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蛰伏期:不如冬眠》 引子 我有些战栗地推开那扇看起来不怎么干净的玻璃门，我能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我故意不去看那些泛白的指骨，就像我现在故意不去理会自己有多害怕一样。是的，我怕，尽管我不乐意承认这一点。 我说：“有没有水果刀？” 那人从货柜里取出刀，递给我，很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我接过刀，付了钱，赶紧从他的视线里逃出去。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每个人都在盯着我，那些四面楚歌一样的目光让我浑身都在冒汗。 我随人流挤上公交车，不是“812”，812是我从学校回家的那辆，车身是绿色的，我再熟悉不过了，这辆是黄色的，我不知道它要通向哪里，当然，这不重要。我只想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去做人生最后一件事，我觉得是件伟大的事。公交车永远都是这么拥挤，我都不需要扶手，反正这么多人把我夹在中间，怎么晃都不会摔下去。我索性闭上眼睛，把那些人再回想一遍，那些都是我生命里活生生存在着的人。是最后一遍了，从此以后我就会从他们中消失，我会得到解脱，然后快乐。第一个是妈妈，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可惜她最爱的不是我，我在她心里究竟排在第几位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我的妈妈永远都有一张很悲情的脸，脸上挂着眼泪，还时常有些青肿和淤血的痕迹。然后我就想到了肇事者——我的爸爸，他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满脸怒气，一瞬间就挥舞着拳头朝着我妈妈砸过来——每当这个场景在我眼前上演我就期待能有一颗原子弹，让我陪他们一起粉身碎骨灰飞烟灭。接着，是叶蓝，我哥，双重性格，在家习惯沈默不语，在学校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女朋友换得比他的发型还勤，我们在同一个学校，偶尔碰面他会当作不认识我，因为我总穿着过时又廉价的衣服——他觉得我丢人。第四个在我脑子里出现的是叶紫，我的妹妹，我们一起在乡下外婆家长大，理论上应该如胶似膝，但现实跟理论总是不大一样，我们寡淡如水。外婆，对哦，还有外婆，虽然好久不见，可是我不会忘了我还有个外婆，就算我在她的打骂中度过了整个童年，我也仍然感激她没有像妈妈一样在我一出生就抛弃了我。最后出现的是薛一凡和谢梓鸣，我的伙伴，再见了，我不能跟着你们一起上战场了，祝你们金榜题名。 车就这么到站了，我睁开眼，看到车外有个桥，于是我跟着人流下了车。在这个号称东方威尼斯的水城，桥是随处可见的，如果我能勇敢一点，随便找个桥直接往下跳——就省事多了。可是我怕水，无论如何，就算要死，我也得给自己找个最舒服的姿态。 一阵风吹过，我的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不知道是冷还是紧张。我站在桥上看下面的水和岸边的两行柳树，我该庆幸我最后看到的风景不是血腥的，相反，它美好c平静。然后我蹲下来，拔出刀的套子，试着把刀刃对准手腕，我很害怕，我不想死，可我必须死，因为生无可恋就没必要再活着——可是我按着刀就是不敢用力——好像身体里住着两股力量，一个在让我用力，一个在阻挡着这个力——我一咬牙拼命按了下去。 还没有看到血冒出来，我就醒了。 我一下子坐起来，摸摸头上的汗，原来是个梦，梦里的我还停留在高中。 其实真实的桥段是这样的，那一年我高三，我偷了我妈的一整瓶安眠药，然后去买了瓶矿泉水，接着坐公交来到一座桥上，我一边哭一边吃安眠药，不知道吃了多少粒，突然就很害怕，我自然是不知道自己怕什么，是我自己选择的死并没有任何人逼我，我不该害怕，可是我还是在颤抖，以至于掉了几粒药在桥上，又滚进了河里。在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有多么渴望活着。于是我背着书包回家了，告诉爸妈我偷了安眠药吃。我妈慌慌张张带着我去医院洗胃，就在那时，在我妈背起我走出家门的那个瞬间，我爸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铭记于心的话，他嘲讽着说：“想死都死不了，你还能干什么？” 想死都死不了？我告诉你，我现在一点都不想死，我再也不会给自己判死刑了——你还没死，我怎么舍得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迷宫（1） 今天，苏州的户外最高温飙至42度，江南水乡成了炼丹炉。我侧身看着窗外因为骄阳似火而咬牙切齿行色匆匆的人们，思考着为什么我就这么留了下来，为什么——就成了他们中的一员。恐惧跟绝望来得莫名其妙，我像霜后凋零的秋草，除了等待更加恶劣的寒冬，没有其他的选择。回头数数，我在这个城市已经待了十年，时间这个东西，只有在你回头看的时候，才能发现它的重量，以及荒凉。原来我跟这个城市已经相依为命了十年之久，接着我就想到了惺惺相惜这个词，所有相依为命的，都该惺惺相惜。那么，非常庆幸，我终于为自己找到了留下来的理由——原来我跟这座城已经血脉相容，在不经意的年月里。 我就在这种复杂的情绪里拨通了薛一凡的电话，告诉她我选择留在了苏州工作。她“哦”了一声，没有任何感情波澜的成分。 “你好歹也给我装出一点惊喜让我有点存在感行不行？” “有什么好惊喜的？我掐着脚趾头算都能算到你肯定会留在苏州，不待苏州你打算去哪？你能去哪儿？” 我能想象电话那头这家伙是多么悠然自得又自我陶醉的表情，好像什么事都在她的掌控当中，她就是神。 “晚上出来聚聚吧，算是庆祝我找到了工作。” “这个得看我心情。” 好在我心情不是那么糟，“行，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有心情？” “你懂的。”她轻轻松松抛出这三个字。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但是这会儿我更愿意伪装不明白，“我不懂。” “少跟我装。” “薛一凡，你还来劲了？”我提高音量。 “是，我来劲了。要么你就给我叫上叶蓝，要么，就别约我。”她幽幽道来，吃定了我会答应。 “少跟我谈条件！”这似乎已经成了我们之间的定律，只要她一提叶蓝，我就上火。 “叶橙你激动什么，还嫌天不够热？火气小一点嘛。” “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叶蓝已经是结了婚的男人，你再怎么惦记他也没用，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我究竟跟谁过不去倒是用不着你来提醒，你只要告诉我，今晚我能不能见到他。” “”我试着让自己冷静，才能压下这团火，“我问问他有没有时间。” 我并不是妥协，我只是觉得，索性就让叶蓝出现在她面前，量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个让薛一凡念念不忘的叶蓝，是我血浓于水可惜感情淡漠的亲哥哥。而薛一凡，是我初中至今的朋友，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我们不止一次撕破脸，却依然保持着好朋友的状态，原因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们属于同一种人，我们同样憎恶这个世界却还是用力地活着，我们都坚信如果这个世界欠了你很多那就更要努力补偿自己。唯一不同的是，我觉得一切的结局都将是灰烬所以没必要太较劲，她却觉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果想要，就去拼命。所以我满足于谢梓鸣的怀抱，不管这算不算爱情。而她——就算她的前男友，也就是我哥叶蓝已经娶了我嫂子，她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迷宫（2） 其实有时候我会邪恶地庆幸，庆幸叶蓝最终没有跟薛一凡在一起，薛一凡是个危险的女人，她适合做情人，而不适合娶回家做老婆。没人比我更了解她。 十年，最近脑子里常常冒出这两个字，然后我会整个人都安静下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慰藉神明一般虚幻的光阴。我在想我这个姿态一定是矫情得要命，就像那些苦苦抓住爱情歇斯底里面目狰狞的可怜人，好像只有这样表现，才能滋生出悲悯，哪怕是自己对自己的悲悯。可我还是要说，真的这么久了吗，老天爷用了这么久的时间让我跟这个城市相处，让它在我的心脏里杀出一条血路，把薛一凡谢梓鸣这些人扔在这条路上，于是就有了薛一凡那句话“不待苏州你打算去哪？你能去哪儿”。 那么十年以前，我在哪儿呢？请让我好好想一想。 记忆里永远是一大片金黄的麦田和青色的荷叶塘。而我，是因为使劲够荷花够不着栽进水里的赤脚丫头。儿时的画面总是模糊又刻骨，像看一个枪版的电影片段，总是因为画面没有质感想砸了电脑屏幕。好在我有办法能让瞬间燃起的怒火又乖乖地消散，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总算学会了如何跟自己和平共处。 我常常想，究竟是怎样神奇的力量，让多次溺水的我还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如果，我是说如果，在我溺水之后，没有那个多管闲事的丫头哭哭啼啼跑去找外婆——“外婆外婆！姐姐掉进塘里了！”——那么会不会，这个世界早就没了我的存在。那个多管闲事又爱哭的丫头，叫叶紫，是我的妹妹。当然，也是叶蓝的妹妹。我们是同父同母的三兄妹，却长成了三个不同的样子，造就三个完全没有共同点的个性。不得不承认，是造物主的功劳。 我和叶紫相差三岁，从小被寄养在舅舅家，由外婆拉扯大。而那遥远的只在想象中存在的父母，很早就离开了家乡的小镇，外出打拼。至于我哥叶蓝，他算是个幸运儿，一直被重男轻女的妈妈视为心头宝，带在身边长大。所以我跟叶蓝之间并没有多少兄妹情分，也是情有可原的。直到初中升学那一年，我才被爸爸妈妈接回家，妹妹叶紫也被接到了城里读书。经过多年打拼的爸妈，有了房有了车，也有了自己的事业。这听起来像是一部励志偶像剧，那么主角一定是我的爸妈，我和叶紫，属于群众演员那一类，我们的存在只为衬托主角的风采，不为其他。 尽管我至今对于舅妈尖酸刻薄的嘴脸和舅舅冷漠转过的身影难以释怀，但说句实在话，如果让我选择，我还是情愿回到那个小镇，那个占据我整个童年的小镇，无论如何，它都是温情而美丽的。我可以背着书包在麦田里奔跑，或是拿出从教室砖头地面上偷偷捡起来藏进口袋的彩色粉笔在草堆后面的矮墙上画“三毛”头像，或者干脆拉着傻乎乎整天挂着鼻涕的叶紫去找其他同样挂着鼻涕的小伙伴们踢毽子。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最困惑的事情是为什么别人都用右脚踢毽子而我却用左脚。后来听人讲左撇子大多聪明我就更困惑，怎么考上清华的是叶紫而不是我呢。 我抬眼看了看镜子，里面的人因为思考这个不得解的问题而露出一副困惑的神情，我伸手抚了抚眉头，以为这样就能熨平它。然后开始涂唇膏，粉色的那种，像糖果一样让人欣喜的颜色。化完这个还算满意的妆，我有些生疏地找到了叶蓝的号码，拨通。 “叶橙。”他很快接通。 “晚上一起吃个饭。”我开门见山，不跟他废话。 “几个人？” “算上叶紫，还有薛一凡和谢梓鸣，一共五个。” “薛一凡？”我能想象他在电话那头故意蹙眉的样子，虚伪得让人想直接一脚踹过去。 “别跟我说你好久没跟她见面了。”我揭穿他。 他跟薛一凡那点见不得人的事，我闭着眼都能想到。可怜了我那刚过门的嫂子，新婚不久就遭遇丈夫出轨，全世界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也许，她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人的心就像个迷宫，瞎摸索只会迷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迷宫（3） “好了，晚上七点，就这么说定了。”挂了电话，我又陆续通知叶紫和梓鸣，最后打电话给薛一凡，告诉她时间地点，傻子都能听得出来，当她得知叶蓝会到场的那个得意和兴奋。所以我说，我这个闺蜜对于她想得到的东西，是不会轻言放弃的。较劲，是她的生存法则。 妈妈的影子从我脑海一闪而过，倩女幽魂似的。没错，她跟薛一凡有那么一点很相似——较劲。年轻的时候忤逆外婆，选择跟我爸爸私奔，然后又回头把刚出生的女儿扔给外婆抚养，不管外婆是否情愿。后来的几十年当中，她都逼迫自己忍受我爸爸的那些风流韵事和拳打脚踢——在她看来，这就是爱情，爱情就是你选择了，就得全盘接受。要么死，要么爱。 这种鲜血淋漓的爱情观，让我不予置否。比起这个，这十年不定时在我眼前上演的家庭暴力就不算什么了。我觉得自己不太像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总有些格格不入的微妙感。比如在我妈被我爸揍得鼻青脸肿的时候，叶蓝的做法是逃出去，叶紫的做法是跪在爸爸面前求他住手，而我，只是沉默，然后扶起我妈，给她清理伤口。我甚至不会像叶紫那样泪流满面求爸妈离婚，我知道，这是无用功。我的冷漠和麻木让我看上去像是借住在这个房子里的过客。 居然是最后一个到的，这不像我的风格。还没进包厢，就听到了里头叶紫的嬉笑声。这个丫头，永远都这么快乐，鬼知道她的好心情究竟来自哪里。 “不好意思啊，堵车。”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们，我是因为打了个盹儿，就坐过了站。 “知道堵车干嘛不早点出发？”叶紫习惯用“较真”的口气跟我讲话。 “这件衣服不错，宝蓝色衬你的皮肤。”我懒得理睬那个丫头，宁愿跟薛一凡开启话题。 “今夏流行宝蓝色，我一咬牙买了一件。”她说。 “什么价让你到了咬牙的地步？” “两千。”她竖起两根手指头，“这还是打完折的。” “我一个月的工资。”我在薛一凡旁边的座位坐下，“点菜了吗？我都快饿死了。” “一个月两千？你确定有这么惨无人道不识抬举的公司这么对待我们叶大才女？”薛一凡选择了一个她感兴趣的话题接下去，并不理会我是不是真的快要饿死了，“你还不如待在家里做全职作家，版税再低也不可能比这个数还低。” 我不想跟她探讨我的择业观，索性低头煞有介事地开始研究菜单。清炖狮子头，不错，这个必须来一盅，淮扬菜中的精品。 “今天谁买单？”叶紫歪着脑袋调侃道。 “叶蓝。”我答。 “为什么每次吃饭都是哥买单？” “因为他是大款。” “你不也找到工作了吗，下次就该你买单了。” “等我工资再加一个零，我一定自觉去付账，不然就休想。”我一边说一边指着菜单，“这个，这个，那个，都来一份。对了梓鸣，你喜欢吃鸡蛋羹对吧，来一份鸡蛋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迷宫（4） “难道你只记得我喜欢吃鸡蛋羹？”谢梓鸣似乎有些不满，“其实我喜欢吃的东西多了，但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你只记得鸡蛋羹呢？” 我作出一副认输的表情，“别跟英语单词都记不住几个的人计较好么清炒扇贝，也来一份。” 服务员边点头边记，一看就是跟我一样刚毕业的学生，或者是还没有毕业，只是来兼职的在校生，我扫了扫他额头左侧很醒目的黑痣，他略有些羞赧，跟我对视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笑了。大概是他笑得比较好看，连同那颗痣都变得可爱无比，一点都不突兀。 “我要吃这个，酱鸭。”叶紫接过菜单讨好似的转向叶蓝，“哥，我能不能多点几个？” “随你。”叶蓝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眼神飘忽地向着窗帘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什么。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对窗帘旁边那个绿色盆景颇有兴趣。 “要不要来几瓶啤酒？”薛一凡貌似漫不经心的一问。 “你们喝吧，我不喝，开车呢。”叶蓝的视线总算收回来，盆景获得大赦。 “梓鸣，你陪我喝？”薛一凡当然知道拖什么人当替身。 “行，那待会儿小橙代驾，送我回去。” “我也可以，我也拿到驾照了。”叶紫自告奋勇，“一看到车我就手痒。” “好，满足你。”我说。 “太好了！”她像个小孩子似的恨不得立马把所有欢快或忧伤都挂在脸上示众，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在怀疑，我们真的出自同一个娘胎？ 似乎是为了给我们来一道餐前甜点，菜和酒水都还没上来，就听到“哐啷”一声响，由于我们包厢门没关，玻璃瓶碎裂的声音很刺耳。 “打架了？”叶紫眼睛里的兴奋大过紧张。 那么下面的嘶吼声就是为了附和她的这个疑问句—— “老娘打的就是你，怎么着？勾引别人老公还敢这么嚣张，想不想活了？” “勾引别人老公？他脸上刻着你老公这三个字了吗？指不定是谁老公呢！” “你他妈就是欠揍！”接着又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如果我的逻辑思维没有混乱的话，应该是原配抡起一个酒瓶就砸了过去，中彩的是小三还是小四就不得而知了。又是一个俗套的故事。 “有人受伤了吧，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叶紫正想起身，被我按了下来。 “小心酒瓶不长眼下一个就割破你的脸！”我吓唬道。 “为什么天天都有两个女人抢一个男人这种戏码上演？” “因为女人也是爱追逐的动物。”我告诉她答案，“人们常常把男人定义为爱追逐，其实女人也一样。” “我觉得不完全是女人的问题，一个巴掌拍不响，男人该负主要责任。”梓鸣还是习惯扮演好男人的角色。 “应该出个法条来规定一下出轨这个问题，把那些喜欢胡搞的男人都抓起来阉了！”叶紫说。 “那我们叶家岂不是只剩女人和太监了。”我回。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迷宫（5） “什么意思？”叶紫不明白，“其实我觉得跟外面那些男人相比，爸爸算好的，起码他从来不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家。” “真有出息。”我倒吸一口凉气，“跟羊比，狐狸也能说自己身上的味道不算骚。” “这是什么破比喻——”叶紫瞪着我。 正好，服务员上菜，结束了这个影响食欲的话题。 “把门关上，噪音！”叶蓝拿送菜的服务员开刀。 旁人不会注意到，我和薛一凡对视了一秒钟，我随即转移视线，夹了一片回锅肉，大口大口嚼起来。 然后手机就响了，在我们一桌人各怀心思的时候。 我摸出手机一看，居然是我妈。 我的手指轻轻滑过屏幕，“妈。” 叶紫和叶蓝听到这个“妈”字以后，目光全都向我直射过来。 电话那头是空荡荡的沉寂，很像我脑子里经常出现的那种场景——漫无边际的蓝天和白云，下面是温润的水，我溺死在这水里，尸体浮在水面上，不会腐烂，不会被鸟兽吃掉，于是我得到了永生。这就是我要的生，它如死一般平静而美好。 接着，电话里有了些哽咽，我知道，是我妈妈在哭。 “妈——”我下意识地挪开了椅子，走到了包厢外边，可是今天的客人好多啊，外面也是满满的人，我只能继续往外走，直到把这家店彻底甩在后面，直到——梓鸣找不到的角落。 我找了个路灯，收住脚步，“妈，他又打你了？” 电话那头还是梗咽，我很耐心地陪着她一起沉默，我想，她是需要时间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逼迫她在她不情愿的前提下开口。这就是她打电话给我而不是打给叶紫或叶蓝的原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比他们都更有耐心。 我低头扫了一眼手表，五分钟了，时间差不多了。 果然，“小橙——” “妈，你说吧，我听着。” “今天他你爸爸他问我要房产证，我不肯给，他就打我” “你怎么样？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不要紧，擦破了点皮，小橙，你快去找你爸爸，把房产证要回来，家里的钱都被他掏空了，就剩下这房子，如果连房子都被他抢走，妈妈就什么都没有了，小橙，你要帮帮妈妈。” “他拿房产证做什么？” “我不知道。” “你没问他？” “问了，他不说。” “” “小橙，你要帮帮我” “我知道了，妈，我现在就去找他。”挂断之后，我返回了包厢。 我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不那么难看，这样叶紫和叶蓝就不会看出什么端倪，准确点说，是梓鸣不会看出什么端倪。我们家那些破事，我羞于让他知道。 “妈叫我回去有点事，你们吃着吧。”我说。 接着补充：“不用担心，没什么大事，店里员工争执，都罢工不干了，我去帮她整理整理货物。”我知道叶紫会问什么事，索性在她发问之前就堵住她的嘴巴。 “整理货物又不是什么大事，吃完再去也不行啊？”薛一凡瞅了瞅我。 “你懂什么叫商机吗？对于做买卖的人来说，任何跟买卖相关的事情都是最重要的。” 是的，我妈是个做买卖的人，说她是女强人也不为过。她用她那最初只有几十平米的小店面挣来了车和房，也挣来了全家人的生活费。她卖过水果，开过干货店，也做过服装批发生意，现在正在经营两家火锅城。而我爸，说他碌碌无为就夸张了点，毕竟，凭他谢了顶的年纪还能时不时泡到二十来岁的姑娘，也算是本事。至于事业方面，他向来不承认自己眼高手低，可是也不能掩盖他这么多年做任何生意都是血本无归的事实。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迷宫（6） 我又走到了刚才那个路灯下，极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地拨通了他的号码——请允许我用“他”这个称呼，我不喜欢叫他爸爸，不顺口。 “喂。”他也习惯性地不叫我的名字，习惯性的口气冷淡。 “妈说你拿了家里的房产证，是这样吗？” “对。” “你拿那个干什么？” “你是在质问我吗？” “是。”我答。 “你有什么资格？” “我没什么资格，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个房产证是属于我妈的，那个房子是她买的，你没出过一分钱，她能让你住在里面就算给你面子了，你别不知好歹” 电话一阵忙音。他挂了。 我气得恨不得当场摔了手机，但是理智很快就战胜了冲动，摔了手机有什么用，对待这种无赖就得摔了脸，你不要脸了，他也没有脸，才有对话的可能性。 我气急败坏的时候就喜欢恶狠狠地抓头发，我的头发很长，是那种长到腰际的波浪卷，看起来风情万种。可是这会儿，我没心思去管我的头发究竟有多风情，我使劲地挠使劲地拽，只为了让胸口那团无名火赶紧熄灭。 我拦了辆的士，告诉司机去商旅大厦。可是上了车又立马想到，这会儿大厦早关门了，我上哪儿找人去。 我只好再次拨通他的电话，天知道我有多不情愿。似乎从跟他相处的第一天起，我们之间的交流就是一种煎熬，那种敏感的别扭在我的青少年时期就生根发芽，就像兜里没钱去逛商场，背着导购小姐偷偷翻看吊牌价格的窘迫感。如果碰巧价格不算高，又逢打折，就算有了一个退路，我会为此欣喜不少。可是，我跟他，似乎这么多年毫无退路可言。 电话接通，不等他开口，我就主动出击：“你在哪里？出来一下。” 不等他拒绝，我接着说：“我在商旅大厦附近的左岸茶座等你。” 然后挂断，我相信，就算没有父女情分，他也不至于让我空等。 果然，我前脚到，他后脚马上就出现。 我酝酿了那么久，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和一点，或者干脆，挤出点微笑，弄出点视死如归大义凌然的豪迈来，可是当那个人——我的爸爸，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所有的酝酿都是徒劳。没错，我笑不出来。 “说吧，什么事。”他拉开序幕，这就好了很多，省得我不知道用什么口气跟他对话。 那就不如开门见山，“房产证的事。” “这不是你该管的。” “你以为我想管吗？谁吃饱了撑着想管你们的破事。如果不是我妈打电话给我，我根本懒得找你。” “你知道你在跟谁讲话吗？”他开始怒了，这是惯例，他的怒气总是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更快些。 “把房产证还给我妈，我相信你是个男人，我相信你也知道自己是个男人，担当和责任这些扯淡的东西我就不跟你提了，我现在就希望你意识到，属于你的东西你可以拿，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别碰。” “你懂什么属于不属于？我和你妈是合法夫妻，你知道什么叫合法夫妻吗？你知道什么是婚内财产吗？这个房子是我和你妈共同所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迷宫（7） “好，我们就来谈谈共同所有。”我都有点想笑，“共同所有是说，如果你单方面处理这个房子，就属于无权处分，你得征求我妈的意见。” “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你老子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避重就轻，加大音量。 “能不转移话题吗？” “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你最好掂量掂量自己拿什么跟你老子叫板！你真的以为你有这个本事？跟谁学的这套？” “我也警告你，最好别再继续自以为是，你也掂量掂量自己，你有什么本事？除了会挥拳头你究竟还会什么！你到底算哪门子的老子——” 一个响亮的耳光，我的脸一阵辣，于是我就知道了，我也挨打了。好在我并没有流眼泪，这点小伤痛怎么可能让我流眼泪。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也同样看着我，我们像两只对峙中的野兽，恨不得一口把对方吞没。但我们终究不是野兽，我们是人，人类为了所谓的“文明”和“优雅”，从来不会像低等动物那样去撕咬，人类只会让仇恨慢慢挤压胸腔，等待某个适当的契机以一种洋洋自得的方式全力释放。 我并不急着掏湿巾敷脸，“我从来不觉得你是个败类，因为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败类多之又多，比起他们你还不算不堪，可是我很好奇的是，为什么你总是想方设法把自己往败类那个领域去推，好像如果不证明自己是那个领域的人你就不甘心似的，我只想说，你成功了，恭喜。” 我大步流星走出茶座，把背后那些探索的目光都甩掉。 接着，神经病发作似的，我又在思索我是谁了。我是谁？这大概是我最困惑的问题了。我不该是刚刚那个男人的女儿，我不该属于那个病入膏肓的家庭，也不该明明快要四分五裂却还能维持这么水平如镜的状态。可是不管我是谁，我都觉得疲惫。脚上的高跟鞋差不多有八厘米，如果不是为了上午的面试以及步入职场的需要，我想我是不会选择花钱买这么不靠谱的鞋的。 一c二c三——还要思考吗？就这样？好，就这样，如果不发泄我会觉得对不起自己——我用最敏捷的速度扒掉我的高跟鞋，举起来它们，再以最大的力气，像甩掉仇恨那样让我的高跟鞋跟水泥地来一个山崩地裂般的亲吻——很好，这就舒畅多了。接着手机就响了。掏出来一看——当然是我妈，不用想的。 我无力地接通，“妈，那个房——” “小橙，你爸爸把房产证还给我了，你不用去找他要了。” “”嗯，我承认这个结果来得太突然，我还不知道怎么接受。 “小橙，你在哪？怎么还不回来？小紫也没回来，你们——” “妈，我待会儿跟叶紫一起回去，你保管好房产证，别再被我爸抢走了，实在不行，去银行弄个保险柜锁起来吧，就这样吧我先挂了，我这边还有事。” 不等她再出声，我就挂了。 怎么觉得这么累啊，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如果我的生命照着这个轨道继续走下去，我会猝死。这么想的时候，我皱了一下眉，好像诅咒自己是件痛苦的事情。看看时间，差不多九点了，打电话给叶紫，约她一起回家。否则，就算给我一万分的勇气，我也不敢只身推开那扇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迷宫（8） “姐，你等我一下，我先送梓鸣哥回家，完了去接你。” “好。”我答，接着又想起来，“薛一凡跟叶蓝一起走了？” “是的，一凡姐喝多了，哥送她回家。” “糟了。”我说。 “什么？”这个丫头当然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当然也不会告诉她。 我拨薛一凡的号码——如我所料，关机。接着拨叶蓝的号码——还是如我所料，关机。这对不要脸的男女，这会儿大概已经缠绵地黏在了一起——想到这里，就觉得恶心。看来偷腥这种遗传因子，叶蓝继承得淋漓尽致。 我揉揉太阳穴，头痛。在湖边找了个石凳坐下，美丽的金鸡湖啊，把美丽的古城苏州衬托得如此婀娜，湖面的水就这么荡啊荡，像极了饥渴的女人搔首弄姿只为了一晚的忘情欢愉。接着，薛一凡和叶蓝的两张脸又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我咬牙切齿地想抹掉，它们就越发的清晰。最后我只能忍着脚痛，站起来，背着金鸡湖向马路边走去，叶紫会来那边接我。 我以为这样就算是结束，这一天的所有事情都会随着夜幕降临而结束，可是当我和叶紫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了，不该结束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草草收场—— “你们终于回来了，快说说，叶蓝去哪里了？”我妈只有在特别生气的时候才会叫“叶蓝”，平时都是叫“小蓝”。 “哥喝醉了，他——” “他酒后不能驾驶，我们就给他开了个房间，让他直接睡酒店了。”我碰了碰叶紫的胳臂，示意她闭嘴。 “原来是这样。”我妈很天真地信了我的话，或者说，她信了她的宝贝儿子，“敏婷，你看，我都说了他不可能在外面鬼混的，我看着我儿子长大，我知道他不可能跟外头那些混账小子一个德性。” 我真想告诉我妈，你该醒醒了，叶家的男人你信了一个又一个，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我嫂子自然没有我妈那么天真，但她也绝对不是无理取闹的疯女人，她知道就算是在这种难堪的情况下，女人也该保持优雅的姿态，所以她几乎是温柔地抬起头，温柔地看着我和叶紫，然后接着温柔地开腔：“小紫，你跟嫂子说实话，事情确实是这样的吗？” “不是，姐撒谎。” 这句话一出来，我就熄火了。其实一早我就该料到，叶紫这个丫头从来就不爱跟我一条战线，哪怕是早餐吃油条还是吃面包这种小事，她都爱跟我玩对立面。叶蓝啊叶蓝，不是我不帮你，要怪就怪你这个小妹妹吧。 “一凡姐喝醉了，哥负责送她回家，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们没有给哥开房间，我们怎么可能放心让他一个人睡在外边。”然后她自以为是地接着说，“难道哥还没到家吗？不会这么慢啊，应该早就到了吧。” 看看，讲不下去了吧，小丫头，自认为很聪明，男女之事不是你高考试卷上的数学题，你按照逻辑分析就能得出答案，哪怕你是清华的高材生，你也不会想到你心目中的好哥哥现在真真切切背着自己的老婆躺在另一个女人的温柔乡里。 我怎么觉得我有点幸灾乐祸？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迷宫（9） “妈，你都听到了。”嫂子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温柔。我真想跟她说，何必呢，想哭就哭吧，想骂就骂吧，这么憋着有什么意思，人不能委屈了自己，女人尤其应该对自己好点，憋出毛病来就不好了。不要明明很在意还装出一副很淡定的姿态来，如果你真的很淡定，就不会这么晚来找妈申诉了。你就实话实说，说你受不了了，又如何呢——不会少块肉吧。 “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就算是一凡送小蓝回家也没什么，他们是正常的朋友关系，说不定过会儿小蓝就到家了。”我妈气定神闲，她是如此坚定地相信她自己一厢情愿的看法。 “妈，现在十点多了。我打他电话，他还关机。关键是，他跟他前女友在一起。”薛一凡是叶蓝前女友这件事，我们全家都知道，包括我嫂子。这也难怪，我哥结婚那天，薛一凡在婚宴上不阴不阳的脸我嫂子大概这辈子都记忆犹新。 “敏婷你别着急，人出门在外，总会有个意外，他兴许是手机没电了，你再等等他就回家了。” “好的，妈，我现在就回家等，如果他确实一夜都不回来，我再来讨说法。”嫂子拎包就走，留下我妈一脸无助。 我困得很，懒得说什么，赶紧收拾收拾睡了。至于我妈，我知道她并不需要谁安慰，因为在她心里，她的儿子永远是美好的——永远不会干出出格的事。 这两天我要做的事是打包行李，因为我终于实现了我的梦想，我要搬出去住了。公司的附近是个大学城，我偷偷在里面租了间研究生宿舍，也就三百块钱一个月，小是小了点，不过也算是个私人空间，顺便悼念一下大学生活，一举两得。 可是真的住进去那晚，我又觉得孤单得要命。这就叫犯贱。我妈甚至不记得打个电话过来问我环境如何，有的时候我是真心佩服她，在她心里，只有两个人，就是她的丈夫和儿子，我也曾经不甘地声讨过她“为什么这么偏心”，她很无奈地告诉我“我就是这样的人啊，重男轻女是我的思想，我知道这个旧思想不对，可我已经这样了啊”——似乎她也是个无辜的人。那么我呢？我该找谁去申诉？在这个家，我永远是不痛不痒的一份子，爸爸喜欢叶紫，妈妈喜欢叶蓝，我是他们不小心生出来的意外——没人想过这个意外也需要被关注。 好了好了，别幼稚了，怎么还跟个未成年小孩似的——我习惯这样安抚自己。 我开始收拾屋子，这个寝室之前是两个男生住的，谁敢说他能猜到有多恶心？猜不到的。整个阳台都堆满了垃圾，一走近就是恶臭味，无数个矿泉水瓶子下面居然还有臭袜子和被雨水浸泡过的方便面佐料包，这些都不算稀奇，稀奇的是，我还看到了杜蕾斯的包装盒。于是我就能想象这个十几平米的房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接着我还能想到一定是一个压抑已久满脸青春痘的男人趴在这个小床上，恨不得一次性把他这辈子的都发泄完。那么，这真的是两个男生住的宿舍？ 天知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迷宫（10） 等我把满满几大包的垃圾终于搬到楼下，就去超市买了盆子c垃圾篓c刷子等，最关键是威猛先生，一想到那个已经被黄色尿渍堆积得失去本来面目的马桶我就想吐！ 总体而言，我的新生活算是在恶心中开启的。梓鸣准时到达，他一向对于时间这个东西很敏感。 “不错啊你这个小窝，挺温馨，也挺干净。”他目光一扫，就扫遍了这个小房间的每个角落。 “如果你早两个小时到，就不是这个场景了。”我擦着脸上的汗珠道。 “辛苦了，劳模。”他过来揽我的腰，我一个灵活侧身就闪过了。 “别闹，我全身都是汗，会熏死你。” “我什么时候那么脆弱了？”他不罢休，把我拽进怀里。我不再抗拒，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深呼吸，嗯，熟悉的味道，舒服的味道，比刚刚那股刺鼻到简直让我焦头烂额的威猛先生要舒服何止一百倍。 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疲倦就是这么一瞬间侵袭而来，好像要彻底击垮我一样。可是我知道，只有我知道，我是不会被击垮的，没有人会轻易被疲倦击垮，我们永远比想象中坚强，带着点与生俱来的倔强。所以我们最终还是会安然无恙地活下去，日复一日。 “累了？”梓鸣轻拍我的头。 “嗯。” “怎么不叫我来帮忙？” “怕你没有时间。” “今天周末。”他提醒。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不到万不得已，能自己完成的事情还是应该自己完成。就算到了万不得已，能依靠的，其实也只有自己。这不是悲观，而是实话。 我微闭起眼，好像一闭上眼，时光就会把我带回从前，很久很久的从前。久到连画面都泛了黄，封了尘，看起来饱经沧桑，惹人心酸。在那个画面里，外婆是必然要出境的，还有那辆生了锈的三轮车。晨光微启，我坐在三轮车上，外婆驼着背踏着车带我去割草，那个年龄的我还不能理解为什么每天都要割草，割那么多草是干什么用，我至今都不知道。叶紫就更不知道了吧，她对于“割草”这个桥段甚至没有任何记忆。我记得有那么一次，外婆病了，额头很烫，我就让外婆坐在车上，换我踩，送外婆去小镇的诊所打针。那个时候我才六岁，很多次回想起这个我都觉得诧异，六岁的我究竟哪里来的力气能做到这些？可是我能做的，远远不止这么点。六七岁的年纪，不懂世事，却也能从旁人的眼神里窥探一些蛛丝马迹，最终让“寄人篱下”这个词在我幼年的世界里生长得鲜活且敏感。我会早早起床，帮舅舅一家洗好衣服，然后跟外婆一起做早饭，外婆会塞一个馒头在我的书袋里，我一边吃馒头一边走去学校。我不记得是哪天开始爱上在上学路上吃早饭的，不管了，总之很舒坦，我再也不用忍受饭桌上舅妈厌恶的眼神和表姐不友善的推囊，六岁之前的我除了哭没有更好的宣泄方式，六岁之后，我读幼儿园了，就解脱了，我跟外婆说“如果不拿着馒头在路上吃就会迟到，老师会骂”，长大的我多想对曾经无辜的幼儿园老师说声抱歉，因为我的无助和懦弱，让你们成了挡箭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迷宫（11） 那个时候我每天在心里想的就是妈妈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呢？我妈妈是谁啊？想不出来的时候我就去问外婆，得到的永远是一顿臭骂。印象里，外婆是个脾气很暴躁的人，尤其是当我问到妈妈，她的火气就会一下子蹿上来，她会用沙哑的声音嘶吼着告诉我：“不要问你妈妈，你妈妈都不要你了你还问她干什么？你听到没有，她不要你了！她不要你了才会把你送到我这里！你没有妈妈！”外婆就这么成功地把她对我妈的恨转移成我对我妈的恨，我开始相信，我没有妈妈，我妈妈不要我了才会把我丢给外婆养，我开始痛恨她，如果不是她，我不用活得这么委屈。 七岁那一年，妈妈从苏州回到家乡小镇看我和叶紫，我躲得远远的，拒绝跟她讲话。她越靠近我，我就越是闪躲，忍无可忍我就对她大喊大叫：“我恨你！你不是我妈妈！外婆说我没有妈妈！” 我清楚地记得，直到我妈妈从村口离开，我都没有再跟她多讲一句话。画面定格在那一刻，十六年前的苏北农村一片破败，一个女人孤独的背影，和一个七岁小孩看着她的背影哭得歇斯底里，鼻涕流进了嘴巴里。我总是难以相信，那个小孩就是曾经的我，因为长大的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哭。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我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天很快黑下来。每天都会有天黑，从来不会例外，就像某些必然成为现实的诅咒，不管你怎么努力，还是摆脱不了。于是我惧怕黑夜的时候就会让自己安静下来，像接受命运一样坦然接受黑夜，这样就不会慌张。 我还伏在梓鸣的肩上，过了好久才记得抬起头来，“走吧，我妈让我带你回家吃晚饭，商量一下订婚的事情。” “好。”他讲话的语气总是这么温柔，从我十年前跟他相识那天起，一直就没有变过。我有时候就在想啊，温柔是没有限度的吗，如果有一天他的温柔都用光了，会不会变成像我爸爸那样的男人，对着女人挥拳头，以此为荣过完下半辈子。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不会选择隐忍，因为我跟我妈是截然不同的女人，尽管我的身体里流着她的血液，刻着她的基因。可我永远不会变成另一个她，就算我知道这大逆不道，可我还是想说，我多多少少有点看不起她，她拉低了女性尊严的底线。 “你先上车，我去买点水果，小紫喜欢吃山竹是不是？” “嗯。”我点点头，“再挑个大一点的哈密瓜，我嫂子爱吃。” “行。” 我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走进水果店，看着他挑选水果，车就停在水果店门口十几米外，所以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每一个动作，他手指修长且灵活，侧脸的时候能看得出来鼻梁高挺，他正过脸挑哈密瓜的时候我能看到他眉头微蹙，不止这么一瞬间，有很多的瞬间，我都恍惚以为，我们是朝夕共处了几十年的暮年夫妻，我们会手拉着手一起进坟地，这是多么美满的结局，人生偶尔也需要些美满，否则怎么慰藉这半生潦倒。 “发什么呆？”他拉开车门，“我把整整一箱山竹都搬进了后备箱，足足够那丫头吃到腻。” 他的语气里几乎有些自豪，他总是这样，为一些小事情得意，我就是喜欢他这点，野心勃勃的男人让人脊背发凉，所以我更喜欢这种容易满足的，带着点“憨”去过日子的男人，很讨喜。天啊，我居然想到了“憨”这个字眼，原谅我吧。 “你哥和你嫂子今天也来？” “嗯。”我点头，“如果不出意外，你还能看到一出好戏。” “什么意思？”他不明白。 “别急，等会儿不就知道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迷宫（12） “梓鸣哥，你来啦。”叶紫迫不及待帮这个未来姐夫拿拖鞋，殷勤到完全忽略我这个亲姐姐的存在。 “看梓鸣哥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梓鸣找了个角落安放他那箱山竹，然后打开箱子。 我不用看都知道叶紫那夸张的表情，“还是梓鸣哥了解我！” 我转身倒了杯凉开水咕噜咕噜灌下去，懒得去看他们那么虚伪且积极地扮演“好姐夫”和“小姨子”的戏码。叶紫对梓鸣那点心思我不是不清楚，梓鸣也不是不清楚，我倒是由衷地佩服他们居然能表现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不知道有什么意思，无聊。 “梓鸣哥，吃瓜子。”一回头，梓鸣跟叶紫已经在沙发上嗑起了瓜子。 “梓鸣哥，你爱我姐哪一点？”她这一问，我的后背僵了一下。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对于那些有事没事就喜欢问“你爱我哪一点”的女人们，我向来不敢苟同。 “漂亮。”梓鸣干净利落地答，坦白得很。 “原来你也是这么肤浅的人。”叶紫显然不满足这个答案，“就没有其他的了吗？漂亮的女人满大街都是，为什么你偏偏选中我姐？” 让我来替她问，其实她的问题应该是这样的：漂亮的女人满大街都是，包括我，为什么你就看上了她没有看上我？ “缘分。”梓鸣还是两个字作答。他跟那些明明还在青春期却以为自己已经长大的小屁孩其实没有两样，以为语言精简就是语气有力，以为这就是成熟男人的标志。所以任何时候，他们都让自己看起来是一副笃定的姿态。 “什么是缘分？”叶紫不会善罢甘休，刨根问底是她的习惯。 “这个嘛。”梓鸣略作思考，“缘分就是不早不晚，遇到她了，就是她了。” 俗气，我在心里嘀咕。别搞得跟张爱玲遇到胡兰成似的，装什么文艺。 我在叶紫旁边找了个空位坐下，“沙发好像比以前软了很多。” “天啊！”她一阵惊吓，“你究竟是不是这个家的成员？” “什么意思？” “家里换了沙发你都不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之前就换了好吧，无语。” “哦。”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不就是换个沙发。 “姐，我们不谈沙发的事，换个话题。”她的眼睛突然有一些亮晶晶的东西，看起来很雀跃的样子，“你觉得梓鸣哥有什么变化没？” “变化？”我侧过头研究了会儿，“没什么变化，十年如一日。” “你再仔细看看，确定没有任何变化吗？” 见鬼了，我居然还真侧过头，再一次，很认真地看了一遍，然后摇摇头。 “梓鸣哥刚剪了头发。”她提醒道。 “对哦，这么一说，还真有点不一样。”我笑，“什么时候剪的？” “前天。”他说。 “挺好看。” “姐。”叶紫突然严肃起来，“为什么你连梓鸣哥简短了头发都看不出来？” 我有些懵，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眼睛里很多东西显而易见，毕竟太年轻，她还不懂怎么处理那些不为人所道的小情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迷宫（13） 还好，像特地来救火似的，门铃响了。 “是哥和嫂子，我去开门。”她又恢复了笑脸，转变之快，让我汗颜。 门一开，我不止看到了叶蓝和嫂子，还看到我妈和——我爸。 “梓鸣已经到啦？”我妈乐呵呵地捧着笑脸跟梓鸣打招呼，“外面下雨，我和你叔叔去买菜淋得满身是水，屋漏偏逢连夜雨，你叔叔的车出了点问题送去店里修了，我们就打电话给叶蓝，让他稍我们回来。” 我妈不厌其烦地解释着，看起来心情大好，梓鸣跟着点点头，微微笑，才是回应。 跟这副和谐的画面有些格格不入的是我爸，他的表情僵硬多过于被雨淋的狼狈，“别废话了，赶紧做饭。” 几十年如一日，他习惯了命令口气，我真不知道他究竟哪来的这个习惯，难道他真把自己当皇帝？我努力控制住不让自己笑出来，他是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人取笑他的。 “嫂子，梓鸣哥买了你喜欢的哈密瓜，我早就给你切好了，就等着你呢。”叶紫一如既往喜欢在爸妈面前扮演乖乖女的角色，就算是面对让人窒息的爸爸，她也能应付自如，从来不曾跟他红过一次脸，这就是爸爸独爱她的原因吧。就算是羡慕加嫉妒，我也不能否认，我有的时候有点儿想变成叶紫那样的乖姑娘，模范女儿。 嫂子看上去心情并没有完全恢复，脸上明显挂着很勉强的笑容，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讲，似乎一开口就破坏了她竭力营造的冷淡表情，那就功亏一篑了。 “妈，我来做饭吧。”我接过菜，一头钻进厨房。说来可笑，我们家负责做饭的一直都是我，不是我妈，我不在的时候，我妈偶尔会做，但是难吃程度据叶紫形容很夸张。 “我帮你。”梓鸣跟了进来。 “你会做什么，少爷？” “洗菜肯定是会的。” “还是我来吧。”我抢过他手里抓着的两个西红柿，熟稔地放进水里，手心和西红柿表皮进行摩擦，“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吃西红柿，这种既算水果又算蔬菜的东西让我觉得讨厌，就像一个人去厕所，非要占两个坑。” 梓鸣噗呲一声笑了，“拜托，文明一点行不行？” “帮我拿三个鸡蛋出来，在冰箱里。”然后我继续发表对西红柿的看法，“如果不是因为它在夏天独特的防晒功能，打死我都不愿意吃这么毫无口感可言的东西。可是你不觉得西红柿很悲哀吗，就像一个女人，如果男人娶这个女人仅仅是为了传宗接代而不是因为某种情感，我是说爱情也好，长时间培养出来的革命感情也好，那岂不是太悲哀了。” 他关上冰箱门，把鸡蛋递给我，“洗个西红柿都能搞出长篇大论，你不去搞学术可惜了。” “现在的学术界都是一帮流氓，我不屑跟他们同流合污。” “叶紫马上就要开学了吧？” “对哦，你不说我都要忘了，现在已经八月底了。” “开学她就大二了。”他略有些感慨。 “是的，大姑娘了。”我自己都没发觉，我讲这句话的音调有些刻意的拖长。 “她开学的那天我送她，正好我要回去参加一个校友会。”梓鸣故意忽略我刚刚不正常的音调。 “我差点想不起来，你也是清华的高材生，你们算是学长跟学妹的关系。” 他突然从后面环住我的腰，温柔得不得了，“怎么了，今天醋味这么大，跟自己亲妹妹吃醋，没多大意思吧？” “吃醋？你想多了。”我掰开他的手，把鸡蛋打进碗里，用筷子搅拌。 “小橙。”他轻叹了口气，“有的时候我在想，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迷宫（14） “开饭啦——”叶紫开心地帮我布置碗筷，“来看看姐都做了什么好吃的，有西红柿炒鸡蛋，有糖醋排骨，还有熏鱼，够丰盛的！” 全家人陆续就座，妈妈照例说些客套话，梓鸣照例微笑回应，叶紫照例负责扮演“甜蜜剂”调节气氛，如果这个时候来个专业一点的摄影师，选择一个微妙的角度，这将是一副完美的全家福，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 只是，不微妙的终究还是难以避免。 嫂子提起筷子后又放下，从容淡定地开口：“在开饭前，有件事我想问问爸妈。” 那么，我就开始思索，明明早就计划好，明明已经做到从容淡定，那为什么拿起筷子又放下？这看上去矛盾极了。 “敏婷，你要问什么直接问就好了啊。”我妈很诧异。 “我想问问——”嫂子的表情里居然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如果叶蓝在外面做了坏事，爸妈认为应该怎么处理？” 叶蓝“啪”摔下筷子，“有完没完？” “让她说完。”我爸自然不会允许任何人当众挑战他的权威，在这个家，就算有人要摔筷子，那个人也只能是我爸。 “爸，妈。”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嫂子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迫不及待的红润，“前段时间，叶蓝彻夜未归，跟他的前女友薛一凡在一块。这一点，我不是空穴来风，小紫可以作证。” “有这么回事？”我爸望向叶紫。 “是有这么回事”叶紫开始整理逻辑，“可是也不是这么回事，嫂子，你可能误会了” “你只要告诉爸妈，那晚你和叶蓝分别时，他是不是在跟薛一凡在一起。” “是的。”叶紫答。 “那就明朗了，事实上，那晚他确实没有回家。”嫂子就这么下了定论，轻而易举。 “叶蓝。”我妈终于开口，“你说说，你那晚究竟干什么去了？” “我干什么去难道需要向所有人交代？”叶蓝的脸色明显挂不住，“冯敏婷，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拿到这边来说什么事？” “我只是想向爸妈探讨一下遇到这种事应该如何处理比较妥当。” 嫂子一句无心的话像一把刀迅速插入我妈的心脏，她伪装出来的淡定只能哄骗其他人，却骗不了我，她眼神里的羞愤和无助几乎是一闪而过，可我还是看到了。不止这么一次，我看到过很多次，可是我什么都帮不了她。我只能看着她在这条河越溺越深，连一根救命稻草都给不了她。 “叶蓝。”她的语音带着微颤，“告诉我，你有没有做过不该做的事？” “妈——” “告诉我！”我妈红了眼，对着叶蓝怒目而视。 一片死寂，沉默就像这出戏的背景音乐。 “妈。”叶蓝终于出声，“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是那个活在你们控制下的小孩，我有自己的生活，你没办法干涉的生活。如果你们还是习惯搬出一副什么都要管的姿态，我想这种聚餐以后就没什么必要再继续了。” “你知道你在跟谁讲话吗？”不用我多介绍，发声的是我爸，这是他的口头禅。 “怎么？你有什么要说的？”叶蓝扯着笑，那种笑像汽油，能一下子让他面前这个自恃过高且乐于搏斗的爸爸瞬间点燃怒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迷宫（15） 果然，我爸猛地一拍桌子，大吼：“你再说一遍！” “你没听清？好，我再问一遍，我问你，有什么要说的？”叶蓝站起来，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角度，“你想知道我那晚干什么去了？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会不知道？你可是身经百战的老将，难道还不清楚一刻值千金应该干些什么？再说了，我也是遗传了你的基因并且把这个基因发扬得淋漓尽致对不对？你不打算赞扬我几句？” 我爸随即站起来，抡起还没来得及倒上酒的酒杯一下子朝着叶蓝的头砸过去，叶蓝的脑门流出鲜红的液体，红得肆意，红得耀眼，像胜利的旗帜宣誓主权。难怪人类热衷战阵，热衷流血，可能是因为——血液的颜色太过明艳，怎么看都觉得过瘾。 “你疯了吗？”我妈终于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 我爸抡起另一个酒杯正要朝我妈砸过去，被眼疾手快的梓鸣夺下来，“叔叔，冷静一点。” “这里有你说话的分吗？”我爸红着眼瞪着梓鸣，“你姓叶吗？” 梓鸣握着酒杯，轻轻放下，指骨有些泛白。 叶紫和搜子像受惊的小鸟，缩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我坐在椅子上，目光不带任何感彩地扫过在座的每个人，然后收回视线，盯着面前的糖醋排骨，糟糕，酱油放多了，看起来色泽过暗，卖相不好。 “爸。”叶蓝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血，嘴角略有些惨白，“我在这个家住了二十五年，整整二十五年，我很佩服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二十五年啊，不是二十五天，也不是二十五个小时，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夜里，在睡梦里被噼里啪啦的声音惊醒，推开房门一看就看到满室狼藉，到处是玻璃碎片，还有我妈青一块紫一块有时候是滴着血的脸，我常常以为这是在拍电影。” 他不忘停顿一下，露出一点微笑做点缀，“只可惜，这个电影片段总是重复上演，既血腥有没什么新意。你们知不知道，我现在睡眠不好就是这么来的，只要外面有一点点声响我就被惊醒，以为又是玻璃碎了，又有人受伤了。好在今天人多，不需要我来收拾残局，我先走一步。” 这个残局最后到底是怎么收场的，我不知道。因为梓鸣离开之后，我就去了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回了我的小窝。 “对不起，让你见笑了。”分别时，我这样跟梓鸣说。 “不要紧。”他眼里刻意隐藏的厌恶我看得出来。没错，是厌恶，对这个家的厌恶。准确点讲，是对我的家的厌恶。 “晚上早点休息，明天上班记得别迟到。”他嘱咐我。 “知道。”我笑着摸摸他的头发，仔细看真的是跟之前不一样，短了许多。 我目送他离开，不料他却突然折回来，看着我，“小橙，我们取消订婚吧。” 我的心一紧，接着，全身皮肤都在收缩，收缩到一个极限之后又开始释放，我以为会是一个正常的释放速度，可是我高估了自己，我不知道自己身体里其实有一颗原子弹，它能顷刻之间让我灰飞烟灭。我后退一步，再退一步，够了，事不过三，这就够了，然后我听到自己说：“谢梓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句话冒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输了，彻底输了，这分明是我爸的口头禅，连语气都是一模一样，我终究变成了他——变成了我最厌恶的嘴脸。 “我觉得没有必要订婚了。”他语气依旧平和。 如果是三流言情剧，发展到这边，我就该柔弱起来，或者尽量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来，最好能挤出点眼泪，来配合接下来的台词，这个台词一定是这样的：“别离开我，梓鸣，我是爱你的，我只有你而已。” 可这毕竟不是言情剧，我不会允许它这么发展，于是我就开口了：“谢梓鸣，你看到了，所以你后悔了，对吧？你终于看到了我们家是这个样子的，这样的家庭让你觉得恶心，所以你顺带恶心从这个家里走出来的我。很好，我没觉得这有什么错，你的决定无可非议。不过，我也想告诉你，我本来就没有觉得非你不可，或者说，我没有觉得非谢梓鸣不可，谢梓鸣王梓鸣李梓鸣或者张梓鸣，都无所谓，你听好了，我无所谓，你从来都不是独一无二的丰碑，你只是我累的时候想爬上去看一眼干净风景的小土丘罢了。” “叶橙，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看起来痛苦极了。 “这是最新的网络流行语么，怎么每个人都挂在嘴边？”我的眼泪已经到了眼角，在快要滴下来的那一秒，我硬生生把它推了回去。哭可不是什么能够力挽狂澜的武器。 “小橙。”他突然把我拥进怀里，“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用订婚了，我们直接结婚吧。” 他没看到，我的眼泪还是流了出来。一滴而已。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杨帆（1） 到公司报到才发现，这真的是个袖珍型的公司啊。加上老板，就只有四个人！一个三十出头但是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男人，是设计师，负责广告设计这一块。负责业务这块的是个女孩子，跟我一样都是应届生，毕业于四川音乐学院，就是那种传说中的艺术院校，不算漂亮，也不难看，就跟你们周围大部分女孩子一个样。而老板，名字叫杨帆——怎么形容他呢，很瘦，又很有精神，整个人看起来是一种温文尔雅的味道，在我的世界里，温文尔雅一般是三四十岁男人的代名词，可是那天据他所说，他只有二十七罢了。 夏天就是在我开始工作的时候结束的，秋天按照它既定的路线如约而至，不会有什么意外情节出现。这个“如约而至”让我不大喜欢，为什么夏天过了就一定是秋天呢？为什么就不是冬天呢？如果是冬天该多畅快，我们结束大汗淋漓的夏天，立刻步入冰天雪地的冬，这种感觉就像刚刚连续做完爱，立马就能泡在温泉里，闭上眼，让全身筋骨都松开，这是多美妙的一件事啊。可是莫名其妙就多了一个秋，树叶一片一片地掉，看得人心烦，又不能拿它怎么样，憋了一肚子气，最后纯粹是跟自己较劲。可不是吗，难道我有本事让树叶不往地球上落而往天堂里飘？我显然没这个本事。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敲键盘的指头加了些力度，像要反抗什么似的。这是一个天然苏打水的广告策划案，客户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水倒是好水，消费者不买账，销量一直上不去。于是我的任务说白了就是——卖水。 我在网页上看着一个个高端水的定价，简直要疯了，不是我疯了，就是商家疯了，要么是消费者疯了。不就一瓶矿泉水么？居然也敢明目张胆定价十块钱以上，更可笑的是，还有那么多人热捧。这个世界怎么了啊，难道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水不再是水，树不再是树，人也不再是人。那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知道做广告策划最关键的一点是什么吗？”b一ss杨帆是这样问我的。 “不知道。”我很坦白。 “你得在消费者之前爱上这个产品。”他温和的语气跟这个像葬礼一样安静的季节显得很搭，“比如这款苏打水，你不能在心底里觉得这个东西不值钱，如果你这么想了，就没办法做出有说服力的策划案说服别人去买它，所以你得先说服自己，说服自己比说服别人要难得多。” “我是绝对不会花十块钱买一瓶水的，我还停留在一块五买一瓶农夫山泉的年代。” “这就是你的偏见了，优质的天然苏打水卖八块钱一瓶不算过分，成本价就已经达到了五块，这跟农夫山泉那种走低端路线的矿泉水有本质的区别。” “这水成本价五块？你确定？”我不敢相信。 “当然。你自己去了解下天然苏打水的特殊性，很好的一款水，尤其适合你们女孩子，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不是吹出来的。”他去饮水机那边续了杯水，回到了属于他的办公室，留下我在那边搜索网页。不得了，已经步入了一瓶水成本价飙至五块钱的疯狂时代，我得重新塑造我的价值观才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杨帆（2） “薛小姐，最近在忙什么？”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我慵懒地躺在宿舍那张狭小的单人床上，一边贴着面膜一边跟薛一凡打电话。 “没忙什么，闲得很。”她那边明显是比我更慵懒的声音，带着点寂寥的味道。 “怎么？很孤单？”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叶蓝没去陪你？” “说什么废话呢，你哥来陪我？” “别装了，在我面前还有这个必要么，你跟叶蓝那点事从前可能还算个秘密，但是现在，在我们家都公开了。” “什么意思？”她紧张起来，可是紧张里头又藏着些不易被人察觉的小得意。 “我的意思是说，你跟叶蓝玩婚外情的事，我爸我妈我嫂子还有叶紫，包括梓鸣，通通都知道了。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叶蓝说送你回家，结果他一夜未归吗，就是那晚，事情败露了，叶蓝为这个事跟家里大吵了一架，还见血了。”我难得有这个耐心跟她交代事情的原委。 “见血了？严不严重？” “你就只关心你的情郎怎么样了？也顺便关心一下我那无辜的嫂子吧，最受伤的人是她才对。” “她受伤？得了吧。” “怎么？你做小三还有理了？薛一凡，我怎么交了你这种下三滥的朋友啊？我这是在作什么孽，要不是我，你跟叶蓝根本都不会认识。” “让我来解释第一点，你为什么交了我这种下三滥的朋友，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说明你也绝对不是什么好鸟。”她恶狠狠地说道，“至于第二点，我来告诉你，就算没有你，我跟叶蓝也会相遇，你没听人说过么，人各有命，这个命就是命中注定的命，很多事情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不管你走什么路线，最终都是殊途同归。” “哎呦，到底是学中文的，这讲话一套一套的，再这么套下去，我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我也学着她恶狠狠的口吻，“少在我面前卖弄。” “我怎么敢班门弄斧？再怎么说，你也是个作家。” “滚。” “好了，你老实跟我说，你们家现在是不是鸡飞狗跳了？”她突然一本正经起来。 “你是不是特希望我们家鸡飞狗跳？” “没错，这是你们欠我的。” “欠你的是叶蓝，不是别人。” “不，欠我的是你爸妈，也包括你和叶紫，总之你们都欠我。如果不是你们阻扰，现在叶蓝娶的人就是我，而不是什么冯敏婷。你别不承认，你们多多少少嫌弃我的出身，嫌弃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你们知道我只有继父没有亲爸爸，所以你们才敢堂而皇之地欺负我，没关系，我认了，就当这是我的命，可是叶橙你记好了，这个世界自会有法则，去惩罚那些不公平。”她这一段话说得我整个脸都火辣辣的，我差点以为是面膜过敏，对呀，这确实是我们欠她的，尤其是我这个——朋友，尽管我并没有直接参与到拆散她和叶蓝的行列当中，但是，但是，我也并没有举起过声援她的旗帜。说到底，我也否定了她，所以我没什么好说的。 “叶橙。”她并不罢休，“你是不是非常看不起我？” 我不说话，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默认了。”她轻笑，“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你看不起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也常常会看不起自己。我跟老男人睡觉，让他尽情地糟蹋我的身体，就为了让他支助我读大学，后来我变本加厉，勾引教授，获得保送研究生名额和奖学金，为了学业和钱，我做过一些让人唾弃的事情，并且这辈子也擦不干净，我也不奢望擦干净。可是叶橙，你知道吗，我是真的爱叶蓝，我总觉得，我跟他骨子里有一些相通的东西，这种东西让我们互相珍惜，我是认真的，至少这一次是认真的。”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命运刻在我们身上的东西不是使劲搓就能搓掉的，老天爷才不管你是不是无辜的，老天爷只管下命令，然后，我们一生的命运就形成了。我从不反抗，是因为我觉得就算反抗到死，也不会让老天爷收回成命。我一向都是懦弱的。 “薛一凡，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叶蓝真的死心塌地爱你，就算别人再怎么拆散，也是徒劳。” 她没有再讲话，我知道，我这句话刺伤她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杨帆（3） 我早就说过，我和薛一凡属于同一类人，我们都经历过难以启齿的绝望，别说你能感同身受，这个世界谁能真的感受到谁的痛和羞？不能。薛一凡跟我讲过，高考那一年，她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可是当她兴冲冲捧着通知书回家的时候，得到的却是家里无力负担的答复。她的亲生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另一个世界，她的妈妈带着她改嫁给了同村的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看起来老实本分，实则丧尽天良，从薛一凡记事起，面对的就是这个继父一次又一次的骚扰和侵犯，上大学是她唯一的希望，只有上大学，她才能有机会离开那个人间地狱似的家。那年暑假，她偷走了家里唯一的行李箱，带着那张她视为生命的录取通知书，跑去了南京。畸形的童年让这个十岁的女孩子过分地早熟，熟到她已经明白，老天让你成为一个女孩就不会让你一无所有，你可以利用你仅有的东西去做交换，换取你想要的——那个东西就是身体。薛一凡就是在那种情况下结识了一个五十几岁的男人，她陪他上床，他给她学费和生活费。能说不公平吗，看起来非常公平，各取所需。 薛一凡以前说过，到底是我们造就了如今的生活还是生活造就了如今的我们，谁也不知道答案。四年本科结束之后，本来属于她的保送读研名额被系主任的侄女抢走，为了留校读研，她对教授投怀送抱，于是开始了现在一边读研一边做家教的生涯。 我跟薛一凡是初中同学，也是同桌，可我们并不像很多闺蜜那样十年如一日般的亲密，实际上，初中的我们，就算坐在一起，也难得讲几句话，我们都是那种沉默寡言的学生，成绩不错，那个时候的中学老师跟现在的中学老师一样，只喜欢成绩好的学生，但我们又跟一般成绩好的学生不大一样，我们并没有恃宠而骄，相反，我们自卑，彻头彻尾的自卑，这种自卑并不会因为得了好名次得了老师的夸赞就会缓解一点。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薛一凡的自卑来源于她的家庭，我的自卑，来自很多的方面。那是我刚来到苏州的日子，刚进入这个家，我很难相信自己真的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当然了，直到现在我还是很难相信。这么多年来，无论生活怎么变，周围的环境怎么变，始终有一个感觉没有变——我是这个世界多余的人。 我仍然记得我妈回家乡接我来苏州那一天，我哭着抱住外婆的膝盖，死活都不肯走，尽管我并不认为在舅舅家就过得幸福，但不管幸不幸福，那都是我熟悉了的环境，突然要离开这个环境，到一个从没去过的地方，对一个十多岁的小孩来说，是一件恐怖的事情。然而不管我怎么央求，换来的只是外婆冷冰冰的话语：“我又不欠你，怎么可能养你一辈子，你早该跟你妈走了，你不走我也不会再养你的。”跟我比起来，叶紫倒是乖很多，拿着妈妈给她的棒棒糖，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不哭也不闹。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这个丫头跟我是不一样的，或者说，她比我更擅长用什么方式让自己过得舒服。 我就这样被带到了苏州，平生第一次见到了我爸，还见到了叶蓝，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原来我还有个亲哥哥，也不知道，原来我爸是长这个样子。我并不曾像那些不在父母身边的孩子那样，尽情在心中描绘对父母的幻想，我没有过，从来没有，所以我得承认，骨子里我就是冷漠的动物。 也就是那个时候认识谢梓鸣的，薛一凡是我的同桌，而谢梓鸣就坐在我前一排。两小无猜的年纪里，我们成了朋友，初中后我们进了同一所高中，又进了同一个班，高考之后，他成功追到了我，我就成了他的女朋友，似乎是水到渠成又浪漫的故事，其实说真的，那个年纪懂什么爱情，所谓浪漫所谓缘分，都是那些编言情小说的作者们娱人娱己的把戏，真实的戏码应该是我们碰巧在那个叛逆的年龄遇见了彼此，于是顺水推舟利用“爱情”这个东西来急切地证明自己已经长大成年。 至于爱情到底是什么，谁管得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杨帆（4） 自从搬离了那个“家”有了自己的小窝之后，我的生活就变得简单多了。叶紫去了学校，叶蓝跟嫂子情况怎么样我懒得去关心，至于我爸和我妈——我更是管不着的。感谢上苍，终于给了我想要的日子。有一次去药店买板蓝根，看到药店门口有个称，我站上去一看，居然重了五斤。一直以来，都以偏瘦自居的我，差点以为这辈子就维持这个现状了，一辈子都是这副瘦胳膊瘦腿好像从难民营里逃出来的样子，瘦，偶尔也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减肥成功了？”耳边是温润的，好像从江南山水里不小心溢出来的声调。我转过头一看，是他——扬帆，也就是我的b一ss。是的，我就是在那种愉悦的情绪里转过头碰上了他的笑脸，然后跟他对视了几秒钟。那短短的几秒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酵。 “是增肥成功。”我笑吟吟回他。我猜想我的声音应该带着点清脆，那种轻易不显露出来的清脆。 “那我要恭喜你了。”他的笑意还在。 “这么晚出来买啤酒？”我看到他手里的方便袋装了几个易拉罐，“你住在附近？” “嗯，就在那个小区，海德公园。”他指向前面几栋很高的楼。正好有雾气，那些楼隐隐约约好像在云里一般。 “你一个人住？”其实我只是无心的一句，问完就觉得有些后悔。 “是的，孤家寡人。”他答得很轻松，“你也是一个人住？” “我当然是一个人，就十几平米的员工宿舍，想住两个都难！” “好吧。”他扫了扫我手里的板蓝根，“感冒了？” “对啊，整天待在空调间。” “晚上最好别开空调，入秋了，昼夜温差大，而且换季最容易引发感冒，平时多喝点白开水。”他倒是时刻不忘自己是领导，讲话都是一副领导关心员工的口气。 “嗯，知道，你也是，晚上少喝点啤酒。” “我平常不这样。”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但是今天有球赛。” “几点开始？”我问。 “还有半个小时。” “既然还有半个小时，不如陪我走走？”是我主动邀请的，可这有什么关系？ “没问题。” 入了秋的姑苏城确实一下子就凉了下来，我突然就想起来小时候背过的诗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才情，就这么短短十几个字，足以酝酿一长串的凄清和寂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唐诗宋词背了那么多，但是像刺青一样刻进皮肤里的一直都是这两句，从小到大，总在某个不经意间，它们就像涓涓细流从脑子里缓缓流出来，完全不在乎我会不会因为它们徒增多少寒意。矫情，我骂自己。 “你喜欢做运动吗？”他问我。 “不喜欢，我讨厌动，恨不得像死人那样永远躺在棺材里。” “文艺女青年讲话都这么特别吗？”他睁大眼睛看着我，站在路灯下，薄如蝉翼的灯光稀稀落落洒在他的头发上，那个角度看上去，他就像上帝。 “别叫我文艺女青年，听起来像骂人。” “什么意思？”他不解。 “这年头文艺女青年就跟处女一样，属于非主流群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扬帆（5） “你喜欢做运动吗？”他问我。 “不喜欢，我讨厌动，恨不得像死人那样永远躺在棺材里。” “文艺女青年讲话都这么特别吗？”他睁大眼睛看着我，站在路灯下，薄如蝉翼的灯光稀稀落落洒在他的头发上，那个角度看上去，他就像上帝。 “别叫我文艺女青年，听起来像骂人。” “什么意思？”他不解。 “这年头文艺女青年就跟处女一样，属于非主流群体。” “”他露出一副不知道怎么接话的表情，然后灿烂地笑了。那种灿烂，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我是有多久没见过阳光了？ 大概是有人觉得这样的灿烂不该属于我，所以特地来搅局，因为我看到了叶蓝和薛一凡。这对不知好歹的男女，居然明目张胆地手牵手，朝着我走了过来。 “这么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这是准备去开房？”我毫不客气地迎上去。 “哇，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去睡觉，明天不用上班吗？”薛一凡显然不打算理会我的冷嘲热讽，反而报以“关心”的口吻。 “你也知道晚啊，难道你明天不用去做家教？”我用眼角的余光不屑地扫了叶蓝一眼，“我看你还是换份工作得了，老师这个职业不适合你，我可不希望你教出来的那帮学生都跟你一样争着去当小三，那这个社会就乱套了。” “叶橙，闭嘴。”讲话的是叶蓝。 “怎么？敢做还怕人说？” “叶橙，你最好别太过分。”薛一凡的忍耐也就那么点儿，不会有更多，我知道的。 “你最好别跟我探讨过分这个词，你不占优势。”我扬了扬眉。 “懒得跟你废话。”他们就这样经过了我的身旁，把我晾在了原地。 我又习惯性地吸一口凉气，算了，大晚上不该动气，明天会长粉刺。 “那个男人是你之前的男朋友？”我发誓我听到扬帆的这句话差点笑趴下。 “你言情小说看多了还是肥皂剧看多了？”我问他。 “怎么？难道不是？”他很无辜。 “是我哥。” “亲哥哥？”他表示诧异。 “对，一个妈妈肚子里出来的——亲哥哥。”我特地加重后面“亲哥哥”三个字。 “那刚刚那个女孩是——” 我当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这么说下去他的问题会很多，我懒得回答那么多。后来听他说起，他是家里的独子，一直很羡慕有兄弟姐妹的家庭，觉得那样才温馨。我听完就在想，如果把他放在我们家，他大概就知道了家庭的温馨跟有几个孩子其实没多大关系。该温馨的始终会温馨，该不幸的，各有各的不幸。 互相说了再见，我们各回各家。我抬头看了看天空，除了黑没有其他色泽，一颗星星都看不到，我就这么仰着头，一直仰着，也感觉不到脖子酸痛，我在想，这个黑色天幕看上去怎么那么强大呢，强大到我站在它的下面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这个天幕为什么就没有尽头呢，这么无限度地伸展着，是什么目的，是有什么不良居心？如果我能化成一团黑色的烟雾，飘进这个巨大天幕中，跟它融为一体，成为它的一部分，那么我是不是就会跟它一样强大，然后俯视这座城，俯视城里的每个人，看他们粉墨登场，或傲慢或卑微地堆砌起丰富的表情来扮演他们心中的角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扬帆（6） 不管我愿不愿意，还是要面对这一天的到来——见家长。 “这么急干嘛？缓两天也不迟啊。”我在电话里跟梓鸣讨价还价，其实我知道最终一定不是我赢。这又不是买青菜，你说一块我说八毛，然后我们九毛成交。不会这么简单的，我的生活一直就没多少简单的事情。 以前就听他形容过，他们家三代同堂，住在一起，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外加一个他，他是他们家的独生子，也是他爷爷唯一的孙子，所以算是被宠大的。有些人天生就是好命，你嫉妒也好羡慕也罢，他才不会去管，他只要管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生在一个和睦的家庭里，他希望你也融入到这样的和睦当中。坦白说，这对我来说有点难。我是真的不知道应该用怎样一种微妙的口吻跟他的父母对话，好让他父母觉得我是个有修养的姑娘，或者换句话说，让他父母觉得我也出自一个春风化雨的家庭所以养成了和煦的性格。 这对别人讲真的很简单吧？最多就是摆摆姿态做做样子，总不会难过做奥数题的。可是轮到我，怎么就有一种坐如针毡的感觉？ 比如他妈妈给我递水果的时候，比如他爸爸给我泡茶的时候，比如他的奶奶乐呵呵走过来拉我的手的时候，都让我有一种生疏的感觉，觉得这样的生活并不属于我，我没办法让自己融入进去，没办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感觉，我用的是享受这个词——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词汇。然后我就出汗了，我的额头沁出了汗，没人知道那些汗液代表着我的羞涩c尴尬和无助，当这些情感都混合在一起并且以一种强大的力量向我袭来时，我就知道，完了，这辈子都只能这么活下去了，没办法去适应其他的，生命里那些活色生香的c璀璨的可能性都将不会实现。所以，我逃了出去。 梓鸣从后面追上来，很不开心：“什么事这么紧急说走就走？” “公司临时有点事。”撒谎不难。 “什么事能紧急到让你放我爸妈鸽子？”他直瞪着我。 “我没有放他们鸽子，我来过了，你看到的，我给他们买了礼物，就算是见过面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就算见过面了，你这是敷衍我爸妈？”他显然有点火，“你知道我妈为了你做了整整一桌子菜吗，你倒是好，撂下一句公司有事就走了，你让我爸妈怎么想？” “你爸妈怎么想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仰起脸跟他对视。 “叶橙你发什么神经？你今天跑来就是给我难堪的吗？” “到底是谁给谁难堪，谢梓鸣？”我的眼睛也快冒火了，“不就是缺席一个饭局吗，至于吗？” “一个饭局？”他不知觉就提高了音量，“在你心里这就是一个饭局罢了？行，你走吧，我不留你。” 我大步流星，头也没回地走掉了。走得莫名其妙，走得让人愤恨。何止是谢梓鸣，其实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从某些层面来说，我对自己还是太纵容了点，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强迫自己一下，忍受一下，装个爱笑又可爱就像叶紫那样的姑娘，结果肯定会和谐很多。你看，说来可笑，我总是觉得我爸爸生来就是为了破坏和谐的，他把一切都破坏了，然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继续过他的人生，他完全不理会别人的人生是不是因为他走偏了轨迹。他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可是我终究还是继承了他——我不愧是他的女儿。也许从我出生那天就注定了我将跟他一样属于搅局的人，我可以拒绝很多东西，唯独不能拒绝他的骨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扬帆（7） 一阵秋风扫过，就像电视剧里为了烘托剧情特地设计的场景一样——一片树叶就这么落在了我的脚边，我没有捡起它，而是直接踩了上去，好像这样就能把坏情绪也踩在下面一样。 其实我跟梓鸣吵架次数并不多，我们之间真的算得上和平。事实上，我跟周遭的人都算得上和平，除了我爸和薛一凡。我跟我爸，就不用多说了。至于我跟薛一凡，我总觉得她是一面镜子，我能在这面镜子里看到自己最真实的面目，所以我就不需要伪装，或者说，不需要摆出什么姿态来。就算摆了，也会被她毫不留情拆穿，我何必浪费感情。 我怎么就成了梓鸣的女朋友了呢？我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现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我都觉得有点梦幻的色彩，这种感觉就像做了个梦，醒来后，眼前就多了个男朋友，他叫谢梓鸣，或者干脆用现在流行的说法，我穿越了一段时间，当我再穿越回来之后，我就发现多了个男朋友。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梓鸣是在初一，我应该说过，那个时候我刚来到这座城市，周遭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和恐惧，那个时候梓鸣就坐在我前面，有一天上早读课，他偷偷掉过头来，把一个油乎乎的东西放在我的课本上，说：“这是我奶奶做的油饼，你吃吧。”那个油饼弄脏了我课本里的一页纸，那页纸上的内容是：陋室铭。很自然地，我们成了朋友，这个友情一直延续到高中毕业，真要命，谢梓鸣这个在我眼里那么平凡的男孩子居然成了我们那届的高考状元，被清华大学建筑系录取，于是他成了英雄。在那个闷热又难熬的夏天，谢梓鸣似乎不费力气就用他细瘦的胳臂撑起了“英雄”这个头衔，只因为他是——高考状元，他是这场战役的胜利者。可是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居然对我说：我——喜——欢——你，于是我就跟英雄牵了手。从朋友一下子变成女朋友，整个过程过渡得如此迅速，没有一丁点儿拖泥带水，所以我有时候就在想：这不大靠谱吧？ 再不靠谱，也走过了这几年。当年那个青涩的瘦高个如今长成了均匀的身材，说句客观的话，他算是帅的了，属于帅得温和的类型，第一眼可能不会觉得惊艳，但是越看越舒服，越看越觉得，嗯，这个男人适合细水长流地过一生。 我是多么的想跟他细水长流过一生啊，我发誓我没有说谎。就这么过下去，像平静的湖面，泛着光，带着点煞有介事的祥和，没有歇斯底里的争吵和厮杀，没有欲罢不能的和深不见底的揣测，一个不留神，就早生华发了——这是我一度给自己描摹的人生。可是，可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哪个环节出了点差错，哪怕是小螺丝钉一般大的差错。总之，没有我之前描摹得那么顺利。 可是我也知道，就算出了什么差错，我也是爱他的，就算曾经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这么长的时间悉心浇灌，也足以让“爱”冒出点鲜嫩的小芽了。爱这个字有多沉重，就有多对得起我们的相依为命。我的世界，一直都是他和我相依为命的世界罢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扬帆（8） 在叶紫开学两周后，我才收到她的短信，她说：“姐，有个男孩追我。” 难得她开口叫我姐，我猜她心情一定很好。于是我回：“帅不帅？” “挺帅的，长得很干净，他叫郝靖轩，比我大一届，在建筑系，那天我们法学院搞晚会，他来凑热闹，之后我们就认识了。” “很好。”我手指灵活地在手机屏幕上继续跳动着，“中秋带回家，我帮你考察考察。” “可是中秋放假时间太短，我不打算回去，我跟他约好了，中秋去爬长城。” “那就国庆。” “行，如果我能定到火车票，就带他回去。” 当这个传说中的郝靖轩真的出现在眼前时，我就明白了，建筑系，白白净净，同是苏城人，活脱脱一个江南水乡滋润出来的书生模样——他简直就是谢梓鸣的翻版。 爸妈对叶紫这个男朋友没有任何异议，叶蓝和嫂子自然也不会发表什么意见，我和梓鸣，就更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了，换句话说，我们就这么愉快地接受了这位郝同学，接受了叶紫的这段——初恋。说是初恋没错吧？似乎整个国庆我们家都沉浸在一片少有的宁静当中，对于祖国母亲的生日——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但是七天假期跟我们长长的敬意比起来，就太短了些，你看，在你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最后一天也快差不多了。 “姐，我们出去散散步？”吃完晚饭，叶紫提议道。 “这都几点了？我得回宿舍收拾收拾睡了，明天还得上班。” “哎呀——”她恍然大悟似的，“你明天是要上班的！我以为你跟我一样，连续放九天假。” “你们为什么放九天？”我表示不平，“法定假日不是七天么？你们学校违法？” “切。”她开心地笑起来，“正好明天周一嘛，我们周一周二是没有课的，所以就默认放假了嘛。” “好吧——”我长舒一口气，就算嫉妒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反正去公交站台还有一段距离，我送你过去。”她的殷勤简直让我有点不适应。 “等一下你要一个人回头，你确定不害怕？” “你们都把我当小孩子吗？其实我早就长大了。”她轻松地挽起我的胳臂，“姐，你觉得郝靖轩怎么样？” “还行，长得不错。”我说。 “是吗？”她的眼睛在路灯下闪着光。 “是，起码目前为止我们家每个人都对他印象不错。” “那你说，他跟梓鸣哥比，哪个好？” “这——”我差点找不到话讲，“这怎么比，不好比吧。” “怎么不好比呢？”她突然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搞得我有点不知所措，觉得路灯照在脸上都不自在。 “姐。”她很郑重地停顿了一下，“其实你知道我喜欢梓鸣哥，梓鸣哥也知道，你们也知道我知道，我们一直这么心照不宣地知道着，其实这不算什么丢脸的事情，也不是只有琼瑶剧里边才有妹妹爱上姐夫的桥段，我并不觉得喜欢是一件错的事情。可是姐，我虽然喜欢梓鸣哥，但是我知道分寸，我不会去上演电视剧里的狗血戏码，所以我选择了郝靖轩，你是明眼人，当然看得出来，他多多少少有点梓鸣哥的影子。就当是我对自己的补偿吧，可是这个补偿并没有伤害任何人，我们每个人都是开心的对不对？” “对。”我点点头，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听她袒露心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扬帆（9) “对。”我点点头，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听她袒露心迹。 “我早就想告诉你，我在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喜欢梓鸣哥了，那个时候他还不是你的男朋友，或者他那个时候已经是你的男朋友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反正我就是喜欢他很久了。其实那个时候不止我一个人喜欢他，姐你知道吗，我们班好多女生都喜欢他，你记得吧，你们读高三的时候我读高一，你们高三的学生放学去食堂都会经过我们高一的教室，我们班的女生一到下课就堵在窗口等梓鸣哥，大家都说，高三有个天才叫谢梓鸣，他能把物理化学都考满分，他是能进清华的。也有人说，清华算什么，谢梓鸣是要进麻省理工的。” 我插不上话，只能听她继续说：“很多人说，那个年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啊，最多就是崇拜罢了，可是他们又不是我，他们怎么就知道崇拜不是喜欢呢。我就记得那个瘦瘦的高高的，喜欢捧着一本厚厚的物理辅导书的谢梓鸣，是让我每次见到都脸红心动的男孩子。直到有一天，这个男孩子突然就成了我姐姐的男朋友，成了我未来的姐夫。不是不难过的，确实也伤心了好一阵子，你还记得吗，就是你大一那段时间，你让我周末到南京找你玩，其实我确实很想去逛逛你的大学校园，可是一想到你是谢梓鸣的女朋友我就拒绝了，直到现在我都没有逛过你的大学校园，想想就可惜。” “后来我就告诉自己，我有我的骄傲，我有我的幸福，无论如何我都要让自己开心，我是一个对自己特别好的人，我爱自己超过爱任何人，所以我成功解救了自己。之后，我就遇到了郝靖轩。”她的眼睛跳出一些鲜活的东西，有些羞涩，更多的是骄傲，“一定是有人暗中帮我，把郝靖轩带到我身边。” “姐，你的眼光很好，我的眼光也很好，梓鸣哥很优秀，郝靖轩也很优秀，我觉得这个结果好极了，老天爷没有亏待我们任何一个人，那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对了，你跟梓鸣哥订婚典礼安排在什么时候？” “这个”我思考了一下，“还没有敲定。” “应该快了吧。”她像在跟我讲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有些东西放在心里，我们大家心照不宣就觉得没什么，可是通通都讲出来又觉得还真有那么回事，这种感觉很奇怪。 “好了，公交车快到了，你回去吧。” “我陪你一起等。” “干嘛突然这么殷勤？是不是觉得觊觎过我男朋友有负罪感？”不弄出点娱乐的段子，这秋天的夜晚就太荒凉了点。 “你少来！”她大叫起来，“不要用觊觎这个词！要是我下手快一点那就是我男朋友没你什么事了好吧。” “放什么马后炮，有本事你下手快一点啊。”我故意瞪她一眼，从包里掏出公交卡，“我上车了。” “再见啦。”她笑眯眯地跟我挥手，“看好你的未婚夫，他还是蛮抢眼的哦。” “臭丫头。”我在心里骂了一句。 公交车就这么穿梭在城市的车水马龙里，晚上的灯光看上去迷离得不得了，一闪一闪的，苏州的夜市永远不会像北京上海那么繁华璀璨，苏州的夜市是那种古老的，带着点凄清的美，好像孤独的歌女在讲一个几千年前的有关美人迟暮的故事，讲着讲着，大家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没人会记得那个故事，可是到了晚上，故事还能继续。在那个老地方，还是那些人物，还是那个老旧的调子。就这么重复着，谁都不会累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杨帆（10） 白天越来越短的时候，秋已经悄悄地深入人心了。而我们家也来了个客人——小舅舅。忘了介绍，其实我外婆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就是我妈这个没有疑问，大舅舅是我童年寄住在他家的那个，而这个小舅舅，算起来只比我大四岁，我们也算一起长大的伙伴。只不过我读小学那会儿他在读初中，是寄宿生，只有周末才回家，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和叶紫带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比如他看过了的漫画图，比如在路边买的小物件。我和叶紫都很喜欢这个小舅舅，只不过因为他年龄比我们大不了多少，我们都对他直呼姓名，从来不规规矩矩叫舅舅。 “小橙！”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就知道是他了。 可是当我转过头去，目光透过火车站那么多风尘仆仆的身影投在他身上时，我还是怔了一下。变了，变了太多了，这哪里是当年那个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喜欢塞在裤子里面那个笨拙的男生，分明已经是个帅小伙了嘛！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他乐呵呵地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脑袋，“变漂亮了。” “难道我以前不漂亮？”我还能旁若无人地跟他开玩笑，就知道我们不算疏远。 “你说呢，你以前顶多算只不算太丑的小鸭子，现在活脱脱一只白天鹅啊。”他拖着不算大的行李箱，开始发表我的蜕变史。 “小心我撕你的嘴！”我当然要反击，“我怎么可能是丑小鸭，我一直就不丑。” “我有照片为证，都带来了，在包里，等会儿拿给你看。” “什么照片？” “你曾经不堪回首的照片，比如——”他故意一笑，“光屁股到处跑的，哭鼻子流鼻涕的，我这儿都有。” “去死！”我恶狠狠地朝着他的行李箱踹了一脚。 我的小舅舅姓沈，单名一个丛字，每次我叫出“沈丛”两个字就觉得别扭，要么干脆就向大师致敬直接取名为“沈丛文”，要么就离大师远一点，莫名其妙搞出个“沈丛”是什么意思？我的小舅舅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别扭，相反，他很自豪自己的名字还能跟沈丛文有三分之二的相似度。我真是服了他。 所以这个秋天因为有了沈丛的加盟，居然也多了些趣味。他学的是计算机，没错，这个专业造就了一大批有为青年，实现了很多人的财富梦。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叫比尔盖茨，不是每个跟计算机打交道的都能成为精英，就好比不是每个学金融的都能在华尔街叱咤风云。在我们国家数不尽的高校里，每年都有海量的计算机毕业生流入市场，他们中的一小部分站在了顶端，成了炙手可热的软件工程师，但是大多数——就像我的小舅舅一样，属于不痛不痒的人物，这辈子都瞻仰着“工程师”的头衔，然后低头干着程序员的活儿。不说废话了，概括一点说，就是我的小舅舅毕业之后在北京漂了段时间，终于身心疲惫不想再做蚁族，于是选择退居二线城市发展——苏州成了他的最终选择。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杨帆（11） 沈从在我家住了两周，很快就找到了工作，有了员工宿舍——学理工的，找工作就是这么轻而易举。找到工作自然是要庆祝的，我妈妈特地定了一桌，把大家都叫来，举杯痛饮。为此叶紫还在电话里跟我发飙，说这么大的事情居然都不通知她。我笑笑，然后跟她说：“难不成你还想为了一顿饭特地从北京飞回来？那你等于损失了好几件裙子。”这么一说她就没话了。 接着，我就知道了，喜欢凑热闹的绝对不止叶紫一个。在那个举杯痛饮的晚上，薛一凡发短信告诉我，她怀孕了。小宝宝啊小宝宝，你也是看到这个时候人多，所以才来的？可是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人心叵测，你来了也不一定会开心啊。 我几乎是慌忙离席，赶到薛一凡那边。那是一个一百平米的两室一厅，在17楼，装修得不错，我不知道她哪来的钱买的房，我也懒得去问。 “你不是开玩笑吧？用怀孕逼宫这招不够新鲜。”她一开门，我就冲着她大吼。 “别对孕妇这么凶。”她倒是一副不乐意跟我斗嘴的姿态，“快进来吧，我给你调了果汁酸奶。” “我大老远跑过来不是为了喝你调的什么奶——” “说了别对孕妇这么凶。” “行啊，你了不起了是吧？”我讽刺地一笑，“谁的孩子？” “废话，当然是叶蓝的。”她一下子就没了刚刚的姿态。 “你打算怎么做？”我直白地表达我此行的目的。 “你知道。” “你想用这个孩子让叶蓝回心转意对吧，你有多少把握？” “百分之百。” “你怎么就这么自信？”我又是讽刺地一笑。 “因为我足够了解他。”她突然露出淡淡的c恬静的，好像是在回忆的表情，“他以前跟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一定会给那个孩子一个温馨的家，他要让那个孩子感受这个世界所有的快乐。” “可是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怎么给这个孩子一个家？” “这个简单。” “你想他离婚？别做梦了，我爸妈不会同意的。”我摆摆手。 “以前不会同意，是因为没有这个孩子，现在有了，你怎么知道你爸妈还不同意？就算他们不同意，你怎么知道叶蓝还会继续听他们的？”她成竹在胸。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我一屁股坐下，已经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叶橙，我这次就是要让你看看，我是怎么胜利的。”她好像已经迫不及待卷入战争。 “有意思么？” “对于失败者来说，没意思。但是对于成功者来说，绝对有意思。” “别这么自信，你不一定是最后的成功者。” “你等着看好了，马上就会有答案。”她给我倒了杯果汁酸奶，“喝吧，胡萝卜汁是鲜榨的。” 我不想目睹这场战役，就像我现在不想咽下这难喝到极限的胡萝卜汁酸奶一样——这绝对是世界上最奇葩的搭配。 “一凡。”我试着平静地叫她的名字，“假如叶蓝能离婚，跟你在一起，你就抓牢他，别让他出去再瞎搞，给这个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假如叶蓝最终没有离婚，你就把孩子生下来，我和梓鸣帮你抚养，我们会给他一个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杨帆（12） “为什么要你们抚养？”她挑眉。 “因为我是他姑姑。”我停了一下，“也因为，我希望所有的小孩子都能享受母爱和父爱。孩子总是无辜的，他们最没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 “不需要。”她赌气似的白了我一眼，“你装什么伟大，母爱我可以给，父爱——只能是叶蓝给，其他人不行。总之这个孩子是属于我和叶蓝的。” “就算——”她咬了咬牙，终于放低了姿态，“就算叶蓝没能离婚，他也不会不认这个孩子，有了孩子，我们之间就不可能断。” “”我已经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其实我想告诉她，就在今天，在刚刚那个宴席上，我嫂子宣布了自己已孕的好消息，我爸妈难得那么和睦而一致地笑了，看得出来，他们很开心，叶蓝也开心，大家都很开心。 两个小宝贝都叫我姑姑，他们居然同时来到了这个世界，我不想欢迎都不行。不管叶蓝最终选择哪一方，都会有一个孩子被淘汰，这是无法两全的。我抬眼看了看外面的万家灯火，心疼得厉害。 这种心疼好像是与生俱来的c甩都甩不掉的。我曾经或者说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妈妈是个伟大的词，可是不是所有妈妈都对得起这种伟大。我一直想问问我的妈妈，如果不能爱我，为什么要选择生下我，既然选择生下我，为什么不把我带在身边，是不是把给叶蓝的爱同等地给我就这么困难，是不是我就真的这么不值得你爱。 很多个微不足道的瞬间，都足以在我心里留下烙印，好像只能是那些烙印陪伴我，才不会太孤单。比如有一次我坐在客厅嗑瓜子，我妈妈非常严厉地走过来，对我说：“嗑瓜子是闲来无事的人用来消遣的东西，我们家不允许有这样的闲人。”于是我记住了，我们家是不可以有瓜子存在的。可是后来我看到叶蓝也同样在客厅嗑瓜子，我妈妈的态度却不是呵责，而是给他倒了杯水，说：“嗑瓜子容易上火，多喝点水。”还有一次，我帮我妈妈看店，那个时候还不是现在的火锅城，是个干货店，我看到对面有卖炸鸡块的小摊，那个味道好香啊，我忍不住跟妈妈说：“我想吃炸鸡。”得到的是一句尖锐的嘲讽：“你怎么就这么馋？”好多年好多年，我看到路边有卖炸鸡的小摊，就算那个时候我口袋里已经有能支配的零用钱，我都没去主动买过一次。我的妈妈心里真正装着的只有叶蓝和爸爸，不管多忙，她都会记得每天回来给叶蓝买他最喜欢的糖炒栗子，还有我爸爸喜欢的水果。至于我跟叶紫喜欢吃什么，那似乎是无关紧要的——我们不可以有“馋嘴”的资格。 我想，我可能不适合结婚生子，因为我的妈妈没有教会我怎么去爱。我害怕我也会变成她那样，爱得偏执，爱得不公平，我怕我像她那样一不小心就用尖锐伤害了我的孩子。如果是那样，我不如不生孩子。并不是说每个人都有权利随便赋予别人生命，然后被赋予的那个小生命不管开不开心愿不愿意都得感恩戴德说谢谢，不是这么简单的。赋予生命从来不是难事，难的是尊重这个被你赋予的生命，难的是陪他一起欣赏这个世界最细密的阳光。 “对了，你有没有告诉叶蓝？”我推开那杯碍眼的萝卜汁，有点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没有，我也是刚刚用测孕棒测出来的，明天去医院做个准确的检查，之后再告诉他，不急。”她边说边比划着，“我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惊喜？”我都不知道搬出什么表情，“但愿对他来说不是噩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杨帆（13） 我总是在心情有点儿复杂的情况下碰上杨帆那张能让人一下子舒缓下来的脸。不管是在上班时间还是现在—— “我就知道你在。”他也不认生，就这么进屋了，无视我和半开着还没来得及全打开的门。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间。”我的意思是员工宿舍那么多间。 “废话。”他转过身，“我是老板好不好，是我安排你住318的。” “行，你厉害。”我关上门，“这么晚这么有兴致来拜访员工？” “我在楼下打台球，打完看时间还没到十点，就上来看看你。”他把一袋红提放在我的桌子上，“去洗洗。” 我还是佩服他，怎么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 “快点啊，愣着干嘛？” 我只好拎起那袋提子去厨房，摘下它们，开始一个个认真地洗。 “你喜欢吃红提还是青提？”他问。 “都不喜欢，我喜欢葡萄。” “提子明显比葡萄好吃吧？” “大众授权给你代言大众口味了吗？”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只能代表你自己的口味，你觉得提子比葡萄好吃而已，别人不一定都认为提子比葡萄好吃。所以究竟是提子好吃还是葡萄好吃，这是个没有答案的悬案。” “你是在说绕口令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我笑笑，把提子递给他，“吃吧。” 他捏了一个塞进嘴里，“嗯，真甜。”他一副愉快极了的表情，连同他吐出来的皮都跟着愉快了，“很甜，不骗你，你尝尝。” 我也捏了一个送进嘴里，一般般而已，比起我喜欢的紫葡萄还是差远了，然后我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吧，怎么穿这么少？”他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说实话，我还真忘记了我此刻还穿着无袖的睡裙。 “赶紧披一件衣服。”他说。 我从衣柜里掏出一件格子衬衫胡乱地套上，莫名地觉得气氛有点暧昧，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 “对了，问你个问题。”还好我能找到话题聊开。 “你说。” “如果两个女人同时怀了你的孩子，你怎么办？” “这不可能。” “我是说如果。” “不存在这样的如果。” “这可不一定，总会有一些事的发生不会按照你的意愿来。” “呃——”他好像进入了思考状态，“起码这种事我是可以控制的吧。” “男人习惯高估自己？”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他狐疑地扫了我一眼，往垃圾桶吐了一口提子皮。 “好奇罢了。”我无所谓地摆摆手，“你不回答就算了。” “如果真有那种情况发生——”他送到嘴边的提子又放下来，“两个孩子我都要，毕竟是我的骨肉，但是爱人只能选一个，我当然选择我爱的那个人。” 如果这就是答案，我还真的猜不到叶蓝会选哪个，毕竟要问他爱的人是谁，我真担心他自己都不一定能知道，跟他有一腿的女人，我知道的就已经数不过来了，更别提那些我不知道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杨帆（14） 说曹操曹操就到，手机响起来，一看居然是叶蓝。真是稀罕，他一般不轻易打我电话。 “喂，什么事？” “叶橙，我拜托你一件事。”他语气很重。 “说。” “搬回家住吧。” “不行。”我果断回绝，“你怎么不搬回去？” “我是有家庭的人，我有权利有自己的空间。但是你不同，你还没有结婚，你应该留在家里陪着妈。” “是么，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有家庭的人？怎么我一直都以为你不是很清楚这个事实？”我抓住每一个可以嘲讽的机会尽情地发挥我尖锐的本能。 “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们谈正事。” “这不是正在谈吗？你还想怎么正式，难不成搞得像领导人会晤那样？” “行，行，你厉害——”他停顿了一下，顺了一口气，“爸最近又在外面犯事了，妈闹得很凶，你搬回去有个照应。” “凭什么？”我不知不觉已经打开了阳台的门，走了出去，再把门关上，“别忘了妈偏爱的人一直是你不是我，就算需要有个人守护在她身边，那个人也该是你才对，这样才公平。” “都是一家人，叶橙你何必这么冷血。” “这不是冷血，我只是就事论事。” “我真的是没办法才会打电话给你。”他的语气明显弱下来，“敏婷怀孕了，如果我们搬回去，爸和妈的事情肯定会影响到她。” “也对，胎教很重要。” “那你算答应了？” “没有。”我笑，“我只是想告诉你，新生命都是干净的，别让成人那些肮脏的东西沾染到他们。” 我用的是“他们”，而不是“他”，当然，他没有细听。 挂了电话，我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收拾好情绪，再转回屋。 “是你家里人？”杨帆还在吃那袋提子。 “嗯。” “让你搬回家住？” “你听到了？” “听到一点点，你别紧张。”他居然笑得很温柔，忽略我尴尬的神色，“让你搬回去就搬回去嘛，他们肯定是怕你一个人住在外面孤单。” “好吧——”我无奈地扫了他一眼，再扫一眼桌上这个我不感兴趣的水果，懒得跟他扯下去，他是不会懂的。 “其实我并不希望你搬回去住。”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为什么？”我问。 “你要是搬回去了，还有谁能陪我在这么无聊的晚上聊天？”他语气轻轻的，看了我一眼。 “别这么肉麻——”我扯了扯外套，表示很冷。 “哪里肉麻？”他无辜起来的样子像个孩子，“这是实话好不好？”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不知道，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我爸爸妈妈常年居住在国外，我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前年爷爷去世了，奶奶住进了养老院。” “我是跟着我外婆长大的，理论上跟你差不多。”我的心突然就柔软了下来，“怎么不去国外找你爸妈？” “之前为了一个女孩子留在了国内。”他一副不堪回首的表情，“后来分了——不过也不完全是为了她。”他倒是很老实，“我还是比较习惯国内的氛围。” “怎么分的？”我更关心的是八卦，而不是他习惯哪种氛围。 “性格不合。”他说完自顾自笑起来，“好吧我承认这个理由很鬼扯，不过这是万年常青的分手理由啊，大家都喜欢这么说，我也就这么说好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杨帆（15） 我终究还是搬了回去，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不会后悔。事实上，适应了两天，我不但不后悔，反而有些愉快——我成了我妈的军师。情况很简单，我爸又勾搭上了一个外面的女人，据说这回比较特殊，是个半老徐娘——看来我爸的品位有所改变。更特殊的是，他居然有想要离婚的冲动。我妈自然不肯答应，就这么僵持着。为了表示自己坚定的立场，我爸现在基本不回家过夜，一个星期最多回来一两次。 我妈除了不停的哭以外，也做了点有脑子的事情——只有她自己觉得有脑子而已，比如买了个跟踪器偷偷装在了我爸的车上，我爸什么时间出现在什么地方，她都了然于心。拜这个跟踪器所赐，我尾随过我爸几次，偷拍了几张我爸和那个半老徐娘幽会的几张图片，在我的指导下，我妈留下了几条我爸穿过的内裤——跟电视剧上学的嘛，万一日后对簿公堂，有了这些证据或许我妈会有点优势。另外，我说服了我妈去银行租了个保险柜，把房产证锁了进去——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妈究竟是有多偏心，原来除了我们住的这间屋子以外，我妈在南京还置办过一栋别墅，户名写的是叶蓝。 “我怕你爸把这个家都败光，要是不给你哥留点家产，我死都闭不上眼”我懒得听她继续陈述她跟叶蓝的母子情深，反正我也没惦记过她手里的那点钱，所以就算他给路人甲买别墅，我也无所谓，最多唏嘘一声。 “小橙，你别怪妈偏心，妈也没办法” “行了行了。”我打断她，“你以前偏心的时候也没愧疚过，怎么今天突然这么愧疚了？” 她不再说话。 我的心一阵疼痛，我当然知道答案，她从前觉得重男轻女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可是今天，她落难了——我暂且用落难这个词吧，她心爱的儿子——叶蓝，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小家庭，把她这个妈撇在了一边，这个时候她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女儿，所以她打了电话给我，她当然知道我是不会决绝她的——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任何要求。 所以她愧疚了。可她不知道，我根本不需要她的任何愧疚，我只要她好好的，为自己活一次。 “对了小橙，上次梓鸣来家里，本来想挑个好日子把婚事给定了但是被叶蓝和你爸一搅合”她为自己忽略了我的事情而为难。 “我们不急。”我说。 “订婚之前两家家长肯定是要见面的，我跟你爸现在闹成这个样子，还怎么跟谢家见面？会让人家笑话的。”她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那就别见面吧，妈。” “怎么能不见面，你又不是没爹没妈，不见面岂不是失了礼节？” “”我甚至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如果我们都活得不开心，还要面子工程做什么？” 她并不理会我，“我之前找过算命先生帮你们算过，这两年你们不能结婚，后年是个好年份，我是这样想的，要不然你们就后年结婚，今年年底先把婚定了，免得夜长梦多，小橙，妈可提醒你，要好好抓住梓鸣，别让他”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杨帆（16） “妈。”我欲哭无泪，“我跟你不一样，我不觉得我需要抓住谁，强求不是我的风格。” “这叫什么话！”我妈加重语气，“你不强求就会被别人抢走，你难道要过得像你妈这样——”她要思考一下才能想出这个她不经常用的词，“悲哀。” “我不会过得像你这样的。”我想了想，还是要说，“没错，你强求了，可你觉得你真的抓住我爸了吗？他还不是照样夜不归宿？妈，为什么不放手呢？” “”她不说话，换了个电视频道，“你去睡吧，我再看会儿。” 我知道，她又要等那个人了。除了等待，她不知道还可以做点其他事。 在我转身走到房间门口时，我听到她轻轻地说：“小橙，妈的日子难熬啊，要不是为了你们，妈早就从17楼跳下去了。” 我装作没听到，进了房间，关上门。 她只是说说而已，她知道自己只是说说而已。她不会跳下去的，她那么爱我爸，爱到拿我们作挡箭牌来说服自己活下来，其实她自己知道，她不是为了我们活着，她是为了她爱的那个男人，她不甘心把他拱手让人。 我拉开窗帘，看外面高楼林立，我在想，大概每天都有人想要从这些高楼大厦里飞出去吧，困在里面的日子确实是难熬啊。 然后我就听到了敲门声，我还听到我妈在最短的反射弧内开了门——居然没有爆发战争，跟着我就知道了，不是我爸。 “小橙，小舅舅来了。”我妈的声音里有热情，也有失落，不过这个失落我的小舅舅是听不出来的。 “今天怎么有闲情？”我不用跟他寒暄。 “难得不加班，来看看我老姐和——”我以为他要说外甥女，结果他说的是，“我们叶大美女。” “袋子里的是什么？”我被香喷喷的味道掳获。 “啤酒烤鸭。我公司附近新开了个烤鸭店，味道非常棒，特地带一只来给你们尝尝，你们吃过晚饭没？”他环顾了一下屋子，“姐夫呢？” “他今天加班。”说话的是我妈。幸好她出声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答什么。 “太好了，我都好久没吃过烤鸭了，正好今天晚饭没吃饱——”我撕了只鸭腿，不客气地先嚼起来。 “姐，你也过来吃。” 我把另一只鸭腿撕下，“妈，给。” 我妈接过去，咬了一口，她的表情告诉我，味道不怎么样。事实上，现在已经没什么东西能让她提起兴趣了。 小舅舅看出了不对劲，偷偷推了推我，带着疑问跟我对视，我装白痴地看着他，一边看一边继续咬我手上香喷喷的鸭腿。 “工作还习惯吗？”我妈问小舅舅。 “习惯，习惯得不得了。”他嬉皮笑脸地答。我说过，小舅舅是我外婆的小儿子，只比我大几岁而已，他从中学一直到大学的学费都是我妈承担的，这就是大家常说的，长姐如同半个妈。 “你这个周末去看看妈。”我妈说。 “你不说我也会去的。”我的小舅舅提起外婆难免有些伤感，“我在北京一待就是三年，走之前妈还是好好的，回来她就不认得我了。” 忘了说，我外婆得了中风，常年住在疗养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杨帆（17） “人家都说养儿防老，养你们这些儿子有什么用！”我妈有些愤慨。 “姐夫什么时候回来？”聪明的小舅舅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转移话题了。 “他要晚些。”我妈的语气闷闷的。 “你又跟姐夫吵架了？” “我跟他吵架？”我妈像被点燃了似的一下子蹿出火苗，“我没事找事跟他吵架？如果不是他被狐狸精迷住我会跟吵架？” 是的，她需要这个火苗，需要借助这个火苗来完成下面的控诉——如果没有这个火苗作为过渡，会显得很突兀。这个时候，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是乖乖回房，因为她需要一点时间，好好地跟小舅舅讲我爸的恶习，添油加醋是难免的，比如我爸已经好几个月不回家，比如他为那个狐狸精花了多少多少钱而这些钱都是从我妈口袋里骗走的，比如那个狐狸精已经是残花败柳没有一点儿姿色就像一部电视剧需要背景音乐来烘托剧情一样，再正常不过。如果我在场，她会尴尬，会不自在，以至于不能很好的发挥，所以我得退出客厅，不然我就太不识相了。 我之所以能够做到——让我想想——应该算是进退自如吧，好吧，就用进退自如这个词——我之所以能够做到进退自如，是因为我对这个桥段已经烂熟于心，这段时间以来，只要有亲戚上门，不管是我妈那边的，还是我爸那边的，我妈都得控诉一番。人都是这样的，如果觉得将要失去一些东西，就会立刻想到拉拢一些东西，就算不能减轻损失，也起码赢得同情分。别小看这些同情分，你们看那些选秀节目，动辄说自己家境贫寒或者来自破碎家庭，有的干脆说自己发挥不好是因为今天忍着感冒发烧坚持参赛——最终他们站在了领奖台上，这就是同情分的重要性。 我这么说并没有觉得我妈做的有什么不对，我只是客观地阐述事实而已。不用太久，二十分钟就够了，二十分钟之后我回到客厅，递给她一包面纸。 我和小舅舅目光触碰，我看到他眼里有一种叫做“杀气”的东西。 “我去找他！”他屁股猛地离开沙发，拳头握得很紧，随时准备迎接战斗。 “你去有什么用！”我妈擦擦眼泪，恢复理智，“别添乱。” “他敢这么欺负我姐，我就敢让他满地找牙！”小舅舅气得憋红了脸。 “懂事一点，坐下！” “姐——” “叫你坐下你就坐下！” 小舅舅的屁股回归沙发，“不让我教训他我不爽！” “要是打架能解决问题我早就去找那个老妖精了。”我妈恨得咬紧牙关，“我要把她的头发通通扯掉，再甩她几十个耳光！”她只是说说罢了，她从来就不是泼妇，尽管她读的书不多。 “现在要紧的是，看紧钱。不能让他从家里再拿走一分钱，我倒要看看，拿不到一分钱，那个老妖精还会不会再跟着他！” 从前也是这样的，我爸一“犯错”，我妈就搞“货币紧缩政策”，然后我爸会乖乖回家，这个套路从未出现过意外。这一次，居然就真的有意外了。据我妈所说，我爸主动提的离婚，净身出户—— “听起来好像是他亏了，其实他亏个屁，这个家，大到房子，小到醋碟子，哪个不是我起早贪黑赚来的？他为这个家做过什么吗？什么都没做过！”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杨帆（18） “我就不信他净身出户了那个女人还会跟着他！他以为他自己是梁朝伟还是刘德华？外面的女人除了惦记他那点钱还能惦记什么！等到人财两空的时候他还不是滚回来求我！”我妈憋足了一口气，“这回他再回来求我我也不会让他进这个门！” 不不不，你会的，你一定会让他进门，然后你们会相安无事地过下去，不管他做了什么，只要他回来，哄你一两句，只要一两句，不需要太多，仇恨就会化解，他还是你最爱的那个人。这就是你的爱情，我无时无刻不在领教。我没有任何嘲笑的成分，我只是诧异为什么你有这么多精力投入这个游戏，并且乐此不疲。 送走了小舅舅，我终于可以睡了。今天有点累，可能是吃得太饱的缘故，有科学依据的，人吃饱了就容易困。我妈还坐在客厅，所有的频道都在放大热的《甄嬛传》，这是2012年的秋天，叶子像往年一样落，昼夜温差还像往年一样大，我妈裹着我给她买的那件羊毛格子披肩，欣赏着后宫女人们的爱恨情仇，也许她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在那个冰冷的屏幕里面，缩小，缩小，再缩小，最后变成一声疲惫的哀叹。 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夜凉如水。只有在夜里，我才敢这么直面自己，我承认，我跟你一样心痛，甚至比你心痛，我跟你一样想过从17楼飞出去，跟你一样向往一种遥远的好像在天边的自由，跟你一样最终留了下来是因为连自己都觉得羞愧的爱。我承认，我跟你一样偏执，跟你一样喜欢设圈套给自己跳，跟你一样让爱和恨正面交锋两败俱伤最后自己慢慢溃烂。我跟你一样啊，妈妈，我们本该同病相怜，互相取暖，或者抱头痛哭。可是没有，你在你的世界，我在我的世界，谁都没有越界。 如果胃疼，记得喝牛奶，我给你拿出来了，就在你面前的茶几上，伸手就能够到。别喝冰箱里那些凉的。 “你知道，我是为你回来的，我爱你，小橙。”——临走时，沈丛对我说。我说的是沈丛，我没有叫他小舅舅，因为我怕一个雷劈在我头上。晚安了，带着这个秘密。黑夜会帮我埋葬它，我相信黑夜的力量。 我是怎么都不会想到薛一凡居然会红着眼睛怒气冲冲跑到公司来找我，“姓叶的给我滚出来——” 推门就进，酒气熏天。 “姓叶的。”她连走路都摇摇晃晃，“我来问问你，你们姓叶的是不是都是魔鬼。” 我尴尬地跟从办公室里探出一个头的杨b一ss对视一下，然后挪了个椅子招呼这个家伙，“发什么神经，先坐下。” “我不坐，没事要我坐下干什么！” “大白天喝这么多酒，还跑到我这儿发酒疯，你搞什么鬼？” 她惨烈地一笑，“他居然要我打胎！” “打胎”两个字一出，办公室温度降了几个点。 “妈的他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要我去打胎？”她醉醺醺地指着我的脸骂，“你们叶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杨帆（19） “我先给你倒杯水。”我刚准备转身，就被她一把拉住。 我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抱住我的腰，她哭了，一边哭一边接着骂叶蓝骂我顺便连我们家祖宗十八代都骂了。我就这么让她抱着，不知道说什么好。看来她在这场战役中成了不折不扣的输家，叶蓝选择了我嫂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哭，准确点说应该是在四个人面前哭——还包括我的两位同事和b一ss。 我抽了几张纸巾，帮她擦掉眼泪，“好了好了，眼线都晕开了，不信你去照镜子，真够难看的。” “放屁，老娘就是晕妆也照样颠倒众生。” “好好好，你倾国倾城，没人能跟我们薛小姐比美。” “尤其是那个冯敏婷。” “她当然不能跟你比。”——我不是故意讨好她，我说的是实话，我嫂子虽然眉清目秀勉强算个美女，但跟薛一凡站一起一比较，还是太寡淡了些。 “你哭完了？”我掰开她的手，解放我的腰，“我陪你下去走走。” 跟b一ss请了个假，赶紧拉着薛一凡逃离现场。 接下来是薛一凡一长串的叙述，讲她是怎么样洗手作羹汤为叶蓝布置了一份浪漫晚餐，讲她是怎么满怀希望地把医院诊断单放在了叶蓝的面前，讲叶蓝脸色突变最终决定不要这个孩子，讲冯敏婷了怀上了，我知道，矛头马上就对准了我——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冯敏婷也怀孕的事？你故意瞒着我是什么意思？” “我——” “亏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就这么背后捅刀子？” “我怎么捅刀子了？”我一激动就口不择言，“我他妈就算告诉你冯敏婷怀孕了又能怎么样？难不成你还想学后宫争宠让人家流产？” 我这么一说她就蔫了，“那我干不出来，要负刑事责任的。” 一看她蔫我就心疼，“你是打不倒的薛一凡，凭什么为一个男人搞成这个样子？比叶蓝好的男人满大街都是，况且——我从来就没觉得叶蓝有什么优点。” 我越说越起劲，“叶蓝除了长得还算人模狗样之外，还有什么让你觉得好的？我一直就很困惑凭你薛一凡的魅力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非得死拽着一个叶蓝不放你到底图他什么啊？要学历他没有——你别以为他去英国读过几年书就算海归，实际上他都没拿到毕业证，要能力他也没有——你以为他的那个小饭馆能赚到钱啊？要不是我妈在后面撑着他早就关门大吉了！要责任心——他更没有！这个我就不用多说了，他的情史有多丰富你比我清楚。” “我当然知道他一无是处。”她居然笑了一下，“可是有的男人，就算你知道他一无是处，你也还是会爱他。” “得了吧。”我一阵鸡皮疙瘩，“我还真不信你有多爱他。” 既然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怕挑明了说，“其实一开始你跟叶蓝在一起，就是为了钱，别不承认，我了解你。”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杨帆（20） 她有些不自在，“叶橙你讲话真够狠的。好，我承认一开始确实是为了钱，但后来不是那样了。” “后来你就爱上他了对不对？”我拿出招牌式的笑，“你爱上他还不是因为他对你出手阔绰吗？他给你买香水买衣服带你去高档餐厅，所以你开始觉得跟他在一起很开心很满足，你就觉得你是爱他的，你觉得他也是爱你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也可以对别人做这些，或者说，别人也可以对你做这些，说到底这都是钱能办到的事情。” “对！说到底就是钱能办到的，没什么了不起，你大可以事不关己轻松对待。”她恼羞成怒，“少摆出一副什么都看透的样子。” 然后，她突然柔软下来，“虽然我爱上他跟钱有必然的联系，但是在我心里叶蓝跟一般男人不同，没错，只要我愿意，肯为我花钱的男人一大把，可是这样的男人越多我就越寂寞，你一定没尝过我说的那种寂寞，是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流出眼泪的那种，好像如果不流眼泪就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也不是有多伤心，不需要发生多大不了的坏事情，就是闭上眼睛眼泪就流出来，自然得好像——”她皱了一下眉头，“好像饿了要吃饭一样天经地义。那个时候我刚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你知道的，我那个时候跟室友合不来，不搬出去我会疯掉，有一天叶蓝来看我，他事先并没有告诉我他会来，所以看到他的时候我很慌，眼泪都没擦干，他看到我哭过就很紧张，以为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当然不好意思告诉他我只是有一个人独处就会流眼泪的习惯，这听起来太矫情了。”她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我瞎掰了一个理由，我说这个出租屋的马桶太臭了我恶心。没想到他居然就相信了，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跑到外面小商店买了把刷子帮我把马桶刷了个遍，那天温度有38，厕所因为长期没人打扫臭得让人作呕，我记得很清楚，他整整刷了一个小时，刷完衣服都汗湿了。” “我就是从那一刻爱上他的。”她的脸上有一种明亮的色彩，“不管你信不信，起码那一刻我爱他是跟钱无关。” 我知道，不止是她，很多人的爱情都会在某一刻，因为某件事得到所谓的升华。人，一直都是有丰富感情的动物，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自作多情。所以人喜欢给一些东西一些事情赋予一些活的情感，可是事情本身是无辜的，事情本身没有情感，我是说——事情本身的发生，可能只是因为就该这么发生，不该有其他的套路——可是人不一样，人会为这个事情的发生欢呼喝彩，觉得必须给它贴上一两个独一无二的标签，让它变得非同凡响，否则就会寡淡无味。于是就有了上面薛一凡对刷马桶这个故事的深刻标榜。 我这么说是不是太欠揍？ “叶橙你知道吗，我是真心想嫁给他。” “拜托。”我忍不住笑，“千万别跟我说这种话，我没办法感同身受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杨帆（21） “你不是一般人，你属于女人中的极品，铁石心肠。” “是，我铁石心肠，但是，这有什么问题吗？起码我不会为了感情的事情伤脑筋。” “你很快就会伤脑筋了。”她停下来嘲讽似的看了我一眼，“千万别跟我说你跟那个杨b一ss没有点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瞪眼，但是又搜索不到合适的词汇回应。 “男人跟女人那点事我见多了，你不需要急着撇清，大家都是成年人。” “那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我知道怎么引开话题。 “当然留下来！” “这是一个生命，你不能因为用赌气来决定他的生命轨迹。” “我没有赌气，从一开始我就决定留下他。” “然后呢？”我问，“留下来之后怎么处理？你要做一个单亲妈妈，让你的孩子在单亲家庭里长大？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孩子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我的孩子会在单亲家庭里长大？” “不然呢？” “你怎么知道叶蓝一定不会回到我身边？冯敏婷的孩子是他的孩子，我的也是他的孩子，她会生，我也会生，我倒是要看看谁更厉害，胜负还没有出呢急什么。” 我按住火气不跟她发飙，“这么说你还对他抱有希望？哪怕他已经明确表态选择了我嫂子？” “是，我给他反悔的机会，我相信这不是他最终的态度。” “好吧——那你还哭哭啼啼来我办公室闹什么闹？” “你哥让我难受，我骂你几句难道还有错？”她提高嗓门。 “”懒得跟她计较。 一凡，我真的很想让你知道，其实较劲没用的，不是你较劲了就一定会得到，较劲的性价比不高，尤其是跟男人较劲，我妈就是很好的例子。爱情常常是，你一较劲就输了，赢的一方通常是那个云淡风轻的人。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学不会伪装，你总是傻乎乎地冲在最前面告诉人家你想要什么，你就不能仙风道骨一点吗，哪怕是装得仙风道骨一点也好。我忘了告诉你，其实你就是个懦弱的种，你总是摆出一副坏女人的架势，其实你真的敢用卑鄙的手段吗？如果你用了，叶蓝早就是你的了。你不敢，你只敢做做姿态。所以会有叶蓝这样的男人，一边用爱的名义掳获你，一边把你踩在脚底下。因为他知道吃定你不难。 还好，我手头有策划案要写，暂且不去想她的事情。 于是我开始用力地敲键盘，我塞着耳机，因此听不到自己手指与键盘触碰发生的不正常的声音。接着，电脑屏幕上跳出一个窗口，是b一ss。 “心情是不是特别不好？”他发给我一行字。 “是的，怎么，你想给我加工资表示安慰？” “想加多少？你报个数，我立马给你。” “”我发了个省略号。 然后，我敲出这么一行字过去：“晚上请我看电影，怎么样？” “没问题。” 于是时间定格在2012年秋天的姑苏电影城，大屏幕上出现的片名是——《1942》。 我已经不想去描述我的眼球对于这部片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反应，事实上，两个小时之后，我和扬帆一起走出电影城，我们什么话都没讲，没有发表任何观后感。我只是下意识地把我的毛线外套往上拉了拉，因为秋风萧瑟，我感觉到了凉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杨帆（22） “走吧，去喝杯热饮。”他说。 然后我们去了电影城对面的麦当劳，点了两杯奶茶。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奶茶这种奇奇怪怪的饮料，不是奶也不是茶，我还是觉得奶就是奶，茶就是茶，不能搅合在一起。” “平时喝茶还是喝咖啡多一点？”他问我。 “白开水。”我朴茨笑了，“是不是特别俗？” “嗯。”他含笑点头，“俗到家了。” “你平时喝什么？” “茶啊。” “茶有什么好喝的？” “这个嘛”他搜罗词汇，“只可意会。” “哎，你喜欢喝什么茶？”我接着问。 “绿茶喝得比较多，也喝铁观音。” “我听说绿茶性寒。” “是的，绿茶普偏寒，不适宜你们女孩子喝。”他低头呡了一口奶茶，“但是绿茶里面也有特殊的品种，性温，你可以试试，四川雅安的蒙顶山茶。” “得了吧，我对茶没兴趣。” 我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谁能想到我们刚刚看了一部苦难深重的电影？这就是人性，人对事不关己的苦难最多感叹一句，感叹之后还是会回归自己的生活，就连这一声感叹，也多少带着点庆幸的成分。 接着我的手机就响了，在我因为这奶茶难喝而皱眉的时刻。 当我看到手机屏幕上“谢梓鸣”三个字时，竟然莫名地有点紧张，就像小时候没写家庭作业被老师抓到。 我想了想，接通，“喂。” “在哪儿？”他问。 “在麦当劳。”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吃这些洋垃圾的吗？”他那边好像有风呼呼刮过的声音，应该是在开车。 “不是天凉了嘛，进来喝杯奶茶罢了。” “你在哪条路上的麦当劳，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瞟了一眼杨帆，他侧脸正看着窗外。 “在哪条路上？”他继续问我。 “崇文路。”我捧着奶茶的手紧了紧，“我在店门口等你。” “你就坐在里面，外面风大。” “好。”收线，我吸了一口奶茶。 “谢谢你的电影——”我冲着扬帆转过来的脸一笑，“和奶茶。” “不想吃点东西？我们还没吃晚饭呢。” “我饱了，刚刚吃了太多爆米花和烤翅。”我恍然大悟，“哎呀，都是我一个人吃的，你还没吃东西。” “没事没事，我晚上一般吃得少，去买个汉堡就算解决了。”他起身向点餐收银台走去，剩下我看着落地窗发呆，没人知道，我是在落地窗上看扬帆的影子，他个子很高，好像听他讲过，足足有一米八五，他今天穿了一条米色的休闲长裤和藏青色的外套，我在想这个家伙真是会搭衣服，很好看。然后我看到他端着餐盘向我走过来，我转过头，跟他相视一笑。 “给你买了盒蛋挞。”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蛋挞？” “我认识的姑娘里面没有不喜欢吃的，我推测你应该不是例外。” （前两章更完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1） “你跟那个扬帆”他掐灭烟头，扔出去，再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这一系列的动作明显要比他的语言连贯得多。 我知道他想要问什么，我也知道他是故意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态度好展示他此时此刻的“内心矛盾”，其实没什么可矛盾的，大可以直截了当地问：你跟那个扬帆什么关系？ 我一定会更直截了当地说：老板和员工的关系。 不就是看了部电影吗？不就是喝了杯奶茶吗？我有什么不敢说的。 “明天上班多带件外套，晚上凉。”他最终选择把刚刚那半个疑问句咽下去。 我说过，我们的相处算是和平的，基本不吵架，即使是我跟其他男人一起吃东西看电影，他也不责备。我是该庆幸自己找了个如此完美无缺的男朋友吗？我看着前面奔跑着的车和无限延伸的马路，觉得心里空得要命，好像下一秒身体就没了重量，我会飞起来。 “小橙，我们尽快把婚礼给办了吧。”他说。 “我妈说她去问了算命的——”我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这两年我们不能结婚，起码要等到后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脱口而出的，多荒谬的东西，我甚至赋予了它感彩，因此这句话经过我的加工，居然听起来还真有那么回事。 “算命的怎么说的？”我看到他在笑。 “不知道，我妈没说。”我转过脸，继续目视前方，“就说这两年不能结婚。” “你们家最近怎么样？”他换了个话题。 “你是问哪一对？我爸和我妈还是我哥和我嫂子？” “这个”他又笑，“不需要这么上纲上线吧，我就是随便一问，你也就随便一答就行。” “嗯。”我思考一下，“还行吧，综合来看，不好不坏。我爸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叶蓝那边，他最近跟我嫂子感情有升温的趋势，大概跟我嫂子怀孕有关。” 他不再讲话，专心地握着他的方向盘。就像我，也在握着属于我自己的方向盘，如果不小心偏了一点，就得葬生在这条因为霓虹灯而看起来含情脉脉的马路上。这会儿我有点累，我想闭上眼睛，我想找个人帮我握方向盘，随便谁都可以。可是没人愿意帮我啊，操控自己的人生尚且累得半死不活，谁有这份闲情来帮我。 我想起来昨天晚上跟叶紫通了电话，她跟我说：“姐，我有点累了，我不想跟那个人谈下去了。”她甚至连名字都不提，直接用“那个人”来替代，就好像她现在跟我谈论的是她书桌上的一本书，或者是她床上的一个毛绒玩具，总之是一个“物”，而绝对不是一个“人”。 “为什么啊？这才多久。”我当然很吃惊。 “其实也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累。” “是什么原因累呢？” “姐，你有没有发现，刚开始的时候，人和人走到一起是因为美好，彼此觉得美好所以互相吸引，可是相处了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比如我们一起出去吃东西，他要吃火锅，可我想吃淮扬菜，于是我们就开始争执。” “那后来是谁赢了呢？”我憋着笑。 “当然是我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2） “那不就得了，你还计较什么。”我说。 “我只是举例子罢了，我不是想说我要跟他分手是因为他爱吃火锅而不爱吃淮扬菜，我想说的是，我发现我们现在的状态不是我当初设想的那个样子，姐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懂，我当然懂，其实就是现实跟理想的差距，不是火锅跟淮扬菜的差距，对不对？” “对，就是这个意思。” “听我说，叶紫。”我开始发挥作为“姐姐”的说教功能，“我们终究还是活在这个地球上，不可能飘到天上去，理想是理想，但是你生活的环境是现实的，所以要知足。知足是什么意思？比如说，他最终妥协陪你去吃了淮扬菜，这小半场的战役你赢了，你就要明白，他是因为珍惜你。你得认识到这一点。” “姐，难道因为生活是现实的，就可以忽略心跳了吗？如果我对那个人已经没有了心跳的感觉，我还要继续跟他走下去，就因为他珍惜我？”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说下去，突然觉得自己恋爱经验真不是一般的匮乏。 “姐。”她没打算停下来，“有时候我觉得你这个人特别接地气，因为梓鸣哥对你好所以你就留在他身边，哪怕我根本看不出来你有多爱他，这就是你想要的所谓的现实。可是有的时候我又觉得你特别空谷幽兰，你清冷得就像，就像”她在思索词汇，“像是从云层上面不小心掉下来的，这个世界上的俗套戏码都跟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被你一说，我怎么觉得自己是个矛盾体。” “你就是矛盾体。”她强调，“因为一个人还不错，因为他在还不错的基础上顺便比较喜欢你，因为他比较喜欢你碰巧你又不讨厌他，所以就跟那个人在一起，这种事情会不会太扯淡了？我们是究竟卑微到了什么地步缺爱到了什么地步以至于一个人对我好哪怕我已经没有心动的感觉了还得硬撑着做他的女朋友？天大的笑话。” 我这人脑子不灵活，她一说长句子我脑子就卡壳，等我终于经过断句再经过大脑分析想要回应点什么的时候，她已经没了兴趣，她说：“好了，不跟你说了，我挂了啊，你也早点睡吧。” 可是她的那句话还在我心口撞击，我究竟是卑微到了什么地步，缺爱到了什么地步，以至于一个人对我好，哪怕我已经没有心动的感觉了还得硬撑着做他的女朋友。也许可以去掉“已经”这个词，是从头至尾都没有心动的感觉。 这个时候，梓鸣的车子已经在我家的小区外停了下来。 “我就不送你过去了。”他说。 “好，那我上去了，你开车小心，今天晚上有雾。”我解开安全带，开车门。 “小橙。”他叫住我。 “嗯？” “回去跟你妈讲讲，尽早挑个日子把婚给结了，我不打算拖到后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没有转过来看我的脸，我差点以为他在跟空气对话。 “我知道了。”我踏出车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3） 深呼吸，然后往前走，尽管今天的空气质量差得一塌糊涂，但我还是得深呼吸，因为呼吸代表我还活着。 可是下一秒，我就巴不得有个棺材可以躺进去。因为我一推开门就看到了我妈——她一个人缩在沙发里，凌乱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却遮不住她红肿的眼睛。 “妈。”我走过去，帮她理头发。 她不说话，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我的心揪得生疼。 “怎么了，妈？”这个问题问得很傻，我知道。 “你去找那个女人吵架了？”她的头发看上去像刚刚结束一场厮杀。 果然，她点点头。 “爸在场吗？” 她摇头。 “那你跟那个女人” “我想杀了她！”我妈的眼睛里不止有眼泪，更多的是杀气。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女人，她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失了礼节，尤其是陌生人。所以我想象不出当时的场面是有多颠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哪怕是前两年叶蓝从英国辍学归来，哪怕是因为外婆的抚养问题与舅妈发生争执，哪怕是被我爸搞大了肚子的女人找上门来——总之在今天以前，她能维持起码的优雅。 “小橙，妈不想活了，你陪妈妈一起跳下去好不好？”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我能感觉得到她在颤抖。 “妈，说什么傻话呢，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抓紧她的手，好给她一点力量。 “妈不想再活下去了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活到我这个份上连脸面都没有了。” “没脸的不是你，是我爸。” 提到我爸，她的眼睛一亮，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都十点半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又跟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鬼混去了！” 我又深呼吸，我真担心自己一口气上不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钥匙孔转动的声音，当然了，我妈也听到了。然后，门被推开，再然后，我爸那张脸就出现了。时空就在这个点停了两秒钟，我爸竟有些生疏地走了进来，他怕是进别人家都没这么生疏过。 我听到自己血液静止了片刻，之后加速流动的声音。 “真是难得，你还记得回家？”我盯着他的眼睛。 他并不理会我的挑衅，直接绕过我，直接走向我妈，然后他问：“你去找她了？” 我妈沉默。 我爸一脚踹在茶几上，“谁叫你去找她的！”玻璃粉粹，洒在地板上。 我妈光着脚往前走了一步，恰好踩在这些玻璃碎片上，可是她的表情看上去却是悠然自得的，她几乎带着笑意说：“是，我去找她了，我跟她说，她在你身上讨不到一分钱，因为你要净身出户。” “你还想不想活？”我爸一把掐住我妈的脖子。 我妈并不挣扎，“你掐死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 我爸加大力度，我妈的脸涨得通红，我一把抓住我爸的手，拼命地用力往后拽，我爸接着一脚踹在我的腿上，我一下子跌坐在那片玻璃碎片上，它们割破了我的丝袜，我看到红色液体流出来，不多，但是很肆意。 “妈b的畜生！”我大叫一声。这一叫，场面定格了一秒，然后我爸慢慢松开他的手，我妈仰在了后面的沙发上，她脸上的笑意还在，这些笑让她整张脸都扭曲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4） 我爸却像被谁点了穴一样定了在那里，他面无表情。 我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然后我的手也粘到了玻璃，有些甚至嵌到了肉里，但是不痛。 然后我听到自己说：“我们不如通通去死吧！一了百了！” 可是没有人回应我，我的声音就这么孤独地飘在空气里。 我爸就在这个时候被解了穴，他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再转过去看着我妈，他说：“这就是你调教出来的好女儿，她连我都敢骂。” 我冷笑一声，眼睛里却有温热的东西在骚动，“我为什么不敢骂你！你以为我想做你的女儿吗？做你的女儿究竟有什么好？做你的女儿简直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事实上，我们也根本就没有什么父女情分！我在乡下的那十二年你管过我吗？那个时候我根本都不知道有你这个爸爸！搬到苏州来你给过我一次好脸色吗？你现在凭什么来跟我显摆你是我老子！去你妈b的老子！” 我以为他会甩我耳光，结果他没有。他只是笑了，然后他对我妈开腔：“她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你以为她还会把你放在眼里吗？” 这句话让他成功了，因为我妈很快向我投来凶狠的目光，她一字一句对我说：“你想找什么茬？” 是的，她是对我说的，不是对我爸爸说的。她问我，我想找什么茬。 我多想鼓掌，为他们伉俪情深鼓掌，多么感人啊，三个人的战争，他们终于选择了内部团结。 我想这儿应该没我什么事了，谁要死谁要活都没我什么事，于是我捞起沙发上的外套，回到属于我的黑夜和马路。 我胡乱地上了一辆公交车，甚至都没看清它是几路车，所以我不知道它会把我带到哪里去。管他呢，就这样吧，反正我也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好。我甚至觉得，这辆陌生的车，让我觉得心安，我只需要投一枚硬币，就能获得平静。或者说，这马路上奔跑着的任何一辆公交车都会让我心安，因为它们不是撕咬着的野兽，不是洪水，也不是雷电，它们像虫子，在安静地蠕动，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我从车窗看自己的影子，我真不愿意承认这是我自己，多惨烈的一张脸，面无表情，简直像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一样，从坟墓里出来的，并不都是小龙女，也会有干尸，我想我现在的样子跟后者比较接近。我的眼睛看上去不自然，因为我一直在跟它们作斗争，比如每次在它们想喷出液体的时候我都会狠狠地压回去，没什么理由，就是觉得应该这么做，这已经成为我的一个习惯，斗争这个东西，果然是会上瘾的。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那个下午我也是这么漫无目的地上了一辆公交车，然后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吃了安眠药。现在想想真觉得蠢，为什么吃安眠药要跑那么远去吃，为什么吃完了还乖乖回家，就像逃跑的士兵在接近自由的关口又折回去了，傻孩子，亲爱的傻孩子，你难道不知道吗，折回去也是死罪难免啊，你不会因此得到饶恕的。坦白说，我不是没有后悔过，白白放走了一次大好的机会，这个机会是此生都不会再有的。因为如今的我，已经充分被“好死不如赖活着”给感化了，这个世界以它独有的方式教会我：活下去吧，看看人们是怎么厮杀致死的。 所以我活下来了，见证战火，也见证战火之后——属于街灯和公交，还有夜行人独有的寂寞。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5） 杨帆是在半个小时之后到的，我给他打了电话，我说：恐怖分子一把大火烧了我家，你快来救救我。 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先去我那儿躲一躲，恐怖分子不敢去我那儿。” 于是我跟他走了。一路上我们都沉默，我什么都不说，他也什么都不问，默契地不得了。我闭上眼睛靠着座椅，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可是想要具体地拼凑出一个画面时，又觉得什么都没有。 然后，就到了杨帆的家。说是家——其实就是他独住的一间屋子。 然后，他给我热了一碗排骨汤。 再然后，我们拥抱，接吻，顺其自然充当，燃烧了一把。 我躺在那个气味生疏的床上，睁开眼睛，觉得这个夜真是清冽得透彻。 杨帆抱着我，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我的脸贴着他的脖颈。 他说：“怎么还不睡？”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睡。” 他摸摸我的头，像哄孩子一样：“早点睡吧，明天要上班呢。” 我居然像跟情人打情骂俏一样回他：“别这么迫不及待地把你资本主义的嘴脸搬出来。” 沉默了一会儿，他问我：“你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他终究还是开问了，我知道的。 可是我并不打算回答，我只是说：“能不能把之前那个员工宿舍还给我？” 他说：“你就留在我这儿住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答应了。也许是因为，那间员工宿舍的柜子实在太小，根本放不下我那几件厚重的羊毛大衣。也许是，那碗排骨汤收买了我，杨帆的厨艺真是不得了。也许是，我喜欢他的洗手间里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也许，根本就不需要也许。我就是想留下，那又怎么样，难道我给自己做一个决定的资格都没有吗？别告诉我这是错还是对，我根本不在乎，如果我的人生本来就是一场错，那就再错下去吧，谁怕谁，我又不是错不起。 杨帆不再追问我们家究竟有没有被恐怖分子袭击，我也不问他为什么这么轻而易举就收留一个其实不算很熟的人。我们就这么心安理得地住在了一起，我们一起做饭，一起打扫屋子，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当然——也一起加班。有几个晚上，他偷懒不愿意做饭，恰好我也不想做，于是就去楼下那家馄饨店吃馄饨，他喜欢吃肉馅的，我喜欢吃菜馅的。我就是那么一瞬间想起外婆的，小的时候，我们镇上也有一家馄饨店，那个味道好香啊，但是我不怎么能闻到，因为外婆不经常带我去镇上，我读的小学也是村里的。但是有一次，外婆带我去赶集，你们见过乡下的集市吗？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那是最热闹最有趣最令人期待的。也就是在那一次集市上，外婆给我买了一碗混沌，只买了一碗，她不吃，看着我吃。年幼懂事的我舀了一勺送到外婆嘴边，外婆摇摇头，说不吃。于是我就乖乖地，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那一碗馄饨。那真是令我一辈子铭记的味道，铭记是一件让人容易累的事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6） 我看到有液体滴在馄饨碗里，之后我就知道——我哭了。杨帆不知所措地帮我抽出纸巾擦眼泪，擦完眼泪我又要了一碗馄饨。 那个晚上，我趴在杨帆的怀里说了很多很多话。 “我想我外婆，可是我不经常去看她，我怕看到她眼泪就止不住，你不知道，我特别害怕别人看到我哭，哪怕我外婆已经是一个再也分不清哭和笑究竟有什么区别的人，我也不好意思。我一直都觉得，哭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所以小时候我表姐，就是我舅妈的女儿，抢了我碗里的肉，我也装作没看到，我想那本来就是他们家的肉，不是我家的，所以她其实不是抢，只能算是拿，等到了我自己家，就不会有人抢我碗里的肉了，有的时候我会为自己那么早就懂事自豪，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会在夜里缩在被子里哭，没有人知道我哭，只有天上的月亮知道，所以我小的时候，有什么心里话都对月亮讲，我从心底里把月亮当成最好的朋友。我跟月亮说，我想妈妈，我妈妈一定不像外婆说的那样不要我了，因为幼儿园的老师告诉我们世上只有妈妈好，妈妈那么好，不会不要我的。” “你知道，杨帆，我从小就是这么瘦，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更不要说零食了。有的时候我真的很饿，我很想添半碗饭，哪怕是小半碗也好啊，可是我不敢，我害怕舅妈和表姐嫌恶的表情，而且外婆跟我偷偷讲过，不要吃太多，要懂事，吃太多你舅妈会骂你的。于是我就明白了，饭是不能多吃的。你可能没有办法想象，我小的时候一点点荤都吃不到的，鸡蛋也吃不到，所以刚来苏州那会儿，我妈每天早上给我一个鸡蛋我都吃不下，就是硬生生咽下去，也会吐出来，反胃。你见过吃鸡蛋都反胃的人吗？我就是一个。” “所以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这个世界，比如吃鸡蛋会吐，比如难过的时候不能哭，比如看到想要的东西也不敢说我想要，渐渐地就变成了看到任何东西都不想要，没那个了。我这么说并不是想标榜自己清心寡欲，我只是想说，我其实丧失了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能力，可是老天爷不打算把我收回去，所以我也只能在留在这儿。如果有一天见到老天爷，我就想问问他，为什么给我这样的人生？” 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听到杨帆在我耳边低语，他说：“在我这里，你想哭就可以哭，想要什么也可以告诉我，吃鸡蛋会吐咱们就永远不买鸡蛋，在我这里，你可以过另一种人生。” 我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和杨帆一起回到了我小时候生活的那个乡村，我们在田野里奔跑，大笑，那个乡村还是老样子，我却长成了如今的模样，外婆不见了，舅舅舅妈不见了，表姐也不见了，他们通通都不见了，只剩下我和杨帆，我们像在天堂里那样疯狂地欢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7） 第二天一醒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又恢复顽强的自己，昨天晚上那个脆弱敏感的人肯定不是我，必须不是我。 “喝牛奶还是豆浆？”我心情大好地摇醒身边的杨帆。 “我能选择喝粥么？”他似乎还有睡意。 “可以，什么都可以，谁让我心情好呢。” 我麻利地穿好衣服，奔向厨房，无视他半睁着的装满困惑的眼睛。 没错，我确实心情好，绝对不是装出来的。我心情好的原因太多了，比如我没有失业，我有一份工资低得可怜但是勉强能养活自己的工作，比如我没有失恋，睡在我旁边的男人，又高又帅并且有自己的事业，比如我现在住的房子里，没有暴力没有背叛只有清新的花草味，再比如，我不用搬出算命先生来推迟婚期了，因为我的未婚夫被别人接手了。 所以，你看，我凭什么会没有好心情呢？ 如果一定要找出一点不好的地方，就是最近叶紫那个丫头打我电话打得有点频繁——每次她提起梓鸣，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姐，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她忘了，就这个问题，她重复问了四次。 我还能说什么好呢，我只能说：“错也只能错下去了，不然你还想反悔啊，你已经一脚踹了人家了。” “哎呀你别说得那么难听，我也不是有意要这样。”听起来很无辜的样子。 “亲爱的，我应该怎么安慰你呢？”我真怕我的语气太轻快，会让她觉得我在幸灾乐祸。 “我怕他难过，我不想任何人因为我难过。” “原来是这样啊。”我轻笑，“你怎么知道他会难过呢？说不定人家已经扑进另一个温柔乡了。” “你说什么呢，我了解他，他不是这种人。” “不是哪种人？” “不是你说的这种善变的人。” “唉。”我叹气，不知道怎么才能跟她说明白，“你说我是矛盾体，你自己就不是矛盾体吗？你一方面不希望他难过，因为他难过你就会有负罪感，你不希望自己带着负罪感生活。可是另一方面，你又并不希望他那么容易就对你忘情，因为那样会显得你特别没价值，人啊，总是活在这样或者那样的矛盾里，尤其是女人，虽然你还在读书，但你也不小了，算是小女人了。女人都是这样的，虚荣得要命。” “姐。”她无奈地笑笑，“你真是一阵见血。” “虚荣这个东西，可以有，但是你得控制，不能让它无限放大。”我一边用头和肩膀夹着手机，一边拌凉菜，“那个叫什么的算了，我都忘记他的名字了，我是说你前男友，你们既然分了，就不用再管他了，他是难过还是不难过都跟你没什么关系，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对了，我听说北京最近降温降得很厉害，你有没有多穿点衣服？别总是穿裙子，会冻出关节炎的。” “我知道。”她接着说，“你跟梓鸣哥最近怎么样？” “还行。”我搪塞过去。 “那就好。”她舒了一口气。 我也舒了一口气，跟着我就想到梓鸣已经一个多星期不跟我联系了。不联系当然是好事，否则我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语气跟他对话会比较合适。难得，这段时间薛一凡也没有来烦我，叶蓝没有跟我通过电话——我终于远离了那帮人。我或许可以这样告诉自己：我在过另一种人生。这另一种人生——跟我之前二十年截然不同的人生，并没有让我的身体产生排异的症状，就像那些换了肾脏又继续勇敢活下去的人一样。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由衷地敬畏起生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8） “想不想出去散散心？”吃早饭的时候，杨帆问我。 “去哪儿？”我兴致很高。 “就在附近找个风景好的地方，随便走走也好，秋高气爽嘛。” “好主意，不出去真是辜负了这么好的季节。”我喝一口粥，“我从小就最喜欢秋天，夏天太热，冬天太冷，春天又容易花粉过敏，所以还是秋天最可爱。” “嗯，我也最喜欢秋天。你想去哪里？你看，周围都是好地方，上海c杭州c无锡c嘉兴，你喜欢哪一个？我们自驾游。” “哪一个呢？”我开始认真地思考。 “你要是想更近一点也没关系，本地有很多古镇可以去，比如甪直c木渎c周庄。” “说实话，我没有古镇情结。”我微微一笑，“不过，跟你去，就有情结了。” 他也对我报以一笑，“好，就这么定了，木渎怎么样？” “可以。”我点头。 最终结果是，在我们打算出发的那天下午——扬帆的父母回来了。于是只好向古镇说rry。 我难以描述跟他父母打照面的场景，我就像个在太阳底下被体育老师罚站的小孩，什么话都不敢说，动也不动，皮肤表层在冒汗，但是那些细微的汗液别人是看不出来的。 “这”打扮得体的阿姨也跟我一样愣在了那边，重新扫了一遍门牌号，她大概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可是，很快，“爸c妈，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扬帆正好从洗手间出来。 准确一点说，我和杨帆父母的认识是在饭桌上正式开始的。 “这就是你在电话里提过的那个姑娘？”杨帆的妈妈笑眯眯地看着我的脸，问杨帆。 “嗯。”杨帆也笑眯眯地点头。 然后我就想到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今天立冬了。没错，他们的笑容很像冬天的阳光，暖洋洋地洒下来，沐浴在这样的阳光里头，没有理由不快乐的。 “长得真漂亮。” “谢谢。阿姨也很漂亮。”我说的是真心话，不是客气话。她明明跟我妈妈差不多年纪，却是完全不同的气色，如果我妈妈今天也在场，可能就是鲜明的对比。她的脸红润c年轻，我妈妈的脸蜡黄c哀怨，一看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家庭里走出来的女人，幸福这个东西，必须有不幸福的东西作对比，才能显示出优越性。就像冬天的太阳，如果没有凉丝丝的空气一直凉到脾胃，你怎么会觉得这个太阳可贵。 “小叶，吃菜啊，吃菜，别见外。”杨阿姨夹了一块鱼肉放在我碗里。我以为长期居住在国外的人没有为人夹菜的习惯，看来凡事都有例外。 “你让人家自己夹，随意就好嘛。”杨爸爸终于开口。 “我这不是怕人家小姑娘不好意思嘛。” “假如人家不喜欢吃鱼呢，你夹给人家人家又不好意思不吃，这不是勉强了人家嘛。”杨爸爸一本正经说。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喜欢吃——”杨妈妈快速地扫了他一眼，随即面向我，“小叶，你喜欢吃鱼吗？”她大概不知道，她现在的脸比刚刚更红润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9） “喜欢c喜欢。”我猜我现在笑的样子一定不那么完美，就算我其实很喜欢吃鱼。 “别见怪。”杨帆来解救我，“我爸妈一直是这个样子，几十年都这样。” “哪个样子？”杨妈妈明知故问。 “喋喋不休的样子。”杨帆说。 “臭小子。”杨妈妈嗔怪道。 这大概才是一个家最该有的面目吧，喋喋不休c絮絮叨叨，为一些小事情斗嘴，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小事情，可是因爱之名，小事情都变成了大事情——大到值得拿出来讨论一番。比如客人是不是爱吃鱼。是的，我是客人。 “哎呀——”杨妈妈放下勺子，“只记得点银鱼炖蛋，忘记点你最喜欢的莼菜银鱼羹了。” 这个“你”一定指的是杨爸爸。 我能这么快速反应过来，是因为我知道，杨帆根本不爱这道菜。 “昨天晚上你爸就跟我说，回来一定要吃莼菜银鱼羹，想了很久了。” “结果一上桌，你还是给忘了。”杨爸爸补充道。 “服务员。”杨帆招呼着，“莼菜银鱼羹有没有？” “有。”服务员笑吟吟过来。 “给我们上一份。” “好的，请稍等。” “昨天你爸爸想这个菜想得一晚上睡不着。”杨妈妈提起杨爸爸总是一副小女人的娇憨样子，“早上怎么叫都叫不醒，差点连飞机都赶不上。”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吧，如果这都不是爱情，那我还真想象不出什么才能算爱情。于是很自然地，我想到了我爸和我妈，我猜二十几年前——我爸鼓起勇气带着我妈私奔的那一年，他们大概也是这样的。我真想问问他们，如果知道若干年后是这个满目疮痍的结果，当初还会不会有那个勇气。 “公司情况怎么样？”杨爸爸问。 “还可以，基本正常运转。” “嗯。”杨爸爸表示满意。 然后，差不多就在这一秒，我看到杨爸爸变了脸色。 “叶橙！”我的肩被人一拍，我回过头去——薛一凡那张明媚的脸冷不丁冒出来。 “这么巧。”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今天笑得有点过了，“我刚好路过，就看到你在里面。” “这是我好朋友，薛一凡。”我站起来介绍，“一凡，这是杨帆，这两位是杨帆的爸爸妈妈。” “你们好。”薛一凡的笑容好像凝固了似的，一直不肯消散。 “坐下来一起吃吧。”杨阿姨赶紧招呼，“别站着呀，坐呀。” 杨帆转过头叫服务员，“麻烦给我们添一套餐具。” 薛一凡也不客气，豪爽地坐下，“有莼菜银鱼羹啊，我最喜欢这个了。” “是吗？”杨妈妈开心极了，“我们家老杨也特别喜欢，难得你们口味这么接近，喜欢就多吃点，不够就再点一份。” “那我就真的不客气啦。”薛一凡接过服务员新置的餐具，开吃。 我也不用觉得稀奇，她一向都是这么不认生。如果她突然变客气了，我反而会觉得不习惯。 “阿姨你这条丝巾不错，真丝的吧？”薛一凡一边吃，一边正儿八经地评价，“一看材质，就特别养眼。” “对呀，这是我入秋买的，本来想着冬天就用不着了，但是最近苏州天气好，入冬了也暖和，这丝巾我还能再用一段时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10） “阿姨你这条丝巾不错，真丝的吧？”薛一凡一边吃，一边正儿八经地评价，“一看材质，就特别养眼。” “对呀，这是我入秋买的，本来想着冬天就用不着了，但是最近苏州天气好，入冬了也暖和，这丝巾我还能再用一段时间。” “阿姨你眼光特别好，这个鹅黄色很衬皮肤。”薛一凡说。 “我都年过半百的人了，还谈什么皮肤不皮肤的。”杨妈妈摆摆手，“就是觉得这颜色看着舒心，随手买下了。” “其实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年过半百的人，哪有年过半百的还这么年轻的，要不是辈分摆在这儿，我都想叫你姐，不该叫你阿姨的。” “哎呦，这孩子真是嘴甜。”杨妈妈笑得嘴巴都合不起来了。 “不是恭维，这确确实实是实话嘛，不信你问叶橙。”一下子把话题甩给了我。 于是我只好呵呵地笑，“是真的，看着一点都不像五十岁的人。” 然后在心里狠狠地骂：抽什么风，嗑药了吧。 “哎，服务员——”杨妈妈心情大好，“把菜单拿来，我们再加几个菜。这姑娘叫什么来着，薛——” “叫我一凡就可以。” “哦，对，一凡，我这什么记性。你看看，喜欢吃什么自己点，不用跟阿姨客气。” 我跟杨帆对视一眼，低头喝了一口那个银鱼羹，味道怪怪的，不知道薛一凡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反正以前没见她吃过这个。 “你好像胖了些。”我盯着薛一凡越来越圆的腰，要知道，这是她从前最性感最迷人的部位。 “孕妇哪有不发胖的道理啊”她看上去很陶醉，我本以为她会惊叫，然后抨击我。 “你都怀孕啦——”杨妈妈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怎么能这么瘦呢，几个月了？” “正好十周。” “难怪看不出来。怀着孩子要多吃一点才行啊，想当年我怀杨帆的时候，一顿都吃别人三顿的量。” “太夸张了吧。”薛一凡笑，“现在不是讲究少食多餐嘛。” “现在是讲究了，我们那个时候没这么多说法，就是要多吃，孩子才能长得壮。” “难怪杨帆个儿这么高，原来是阿姨的功劳啊。”薛一凡这么说着，一片肉已经塞进了嘴里。 “也不全是我的功劳，还有他爸的遗传基因。”杨妈妈的目光扫过杨爸爸，一脸爱意。 “对，基因很重要。”薛一凡点头，“对了，杨教授，你多高？” 杨爸爸手里握着的汤匙一下子掉在盘子里，跟受了惊吓似的。 “哎，小薛，你怎么知道我们家老杨是教授？”杨妈妈一脸好奇。 “叶橙之前就告诉过我啊。”薛一凡非常淡定地看了我一眼。我讲过？我怎么不记得了。 “这样啊——”杨妈妈笑得更开了，“我们家老杨正好一米八。” “标准身高，我老公就是太高了，一米八五，我站他旁边都要穿高跟鞋，不然就觉得不搭调。”薛一凡神色泰然地说着。 我这边完全反应不过来她口中的“老公”究竟指的是谁。就算她说的是叶蓝，据我说知，叶蓝也只有一米八而已，哪来的一米八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11） 10000个字以内　　一边思考着这个无聊的问题，一边跟着薛一凡到达她的香闺。现在看来，碰上薛一凡是好事，要不然我晚上住哪里？总不至于还得跟杨帆他们一家回去吧，人家父母都回来了，我杵在那边多不自在。 “说吧，你跟那个杨帆发展到哪一步了。”薛一凡的语气里尽是轻佻。 “男人和女人的那一步。”干脆告诉她。 “靠。”她鄙视地扫了我一眼，“我以前还以为你是圣女，冰清玉洁得不得了，原来你也就那么回事。”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圣女。” “亲爱的。”她托起我的下巴，跟调戏似的，“说说看，背着未婚夫跟别的男人上床，是什么滋味？是不是特爽？杨帆跟谢梓鸣哪个更生猛？” “滚。”我甩开她的手。 “这是我家，只有我有资格说滚，你少在这边喧宾夺主。” “能不能不用成语？”我学她轻佻地笑，“最近跟叶蓝怎么样？” “老样子。”她没了兴致。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再等一段时间，你想打胎都打不了了。” “拜托你积积口德，别在我的宝宝面前提打胎这两个字。” “好好好，我不提，你爱怎么就怎么。” 其实有很多个冲动的瞬间，我都想把那天我在电影院看到的一幕告诉她，凭我对她的了解，知道这个秘密后，她会欣喜若狂。当然，她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得这么明显，她一定会先装装样子，说一些安慰我的话，比如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别太难过，大不了重新找一个，四只脚的蛤蟆难找，两只脚的男人还不好找么。我甚至能想到她讲这些话的时候有多痛苦，因为她得压着那么多的喜悦然后端出一张无比沉重的脸来面对我，这是一件特别痛苦的事情，我明白。没什么比装模作样更让人痛苦了。 但是我不能告诉她，如果我告诉她，她会在第一时间去找叶蓝，接着——就世界大乱了。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做第一个说出秘密的人。 “你跟梓鸣的婚礼——还办么？”她问我。 “这个，顺其自然吧。” “婚礼也能顺其自然？”她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 “不然呢？” 这个顺其自然的结果就是——冯敏婷主动跟叶蓝提出了离婚。她说她受够了这种没有安全感的婚姻，她说她想解脱，她没有说的是——她跟谢梓鸣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人都是这样的，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也觉得自己才是无辜的一方，她会告诉全世界她离婚的原因是老公不忠，而不会说——她已经找到下家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再面对谢梓鸣就舒服多了。 “冯敏婷和叶蓝离婚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知道。”他点点头。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行不行？” “你问吧。” “冯敏婷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还是叶蓝的？” 他抬起头，很诧异地跟我四目相对，随后又低下头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12） 他抬起头，很诧异地跟我四目相对，随后又低下头去。 “其实你跟她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不是别人告诉我的，是我自己撞见的，在电影院门口。”我慢慢说来，“没关系，这都是很正常的，男欢女爱嘛，人之常情。”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提醒他。 他好像是思考了那么一会儿，然后看着窗外，说：“是我的。”就像这句话是说给玻璃窗听的，而不是说给我的。 沉默了一会儿，他接着说：“叶橙，你应该知道，我爱的是你。” 我失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是不是想告诉我，他心里装的人其实是我，他在跟冯敏婷床上激战的时候心里想的也是我，爱是一回事，性又是另外一回事。 爱跟性，确实不是一回事，这个我懂，并不需要他来告诉我。我又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什么都不懂，我已经不小了，经历过的事情说多不算多，说少也绝对不算少，所以这个场面我还撑得住，所以——我现在面对他的表情都是平和的。可是，平和并不代表什么都没发生，我再怎么平和也不能否定一些既定的事实，比如我嫂子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哥的，而是我男朋友的，还比如，在我最痛彻心扉的夜晚，给我体温的是另一个男人，也不是我男朋友。这些事实终将带来一个结果，唯一的结果，那就是我们会成为路人。没有怨恨，没有撕扯，就是送走了一个过客这么自然。 我关了手机，和薛一凡过起了二人生活，哦不，准确点说，是三人生活，还有我那没出世的小侄子呢。我猜想，现在外面的世界一定炸开了锅。叶蓝离婚，对我爸妈来说，不是个小事情，他们需要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消化因为这场离婚带来的一系列繁琐的事情，比如，他们一定会争夺冯敏婷肚子里的孩子，冯敏婷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会说出真相，然后，这就不是一场普通的离婚了，谢梓鸣被牵扯进去的直接后果是——我也得进去，接着，这就成了一部伦理闹剧。远在北京的叶紫也会跟着听到风声，她对谢梓鸣的少女梦会瞬间破碎，当然了，我的小舅舅沈丛也会成为这场闹剧的观众之一。总之，我必须关掉手机，我需要配合他们让这出闹剧悲情上演，所以我得假装自己是恐惧人群的受害者——所以，我得把自己藏起来。不然的话，我不知道自己接到那些“慰问”的电话，应该用什么语气去应对。 照常上下班，在该看电影的日子照常看电影，在该斗嘴的日子照常跟薛一凡斗两句，一切如旧，天知道我的生活过得如此风生水起——谁说被男朋友劈腿的女人就该是哀怨的角色？ 至于我跟杨帆，也如旧，没有更进一步，也没有退一步，期间受杨妈妈的邀请，去他们家吃过几次饭，杨妈妈每一次都不厌其烦地夸我漂亮，杨爸爸每次都“正儿八经“地提醒她换点新鲜的话题，别一句话说那么多遍。然后我惊奇地发现，我居然开始慢慢适应这种平和的场面了，我居然能在杨帆父母“逗趣”的时候，维持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微笑，并且连我的心都是恰到好处的平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13） 薛一凡对我说：“厉害，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厉害的女人。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我问。 “上一秒你的男朋友劈腿了，下一秒你就能在另一个男人那里得到安慰，这么短的时间甚至我这个局外人都来不及反应，你居然如鱼得水不亦乐乎，太了不起了。” “”我懒得理会她。 “有的时候我就想吧，究竟是谢梓明先劈腿，还是你自己先劈腿？”她故意不怀好意地瞥了我一眼。 “这个重要吗？” “其实也不算重要。故作风雅的人才喜欢说结果不重要，关键是过程。其实这是句屁话，真正重要的是结果，过程怎么样，鬼才在乎。所以到底谁先劈腿，无所谓的，反正最终结果是你们散伙了。” “你这个想法有点意思。” “我们都是俗人，俗人都是重结果轻过程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轻柔，手正放在小腹上面，看起来很享受初为人母的感觉，“就像女人怀孕一样，我们会发胖，会长妊娠斑，会恶心想吐，还会疼得死去活来，但是看到健康漂亮的宝宝那一刻，就赢了，再多的痛苦都是值得的，因为这个结果会让我们欣喜，这就够了。” “不得了，你已经进入妈妈的角色了。” “那是当然。” “尤其是当你知道叶蓝和冯敏婷离婚这件事之后，你就更加进入角色了。”我随手翻着一本杂志，“对了，最近外面是什么状况？” “还能有什么状况，手续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本来你爸妈想要孙子的抚养权，后来冯敏婷说这个孩子压根就不是叶蓝的，是谢梓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直接签字离婚，冯敏婷净身出户。”她脸上的得意很难掩饰，“本来还当个宝，原来根本就不是你们叶家的种，真是笑死人不偿命。” 她好像自动过滤掉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当初她和冯敏婷同时怀孕，叶蓝选择的其实是冯敏婷。 其实这样也未必不好，适当地过滤掉一些东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会过得快乐一点。计较太多，折磨的还是自己，难得糊涂嘛。 “对了，你跟那个杨帆，是来真的？”她饶有兴趣。 “什么是来真的，什么是来假的？” “你想不想嫁给他？” “这个——”我头疼，“没想过这个问题，等想到了再告诉你答案。”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想不想听？”她冲我眨眼睛。 “说吧。” “那个杨教授，就是被我睡过的教授，也是我现在的硕导。” 我一口茶一下子喷到地板上，“你是说杨帆爸爸？” “对呀。”她几乎是愉快的口气。 “胡说，他明明刚回国，怎么可能是你的硕导？” “真是没文化。”她笑，“你不知道很多大牌的教授都身兼数职吗？他们可以在国内和国外的高校同时任教，我考研的那会儿他回来过两个星期。” （不好意思啊，前两天出差，实在没办法更新，所以为了弥补大家，今天会三更，补上之前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14） 两个星期后，我才打开手机。因为薛一凡告诉我，外面已经恢复平静。 “很好。”我满意地把那些轰炸式的短信一一删除，看都懒得看。 “今天晚上我想邀请你们家所有人吃个饭。”她说。 “所有人？”我真怕我听错了。 “是的，我已经给叶蓝打过电话了，他通知了你爸妈，另外，你们家那个小舅舅沈丛我也通知过了，叶紫那个丫头好像回来了，你帮我打个电话给她。”她穿着新买的大衣站在镜子面前不停地换姿势，“亲爱的，怎么办，我越来越觉得这件衣服简直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 “你想搞什么？”我知道，这个肯定不是普通的饭局。 “我能搞什么？”她冲我一笑，百媚众生，“我不就是想请大家聚一聚，调节一下气氛么，该过去的都会过去，人得往前看。” 人得往前看，这是大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其实并不算什么真理，只是用来自我安慰的一种麻醉剂。 很显然，今天坐在一起的各位，都是被麻醉久了，脸上惨淡的表情昭示着——“人得往前看”这句话并不能让所有人都热情洋溢。 薛一凡穿着那件“为她量身打造的大衣“，妆容精致地对每个人笑语相迎，就连对服务员，她都是客气到不能再客气。我知道，这一天她期待了很久，她从来不会怀疑这一天的到来，也不怀疑自己会得不到叶蓝。她一直都是这么自信满满的一个女人。所以她恨不得把平生所有的笑容都拿出来，让我们这些面目寡淡的人看看她究竟有多了不起——没有什么能超出她的预料。 “这条鱼咸了点吧？我记得阿姨爱吃清淡的。”薛一凡温柔地看着我妈，问道。 “”我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好，我没那么讲究。” “那就好，要是口味不习惯我就去跟服务员说一下，下面的菜做淡一些。” “不用不用。”我妈神色尴尬，“这样就可以。” 薛一凡并没有收回笑容，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她举起杯子，“来，我们大家干一杯，就算是为我们的未来干杯，喝完这杯，不开心的就都过去了。” 大家稀稀落落地举杯，然后碰杯，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来配合，我在心里想：这就是我们家的人啊。 接着，薛一凡挺了挺腰身，“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 所有人的目光朝她望去。 “当然了，你们看我的小腹就应该猜到了。”她终于准备好了，像筹划很久的阴谋，“我怀孕了，是叶蓝的。我想跟他在一起，希望得到大家的祝福。我希望我们的宝宝在祝福中出生，也在祝福中长大。” 我不敢抬头看我妈的表情，也不想去看。其实没有什么意外情节，她敢赴薛一凡的这个约就表示，她做好了心理准备。 而现场的男主角——叶蓝，正在专心地喝着碗里的酒酿圆子汤，与薛一凡的急切对比鲜明。我突然想起来，其实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了，一场离婚让他憔悴不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15） 薛一凡讲完那段话之后，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现场气氛诡异得很。但是她一点都不怯场，依然端着她拿手的笑容，温柔地看着每个人，就像一个普通的c期待祝福期待幸福也期待爱情的小女生，这一刻的她很美，不需要装饰就已经倾倒众生。我胡乱地吃着那条“有点咸”的鱼，觉得这件事真心跟我没什么瓜葛，不管怎么样都轮不到我发表台词。 然后，我就听到了我爸的声音，那是一种庄严的语调，他说：“叶蓝，你怎么看？” 难得，他也懂得征求别人的意见了。看来他跟朝鲜一样，偶尔也知道寻求一点进步。 接着，叶蓝终于不再沉默，他沉静地喝完杯子里的啤酒，扫了一眼大家，嘴角带着点嘲讽式的上扬，他说：“我没有任何看法，随你们，你们爱怎么就怎么。” 我以为薛一凡会就此甩脸色，没想到我低估她了，她依然是愉快的表情，她说：“好，既然叶蓝没有意见，叔叔阿姨也没有意见，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是这样规划的，我现在这个身材穿婚纱也不好看，更重要的是，叶蓝刚办完离婚手续，马上再婚总归不太好，所以我想，等到孩子生出来之后，我们再挑个好日子，把婚礼给办了。” 叶蓝还在喝着那碗汤，眼皮都没抬一下。 开口的竟然是叶紫，“我们家真是热闹啊，各种让人猝不及防的信息，我真担心我的脑子来不及处理直接死机。让我来梳理一下，总体说来事情是这样的，我刚结婚没多久的哥哥忙着出轨冷落了嫂嫂，于是我的嫂嫂不甘寂寞勾搭上我未来的姐夫，也就是我哥哥未来的妹夫，接着我哥哥离婚，嫂嫂怀着我未来姐夫的孩子离开了我们这个家，再接着，哥哥要跟小三结婚了，因为小三怀着我哥哥的孩子。当然了，我可怜的被劈腿的姐姐，似乎对此不屑一顾。是这样的吧，姐？”这个丫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似乎在等着我说点什么。 我说什么好呢？没什么好说的吧，她刚才梳理的基本是对的，就是这么回事。唯一错误的地方是——我可不是什么可怜的姐姐。 因为我一转头，就看到了杨帆，他正在开车门，我看到杨爸爸杨妈妈从车里出来，跟旁边一辆车里下来的几个人碰头，说笑几句，往对门的餐馆走去。应该是几个熟人一起吃饭，看起来很温馨。杨帆没有看到我，也好，如果他突然过来打招呼，我怕自己没有现在这么怡然自得。 “那我也来宣布一个消息吧，算是凑个热闹。”她从我身上把目光收回，“我申请了英国的学校，顺利的话，明年年初就出去。” “出国？”我爸爸不满地皱眉，“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临时决定的。” “你要一个人跑到英国去？你以为英国是北京，说过去就过去？” “所以我说，如果顺利，明年年初出去。我没有说，马上就过去。”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叶紫这么僵硬地跟爸爸对话。 我懂，这件事多多少少伤到了她。她还没有长大，对于这些事情的消化能力还不够，所以会一时想不通。没关系，时间长了就通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16） “厉害，这么三下两下就搞定了我爸妈。”我用心地削着一个苹果，然后趁着把果皮丢进垃圾桶的那一秒钟抬眼扫了一下薛一凡那张还没卸妆的脸。 “叶橙，你别怪我幸灾乐祸。”她说得小心翼翼，“你哥和你嫂子离婚这个契机，我必须抓住，你知道的，错过了这个机会我就没有任何翻身的可能性了。” “我倒不这么认为，只要你想翻身，随时都可以。” “你是不是在怪我？” “我没这个闲情。” “我知道，我这次做的有点过了。毕竟你嫂子和谢梓鸣那档子事在你心里还没过去，我就这么着急把你们都叫出来” “这么婆婆妈妈真不像我认识的薛一凡。”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别装出一副很对不起我的样子，明明开心到爆了还故意藏着掖着干嘛？”我冲她愉快地一笑。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她咔嚓咬了一口苹果，“今天真是太爽了，我盼着这一天不知道盼了多久，叶橙你知道吗，从你爸妈不让我进门那一天我就在想，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他们看看，我是怎么怡然自得地当上叶太太，我是怎么轻而易举地拿下叶蓝，我一定要让他们好好看看，风水轮流转，我不可能永远处在下风。” 我右手一哆嗦，差一点就不是削苹果了，直接削了我自己的手，然后我和薛一凡对视一眼，笑得人仰马翻。 “好了，说正经的。”我也咬了一口苹果，“你真的打算跟叶蓝过下去了？” “不然呢？” “额”我眼神飘了一下，“我怎么觉得这事这么不靠谱？” “呸呸呸——乌鸦嘴。”她拨了拨垂下来的头发，“你不知道吗，不靠谱的事往往是好的。那些看起来特别靠谱的，其实暗藏杀机。” “少来。你是怎么规划的？把孩子生了，然后结婚，然后研究生也毕业了，找一份工作，养家糊口？” “对呀，这就是生活本来的面目啊，其实吧，我并不是个贪心的人，我想要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家里有个男人，有孩子，有热腾腾的饭菜，这样就够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柔软得不像话，手轻轻地放在小腹上，完全不像我印象中的她，“晚上你跟我睡吧，我今天太高兴了，肯定失眠，你跟我睡我好跟你说说话。” “我怕我踢到你，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不会的，床那么大呢。” 其实失眠的又何止她，我也失眠了，说不出来原因，就是没什么睡意。既然睡不着就干脆不睡了，反正明天是周六，不用早起。薛一凡确实是太兴奋了，一晚上跟我磨磨唧唧讲了一大车的话，其实就是我们以前上中学那会儿怎么怎么，越讲越兴奋，本来还刻意不提谢梓鸣，遇到有关谢梓鸣的话题就一概而过，兴奋到一个顶点之后就不小心提到了谢梓鸣，然后又很不好意思地捂嘴，好像犯了忌讳似的。于是我就跟她说：“没事没事，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别故意不提他，实话跟你说吧谢梓鸣的事对我没什么影响。”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17） 这么说着的时候，我就有了些困意，然后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被呼呼的风声吵醒，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寒冬的恐怖。用寒冬这个词其实有点过了，严格说来，苏州是一个没有寒冬的城市，眼下都十一月底马上步入十二月了，白天温度依旧很高，看看那些招摇过市的小丫头们就知道了，还穿着黑丝短裤和单鞋呢。昨天一个在广东的朋友跟我聊天说，广东一下子就冷下来了，都降到十七度了，冻死了。看看，人要是矫情起来真是鬼都能被她给吓死，十七度——冻死了？那漫天冰雪的东北怎么办？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睡着的，反正醒来后阳光一片大好，窗帘挡都挡不住。我看看时间，都十点了，这一觉睡得真够爽，接着，穿衣服——洗漱——手机开机。再接着，我就看到很多条信息提示一下子涌出来，都是未接来电，我妈的，叶紫的，还有小舅舅的。我给叶紫打过去，她说：“你怎么才接啊！外婆出事了！” 等我赶到医院，已经是外婆过世两个小时之后了。起因是外婆摔了一跤，引发中风，疗养院看护人员没意识到外婆的反常，更没有及时送到医院，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外婆的突然过世让家里乱成一团，因为亲戚都在乡下老家那边，我妈的意思是，葬礼安排在老家比较合适，而且我们传统的老观念是由儿子办葬礼，但是我舅妈死活不乐意，不乐意的原因居然是——我表哥刚结婚没到一个月，这就办丧事太晦气了。而我爸爸自然也不乐意在我们家办丧事，理由是——我爷爷奶奶都还健在，办丧事也晦气。本来就吵得不可开交，消息传到了我爷爷奶奶那边，他们干脆收拾包袱从乡下直接来到了苏州，在家里住下不肯走了。 没办法，我妈这边只好先给外婆火化，然后一家人带着外婆的骨灰盒回苏北乡下，跟我舅舅舅妈见面。我和叶蓝c叶紫也一起过去了，当然还有我小舅舅，想不到的是，薛一凡也跟着过来了。上车前，她偷偷给我使了个眼色，说：“你哥心情还没有恢复，我不放心他开高速，我来代驾。”“你不就是想宣示主权吗，让大家知道你是叶家的编外成员，对不对？”我还是习惯戳穿她，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习惯，我知道的。 最终当然还是叶蓝开车，薛一凡大着肚子，要是让她代驾交警都不会同意。我坐在副驾驶上，透过后视镜看到薛一凡一脸红润满面春风，完全一副自驾游的状态，坐在薛一凡旁边的小舅舅神色凝重，外婆在世的时候最疼爱的不是我妈更不是我大舅舅，而是我的这个小舅舅，所以我明白他有多难过。我爸的车开在前面，我妈和叶紫都在那辆车上，出发前我特地嘱咐叶紫，让她应付着点，别让我爸和我妈在高速公路上掐架，他们要是一冲动，那就是一车三命，说不定还得连累后面的一车四命——算上我小侄子，应该是五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18） 外婆的骨灰盒在我妈手里，我总有种感觉，感觉外婆其实没有死，她还活着，她就在我前面，我还像小时候那样，跟在她后面慢慢走，发现她距离我远了的时候，就小跑一段追上去拉她的手。现在跟从前也没多大区别啊，后面的车跟着前面的车，发现距离远了些就加速追上去，外婆在前面的车里，我在后面的车里，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啊。 我侧过脸看窗外，属于高速公路特有的风景，那些黄色的小花向前无限延伸着，好像再用点力就能伸到天堂去。我闭上眼睛，打算眯会儿，手机就响了，我知道，是短信。 “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打算请叔叔阿姨吃顿饭，正好我爸妈想见见叔叔阿姨。”是杨帆。 “过段时间再说吧，我家里出了点事。”我想都没想，按发送。 “出了什么事？” “我外婆去世了。” 电话响起来，我按接听，“喂。”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都没有告诉我啊？”他的语气听上去又焦急又温柔，“你现在在哪里叶橙？” “我在”总不至于说我在高速公路上吧，所以我改口，“我在乡下舅舅家。” “别太难过，叶橙。” “没事。”我把眼泪推回去，“我还好，不用担心。” “那就好，回来之后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好。” “要不要跟我说会儿话？”我听到他放下茶杯的声音，他有中午喝一杯茶的习惯，不是普洱就是铁观音。 “不用了，我这边先忙了。”我说。 “好的，我等你回来。” 我挂掉电话，把手机放回口袋，这回真得眯一会儿了。头疼，可是我不能当着一车人的面使劲抓头发，所以我的手有些不知所措。杨帆的爸妈想跟我们家这边见面，我应该怎么办？ “是不是那个叫杨帆的？”薛一凡的声音穿过我搭在肩膀上的头发，再进入我的耳朵。 我懒得回答她的问题。 “你怎么不把他一起带来，这样人就齐了。”她继续说。 我继续选择沉默。 “杨帆是谁？”这次开问的是叶蓝。 “你不知道吧，那我来告诉你，是你妹妹的新男友。”薛一凡开心地强调着“新”字。 “有这号人物，叶橙？”叶蓝问我。 “你别听她瞎说。” “哎呦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薛一凡一定鄙视地扫了一眼我的后脑勺，我不用看都知道，“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啊，让那些贱人都去死，我们继续过我们美好的小日子，你们说对不对？” 她口中的贱人，当然指的是冯敏婷和谢梓鸣。只不过，她的这句话并没有引起多少共鸣，所以最后那个疑问句像一团孤独的水蒸气，在空气中飘了飘，然后悄无声息就散了。 从始至终只有小舅舅一个人没有出声，他安静得可怕。我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他的脸，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从他知道外婆去世开始到现在，一直是这个样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19） 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之后，我们终于在下午四点多到了目的地。来这趟之前，我妈妈就通知了大舅舅和舅妈，但是到了却发现——我们吃了个闭门羹。再打大舅舅的电话，居然关机了。 我的小舅舅就在这一刻打破了他维持多日的沉默，他一脚踹上大舅舅家的大门——是个玻璃门，看起来坚固无比，一脚下去纹丝不动，我的小舅舅发疯似的接连踹了好几脚，直到玻璃在我们眼前四分五裂他才收脚。这一幕吓坏了我妈妈，她抱着外婆的骨灰盒，一边哭一边来叫小舅舅住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再坚固的玻璃本质上都是易碎的。 “你干什么！”我妈妈大叫。 “你说我在干什么？”小舅舅跟着大叫，吓得我妈妈后退了一小步，她大概从来没见过她一向脾气温和的弟弟发这么大火。 “你踹了玻璃有什么用？”我妈妈已经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重复，“你告诉我有什么用？！” 我的小舅舅憋红了脸，没有回答我妈的问题，反而加重了力气，又踹了一脚那个只剩下框架的玻璃门。正好一阵风凑热闹似的吹来，那个被摧残得面目全非的门框在风中无奈地晃了晃，苏北的冬天比苏州冷多了，我在寒风中打了个颤。然后一转头，就看到了我大舅舅。他老了许多，但是走路的样子还是跟从前一个样，我的大舅舅走路很特别，这个我从小就发现了——他步子总是迈得很大，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你们什么意思？”大舅舅当然看得到地上的一堆玻璃碎片和破败残缺的大门，“谁干的？” “我。”小舅舅步子比大舅舅更急，一下子冲到大舅舅面前，拽住他的衣领，“你还是不是人？” 哥哥毕竟是哥哥，弟弟跟哥哥干架肯定不占优势，你看，我大舅舅脚一钩，小舅舅就立马摔倒在了地上，大舅舅并不罢休，一下子又把小舅舅从地上捞起来，像捞一只小猫小狗那样轻而易举，小舅舅刚站稳，大舅舅一个拳头不偏不倚朝着小舅舅的鼻梁挥了过去，战争最终以小舅舅的鼻血宣告结束。我妈妈在看到了鼻血才开始反应过来，她举高手里的骨灰盒，往大舅舅和小舅舅中间一站，大吼：“妈在天上看着呢，你们就造孽吧，别以为妈看不到。有本事来砸妈的骨灰盒，砸完你们就都不要活了！” 大舅妈刺耳的笑声在这个时候传来，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们转过身去，看到大舅妈拎着个菜篮子扭着她发了福的腰肢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哎呦喂，这大白天的吓唬人呐，抱着个骨灰盒吵吵闹闹也不怕晦气！你们不怕我们还怕呢，没看到我们家窗户上的囍字还在吗，要打要闹上别处去。” “嫂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妈慢慢把骨灰盒放低，抱在胸口。 “我能说什么话，我无非就说了几句人话，你听不懂就算了。”大舅妈走近我们，把菜篮子往地上一放，然后大叫起来，“谁把我们家门给砸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20） 如果和平不能解决问题，那么还是选择暴力比较好，外婆的这件事使我领悟到了这个奇妙的道理——最终大舅舅给外婆在乡下办了丧事。可能他是怕家里其他的东西也像那个无辜的玻璃门一样，殉葬在我小舅舅的脚下。在乡下的那几天，小舅舅的身世被我妈公布了出来——小舅舅不是外婆亲生的，而是抱养的。至于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大家，我妈是这么说的——外婆曾经跟她讲过，如果她去世了，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大家，另外，也一定要告诉小舅舅，他的亲生父母是谁。 情况其实是这样的，小舅舅的亲生父母在上海，是政府高官，小舅舅是他们的二胎，当年因为超生怕被发现，就把小舅舅偷偷放在了当年在苏州打工的一对年轻夫妇的家门口——其实就是我的爸妈。我妈妈不肯收养这个孩子，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而且手头也没有闲钱去抚养一个男婴，只好向我外婆求助，外婆很喜欢这个男婴，也心疼他没人收养，就把他留在了乡下，当成了亲生儿子抚养成人。后来，在我小舅舅读大学那一年，小舅舅的亲生父母找到了我妈，打听到了小舅舅的下落，他们希望能认回儿子，但是我外婆不同意，她自然不甘心把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轻易再还回去。还好，那对上海夫妻也没有勉强，给了我外婆一笔钱，算是对小舅舅的补偿。外婆把这笔钱存了起来，希望以后等到小舅舅结婚的时候再拿出来给他。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我妈希望小舅舅能跟他的亲生父母取得联系，因为那边毕竟是有身份有背景的人物——多多少少对小舅舅的前途有帮助。另外，也如数把这笔钱交给了小舅舅，足足有一百万。 “真是好命，一下子手里就有了一百万，还多了一对背景不错的父母。”薛一凡用一句话概括了这个故事。 “一百万算什么？都不够买一套房。”我说。 “废话，怎么买不到一套房？你看看苏州的房价，只要不是在特别好的地段，也就一万多一平，一百万可以买套小面积的了。” “好吧。” “叶橙。”她突然直勾勾地看着我，“你说，我是不是也是抱养的？” “这个你希望是？” “我当然希望是抱养的。”她说，“我猜我的亲生父母是中南海的高官。” “你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去问问，说不定还真有这么回事。” 她瞥了我一眼，没了兴致，“我上午刚给我妈打了电话，她忙着搓麻将，也没跟我说什么，就挂了。有时候我就想吧，我肯定不是她亲生的，如果我真是她亲生的，她怎么一点亲妈的样子都没有呢叶橙你不知道，其实我很想我爸爸，他死得早，在我五岁那年就死了，但是我一直都能记得他的样子，他的眉毛很粗，鼻梁很高，眼睛很大，是个很好看的男人，我的相貌大部分遗传他的良好基因，所以我得谢谢我爸爸。如果他不死那么早，一定是个好爸爸，我记得小时候他对我特别好，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带我去小卖部买零食，我想买什么他都给我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21） “每次想起爸爸，我就特别恨我妈，为什么她没有我爸一半好？她明明知道我继父对我做的那些事为什么要装看不到？为什么我不主动打电话给她，她就不会想到打给我，她真的一点都不想我么？为什么我告诉她我怀孕了她什么表示都没有？我还以为她起码会过来看看我，看来真是我想多了” “想太多容易累，什么都不想睡得香。”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句，不疼不痒。 “算了算了，其实我也不是经常犯病。”她头一偏，突然就恢复灿烂的笑容，“其实大多数时候，我活得算乐观。” “这个我可以作证，你确实乐观。”我说。 “我乐观是因为我觉得，老天待我不薄。过不了几个月，我就当妈妈了，再过几个月，我就能如愿以偿做新娘，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对现状满意得不得了。” “很好，这个世界多了一个幸福的人，也就少了一个不幸福的人。恭喜你，终于进了幸福国度。” “你呢，叶橙？”她认真地看着我。 “我？我还能怎么样，就这样了。” “你跟那个杨帆，打算结婚吗？” “结婚？”我皱了皱眉，“没考虑到这一步呢，太远了吧。” “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 “提到杨帆我就忍不住想到他爸。”她忍不住大笑，“那个老头太有意思了，你还记得上次饭桌上他那个表情吧，太有趣了。” “那一次我真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拜托你，下次再有这种戏码上演，你提前跟我通个气好不好？” “不会再有了，不会了，真的。”她笑得龇牙咧嘴。 “薛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那次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态跟你c你的导师见面的？”我很好奇。 “什么心态？哎呦拜托，别说得这么高深，还谈起了心态，其实真的是路过，我路过那家饭馆，正好看到你，我再凑近一看，就看到了杨教授，于是我一时兴起，打算凑个热闹，一来，蹭顿饭，二来，让亲爱的杨教授看看我现在过得有多风生水起。” “你呀。”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出来兴风作浪你就闲得慌。” “这不叫兴风作浪，我只是喜欢在适当的时候适当地提醒一下别人，我其实过得很好。当然了，这也是一种暗示，我提醒别人的同时也在暗示自己，我活得很好。就是这么简单，这是我的权力，没有错吧？” “没错c没错。”我投降。 “叶橙，其实我特别希望你也像我这样，记得提醒自己，暗示自己，活得还不错。不要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跟全世界都在闹别扭似的，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你想想，你有几斤几两，能跟这个世界叫板？叫板了有用吗？谁会理你啊。”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的问题，你别扯我行不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22） “不行，我早就想说说你了，你别逃避话题。”说到我她就来劲了，“你属于那种一根筋的笨蛋，你应该学学你妹妹叶紫，叶紫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还别不承认，人家读清华那是必须的，人家确实比你有脑子，她懂得怎么样让自己过得舒服，她懂得怎么讨好别人顺便也讨好自己，这样的人容易被这个社会接纳。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肯定打心眼里看不起这种人，你清高，你孤傲，你了不起，可是除了清高孤傲，你还有什么呢？你能落什么好处？你什么都落不到。你知道什么是生活吗叶橙，生活不是念诗，你不用非得高高昂起头摆出气场，生活的本质在于，怎么舒服怎么来。如果把头放得比脚低这样能让你更舒服，没关系，你就这么放，快乐至上懂不懂。” 薛一凡这边说得正尽兴，叶紫的电话就来了，手机铃声是薛一凡前几天帮我换的，是张惠妹那首很热闹的《火》，每次这个铃声一响起，我就像从一个世界被扔进了另一个世界，不管怎么缩短反应时间都还是手忙脚乱。 我一边按接听，一边想着一定要换掉这首歌。 叶紫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姐，你现在在哪里？在公司还是在一凡姐那边？” “这都六点了，我怎么可能在公司。”我慢悠悠说着，好像故意跟她焦急的语气较劲似的，可是我发誓，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马上过去找你。” 我正打算问她什么事，电话那头就一阵忙音。 “谁啊？”薛一凡问我。 “叶紫，她马上过来，你做饭的时候多加一个人的量，做个南瓜汤吧，那丫头爱喝。”我放下手机，“算了，还是我来吧，你做的不一定合她胃口。” “瞧瞧，你这个姐姐当得还挺称职，到底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薛一凡当然不知道，其实我有点担心叶紫。这丫头最近几天都怪怪的，平时家里就她话最多，现在沉默寡言的程度让我觉得慎得慌。比如那天在乡下，小舅舅跟大舅舅大打出手，从头到尾叶紫都没讲一句话，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波澜的成分。真不像她。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从叶蓝离婚，到外婆过世，再到小舅舅的身世，一直没断过，家里没有人去关注叶紫的变化，或者关注到了，也没时间去理会。期间我跟这丫头通过一次电话，她讲话的语气把我吓一跳。 她说：“姐，你还是住在外面吧，永远不要回来了，回来有什么意思，待在这个家里早晚得死掉，而且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确实不打算再搬回去了。”我是这么回答她的。 “那就好，你总算做了一回明白人。”她讲话的语气突然跟薛一凡很接近，好像一下子变成了第二个薛一凡，“你活了二十几年，也当了二十几年的笨蛋，这回总算不那么笨了，我要恭喜你，姐，你成熟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23） “说什么呢，你欠抽是不是？”我吓唬她。 “说到你心坎里去了吧，所以你气急败坏了对不对？”她显然不打算停下来，于是我继续乖乖听着，“从进这个家门起，你跟爸妈抬过多少杠你数过没有？每次你们一抬杠我就在心里想，我想啊，为什么我们明明是同一个妈生的，我这么聪明你偏偏蠢得跟猪一样，何必呢，姐，你究竟图什么啊，你三天两头跟爸吵一次，究竟是图什么？你看起来一副洒脱的样子，装给谁看呢，也就只能装给你自己看吧，其实你什么都在乎，你根本做不到洒脱。你真的就看不透爸妈之间的那些微妙的小把戏吗？每次爸在外面一犯错，妈就在我们面前哭诉，希望我们站在她这边，为她出气，然后你就真的这么做了，你试着替她讨回公道，你为她跟爸翻脸，可是你怎么不看看结果，结果就是在你跟爸矛盾升级的时候，我们亲爱的妈妈巧妙地站在了爸那边，他们原本对立的形势一下子转变为统一战线一致对外，你就成了这场战役的牺牲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姐？” 我怎么不明白？你们真的以为我有那么蠢么？就算第一次不明白，同样的戏码上演两三次我也会明白的，我并不是真的傻，没有人真的傻，只有人愿意装傻罢了。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牺牲品，我们亲爱的妈妈确实习惯策划这种“转移性”战争，可是我相信，她是真的没办法了，如果有办法，她怎么会愿意让自己的亲生子女变成那个“统一战线一致对外”里的“外”，所以我只能选择谅解她。因为我跟她一样，我也没办法，我们都黔驴技穷了。 我不明白的是，叶紫怎么都知道？我一直以为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我以为只有我读懂了我妈的老把戏所以愿意配合她把戏唱下去。 我一边切着南瓜，一边想着自己真不是个称职的演员——一个不爽，就撤退了，不陪我妈继续演了，留下我妈一个人待在那个家里唱独角戏。因为我累了，我不想再接着扮演她和我爸那场悲剧婚姻里的小配角了，我想清静会儿。 门铃在我想到“清静”这个词的时候突然就响了，我知道，叶紫到了。 果然，“姐。”她叫我。 “我在厨房。”我应和着。 “你姐在给你做南瓜汤呢。”薛一凡说，“要不要来一杯我的酸奶胡萝卜汁？我自制的，味道很特别哦。” “味道确实特别。”我用围裙擦擦手，从厨房溜出来，“不过那个味道只有薛小姐自己能适应，你千万别喝，相信我。” “哎哎哎，不带这么拆人家台的。”薛一凡笑着把我推回厨房，“继续做你的南瓜汤，顺便给我做个可乐鸡翅，好久不吃了，嘴馋。” “嘴馋就自己动手。” “我是孕妇哎，你怎么忍心让我自己动手？”她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好像当孕妇是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似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24） 我从冷冻柜里拿出鸡翅解冻，对着薛一凡的后背嘀咕：别以为我是为了你，我这完全是为了我的小侄子。 “姐，我帮你。”叶紫摸进厨房，“我好久没吃阳澄湖大闸蟹了，好想吃啊。” “今天不行，孕妇不能吃那个。”我把解完冻的鸡翅丢进滚烫的油锅里，再撒下姜片和葱段，“下次我们俩单独吃。” “姐，我想跟你说点事。” “说吧。”我挨个给鸡翅翻身。 “我想去跟梓鸣哥见一面。” 我把半罐可乐和一小碟酱油一起倒进油锅，“见他干嘛？” “我心里难过。” “见了就不难过了？”我把火调小，炖一会儿。 “我不知道，但是我就是想见他一面，想看看他现在是什么状态，还是不是我喜欢的那个谢梓鸣，我想跟他聊聊，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问完了之后呢？”我转过身去开始切笋丝，再做个笋丝炒肉，就够吃了，两菜一汤，晚上就该吃简单点。 “我没想过之后，想不到那么多，我现在只想见他。”她帮我拿出肉丝，开始解冻。 “笋丝炒肉要不要放酱油？”我问她。 “随便。”她显然对我的问题没什么兴趣。 “放酱油的话，味道重一点，不放酱油就清淡一点，都不错。”我对客厅扯嗓子，“薛一凡，笋丝炒肉要不要放酱油？” “不要！”那边干脆地给我甩来两个字。 “好吧，那今天就不放酱油，我们要尊重孕妇。也对，鸡翅里头已经有酱油了，肉丝里面再放没意思。”我自言自语，像个百无聊赖的家庭主妇似的。 “姐，你同意我去找他了？” “恩？”我还没有从酱油的话题里走出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要我同意干嘛？腿长在你身上，你想去哪里都随你。” “我怕你会生气。”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我为什么要生气呀？” “你不恨梓鸣哥？” “当然不恨！”我诧异地看着这丫头的脸，“你怎么会以为我恨他呢？没那么夸张，多大点事。” “姐。”她也同样诧异地看着我，“你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恨他呢？如果你不恨，只能说明一点，你压根就没爱过他。” “爱过，或者没爱过，有什么大不了的区别吗？”我接着切我的笋丝，“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事没事喜欢把爱挂在嘴边，你以为你是琼瑶剧里的女主角？你以为你就真的懂爱了吗？什么爱呀恨呀，都是没有意义的，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所以我现在更关心我的鸡翅是咸了还是淡了。”我朝着火上炖着的钢锅挪挪嘴，“去帮我尝尝汤汁，味道是不是正好。” “淡了，我帮你再倒点酱油。” “好，不要倒太多。” “姐，我给你讲个故事。” “你说。”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就发生在我们学院，我们院一个老师爱上了女学生。” “天啊，真没创意，什么年代了——”我忍不住唏嘘。 “你先听我说嘛。”她打断我，“那个老师很有才，本科读的复旦，后来去了新加坡国立大学读了双硕士，再后来去了牛津读博。回国后就一直待在清华做讲师，三十好几了也没女朋友，我们都私下议论他肯定是书读多了，读成了书呆子。结果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他爱上了自己的女学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退出你们的血腥江湖（25） “接着说。” “那段时间他们成了学校里的八卦头条，没想到的是，在大家都沉浸在八卦中时，那个老师带着那个女同学离开了清华，去了一个小乡村隐居了。” “叶紫你确定后面那个结局不是你自己yy出来的？” “不是，是真的！故事本身没什么稀奇的，男老师爱上女学生的太多了，关键是他们居然选择了隐居，那个老师放弃了自己大好的前程，就这么回乡种田去了，这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回去种田——”我把笋丝和肉丝放在一起，开始热油锅，“说不定是回去开个了馄饨店。” 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开个馄饨店，天天都能吃上一碗馄饨，当然了，除了我自己，目前没有第二人知道我有过这么接地气的梦想。现在想想，梦想就是要接地气一点，太飘渺了注定不能实现，还有什么念想。有人说，梦想不需要实现，就应该放在心里。我觉得这句话真他妈扯淡，明知道实现不了还放在心里干嘛，心就那么一小块地方，放点什么不好，非要放一个打水漂的梦想，有病啊。 “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给你听吗？” “我知道，你是想告诉我，爱情是活生生存在的，你要我相信爱情。” “你知道就好。” 我随意地笑笑，不跟她继续扯下去。相信爱情？谁说我没有相信过爱情，我发誓，我曾经比谁都渴望爱情。那是什么时候了——让我想想，好像是很多年前了，很久很久之前，小学吧，大概也就十来岁，那个时候看的最多的书就是童话，安徒生童话c格林童话，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童话，但是故事都是差不多，王子跟公主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或者王子跟灰姑娘过上了羡煞众人的日子，那个时候我想，长大后我也会变成漂亮的女孩子，然后有好多好吃的，有好多漂亮的衣服，最后水到渠成——会有一个爱我的王子出现。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在我的生命里存在过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我爸妈的爱情在我眼前上演，我才知道，其实爱情是有多种版本的，童话故事只是其中一个版本罢了。就算是这样，我也跟马路上任何一个女孩子一样，永远不会对爱情无动于衷。比如从小到大，我都很享受周围男孩子投来的或多或少的关注，我可以一边冷淡地扭过头假装根本不屑多看他们一眼，一边在心里微笑，笑那些男孩子满脸恶心的青春痘。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怀疑——我会选择谢梓鸣，是不是跟他皮肤白净没有半颗痘痘有着必然的关系？ 我把两菜一汤端上桌，薛一凡马上开始大快朵颐。 “不管怎么样，饿的时候有饭吃，日子就不至于差到哪儿去。”薛一凡刚说完这句饭前名言，就听到有人按门铃。“今天这够热闹的哈。”薛一凡嘴里叼着鸡翅去开门。 我以为是叶蓝，没想到是沈丛。 “我来看看你。”他对我说，一脸疲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你好，隆冬（1） 我常常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觉得安静地活着是一件还不错的事情。周围没有其他人，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眼皮耷拉下来，我能看到自己的睫毛，接着看到鼻尖，自己审视自己，不用镜子，感觉很美妙。不一定非得在夜晚，早晨或者中午都行，只要是安静的环境，没有人，没有杂音，也没有像泡了水的海绵那种饱满的浮躁或者草木皆兵那般让人整个神经都绷起来的恐慌。自然不去想那些怎么美化都是徒然的过去，也不提未来，未来交给老天爷，我不跟老天爷夺权。 我猜此刻我脸上的微笑一定是轻柔的，因为我手上正拿着我最喜欢的改良旗袍，靠近锁骨的那颗扣子松了，我正好有机会展示一下针线活。这件旗袍是我大学期间用勤工俭学的钱买来的，花了我五百，心疼得要命，没办法，谁让我对它一见钟情无法自拔呢，亮白色的棉布，绣着银灰色的花朵，简洁素雅，是我喜欢的风格。我不大喜欢丝绸质地的旗袍——太高调了，穿着它出门，我会担心自己在玩穿越。 “姐，吃早饭了，我做了鸡蛋饼。”叶紫笑眯眯地进来，“缝个扣子至于缝这么久吗？” “我怕其他扣子也会松，就都加固了一下。” “这件旗袍确实不错，可惜你不怎么穿。为什么不穿呀？” “因为她有自知之明。”薛一凡一副欠抽的表情，“没有c罩杯怎么好意思穿旗袍。” “我姐身材很好的。”叶紫辩解。 “好什么好，b罩杯罢了，能好到哪里去。” “我觉得b罩杯最好，c就太大了，走路的时候整个胸部都在颠簸不觉得累么。” “唉，小孩子懂什么。等你长大一点就明白了。”薛一凡冲着叶紫一笑，“男人永远不会嫌女人胸大，就好比女人永远不会嫌自己太骨感一样。” “鸡蛋饼凉了不好吃。”我把针线盒收起来，“有没有记得加点葱花，没有葱花不好吃。” “当然。” “味道不错。”薛一凡第一个开吃，“叶紫，你哪来的这么好的手艺啊？” “从小就看着我外婆做，看着看着自然学会了。” “那叶橙怎么不会？她不也是你外婆带大的吗？” “谁说我不会，我只是怕麻烦罢了。”尝了一口，确实很好吃，“工序复杂，我一般不轻易做。” 薛一凡鄙夷地扫了我一眼，继续大嚼大咽起来。 自从她升级当了孕妇之后，就无时无刻不摆出一副享受这个角色的状态，比如吃东西的时候恨不得把嘴巴撕开直接往里面倒，比如跟我对话的时候总会装作不经意地摸一下自己的肚子，然后冲着我“母爱泛滥”地微微一笑，说：“你不知道呀，当妈的滋味”这个时候，我会自动屏蔽掉她的一切言语——因为相同的话听得我想吐。 “我想外婆了。”叶紫说。 我拿着鸡蛋饼的手在空气中怔了怔。 她接着说：“你还记得吧，小时候，外婆经常跟舅妈吵架，都是为了我们俩。舅妈心情不好就喜欢拿我们撒气，明明不关我们的事，她都能扯到我们身上来，比如别人家的鸡吃了她的青菜，比如她打麻将输了钱，还比如表姐考试总考倒数，反正只要是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她都怪我们，然后就开始跟外婆吵架，还背地里偷偷打我，不让外婆知道。姐，她有没有偷偷打过你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你好，隆冬（2） “当然打过，怎么可能只打你一个人啊。”我不咸不淡地回答着，尽量让这顿美好的早餐维持它本来的香味。 “什么人啊？现实版的容嬷嬷吧？”薛一凡不爽地拍下筷子，“你们都不反抗吗？她敢打你们你们就打她好了！” “那个时候哪敢。”叶紫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我们那是寄人篱下，凭什么嚣张啊。” 真的难以相信，寄人篱下这个词居然就这么从叶紫嘴巴里吐了出来，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解读了这个词的精髓，我一直把她当小孩——我还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记得很多事，记得舅妈打她，记得舅妈跟外婆吵架，也记得外婆做的鸡蛋饼——她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你们现在是不是还在恨那个嚣张跋扈的舅妈？”薛一凡问。 “必须恨，一辈子都忘不掉她。”叶紫要紧牙关，“本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懒得提她，但是这次她居然拒绝给外婆办丧事，太可恨了！” “这个好办，我去找几个哥们，帮你们收拾她一顿怎么样？” “薛一凡，能不能不出馊主意？”我斜视她，“吃你的饼，少煽风点火。” “打她一顿又能怎么样呢？”叶紫的眼睛里蒙上很多说不清的东西，“我最近一直在领教人性的复杂，这种可笑的复杂让我觉得无力，我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我们家的这些事。” “顿时变哲学家了。”薛一凡低头继续吃。 “难道不是吗？”叶紫自嘲地笑笑，“我从前以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可奈何，所以我尽力去给每个人笑脸，也是给自己笑脸，这样才会过得舒坦。我以为，生活不需要太犀利，尖锐的方式换不来开心。现在才发现，我的圆润只是我一个人的，不会让整个世界都变得圆润，还是有那么多人喜欢用无可奈何当武器，做出让人寒心的勾当。” 我被“勾当”两个字吓一跳。 “吃吧吃吧。”我给她拿了块饼，“吃饱了赶紧回学校，你请的假够长的了。” “我今天约了梓鸣哥见面，见完他我就回北京，机票我都买好了。”她突然想起来，“对了，有时间多关心关心小舅舅，你看他昨天晚上那个表情多落寞，看着怪让人心疼的，而且他刚刚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么大的事情他肯定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他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小舅舅。”我随口抱怨着，“再说了，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脆弱。” “别把男人想的那么坚强，男人脆弱起来比女人可怕多了。”薛一凡说。 我其实没有告诉他们，这个身世对于我小舅舅来说，根本不是什么新闻——他早就知道了。对于我来说，也不是新闻，因为我也早就知道了。 两年前，他的亲生父母就去北京找过他，那晚他从北京飞回苏州找我，让我陪他喝了一箱啤酒。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喝那么多酒。这都是我们俩的秘密，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你好，隆冬（3） 我当然不清楚叶紫和谢梓鸣见面说了什么，叶紫没有告诉我，我也懒得去问，这都跟我无关了。我只是在几天后才收到叶紫的短信，那个时候她已经在北京了。短信很长，内容是这样的：“虽然我不能谅解梓鸣哥的行为，但是我能谅解他的心情。他爱你，所以忍受不了你的忽视和冷淡，就像一凡姐说的那样，男人脆弱起来比女人还可怕。姐，勇敢地去爱，再遇到真心爱你的人，别吝啬你的热情。别做傻瓜，别活得那么坦率，适当地伪装一下不是坏事。” 看到这条短信时，我正躺在杨帆的怀里。碍于杨帆的父母还没走，我在薛一凡那边暂时“定居”了下来，正好她大着肚子，我也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偶尔和杨帆一起看电影，晚上就顺其自然在酒店温存一晚。 “你爸妈打算在国内长住了？”我记得我是看完短信突然问的这句话。 “嗯，人一老，就想着落叶归根。这次不打算走了，留在国内养老，我爸已经辞掉了那边的职务，专心回国任教。”他说。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钻进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腰。我很少这么主动，所以他明白我的意思。所谓缠绵，大概就是这样。人生有很多个瞬间是值得铭记的，比如杜蕾斯包装袋被撕开那一阵短暂而清澈的声音溜进我的耳朵，比如橡胶味交杂着甜橙的果香气息飘进我的鼻孔，我留下眼泪，然后紧紧抱住黑夜里看不清面孔的这个男人，但我知道他叫杨帆，我知道叶紫对我说“别吝啬你的热情”。 外婆走了满一个月，我妈的心情才平复。她给我打电话，说晚上一家人吃个饭。我说好，我想多带个人。 然后我就把杨帆带了过去，当然也少不了薛一凡，不知道从哪天起，薛一凡就真的成了我们家的一份子，我妈甚至还经常托她店里的伙计给薛一凡送来一箱又一箱的水果——完全忘了当初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叶蓝跟薛一凡在一起的就是她自己。 “爸，妈，这是杨帆。”我介绍道。 “叔叔阿姨，你们好。” 我妈眼睛里的惊异显而易见，“坐吧c快坐。” 我爸对杨帆点了个头，没多说什么——他最好从头到尾都别出声，这样大家才能吃一顿和平的晚餐。 接着我就惊奇地发现，我身边坐的是谢梓鸣还是杨帆其实根本无所谓，叶蓝身边坐的是冯敏婷还是薛一凡也没什么区别，我妈照例点几个我爸和叶蓝喜欢的菜，我爸照例喝上几杯，叶蓝照例耷拉着脑袋一副对于这种晚餐没什么期待的表情，大家照例说几句不疼不痒的话，比如这个饭店的厨师水准还不够，再比如北京又有雾霾了叶紫千不该万不该跑到北方去读书。闲话扯没了，我爸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这个家庭晚宴就此告终，我们可以在心里感谢上苍了——我爸今天没发酒疯。万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你好，隆冬（4） “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薛一凡对叶蓝说。 “好。”叶蓝今天没喝酒，可以开车载我们。 但是我爸喝了酒，不能开车，我妈又没有驾照，只好由杨帆代驾送他们回家。六个人兵分两路，往不同的方向扬尘而去。 “你最近怎么样？”薛一凡开口就是一个突兀的疑问句，没有主语，但是我知道她问的是叶蓝。 “就那样。”叶蓝懒散地回答。 “你那边的房子打算怎么处理？”薛一凡接着问。 “什么？” “就是你跟c冯敏婷以前住的那套房子，你们离婚后不是归你了么，你打算继续住还是” “”叶蓝把车窗摇下一点，“为什么不继续住？” “可我不想住进那个房子。” “没人逼你住进来。”叶蓝语气还是懒散的。 “你这是什么话？” 我即使不看她的脸，也能想象她火气窜上来的样子。 不过很快，她的语气就软了下来，“我是这样想的，以后我们就住我这间公寓，正好面积不大，适合三口之家，我可以把客房改为婴儿房。你的那套房子我们租出去，别卖掉，这才没住几年就当二手房卖掉太亏了，放在那边收收房租我看倒不错。” “你都计划好了，还问我干嘛？” “叶蓝你给我讲话客气点，你这态度是什么意思？”薛一凡终于按捺不住，露出本来面目，“你跟我拽什么拽，你以为我是在求着你同意么？你别想太多了，我只是支会你一声。” “所以我说错了吗，你已经计划好了，没必要假惺惺来问我的意见，我的意见重要吗？”叶蓝轻笑，“你们女人是不是都特别擅长假惺惺？” “滚。”薛一凡骂道。 “我当然会滚，但是起码我也得把你送到楼下吧，再怎么说我也不会把孕妇随随便便仍在马路上，这个我做不到。” “算你还有点人性，我肚子里的毕竟是你的种，你最好对我态度好一点。”薛一凡恨恨地说。 “鬼知道是谁的种。”叶蓝不屑地答。 “叶蓝你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你自己看着办。” “你王八蛋！” “骂我不要紧，小心动了胎气。” “你他妈的给我停车——”薛一凡尖叫。 “这个路段不能停车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管，你给我停车！” “我不拿命跟你开玩笑。” “你他妈的有种就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薛一凡从后面一把抓住叶蓝的头发，“什么叫鬼知道是谁的种？” “松手！”叶蓝疼得方向盘都快握不稳了。 “不松！”薛一凡的整个身子都在向前倾，好像拽得更紧了。 “发什么神经！”我掰开她的手，把她按回座椅，“你他妈脑抽是不是？你想死我还不想陪葬呢！” 车子终于恢复平稳行驶，车里一片沉寂，我懒得跟他们多说一句话。路灯洒在马路上，让原本冰冷僵硬的路面顿时有了温暖的表情。我把车窗按下一点点，让风肆无忌惮地跟我的脸亲密接触，我知道，隆冬很快就要来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你好，隆冬（5） 隆冬的到来让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首先，气温下降了很多——我知道这是句废话，我想说的是，我在每天早上上班之前都会经历一个痛苦的过程，气温的骤降让我对被窝有了深刻的依赖，哪怕是多睡一分钟，或者是半分钟，都是快乐而满足的。其次，我突然发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比之前安逸了好多——当然，可能是季节的原因，尽管我并不知道究竟是冬天让人们更心平气和还是人们让冬天增了一股子肃静的味道，连树叶掉下来都是悄悄的，好像生怕扰了谁的冬眠。所以最近我跟薛一凡之间的对话都是轻轻的，她再也不对我大呼小叫，我也不会逮到一个机会就忍不住挖苦她，如果你来到我们的公寓，你就会发现一个奇怪的景象：我在煲汤，薛一凡在跟我的小侄子说悄悄话，然后我们把煲好的汤喝完，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我们越来越像这个屋子里的盆景，或者说像某个电器，以一种独立于这个世界的方式静默地生长。最后，不得不说杨帆——说实话，我跟他的相处与我之前跟谢梓鸣之间的相处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我也在想，这种不一样也许仅仅是错觉罢了，不必当真，也许这种不一样仅仅是因为，他们俩本来就是不同的个体，所以不需要大惊小怪。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觉得开心。我试着说服自己进入到恋爱状态，怕什么，又不是输不起。 “薛一凡你快点儿，杨帆已经到楼下了。”我催促着。杨伯伯获了一个科技奖项，具体什么科技奖项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今天晚上举行庆功宴，杨帆来接我和薛一凡。让我费解的是，杨阿姨点名要求薛一凡一定要来。 “我怎么觉得有点鸿门宴的味道？”薛一凡一边换衣服，一边嘀咕。 “我也觉得不对劲，干嘛非要你去？你们只见过一次面罢了。” “难道就因为我夸她那条丝巾漂亮？得了吧，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要不你就别去了，我跟杨帆说一下，说你不舒服。” “不用了吧，去就去。”她套上羽绒服，“走吧。” “我突然想考研。”我一边往脖子上套围巾，一边拿包出门。 “话题转移得够快的，受什么刺激了？”薛一凡停在门口，一脸无辜的表情对着我。 我把门关上，确认防盗门锁好之后才转身，“没受刺激，就是想回归校园。” “”她继续无辜地看着我，“当初保研你都不去读，现在说要回去读研？别吓到我的小宝贝。”她有模有样地摸了摸肚子，“宝贝儿，姑妈疯了，你别害怕啊。” “走啦走啦。” 我按下电梯按钮，“别叫姑妈，听着不舒服，还是叫姑姑吧。” “又不是叫你大姨妈，有什么不舒服的？” “总之不要出现妈这个字眼，不管姑妈还是姨妈，一听到妈我就觉得自己老了。” “叶小姐，不矫情你会不会死？” “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你好，隆冬（6） 杨帆亮了亮车灯，于是我扶着薛一凡慢慢地朝着他的车子走过去。我发现我最近常常比薛一凡还要紧张，不管怎么样都要扶着她，哪怕是明显没有人的林荫小道，我都不放心她自己走。我的这种莫名其妙的紧张——不仅薛一凡和我觉得滑稽，连周围的人都觉得稀奇，看我们的眼神里简直好像是在质疑，到底谁在怀孩子啊。比如昨天我陪薛一凡去医院做检查，电梯里正好上来一个小男孩，调皮得不得了，抱着一只皮球乱丢，在我一个不留意的间隙，他的皮球就往薛一凡那边砸了过去，我一阵冷汗——还好，皮球没有砸中薛一凡的肚子，打了个擦边球，偏到了胳臂那边。我一下子火帽三丈，开口就训：“你这个小孩怎么回事？电梯是你玩球的地方吗？”小男孩大概被我吓到了，嘟着嘴钻进了他妈妈的怀里。“你一个大人跟小孩子计较这么多干嘛？”他妈妈对我的态度很不爽，“小孩子有什么不对你稍微说一两句就行了，这么大声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我还想问问你什么意思呢，有你这么做家长的吗？你没看到这里有个大着肚子的？如果一不小心造成什么后果你能负责？”“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喋喋不休？我们造成什么后果了，你说说？”“如果真的造成后果了，我还会在这儿跟你斗嘴皮吗？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素质？算了，我不跟你废话，像你这种家长根本不知道怎么教小孩，我不跟你浪费时间。”正好十二楼到了，我护着薛一凡出了电梯，电梯里的那个年轻妈妈对着我后背骂了几句，我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昂着头继续走我的。薛一凡笑着安慰我：“你再这样，人家会以为我是代孕妈妈。”“什么？”我没反应过来。“人家以为我肚子里的是你的宝宝。”“”我无语地瞪了她一眼，好冷的笑话。 “快上车快上车，里面暖和。”杨帆为我们拉开车门。 “不好意思啊帅哥，让你久等了。”薛一凡扯着她的长款羽绒服蜷缩成一团把自己塞进了后座。 “没事没事，我也就早来了十分钟，正好把暖气开上。” “我坐前面吧。”我说。 “行，随你。”杨帆给我系上安全带，“坐好了没？我们出发了。” “好了。”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含笑跟杨帆四目相对，我丝毫不介意自己这一刻有多“含情脉脉”。 “帅哥，我讲个笑话给你听好不好？”说话的是薛一凡。 “好。”杨帆愉快地应着。 “你旁边这位美女说她打算考研，她说要回归校园。”她自顾自地大笑起来，“是不是很好笑？” “不要随便嘲笑别人的追求。”我转过头，“孕育梦想，跟孕育孩子，本质上没有区别。” “哎呦，听你这口气，是打算考哲学系？” “考文学院。”我转过头。 “很好，有想法，我支持。”杨帆专心致志地握着方向盘，“原则上我不鼓励员工去读研，因为这样我就得重新招一批人了。不过你当然可以特例。” “是不是可以带薪深造？”薛一凡问道。 “可以啊，怎么不可以。” “那就太好不过了。”我开心地看了一下前面的路况，“又堵车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