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佳人》 正文 第一章 解禁(一) 正衍五年,皇城凤和宫,偏殿。 “娘娘,”镜缘绕过屏风,用手腕勾起了床幔。榻上的人看不真切面容,镜缘便提近了灯火。这卧着的着实是一位美人。床幔勾起,镜缘手中摇曳的烛光忽明忽暗映照着她的脸庞。那张脸孔不令人惊艳,却五官干净分明。小扇般的睫微微颤动着,带起一双水柔杏眼。她眸中氤氲,敛了淡褐色的瞳,昏暗又忽闪的烛火正跳跃其中。 ”娘娘,皇后娘娘派人吩咐奴婢明日早些唤您起来。“ 见榻上的人不语,镜缘往下了说:“娘娘,皇上允了秋婉在迁居凤和宫养胎。”镜缘细声低语道。 陆芙鸳有些不明所以,从绒被中坐起。她素手绕过右耳将秀发尽数挽在左肩,一只手慢慢撑起,靠坐在了床沿。刹那间三千青丝垂落,像一块乌黑的丝滑绸缎贴着她曼妙曲线。陆芙鸳揉了揉眉心,又顺着眉头轻滑到眉尾,那细长的眉如远黛,只是现在微蹙着,煞了风景。 床幔绕起,偶有凉风吹入床榻,在她眼边游走,逗得她眸子酸涩,俊俏小挺的鼻也微红。 “吩咐了你寒夜关窗,入室敛屏,怎就是不记得?” 镜缘正等着她问个所以,点着床边的榻灯,闻言赶忙福下了身子: “娘娘恕罪,奴婢一时心急,忘了娘娘叮嘱。“ “秋婉在暂迁,你来唤我做什么?”陆芙鸳微微抬头,示意让她起来。她的声音细柔动听,可惜低回婉转间,却听不出一丝感情。 “皇后娘娘念您如今囚在这凤和宫偏殿不见天日,茶饭不思又身子抱恙,昨日趁着秋婉在诞宴向皇上提了解您软禁。” 陆芙鸳轻吸了口凉气:“这般好的日子,姐姐真不怕皇上震怒。”如是能让他胸闷熊火,气急攻心便再好不过了。 奈何他是个凉薄人,大喜大怒不积心更不形于色。 陆芙鸳莫名笑了,笑得镜缘心中直颤,思索着如何说下去才好。 镜缘随身携了个暖壶,双手递给了陆芙鸳,又道:”娘娘不必忧心,皇上昨日心情好着,皇后娘娘才敢出此言。” “你有心了。”自从她染了风寒,这些日子镜缘总会为她携两个小暖壶,稍冷了接过滚水,温度合适了,换着给她暖手暖腹。 “娘娘不好奇皇上允,还是不允吗?“从开始娘娘就该问,这人囚在冷殿度日如年,早些能出去是天大的喜事,可她仿佛漫不关心一般。瞧她的样子,若是神志上也生了病,可真是该早些出去。 暖壶外包了小锦囊,那是镜缘怕她烫着手围的。素白锦囊正绣着一朵正艳的芍药花,侧,则是几片翠绿新叶。陆芙鸳心数着,绣有有几片翠叶。 闻言,这才抬头看她,丹唇微启:”嗯。“ “皇上自然是允了,明日皇上摆驾亲自送秋婉在来凤和宫,皇后娘娘吩咐娘娘一起去迎,趁着喜头娘娘再提,待皇上下了口谕,咱们娘娘就算解禁了。”镜缘点着小烛,眉眼间掩不住的欢喜,话里都透着轻快。 但转念想着这等事还要附着人诞辰c迁局才敢小提,皇后娘娘试险为她,如若皇上不是因为秋婉在龙颜舒悦,按皇上那般性子,不知要受哪般罚。 镜缘担心着主子,更想早些出冷殿贴身伺候主子。可曼妃的两个大宫女被发去了浣衣坊,主子念曼妃孤身,就把自己送来了。 “知道了,你去替我谢过她。” “奴婢不知皇后娘娘是否睡下” “芙鸳?”玉凤戏水屏后传来一声轻语呢喃,若不是室内安静,陆芙鸳恐怕会听不真切。 她闻言抬眸,视线被那屏风阻隔,便倾身下榻,吩咐着:“快些去把雪绒拿来。”镜缘入了内室拿过雪绒披肩,小跑着为穿鞋的陆芙鸳披上,待她穿好又扶了手:“娘娘慢些。”绕过一个简陋的芙蓉木桌,再撩开残破的纱帘,远远便见到了两个身影。那边云柔似也远远望见了,踩着妃凌式样的步子是急急走来,丫鬟心明扶也扶不赢,只得碎步跟在身后。她只觉得在偏殿,这步子走快了便两耳灌风,冰凉得有些刺骨。 “这偏殿空旷得,本宫在正厅老远能望见你。前些日子明明吩咐了,内务府的人怎不见送些东西来?”两人遇在屏风前,云柔话语中有些生气,只是暗云遮月,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云柔上前握了陆芙鸳的手:“你也不多穿些再出来。”云柔手感冰凉,上下望了陆芙鸳,见她只着里衣加披肩,喃喃道。 “镜缘,本宫吩咐你来好好伺候,真是怠慢了!” “奴婢照顾不周,娘娘恕罪” “姐姐,镜缘心巧,这些日子帮了我不少,你看,这还是她弄的暖壶呢。”陆芙鸳浅浅笑着,从暗口掏出暖壶,抬高了给云柔看。 锦囊近在云柔眼前,借着微弱的烛火,囊上那朵美丽的芍药花映入她眼中。因是最爱的花种,又绣的工巧,云柔不禁抬手抚摸,还没触及丝滑的绣线,便先觉到壶中散发出来的暖意。 “姐姐,虽然晚更无人守偏殿,但若是让有心人撞见了,可是要禀给皇上的。”明日才有机会让皇上解她的软禁,当下她囚在这偏殿可是谁也不能来探的。 “镜缘都和我说了,芙鸳万般感谢。” 镜缘开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心明抢了先:”还不是怕镜缘粗手笨脑的,娘娘睡不安稳,着了薄衣就来了偏殿,要亲自告与您。“那话语中满是嗔怪,说着偏还瞥了一眼语塞的镜缘,才低了头。 陆芙鸳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镜缘,见她也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云柔倒不觉这微妙,只是摸着陆芙鸳的手,带着她坐在了屏边小榻。 “好了,本宫都没说镜缘粗手笨脑,反倒你究起来了。你去取些炭火,暖在这。“ “是。”心明领了吩咐,镜缘也随着去了,一来偏殿里只剩陆芙鸳和云柔两人。 “你是瘦了许多,莫告诉我我吩咐的膳房也不听了。” “是我自己吃不下,膳房哪敢不遵姐姐的吩咐。知道了明日随姐姐去迎人,你快早些回去,无人守也会有人巡的。”陆芙鸳心上有些担忧。她不怕罚,但不代表,想缠累云柔。 “放心,我打点过了,巡不到偏殿。再者昨日已换回了我凤和宫的侍卫,谁人敢禀?“ 很好,没有人再刻意监视她了。 “早该如此,兰贵妃的那些侍卫不知安的什么心,说是怕姐姐再受夜猫野物惊吓,皇上竟还许了她。”陆芙鸳说的生气,心上却无波澜。 云柔感觉手下那双柔荑使上了些许力道,她抬眼看去,陆芙鸳的脸上倒是没有丝毫表情。 一年了,若她再走不出来,便没人再能帮她了。现在就算是她云柔也只能和她提提,见了皇上要服软些 “是啊,巡的却是你住的偏殿,有些刻意了。”云柔随口回着,面色不太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章 解禁(二) 李兰蕊和墨衍的名字出现在一起的时候,陆芙鸳就不可控制的想到那时她稚幼的文娴,被李兰蕊命人一碗碗c生生的灌那迷药,再也醒不来了 呵呵最可笑的,是万人都站在罪人那边,纵使她证据显然,墨衍还是下旨将她陆芙鸳囚入了这偏殿。 娴儿可也是他的亲骨肉啊! 刚入偏殿的那些日子,她满心满眼都是文娴,她唤母妃的样子,她灿烂天真的笑容。夜不思寝,即便浅浅入眠,梦里榻前便是娴儿冰冷的尸体她的心日日被凌迟般,为她无辜血肉的亡去。 失去至亲的感觉,如何才能让李兰蕊感受到 气氛僵硬,陆芙鸳眸中似潋滟了一池猩红血水,让云柔莫名的屏气敛息。 好在这时镜缘端了一个小木盘,上面放着的是两碗姜汤,她一一摆上小桌,敛眸说着:“奴婢之前热着姜汤,皇后娘娘身子骨一向弱,曼妃娘娘又染了风寒,现下随着喝些,能驱驱寒气。” 陆芙鸳飘然思绪被拉回,一双眼望了小声说着话的镜缘,又垂眼,视线遇上姜汤中飘起的热雾,丝线绵延腾起,拉长又拉长,终是被风消散而去。 云柔掌心碰了碰碗身,见还是烫的,就先搁在了一旁。 “你倒是有心了,去看看心明怎还没拿来暖炭。” 镜缘下去了,陆芙鸳双手握着碗身,像是随意提了起:“姐姐最近跟秋婉在走的近吗?” “不亲近。你确实是不清楚,她是大王爷献的美人,刚入宫的时候你也记得,常带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来献给本宫。后来妹妹软禁在这偏殿,她又受了宠,便疏远了我,现在倒是带着她的好东西日日去探兰贵妃了。” “那她怎会跟皇上请,来凤和宫养胎?” “她日日念及我殿外的牡丹和芍药,欢喜得不得了。皇上赐她芍药,命人大片的抬,她却说都不及我宫中的悦目,有日竟说腹中龙嗣若能日日透过她的眼见到,又能在花香中呱呱坠地,她能心满意足了。” 云柔说话一直是轻声细语,娓娓而来,可今日念起秋佳,不光有些嘴尖舌快的,话里也带着几丝忿。 “她怀胎几月了?”陆芙鸳低垂着眸子,用木勺捣弄着汤里的姜,漫不经心的似是在听什么笑话。 腹中龙嗣 云柔望着她卷而翘的长睫,呢喃出声:”八月了若能顺利诞下,便是如今皇上第一个孩子。若是个小皇子“ “是啊,她若有些脑子,就能母凭子贵了。” 陆芙鸳抬起了头,撞进了云柔出神的眸。 “什么意思?”云柔心思神游在外,一时不够去揣摩,出声问了一句。 “姐姐贤良,没有害稚之心,我也没有那个心思。她与兰贵妃走的如此近,将近临盆又费尽心思要迁来凤和宫,难免是不简单。”秋佳是绝对不懂自己的亲骨肉,血浓于水的一个稚嫩孩子,是多么的可爱。 陆芙鸳舀了一小勺姜汤试了试温,见合适了便一手端起小碗,小口尝起来。 说到此,云柔便明白了一半。之前刚听到这个消息,也便与陆芙鸳想到了一块。 “凤和宫是皇后住的地方,是姐姐的。她若要在这里诞下皇子,生了事就算她不赖与姐姐,别人自然也会想到姐姐身上。只怕到时候姐姐心清,我也无意,我们却一身都是污水。” “虎毒还不食子。”然而这句话否定了之前云柔的想法,却在陆芙鸳这行不通。 “所以我说,若她有些脑子,便能母凭子贵了。如果兰贵妃谋什么,她便应什么,怕是真要食这稚子。” 云柔忧了心,陆芙鸳的姜汤见低,她眼前的却凉透了。 “这么晚了,姐姐先回去睡下,若明日能解了我这禁,再一起谈不迟。”陆芙鸳握了她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芙鸳,若你不服软,到时候刚出来几日,又要不见天日住在这冷殿了。皇上是个信温言的人。”什么偏殿,离她的正殿半个时辰的步子,以往是给凤和宫丫鬟住的,皇上一句囚偏殿,这里便莫名其妙成了。 “你若心里还怪着他,便也不是没道理,但皇上贵为天子,你再好好斟酌一二。” 云柔抬眼望着陆芙鸳,似是想探些什么。 “姐姐快回去吧,时候不早了,早些歇着明日才起得来。” “那好,”云柔作罢,起了身,这个时候心明才急忙撩开纱帘,镜缘随着进来,一人手里提着一个暖炉。 “心明,一些炭火而已,你怎么才弄来?” “娘娘恕罪,奴婢找遍了这偏殿小房竟寻不到炭,镜缘才来告诉我没有,只有一些不够烧的木材,奴婢只好跑到正殿小房,这才拿了些。” 云柔闻声蹙眉:“这冰冷寒夜连个像样暖房的东西都没有,嫔妃日供的炭火,加上本宫额外送的,来了这偏殿,怕是叫贵妃的侍卫烧了去吧?” “娘娘息怒,奴婢这就去问内务府的罪!”云柔贵为皇后,虽话音生得柔,但微怒起来可也是渗人的。陆芙鸳赶忙起身拉过她的手,道:“姐姐莫动怒,还是早些回去歇息才好,若明日能如愿,这日子便也只有一天了。这些小事日后若姐姐愿意,再算不迟。” “内务府自我入宫以来就管在我手上,如今一日日来,怎么还愈发怠慢了?” 云柔终是叹了口气,扶上心明接着的手,下了小榻:”明日你表现好些,我才得空开口。“ “我知道。“ 云柔走了,镜缘扶着陆芙鸳重新上了榻,见她还靠坐在床沿,镜缘轻声问:“娘娘,这幔帐的榻灯奴婢熄了?” 陆芙鸳抬眸望了她,却没回她的话。 良久,她才开口:“明日若能如愿,镜烟和荷长我便也能派人从浣衣坊接回来。到时候你回皇后娘娘那,我帮你多说几句,你还能请个赏。” “娘娘,奴婢是皇后亲自让伺候娘娘的,怎能“镜缘忽地有些慌乱,那唇抿了又抿,似是叫人发现了心思一般。 “你曾是姐姐身边的红人,她最宠你,我囚在这偏殿,镜烟跟荷长也被发去了浣衣坊,姐姐便挑了她最放心的你来我这,一伺候便是从一个寒冬,到了另一个寒冬,现今唤我也叫主子了。方才心明那样辱你,你向来蕙质兰心却被她说成粗手笨脑,竟语塞言语不得。她以前可是皇后宫里每念每厌的扫堂丫鬟,今日却能贴身陪得皇后。你在相府便跟着姐姐,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早越过我与她去了。你囊上绣姐姐最爱的芍药,又念她身子骨弱为她专门熬汤,若你如此忠心,回去伺候好姐姐,比心明陪在她身边让我放心。回头我便会与姐姐提,这些日子跟着我苦了你,你去领些赏,我更能安分些。“ 镜缘眼中含着泪,抬起眸来,烛火在那晶莹里跃着。她着实想不到,曼妃娘娘竟是如此细致的人。她跪在床沿连连言谢,却被陆芙鸳拉了起来。 “行了,早些去歇着,明日还得来唤我早起。” 镜缘下去了,陆芙鸳一人靠坐在床沿。 寒冬夜深,思绪千丝万缕,再缠绕交织。陆芙鸳忽感颊边一线温热,抬手抚摸,才发觉是她的眼泪。那是思念她娴儿,无力的眼泪。 如今似是真能出去了,但一股茫然之意笼罩在她心头,令她万般不安。 若是能如昔日,她又能为娴儿做些什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章 凯旋 翌日。 “娘娘,这些真的都不用戴上吗?”铜镜前摆了几个榆木盒子,里面装着数不清的美丽夺目的珠宝饰样,镜缘刚拿起鎏金濡青步摇接近陆芙鸳,却被她一手拍开。 “早就吩咐你扔了这个,怎么舍不得?”看到这步摇,陆芙鸳心中起了波澜,脑海里不自觉的充斥着,那时墨衍亲自为她戴上的情景,竟甚是令人反感。 一年一年,如风岁月卷过飞雪尘沙,往事被之扬上落下,扬起时,常在眼前清晰浮现。直到今天陆芙鸳还捉摸不清,墨衍那日为何要为她别上这支步摇。若是换作少女时,这一幕可令人心起涟漪,永远收藏在心底。可伴驾几年来,她早已被墨衍这个执刃人打磨得圆滑服帖,成了另一个“安静人”,怀春时的情愫化飞沫消散,这时墨衍又为她别上这支步摇,使人茫然。 “可这是御赐之物,奴婢不敢私自丢弃。”镜缘声音细如蚊蚁。若是那时娘娘吩咐她,她就真去扔了,到时候若被发现——这可是天大的罪。皇后娘娘吩咐了,是最好,为她戴上这个步摇。 “我让你扔的,你大可放心,怎成私自丢弃了?”镜缘思绪飘然之时,陆芙鸳回头夺过步摇,一手放在了残木桌上,奈何恼起来下手没了轻重,那步摇磕到了镜边角木,被撞去不知哪个阴暗角落。 若是换做刚入宫时的性子,这步摇恐怕会被她直接扔去窗外,摔个粉碎。 几年了,性子着实磨了些,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镜缘也着实被她吓了一跳,裙摆忘敛就一扑在地: “娘娘息怒!一个首饰而已,娘娘若是不愿意戴便不戴了,莫要坏了心气!” 陆芙鸳从铜镜前站了起来,双眼盯着镜缘。良久,她才开口: “这些盒子你晚些送还皇后娘娘,里面的珠翠实是精巧,但我也实在是没有心情戴任何一样。”姐姐清早便派人送了这些装满首饰的榆木盒子,还送了命人精绣的衣裳来,想让她扮得体面些,但她一想到墨衍,便没了兴致。 更令人没兴致的,是——今日是永娴的忌日,她记得清楚。可清早便听镜缘说宫中处处挂彩张红,游动的灯火不断,晨起便闻得那欢快的丝竹声,满宫都在过那新历年。纵然是听着镜缘说,也能感受到宫中的一派洋洋喜气。 一年前的今日,皇上死了个长公主,死了他第一个孩子,今日满宫上下确无人知道般。 “这发式散了,给我换流髻。”陆芙鸳望了眼地上跪着的镜缘,示意她起身。 内室简屏上伏着几件衣裳,一件件红绸绿带,样式欢庆。扫眼看去,一件素青大袖襦裙伏在最右旁,近前细望,上襦斜左处一朵不易见的素白小荷,衣袋青蓝,裙裾多褶,裙摆c大袖倾泻处渐变白,除去小荷,只有暗处细褶子里蕴了几只点水蜻蜓,想来绣裙人心思巧,步子走起来,就能见褶中蜻蜓一浮再浮,似在翩飞又藏于丛中。除此,别无他样装饰。 “衣裳就那件吧。”镜缘为她梳髻,陆芙鸳不好偏头,只从铜镜里指了这件最素的衣裳,镜缘偏头确认,回了句是。 流髻简单,陆芙鸳又吩咐的是最简的样式,镜缘下便梳好了。这是从前在府邸里为皇后常梳的髻式,今来宫中换作是任何一个娘娘都嫌素。今日陆芙鸳唤她梳,她都差点儿忘了如何装饰。 “娘娘,这是香木小蜓,是皇后娘娘昨日命宫匠赶制的,一件衣裳有一套首饰,娘娘选了宽袖青蓝襦裙,再将这只蜻蜓戴上便锦上添花了。” 陆芙鸳抬眼看去,那木蜻蜓只有镜缘半个小指头大,看不真切,随口应了一句,心中想着的是文娴。 半晌耳垂传来轻微痛感拉回了她的思绪,铜镜中的人儿耳上多了一小团黑色的东西,陆芙鸳没心思凑近去看,也就任它挂在耳上。 “娘娘许久没戴这些玩意,是有些疼。” “好了吗?快些领我去正殿。“ “奴才给曼妃娘娘请安。”屏外有扫帘入室的响动,有一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再到绕屏,偏头望去,那人已按礼数拍了宫装边,跪在地上行礼。黑绒边的太监帽遮住了他的脸,看不见是谁。 但听声音辨身形,那是蓝德,墨衍身边的大公公。 即便是在她今日幽禁在此,是个小宫女都能唾她的情形下,蓝德还是按礼数低头弓腰,细语请安,陆芙鸳只觉得唯一是他不僭越。 “蓝公公请起。”陆芙鸳垫了镜缘抬在前的手,走上前去。 “谢曼妃娘娘。”蓝德起身,将手上执的拂尘扫到左手手肘处,还是低着头。这低头,便见了自己膝处的衣料上沾满了灰尘,不由得向下看,地上实是落了结实的一层灰。 也不怪,曼妃娘娘被夺了八个宫女太监,只有皇后赐的镜缘伺候。如今梳妆内室正是没心用,都蒙了一层灰。但不用的屏间,没有多的人手,倒也没必要扫尘。 “蓝德公公,您”本以为许久不见,蓝德最少会寒暄曼妃娘娘几句,可镜缘话刚出,蓝德却叠着她的声开口: “曼妃娘娘,奴才今日是来传皇上口谕的。” 陆芙鸳闻言福了福身子,偏头看了眼镜缘,镜缘便收了声,低下头。内殿三个活人,气氛却安静冰冷得有些不真实,陆芙鸳回首又淡然开口示意蓝德可以传口谕了。 “曼妃娘娘,一年前陆大将军出征熔壶您可还记得?如今将军领军南下,大败熔壶前后城守c城正c城里,连战皆捷,攻无不克,并一举攻破熔壶护城巡河,拿下城池先后五座,熔壶派卒献白字休战书足是十页,捷报频传,今日清晨将军振旅而归,还未入城便屈膝而拜,求皇上赦免娘娘。恰逢新历,将军凯旋,皇上龙颜大悦,赐之字凛,命镇国将军,赐府邸东c北各两座。亲擢陆谐为南陵知州,复位晋封曼妃陆氏曼贵妃,着居芙华宫,主位。“ 蓝德手上没有圣旨,一字一句也偏易语,陆芙鸳听一句会意一句,听着弟弟陆秉早已心起涟漪,最后是潸然泪下,无言语,提裙行了大礼。 镜缘也跟着落泪,虽这不是她正主子,但今日镜缘竟觉着是熬出了头,跟着头垫手掌,大礼跪拜。 “贵妃娘娘,今日咱们就迁宫,奴才吩咐几个手脚利索的小太监来收拾,芙华宫早就备好了太监宫女拾掇。娘娘只管出殿去坐那彩抬轿。” 蓝德却是顿了顿,有些话得思索着才能开口。好不容易寻好了话语,才压低了声说着: “这册封礼皇上还未致意,”他悄然偷眼看去,奈何太监帽是将他的视线给遮全了。但他思来想去,曼贵妃定该是诧愕,自顾加着言: “兴许是年更前朝后宫事还忙着,待日子松了些,奴才再去御前请意,让皇上择日。” 陆芙鸳起了身,脸上见不着欢喜,却是松了一口浊气。虽说人家连个册封礼都不大愿交代,但出了这偏冷宫殿,一切才能有了希望。 蓝德似是心急,欲带她出殿,被她唤住: “蓝德公公,镇国凛将军他有没有负伤?” 蓝德闻声僵立在原处,想着,怎的老让自己报这忧呢? 却是不得不回:“回贵妃娘娘的话,小伤计数不清,左腿受了重伤是折了,脓肿流死水不断“ 又是悄然加言:“但皇上已唤了这正衍皇城最好的一批太医医治,还请娘娘安心。“ 陆芙鸳忽得有些站不稳,镜缘忙上前搀扶,刚触到陆芙鸳的手便感觉有冰凉晶莹的水滑过自己的手背,镜缘只是收敛了视线,识相的低着头。 蓝德也敛声等了半晌,见陆芙鸳没有话再问,抬起了头,出声会意:“那贵妃娘娘随奴才去殿口上彩抬轿?” 这一抬头,便望见出神的陆芙鸳,内室窗上帘未拉起,烛火三两,天未大亮,灯光昏黄衬得气氛朦胧,纤弱美人着淡雅素青襦裙立于室中,云眉微蹙,眼眸中含泪欲洒,烛火被夺帘而入的寒风吹得摇曳,也带起她流髻鬓边碎发,在凝脂般的鹅蛋脸庞细细飞舞。烛火一明一暗间,她顾盼间似生辉,眼中晶莹。 这曼贵妃生得最美的就是一双眼,如凝秋波,不论颦笑,都似暗送柔情,撩人心怀。 半年前宫廷画师献一美画,画上女子柔情似水,一双眼更栩栩如生,那画上之人,俨然就是陆芙鸳。皇上虽未言语,只淡然命他挂于御书房,但文墨香气之间,似往日曼贵妃陪伴在侧,红袖添香。 如今是消瘦了许多,更显得她弱不禁风,柔娆嫚嫚,若是比起来,她还是这皇城数得上的美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章 芙华宫 陆芙鸳不出声,是她不敢再问。 “嗯。” 蓝德闻声,绕屏撩开帘,镜缘扶着陆芙鸳在后,接下帘,三人出了清冷偏殿。 一直到上了彩抬轿,陆芙鸳才有了些真实感,起轿声落,众人一并抬起,她鬓边青丝飞舞,耳有凉风刮过,方才觉得天冷。 该是喜事必抬彩轿,是坐不得四方垂了幔帐的轿子,陆芙鸳坐在上头,不由冷得打颤。 镜缘复又回去,跑进跑出,踏得一鞋厚雪,小跑着抬高了手,递给她一块披肩绒衣。 “娘娘,奴婢去收拾些东西再来,您在芙华宫候奴婢!” 绒衣间夹了一块雪白帕子,上面绣着几片蹙脚的,看不出是什么植物的叶子。那是文娴绣的。 陆芙鸳知她是要去收拾些旧物,是她平日里不释手的旧物,大多都是文娴幼年一些玩物。 将帕子在掌心握紧,因高在轿上,芙鸳盯着视线高人一等的前方,宫道中,旁瓦上,一片白雪皑皑,四处挂着的红联c贺灯被大雪掩埋,寒风掠过才露了一些喜庆边角。 这通天一体的雪白竟令她感到有些压迫,心情颇感沉重。今日对她可不是什么好日子,她心里念着文娴,只得祈祷着雪疾起来,将这些玩意全都盖住。 不知是这凤和偏殿到芙华宫途中本没些许景致,还是她根本无心注意,陆芙鸳只觉一道一廊一途门穿来,芙华宫就到了。 朱门大开,内庭华贵展露些许。檐上却没挂贺灯,壁边更没贴什么红联。一候在门口的宫女见抬彩轿来了,行了礼,便急忙上前抬起手,欲牵陆芙鸳下轿。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她尊为贵妃,芙华宫主位,像只是简单出去了一趟,奴才们抬着彩轿,又给她送回来了。 尤记得当初她十月怀胎诞下文娴,自那日起,墨衍为这宫殿赐名“芙华”,宫里的赏赐如流水般都进了这芙华宫。但同时,女人们也如流水般流入这宫殿,虚情假意的对她嘘寒问暖。还记得啊,李兰蕊当初只是个婉在,却轻而易举的杀死了她的文娴。 忽地似是有什么稚嫩的哭声,纠缠着无法想象的痛苦,呜咽着,低低的喊着。 “额娘额娘“ 陆芙鸳思绪飞远,落地踏雪间闻得一声细微的:”主子。“声音欢快,蕴着无法掩饰的喜悦。 她这才发觉手下搭着的手,掌上长满厚茧,触着她的五指也让她觉得皮肉压抑,并不像是姑娘家有的手。 陆芙鸳抬眼望去,一肤色显麦的宫女正抬头望着她,一双不大的眼里却闪着星辰。 “荷长?”陆芙鸳差点惊呼出声。 因为眼前这宫女,与一年前她那个清秀的荷长判若两人。 声线粗了些,皮肤黑成麦色,眼下布了些细纹,一双手更是长满了茧子。 着了冬日里的厚宫装,也让人见得她瘦小枯干的身子。 “荷长,你受苦了。”陆芙鸳眸子里没蕴着泪,但心上真真切切是说不出的难受。 “贵妃娘娘,奴才还有差事,就先告退了。”蓝德始终低着头,捏着不男不女的官腔。 陆芙鸳转头看了他一眼,望见的还是黑绒边的太监帽。她微微抬头示意,蓝德领会,带着抬彩轿的奴才们走了。 “主子,咱们快些进去,内殿的奴才温好了暖炭呢。”荷长见陆芙鸳唇色泛白,气色不太好,忙垫着她的手,要带她入内殿。 “你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一早呢,浣衣坊的姑姑们叫奴婢走,奴婢还以为要被赶去苦劳坊了。” 跨过较高的门槛,陆芙鸳一时还不太适应。 一年没过过如此高的门槛了。凤和偏殿,是连门槛都没有的。 开了门,便能见各宫主子的地位,全在这门槛上。或高或低,或尊或卑。 那时李兰蕊还是个婉在,便猖獗到次次踩过她宫的门槛入内,所有人见着她的家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路青石,西边围满了她最爱的花草,如今面目全非。东南边一课老歪脖树,下置青石桌和青石凉凳。满树晶莹,桌上却一丝雪的影子都见不着。 东边廊道拐角处有一只秋千,如今冷清的搁置在哪儿,无人问津。那是以前文娴缠着墨衍给她制的。 踏过青石往北里去,有宫人窸窣在扫堂,见了陆芙鸳,纷纷行了礼。道边有一小池冻水,假山破冰而出,难免自己也被冻住了。那里以前养着满池的荷花,从前,夏日她一掀开正殿的护纱,文娴在里头直唤“好香好香,那是荷花香气”。偶有小鱼游走戏莲,今的一点生气都没有了。 说起来,别的宫殿都是一板一眼的庭院,墨衍却是为文娴特意命人造了这些。 再往里,便是芙华正殿。 这些东西上,缠绕满了从前的思绪,回忆。陆芙鸳不敢多看,被荷长领着进了正殿。 掀开帘子,内里温暖。虽四处摆着屏,围起来的中间地方只有几张小桌,上未搁置东西,她忘了是什么木制的了。地上铺了绒毯,隔着鞋踩上去都有些暖。往前走几步,毯子变了颜色,色块交接处隔着一玉荷清水屏,陆芙鸳偏头向右,又向左看,各边隔着一屏,屏边角处的绒毯颜色各不一样。荷长带着她,走向最里那铺着淡金色绒毯的屏,绕过,如陆芙鸳记忆中一样,是一扇淡金色鎏金门。推开入了里殿,她无心再看,由着荷长带到了紫檀罗汉小榻上歇息。觉着这里殿更暖,她脱下了披风,荷长接过放在了殿中桌上。 “主子要不去内寝歇着?” “不了。”陆芙鸳揉了揉手中雪白的帕子,阖上了双眼。 “主子,一些瓶罐装饰他们还没来得及放回来,若有些乏的话现下睡过才好,到了下午奴才们来了,摆摆放放的有些吵人。“ 荷长虽然比不过镜烟稳重心细,但对她是一片赤忱,得她宠。 “没事。镜烟呢?” “镜烟前些天犯了事,浣衣坊的姑姑还不放她来“荷长越说,声音便越小,而后低下了头,瘪了嘴。 陆芙鸳见她这般,不问也知道镜烟又替她背事了。她便不问,只吩咐道:”你去接回来,说是曼贵妃娘娘要的人。“ 顿了些许,又飘然出声:”朱寇呢?她死了吗?“ 荷长闻言,头抬了些,一向大咧的她却是小心回着:“主子,朱寇现在伺候着兰贵妃。只是貌似只当得洒扫宫女,还被她宫里上下人欺负着,不得宠。奴婢也是听说,听浣衣坊一个给各宫送衣的姐姐说的。“ 一个宫女被如此对待,叫人唏嘘。可这人偏是朱寇,惹不起她怜悯。 陆芙鸳坐得更随意了些,面上也是云淡风轻,只是嘴中的话偏偏渗人:“倒不能让她就这么活着,还不够叫人可怜的。“ 见荷长低着头无言,陆芙鸳继续吩咐了:“行了,你去要人。” “是!”荷长本就有些愧疚于镜烟,现在主子吩咐了,心中也落了石,想着又能和镜烟一起,回到从前的日子伺候主子,她有些欢快,小跑着出了芙华宫。 陆芙鸳拨弄着手中的帕子,回想起方才,好像没见荷长身上哪里受了伤。如此便好,黑了些瘦了些能养回来,若是常常被针对,女儿家身上处处是伤,怕是日后嫁也不好嫁。 浣衣坊留镜烟一事,提醒着陆芙鸳今日根本不是一朝翻身,路还长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章 朕,来看看你 有人轻推门,门吱呀响着。那人似乎被吓了一跳,这宫里娘娘的殿门怎的还有吱呀作响的?就是他以前伺候的小小妾仪,门都还不带如此的。 他脸上还带着惊,殊不知这门已经一年没人推开过它了。 进了里殿,正北小榻上坐着的人有些远,看不真切,可那是贵妃娘娘,气势不容忽视,他感到有些瑟缩,左右拍了宫装行大礼,不知小榻上的人正垂眼盯着他,有些不解。 “你怎的不说话?” 小路子这才知道自己行了礼,却忘了请安。 “给给贵妃娘娘请安。” 本想小憩一会儿,但浅眠易被吵醒,也不知这奴才为什么要特意到内殿请礼。 “你又不是犯了错,上来便行此大礼,旁人看了要说本宫薄待宫人,就算是平日里人人见了本宫都要行跪拜大礼。” “那那刚刚庭里的那些下人们是如此给娘娘行礼的呀” “那不同,本宫一年归来,他们一起,见了本宫是要行此礼。” “那”小路子有些摸不着头脑,着地的脸扭曲作一团,实是想不通。 “放肆,你行错了礼数不认罪还狡辩,顶嘴贵妃娘娘,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小路子听闻另一道女声由远呵斥,一下子到了身旁,他瞥眼看去,那是有些脏的衣裳摆。 他连声道罪,只怕是刚死了主子,自己也要随着去了。 “罢了。镜烟,快来本宫看看。” 眼前的人儿倒是与以往没什么不同,只是肤色黑了些,不知宫装底下有没有藏着伤。 跟着进来的荷长眼中泛着泪花,陆芙鸳问她为什么哭,见她说不清,就没再问了。 “荷长她善感,娘娘莫管她。” 一看便知镜烟跟荷长又吵架了。 陆芙鸳拉着两人关心了一番,便吩咐道: “你们去内务府领些衣裳,梳洗下。“ 两人领了吩咐退下了,剩小路子还趴跪在殿中间,像极了只蛤蟆。 陆芙鸳只好再出口问,知道了他是什么妾仪的小太监,那妾仪前些日子感了怪病卧床去了,他与管事太监情好,便被有心分到这芙华宫来,一下子从低身份的妾仪伺候到贵妃,惜的是他不懂太多礼数,换做别宫娘娘早分出去了。 陆芙鸳一问,他也什么都说,念他单纯有趣,陆芙鸳分他候在正殿伺候。 这可是好差事,不用扫堂不用干粗活,可小路子不太懂,领了吩咐便站去了正殿口,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以至梳洗好的镜烟和荷长刚进了正殿,二人齐齐被吓了一跳。 陆芙鸳撑着头在小睡,外边本就叮叮哐哐的有奴才在摆放装饰,又听见荷长细碎的念叨,话里满满针对小路子。 见主子不理会她,荷长走上前去,贴身如蝇蚁般在耳: “主子,这个小路子不懂礼数又来历不明,您还安排最松的活儿给他!如今站在那外边像尊雕像似的,却什么也不干。” “好了,人家年级尚幼,之前伺候的又是不受宠的妾仪,自然不懂礼数。” “主子怎么安排就怎么办,你长一句短一句,只会念得主子心烦。”镜烟接着。 年纪尚幼?荷长想着,方才那张脸浓眉大眼,肤色白嫩,确实还是小男儿家。 “哦。”荷长想起要领晚膳了,又退下了。 镜烟带了个包裹上前,柔声道:“主子,这是方才奴婢姐姐给我的,姐姐说里面装的是一些小玩意儿,这个放哪?” 陆芙鸳捏了捏手中的帕子,视线紧盯着镜烟手上那个褐色包裹。 “收去本宫内寝里。” “是。“ 收起帕子,偏头随窗望去,殿外月色有些清冷,并不朦胧。 恍惚间闻得荷长唤她,思绪拉扯回来,见殿里桌上摆的是许久未见过的一桌子好膳。可走近,看着只觉得难以下咽。她往玉碗里夹了一些鱼肉,又舀了勺不知是什么汤,这才闻到些浓郁的香气。镜烟从内寝里出来,与荷长站在了一起。 镜烟小声说道:“主子,方才蓝德公公传话来,今日新历又逢凛将军凯旋,皇上在福隆正殿大设宴席,正请各宫娘娘去呢。” 陆芙鸳笑了。白日间还喊着皇城最好的大夫为她陆秉医治,纵是神仙一日内也好不起来。要赶这趟喜庆,就让陆秉拖着病腿去参宴?陆秉亦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念自己身子,害人担心。 荷长闻言,皱眉说道:“你怎么不早说?害我白跑一趟膳房,领了这些要浪费了。“ “本宫身子抱恙,请蓝德公公走吧。” 荷长小跑出去,不一会儿便回来了,明显是吃了瘪。 本以为主子要用膳,忽见陆芙鸳将银筷立起,站起身来。手中持一雪白帕子,对着窗外月色阖眼,在祷些什么。 镜烟立马拉着荷长跪下,头着着地,却不语。 纵是荷长吃了小惊,也即刻明白了,主子阖目,颊边潸然两行清泪,是在祈长公主。 ———————————————————— 华灯初上,丝竹声不绝于耳,陆芙鸳只觉得过于刺耳,将自己尽数蒙在锦被中。半晌,被外有人唤她,是镜烟。 荷长在一旁急急挽好床幔,话也跟着快说: “主子,方才蓝德公公又来了,说是皇上今日表了主子的香囊。主子快些起来准备,皇上不知何时就到了。” 陆芙鸳被荷长拉坐起,有些疑虑: “他不是在设宴?” “奴婢也不知道,兴许是宴罢,就来主子的芙华宫了呢。” 荷长看着挺开心,镜烟却在一旁不言语。 “本宫困了,让我歇息吧。” 荷长一呆,方要说什么,却被镜烟拉住。镜烟知道陆芙鸳的性子,现下这种日子,纵然是十个人拉着她,她也不会妥。 镜烟放下床幔,灭了烛火,拉着荷长出去了。 陆芙鸳干咳着,缓缓躺下。平躺着只觉宫钻心的寒,又缩起身子,睡不安稳。 夜色深深,终是浅浅入眠了。 她朦胧梦到脊背上温暖,有一结实的胸膛暖着她,大手也温着她的腹,让人有些舒缓。 她动了动头,想找个更舒适的地方,却只觉得后脑勺磕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让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眼前一片漆黑,但身旁却着实躺了个人,那不是朦胧梦境。她侧头,终于能借着些月色,却不如意的撞进了墨衍潭般深的眸子。收眼往下,才知方才磕到的该是他的下巴。 陆芙鸳只着里衣,逃似的离开了他的胸膛,下榻行礼。 倒却惊着,墨衍可是不喜与人有亲密接触,还是这般距离。常日同床共枕,她也是按着他的性子越睡越远,成了习惯。 “皇上,您怎么来了。”她言语平静,话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像普通妃嫔见了皇上一样,照常行礼。 榻上的人坐了起来,月明星稀,暗云遮蔽而过,借着忽明的光,只见得清他的半脸。月光忽暗,将墨衍身形样貌朦胧的提出深深夜色。陆芙鸳只觉得他一点也没变,剑眉飞入鬓角,眉宇间微显英气,挺鼻唇薄,眼蕴寒潭,和从前一样令人探不清。 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有些闷得慌。娴儿惨死,些许公道都讨不回不说,自己还被当成罪人囚了起来,这种种除了李兰蕊,还拜眼前这人所赐。 墨衍抬头,陆芙鸳只盯着见他那下巴,方才磕得她生疼。 “朕来看看你。”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章 他是冷漠人 陆芙鸳低着头,有些反胃,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一时半会儿,没回他的话。 墨衍居高临下的看着陆芙鸳。 她低着头,只能看见长而卷的睫微微在颤动,在上似乎敛了萤萤月光,提敛之间,月色似能随之漾起。 没人开口说话,陆芙鸳更是不想回他,气氛在渐渐凝结。 纵然是门窗紧闭,长屏拉敛,这深冬寒夜的风总能钻入寝内,游走在陆芙鸳颈脖间,再钻入里衣,方才小腹缓和些,现在又开始发寒,半晌,陆芙鸳鬓角有冷汗流下。 墨衍曲起了一只腿,另一只伏在床沿,月色倾撒,勾勒间,显得他身子格外欣长。 ”上来。“ ”皇上,臣妾身子抱恙,今日“ ”朕抱你?“ 刚进宫时凭着母家成妃,喜日贴身伺候墨衍,方满足了少女时对万人之上那骄子的所有幻想,但日日伴侧下来,才发现他有近乎病态的冷漠。 那时的他碌于朝廷,福隆阅折,执笔题书作画,偶有时一人落棋,驱马射禽他的生活丰富,但久了,陆芙鸳总觉得他是一个手操木偶。 他很安静,在任何时候。 纵是热血的骑马舞剑,他也不多言语。 对旁人言不多半句,即是近侧之人也难与交心。她是宫人眼中的宠妃,但自己并不觉得。她发现,也渐渐认为自己与墨衍是两条平行线,而墨衍是在上的那一条。 譬如他落书作画时,她在一旁只能静静研墨,最好不要多言半句,不是扰他思绪,而是他根本不会回。梦中的男子还会与她谈诗论画言古今,纵然蓝德公公叮嘱过她少言,但年少不甘: “皇上这是作的长知乐的路行柳?’风飒飒扬枝起‘,皇上可没画出来。“一次墨衍收笔起身,她对画指了指柳枝,喃喃出声。 想有共言,她是也大户人家的女儿,不难。 “嗯。”一个字,倒浇灭了她所有兴趣。 骑射时,她隔在炼场之外,遥遥望着,曾梦过有男儿会带她一骑行天下,奈何嫁入宫中,倒也只想着能尝乐一二,哪知根本没有。 有时他一人执二子落棋摆盘,陆芙鸳凑近: “皇上,这个臣妾也会,臣妾的爹爹都下不赢臣妾呢。” 奈何除了风游过,无人与她言。 慢慢的,她觉得自己与伺候他的宫女没两样。 乞巧节,兰夜华灯上,一年一年来,少女怀春的期待c与对良人的幻想希冀慢慢磨平化沫,再翩然飘入那众数燃灯飘荡的空中,她的情愫随着一对又一对佳人燃放的灯笼升空,只惜不同的是她为磨灭,旁人是两情相悦的升华。她慢慢成了一个他眼中最佳的陪伴者,几年来才发现做到他满意很简单——与他一样冷漠。 开始的安静是为了取悦他,取悦他接受自己,能心悦于她。几年下来,她仍然安静,但她变了,这是为了父母族人,地位权势去迎合一个人,这个人从少女时的只能是墨衍,变成任何人。 以往总做梦,梦见看不清面庞的情郎,带她游历山水,相携坐于天地间,累了寻家打尖客栈,铜镜前,他会弯腰为她画眉,附在耳边缱绻细语。 丫鬟们说豆蔻年华总怀春梦,她便以为那便是她们娇羞着念的梦中情郎,懵懂时遇上墨衍,便把他当做梦中那人全心去爱。 才发现梦终归是梦,她再也不想相信。 但梦中那人眉眼温润,唤之‘槐郎’,却似真切存在的。 诞下文娴,就再也没与那人相见过,自此,那‘槐郎’便在岁月中慢慢消逝,无声而去。 应该只是场朦胧中璀璨瑰丽的梦罢了。 可某一天墨衍又突然做了她觉得他一辈子都不会做的事——他为她别上一支步摇。 那天她一切照常,安静的为他扣上里衣,转身准备拿起蓝德手中盘里的龙服。忽然发丝里重了些许,下意识偏头撞进墨衍眸中,但那一刻,她蓦然发现交织的心绪里有惊讶c疑惑c甚至猜忌,细想想,也都再无其他。 他们终为陌路人,陆芙鸳觉得。只是只有权势地位,族人期望,宫中暗波在支撑他们之间关联一座桥。 几年来发现他没有感情,或是不对她,直到文娴死的那一天,墨衍选择囚她入冷殿,她才发觉,甚至亲情也无法触动他,他是个冷漠人,有着近乎病态的冷漠。 一天下来没好好吃过东西,这些日子体内又一直走着寒气,陆芙鸳知道自己没有力气与他僵,于是慢慢走上榻。 有时习惯是可怕的。刚坐上榻,发觉有什么还不妥。想了想,也不知肯定了什么,陆芙鸳发觉自己的手已自然伸在墨衍腰间,似是要为他拉上锦被。她先是凝神发愣,接着才记起缩回手,莫名觉得可怖! 气氛有些僵,陆芙鸳安慰着自己,墨衍一定没看见 心上有些抗拒,她睡得没有刚才安稳,甚至有些僵硬。冷殿这一年来心里装的全是文娴与仇,她对墨衍莫名断了情愫。昨日还怕旧情若起能阻她日后长路,可眼下却像是与陌生男人同床,叫人怎么睡也不安稳。仔细想想,本对墨衍别无他求,但自诞下文娴,为了孩子才迫使自己慢慢接纳他,因为真感情远比虚假失实的迎合更触动人。可几年来自己变了,心里远不如少女时易容人。一年未伴他左右,断了这本是逼迫的感情也正常。手左右摆放间触到了小腹,竟如冰般渗人。陆芙鸳又缩起了身子,发现自己完全快没了力气。 床很大,陆芙鸳越缩越靠角落,最后靠里墙睡着,除了伺候墨衍这怪人落下的习惯,还因是浑身冰冷,不自觉的贴了墙。 皎月洁,朦胧微光倾泻,窗棂帘上敛几缕,随寒风忽卷,尽数没入墨衍深邃眉眼,似潭中倒映丝缕蟾光,帘又落,终不见其影。 那潭中又映入一女清减背影,是愈往角落睡去的陆芙鸳。 半晌才言: ”过来。“ ”“ 他将人捞过来,发觉她的身子是彻骨的冰凉。他抬起修长指节扣着陆芙鸳的下颚转过脸,见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但已然浅浅入眠。 —————————————————————— 墨衍彻夜未眠,清早便走了。蓝德候在芙华殿外,见内庭一欣长身形如风而来,仔细看去,墨衍一脸阴郁。蓝德忙低了头,示意小太监垫脚,再抬龙轿,起了驾,回福隆殿。 “待曼贵妃起身,叫个太医给她看看身子。” 本来是安静的走着,轿上的人突然吩咐下来,蓝德一时没反应。 旁边的小太监用手肘碰了碰他,他才恍惚明白过来。 “这”是随便叫个太医? “叫宋太和去。” “嗻。” 蓝德捏了把冷汗,不知这曼贵妃娘娘是惹皇上不高兴了,本是阴晴不定的性子,现在沉闷下来更压得人有些难受。 芙华宫。 习惯真可怕。 陆芙鸳又一次在心中深刻了这个道理。 方才墨衍起身,她猛然就醒了,脑中居然是完了完了,她该在榻下候着为他更衣,今日竟没早身起榻。 突然转念,才想起不对,那是从前做的,现在—— 现在就不用? 娴儿死了,陆秉与爹爹在朝上安好,她若是还似从前一样,为谁? 不。心中积聚着深切的怨恨,自冷殿出来,该是开始凌迟李兰蕊之时,若寻时机,自是先诛心为好。 她与墨衍之间的微妙,日后能算。 树方回壤间,第一是要盘根。母家予她襄助,拉她出来,即是有好的长势,也要先稳固根基。 所以于身为皇上的墨衍,她先似从前一般最好。 又清晰了许多,但方才醒来那种茫然感觉,令她还有些心悸。 墨衍等了许久,榻上的人还没有动作,年更又遇艰仗大胜,没有再多的时间给他。 陆芙鸳从思绪中回神,墨衍已走了许久,让她有些悻然,悔方才不该沉浸心绪中,墨衍性子难捉摸,更有些偏执,所以小错也难弥补。 “镜烟,镜烟?” “主子,镜烟去内务府领这个月的例银了。“ “你来给本宫梳妆,本宫要去瞧凛将军。” 按陆芙鸳的吩咐,荷长只给她简单梳了个小髻。 “主子,您现在是贵妃,这”若是叫别人看见了,要说不成样子的。 “本宫没心情戴这些。” 桌子上摆了好些耀眼首饰,都是昨天下人们洒扫完内务府一并送过来的。内寝屏风里还收了许多华贵的衣裳,蝉衫麟带,炫艳无比,刚送来时她还拉着镜烟看了好一会儿,可镜烟跟主子都没什么兴趣。 荷长只取了最简的步摇样式插在那团发顶,又顺了顺陆芙鸳耳后垂下来的散发,偏了头端详着,才满意。 “主子,还是用些早膳再去吧。” “陆秉他歇在哪儿?” “在熠行宫。” “这天寒,本宫不想走路,你去唤人备方轿来。”让有些眼睛看去了,怕是要禀人一拥都进了熠行宫。 荷长领了吩咐,出去的时候还叫陆芙鸳用些早膳,陆芙鸳敷衍应下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章 你方才给本宫见的什么礼? “主子披上这个。”荷长快步跟在陆芙鸳后面,想为她披上内务府新送来的雪绒狐披。 奈何陆芙鸳走的太快,上了轿还没披上,她只好掀开帘子,递了进去。 陆芙鸳打着披风上的丝结,心上却是一片复杂。爹爹升了南陵地方知州,眼下估计过几日将启程去南陵,她现在与墨衍关系僵硬,不好请书回府,怕是将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爹了。要么,只好托人带字回去,告知父亲安心。 这陆秉不知腿伤得如何,若是严重,也怕今后上不了战场,留得今日盛名,哪一天墨衍与世人都淡忘了他正值意气飞扬年代,拖着一条病腿,不会甘心。 想着想着,路行了一半,突然轿下有些颠簸,荷长凑了上来,告诉她后面跟着皇后娘娘的凤欣路敞轿。她吩咐轿停,让路。 这皇后的轿是要行在先的,凤欣路敞轿经时,她撩开窗上流苏,对轿子见了礼。云柔也开了幔帐,向她致意。陆芙鸳抬眼,印象中月般温柔的一张脸不在,轿中的人却是有些憔悴,那人儿刚开幔帐,见大雪鹅毛般纷飞翩然着进了轿,便收手放下了。 陆芙鸳记起昨日,舒婉在迁宫,怕是难为了云柔。云柔心软,刚入宫嫔妃们请她早安时说过,同在深宫中的女人还是不要互相为难的好。 现在又有几人还记得? “起。”皇后的轿过了,拉轿的奴才敞开嗓子唤了一声,这方轿又颠簸着行了起来。 “主子,这人怡宫最近在重建呢,路过宫外这甬道难免有些颠簸。”荷长在轿外说了声,陆芙鸳听不真切,也没出声问,只闻得人怡宫三个字,想起里面住着性子怪僻的皇贵妃,长蒙甄芹。 虽是性子奇怪,但宫里有了个皇贵妃,管她虚的实的理不理后宫,这凤后可就不好当了,天下人可都揣摩着皇上立皇贵妃的意思,怕是凤后不久,备了走马上任的人。 云柔身子自小柔弱,年前生了场大病,方愈未歇时,墨衍就立出了位皇贵妃,一时天下人茶愈饭后便流言起,云家怕是不行了。 “主子,到了。”荷长撩开帘子,戛然断了陆芙鸳绵长思绪。见陆芙鸳没有动作,她又出声,告诉她皇后在宫门口等她。 大片的绒毛肆意纷飞,陆芙鸳有些睁不开眼睛,用手遮着抬头看,宫门上檐瓦护着的是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熠行宫”。 在宫门并未见云柔,只得踏入庭院才见正殿门口站着两个看不真切的人,走近了方见心明正给云柔递暖壶。 云柔髻式端庄大气,侧挽的一团青丝上别出了一只大展丰满羽翼的金凤凰,似立马将翩然腾空,冲入云霄。 那一只神气无比的凤又叫陆芙鸳念起方才,在轿上思索的那些。 “芙鸳。”云柔出声。 “镜缘呢?”陆芙鸳回神,看着心明,问云柔。 “镜缘领了我的吩咐,去内务府了。”云柔回了句。 心明弯了弯嘴角,有些得志的样子,被陆芙鸳收入眼底。 “进去吧。”云柔拉过陆芙鸳的手,心明轻推门,荷长跟着撩开了门里的帘子,四人踏入正殿外厅,云柔带着陆芙鸳往正里走,绕过一面水缓行船玉屏。 这屏昭示着,住在此宫内的主子是暂歇。 云柔好像比陆芙鸳这个亲姐姐还要急上几分,快步拉着她往里走,行到内殿更是等不得心明,亲自拨开最后一道帘。那帘撩起,陆芙鸳随之抬眼,便见床边站着两个着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一个金头银面,华丽得胜过了皇后。 一个珠围翠绕,不像是一个嫔该有的打扮。 相比之下,那珠围翠绕的只是髻上饰样多了些,衣服倒还是素净。 榻前流了一层幔帐,看样子陆秉还没有醒来。孙礼弯腰候在一旁,那是墨衍身边颇红的一个公公。 两人听到了珠帘碰撞的声音,飘然回过头来,其中一个以绒扇掩唇鼻之间,一双丹凤眼犀利的扫过来。 那是李兰蕊。 陆芙鸳上前与她随意见了个平礼,至于旁边那锦嫔,只随意看了一眼。 李c兰c蕊。 陆芙鸳不由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这几个字。 多少个日夜,她在梦中听文娴与她低语,向她倾诉:额娘,文娴不想再喝兰娘娘的糖水了,以后再也不想喝了。 陆芙鸳没有亲眼看见李兰蕊的人生生的灌文娴迷药,但镜烟看见了。 犹记得那日大雨倾盆,镜烟顾不上撑那油纸伞,跌跑着向她而来,最后扑在她脚下,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主c主子,长公主找到了c她她“ 她死了。 “那人面目狰狞长公主被他钳着,灌” 眼前一晃,她趴在榻边,满眼血丝,盯着榻上气息微弱的文娴。 耳边没了镜烟颤抖的声线,响起了太医有些嘶哑的声音:“灌的是毒汁c迷药。” 老太医清了清喉,声线变得明朗些:“微臣,无能为力了。” 没过多久,芙华宫传来悲语:“长公主薨了!” 物景挪移,她跪在殿中,最后能为她证明的镜烟早已被绑去了刑房。 那日与文娴一起消失的朱寇,此刻被李兰蕊唤人绑出来。 “若皇上还是不信,这”朱寇被使了一记眼色。 “是是主子指使的奴婢长公主多病,就是这么来的。” 丧子之痛大于此,陆芙鸳麻木的趴在地上,满心都是这几天,似有娴儿的幽魂在她耳边低语:兰娘娘的糖水不好喝文娴不想喝 旧事思起,陆芙鸳想红了眼,如今罪人就在眼前,可自己暂且还奈何不得。 一命抵一命,倒不想来的那么痛快,怎能便宜了她? 锦嫔白树惠给云柔屈了膝,又低着头转身,恭敬的给陆芙鸳请安。人也显得温顺可人,但看上去有些怯。她长了一双睡凤眼,悄悄地,往陆芙鸳身上扫来又扫去,都似没睡醒一般。 李兰蕊心底窝气,拿绒扇指了陆芙鸳: “你方才给本宫行的什么礼?” 陆芙鸳平身,刚想问孙礼陆秉的情况,鼻间却有气息飘过,那是李兰蕊绒扇带起的风。 “平礼。”陆芙鸳没看她一眼,飘然回了一句,只觉得鼻子突然有些痒,有淡淡的花木气息钻入。但心上想着陆秉,暂且未注意。 云柔上了孙礼跟前,满脸焦急在问些什么,孙礼点着头回着。 “咱们主子敬您,为您见的平礼。按礼数算下来,曼贵妃娘娘有皇上封字,咱们主子是不必为您见礼的。”荷长低头接了句,眼珠溜溜的转着。 李兰蕊确实吃了瘪,这李贵妃不好听,在她名字里选个兰字还是她向皇上求的,算下来她是没字的。 但这陆芙鸳什么时候免了罪还回了贵妃位,她不知道。怪就怪她一年下来,给皇后请早安的次数屈指可数。 主子怪罪不上,但自己的面子总是要回来,李兰蕊指了那奴婢荷长,准备数落一通。 “一个丫鬟倒指教起本宫来了?你” 心上准备的话,刚脱口落下了一半的字,手腕便被扯得生疼,李兰蕊瞪圆了眼,偏头看去,竟是陆芙鸳钳住了她指着荷长的手。 见李兰蕊一时思索不出话来,陆芙鸳先开了口:“怎的?” 陆芙鸳捏着她的手腕,本是指着荷长,被她生生移到了李兰蕊腰间,再甩开,垂落在那儿。 不知怎的,一来一去手腕上也有些发痒,陆芙鸳顺了顺衣摆,继续盯着李兰蕊。 “本宫的贴身大宫女所言,自是表着本宫的心意。你乱了尊卑,本宫希望你不要行差踏错”陆芙鸳顿了顿,盯了她的眼:“她只是替本宫提醒你罢了,兰贵妃。若没人说,乱了尊卑可也不算小事,本宫也不知道——会怎么罚你。” “放肆!”李兰蕊气急了眼,又甩起了她的绒扇,寻着人能帮上她。可只见得白树惠在一旁敛声低眉的样子,恨这铁成不得刚,直直的刺了她一眼。 虽以前也经常被这陆芙鸳气得切齿,但她落魄了一年有余,如今见了自己,不敛敛气焰,反还在这么多人面前,叫自己丢了面子? 寒冬随身拿什么扇子? 这李兰蕊拈着绒扇一甩一甩的,倒叫陆芙鸳盯起了那扇子。扇缘满别鹅绒,随李兰蕊扬手飘荡,起落再起落,略显其轻盈。有些细小绒毛飘起,扬手间,只见扇面绣满不知什么花的叶子,枝繁叶茂,与众草木不同的是其叶多锯。叶中簇着几朵形状怪异的蓝花,色极淡,有些方是花苞。那花那叶,不知用的什么彩料,不往细了看,还真觉是绒扇上开出了花木。 李兰蕊见她顺眼往下看,想来该是盯了自己的扇子。她下颚一抬,显得有些得意,顺手再把绒扇往高了拿。 这一来,陆芙鸳能看见那叶下空处盖的龙印。也明白了,这是墨衍送的东西,李兰蕊自然当了金银好宝随身携着。 除了逢节礼殿的人按礼拿了皇上的名义给各宫发的东西,皇上可从不特意自己挑玩意送给嫔妃,李兰蕊想着能叫人羡慕,皇上对她可是宠着。 扇面上那花可是淬了真花汁水的,炎日扇起来,微风能卷些花香入鼻,看得出皇上用心。 可没想陆芙鸳只是淡淡收眼,出声: “你不谢过本宫的宫女,怎还喊起放肆来了?” 李兰蕊听陆芙鸳一口一个本宫的喊着,似忆起从前她风光的日子。但她如今出来只靠着她那个将军弟弟,说下来可不还是个罪人?安心了些许,偏眼又瞧着了她头上那支步摇,虽样式素净,但垂珠偏在那摇摇晃晃的,内殿光弱,但它偏闪着光,惹得人盯了它,提醒着它是上好的敛光珠,那是贵妃才有的珠子。 陆芙鸳没了动作,似在等她回答,所以那珠子只安静的垂在那儿。但看者有了心思,李兰蕊竟觉得那敛光珠闪着了她的眼。 自己也是照常打扮了一番,梳的是贵妃凌云髻,满头珠翠,傅粉施朱,锦衣玉带,日日如此她才好体面见人,这般心理自成了贵妃以后更甚。 如今看着眼前的陆芙鸳,心上就生了异样,自己也摸不清是什么感受。她今日是素净,但若好好生活起来,一切也都是按贵妃的礼来。 凭什么? “你不过是一介罪妇!狠得心对自己亲骨肉下手争宠的女人,关入冷殿思过一年,不自省,凭着家兄出得来,凭着你飞扬跋扈,自然有朝又回得去!“ 云柔早被李兰蕊一声放肆引了过来,见着她愈发过分,甚至触及了文娴的事,云柔暗暗心悸,看了眼陆芙鸳,果然脸色阴沉。 “兰贵妃,你暗室亏心不觉腼颜人世,如今还能好好的站在这,才让我好生佩服。” 云柔见两人僵持,不由出声: “这宫里本宫代表着后妃来探凛将军,曼贵妃是凛将军的姐姐,理上说的去,也足矣。你们来就来了,若是还吵闹就早些走吧,别等些有的没的。” 虽是想止了李兰蕊这气焰,但瞧着陆秉不好,自己说的话都随着敷衍生气了些,云柔随后察觉,有些惊讶,身为皇后那一套规矩又似魔钟入她耳,这才正了色。 云柔知道,墨衍许久没表香囊来后宫了,李兰蕊如何见人都见不到,听闻陆秉住在熠行宫,皇上请最好的太医一批批治,吩咐蓝德下了早朝便摆驾来探望一番,就候在这了。 福隆殿。 “皇上,宋太和来禀,说曼贵妃娘娘一早便见不着人,好像是往熠行宫去了。”抬轿上的人还戴着上朝的冠冕,蓝德透过帽上垂下来的旒,只见那珠帘随着轿行碰撞,更看不清面容。 墨衍本是阖着眼,闻声半睁着,面容有些疲惫。 修长的指节抚过眉眼,半晌没说话。 “晌午你去叫孙译和路尔殷来议事殿,朕有话要与他们谈。” 几天前传来捷报,朝廷上便开始有些荡漾,昨日凛将军回城,有些人坐也坐不住了。蓝德心里明白,点头应声。 “宋太和你让他在芙华宫候着。” “嗻。” “陆秉怎么样了? “回皇上的话,昨个儿还是位民间的大夫憋出了方子,但太医们吵着不能用,那大夫就” “说。” “就给凛将军用了其中一味药。” 本以为墨衍会发怒,但抬轿上的人还算安静,蓝德才敢接着说: “将军腿上的瘀伤去了,但增了些许新的小疤,那民间大夫说待到满腿都生了疤痕,凛将军便能痊愈。” “太医院呢?” 蓝德见墨衍终于发话,赶紧回着: “说万万不可,按这邪方子来,将军的腿是不会见好的。” “没见太医院养的一帮人谁给朕开出半个方子?” 蓝德忙顺着,低头哈腰: “皇上说得是。” “偏方治好了,让那人来太医院教教这帮废物。” “皇上,这若是” “治不好,杖毙。” 蓝德赶紧小声吩咐身旁一个徒弟,命他去告知太医院莫与那民间大夫再争,人治好是本。 自己暗自也抹了一把汗,皇上百事缠身,难免易怒。 “去熠行宫。” “起驾,熠行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章 皇后对这凛将军可是上心哪 熠行宫。 内殿气氛有些尴尬,陆芙鸳被李兰蕊拦着说着话,云柔候在陆秉榻边欲掀开床幔,孙礼收眼低头,方欲说些什么,李兰蕊偏过头来瞧着,阴阳怪气的出了声: “皇后对这凛将军甚是关心呢。” 这云柔对陆秉以往就不简单,李兰蕊知道,三番五次的挑了出来,都被陆芙鸳堵住。 “皇上驾到——” 蓝德低头拨开珠帘,墨衍也是低着头进了内殿,敛眉拍着身上残留的雪绒。 蓝德敛下珠帘,习惯的举了举手里的拂子,却发现墨衍自己拍着落雪,不免有些尴尬,甩起拂尾又搭上了手肘。 内殿的人纷纷上前行礼,除了福身的云柔,其他人以一膝跪了一地。 一夕间,内殿只有墨衍冠冕上的旒在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终的没有了那叮当响声。 墨衍低眼看着,那眸子还似潭般深深,停在了跪在最里的,陆芙鸳身上。 见她淡红的纱裙裙摆潋滟一地,外着了个大雪狐披,那襦裙有些大了,人一跪下,襦裙下边潋滟,上边掉出了精致的锁骨。大衣披系正巧系在锁骨处,打了个翩飞的小蝶结。 梳的不知道什么发式,没按贵妃该有礼的来。耳后的青丝缠绕间还是掉了出来,在额边,鬓边不服帖。 半晌,墨衍扶了云柔起身: “都起来吧。” 那修长骨节扣着云柔凤装袖口,李兰蕊看得刺眼,隔着众人给了云柔一个白眼,又念起: “皇后对这凛将军可是上心哪。” 也不知道哪来的气性,方才陆芙鸳任她说,李兰蕊便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但她闷着不说话,自己又撒不全气,才又敢去挑皇后的刺。 李兰蕊见墨衍不发话,手捏着绒扇紧了紧,刚又欲说些什么,却闻得陆芙鸳的声音: “皇后待臣妾情同姐妹,陆秉他又常请书来宫中孝敬臣妾,皇后自然是把他也当做自己的弟弟了,难免上心些。” 行礼起落间,陆芙鸳又闻见些淡淡花香,伴着些细小东西游走在她鼻尖,让人发痒,是有些难受的痒。她言得快了些,眉也微蹙,旁人看了,以为是对李兰蕊极不满。 “这抹着可就越黑了。”李兰蕊话不过脑子,细长的丹凤眼扫过去,竟还颇有些气势。 内殿气氛有些紧张,孙礼和蓝德都屏气敛息,陆芙鸳有些惊讶,原来李兰蕊与从前一般,甚的是反倒还愈发没脑子了。 怕吵了陆秉,不与她争,她反还越发放肆。 云柔皱眉,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不紧张,满心只是陆秉的伤势。 “兰儿,不得放肆。”终于闻得一声低沉的声音。 “你挑的,还不让人解释了?”陆芙鸳加了句。 李兰蕊手上袖口处感到紧了几分,是白树惠在暗暗拉她。 “臣妾知错。” 暗暗哼了一声,作罢。 “啑”陆芙鸳终是打了个喷嚏,只是她站在人后,还偏头用衣袂挡着,倒没引起注意。 但又不似平时打完喷嚏那般放松。她只觉得鼻尖还是痒,那痒更开始有些往里往深了去。 墨衍松开了云柔的手臂,凤装袖口一时垂下去,腕处衣料上刺的一只淡金凤凰随袖口垂落似绽开了翅膀翩飞,提醒着墨衍,它的主人是凤后。抬起眼倒没想看云柔的脸,只是视平往下,是云柔一髻得体大气的发式。 太后挑的人,多少也能撑起皇后的样子。 他看向一旁低眉顺眼的孙礼: “凛将军如何。”墨衍声音有些沉。 晚间陆芙鸳睡不安稳,命人加的被褥也全然被她卷去,他一夜不眠,受的只是小寒,但小病叫人闷躁。 孙礼回的话没听太清,只听见人昏睡着,一时醒不来。 “那就叫太医再来候着,” 墨衍手上不知拿着什么,像是太后为他佛前念过的一串珠子,指腹一粒粒过着,人站在帘前,冠挡住了脸,显得有些阴沉。想起什么般,他转身欲走,欣长的身形在珠帘前停了停: “有事禀朕。” 陆芙鸳满心想着方才掀开幔帐,榻上陆秉毫无血色的一张脸,以至于恭送都是被云柔扯了扯,才低下身子行的礼。 隔着他冠上的旒,李兰蕊不知皇上注没注意她,只得小步追了出去。白树惠终也抬起了头,盯着李兰蕊的背影思索着什么,抬起步子,决定跟在她身后。 半晌只听见殿外几声娇嗔,墨衍淡淡应了一声敷衍的“好。” 熠行宫为行臣所建,若是等到几批太医来了几位娘娘还在内寝,怕是没地方落脚。 孙礼委婉送着人,陆芙鸳上前,唤了声“荷长”。 荷长上前递给孙礼一个沉甸甸的白色荷包,孙礼看向陆芙鸳,见她一脸愁容: “凛将军若是有什么事,还麻烦孙公公跑一趟芙华宫。”孙礼哈腰收下了。 陆芙鸳告退,赶着回去给爹爹拟家书。 南陵山长水远,此去路途都足有几月,若是近日启程,不知往后何时能见。现下她处境尴尬,不是受宠之时,只好拟书先给爹爹留个念想。 孙礼左手拿的那荷包沉甸甸的,还在那掂量着,右手突然又被塞了个锦囊。 “将军有什么,也禀来凤和宫。”孙礼抬眼,见眼前有个清秀丫头,是心明。云柔在珠帘处等着,孙礼远远致意,心明这才陪着云柔出了殿。 孙礼可是云柔母家送来的人,虽亲近不得皇上,但在御前也伺候了多年,帮了云柔不少。 芙华宫。 刚落了轿,有奴婢在宫门侧站着,对着准备掀轿帘的荷长挥手。 荷长伺候陆芙鸳下轿,镜烟出来接过她的手,两人会意,荷长看了眼陆芙鸳,见她微微抬颚,示意她去,便转身抬了手放在额前挡雪,往那人奔去。 陆芙鸳刚跨入庭里,下意识偏头看了眼东道长廊拐角处的秋千,隔着鹅毛大雪观去,那儿空落落,凄凉冷清。 镜烟按礼垫着她的手,为她撑了伞,冷得牙齿直打颤。偏头盯着陆芙鸳的脚,等她跨进去了,自己才抬脚跟着。 “主子,宋太医在外殿候着呢。” 镜烟抬眼,盯了陆芙鸳的眉骨c鼻子c下颚轮廓,羡慕着,瞧着她锦衣在身,又想起殿内早备好了暖炭,自己伺候在旁,贴身垫着她的手。几样不太相干的事情叠在一起,让镜烟觉得满足,不像这一年来在梦里见到的,虽有短暂的美好,但醒来,主子却在偏殿囚着,而自己只有一大堆脏衣物洗c杂活要干。她不怕累,但想着主子不好,总感觉心思飘荡不安。 熬过一年,不是昨昔见到主子安好,而是莫名只在这个瞬间,镜烟突然觉得该珍惜哪怕是这样伺候主子c贴身端详着她的机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章 过敏 陆芙鸳心中有一阵失落,往日里,总能看见娴儿在那 忽觉得手腕处又有些痒。一阵风呼啸而来,疾雪飒飒从伞底侵入,吹得人只想快步往正北那殿门走,暂且没把这点疼痛当回事。 眼前见了堆雪的假山,陆芙鸳才开口问: “宋太医?谁唤的?” “回主子,来的时候没有奴才说,应该是他的月行差事。” 过了假山,有些洒扫奴婢声声恭敬,陆芙鸳抬眼,几个小丫头浑身都是雪,最小的那个鬓边有散发,都结成了一块贴在脸上。 陆芙鸳敛眉:“吩咐了是奴才干这些,那些男儿都去哪了?” 站在最前的奴婢哆嗦着开口:“回曼贵妃的话,他们去杂房搬重物了。” 陆芙鸳见后面那小丫头冷的牙齿直打颤,往下扫眼看去,衣裳倒不薄,只是边角有些破,是旧了,想来也穿不暖。 镜烟顺眼看了,想起:“主子,奴婢已经命纺制房的人在做衣裳了,只是年更,怕是要靠后了排。” “等雪停些再扫吧,这雪下着也扫不着脏东西,到时候与雪一起扫去就是。“ 吩咐完了,陆芙鸳迈步往殿门而去,轻轻叹气之余又偏头看了眼那最小的丫头,槁项黄馘,面有菜色,此刻正站在风中冻得瑟瑟缩缩,但那双微微发红的小手还是捻了扫帚,把自己那块积在一起,才折身欲去。 一来一去,陆芙鸳摇得头上那敛光步摇撞珠作响。收眼,孕过子嗣后,自己愈发见不得小年纪的孩子受苦。 “她们是新教的人,还是别处拨来的?” “奴婢也不知道,昨晚上只给她们派了房住,待会奴婢会去问一下。” 镜烟知道这是有人怠慢了她们,好在主子不生气。但这一路奴才奴婢来历不明,今日伺候完了主子,得去查一查。 她刚推开了殿门,拿伞的手抬起撩帘子,却被另一只手撞得垂了下来,镜烟吃痛抬头,眼前是那小路子,为她们掀着帘子。 “外面小宫女们扫着雪,虽说是主子让你守在这里,但你就真不帮着干杂活了?” 初见时小路子失礼于主子,之前又是伺候小小妾仪的,不知得了什么关系能来芙华宫,镜烟对他印象实是不好。 光长得人高马大的,那脸还是小男儿模样,脑子也没跟着长。 小路子有些疑惑,听了镜烟的话,他站着也不是,出去也不是,那曼贵妃之前又吩咐了他守在这现下自己到底该干些什么? 陆芙鸳只觉得手腕上愈来愈痒,带了些疼,才心生异样觉得不妙。 她赶忙拿下了镜烟垫着的手,与小路子和镜烟站开了来,自己一边绕屏往殿中小榻走去,一边从披风里抬出手,快速卷上贴身的袖子,又绕起外衣那宽袖,突见手腕那一片红得惹眼,还起了大大小小的疹子。见状她驻足在内殿闪金帘旁,把袖子往上了提,才发觉方才还是腕处痒,现在已经蔓到手臂,虽手臂上还未红起,但这一大片实在是痒得难受。 镜烟和小路子还在说些什么,忘闭门敛屏。有风悄然游入,撩起陆芙鸳身旁轻薄的闪金帘,帘上金粉闪光而舞,密动间映在陆芙鸳微红的手臂上,有些渗人。 “呀!主子”镜烟去收伞,回来发现主子还站在内殿帘旁,一见这抬起来的手,吓得连忙扶了她的肩,带去殿内。 宋太和候了许久,在帘后见了身影。他垂眼看见那披风摆,上绣腊梅点雪,步起来见了里衣的宽大衣袂,与披风那腊梅一般颜色,且知那是个主子穿着,想来是曼贵妃回宫。他低着头上前准备请安:“曼贵妃万福。” “宋太医,您快来看看主子这是怎么了?” “镜烟,你别离本宫这么近。” 这宫里的人有时说来也见识短,少见过奇怪的病,镜烟有一瞬竟担心陆芙鸳这是得了大病。 宋太和提了药箱,摆在殿内罗汉床一边,又让陆芙鸳坐在殿中檀桌边,搭了另一只手开始诊脉。 “宋太医?” “那是过敏了。” 宋太和动作缓慢,也只看了一眼发红的那只手,便给另一只开始摸起了脉,惹得镜烟心急。 他又慢慢吞吞抬眼看了陆芙鸳的脸,让她换另一只手。 “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风寒。” 眼下敛有一片发红的地方,宋太和低头瞧见,这才想起得给她开方子:“这手,微臣给娘娘” 话也没说完,他只是敛敛胡须再皱眉头,才抬手打开了药箱子,里头空旷一片,镜烟急急往下了看,方看见几张纸。 宋太和收袖拿出来,又从袖口掏出了一块小石,嘴里喃喃念着什么,手随言语往纸上划拉着,而后递给了镜烟。 “入口的只需随膳食两天,膏药须用巾敷,总来去十日。” 宋太和一直如此办事,陆芙鸳倒不奇怪,但他在太医院威望高,也是只需按他说的做,病准能见好。 镜烟拿着他开的方子,有些不解。宋太和见了,才又接:“微臣现下得出宫几日,只得麻烦镜烟姑娘去抓药了。” 镜烟有些奇怪。现在?那他候在芙华宫也得有半天了,这车马是一直候在宫外吗? “宋太和,本宫这是对什么过敏了?” 这痒让人难受,手腕处是疼,放在桌上,有些不敢动。 “微臣本想问娘娘曾经有对什么过敏过,看来娘娘是不知道。“ 陆芙鸳想去挠,但被宋太和拦住了。 “微臣猜测,日后这百褶甘的枝叶与花,娘娘还是离远了些。碰不得罢,更闻不得气味。娘娘得运,若是今日还闻了,心烦胸闷来,才更叫人难受。” 他人中下颚皆是胡须,让人觉得话是从其中幽幽蹦出来的。 宋太和提了箱子,抬手:“微臣告退。” 他才退到闪金帘处准备直起身子转身,又被陆芙鸳出声叫住:“宋太和,你不用去熠行宫候着?” 宋太和方直起的半身又弯了下来,他的胡子不似其他这个年纪留有胡须的人凌乱毛糙,反之顺滑,随着他的动作被牵得左右摆动。 “大王爷的家妾病重,微臣再不抵府,恐将不妥。” “”镜烟听了,只抿了抿唇,才偏头弯腰贴近陆芙鸳,看着她的手臂。 陆芙鸳也淡然收回了眼,二人都无言。 满宫太医都心惊胆战的围着大功将军陆秉疗疾,大王爷敢如此,想想他是个风流成性的人倒也不奇怪。但墨衍纵容他,就没有另外的人敢言一个不字了。 听闻大王妃每日看着府里成堆的女人就头疼,不算王妃管的各院琐事,转头还得接着一个又一个刚跨进府门的新进各色红粉伊人,是真劳累。 “你下去吧。” 宋太和言声告退。 镜烟仔细在看着方才宋太和开的方子,想着是她不识字,还是太医院太医的字都是一个先生教的?方才瞧着他笔走潇洒,现在看来,才真是潇洒,都叫人看也看不清。 陆芙鸳觉得有些热,偏头垂眼看着屏旁暗处的炭炉,自己准备放下衣袖,解开雪绒披风。 才解开欲放下,帘后一人影带过冷风吹入内殿,又让好不容易觉暖的陆芙鸳跟镜烟哆嗦打颤起来,镜烟盯着这字思绪乱成麻,正忿着,抬头见是荷长,便出声怪她:“你瞧主子跟你出去一圈,就染了疹子回来,你是怎么伺候的。” 荷长眼见着的疹子比镜烟说与她的快,所以镜烟话未半,荷长叠着她的声叫起来:“主子这是怎么了?” 她又是快步走近准备抓起陆芙鸳的手看个究竟,却被她拦了下来:”行了,是小疾且易治。“ 陆芙鸳想她莽撞,又提醒她:“你啊,还是这般,若是碰不得的,你怎么办?” 伺候她这么多年,荷长可没听进耳过道理,人家是左耳进右耳出,可她偏还都没过脑子,游在左耳间便被她驱走了。她只拉着她的手,自顾皱眉看了起来。 “方才廖姑姑找你干嘛?”镜烟眼前浮了一张廖姑姑的脸,要是没她,她们在浣衣坊的日子定是要再苦上几分。可她只简单扳谈几句,嘘寒问暖后,廖姑姑说是找荷长。还没问什么事,主子的轿便来了,镜烟只得抬脚迎上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章 皇上请您用晚膳 荷长下意识看了眼陆芙鸳,见她正盯着手腕,似是痒得难受着。奈何荷长粗枝大叶,也没想自己怎么偏看了主子一眼,就回着镜烟:“是朱寇托她,叫我们为她说些好话,领她出来。她把自己说的可惨了,说在那钟秀宫,见了谁都是主子。“ 一下可证明了“下意识”要聪明过荷长的脑子,她一股脑说出来,才发觉不对,朱寇背叛主子害死了长公主,又作证附着兰贵妃推主子进冷殿,这说出来,主子难免会想到惨死的长公主。 她突然没了声音,眼睛瞟向陆芙鸳,见她只是垂眼盯着手腕,默声听着,才松了口气。 还是闲时私下和镜烟说吧。 “钟秀宫不是只有一个主子么?” 陆芙鸳偏又幽幽念起,那字句钻入荷长与镜烟耳里,簇拥着提紧了她们的心,让她们莫名紧张。 荷长方松口气,听了这话又诚恐起来,却又不得不回: “是只有兰贵妃一个主子,但是听闻他们上下宫人欺负,就是拉过一条狗,也要朱寇屈膝磕头的” 她越说越小声,但说完又想着,朱寇过得不好,说出来倒不会惹主子生气啊。 但她视线触到镜烟,见她眼神飘忽,盯盯自己手上的纸,又皱皱眉,脸色尴尬。陆芙鸳偏过了头看着荷长,镜烟才对着她蹙眉抿唇使着眼色。这让荷长转念,才明白,不是言不得朱寇,而是沾到长公主的,都要是少言才好。 “是她背信弃主落得报应,老天爷在罚她,主子怎么奈何得了。”镜烟出声欲收尾,见陆芙鸳还盯着荷长,她便起身忙将宋太和开的方子塞给了荷长: “荷长,这是宋太医开与主子治病的方子,你去太医院抓了来,主子正难受。 帘旁窗棂下摆了一紫檀木制罗汉床,陆芙鸳的披风放在床中小桌上,衣角长,垂着搭了下来,只露出床上垫有的暗红锦缎一角,叫人看不清其上绣的纹样。 荷长正盯着发愣,转过头来还马虎着朝向镜烟。镜烟挤弄着眉眼,视线往窗外瞟了又瞟,荷长才愣神接好那方子: “主子,奴婢去抓药了。” 荷长走了,镜烟才回过头,见陆芙鸳正敛眉挽着衣袂。她凑上前去,思索几分,才开口: “主子,朱寇旧时就对别的主子也阿谀取容的,如今落在兰贵妃手里,咱们还是不要求的好。” 朱寇与荷长自小伺候着陆芙鸳长大,镜烟怕她心软,又收了豺狼伴侧。 而她只是宫里派的小奴婢,心细才得了拔擢,以一颗纯心待陆芙鸳,只想望她越来越好。 “当时诬陷的可是主子指使朱寇,若主子出了冷殿就忙着收她回来,更叫人疑心。” “本宫知道。”陆芙鸳没想过收她回宫,但有些疑惑的是 “镜烟,你说朱寇善于献媚讨好宫里的主子们,又襄助了兰贵妃一把,既然兰贵妃不怕旁人疑,本宫入偏殿时,还敢收她伺候在自己宫里,那可是凭着朱寇本事?” 镜烟闻言,也思索着。 “是啊。” 但转念,镜烟也抓到了奇怪的地方: “她处事圆滑,在主子们面前最讨喜不过,兰贵妃还是这般容易哄骗的主子。怎么又会被欺负成这般样子?” 她一下便与陆芙鸳想到了一块。 陆芙鸳见她聪颖伶俐,也不费功夫,继续说着: “若是她想求我,用她那脑子,可多的是好的办法。但听荷长说来,只是朱寇抓着你们那廖姑姑卖惨了一通。“ 镜烟听了,才细想着方才荷长说的话。若是朱寇这般说,主子确实可不大会因情心软。 “要么她们对主子还算盘着些什么,要么就是朱寇坏了什么大事,凭她那百般奉承的本事都讨不好兰贵妃。” 见镜烟一点就通,陆芙鸳莫名欣慰,几年来,也是幸而得了镜烟,大小事都帮着她理,与她姐姐镜缘一般心细周到。 “是了。” “主子,咱们先不理朱寇罢,她就无处钻空子。” 陆芙鸳点了点头。 手腕上痒了一阵,又疼了一阵,这会儿终于得空好了些。陆芙鸳挽下袖子,起身去了罗汉床上侧躺着,镜烟随后,顺手拿了小桌上的披风盖在她腰上。 本是安静着,陆芙鸳阖着眼,问了句: “镜烟,你知道百褶甘蓝是种什么花吗?” 在府邸时对花儿有些研究,但那是少女时对美好花语的兴趣才得驱使。来了宫里,几年来被墨衍磨得,对很多事物都失去了兴趣。 芙华宫与熠行宫都和宫里的培花房离得远,她今日就去了这两处地方,也不知这寒冬,那百褶甘蓝是也开得好?躲在哪个角落,偏让她过敏。 “奴婢不知道,但奴婢会去问了样子,主子见了日后离远些才好。” “嗯。” 这一切似回到了老样子,身旁都是旧事物。那紫檀罗汉床c那闪金帘c帘后收起的那屏各处摆放的瓶瓷c小物件,忆起当时,镜烟说是请了风水家算好了方向,才好随着摆放。 望着那镂空雕花香炉里生出飘然绵延的香,拉长再拉长,细腻燃烧间,一呼一吸叫人安气定神。 “镜烟,去拿纸笔来,我要拟纸书与爹爹。” “是。” 写完天色已沉,是冬日天黑得早。劲风呼啸着拍打窗棂,陆芙鸳听声抬眼望去,倒不见景色,只是那风卷疾雪,叫嚣着似是要往殿内撞来。 荷长捣弄着药膏,终是弄匀成泥状,松手撑着下巴,念叨着头都疼了。镜烟接过,挽起陆芙鸳的袖子,拿小勺轻轻刮抹着。 忽闻得一声“公公”,再抬头,蓝德已撩帘而来。三人看去,见的只是太监们冬日里戴的黑绒边帽沿。 “曼贵妃,皇上请您用晚膳。” 镜烟以为主子复宠须些日子,但转念又想起凛将军在前立功有为,这段时日皇上请主子陪着,才不叫宫人奇怪。 只是主子从刚进宫时对着皇上一份心意,到今时的变化,镜缘日日伴侧,是心知肚明。 如今丧了长公主,又才从冷殿出来,不知她作了何打算。但她知道陆芙鸳拿捏着分寸,所以只是低头领旨,欲带她去妆台梳饰。 ’真是事事如往日啊‘陆芙鸳在心里默想着。 是不是即日起,又得做墨衍身边的丫鬟了? 她陪着墨衍,好像是常日习惯,为爹爹,为陆秉,为母家地位,只是到今时,没想过墨衍把她当做了什么人。 没想过,该是不在乎。 刚进宫也是陆秉第一次领军就大捷归来,才得墨衍宠,而只是与她想的不一样,墨衍该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伴着他的丫鬟,但说与旁人听,陆妃可正承圣宠,这该是他要的效果。 前人稳固朝廷,爹爹与陆秉是当朝重臣,听了可更为他卖力。 几年来也没见他对哪个妃子上心,但听蓝德说过,皇上只是接受一个人要很长时日,是他小时经历促就的。 但那时陆芙鸳不知他为何提起,心上已经不在乎了,只是淡然回之:“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一章 她来救驾(一) 不知她们在捣弄些什么,蓝德讷讷盯着陆芙鸳起身,想起方才皇上面色阴沉:“去请离福隆殿最近的娘娘来,慢了拿你性命抵。” 这近的,就有芙华宫,凤和宫,但凤和要绕上几个宫道。搭上这命,蓝德可是急上又急,加了步子奔芙华宫来。 “曼娘娘还是快些。” 陆芙鸳闻言,有些奇怪。自己就起了个身,也能看出快不快了? 本是往妆台去,镜烟闻声也有些疑惑,她凝眉回头,嘴上还是得应了:“是,蓝公公。” 今日早边本就妆饰了一番,只是回宫时取了头上那步摇,发髻散了些,见陆芙鸳没吩咐如何妆弄,镜烟只左右梳了梳,挑了另一只步摇别上,也就弄好了。 她领了陆芙鸳出去,又被蓝德催了催,只得又替主子接着:“好了,好了。” 走到了殿外门前,就是心细的人也被蓝德催命似的声音催得忘了事,镜烟见了纷飞大雪才想起忘拿了披风,小跑着进去又出来,又被蓝德念叨了一番。 镜烟默声,站在陆芙鸳面前手抬高了为她打着披风上的丝结。 直到陆芙鸳上了专接娘娘的流苏佳人轿,蓝德那烦人的声音才止了。就是方才镜烟垫着陆芙鸳的手提她上轿,蓝德还要催上一催。 镜烟心里想着,幸好是她伺候主子出来,要是换了荷长被这般催,就是蓝德公公她也敢回嘴。 涂了那膏药,手腕倒不痒了,人也没那么躁,但蓝德碎碎催起来,又让人烦。趁镜烟还未为她撩下轿上的帘子,陆芙鸳终于忍不住回头说了句:“行了,这下该不是本宫的事了,该催的是你抬轿的奴才们。” 然而说完陆芙鸳就后悔了。 蓝德催得奴才们起轿零散,先是后边的奴才动作快些,抬起轿来,前面的才跟上,弄得轿内颠后簸前的,陆芙鸳下意识扶了轿座,才没倾下身子来。 这轿行更快,快得陆芙鸳以为个个抬轿的奴才都是林外高人。她想起自己小时除了对诗词文语,那些文墨风画宝贝有些兴趣,更喜欢的是看陆秉的师父教他武功。那时晚边在榻上还得幻想一番,自己是飞檐走壁的江湖好汉,才能沉沉入眠。 那时若是先生说今日请教仪的姑姑教规矩,她就会偷偷跑去庭院里拈拈花,再看看陆秉和他师父舞剑打拳,礼仪规矩枯燥,被她尽数抛之脑后。 久了师父也收了她,但可只是私里的。因为爹爹说女儿家学什么功夫,卫相家的小姐学了功夫,可没有个女儿样。 但人家卫相的大小姐如今成了巾帼将军,朝上除了陆秉,最拿的出手的将军可就是她了。 因为爹爹不允,师父只教了她飞叶这些小玩意,瞧着她不开心,师父才哄她说,若寻准时机,一叶能镰人性命,叫她不能小瞧了这飞叶。 轿上幔帐被风卷得飞起,陆芙鸳抬眼看去,是宫道上燃的一个又一个宫灯。偶有巡夜的奴才手执暖灯四处走动,轿行较快,陆芙鸳瞧着他们倒像游动的灯火。 忆起儿时有趣,陆芙鸳竟自己在轿内痴痴笑了起来。那灯火映在她弯弯眉眼,似月里敛有点点星辰那般夸姣。 轿终地停了,落地也飞快,颠得陆芙鸳往一旁倒,磕了头,还好只有轻微痛感。 “娘娘请吧。” 陆芙鸳摸着头下轿,抬头见是从侧进的福隆殿,侧边进更快,若是从正宫门,还要走过好长一段路才能到得殿门外,也念蓝德是真急。 “出事了?” 本是安静走着,陆芙鸳偏头看向蓝德,疑惑着出声。 “娘娘还是快些为好。” 陆芙鸳自认为走的够快,只幽幽回了一句: “要不你来穿这妃凌鞋?” 蓝德低头看了看她的鞋子,又看了看自己的,也知妃子们穿着这种鞋子只能莲步轻移。 瞧她已尽力疾步如飞的,也突然能满足了。 进了正殿,再绕屏绕帘走入内殿,陆芙鸳也不知用如何言语形容,步子走得快,来不及瞧这雕栏玉砌与那按礼排摆着的贵瓷东西,只是在她眼前晃过的,全是金色的玩意。 以往倒也见了许多回了,只是一年未踏入,这富丽堂皇又让她叹观了一把。 行到一珠帘处,蓝德欲为她掀起,但殿内响起一小女如黄鹂般清脆灵动的声音: “墨哥哥,你理理人家嘛” 陆芙鸳闻声迅速按过蓝德的手,蹙眉小声问他: “里头不是有人陪了吗?” 见蓝德一时寻不出话,陆芙鸳又是压低了声音问着: “你耍本宫的?” 见她凝眉似欲加罪,这下蓝德才立马回着: “是皇上请的,但您瞧着这里头还是快些进去吧。“ 蓝德那豆大的细眼往里头瞟了瞟,示意她看看。 陆芙鸳听着蓝德的声音也有几年了,但时至今日都觉着他在捏着嗓子说话,听着不男也不女,怪不舒服的。 陆芙鸳顺着蓝德的视线看去,那金色珠帘厚重,排得又密又紧,除了只见珠光密动,能透出殿内一些光来,可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 听着蓝德着急,陆芙鸳才从披风下伸出手去挽,准备先悄然偷眼瞧瞧情况。但刚撩开些许,身旁的蓝德突然大声禀着: “曼贵妃到。” 这下是不进去也不行了。 陆芙鸳被吓得一颤,敛眉瞪了眼蓝德,这才偏回头。 先看着的是一八角仙木桌,但这一看,她就收不回眼了。 上面排摆着各式佳肴,份份让人垂涎,陆芙鸳数着,数一道不清一道的名字,看来都是御膳房的新菜式。其中央摆的是一口小鼎,上雕了仙鹤嬉戏的样式,但隔得远了些,光只亮过鼎口,陆芙鸳看不清里头烫着些什么菜。 真是许久没好好用膳了,陆芙鸳想着,倒不是饿,只是在冷殿里用的,与之差别真是天与壤。 “你是谁?” 方才那道清脆的女儿声音又响起,陆芙鸳这才从桌上移开了眼。 见那小女倒不美,只是打扮得粉嫩些,着一件淡色襦裙,衣袂上染开了几只百灵鸟,抬手间似在翩飞嬉戏。外披一件纯色鲛绡,叫陆芙鸳瞧着就冷,也是感叹年纪轻是真好。 她正值芳信年华,就算面庞不叫人惊艳,眉宇间也有特属于那般年纪的灵动气息。 只是陆芙鸳看她噘着嘴,一副刁蛮模样,又觉得她无半分可人。 再顺眼看向墨衍,才发现他一袭墨黑长袍,抬眼了看,脸色阴沉。 两条幽蓝的龙纹绣正肆意盘踞在那衣领,龙尾更是猖狂得拖摆在了襟处,光亮拂过其上,被它们尽数敛入,那墨蓝身子好似朦胧泛着光,显得神气无比。 但提提视线,墨衍那深墨眸子仿佛也敛了光,只是随着那小女不安分的动作,愈发凌厉。 除了上朝,墨衍基本是一身黑衣,连束发的带飘垂下来,都与衣裳一般乌黑颜色,几年来都是如此。刚进宫时,陆芙鸳也忘了自己为什么而生气,只记得当时还失口说过皇上天天跟奔丧似的。 所以,这是要她来救驾? 瞧着那小女袖上染的百灵翩然动起,陆芙鸳才发现她有了动作。抬眼见她正有些厌恶的盯着自己,像是故意做给她看般,欲挽上墨衍的手。 任何人可都不能擅自与他有接触,这般亲密距离,还是个女人,陆芙鸳默默在心上为她点起了一根高香。 陆芙鸳正讷讷的站在珠帘旁,眼看着那双小巧的手要钻入墨衍臂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二章 她来救驾(二) “陆芙鸳,过来给朕布菜。” 陆芙鸳心上的香正随着那小女的动作燃得旺盛,乍闻此声,才蓦然回神。 只见墨衍手一抬,躲过了那女人将要挽上的手臂,干净利落的动作,却是如神罗鬼煞般森幽出声。 瞧他那阴郁脸色,陆芙鸳深知,若是那小女再做了什么,自己只在一旁看着,可得被株连罹难。 这么想着,她抬脚翩然移去,待那小女回过神来,陆芙鸳已然夹在两人中间,对着她笑容可掬。 没挽上墨衍的手,世瑛妧呆愣之隙还觉几分尴尬,但回过神来,眼前是一张眉目娟秀但笑得媚谄的脸。 瞧着,她却是一怒涌上了喉咙,出语已是失礼: “你到底是谁啊!?” 本来是她与墨哥哥的佳夜良辰,这个女人却凭空而来扰人兴致。 “皇上方才不是叫了我的名字么。” 陆芙鸳与墨衍保持着距离之隙,还勤快的起筷落筷摆盘为他布着菜,得空,还偏头堆笑回着世瑛妧的话,显得甚是忙碌。 但应得陆芙鸳得离墨衍保持安全距离,本是凑着墨衍的世瑛妧被挤得往一旁偏了又偏,她蹙眉咬唇,心上又是一腔怒火。 但陆芙鸳时而偏过头来,脸上是纯净笑意,世瑛妧见她眉眼似弯月,又一双卧蚕如另一轮小月卧在其下,笑起来甚是莞尔动人,叫人看了,竟是找不到因由搪塞着骂她。 她好不容易坐正了身子,咬了咬唇沿,终是寻到了话,继而微微扬起了下巴,让人知道她欲言的话是颇有底气: “我是漠疆最小的公主,随槐世子来正衍的。” 她将“最小”二字尾音拉长,拖了又拖,仿佛天下人都知道,漠疆最小的公主是最受皇帝宠的。 然而这全天下人,偏就陆芙鸳不知道。 “嗯,是吗?” 陆芙鸳敷衍回着,继是专心布菜,偏夹在两人中间,让世瑛妧触不到墨衍。 漠疆,她儿时可随师父去过,因得名字,对此地记忆颇深。 行在山长水远间时,陆芙鸳以为过了洼地,见到的便是茫然大漠。但师父告与她,可不能被‘漠疆’这名字给哄了。 果然,车马坎坷颠簸行过那山隙,竟是一片湖山如画,旖旎风光。 师父下轿,身影站在最高的一方青石上,随风喃喃念着: “秉儿,鸳儿,若是师父日后不再飘摇于江湖,寻处安顿,定是愿在这大美漠疆啊” 也不知师父他老人家,如今是不是如愿在漠疆安好。 师父收她是倒还是俊朗少年。那时她可记得清,因得她年幼懵懂,是身为大小姐也无半分架子,丫鬟们瞧着她纯真可人,是偷偷将那一封又一封书信塞与她,说着哄她的言语要她交与师父。 如今是年年已去,该是叫老人家了吗? 只是师父那英朗眉目又浮于她眼前,叫陆芙鸳去了该如何唤他这个念想。 好山好水生养清丽佳人,陆芙鸳下意识偏头看去,果见这公主肤似凝脂,吹弹得破。 她忆起文娴初生时也是如此肌肤,娇嫩无比。 一念间,念师父,想娴儿,又思起爹爹将要踏入那山水旅程日夜舟车劳顿,陆秉卧病在榻前途未卜,陆芙鸳忽觉得有些孤凉。 前者离她远去,后者则让人思忧。 想着,她眸前起了水雾一片。 仿佛又是冷殿中的日子,她一闻一见都能思起文娴,终日一人倚在榻边胡思乱想着。镜缘安慰她说,是思念至极免不得触景忆人。 她落得如此地步,该有小半是身旁这个人所赐。 思及此,陆芙鸳下意识偏头看去,却撞进了墨衍眸中寒潭。 那眉眼只尽是淡漠,忽令她心凉萧瑟。 思及墨衍一往如此,陆芙鸳才慢慢回神,将那凉薄眉宇抛于脑后。 她蓦然偏头在墨衍意料之外。本是盯着她青丝上挽的那支步摇,上垂洁琼削制的颗颗玉珠,随着她的动作在丁零作响。 她额上鬓间留有散发,在她笑意吟吟间翩翩然,乌黑的发丝衬得那白霜冰肌愈发剔透。 可偏那步摇玉珠垂下在侧夺人目,收入眼中,那品样工巧精致,却不是他送的那一支鎏金濡青式样。 正盯着她侧颜沉思时,她却忽地偏过头来,那双水柔杏眼方才还笑得嫣然莞尔,此时眸中却已起涟漪,一圈圈漾开来,涌出星点泪光,睁阖间沾染上卷细纤长的睫。佳人,已是梨花带雨。 那氤氲眸子,却是深深撞入他心底。 陆芙鸳眼前水雾一片,自然看不清他的变化。只是自顾回了头,视线落在菜上,该是布好了。 她将钰筷放在筷枕上摆放好,自己退在一旁: “皇上,好了。” 世瑛妧倒没有察觉身旁二人的微妙,只是想着方才自己竟失口提了槐世子。 槐世子潇洒倜傥,又好玩山水,此行本是父皇派他出使正衍谈一些城池往还交易,但他到了此地,竟先说要将正衍山水人情游乐一番再进宫觐见正衍皇帝。 空留她一人先进了宫,有人问起,还得打岔撒谎说槐世子与自己同路不同行,他的车马遇棘途要晚上几月。 可方才失口提起随了槐世子来的,世瑛妧心上惊慌,还好还好,没人注意。 陆芙鸳退在二人身后,脑中一片混沌。那杏眼茫然扫来扫去,却是透过轻薄的纯色鲛绡瞧见了世瑛妧腰上系的丝帛散开来,顺着裙踞服帖垂下。 她坐在椅上本就不安分,此时腰间轻松,更是扭捏起来,上半身是尽了力烦着墨衍。 忽是没了动力去阻扰这小女,陆芙鸳心思沉重着,那剪水双瞳干脆一垂,视线盯在了地上,望着服帖在地的软金丝垫发呆。 “墨哥哥!诶” 耳边忽扬起一声喊叫,那小女本声似黄鹂,尖利起来直鸣灌耳,吓得陆芙鸳一颤。 陆芙鸳抬头,瞧一欣长身形是如风之迅没入那厚重珠帘。 那帘方才垂落,左右相挤之时又被人掀起,是蓝德弯腰碎步而来。 他停在八仙桌边,随着她的个子又弯低了腰,细语哄着世瑛妧: “小主子,皇上是累了,您也早些由人伺候着歇息了去?” 世瑛妧背对着陆芙鸳,她瞧不着她面上是何种神色,只是见她猛然拂袖一甩,才偏头向着蓝德,声音是能穿云裂石:“你这个狗奴才,本公主可没陪够皇上,怎么能歇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三章 真是非礼也 蓝德终年伺候在御前,是龙椅跟头一等一的大公公,就是妃嫔主子们见了他也得敬他三分。如今被一个异国小公主叫了狗奴才,脸上自然不见好。 他不再细语回着,只微微直了身子,又甩起了拂尘,侧身扬手相击,拍出了几道清脆的巴掌声。 立马有人应声掀帘,是一群着异国精致衣饰的侍女们低着头鱼贯而入,顷刻间便将世瑛妧簇拥了起来。 齐声恭敬后,有人蹲下为她打着腰间散开的丝帛,有人则掏出锦帕为她细细擦拭着鬓角,也不管世瑛妧声声怒骂,她们早已习惯了般,八仙桌旁是忙碌一片。 蓝德默声退在一旁,那豆眼却是溜溜的转着。 似想起了什么,他又挽好拂尘,弓身碎步朝陆芙鸳而来。 方欲出口,却被陆芙鸳抢了先: “本宫先回宫了。” 语罢,陆芙鸳是快步移到金黄珠帘处,伸手利索一挽,人便跨出了膳殿。 手腕处有些细痒,更伴着些刺人的痛,陆芙鸳想着,回去得让镜烟再抹些膏药。 她方拉紧披风,余光却瞥见蓝德一直碎步跟着。 “蓝德?” “娘娘,这銮驾去了御书房,您还是伴着皇上批折子?” 蓝德豆大的眼抬起,窥了眼陆芙鸳,只见那朱唇轻启: “皇上不是歇了么?” 她行得快,言语更似随着风轻飘着传来的。 似只是随口接了他的话,却明摆着推开了他的意思。 瞧着立马将步出了福隆正殿,蓝德随着陆芙鸳的步子更紧了起来。 “这年更又随了将军大捷,前朝后庭的事啊簇着就来了,皇上每日忙着更是心烦着,您陪着批那折子更宽慰着皇上,才好。” “什么?本宫乏了” 又是轻飘飘的言语,只不过这次才真真伴了风来。 有奴才伺候着陆芙鸳开了正殿大门,门外漆黑一片,一时是寒风带着她的轻语卷进了正殿,飘然钻入蓝德耳中。 再回神,她却早隐于夜色,只剩细语回荡在蓝德脑中,叫他不得不驻足。 他是思忧着皇上,又摸不透所想,只得叫着娘娘们想法子。没想今日方问一个,那人却是推之又推。 罢了,宫里上下娘娘都多成了堆,更是一大把奔着要往皇上怀里去,自有贤惠女人,多得是时机。 蓝德又想起前些日子太后居然还催着进新人,瞧着宫里上下的女人们,蓝德却是怔怔不回言,不知太后所想。 翌日。 刚伺候完陆芙鸳喝了药,镜烟闻着殿里空气稀薄,起身拿了个小杌子垫脚,抬高了手敞窗通气,却远远瞧见蓝德弯着腰绕着那积雪的假山碎步而来。她定睛看去,人愈来愈近,还真是蓝德公公。 迈步间,蓝德只凝神想着,还真不是他记恨了这曼娘娘,偏是今日那研墨的小宫女毛手毛脚的怒了皇上。 他慌忙荐推间就想起了这曼贵妃,随口言了出来,皇上竟是允了。 习惯,习惯。 有洒扫宫女齐声敬着他,他诶诶答应了,心里却默想着。 以往昔日来迈进这御书房可不就是曼贵妃杵在旁边研墨么。今日是下意识就推了她,该是习惯了,也怪不得他吧。 这么想着,蓝德才释了口气。他抬了抬拂尘,拍着宫袖上的雪,正身进了正殿。有人侯在门后,为他抬起了帘,见是一八尺清秀男儿,又想起外头那些哆哆嗦嗦扫着雪的小宫女,竟是叫人奇怪,这差安排反了? 扬声禀完了旨,他却又提起心来,因为那人儿下紫檀罗汉床的步子,是缓了又缓。站正了,又幽幽回首睨了他一眼,才由镜心垫了手翩然去了内里妆台。 还真有娘娘不喜欢伺候皇上的。 蓝德怔怔站着,脑中不由想起了那些投怀送抱的娇滴美人,想着下回可是不能叫这曼贵妃了。 这粉墨得倒是挺快。蓝德思索间,外殿悠然来的风轻扬起那闪金帘,随之扬了视线而去,内里屏旁绕出了一婀娜身形,竟是着了淡白锦丝襦裙,也莫名蒙了萤萤微光。 方只瞧了一眼那靡颜腻理,但那裙裾微动,夺去了他的目光。 那裙裾被风扬得微微而起,又飘然轻盈落地,服帖着一寸寸拖来,是那人儿在动。 莲步轻移,步子扬开了那裙褶,才发现内里竟绣染了片片花叶,落英缤纷间,尽数被细长树枝刺入。步子大了些,那树枝缠绕连贯起来,方才见那裙褶里是百植盛开,更是美不胜收。 往上看去,那腰间丝带竟是做的柳枝式样,不细瞧来,叫人真以是弱柳缠腰,显得伊人细腰不盈一握。 有一巧工环佩是压裙之作,顺之再往上看去,衣襟 “还不走?” 耳里钻入细腻语声,惊得蓝德蓦然回神。 难怪愈看愈发清楚,原来是人走近了。 只是蓝德想起方才 衣襟!真是非礼也,非礼也。 这宫里娘娘千娇百媚的,更是遇上芙华宫这位花颜月貌的绝色主子,一碰可难叫人收眼。 “没抬过轿子?” 本是行在宫道间,抬轿的奴才们正盯着前方两侧遥长的红墙根走着,那轿上流苏云幔忽被一只净白的手掀起,掀落之间,飘出的是微躁之言。 手腕上刚涂了些膏药,这回竟是一凉一温起了反应,腕上像千百只蚁在细细啃噬着。 陆芙鸳方挽起那碧云宽袂,还未及眼,轿下突然颠簸起来,害她猛然往一边倾去,是又磕在了昨晚上那块地方。 这下头比起手腕是要疼多了,她一手扶着额,一手利落伸去云幔掀开,嗔怪了一句。 但方言出就后悔了,想来抬轿的便是些小奴才了,言行出差必然被罚。这多的,可就是打板子,落在手臂,后背,重的可得皮开肉绽。 她只得跟了一句: “缓些行罢。” 这两天腕上不是麻痒,就是一阵阵的疼,惹得人也恼些。 但想来还不是最惹她烦的。孙礼可没报来一点陆秉的情况,荷长又说她方从冷殿出来,出宫的牌木还未重新刻好,眼看着爹爹就要启程了,那日拟好的家信怕是一时半会送不出去。 偶来恍神时还能听到娴儿的低声细语,一字一句更是揪着她的心。 怎么回事?自冷殿出来,是愈来愈频繁了。 娴儿,她的娴儿,在催着她做些什么,为她能安然阖眼瞑目 听镜烟念起,李兰蕊的爹爹李大地管年来朝上更是得力,如今身兼数官,除了南陵c晋普入他辖,更是方攻下的熔壶,不论分的城守c城正c城里,竟是护城巡河也一并交与他管了。 除了这地方细细小权,在这皇城朝上,朝人是声声从侍郎唤他上了大司农。 由殿选至文翰之林,再稳步朝臣,是李兰蕊爹爹半生之举,努力得来稳步青云,糟糠之妻名方氏,陪着他从衣衫褴褛数着柴米油盐,到如今钟鸣鼎食,位居后府主位的她却忘形,宠出了一双胸无点墨的娇贵儿女。 男靠着爹爹高居朝上才当了无名庶常,女幸些,则嫁作宫妃,来后宫飞扬跋扈。 随着他爹爹稳步高升加官进禄,李兰蕊才一年之内跻身贵妃,着居钟秀宫主位,如今在宫里猖狂得很。 想着,现下该是惹不起了。 疾风撩起轿上流苏,直吹得她衣鬓翻飞,却是怔怔茫然,不知往后去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四章 将那份悸动衬得可笑至极 “曼贵妃得注意着脚下。” 直到脚下磕了那高难及登的殿槛,陆芙鸳才悻悻回过神来,眼前映了蓝德弓身低腰模样,瞧她磕在槛上,那拂尘不由往地面扫了扫,让她注意着。 陆芙鸳抬脚跨入,却是先回身拉起还拖在外头的绵长裙尾,半空是蓝德似伸又收的手。 “不用了。”她随意一拉,那衣尾便轻盈扬起,翩然落入殿内。 有奴才阖上门来,她余光瞥见殿内是随之渐渐暗了,顺眼望去,殿内烛光微萤,踏的是一往更里迤逦绵长而去的软绒锦垫。步子随之而去,先是遇上了一左一右两扇高屏,一刺幽兰,一刺坚竹。 那兰竹随蓝德细声语起,左右开去,本以为是路敞堂亮,却还见一墨色纱帘飘摇阻隔在前。 陆芙鸳伸手挽起,抬眼,视线才能延长了去,是一宽豁大殿,却如外殿一般暗。 只留梁上窗棂落了光来,下敛亮在离陆芙鸳远之又远的殿内最高处。 视线延长而去,再是随着龙纹台槛一阶阶往上,一案一椅,鎏金龙纹却肆意盘踞其上,让简单至极的组合忽地上了殿堂,为帝王所用。 陆芙鸳随那绵长软垫一步步近去,一男儿形影愈见清晰。 墨衍,是如往昔一般墨色长衫,襟上却是虬龙戏在雅致的竹叶间,略显怪异的配搭却被他着得竟是如珠璧交辉般益彰。今日似儒生将乌黑束发随意绑过额前,其下是墨衍那英气眉宇,额旁垂下青丝,随着他的动作肆意翩荡。 似是因得那诗书气息与墨色竹韵的映衬,他眉目间竟是有一般文人儒雅韵味。墨衍欣长身影驻在龙椅前,陆芙鸳愈近了,抬眼看去,只见一双迥劲的大手正在龙案铺垫的宣纸上笔走龙蛇。 知他文墨时不喜人扰,陆芙鸳只在殿下微微福身,便抬步悄然走近。 她一阶阶步上龙纹台槛,髻上敛光珠随她一步一摇,闪泛着墨绿异光。终是站定,她在一旁默声寻着墨锭。轻拿起之,视线落定在了刺金砚台上,将墨锭端送入,细细研起。 她余光瞥去梯阶,只见自己那纱白裙尾竟一阶一阶来蜿蜒在上,应得是长之又长,未随她绵亘而来,没落得堂上的亮。但那纱白伏在那阶上,也似敛了雾薄蟾光,莹莹泛起。 最是女子一双柔荑力道使得恰到好处,不急不躁,研出的墨汁均匀细腻。 想来是陆芙鸳伴侧研墨最久了,年昔来去,她将墨与水的交融拿捏得愈发精准到位。 但片刻,她却蹙起了眉。因为慢慢研来,墨锭前段触到了生硬结块。 忽忆起方才行轿时蓝德碎语念念叨叨,说什么毛手毛脚的小宫女没摆弄过文墨隔着轿撵,她没细听来,但这结块该是那宫女弄出来的。 二人无言,身旁只有笔走宣纸那娑飒声音。因不想浪费了这好墨,陆芙鸳并未重新清砚重新磨。 她手上动作愈发慢了些,心上只想着,细细研,应该不会 然而下一秒,那粘在砚台底端较大的结块被木然研得整块偏去一边,墨汁被挤得飞溅——她先是一惊,心里更默默祈祷着。 陆芙鸳悻悻抬眼,那墨汁偏就全然溅入那行笔潇洒的字里,行间,那脏污洋洒其上,又细细漾开来,与整篇行笔利落的章文愈显格格不入。 触目,即惊心。 陆芙鸳僵在原地,回神间第一反应是迅速低垂着头,脑中飞快思索着话语。 思得入神,自是没注意到那飒飒落笔声止了。 愣神间,有一胸膛贴近她后背,又微微欺下身来轻压在她脊背上。 她怔然落眼,却发现研墨的那只手上多了一只温热的大手。随着身后那身子弯腰,忽地有一股檀香气息化丝钻入她鼻尖,一呼一吸间才复了她心神。 右耳忽有轻微贴近感,仿佛是寻着这淡淡香气,她莫名微微向右边偏头,眸中映入的却是墨衍此刻低垂着的俊秀眉眼。 墨色束发锦带真似儒生一般横绑过了他额前,他额旁垂下的青丝落在她右边颈肩,却是服帖在那,但也令人有些痒。 似是要将她固定在怀里般,墨衍另一只手慢慢绕来她左边腰间,修长指节缓缓搭下,轻扣在了龙案边缘。 这般来,陆芙鸳被墨衍欺着,抵在了龙案上。那案缘,轻磕着她的腰。 痒好像不仅在右肩上。 心上也痒 那温热的掌心忽地带起她的手微动,抵在砚台上,慢慢研去,一圈,再一圈—— “皇上” 墨衍可是不喜有人与他离得太近,陆芙鸳伴驾久了,脑中混沌一片,是下意识念起这点,挣扎着想要逃离。 心绪莫名带着陆芙鸳的眼,盯了墨衍那薄唇—— “传朕旨意芙华宫贵妃陆氏,贬为曼妃,没入凤和寒所,无朕旨意,不得释。” 传!—— 一声声绵延而去,上下宫人皆叩首和旨。 那一字一句又浮在眼前,悄然没入她心间,扣紧她的心弦,将那份悸动衬得可笑至极。 那唇竟是浅浅言出过这般凉薄话语。 “额娘额娘”又是一道稚嫩幼声,随心绪在耳畔响起 陆芙鸳忽地僵住了身子,回神更是挣扎着,要逃出他的臂怀。 方觉只是被微微抵在了龙案上,但陆芙鸳不安分的挣扎起来,又觉得墨衍暗中用了些力气,将她扣的死死的,没有半分转圜余地。 然而偏头看去,他面不改色。 只是默声,像是对待一件首要的事,对那墨锭全神贯注,并未随声看她。 陆芙鸳麻木地循他带着一圈圈研去,娴儿的细声低语,却是在她脑海中一圈圈回荡,愈渐空灵。 “娴儿不想喝了朱寇姐姐,你叫兰娘娘拿开求求你” 砚台中那细腻的墨蓦然化作一碗蜜柑色汤水,墨锭随之变为银勺,一勺勺搅去,将汤内那不为人知的龌龊药沫极致发融,匀得肉眼无觉 那汤水在陆芙鸳眼中隐显,又愈渐清晰。银勺不知何时停了动作,剩那纯净桔茶似从未加过什么一般。 “可以灌了。” 银勺离之,汤水未平,一波一波旋漾来去,随一声令下,一张面庞愈渐清晰其间—— “啊!” 竟是朱寇狰狞面容! 那一道细语令下,不是李兰蕊的声线! “学会了么?” 忽地一道低沉声线蛊惑在她耳边,将那蜜黄汤汁摇变为刺金砚台。 一墨一砚,似是有什么悄然发生过,又不见踪影。 方才一声入骨惨叫,也随之没入心上一片茫然原野,隐风而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五章 没脑子的女人 “会会了” 她方怔然落音,随之脊背一凉,那笔走纸上之飒飒声又断续传来耳边。 研,研 她的右手带起墨锭,抵在砚台上浅浅动着。 望着那锭与砚缱绻厮磨着,她的潜意识竟在寻找方才那勺与汤的痕迹,她麻木地一圈圈带开来,在那狰狞面容渐现前,她要听清那一声令下是谁的声线! 左腕忽地刺痛着,才将她的思绪蓦然抓回来。 一切归于肃穆,没有什么蜜色汤水,没有什么可怖面容,更闻不清那一声令下。 伴着那沙沙纸声,有碎步细细密密,垂眼见了,是低首的蓝德恭敬在堂下。 “皇上,兰贵妃说是亲手斟了安神莲子汤,见着年更皇上劳忧,要亲自送了来。” 蓝德那矫作嗓音缓缓言出,在宽豁大殿内显得愈发清晰。 陆芙鸳闻言瞧了墨衍,只见他顿了顿笔,似是在思索蓝德禀的话,又像是在斟酌他方落下的锦字。 “好。” 半晌,他才吐出一个字,简单,并无多言。 “嗻。” 蓝德接了话,碎步退出堂下之前,下意识往案下左边那面雕镂着金龙腾云的墙瞧了一眼。 那儿留有表订的痕迹,蓝德瞧本在那裱了足有半年的宫廷画师献的画像早被悄然收走,这才收心。 自己得去芙华宫接曼贵妃,就把皇上吩咐的话给了徒弟孝崇,他倒还听话。 孝崇虽是性子怪了些,但他吩咐的准能落定办好,若有时日该像皇上荐举一番,不枉费跟了他这么多年。 蓝德方下去,陆芙鸳便闻殿外有细细屏移磨地之声,伴着墨色纱帘掀起,有两人身影陆续而现。 先是闻得珠翠丁滴作响,是那行在前,着高腰华莲襦裙女子髻上金贵细软发出。 莲步摇来,是李兰蕊无疑。 而后跟来的倒像她的女婢,淡色青袄裳,随琵琶袖而下是她手上执的竹节小筒,内里该是放了李兰蕊“亲手斟”的安神莲子汤。若不是襟上那毛毛狐绒,还真认不出来那是个嫔。 陆芙鸳觉得,锦嫔之锦,大概是墨衍对她的望盼。 可她在潜邸本只是侍弄花草的奴婢,骨子里便篆刻好了‘奴人’这两个字。 路长蜿蜒,白树惠一路走来,爹爹早死,母家只是压着她拿银子,无人疼爱,只得唯诺跟在李兰蕊身后,求得一缕微光。 至少面上看来,她是如此可怜怯弱的。 但陆芙鸳总觉着,她那双睡凤眼里蕴着些什么,总喜欢悄然探人,扫来,又扫去。 李兰蕊一进内堂,那脸上便作得是浅笑嫣然不露齿。虽拘于那貌不倾城,但还好得了珠翠华服衬托,显得她是瑰姿艳逸。 她倒是手捻绒扇,自顾翩然而来。 而白树惠只能低首,碎步跟在后边,不能似她一般走得一步一莲,只得想着手上竹节小筒内那安神莲子汤不能洒。 身前的人行了礼,她才顿步跟着,声音细小如蝇: “皇上万安。” 至少,陆芙鸳和墨衍只听得李兰蕊娇着嗓子请安。 李兰蕊福了福身子,因得眼神不好,远了瞧不清人,顿在堂下问了安后,走近才看见陆芙鸳垂首在研墨。 视线触及,她立马变了脸色,却又因墨衍在,那丹凤眼只得悄悄睨了陆芙鸳一记。 只须臾间面上又回了春,是笑容可掬。 似是在争抢什么东西似的,她倒忘记了莲步轻摇最生姿,只是干脆提了提裙裾,尽量快着步子登上那龙纹台槛,一下便跻身龙案边。 白树惠因拿着小筒,想着里头装的莲子汤,只得缓步,待她踏上来,却足足受了李兰蕊一记眼色。 白树惠在案旁站定,两手如礼放在腰边,面上又是如往常般,见了金贵的妃子皇帝,怯怯地低下了头,静默在一旁。 心里却是忿忿想着,若是自己走快了,汤水洒出来,更会得骂。 上回从熠行宫出来,李兰蕊莫名窝了气,寻不着出口,却是对她盛怒,怪罪她不出面帮她。 熠行卧病者乃是朝前皇帝亲命大位将军,李兰蕊敢在榻前妄语,已是极其失礼。 皇上来了,竟还点着名污蔑了皇后,奈她李兰蕊的爹爹在朝前是如何权势,此番也不是这般得意就能言出来的。 没脑子的女人。 自己伸手扯她衣袖,请她收敛,回宫却换来大骂。 贱婢c懦人c下滥这些言语,白树惠听得麻木,但每一次受着,都是默默在心上记了一笔。 是该受。这上下宫人,又有谁真正看得起她的? 今日宫人念起她锦嫔来:是祖代包衣,潜邸侍花,想来得嫔,该是靠下滥手段来的吧? 白树惠竟想着,能得地位荣华,过上好日子,下滥又如何? 尽管她曾一遍遍拷问自己:怎的冒出如此卑劣想法? 但亲戚母家压她c找她要银两锦缎时,上下宫人议论c怠慢她时,这样的道理不自觉在脑内加深,如今已被她的意识认可——没什么不对的。 白树惠总想着,日后。 不知道为什么,念起时日,她总觉得,遥遥长路,她白树惠有出头之契。 熬,她更在暗处打点c努力着。 李兰蕊快手拿过那竹节小筒,转身对着墨衍浅笑吟吟道: “皇上,这是臣妾亲自熬的安神莲子汤,” 只是墨衍始终盯着那章文,二人从纱帘步到了龙案,他也从未抬头看过一眼。 李兰蕊顺眼看了那宣纸,矫若惊龙的字文密麻着潇洒其上,她是瞧了一眼就觉得眩目头疼,实在是不胜会其文意。 气氛凝结,见墨衍沉浸其中,她站在龙案另一头独自木然尴尬了一会儿。 瞧着墨衍时时抬手靠近陆芙鸳那边,提笔沾她手下砚台里的墨,李兰蕊捻紧了绒扇,又是咬着唇锐利地扫了一眼远在这头的陆芙鸳,才对着墨衍迎阿笑着: “皇上爱莲子,臣妾特地多放了些,拿巾热捂着,这天寒地冻的,臣妾怕凉了不好喝。” 墨水够用了,待会用得差不多再磨。陆芙鸳落锭,侯在一旁,只想着左手腕上那痒。 无意抬眼,却是受了这般难看的脸色。 李兰蕊本就长得有几分凶色,再如此睥睨而来,真是让人很想扬手落在她脸上——是重重的扬手。 为她的文娴 奈何居位而念,比起母家,除了陆秉为前朝正一品凛大将军,爹爹虽有地方势权,但居在皇城可更看官,只是被管在李大地管手下的麻瓜罢了。 而自己刚从冷所出来,出污泥还未褪下脏垢,贵妃比贵妃,她可更站不住。 现下,还不能够动李兰蕊。 想着,陆芙鸳眯了眯眸子,垂着手,继续在龙案下隔袖揉着那手腕。 方安静半晌,耳边李兰蕊又细语念念叨叨,如湍急流水喋喋而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六章 他突然下意识的,不希望是陆芙鸳 陆芙鸳抬眼,才发现她早捧着那汤,对墨衍是问长问短,体贴入微。 对着墨衍这般淡漠的人也能千言万说起来,陆芙鸳瞧着她,打心底里佩服。 以往平日里自己伴驾,就是在寂然静默里言了一句,墨衍无应,也得思索自己是不是言多了。 说得多了,手脚也跟着动起来,李兰蕊一会儿拿绒扇掩面,一会儿扬起那扇指了指碗中随她动作浮沉的莲子,眼见着墨衍终于接过玉碗,她又是高兴地盯着他浅抿汤水,手上竟是无意拿着扇自顾扇了扇,带起一阵微风,悠悠从她这一侧——吹去了陆芙鸳那边。 “阿嚏——” 忽有一丝花香在呼吸间悄然钻入陆芙鸳鼻腔,惹得鼻尖愈来愈痒,陆芙鸳忙掩面,还真是蕴了喷嚏。 只是好在墨衍背着她喝汤,李兰蕊是痴笑着全神盯了墨衍,没人注意她。 方平息些,又来了几阵淡淡花香,闻着——倒像那日在熠行宫闻过的香气。 陆芙鸳呼吸微微急促起来,胸腔也莫名有些痒,渐渐地,开始有些闷 百褶甘蓝。 脑中出现了四个字,又清晰的映在眼前。 到底是哪里来的香气!? 她不知道的是,白树惠那睡凤眼一直往龙案这侧扫了又扫,将她的反常尽数收入眼底。 果然。 前些日子在熠行宫,她就注意到陆芙鸳有些不对劲 本就是侍弄过花草的,陆芙鸳这打了喷嚏又呼吸急促,叫她想起潜邸时花房来过一个新奴婢。 一同培花侍弄时,她闻过花香,前几刻时辰还好,但过了几炷香,就一直打着喷嚏,面色也随着潮红起来。最后便扑躺在地上直喊胸闷,姑姑来了,喊人将她拖走,还愤愤念叨着花粉过敏来什么花房干活。 白树惠悄然又偷了一眼,只见陆芙鸳面上有潮红隐现,正在细细弥漫开来。 而白树惠的反应,只是低垂回了头,静默站在原处,唇角无声地勾起了弧度。 自熠行宫过后,李兰蕊这段时日一直怪着她,更是时时拿她撒气。 若按此出计,方能平息一阵。 想着,她更是悄然看了一眼李兰蕊手上那把绒扇,脑中响起李兰蕊略显得意的声线: “可是用的几斤花叶才提炼得精华,淬在扇面那花绣c叶绿上,还有还有,你看那蕊,可是凝了真粉的。” 方得此扇,李兰蕊是炫耀着说了又说,但她并不知道扇面上绣的是什么花儿,只是念着是御赐之物,皇上可是用了心赐给她的。 但,那是百褶甘蓝,四季开花,但为数极少。 而花语,是忍性,敛之。 皇上赠李兰蕊此扇,该方为此意。 奈何李兰蕊根本不知道,更是无心往究竟何意那边想,捧了扇子,是爱不释手。 识得此花之人极少,自然更鲜少有人懂得它的花语。 但这花儿,她怎会忘记呢? 潜邸时,忽来一批送入花房,说是珍贵品样,众花婢间,姑姑可是叫她白树惠亲自侍弄的。 姑姑喃喃说——忍性,敛之。 却还偏过头,讪讪笑着,恨自己不胜文语,问她是何意思。 培侍好了,姑姑叫她捧去潜邸书房,献上。 经过水榭楼亭,有人在上细语,那是墨衍养在府里的门客: “听闻是那鸾轿亲自将百褶甘蓝送来的,你说,皇上这是对我们龙子何意?” 书房内墨衍沉声叫住她,因为她在珠帘处喃喃言语——忍性,敛之。 “好便赐你锦字。来日方长,本王敛之,厚积而成,迟能称朕!” 语间有揶揄轻笑,似是说与她听,但那深墨眸子从未看她,只盯了房内疆图。 那里刻着家国山河,条条道路坎坷蜿蜒,但四通八达,路途锦绣! 锦字,是赐给他自己的。 白树惠扫眼看去,栩栩欲活的百褶甘蓝盛开在扇面,朵朵来相争艳,美不胜收。 朵朵,更在叫她居于宫中忍性,敛之,方得来时锦绣。 眼波流转间,一计已悄然在她脑海思出,然而面上只是低眉顺眼那副唯诺样子。 习武之人耳听四面,浅抿莲汤间,墨衍并不聚神尝其滋味,只是将与四人一屏一吸比来略显细微,急促的那道放大,静听其况。 此人腔内早已空炁稀薄,但竟一直僵持着,换来元神随一物慢损不出意料的话,迅速接连头昏目眩,步下听来失重,乃会—— 莫名,他突然下意识的,不希望是陆芙鸳。 偏偏—— ‘砰——’ 他能感受到背后那身子蓦地失重,翩然坠去堂下! 遽然回身,只见一缕朦胧纱白轻浅扬在空中,飘飘然然,还未随之落定。 “陆芙鸳!” 方还痴笑着等着皇上夸这安神莲子汤,顺带也点下自己体贴,李兰蕊是盼望着,看着墨衍一口一口浅浅尝着,没注意陆芙鸳是何般情况。 但愣神间,那白纹玉碗早已破碎在案上,‘哗啦——’响开,伴来的不是皇上夸她温柔体贴,却是他听来莫名遑急的一声‘陆芙鸳’。 她怔然回神,才发觉陆芙鸳已然跌去堂下,一念间,竟想的是——她故意的!? 自己熬好汤水送与皇上,瞧着皇上亲手拿过喝了,她竟妒得装出这般样子来夺人目!? 李兰蕊恼得快步移去,到了龙案另头,垂首瞧见堂下皇上竟亲自揽腰将陆芙鸳抱起! 此景是气得她胸口起伏不定,重重咬住了下唇,更是发了力捏紧那绒扇。 却不知白树惠莲步轻移,悄然站定在身后,怯懦着低低出语: “啊——曼娘娘!” 李兰蕊才没有心思关心陆芙鸳,就是出一言都不屑。此刻,是气得更盼她死了罢! 但白树惠不同——她手握势局,不止方才悄然作风,此刻眼瞧着她掉下去,是待她落定了,才更还要走上前来,伪善关怀一句,让人,特别是皇上以为她关心着曼贵妃。 雪终得消停了。 那皎白细细堆起来,翩然压上深灰枝头。 最后丝缕在枝上落定,方歇未平,却似惹恼了那傲然的梅。 艺梅花枝微微垂低,轻荡间,将其上那细雪尽数抖落了去,只费俄顷,又凌寒翘起,继续做那高处不可轻攀的傲梅。 一缕和风吹来,承起即将初降树下青石的细雪,飘然而去。 它轻扶皎雪,带过庭,带过朱红门隙,温柔地承它去内殿,体贴的撩起那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七章 你是疯了吗!? 却应不及,撞上那光滑缎面。 它看清了那靴上正腾云雾的五爪银深俊龙,而后默声消逝。 墨衍正斜靠在雕镂着劲龙摆尾式样的罗汉床上,指腹一粒粒过着一串紫檀鼓珠,缓慢地,一珠,又一珠,细磨过刻在珠上的梵语。 那镂着祥云的纯铜香炉立在罗汉床央杌上,正丝缕飘出安神沉水香,悠然,绵长拉扯而去。 他终于抬眼,美人榻边宋太和正从官服里掏寻着丝绫,动作不急不躁,但看他长眉皱起,眉宇间蹙起些许茫然疑惑,让人知晓几分,他寻不着。 “尽快。” 简单至极的两个字自墨衍唇间吐出,又为敬语,只是叫他‘尽’力,却让他莫名瞠目。 在大王爷府医那小妾时,大王爷对他是百般詈骂,他只随口应着,安然把脉c开方子,倒还无事。 此乃天子之威,天子之威呀。 宋太和边掏边想着。 但好在终是从袖里寻到了那淡青丝绫,他两指夹之,轻轻拉扯,那丝绫便掉出袖外绽开了来。 他挠挠胡须,另一只手将那方丝绫搭去榻边伏着的那纤细手腕上,脑里开始预备过着脉学,一遍便清晰了来。手随之搭上那腕,隔着丝绫开始切脉。 虽不惑之年已过大半,但那双眼倒不昏花,视线随着去,瞧清了陆芙鸳自下颚漫去颈脖的淡红色泽。 “怎么还去碰那百褶甘蓝呢” 他轻叹口气,喃喃念着,觉得年纪轻是总听不进忠语罢。 李兰蕊和白树惠同远在帘边,但面上各异。 李兰蕊手握绒扇,轻拍着裙侧,因是寒日纱足四层,层层刺绣,轻拍间层层裙纱贴近,花影重叠,显别样的美。 只是那颊上并不见美。只是唇齿相咬,眼含凌厉,毫不忌讳地紧盯着美人榻上流下那深青流苏,似是要透过它刺穿内里静躺着的人儿。 白树惠则垂首在一边,似常日般怯懦。 但对望地上软垫的那双眼,满藏锋芒。 睡凤眼悄然瞟了瞟那轻拍裙纱的绒扇,一眼便望准了扇上那互相争妍的花儿。 她一遍遍地想着,那是宋太医口中的—— 百褶甘蓝。 看着,便无声的轻笑起来。 “浅,缓,弱。无力而浮为血虚,无替替然” 随宋太和言,有小药童捧盘欲入,汤满欲撒,碍于珠帘。 她尚有婴儿肥的脸窘的堆起了笑,倒不怕开罪,竟轻声麻烦帘内两位娘娘伸手帮她掀掀帘。 李兰蕊那眼还凶着,闻言只回首隔帘扫了眼她。 她偏回头,却见墨衍正望向她这边。 她又是百般不愿的伸手,拨开帘来。 那小药童倒不记恨,只冲她绽了一瞬甜笑,便微微向墨衍屈膝,碎步走去,捧了小盘停在宋太和身旁,唤了声太医,又有些担忧的看着榻上昏睡的陆芙鸳。 对她而言倒不清王公贵族,只觉得瞧那是个漂亮姐姐,就不由流露出担忧之色。 忆起方才罗汉床上那人冷冰冰的,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看,那结鬟于顶,梢末垂下,方随她回头荡去,却是立马甩回。 冷冰冰的大哥哥好吓人。 是谁得罪他了呀? 小药童心里默默念着。 她视线只沾到墨衍身上一缕黑色,便立马回过头来,虽没看见什么,却是在心里自己吓着自己。 宋太和端起那碗,一勺一勺冷着那汤。 他从椅上回身,对半阖着眼的墨衍禀着: “花粉之症不奇却躁,虽无大碍,但有花名百褶甘蓝,其叶如名多褶之样,娘娘以后碰不得。此症轻则气闷c落疹c喷嚏不断,重却能取人性命,不容小觑。“ 小药童抓着机会学知识,须臾便把宋太和说的全然记入了心上。只是有些奇怪,宋太医怎么知道那姐姐是对什么百褶花儿过敏的? 白树惠目光一凝,这一瞬是下定了心,宋太和言罢,她猛然抬头,佯装骇怪地指着身旁李兰蕊手上那绒扇,怯怯语出: “这扇上绣的便是百褶甘蓝!” 墨衍闻声,终是睁开了眼。那深邃双眸随声凝去,将扇面上正盛绽的百褶甘蓝收入眼底。 白树惠见屋内的人都随声望来这处,那小药童瞧了瞧那绒扇,又奇怪的看了自己,似是在问她,那不只是个绣样而已? 李兰蕊更是莫名紧张,闻言心下慌乱,竟是想不起这扇是如何制的了。 安静之隙,她支吾其词: “你你在说什么?” 看了白树惠一副收肩畏怯模样,她心生厌恶,话没过脑子,就似常日一般随口骂她: “你是疯了吗!?” 断片,李兰蕊实在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随性子骂了出来,又是左右思索着白树惠说的话,百思之时,又想起皇上在场,自己竟露出悍妇模样。 白树惠却随机应变,脑中灵活地装出一副被她骂得委屈,红了眼眶,却还要瑟瑟道出因由的样子: “这兰贵妃说过,那扇上” 她偷瞧了一眼墨衍,见他只是默声盯着自己,没有同鸣之意。心下才发觉,这扇子定不是他亲手选来,赐给李兰蕊的。 她心上嗤笑着将这绒扇当个宝贝的李兰蕊,再接语,是娓娓道出: “扇上那百褶甘蓝是用几斤其花叶炼得精华,淬于绣上,蕊边凝了淡黄真粉此花极少,四季绽在极北之地,不得花人精培,在这正衍皇城是活不了的” 看着,她好像只是下意识,怯怯说起,李兰蕊经常与她炫耀的话,又轻语加言,百褶甘蓝极少,又在皇城难活。 看似未多言,却是叫人全然明白,就是此扇造得陆芙鸳昏去。 细语婉转而来,却说得她身旁那身子不由瑟瑟抖起 这一刻,李兰蕊是终地知道自己在焦灼些什么。 她僵在原地,不似方才苦想,脑中干脆空白一片,只剩长鸣之声回荡。 她竟还蠢得没去疑虑常年跟着自己的白树惠,此刻却是什么意思。 皇上不会怀疑是她 终地能思些事情,却把墨衍居于第一位。 她瞠目偏头,触及的是墨衍漠然面庞。 这一望,李兰蕊忽地觉得屋内是这般沉闷c压抑。 她不由面颊开始发烫,额上不断渗出细密汗珠,襟前起伏不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八章 只为陆芙鸳吗? 宋太和在榻边,默默开始写着方子。那小药童瞧着此般情形兴奋至极,还用手戳戳他,要他看去帘边的李兰蕊。 而宋太和只皱起长眉,心中默念着百种草药,手上细细写着。 思及,才喃喃一句: “锦嫔娘娘博才。” 白树惠正紧密关注着李兰蕊,倒有些担心她反应过来,自己是出言故意栽她。 忽闻此言,又将眸中那锐光收敛,柔声回着: “不过是在潜邸侍弄过花儿,知些罢了。” 一来一去,更衬得她是无心之举。似只是因为旧里伺候过,方才才下意识言出。 李兰蕊遽然拔腿,直往墨衍而去。眼中方只见微红,此刻泪已倾撒,服帖些的,顺着面颊流下,显得她甚是委屈。 见她朝墨衍走去,白树惠心下笑得更甚。 自己的担心,是多余了。 她蠢得,压根忘了自己! 那道身影愈近,墨衍心底的怒烧得愈烈。 那双眼半眯起,是个人瞧了,都知其危,灾祸欲临。 但李兰蕊只哭着快步而来,自顾贴近了他解释着: “皇上,臣妾臣妾不知道曼贵妃对这百褶甘蓝过敏,臣妾无意啊!” 一字一句,无假。 但她没想过,白树惠有言在先,怎会有人信她? 与白树惠之言比起来,此般解释像轻飘之语,根本落不进人心。 李兰蕊泪如泉涌,还欲说些什么,但却早已泣不成声。 她心潮起伏着,惟恐在墨衍心上留了一笔孽,怕墨衍想她毒心作恶,怕墨衍以为她是无耻之人 李兰蕊蠢笨愚昧,但更致命的,是她心上第一在乎的是墨衍。 白树惠瞧她抽抽搭搭,更是悄然讪笑着,在心上想,此计,已成一半。 而另一半是稳固之举,待这蠢笨女人反应过来,再献与她罢。 眼前,是李兰蕊哽咽着,断续寻着话语。 但墨衍却毫无心疼之意。 他只将视线缓缓移下,盯住了她手里因慌张而不由紧紧发力捏着的绒扇。 精致的花儿在扇面争相绽开,有些蓓蕾初放,有些已早在竞相争妍。不想,却都被多褶的翠叶抢了风光。衬之,淡蓝的花瓣略显纸色。 似,美人榻上伊人苍白面庞 此情惹他心湖微动,幽幽出言: “拿来。” 李兰蕊正哭得抽咽,乍闻此声骤然愣住。 什么? 幽幽此声,怔得她茫然。 她抬起婆娑泪眼望去,朦胧见墨衍终是垂首望她,以为是对她怜悯,此音温沉蛊惑,她竟忘了去想他此言何意,欣慰之余更是委屈,又抽抽搭搭落着泪,只望此刻墨衍揽她入怀才好。 殊不知,墨衍只是盯着她掌间绒扇。 “朕要你拿来。” 李兰蕊哭得凄哀委屈,只期那温热掌心扶来她肩,哭着哭着,却闻得一声低沉,与方才的比起来,竟带了些许愠怒。 又是一僵,李兰蕊怔怔擦了眼角,才发觉他垂眼盯着自己掌心绒扇。 此时她早哭得昏头转向,已忘罪魁就是此扇,听着墨衍要她拿去,她竟抽噎着乖乖抬手递去,没思他要去干嘛。 她再收手拿袂里的方绸细细擦拭着细长眼角,想着在墨衍面前,不能太为失态,显得丑陋。 但随着绸过面颊细细拭声,竟是一声—— ‘喀嚓!’ 清脆,利落。 却惹她心悸,捏着方绸帕子的手更是轻颤起来! 该不会是她她的扇子 不,不 李兰蕊在心底疯狂默念着,缓缓放下挡在眼前的那帕方绸—— 那扇,那柄,已然夹在墨衍修长指节间,成了只能干眼对望的两半。 “啊!” 仿佛折的是她般,见此形李兰蕊倒吸一口气,不由叫出声。 视线触及墨衍那淡漠眸子,寒得她语出未半,戛然而止。 早有碎木飞出来,落在李兰蕊指隙间,她却是见了断成两半的绒扇才发觉。 “皇c皇上” 因为是墨衍亲赐,半年来,她都将这绒扇当个稀世宝贝,可是未离过手。 身在权贵家,自小锦衣玉食,什么华贵东西没见过?就是千金难求之凤毛麟角,她也早当小玩意儿玩玩且扔。 但这绒扇,因得是墨衍送的,一日一日来在她眼中愈发珍贵可爱,握之便爱不忍释。 可如今竟被送她之人,亲手,轻易将之折断。绒扇于她早已不是一般物品,可他眉宇间尽是淡漠,毫不留情,让她骤然寒心。 只因为陆芙鸳? 她眼底那份凌厉慢慢凝集,陆芙鸳那面庞,在她心底慢慢清晰,扎根—— 是恨! 白树惠倒未被惊着,因为这边两人一言一举,尽入她握,自那声‘拿来’,她便已知这绒扇的下场。 此刻,她更是将李兰蕊眼中那锋芒收入眼底,轻笑着,待李兰蕊怀疑起自己来,她便能顺水推舟,将计献与她。 不光能洗了自己疑嫌,更甚,还能得她愈发信任自己。 随着一声浅淡,却听得刺耳的‘滚’字,李兰蕊那修剪得干净整齐的指甲随言紧紧钳起,鲜红蔻丹此时已深入掌心。 白树惠那双睡凤眸子紧盯了她。无罚,皇上已是留情,她不会还要纠缠吧?若是如此来,可不好按自己念想来施后计。 闻此言,李兰蕊不得不退步而出,屋内只剩珠帘相排之声。 白树惠瞧着,松了一口气。 “臣妾告退。” 她佯起一副担心记挂着李兰蕊的样子,随之而去。 小药童福身送着她们,心中却还澎湃激动着,此景少见呀! 她方放下盛药的红木小盘,抬眼便见宋太和端着药碗,欲是要喂给榻上那美人。 不知怎的,她下意识偏头瞥向墨衍,只是远远偷瞧一眼,便看到他那眼正锁着宋太和手上那药碗。 因是灌药,冷至热留几分方可,此刻些许热雾正蒸蒸而上。 小药童瞪大了一双铜铃眼,瞧着那蒸腾而上的丝缕水气,又思起方才那一出乌龙,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忽地水气偏得错开来,她才发现那碗正悄然送往榻上的陆芙鸳。 按方才来看的话,这皇帝该是喜欢榻上这位姐姐的吧? 她换位念想了一下,若是有别的女人喂她的白少傅大人喝药,她恐会嫉妒绝顶! 想着,她飞快地伸出手顿住了那药碗,冲宋太和绽开笑靥: “太医伯伯,我来。” 一对小酒窝显得她甚是乖巧可人,看着,宋太和终是猛地思起,自己怎么能给娘娘喂药呢 他将药碗过给她,自顾默念着: ‘老糊涂啊,老糊涂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九章 槐郎,我好想你 眼前朦胧,只见物景尽数蒙上暖淡柔黄。 那男子一身柔白,眉眼温润,眸里敛了几分烛光,不见其跳跃,只是圈圈缓慢漾开,似点点星辰宿于夜湖。 那般如画的眸子,正全神盯着她。 陆芙鸳不知自己为何要抬眼,只是不由得目光上移,见了那青葱净白指节,那正为她细细描画着眉的手。 轻捻纤枝沾眉黛,缓抬温情拭眉骨。 她能感受到枝走眉头,眉峰,流畅地划去眉尾。 她更不知为何自己要坏此良辰,蓦然抓紧那双大手,细细感受起其掌心温存,痴语道出: “槐郎,我好想你。” 随言两颊温热。 “槐郎,我过得好苦” 言罢,眼前之人那养目眉宇轻轻蹙起,随之,将她轻揽入怀,唇抵与她耳边缱绻: “你只想着文娴,害我们多久时日没见面了?” 虽语来嗔责,但那双手还是轻手拍来她颈肩,似哄小儿般抚慰着她。 一切,顺其自然。 她方还耽溺在温言软语间,此时,腰间却忽地伸出一双稚嫩小手,将她蓦然拉走。 牵着她跑着,跑着,在茫然大漠间,在山水枯涸隙,又在千户点灯的昏黄宿夜 风抚灌过耳,带来低语: “额娘,我好孤单娴儿独身一人” 而方才陆芙鸳被拉走的刹那—— 皇城镜湖,雕镂画舫悠然游于其上,一切息静,青幔罗帐榻上那白裳之人却顿然睁开眸子,略显突兀。 那是怎样一双如画水眸只能言,以为是绝色女子家才能有的。 但他偏是男儿身。 “君上,终于梦见姝画姑娘了?” 有人绕屏而来,话里打趣,却又带三分殷切关怀。 “嗯。” 似他眉眼般温润的,是那声线。 来人顿了顿,脑中思着那姝画到底是怎样的面容,但须臾,不再提及他梦中伊人,只是神色有些严肃起来: “君上,咱们还是早些进宫为好。小公主只身在宫中已有时日,略有不妥。更是不能让那正衍陛下候躁了,有失我漠疆礼仪。” 甘饴看向世谓安,一字一句吐露得干净清楚,很是认真。 “嗯。” 又是一声淡然。 但世谓安不为寡淡之人,只是因为,他正只全神思着梦中伊人那眉眼。 真的,一直梦见的是姝画吗? 几年来,第一次莫名地,他开始正视,细细推敲。 少年时突遇姝画,她们眉眼九分似,少有一分是梦中朦胧而减,他以为终是见到了一直以来在梦中与他绸缪情深的伊人。 但亲之,发现一虚一实截然相反,姝画性子寡淡,对他一直若即若离,她喜静,只终日研着草药,提炼新式毒液。 而梦中那张相差无几的脸,一直对他古道热肠,愿与他游山历水,慢旅天下。 曾一佳梦,永世难忘。 她立于天地娇花葳蕤间,是风动,层层花浪慢舞送香,如炽骄阳下佳人回首,笑靥似花不负韶华。扑入他怀,令他倾心。 而方才她梨花带雨,声声唤去他心湖。 这般柔弱无助,不像是姝画会在人前所流露的。 说来有三世,踏空而来前后为两世,暂且将这古怪梦里为一世。 难道在这旧古,也有位姝画? 罢了,多思无意更无义,一场谎景绮梦而已,姝画冷淡,但她才是真真实实的温存。 陆芙鸳盯着那榻梁上雕镂梨花,小时研究得多了,是下意识想起了它的花语,是纯真的爱,永不分离。 她方醒还在昏沉之时,却是努力回想着这段梦景。 槐郎 以郎唤之,嗯,暂且说是个美梦。 好想你,好久不见,又是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要对他这般可怜地吐露真心? 她终是怔然思起,生了文娴后,再未与被儿时府邸里的丫鬟称之为“梦中情郎”的男儿日日在梦里相见了。 怀春时,梦里那男儿带她走马天下,许她一生。 奇怪,这朦胧昏黄色调,略带诡异的梦。 迷糊间,只忆他眉眼温润,唤之‘槐郎’。 嫁入宫中后,以为墨衍便是了。 然而一虚一实,佳期良梦予她的期待终被寡淡帝王家破碎,哪来的什么钟情男儿? 假惺惺。 如今出落成大人家,怎的还会于梦中作如此春景? 这般她早已不信。 陆芙鸳胡乱思索完,才发觉自己口干舌燥,脊背c手肘还有些酸疼。 更有些痒 她略显艰难地偏头瞧去,竟是空无一人。 闻得些许珠帘碰撞之清脆声,又缓缓消停,并未有人走近榻来,予她些许关切言语。 殿外,墨衍驻在暗黄珠帘旁,被礼部黄大宗伯躬身拱手拦了去路。 “陛下,贡生已自五湖四海而来,得齐聚京师,望皇上劳神亲命题试,兼延对擢朝上新卿,齐心助君。“ “嗯。” 见墨衍漫不经心回着,在他分明指节再欲触帘之时—— “棘战大捷,皇上恩科,数举人年高又屡落第者,此乃特奏名册,微臣替众老生谢恩。” 他那双皱似老干树皮的手颤巍巍从官袂中掏出一淡红名册,双手捧之,恭敬地献与墨衍。 墨衍垂眸,淡淡扫了一眼,随之也是浅淡言起: “恩正并科,该遇朕亲试时呈奏。” 那春官闻言,想于情解释特例,却闻得他再起一道幽幽之声: “朝无请,折无奏,堂上一月择半不见影,想来时便叨扰朕,你如此僭越,想来不愿当这小小尚书了?“ 尚书算来不小,但墨衍如此言出,是叫那宗伯浑身一颤,那‘择’,点他刻意堆差之居心。那‘僭越’,暗可更点着他志不在此,老来却心思不小。 “微臣越矩,甘请君惩。” 墨衍面色平静,正居高临下睥着他。见着那老身趔趔趄趄,他默声半晌,于淡然面色相悖,略显突兀的,是勾起唇来一声轻笑,接之: “朕又怎么会怪你呢?” 他终给了那老春官两分颜面,接过那名册扫了几眼,又是将之掩好了,重重放与那向上捧起的掌心,还破例拍了拍那老身的肩臂,似安抚: “下去吧。” 闻言,那礼部大宗伯终是松了口浊气,忙不迭地应声,退下的脚步倒是利索。 退出堂外,也悄悄驻足,拭了一把老汗。 念想着小女出闺,就暗里特地堆起差事,寻得闲隙私里禀于这陛下,实是欲将小女羡之,若是沐宠,对他再好不过。 但没想这皇帝精得很,堂上文武百官,他黄老只命一个尚书,朝前朝下几分差事,如何动静,他竟了然于掌。 不愧为天选之人,似自己这般的常人,无实,便安分守己,马虎松弛不得。 那老身方走,想起美人榻上那人,墨衍又欲迈开步子没帘而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章 借人之刀,用人之名 却听蓝德脚步细碎而来,禀之: “皇上,少保路尔殷求见。” 墨衍闻之,眉梢轻挑,出语却是渗人: “还敢来见他不想活了?” 凛卿凯旋而归,朝上存心之人早已心思动荡。 竟还想,奸扯卫女卿卷之。 那日晌午方暗语申饬过,这路尔殷与孙译拉着党,日日结起,被孙译带得愈发愚昧,听不懂了? 他思着,虽是如此说,却收回帘上的手,大步迈去屏处,绕之欲出殿门。 “孙译没与他一起请?” “回皇上的话,无音。” 蓝德碎步快快跟着,闻言回语。 不留须臾,二人便迈去庭外,雪色漫天里通透,就算衬起墨衍深色衣袂明眼,但随那阔步,两道身影也渐渐隐去,只留片断碎言愈渐消散。 钟秀宫。 白树惠跪于堂下,琵琶袖下两手交叠于膝上,颔首低眉,眼眶泛红,显得楚楚可怜。 隔帘而上,李兰蕊坐于丹碧琉璃罗汉小榻,那细长丹凤眼早已哭得微肿,此刻竟还掉着大颗清泪。 瞧着她颊上两条泪沟,时不时还淌下些许泪来,陪嫁阿十忙不迭弯身凑近,以帕细细擦拭,又默声候在一旁,反复如之。 只是她声声怒骂,自己竟还比帘外受着盛怒的白树惠哭得要惨,让阿十略显窘相。 李兰蕊性子易怒,常苛待奴人,平日里那锦嫔娘娘却温声细语,柔得自小随李兰蕊长大的阿十都与她亲些。 但此时李兰蕊那怒语不堪入耳,吓得阿十不敢出声为白树惠言一个字。 气氛有些怪异,如此再过了一炷香,李兰蕊终抽搭着安静了下来。 虽没哭得先前那么惨烈,但此刻她声声哀叹,神色萎靡,在葬着她那宝贝绒扇。 御书房到钟秀宫遥长一路,李兰蕊怔怔步完,才想起白树惠所为,直到此时,才将那冷言恶语骂完。 看着白树惠丁丁列列的,仿佛真是无心之言,李兰蕊竟思起绒扇,没再盛怒与她。 堂下低首的白树惠听她消停,还居然忘了落罚,终是得空,佯作吞吐言出: “这这百褶甘蓝若是算起,可不会是害姐姐的。” 李兰蕊正时不时三言两语哀叹着那绒扇,忽闻此声,那悲戚神色换作几分凌厉,随言骂出: “还不是害本宫!?” “当然不是。” 她语出平静,李兰蕊闻之,气得大步下阶,一把拨开珠帘,居高临下地扫着她: “不是?是见本宫还不够惨吗!?” 皇上只言未骂,更是无惩,李兰蕊此番咄咄逼人,仿佛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心上讥笑着,白树惠又作起一副发怵模样,语出嗫嚅: “我是看姐姐厌那曼贵妃若是若是不需要的话,此计我便吞作肚里消了去” “什么计?” 听那曼贵妃,再加此计二字,李兰蕊忽地疑了起来,因得心上是早盼陆芙鸳死了去。 言已至此,便只管顺水推舟。白树惠踉跄着站了起来,面上尽是畏缩,但受着李兰蕊那厉色,片刻还是附耳低言,细细语起。 半晌,李兰蕊猛地拂袖,将她扫开去,那声更是大得震耳: “怎么送?拿本宫的名?她蠢得不会自己把花扔出去吗!?” “借人之刀,用人之名” 白树惠又是凑近了接言: “若为懿赐之物,孰敢弃之?” 再缓步移开,垂首,轻语: “只是方歇未平,过些时日,再行之。” “唉诶” 陆芙鸳扶着腰,几声‘哎哟’,终是步去了珠帘处。 回头再看,原来美人榻至此只是十个步子,她却以为走了半个漫漫人生。 她长叹口气,终是抬手去掀那珠帘,平日随意没身进出,此刻却只能乖乖地掀起,再缓缓踏出,因为她前襟后背可受不得碰撞,更是墨衍御用这排得又密又紧的厚重金珠。 嗓子有些干,陆芙鸳步出帘外之隙不由作了几回吞咽,竟吞下些许药渣,有苦涩之味,想来有太医来过。 睡得久了些,她有些昏沉,方站定便感一阵天旋地转,陆芙鸳抬手摸来额上,好不容易清醒些,又忽地有一身形与她撞个满怀—— “啊” 疼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 从那堂上坠下,落得一身酸疼,现下如此被撞去,真是疼得不打一处来。 只是抬眼见为荷长,面上尽是忧心之色,陆芙鸳竟略感欣慰。 自己身旁还是有人的 方醒时那茫然空落感被缝补起来,陆芙鸳自顾搭上荷长的手,接言: “回宫。” 一路上荷长是隔着轿撵也要于她知冷着热,路过的宫人不知她对着谁在说话,都悄悄以袖掩面揶揄,受了荷长嗔言警告,才驻足歉之。 此刻御书房,随那细软丁零作响,云柔一身凤装厚重,却是尽量快了步子进了内房,望之空荡凝眉出声,语显憔悴: “曼贵妃呢?” 年更按礼,凤后要日日盛服。云柔被这绫罗绸锦层层叠叠压得有些喘不上气,但还是温语娓娓而出。 蓝德随墨衍离后,孝崇一直替他守在御书房。 此刻他才跟上了云柔的步子,对着她微微垂首: “回皇后娘娘,曼贵妃已回了。” “去芙华宫。” 镜缘在殿外时被小宫人叫住,未随云柔入内。 才步于帘处便听得云柔吩咐,但她思起方才那宫人的话,并未附声,面显忧色,顿了顿,才隔帘禀着: “主子,说是秋婉在又难受了。“ 这些日子秋婉在迁来凤和宫,仗着肚子里的龙嗣是百般不安分。主子为了她,本是才见好的身子又被折腾得愈加羸弱了几分。 好不容易得空,知曼贵妃不好,又匆忙便起轿来了御书房,却来一小宫人说,秋婉在觉着心力交瘁,是哀哀叹着。 镜缘想着,咬了咬唇瓣,满心思忧云柔。 云柔无声叹了口气,拂拂袖口,道: “回吧。” 二人随言而去,孝崇抬起了头,盯着镜缘的背影,不由舌尖过着齿,那本是略显凶横的面容更得几分狰狞起来,有些色眯眯地语出: “跟镜烟还有几分像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确实是要她来抢人的 时日悄然走了些,云柔抽不开身,只得派人赐来灵药,陆芙鸳脖颈处赤色终得全然消去。 孙礼禀来消息,熠行之人因得那江湖老医倾力挽之,腿骨日日见好,如今将出宫歇去御赐府邸养息。 陆芙鸳亲自送之,瞧他不乘轿撵,磕绊着步至朱红宫门,其外竟备的是一匹褐色壮马。 再眼见着他一人翻身上马,陆芙鸳禁不住泪洒,骂他男儿执拗,却得陆秉岔之还与她打趣。 陆秉纵马在前,禁军随之,一行人浩荡离去。陆芙鸳望之绵长,马嘶也随之消去,不由思起陆秉凯旋那日强忍腿骨剧痛,毅然为她跪在城下,想来该是声声铿锵,请释她罪。 怊怅间,百种心绪交叠,终竟趋于平静。 这份温情,永世难忘。 她告与身旁镜烟,想去御花园走走。 站在宫门前,回眼殿宫大道,雪色,千里寂。 终日纷然大雪后,一切静谧下来,是幽宁的冷。 一脚深,一脚浅,漫长的路,终徐徐踩到了御花园。 陆芙鸳早知无好花,只是雪色重。 似漫天里开出银光耀眼,霜雪皑皑。 行来一处水榭亭台,镜烟为她拂去临水处美人靠上的积雪,伺候着她凭栏而坐。 陆芙鸳偏头望去,湖上凝冰,有风乘之而来,虽微却凄,灵蛇髻上步摇微动响脆,是刺骨之寒,惹她不禁拉紧了披风。 这漫天雪色尽,如画般诗意无比,镜烟也知趣地默声在一旁,不破这好景。 可偏有人破坏意境—— “墨哥哥,你理理人家嘛” 声线灵动,但此言实是突兀。 等等 这声音,还有这熟悉的言语,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模一样的 陆芙鸳随声望去,只见湖上另一水榭亭台回廊处有身形一高一矮,一着墨色长服,刺纹其上,但远了,瞧不清。 另着鹅黄交领齐腰襦裙,未披披风,这天寒地冻的,瞧着就冷 不是那漠疆最什么的公主嘛。 最小还是最大来着? 瞧她全身上下都尽了全力扭捏着贴去墨衍腰间,此般投怀送抱的,叫陆芙鸳缓缓叹出: “捂块石头还热得快些。” 镜烟也见之,低声道: “主子,那去给皇上请个礼?” 她抬眼瞥了瞥那边廊上,向陆芙鸳示意。 哪知陆芙鸳偏回头,淡淡收眼,长睫上不知何时凝了点点霜色,她抬手揉着,风风韵韵道: “等皇上瞧见了再说” 又将那手伸去椅栏间,去触湖上那冻结而起的冰,哪知比瞧上去要远,她只得尽力伸长,终是指端触到了些许寒意。 陆芙鸳安然着,镜烟倒是杵在一旁僵起来,因为皇上要是看过来,她得随时佯着没见到提醒陆芙鸳请礼。 气氛似凝结了半晌,眼见着那道墨色身影转过身来—— “主子快快快皇上看过来了!” 陆芙鸳由她慌慌张张拉起,视线望去,见那墨色身影只是转了个面,也不知瞧没瞧见她。 如此般便无所谓了。陆芙鸳飘飘然福了个身,动作闲散随意,不过须臾,她便又欲坐下,可回手方触到那美人靠边缘,便闻得一声随风幽幽而来的言语—— “陆芙鸳,过来。” 僵了一阵子,她才直起身来,手不由摸来颈处紧了紧披风。 陆芙鸳顺眼往下,是这披风看起来太显眼了吗? 可也为雪色,只点腊梅,是怎么一眼认出来是她的 在原地踟蹰半晌,她才缓步移起。 罢了罢了,命定有劫终须来,妖鬼推我岂能不前 绕了好几处回廊,后边又有黄鹂之音鸣来: “为什么要让她过来啊?她不是那个惹人讨厌的陆芙鸳吗?” 少女言之用词浅易,但仍能显她满心厌恶。 看着陆芙鸳步出那道亭台,又折身缓步移来,世瑛妧咬住唇角,再撇去一边,还挤出了一个颇忿的字眼: “哼” 那道身影愈来愈近,她不由伸手拉住了墨衍衣角,再攀上手腕,好似用了力气抓紧了。 陆芙鸳瞧她这般,唇边不由藏了轻笑,自己倒被衬得像个恶婆婆,但又不是来抢人的。 但半晌,她才发现确实是要她来抢人的。 墨衍只言未语,但那清润眉目偏偏与她对眼,又眯了眯,让她心上警钟长鸣。 哎 陆芙鸳终是迈近了墨衍,站在他另一侧,手从披风下伸出,绕去这侧世瑛妧紧抓着的那缎墨色衣袂,一寸寸,一寸寸将她的手拂下,莞尔笑去: “公主,皇上他不喜与人太近,您看” 世瑛妧抬头,瞧见她脸上冁然,巧笑与她,甚是和蔼。 她背光而面,螓首蛾眉似月里嫦娥,三分笑意里温柔恬静,世瑛妧竟有一瞬觉得她才与墨哥哥是天造一对。 墨衍垂眼,看着陆芙鸳灵蛇髻里别出的一支步摇,银杏珍珠绵长流苏,垂下一只娇小灵鸟,那步摇插入细腻青丝,绾起雾鬓云鬟,侧髻随意梳绕,乌发细腻,似轻轻一拉,便会如墨色瀑布般顺滑倾泻而下。 只是她以往日日带着他送的鎏金濡青式,自冷所迁出,再无踪影。 耳边有嘤嘤啜泣声,才发觉陆芙鸳此刻竟弯腰贴着世瑛妧,温声细语地安慰着她。 什么时候把人弄哭的? 墨衍唇边竟起了几分笑意,自己也未发觉。 心上好奇,但只是长身玉立,默在一旁,听着陆芙鸳那软语温言: “你看啊,你要不喜欢诗词文语的话,那方说的柳少傅不行,但没关系,我们正衍还有一个白少傅不拘文房,能带你游历皇城。“ 此言一出,墨衍看去世瑛妧,她终是消停了些,但还抽搭地问着: “那那我还是喜欢你说的柳少傅,因为你说他是玉面郎君。” 陆芙鸳闻言,又觉得若是真将这小姑娘推给柳骞怕是跟不了几日,柳骞只会在文房读那沧桑往史,她定会觉得无趣,所以便又得来烦墨衍,那自己又会被叫来,这么一连串地想着,思到后果,陆芙鸳一激灵,是脱口而出: “那白少傅也是眉目俊朗,更风流潇洒呢。” 陆芙鸳弯着腰,凑近她面庞,眉眼弯弯似月。 她说她喜欢玉面郎君,不就是喜欢俊的吗? 那白榆怀不是最讨小姑娘喜欢了,不如推给他,最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