣,其中不乏昔日废太子时代曾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的清官,郭党和废大为震惊,赵恒不断仰天长叹道:“想不到今上竟暴戾至此,拒纳忠言,先帝啊先帝!当年您为一己私欲草草废了太子,不想荼毒我朝至今。”说毕不免老泪纵横,伤心痛哭。 昭帝本想借此事立威,给臣下们一个教训,不想反而激起了民众更大的愤慨。正是市井所说的“先动手的总是错”,寻常百姓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奥妙,他们只认为是皇帝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打人,各地的儒生们本来与世无争,潜心读书,听说了这件事以后,激起了满腔为国尽忠的热血,三三两两的聚集到长安城中来,联名向昭帝上书,誓要为被打死的大臣们讨一个公道,各地民怨顿起。昭帝被逼的下了一道旨意,向天下臣民承认自己的暴行,只是只字不提幽禁德芳之事,郭党察觉到有利可图,纷纷趁胜追击,接连不断的向昭帝上书,昭帝拒不批阅,大臣们就不断的上书,天下其他大事,如江南水灾c福建倭患c辽国勒索岁贡等,皆无人再议,日渐久之,朝政比以往更为懒怠,昭帝每每欲以朝政大事议之,无奈朝中大臣唾沫齐飞,对皇上的意思充耳不闻,好在还有张硕c钱秉良等上书恳请以国事为重,喜的昭帝当众大赞他们两个,并加恩擢升至吏部侍郎,本以为大臣们会就此打住,谁知他们竟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拒不理会圣意。昭帝这才明白:自己虽富有天下,却也不过一个傀儡罢了,天下,并不在他的手中。 局势每况遇下,德芳心中也有些害怕,深恐昭帝吃不消向大臣们妥协,干脆自己进宫求见昭帝,褪下皇冠鲜服,双手奉上金锏,奏道:“罪臣身为皇上倚重之臣,非但不能为皇上分忧,反而引起朝中大臣互相倾轧,朝政若再如此下去,我天朝他日必将不战而败,恳请陛下为江山计,依律处置罪臣,还我天朝一个太平世界。”昭帝忙赶上扶起德芳,道:“皇叔父不必如此,此事错不在皇叔父。朕很清楚,当年废太子确有不轨之心,他是罪有应得朕今日才知道,朕虽贵为九五之尊,其实手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说毕长叹数声。德芳忙表忠心:“微臣一命,若能换得天下太平,死不足惜!只是微臣还有一言,要奉劝陛下:大臣们就像皇上手中的棋子,得让他们互相牵制,绝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否则天下必将大乱!皇上年纪尚轻,现在还不到亲政的时候,因此也不必心急,等时机一到,天佑我主,自然能扫荡一切奸臣贼子了。”昭帝听了这话,正色道:“现在就是时候了!皇叔父可愿助朕一臂之力?”说着,向德芳招了招手,两人附耳商议了一番,德芳大为吃惊,慌的拜倒在地,连声道:“微臣不敢。”昭帝忙将他扶起,笑道:“此事除了皇叔父之外,还有谁能办到呢?为了这江山稳定,朕恳请皇叔父取大义,舍小情,护佑我天朝!”说着,竟单膝跪了下去。慌的德芳又跪了下来,先磕了三两个头,泪流满面的道:“皇上既这样信任微臣,微臣定当肝脑涂地,以死报忠!”——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51章 埋下手棋局纷乱 次日一早,风和日丽,日渐和暖,德芳亲自挑选了几个侍女,奉着棋盘c扇子等物,径往禁宫看望废太子,却见废太子倚在廊沿下的柱子上,咪着眼睛看雀儿在绿油油的树上筑巢,神情甚是悠闲。德芳笑着上前,略施一礼,笑道:“哥哥近日可好?”废太子慌忙站了起来,作了个相扶的手势,笑道:“八贤王不必多礼,托贤王鸿福,罪臣在此一向安好。”德芳偷眼相窥,见那废太子仍是旧日气度,不怒自威,不嗔自喜,只是鬓边华发已生,昔日如鹰一般犀利的眼睛也露出了倦意,令得德芳不禁感慨起来。废太子笼袖笑道:“今日如何有空,特特的来看我这个废人?”德芳忙道:“如今我也是个闲人了,不过在孝陵为母妃c社稷祈福罢了,恰好近日有事上长安城一趟,想着依我们的兄弟情分,怎么着也得来看哥哥一看,因此就来了。”废太子笑道:“既这么着,我们且说会子话罢。”德芳依言上了廊,摒退众婢,与废太子相对而坐,兄弟俩人聊了起来。废太子因笑道:“自当年行事不慎,被贬到这荒凉的地方来,初时很是发了一阵主子脾气,也曾想方设法的与朝中大臣联系,妄图东山再起,可一直都没有音讯,我才慢慢的冷静了下来。在禁宫的这许多年,竟是我过的最舒心的日子,不必担心被人算计,也不必去算计别人,以往锦衣玉食,千万人顺从,也抵不过这里的逍遥自在呢!”德芳唯低头矜笑罢了。废太子兀自问道:“吏部尚书夏言还在吗?”德芳忙道:“自哥哥犯事之后一年,夏尚书被先帝劝退,听说现已寿终正寝,今上特地开恩,擢加夏言之子夏禄常为奉国侯,不世袭。”废太子稍停半晌,又问道:“那么老丞相赵恒呢?”德芳不紧不慢的答道:“赵大人仍健在,现在礼部挂一个侍郎衔,领尚书的薪俸,只是不大理事了,听说身体也不大好。”废太子叹道:“真让人担心啊!”德芳帮叹了一声。废太子又问道:“昔日跟随我的那些老臣呢?全都不在了吧?真是可惜,他们是我天朝真正的股肱之臣啊。”德芳亦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哥哥应该最明白这个道理的才是。”废太子又长叹数声,慢慢的问起兄弟们的境况,德芳将这一别长安数年的变故一一的说明了,废太子苦笑道:“莫非这也是天命吗?我皇族子弟,本来就与平头百姓不同,那‘亲情’二字,竟是求都求不来的。”这话隐隐触及德芳心事,德芳低了头不搭一语。废太子兀自说道:“现在思来,当年在先帝膝下承欢的日子,也是极热闹极有趣味的,不管那是不是在演戏,可那一串串笑声缭绕天际,至今都听的到呢!”又见德芳举袖拭泪,忙掩住了不说,笑道:“不知你可带来了棋盘?真正算起来,你我竟从没下过一盘棋,此刻有闲,正好下一盘如何?”德芳忙道:“知道哥哥的棋瘾大,所以早带来了。”一面忙叫来侍女铺设棋盘,当下德芳取白子,废太子取黑子,二人迎着日头博奕起来。 废太子举袖掷子,笑道:“拱卒。”德芳笑道:“哥哥,这可不是在下象棋。”废太子道:“棋局如战局,变幻莫测。你就当作是陪我这半老头子顽罢。”德芳也笑着掷下一子,说道是:“斜走马。”废太子一边下子,一边笑说:“德芳,你可还记得有一年冬天,我们几个变着法儿哄先帝爷开心,自己私底下烤肉吃的事?”德芳笑道:“哪能忘了呢!现在想来,凭他什么山珍海味,也没那时的肉好吃了。”废太子并不搭话,忽然以白子吃了德芳的一小片黑子,笑道:“承让了。”德芳慌道:“哥哥,我记得你这只是一个‘卒’吧?”废太子笑道:“什么‘卒’不‘卒’的,你能打包票说它永远只是一个‘卒’吗?人世变幻,今天的‘将’,可能立马沦为阶下囚,而昨天的小卒子,不知哪天又能一跃而为大将了呢!”德芳听罢思忖了半日,笑道:“正是。”说毕,用一个白子吃了废太子的“卒”。废太子嚷道:“这算什么?!”德芳笑道:“哥哥,要怪就怪你没打听清楚我这是一只‘士’哩!现时不打你这出头鸟,还留着它作甚?”废太子也笑道:“有意思,我想用我的‘士’来吃你的‘士’,可又想着,你必定留有后招,难道白折了我这精英不成?”德芳笼袖笑道:“哥哥高解。”废太子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忽而笑道:“有了。”说着,从那边角上取出一个白子来,翻山越岭,直捣黄龙,把德芳的“士”悉数吃了,笑道:“近的弄不了它,就拿远的来作法!这样的小卒子,就算折了,也很有限,连折你几员大将,可是我占了不小的便宜呢。”德芳也不依起来,道:“这远方的小卒子,如何能撼动我这两颗根深叶茂的‘士’,哥哥这一着走的无理。”废太子冷笑道:“你只当天子脚下,党从无数,便无法撼动它了吗?皇上一句话,它不是得乖乖的卷铺盖走人?我这颗‘卒’虽然不起眼,却是皇上派来的呢。”德芳听了,就坐着作了一个揖,嘻嘻笑道:“哥哥好棋艺,愚弟甘愿认输。”废太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还有后招,只是不肯露出来呢。”二人一行说,一行下,忽而清风拂面,将那满树的梨花摇了下来,落了满满一棋盘。废太子指着棋盘笑道:“现在这么混乱,你怎么分清局势再下这盘棋呢?”德芳捋了捋下巴,笑道:“无碍,我自有办法。”说着用右手拈起一片花瓣,又拿着一颗白子,笑道:“现在是梨花势大,我这白子就暂时从了他,等将来局势鲜明了再斗不迟。”废太子盯着他那一截假指,往日一桩桩的旧事浮现眼前,半晌叹道:“倘或你拿拈不准呢?”德芳听了,脸色渐渐的黯淡下来,轻轻的放下花瓣和棋子,半晌苦笑道:“——那就是我的死期了。”废太子摇了摇头,笑道:“你这话可说差了,是你这白子的死期,怎么平白无故的扯上自己呢?”德芳唯笑不语。 兄弟二人又说笑了一回,废太子忽尔弯腰从铺在地板上的花瓣中捡起半片叶子来,笑道:“现在大家斗的不亦乐乎,唯有这一片叶子,夹在当间斗也不是,不斗也不是,你说可怎么好呢!”德芳看着他,道:“这片叶子太大了,它的生死不是由白子c黑子或梨花说了算。”废太子“哦”了一声,问道:“那该谁说了算呢?”一边又问道:“可是拂它下树的清风?”德芳摇了摇头。废太子又问道:“或是那棵树?”德芳也故作神秘的摇了摇头。废太子忍不住问道:“那到底该问谁呢?”德芳用一根手指敲了敲金丝楠木镂空雕山水人物黄松木作底的棋盘,笑道:“可是该问着它!它托着白子c黑子c梨花相斗,也该问问它:可愿再托着叶子来斗一场?”废太子听了,愣了半晌,忽然仰天大笑起来,道:“有意思,有意思!”笑毕,又问道:“若叶子想再回到树上,可以吗?”德芳道:“木已成舟,不可以。”废太子不依不饶的问道:“如果叶子只想安静的躲在一边,谁也不帮,可以办到吗?”德芳苦笑道:“难道哥哥没听过‘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之语吗?虽叶子不想趟这一趟浑水,可是白子c黑子无不在利用叶子打击对方哩!它非死不可。”废太子叹道:“真是非死不可吗?”德芳并不答话,只点了点头儿。一时无话。 废太子忽然起身,背着手走到廊下铺到院子中的地板上,望着禁宫高墙上那一块天,叹道:“今时今日白子有了胜算,难道它还能胜一辈子吗?总有一天它也会败下阵来吧!就如同往日,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当上了皇帝,就没人敢将我踩在脚下,何况我还是监国太子,胜算更大,可最后还不是一样惨败?秦王倒是得偿所愿,可惜他还没来的及干出一番事业,就先驾鹤西去,可见人世之无常!”说着,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德芳,笑道:“你说白子到底贪什么呢?他又是为什么下这个战场的?”德芳愣了一会,答道:“他贪的是权——如果没有权,他早就死在江南,如果没有权,他也会像十六皇子一样食不果腹,死于荒野。”说着,紧握右手,向废太子晃了晃拳头,笑道:“天下皆在我手!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处置,不必授于他人,我贪的就是这个!”废太子见他捅破了窗户纸,索性也挑明了说:“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你这手里什么也没有,只是现在还不到这个时候。”说毕,赤着脚踱下地板来,伫立于院中。德芳略正了正坐姿,只见满院飞花乱舞,废太子其人很快便看不见了。 亦日,废太子卒,且死因不明,有一说是年老衰亡的,有一说是暴病而死的,更有人怀疑是八贤王指使别人下毒鸠死的,众人虽口不敢言,但都在底下私相议论,其个中缘由,因作者未见真相,也不敢妄言,此系疑案也。那些对德芳不利的话,昭帝充耳不闻,下令举国皆哀,且带头换下龙袍,按制穿上素服,为废太子守孝,在灵前哀哀欲绝,人人无不恻目。然以赵恒为首的几个老臣,因废太子已死,绝了他们翻身的念头,无不悲痛欲绝,赵恒为自身计,终日笼闭在家中苦思冥想,忽有一夜,一客戴着斗笠前来,只在廊下地上施了大礼,复站了起来,拒不进厅,笑道:“在下为搭救赵老官人而来。”赵恒惊道:“此话何解?”此客叹道:“赵老官人,你好糊涂啊!虽然废太子昔日也有些手腕,但如今圣上登基,已成定局,若硬是要搭救废太子出禁宫,将他扶上大宝,则定有一场更大的血雨腥风,如今我天朝人民皆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外有辽c金c夏三国虎视眈眈;内有小人当朝,吏治废驰。你忍心在这千疮百孔的天朝身上再撒一把盐吗?再说我主虽然年幼,却也是极圣明的,你既有一颗拳拳报国之心,为何不向皇上效忠,共除奸佞,作一番大事业呢?”一番话把个赵恒说的无话可答,半晌叹道:“老臣何尝不想为皇上效忠,只是一时糊涂上了郭士宜这条贼船,纵是皇上饶了我,天下人又如何能饶的了我!”那客冷笑道:“赵老官人作了这大半世的官,见识为何如此浅薄?还是唯恐皇上到时成了一代明君,再来个秋后算帐?如此瞻前顾后,焉能成就大事!赵老官人,想当年你十年寒窗,科举进第,又在官场中熬滚了这许多年,所为何事?百姓苍生!社稷安稳!如今你处处先为自己的安危着想,做事缚手缚脚,置苍生于何地?置百姓于何处?我实话说了罢,若赵老官人现时不立马弃暗投明,只恐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了!个中得失,留与你自己来权衡。”说毕飘然而去,赵恒虽不知其人名姓,却深知他之来历,经过一夜考量,次日一早带头向皇上效忠,其他人正唯恐因结交郭党被皇上处置,也纷纷转投昭帝门下。郭士宜初时听了,也着实愤慨了一阵,但转念一想,那不过几个混吃等死的老废物,如何比的上自己圣眷隆宠,又有当朝首辅的权威,门生遍及天下呢?因此也不把他们放在心上,然郭士宜虽纂养门客三千,其中溢竽充数者众,真正足智多谋的没有几个,即便有,也比不上这几个老臣混迹官场几十年,诡诈多端,深暗官场之道,加之他自己又是个实实在在的蠢人,一朝小人得志,便志得意满起来,平日所作所为,全然不将他人放在眼内,骄横不法,早已激起无数正义之士的义愤,德芳稍加挑拨,便有无数人甘愿上折死劾郭士宜,一日之间,竟有上百封,郭士宜虽不惧此等从六七品的小官,却也慌了神。朝局渐渐向昭帝这边转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52章 愚常醇祸己累君 上回说到,朝局渐渐改变,郭士宜尤在梦中,这日早朝,又有御史张居仙出列陈书弹劾郭士宜,书列浩浩三十大罪状,慷慨激昂的奏道:“当朝首辅郭士宜,贪赃不法,为人卑鄙无耻,辽c金c夏三国向我天朝发难之时,他竟不顾千万于三国铁蹄之下的百姓死活,签下丧权辱国之约,向蛮夷投降,许以岁贡,使我天朝上邦成为区区生番的属国!将来陛下有何面目去见我天朝列祖列宗?朝中有此奸臣贼子,非陛下之幸,亦非百姓之福焉!恳请陛下将此人正法,以示正听。”气的郭士宜浑身发抖,慌忙出列辩解道:“皇上!老臣数十年如一日,唯知效忠皇上,不知其他。当年三国来势汹汹,而陛下登基不久,老臣唯恐挑起当年南丽国那样的祸事来,唯有以权宜之计行之,只待等到陛下亲政,有能力除三贼的时候,再慢慢的与他算帐不迟,若当时意气行事,只恐立马会挑起兵灾祸事啊!”一语未了,又有钱秉良出列奏道:“郭大人口口声声唯恐挑起战事,莫非是怕了那区区番夷不成?我天朝上国,地广物博,光京城的守备军就有二十万之众!还用的着怕他们?!”郭士宜听了这话,只说了个“你”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原来旧年的首辅仗着长安城乃天朝中枢,万里繁华之乡,断不会发生兵祸,长安守备军队往往以少充多,甚至谎报人数,以贪赃空额,积有数十年后,就成为一个旧例,你知我知,只是没人挑明,只是郭士宜上任之后,贪的更多而已,今见钱秉良那样说,分明就是来找茬的光景,又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c天子面前说出长安无兵,只得住了口。昭帝却不明这一段公案,见郭士宜分明处在劣势,忙相帮道:“钱秉良退下!郭相这数十年来,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皆是有目共睹的,如今你仅凭这一番口舌,就妄想推翻郭相十数年之功,何其可笑也!朕今若不惩治于你,岂不让天下人看着寒透了心?”遂命将钱秉良拉了出去,痛打三十大板后放回。至散朝,昭帝又将郭士宜留了下来,好生劝慰一番,郭士宜自忖有皇帝宠信,也没怎么将钱秉良放在心上,经昭帝三言两语,也就把气劝散了。 此后四方诸平,然而有一日,翰林院新上任的编修常醇拎着一壶酒到主事陆灿家中探望,只因昔日陆灿曾有点拨之恩,故常醇拜入陆灿门下,自称“愚徒”,自任编修一年多以来,常醇埋头苦干,既不攀交朋友,也不见他作出什么突出的事业来,每日不过苦干公务而已,陆灿因见旁人靠徒弟c朋友等飞黄腾达,回头再看自己徒弟一副扶不起的阿斗样,颇有些厌他,几回推脱,好在常醇脾气谦和,并不放在心上,反而跑的更勤了,像此番自己提着酒肉过府拜访,也不是头次了。陆灿实在躲不过,只好抱拳迎将出来,满面堆笑道:“常世兄好闲情!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常醇忙将酒c肉交与陆家下人,也抱拳相迎,笑道:“老师莫要笑我,这几日翰林院事务较少,学生每日闲着无所事事,你也是知道我这个学生的,素日不与同辈相与往来,因此只好来叨扰老师了!”陆灿笑道:“不是我说你,你这么个年轻人,自然要多多的与同辈人来往,老是与我这么个老头子说话,将来在人前开口就是一副老腔老调的,可是要讨人嫌的!”常醇低着头笑道:“老师笑话了,人贵在自知,学生天生愚钝,不宜与人相争,况在这天子脚下,与别处不同,倘使一时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还是安分一点的好。”陆灿听了这话,立马板起检来,训道:“男儿立于这世上,本就是要作一番事业的,你但凡立的起来,我那可怜的徒媳也不至每日在家劳作,弄的像个粗使丫头似的!”常醇见陆灿动了气,忙赶上来作了几揖,陪笑道:“老师教训的极是,学生改过就是了。”说毕,又作了几揖。陆灿见他如此,也不好再往前伸展,只得作罢了。 师徒两人让到偏厅上来,把那酒c肉拿去厨房,着厨娘收拾了,少时,端上一碗红烧肉来,师徒两个就着酒,吃着肉,对饮起来。常醇吃了酒,话便多了起来,笑道:“这长安城马上就要出大事了!老师你可知道?”陆灿见他已吃的舌头僵硬,吐字不清,知他醉了,并不在意,因笑问:“什么大事?你可说来我听听。”常醇睨着两个醉眼,瞧了瞧四周,笑道:“您可知道有一位赵恒赵老官人?”陆灿抚了抚长须,点头道:“这个自然知道。”常醇笑道:“前几日我听说,赵老官人与当朝首辅郭大人分道扬镳了,现今弹劾郭大人的奏折是一天比一天多,都亏了皇上在头里力保郭大人,郭大人才能屹立不倒。”陆灿听他议论到朝庭大事上,不觉变了脸色,忙夹了菜在常醇碗里,笑着让他吃。常醇尤自说道:“照此下去,郭大人倒台是迟早的事。可笑郭大人仍无自觉,仍以当朝首辅之姿理事,不过是在将来多增加几个敌人罢了!”唬的陆灿大叫一声:“小心隔墙有耳!莫谈国事!”常醇离了座,踱到陆灿跟前来,先作了一个大揖,满面堆笑道:“老师受惊了。”言毕,又神秘兮兮的说道:“学生此次前来,不是谈一些家常琐事,实是有国家大事相商,可请借一步说话?”陆灿听这话头不对,忙将常醇让进偏僻的书房中,问道:“所为何事?”常醇正色道:“老师可曾知道,学生这么多年来,不是不想建立丰功伟业,而是没有得遇贤主所致。如今郭相倒台在即,眼看朝局就要落入八贤王之手,但学生以为,八王狡诈而残忍,皇上又过于年幼,于国于民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当今之计,唯有扶持齐王登上大宝,才能一展你我胸中抱负!齐王当年曾辅佐秦王当上太子,后因秦王出尔反尔而避世,他的才能是举世共睹的,论才能,论血统,都应是他继位的,不是吗?况现今的禁卫队长是我的老乡,只要我们与他说好,留他在内控制住皇上,逼他交出玉玺,再扶持齐王登位,大事已成!老师觉得怎么样?”陆灿听了,不觉面上滴下冷汗来,叫道:“你疯了!谋反可是灭门九族的重罪!”常醇冷笑道:“老师好迂腐也!想当今皇上即位,不也是在一片混乱之中,抢在惠王之前登基,不然,现在鹿死谁手还很难说呢!”陆灿挥了挥手道:“话虽如此,可此事过于重大,我要细细的想一想。”常醇笑道:“不妨,老师暂且想上一夜,至明早,我再来问你。”陆灿此刻已无心思想,只得含糊其词的点了点头,将常醇打发走了了事。 常醇一走,陆灿立刻派人偷偷的到南清宫中去告密,称常醇要推举齐王谋反,德芳正歪在塌上小憩,闭着眼睛笑道:“我知道了——狗咬狗,没一个好东西!”将来人打发了,一骨碌爬了起来,说了声:“更衣,本王要进宫!”自己转过几道珠帘,青云正和两个派在陆灿家的探子说话,德芳笑道:“你们两个收拾收拾,随本王进宫面圣!”两个探子齐声应诺,随德芳一道入宫面圣。德芳将二人安置在殿外等候,自己先入内山呼万岁毕,正色道:“微臣有一要事要禀报皇上,请皇上摈退无关人等。”昭帝放下手中的书卷,向左右使了个眼色,殿中太监c宫女立即鱼贯而出,方笑道:“皇叔父有什么事吗?”德芳道:“微臣方才打听到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所以急着来向皇上禀报。”说着,便叫进那二人。道:“这二人是翰林院主事陆灿大人府中的家奴,今日走上我南清宫来禀报,说陆灿与徒弟,翰林院编修常醇在府上计议,要伙同大内禁卫队长,推举齐王为皇,行大逆不道之事!他们两个十分害怕,所以偷溜出来告密。”昭帝听罢,从御座上跳了起来,问道:“卿所言句句属实?!”那二人便在地上叩头不绝,说道:“奴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情愿领杀头之罪!”昭帝毕竟年轻,听到“谋反”二字,马上慌了手脚,忙来问德芳:“照皇叔父之计,朕该当如何?”德芳笑着作了一揖道:“皇上圣明!赶在这几个逆贼得手之前破了他们的奸计,依臣拙见,应趁逆党尚未成其气候之时,将他们一网打尽,关进诏狱严加看管,再由大理寺定罪,以示天下。”昭帝忙道:“皇叔父所言甚是。”立即叫进左右侍卫,当着德芳的面,先捉住了禁卫队长,再下旨抓拿陆灿c常醇等人。德芳等人走光了,奏道:“微臣还有一虑,不知该不该启禀陛下。”昭帝忙走了下来,扶起德芳,笑道:“皇叔父还有什么话,请一并讲。今日若不是皇叔父防患于未然,识破奸贼逆计,朕还被他们蒙在鼓里呢!”德芳看了看左右,道:“不知皇上打算怎么处置齐王?”昭帝愣了一会,答道:“还能怎么处置!自然是交给大理寺一并审问了!”德芳赶上一步,奏道:“皇上,无论齐王有没有罪,皇上都不能放过他啊!”昭帝一愣,问道:“此话何解?”德芳奏道:“陆灿造反,即便齐王真的不知底里,盖因他平日行为不检,故引人生此反心,况且此人近年虽很是安分,但他诡计多端,又岂是装病能蒙混过去的?倘若皇上此次心生仁慈,放过了他,他察觉出皇上已经疑心于他,反而要行逆事以求自保了呢!所以齐王,无论他有没有罪,都不能放过。”昭帝点了点头,道:“皇叔父言之有理,齐王参与谋叛,其罪当诛。”德芳又道:“还有一人,为了皇上的江山稳定,也要杀!”昭帝愕然道:“还有谁?”德芳一字一句的道:“晋c王!”昭帝低头不语。德芳兀自道:“此次陆灿造反,抬出了一个齐王,下次他们造反,是不是就该抬出晋王了呢?皇上该让天下人都明白,皇位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见昭帝不言语,德芳又道:“况诛杀晋王,其目的不仅在于此!”昭帝诧异的问道:“那么是?”德芳笑道:“如果晋王还是以前那个晋王,那么即使换他今天坐在齐王的位子上,也不会有事,只可惜现在的晋王,已经变成郭首辅的乘龙快婿了!为了保全郭大人的名节,我们也只有行此釜底抽薪之计了!”昭帝听了这一番话,如沐春雨,一下子振作起来,喜的牵着德芳的手道:“皇叔父高见!高见啊!”德芳连忙谦虚了两句,便辞了出来。 第二日将此案公诸天下,昭帝本来害怕一干人等拒不认罪,谁知常醇到了狱中,不等锦衣卫拷问,就欣然供出所有罪行,唯有陆灿,又是哭又是闹,天天吵着要向皇上诉冤,被锦衣卫招呼了两回后,也不闹了,乖乖在认罪状上画了押。昭帝据此两首犯之供述,下令将齐王赐死,齐王在府中接得鸠酒,如遭雷劈,半晌无语,忽然指着半空咒骂道:“汝残害手足,暴戾之至,他日定有所报!”咒毕,端起鸠酒一饮而就,仆地而亡。齐王死时已近五十四岁,乃昔日长安八王中最为长寿之人,一朝亡故,身后诸事从简,简直没有一点皇家气派,然比起其他夭故的兄弟来,已算是善始善终了。昭帝正欲下手诛杀晋王之时,本来唯恐师出无名,谁料弹劾晋王的各类奏折如雪片般飞来,晋王平时行事本来不端,也不愁没有把柄可抓,但昭帝念及郭士宜已老,膝下只有一女,与晋王成婚多年,还没有育有子女,而齐王死后,晋王又是德芳唯一的兄弟,便格外施恩,改判下放云南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做藩王,晋王一行车马还没走到云南,就传来了晋王染上痢疾身故的消息,举朝上下无不震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53章 长安飞舞尽陷阱 郭家接到这个噩耗,无不悲痛欲绝,郭家大小姐在万分悲痛之下,竟追随晋王而去,上吊自缢身亡,郭士宜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不哀绝?郭府上下装饰打点的雪洞一般,郭士宜日日在女儿灵前痛哭,已昏过去数次,几乎也要随女儿而去。好不容易头七之后,昭帝诏见郭士宜,见他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十岁,头发雪白,行动迟缓,已不复昔日的风采,颇有些怜悯他,当即赏赐了许多东西,又追封郭家小姐为一品夫人,隆重厚葬,郭士宜谢恩毕,复出宫来,回到自家府中。虽有皇上赏赐的金银与爵位,但对着空荡荡的绣楼,又怎么开心的起来呢?郭士宜把自己锁在女儿的闺房中,数日不出,家人唯恐他伤心过度,日夜监守在屋外,一夜细雨不断,郭士宜忽然开了房门,平静的对守在屋外的家仆说道:“收拾好行李,我与你夫人要回山西原藉去。”说毕不容人分辨,自回屋中对郭夫人说道:“准备好行李,我们回家去。”郭夫人虽心中不解,然几十年夫妻生涯,对郭士宜的脾气已知根知底,只得默默忍了眼泪,转身去吩咐丫头们收拾细软。 第二日郭士宜向朝庭递上辞呈,称要回原藉养老。昭帝看着跪在脚下的这位权臣那雪白的头顶,心中不仅感慨万千:当年临波殿之乱,宫中沦为一片血海,郭士宜抱着年幼的自己登基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尔后他纵权近二十年,其间杀害过多少忠良,贻害过多少百姓,又斗倒过多少臣僚,本以为郭士宜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谁知他竟也不过如此罢了!昭帝一面感慨时光匆匆,一面又顿觉意气风发,多少千古大业在等待着他去创立!顿时激起豪情满怀。而郭士宜呢,也自是一番心思:近二十年的勾心斗角,终究难逃被人斗倒的命运,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想起自己那夭亡的女儿,更是心痛难禁,更显老态龙钟了。昭帝笑道:“郭相为天朝呕心沥血,辛勤务政二十载,如今怎么忽然就言退了呢?”不想郭士宜连客套话也懒得应,只沉声答道:“皇上不必挽留老臣,如果皇上真的还卖老臣一分薄面,请立刻下旨准许老臣告老返乡!”昭帝略微迟疑一会子,沉然应首道:“准。”郭士宜山呼万岁的谢了恩,颤巍巍的下朝返家,当日,郭府合府七八辆马车,载着一代权相郭士宜与他的妻室老小,逃也似的往山西奔去。 昭帝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便也不再追究,岂料郭士宜走后,朝中弹劾他的折子堆积如山,大家将数十年来对郭士宜的愤怒全部发泄了出来,唯恐慢了一步就赶不上这场热闹了,一个个摩拳擦掌,倾尽生平所学,将孔孟圣言化为一封又一封死劾郭士宜的泣血之书,前仆后继的上呈。昭帝认为人既已走,也不必赶尽杀绝,遂置之不理,直到御史张硕上书,愤慨的称:“郭贼里应外合,欺上瞒下,实乃十恶不赦之徒,其京中府邸,处处违制,仆役门子,也敢对六品京官大呼小喝,更可恨者,阻挠皇上大婚,皇上至今没有子嗣,都是他的过错啊!听说郭大小姐下葬之前,有杵作可以证明,郭家小姐已怀上四月男胎,联想近日齐c晋两王叛乱,真不知他系何居心?”昭帝听了这话,气的从御座上跳了起来,连道了两声:“岂有此理!”又问左右:“郭士宜现在何处?”立刻有一近侍答道:“郭大人现已到达通州,再过二日,即可回到山西原藉。”昭帝听罢抚须不语,张硕等见昭帝有迟疑之举,慌忙纷纷上书道:“皇上,郭贼不可留啊!”少顷,昭帝喟然长叹道:“这一切也是命数了,非是朕赶尽杀绝,而是郭士宜以往积恶太多,天不容他啊!”群臣见此,忙倒身下拜,大呼:“皇上圣明。”昭帝立即下旨,备陈郭士宜种种之罪状,并赐他毒酒白绫,准其自尽。 郭士宜因连日天气反复无常,偶感不适,滞留通州将养身体,不想被钦差截住,钦差展开昭帝谕书,诵读圣旨,郭士宜倒伏于地,颤粟不已,良久,仰天长叹一声,紧握夫人的手说道:“夫人,等我死后,把我的骨灰埋在老家吧!”这边厢合家已是泣不成声。钦差冷笑道:“时辰已到,郭大人,安心上路罢。”说着,便使一眼色,着亲兵们捧上御赐毒洒c白绫来。郭士宜看了一眼白绫,惨笑道:“大丈夫岂可如妇孺死法!”说毕,抢过毒酒一饮而尽,过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郭士宜开始口吐白沫,眼冒金星,痛苦莫明,却还没有死去。钦差唯恐事情有异,便叫过一个士兵来,嘱咐道:“你去送郭大人一程。”这士兵领了诺,抽出佩刀来,往郭士宜身边一步步逼近,不想郭士宜突然间清醒过来,大声叱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对我无礼?!你可知皇上是不想杀掉我,所以有意为之?你竟敢违逆圣意,他日皇上追究起来,你担当的起吗?!”由于郭士宜一向以擅长揣测圣意闻名,这一番言语,竟将钦差糊弄,半晌不敢异动。不想郭士宜用了真气,毒性一下涌入脑中,遂七孔出血而亡,死状甚惨。其家属见他已死,无不掩面恸哭,钦差长出一口气,这才领命而去。 却说郭士宜死后,昭帝有感张硕c钱秉良等人的贤德之处,遂破格升为内阁大学士,一月份初拟入阁,成为新的朝庭首辅和次辅。眼看昭帝亲政在即,张硕宴请钱秉良在府中一聚,两人弹冠相庆,酒过三巡,张硕却放下酒杯,长叹数声。钱秉良忙问道:“张兄何故嗟叹不语?现今还有什么是让张兄顾忌的吗?”张硕看了看左右,方才道:“钱兄有所不知:你还记得当初我们请八贤王出山之时,为兄的曾跟你说过的话吗?”钱秉良点了点,笑道:“这个自然记得。只是此次八贤王顶多就算牵制了郭贼,于我们的大业实在是一无用处啊!这样的一个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张硕连连摇头,面露骇色道:“不然,不然!此次痛打落水狗就是八贤王的主意,就连我说的那些话,也是他教的。他说:‘皇上仁慈,轻易不会动的杀机,但只要把这些话祭出来,哪怕大罗神仙也保不了他!’此人可怕,可怕!”钱秉良听罢,也吃惊不小,失声道:“此人何故神机妙算至此?!”张硕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也这样问过他,他只是淡然一笑,说:‘我活了这把年纪,不过比你们这些后辈多些见识罢了,并没什么了不起。’此人虽因与郭贼结仇,与我们站在同一阵线,但也不见得他会就此成为我们的盟友,这个人,不得不防啊!”钱秉良听罢,沉吟良久,道:“愚弟愿闻其详。”张硕望了望左右,笑道:“愚兄以为,应当趁现在朝局初定之时,尽速收集八贤王不法的证据,安排言官弹劾于他!此举不是为了一举消灭于他,而是为了刺探他的反应,如若真的能够成功,那固然好,如果不行,我们也可叫人时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上本弹劾,采取压制之法,一步一步抽空他手中之权!你看如何?”钱秉良听罢笑道:“张兄高见!现在的锦衣卫长霍饰与我有同窗之谊,我们可以拜托他查找八贤王不法的证据。”张硕笑道:“好极!此事宜尽速处理,你今晚就去找他谈妥此事。”钱秉良领了诺,二人重归酒席,放心的吃喝起来。 与此同时,霍饰的家中却出现了二位奇怪的客人,这二人都穿戴厚重的丧葬斗笠,看不清面容,未经通报就一路闯将进来。霍饰正与小妾在后院廊下饮酒作乐,忽见此二人飘然而来,大吃一惊,呼道:“来者何人?!”同时起脚,将面前几个菜盘子踢飞开去,转身回屋待拿剑时,却见一名斗笠客已站在面前,拿着他的宝剑抵住霍饰的肩膀,另一名在其身后笑道:“霍大人,你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特别啊?”霍饰纵横官场十几年,除了因为他本身是最大的特务头子,掌握京城所有高官的把柄之外,更因为此人从不参与任何党派,且耳目聪明,有过耳不忘的美誉。此际听了那斗笠客的声音,顿时收敛慌张,回身向对方行礼,暗暗的做了一个“八”的手势,道:“阁下,可是从此处来?”对方笑道:“正是。不久之后,张硕跟钱秉良就会前来拜访霍大人,请求治八王于死地,在下此行,是来问霍大人一个说法:帮他,还是?”霍饰低头思索一会,苦笑道:“张硕与钱秉良有皇上撑腰,是天子脚下的第一号红人,这事儿,不好办啊!”不想两名斗笠客听罢,犹如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一齐仰天长笑起来!霍饰虽精于掩饰,却也给他们笑的恼了,不禁断喝一声道:“你们笑什么?!”话刚出口就后了悔,对方依旧笑道:“霍大人,孰轻孰重,由你自己来衡量,在下决不干涉,此行不过是看霍大人大小也算个人才,不忍看霍大人误入歧途,晚节不保啊!”言毕,从袖中拿出一柄漆黑的矛头来,往霍饰面前掷去,冷笑道:“还有,霍大人精心训练的十八虎延阵,也不过如此!就凭这几路二三流的货色,怎么保卫霍大人的安全?在下实在为霍大人担忧呐!”霍饰闻听此言,如遭雷劈!十八虎延阵是他最得意的杰作,其中布阵的几名长矛手更是他一手养大,此阵在江湖上享有赫赫威名,与少林寺的十八罗汉阵齐名,号称“南北两大阵”,而除了这个阵型之外,自己府中更是布下了天罗地网一般的机关密道,其中有些机关,是他遍访武林豪侠,好不容易才刺探得来,已经在江湖上失传的精密机括,普通人想硬闯他霍府,那结局只能是死路一条!而反观此二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来,还如此大言不惭的,霍饰自问闯荡江湖十余载,还从未遇到过!想到这里,霍饰不由得一个激灵,浑身如被冰水淋透一般,脸色忽白忽青,难看至极。 两名斗笠客站到一处,向霍饰施以一礼,笑道:“霍大人,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相信以霍大人纵横朝野十余载的经验,不难作出一个对大家都有益的决定来,告辞!”话音未落,二人平地而起,身影如鹤般轻灵,倏忽间已不见人影。霍饰忍不住大叫一声:“好!”霍饰虽然见多识广,却还不曾见过如此上乘的轻功,令他在一刹时心生敬意!倒伏于一旁的小妾见斗笠客已走,爬着摸到霍饰身边,颤抖的如在秋风中的一片枯叶。霍饰抬起她的脸,红粉佳人,花容月貌,此刻因害怕更加的惹人怜爱,但比起他本人的安危与仕途,女人,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见他干脆的扭断了美人的脖子,将尸首丢于一旁,镇定的拍手,唤来下人清理。在霍府干活一久,什么样恐怖的场面都禁过,霍府的下人都养成了不多话c苦干活,主子没有吩咐绝不擅自上前的性格,是以,纵然一具尸体就在眼前,他们也是心无旁怠,只管自己做事而已。 这厢刚刚收拾完毕,前头又有侍者来报,称内阁大学士钱秉良求见。霍饰背手踱了几步,笑道:“钱大人在哪宾坐下,两人里?快带我去!”一面春风得意的随着侍者来到前厅,与钱秉良见了礼,各自分主互叙了一回当年同窗之谊,钱秉良是诚惶诚恐,必恭必敬,霍饰则是恪尽地主之谊,热情的款待了钱秉良,究竟两人会有何要事相商呢?留待下回再解。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54章 忠臣力挽祛辽书 且说霍饰与钱秉良二人一行说,一行乐,不觉已到三更时分,钱秉良放下酒杯,笑道:“实不相瞒,此次前来霍府,确有一件极要紧的事相商,不知霍兄方便否?”霍饰听罢,便挥了挥手,将酒席上一干舞姬c乐师c陪侍的下女全部撤出,大厅中只留下了他们二人。钱秉良便将与张硕相谋,压制八贤王的一节事说了,霍饰听的不住点头,连声道:“请钱兄放心,此事尽管包在霍某身上!你我是旧相识,你的为人我一向敬重,前番你在朝上弹劾郭相,挨了一顿板子,我们都赞你是个有气节的英雄好汉,你的话,大体是不会错的,霍某甘愿跟从。”钱秉良听了这个话,更为舒心,笑道:“霍兄,这些话若不是因为你我有同窗之谊,在下是绝对不会说的:霍兄你想,那八贤王虽位高权重,但怎及的上张大人如日中天,前途无量?两相比较,究竟投靠谁更有利,相信霍兄你自己心中有数啊。”一番话说的霍饰不住点头称是,至晚,钱秉良心满意足的从霍府中步出,向张硕禀告了这一好消息,张硕也是高兴至极,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霍饰那边始终没有动静,钱秉良有些沉不住气,几次三番上门拜访,霍饰不是推故不见,就是找出种种理由来推辞。张硕立刻明白了对方的真实意思,长叹道:“看来霍饰已经指望不上了,我们只有叫上所有的言官,密切注意八贤王的一举一动了!”钱秉良无奈,只得点头称是。 此后言官御史们日复一日的上折弹劾德芳,有时弹劾罪名竟有二十条之多,昭帝虽念着往日叔侄情分,将所有奏折留中,但日子一长,也有些厌倦了,渐渐疏远了德芳,张硕见此计已然奏效,亲自上折弹劾德芳,内批德芳欺君罔上c假传圣旨c纵下行凶条条死罪,偏又都是有影的事儿,昭帝心知此事已非他一人之力可以压制的了,只得散朝,派人去请德芳过来相商。叔侄俩在御书房中相见,昭帝将张硕的奏折递给德芳看,苦笑道:“皇叔父,你看此事如何是好?”德芳从容看罢,撩起衣服下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微臣老矣,恳请致仕回孝陵,继续为先人们守陵。”昭帝听罢大惊,连君臣之仪也顾不上来了,急急的上前扶起德芳,笑道:“皇叔父这是何苦?朕知道当年的事,皇叔父都是为了保全昭儿,不得已才做的,也算是事出有因,张硕太年轻,认死理儿,改天朕找他聊一聊,他自会理会朕意,改变主意的。皇叔父就安心的端坐朝中,为昭儿出谋划策,岂不甚好?”德芳听罢冷笑道:“认死理儿?事到如今,皇上还认为张硕是认死理儿?皇上,张硕是皇上找到的第一颗棋子,皇上宠他,微臣并不反对,可皇上不要忘了,郭士宜,不也是从功臣慢慢转变为权奸的吗?微臣实在是老了,这种勾心斗角的生活已经过不下去了,现在,微臣只想带着家眷安安静静的过几年安生日子罢了,难道就连这样,皇上也不应允吗?”一番话将昭帝说的连腮带耳通红,索性也丢开那一套客套话,拂袖说道:“朕也很难啊!张硕在奏折上提到的事,件件都是有影儿的,如果追查下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这么多人看着朕,你叫朕怎么徇私?!”德芳俯首道:“微臣有罪!皇上现在已经长大了,凡事可自己拿个主意,微臣已经把可以教导皇上的,都教给了皇上,接下来,也该享享清福了。不过微臣还有一句话,别太宠着张硕c钱秉良,省得他们忘乎所以掉了份儿!”昭帝见苦留不住,只得闷闷的应了旨,放德芳回南清宫。 德芳自回南清宫后,一个人来到双燕阁,只见外面丫头c小厮们都在院里地上做游戏玩耍,婆子们在屋里自凑了一桌吃茶,德芳径往里走,却见仲鲸侧坐在床上,跟着珍珠学做针线活儿,模样儿十分娇憨可爱。德芳“哟”了一声,笑道:“这是什么风儿,竟吹的我女儿学起针线来了!”将仲鲸共珍珠吓了一跳,仲鲸见是德芳,把针线丢在一旁,双手一张,撒娇道:“爹!”珍珠也迎了上来,替德芳宽了外套,递与小丫头们,回头对仲鲸道:“过了年,就十岁了,可还是这么着,像什么样子!”德芳笑道:“不妨,不妨。”说着,也坐上床来,一把将女儿揽在怀里,仲鲸便滚在他怀里百般撒娇,德芳便招手叫珍珠过来,一家子煨在床边说些家常话散闷儿,说不上两三句,便有青云上前,附在德芳耳边言语了一通,德芳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向妻女笑道:“我去去就回,你们继续做绣片吧。”便辞了出来。 主仆二人在廊子里疾行,青云断断续续的回禀道:“小的也是刚刚才知道,通政司的王大人说,辽我边境一向有商户往来,大家都没当回事儿,偏偏新上任的扶同总兵认为这些商户中暗藏辽国的奸细,抓了一两个人,军政处的各位大人知道了这个事儿,都气的了不得,立刻责令扶同总兵放人,还降了他的职,流放伊犁,这才把这事儿压了下来。可还没过一个月呢,当初被抓的那几个辽国商人,又在咱们天朝境内被杀了,经查证,他们是运送货物的途中,被劫道的土匪给杀了,虽然咱们已经把真凶抓了起来,就地正法,可辽国那边还是难消盛怒,一口咬定这几名商人是死于朝庭之手,气势汹汹的要讨个说法,今日爷前脚出宫,责问的国书后脚就送进宫中,现在宫里已经乱了套了。皇上召开朝会,让大家商讨这事儿该怎么办,大臣们有的说要打,有的说要和,吵成了一团,正闹的不可开交呐!爷,咱们怎么办?”德芳对青云的话充耳不闻,只顾自己一个人转着。青云不敢去逼问他,虽是满心焦虑,只得跟随其后,没多久已是一脑门的汗。原来,德芳今大仇已报,又入宫讨得圣旨,正想着不日就家眷迁出南清宫,履行那在终空岛渡过余生的诺言,但这边厢国事紧急,以张硕c钱秉良之流,恐怕镇不住。德芳本想就此抽开手去,又放心不下国事,正是心中最烦闷的时候,你看他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良顷,长叹一声,道:“青云,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守着大门,一只苍蝇也别给我放进来!知道了吗?”青云遂领诺而去。 且说昭帝收到国书,立即召来所有大臣商议此事。御史中不乏年轻气盛的读书人,纷纷上折痛骂辽国无理,请战不请和,首辅大臣们个个都是历练出来的,深知此际不宜请战,但碍着昭帝,谁也不肯主动出面请和,讨这个没趣,一时间请战之声占了大半个朝庭。外藩司司长郑明月见时机已到,在家备一细折,以期上奏圣听。原来天朝自先帝以来,鲜有对外事宜,加上外藩司地处偏远的南京,权势日渐衰落,成为众多大臣退体养老的地方。这郑明月十年寒窗,颇有一番报国之心,无奈因时运不济,落到了无人理睬的外藩司,眼看出头无望,他便把自己的前程悉数赌在这了一封奏折上。这封折子竟无阻无碍的到了昭帝手上,足见天佑圣朝,天道皇皇,不使天朝毁灭。 闲话少叙,昭帝收到奏折,展之细读,开篇便是一番忧国忧民的话语,不在话下,那郑明月奏道:“臣窃领外藩司之职,从未报达皇恩于国事,心甚戚戚。想那辽国既送来国书,理应由外藩司主领此事,并由微臣草拟回书,此其一;辽国来书上只附辽文,而不写汉文,观看甚不方便,也不合制式,抬头亦不写皇上尊号,亦不称臣,此乃大逆不道之举,臣乞陛下将此书发回,责成辽主另治汉文,写明抬头。”此外还有许多歌功颂德的话,昭帝合折闭目,计上心来,笑道:“这郑明月可有功名在身?”左右回道:“回皇上,郑大人是举子出身,是今年刚升出去的。”昭帝笑道:“如此,待在一个小小的外藩司还真是屈才了。传朕旨意,郑明月忠言谏主,晋封一等男。”并抬起御笔,就在郑明月的折子上批了一个大大的“准”字。 是日张硕已知昭帝赏赐郑明月之事,抚须笑道:“也亏了这个郑明月,削尖了脑袋想往这长安挤。”钱秉良道:“卑职已前往吏部查了这个郑明月的底,吏部的人说他本来是翰林院的一名小小七品笔帖式,因为说话不当得罪了武选司的张大人,今年年头上才被调到南京主管外藩司。”张硕听罢,沉吟半晌道:“那位武选司的张大人,可是前年与我连了宗的张文龙大人?”钱秉良道:“正是。”张硕笑道:“这么说来我们还是敌手了。我看郑明月之计甚巧,既可拖延时间,又没半点错可让辽国的人抓,就依计行事罢。”钱秉良又道:“那郑明月这番发了,难保以后不会生二心,不如卑职今夜到他家去访一访,如何?”张硕却道:“不必,皇上若要用他,早已赏他一个实缺,何必只给一个有名无实的爵位呢。可见皇上未必真心用他。”钱秉良这才作罢。 张硕自以为得无妨,谁知那郑明月与南清宫有旧,原来数年前江西大灾,又恰逢之年,德芳惟恐江西的读书人无钱应试,便主动奏请昭帝,除却开库赈灾之外,自己更添出一笔费用,专门作这些读书人的盘缠,这郑明月也在接济之列,因此对南清宫感激莫名,兼之禀性耿直,当面冲撞了武选司的张文龙几句,就被赶出京城作官,内心里早已把张硕一党恨之入骨,只是张硕不知道而已。 这一回郑明月率外藩司大大小小二十多位官吏,与辽国打起了文字仗,那辽国人不知是计,唯恐被天朝耻笑,镇日介咬文嚼字,但这哪是辽人所长,因此从从春到夏,又从夏到冬,来来往往的国书也不下百封,竟然还没说出个三四五来,待辽人醒悟中计,冬天草原结冰,马匹动弹不得,早已过了进攻的最佳时机,也只好望天兴叹了。 于是又过了一个太平年,昭帝有感郑明月这差事办的好,接连赏赐了许多东西,郑明月时刻不忘南清宫之恩,屡次上折为八贤王说话,昭帝都掷之不理,渐次不大欢喜,诸大臣见皇上不待见,对明月也不待见,没过多久,明月就因一桩小错被御史参倒,合家遣返祖籍。那相交甚好的朋友都来送行,叹道:“郑公这是何苦呢?你中举花了十年,进翰林院待了四年,在外藩司一待又是十二年,等你回到这京城,已是一个半老之人,不过三四年光景,就可以退休善终。那八贤王虽有恩于汝,然当年受恩的江西举人,岂止你一个?况且皇家的事,岂有说的清的。郑公何苦非要做这种事呢?”郑明月笑道:“诸公有所不知,明月从小饱读圣贤之书,圣人之诲,一日不敢忘。虽明知此举不妥,但受人之恩,岂有不报之理!明月本就不是什么做官的料,但求无愧于心,足矣!”说罢,合家远走,是年病死于家中,家里四面徒壁,一贫如洗,深受百姓爱戴。老百姓自发为郑明月建了一座祠,并请人塑像供奉,当地人谓之“明公”,后来世代相传,又衍生出许多有趣的民间传说,郑明月之大名,竟能一直蜿蜒的流传而下去,而当年与他一同作官c声名比他显赫的人,反而早早的湮没了,这桩事,不可谓不可奇。 言归正传,没过多少时间,张硕门下一名官员因贪墨案发,他本人也受到牵连,被剥爵留任,御史们虽大多与张硕曾有过同事之谊,同他最亲厚,但他们饱读诗书,皆以不畏强权c直言上谏为荣,纷纷上书弹劾,毫不留情,幸亏朝中有许多都是张硕的人,彼此奔走,一来二去,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张硕伤了元气,只得按兵不动。昭帝感念德芳,亲自摆驾南清宫,叔侄俩携手游湖,除却谈诗论道之外,半句不牵涉朝政,然大家心知肚明,不出一月,叱咤三朝的八贤王果然稳稳当当的回到了朝庭之上。 八王之归虽与郑明月无关,然其为人之磊落光明,却是举世罕见,小子有一首打油诗云: 直臣不畏强权势,笑把功名淡挥之, 忠谏勇逞九州外,留待后人永传诵。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