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 正文 第一章 再世为储 1642年,大明崇祯十五年一月 松山 “诸将听令!” “在!” “听到号令,吴三桂c王朴c唐通c白广恩c马科c李辅明六总兵佯装撤退,等建奴主力追击之后,曹变蛟营在乳峰山全力突袭建奴主营,王廷臣为预备队在后策应,不惜一切代价,突破建奴主营,斩杀皇太极,而后全军反击。诸将,胜败在此一举,胆敢退缩者,定斩不赦!” 督师洪承畴厉声而叱。 “遵命!” 大帐内,八个总兵齐声呐喊,人人都知,已到了生死存亡之刻,容不得半分侥幸和退缩。不论战力最强的曹变蛟王廷臣部,或是最弱的唐通马科部,此时都抱定了拼死一战的决心一一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 夜晚,营中忽然走火,火炮齐鸣,惊慌之下,大同总兵王朴拔营而走,此时距离约好的时间还差三个时辰,而后,明军大营一片混乱,吴三桂c白广恩c唐通c马科,纷纷夺路而逃,马步自相蹂践。 曹变蛟部却巍然不动,半个时辰后,依照原先的计划,向建奴主营,皇太极所在,逆袭突击,王廷臣部在一阵慌乱之后,也依照原先的计划,跟随在曹变蛟之后,奋勇向前。 而其他友军,却已经逃之夭夭。 松山主营,洪承畴跪伏在地,嚎啕大哭:“败矣!” 北京,紫禁城。 朱新宇又梦见了前世。 摇着轮椅,穿过福利院洒满阳光的院子,进入那间熟悉而温暖的教室。 十年了,从十六岁开始,他就给福利院的弟弟妹妹们当老师,他一直都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家人,所以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叫刘志的孩子,会一把将他推下河! 只是因为上课被他责罚了几句吗? 和他一样,刘志也是坐轮椅,不一样的是,他小儿麻痹,天生的残疾,刘志却是小时候被人贩子拐卖,硬生生得给折磨成了一个残疾,又学了一些骗人的把戏,变成了人贩子赚钱的工具。 三个月前,那个控制刘志的人贩子还有其他的小乞丐,一夜暴毙,只有刘志一人活了下来。 没有人怀疑刘志。 毕竟他才十二岁。 从一开始,朱新宇就觉得刘志这孩子怪怪的,不过他对刘志没有偏见,相反,他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的温暖刘志。 所以他不明白,刘志为什么要对他下毒手? 被推下桥的刹那,朱新宇本能的看向刘志。 刘志惊慌大叫,也从桥上掉了下来。 原来,朱新宇从桥上跌落的时候,他轮椅的扶手勾住了刘志坚的轮椅两只轮椅一起向桥下跌去,刘志坚猝不及防,眼睛里的狠毒还没有散去,就已经变成了惊恐。 噗通!噗通! 两人同时落入了水中。 害人害己?同归于尽? 这样也好。 这是朱新宇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 等朱新宇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黄色的布幔,精致的雕花木床,质地丝滑,绣着精美图案的被子,鼻子里还闻到一股如兰似麝的淡淡幽香。 “儿啊,你可算是醒了!” 一名端庄秀雅,挽着高高发髻的宫装女子惊喜的看着他,表情激动,眼睛里泛着泪光。 朱新宇茫然又恍惚,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是梦还是真?宫装女子的声音听起来飘飘忽忽,好像是从天边传过来的。 “儿啊,你说话啊,你不要吓唬母后。” 宫装女子泪水止不住,一边说一边伸手抚了一下朱新宇的额头。 有点冰凉,也有点温暖。 “母后?” 朱新宇的脑子蓦然一清。 宫装女子的相貌,在他眼中逐渐清晰。 肌肤雪白,丹眼凤眉,举手投足中透着一种仪态万千的气质,看向朱新宇的目光里满满地都是慈爱和焦急。 朱新宇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也没有感受过母爱,但在这一瞬间,他心弦却强烈的颤动了起来一一就好像某种与生俱来的情感,正潮水般的向他袭来。 “儿,是要喝茶吗?徐高,快扶太子起来!” 宫装女子泪声啼啼。 一名身穿绯袍,面白无须,手拿拂尘的太监小心翼翼的把朱新宇扶了起来,两名宫女送上茶水,宫装女子亲自喂朱新宇喝了,罢了,用雪白丝帕轻轻擦干他嘴角,还亲了一下他额头。 太监?宫女?太子,皇上? 朱新宇脑子里面乱哄哄,心脏砰砰乱跳,双手不停指挥,越来越不敢相信身边的事。 我不是掉水里了吗?这怎么回事,这到底是哪里? 难道是穿越!? 朱新宇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徐高,去告诉皇上一声,就说太子醒了!” 等朱新宇重新躺下,宫装女子为他围好被子,然后小声叮嘱那太监。 徐高急匆匆地离开。 没有听错,就是太子。 也就在这时,朱新宇忽然惊奇的发现,那就是,他两只腿居然是正常的,他能感觉十个脚指头的跳动,啊!他激动的不敢相信,这不是在做梦吧?再稍微使劲,两只腿居然能够蹬立! 哈哈,这不是梦,不是梦!我没有死,我穿越了,我不再是残废,双手能动,双腿能行,我他么是一个正常人了!! 很快,脚步纷乱,一名头带暖帽,身穿元青色的团龙袍褂,玉带黑靴的男子疾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的那名蟒袍太监,明显比刚才那位绯袍太监徐高的地位要高。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宫装女子擦擦泪眼,也起身行礼。 “皇后辛苦了,我儿是醒了吗?” 男子走到床榻前,满脸喜悦,但细细看,却能发现眼睛里却有血丝,眼神更是透着疲惫,就好像他已经连续几夜没有休息好了。 皇帝? 朱新宇脑子嗡嗡响,感觉有点受不了了。 这是哪个皇帝?而自己又是谁? 见朱新宇目光呆滞,一脸茫然,皇帝脸上的喜色顿时消散不见,转头对身后的太监低声而令:“王承恩,传御医。” 听到“王承恩”三字,朱新宇愣住了,心里默念了几遍“王承恩”,突然知道自己是谁了。 整个中国太监史,王承恩绝对是一个数得上的正面人物,不是他有权势,也不是有才华,而是因为他跟着崇祯帝一起吊死在了煤山,千秋史册,滚滚红尘,如王承恩这般忠贞的太监却也没有几个。 有王承恩,那么,面前的这位皇帝当然就是明崇祯帝朱由检了。 想明白这一点,朱新宇的脑子又开始嗡嗡嗡了。 原来我是崇祯太子朱慈烺! 崇祯是我的父亲,宫装女子是我的母亲周皇后。 啊,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和最后一个太子!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朱新宇浑浑噩噩,并病恹恹,也许是穿越后的后遗症,也许是朱慈烺的悲惨命运给了他巨大的压力,又或者是他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朱慈烺刚刚十四岁的身躯,总之,朱新宇的精神一直都不怎么好,御医给他看了很多次,却始终找不到病因,急的周皇后一夜一夜的不合眼。 一月后,朱新宇逐渐地恢复了精气神。 这一月里,他绞尽脑汁,拼命的回想关于明朝,关于崇祯朝的一切。 现在是崇祯十五年,再过两年,崇祯十七年的三月,李自成就要攻破北京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时,他这个皇太子不是死于乱军之中,就是被亲外公嘉定伯周奎绑送给了多尔衮,而后被多尔衮以假太子的罪名处死。 他的下场就是一个字:惨。 前世是一个小儿麻痹的残废,自幼长在福利院,虽然没有受过多少委屈,但却也没有享受过什么幸福,最后还不明不白的被人推到了河里,一腔悲愤无处诉说;这一世穿越成为一个健康人,而且还是皇朝的太子,大明的继承人,难道还要继续前世的悲惨吗? 不! 绝不! 我命在我不在天。 朱新宇的胸膛澎湃着战意。 更何况,他在前世读史的时候,每每读到明末清初,总忍不住痛心疾首,甚至是掩面而泣。 和南宋一样,明朝的灭亡是华夏民族的浩劫,从此,衣冠不复,节气不存,崖山之后无中国明朝之后无华夏,虽有所夸张,但却也不是全无道理,此后的百年间,华夏民族坠入黑暗的深渊,从一个心态开放,包容并蓄,世界文化科技的引领者,资本主义萌芽的开拓者,变成了愚昧落后,闭关锁国,张口主子,闭口奴才,自我阉割,不被日本和朝鲜视为中华的“辫子之国”。 一定要改变,也必须改变。 不止是为自己,也是为整个华夏民族的命运。 朱新宇,不,朱慈烺整整沉寂了一个月,直到松山兵败的消息传来。 “松山弹尽粮绝,督师洪承畴c辽东巡抚邱民仰c总兵曹变蛟c王廷臣都血战殉国了” 一名绯袍太监跪在朱慈烺面前,悲声禀告。 朱慈烺很平静,这一切他早已经知道。 但他的心还是很痛。 曹变蛟c王廷臣国之良将,邱民仰为人忠烈c洪承畴虽然降了满清,但却也是将相全才,如果父皇能不那么着急,不声声催战,按照洪承畴的计划,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未必就会败。 可惜,一切都晚了。 如果朱慈烺能早穿越一年,或许能有所改变。 朱慈烺穿越而来的时候,松锦大战已到了后期,洪承畴带领的九边大军被团团围困在松山,败局已定,崇祯虽然派顺天巡抚杨绳武c兵部侍郎范志完率军赴松山解围,但两人弱兵弱将,面对满清大军,“皆敛兵不敢出”。 松锦之战后,大明耗费大量粮饷在辽东建立的防御体系完全崩溃,锦州,宁远成为死地,山海关则无可奈何的成为面对满清的最后一道防线。 从此,大明在辽东再无主动出击的能力,满清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肆无忌惮的绕过山海关,对大明的腹地,烧杀抢掠了。 而九边精兵付之一掷之后,整个大明已经没有可战之兵了。 这才是眼下最棘手的事情。 没有精兵,不说辽东的满清,就是陕西的李自成,恐怕也压制不住了。 朱慈烺轻轻叹口气,示意绯袍太监起来说话,然后淡淡问:“父皇现在在哪?”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章 一鸣惊人 “散朝之后,皇上请几位阁老到乾清宫议事。”绯袍太监擦了擦眼角的泪,躬身回答,他叫田守信,是东宫的典玺太监,按照大明的惯例,一旦东宫登基他便是从龙之人,最起码也是一个穿蟒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就像王承恩那样,因此,朱慈烺对他还是很信任的。 而田守信也颇有忠义之心,他表兄在辽东军中服役,此番兵败,他也是触景生情。 朱慈烺点点头,站起来向外走。 田守信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 已经是二月,马上就要春分了,但天气却阴冷的一点春天的气息都没有,冷冽的北风仿佛要把人重新带回冬季,抬眼望过去,偌大的皇宫里,除了执勤的侍卫,竟然看不到一个人影,仿佛凝固的死城一般。 朱慈烺活动了一下手臂和双腿,开始慢跑。 这是他穿越之后养成的习惯。 前世他是一个残疾人,最羡慕的事情就是别人可以自由的行走,而自己却只能坐在轮椅里,承受他人异样的目光,所以今世他不会浪费这两条健康的好腿。 呼呼呼,越跑越快,田守信根本追不上他,额头的汗水涔涔而下,胸前和背后的衣襟更是早已经湿透,汗水流淌的同时,他脑子越发的清明,很多事情电闪而过,原本让他纠结无解,甚至是彷徨叹息之处,隐隐地好像想到了一些迂回解决的办法。 两个小太监躲在背风处窃窃私语。 “这回病好之后,小爷的性子好像变了很多,以前小爷动都不想动,现在居然上午练跑步,下午练弓马了。” “你懂什么?小爷以前是小孩子不定性,现在长大了。” “就是老不见讲官可不好,少詹事王铎和左庶子吴伟业天天求见,但小爷就是不见他们。” 少詹事和左庶子都是东宫官职,负责为太子讲学,相当于太子的老师,照朱慈烺本尊的性子,一定不敢这么怠慢他们。 “你说小爷是不是想废了他们。”一名小太监大胆猜测。 另一名小太监吓了一跳,摇头像是拨浪鼓:“怎么可能?那可是皇爷钦定的。” “胡说什么?” 一声历喝,田守信忽然从旁边闪了出来。 两个小太监吓得跪在地上。 “掌嘴,一人一百。” 田守信冷冷下令。 两个高大的青衣太监走上前,大嘴巴啪啪的就扇了下去。 只两下,两个小太监的嘴巴就见了血,但却一声不敢吭。 田守信转身离开,气喘吁吁的去追朱慈烺。 两个小太监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他这个典玺太监当然更是明了于心,不过有些事只可腹诽,绝对不能说出来,作为东宫的典玺太监,他绝不容许手下的小太监们嚼东宫的舌根子。 “殿下,皇爷召见。” 一个绯袍太监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朱慈烺大汗淋淋的停住脚步,眼睛里闪过喜色,他知道,他向父皇请奏的那件事,应该是准了。 大明朝,终于迎来一个小小的转机。 朱慈烺乘坐步辇,向乾清宫而去。 这一月的时间里,他和父皇见面的时间并不多,除了请安之外,他几乎很少看见父皇,二十天前,他身体渐渐康复,可以下床的时候,他试探的向父皇说了一句:辽东已然不可为,请父皇启用孙传庭,再练精兵。 孙传庭,大明最后的良帅,此时正被关押在诏狱中。 不料父皇听后勃然大怒,双目中似要喷出火来:“你说的什么混账胡话?前方将士正在血战,你却说不可为?嗯?料想以你的见识,还说不出这般的狂悖大逆的胡话,告诉朕,是谁让你讲的?是讲官,还是哪个大臣?朕非杀了他不可!!” 朱慈烺心知不好,他对这位父皇的性子还是不太了解,虽然知道父皇刚愎自用,死要面子爱钻牛角尖,但想不到堂堂的皇帝,竟如此的没有城府,轻易的就会暴怒。 只一句辽东不可为,就触了崇祯的逆鳞。 这也就是自己的儿子,如果是哪个大臣,恐怕轻则下狱,重则就是要掉脑袋了。 旁边的田守信膝盖一软,已经跪倒在地。 王承恩额头上也渗出冷汗。 天子一怒可不是小事,即便是儿子,也不能迎其锋芒。 朱慈烺反倒是冷静下来。 虎毒不食子,他不信崇祯会杀了他,大不了被幽禁几日。 距离崇祯十七年的生死大限只有两年不到,这会不努力,不冒些险,将来国破身亡之时,再来后悔就晚了! 心念至此,朱慈烺自是神色不动,他跪下来,向着金砖地面猛一碰首。 砰! 这一下倒是真的用力,额头疼死了。 再抬起头,已然是满脸泪水。 “儿臣虽然不肖,却也不会把自己的话推到别人身上。刚才所言,皆是儿臣的肺腑之言!” 朱慈烺悲声道。 崇祯微微愣了一下,自家儿子是什么模样,他最是清楚,虽然说不上愚笨,但也绝不灵秀,一向都是规规矩矩,对朝政,从来都不参与,今日忽然说起辽东,又提到孙传庭,他直觉就是太子受了有心人的蛊惑和挑拨,一时怒气难以遏制,但是当朱慈烺跪倒在地,猛然叩首,额头撞击金砖,发出砰然声响,那种决然而然的风骨,非是忠臣烈子不能做到。 崇祯被震撼到了,也心软了。 天下父母谁人不爱自己的孩子? 更何况,朱慈烺满脸泪水,声音沉痛而真诚。崇祯虽然用过奸臣佞臣,但用过的忠臣良臣也不少,自认还是有识人之明的,虽然还不能确定太子是不是受了有心人的蛊惑,但太子发自肺腑的沉痛,他却是感受到了。 朱慈烺跪倒的同时,王承恩也噗通跪倒,颤声道:“太子年幼,陛下息怒啊。” 崇祯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朱慈烺。 朱慈烺知道,父皇是在等自己的解释,他又重重一碰首:“父皇宵衣旰食,恭俭辛勤,年尚盛壮,鬓角却已生华发,念及于此,儿臣每每都忧心如焚!” “然天下积弊已久,非一日所能肃清,好比人之重病,须慢慢调理,绝不可再用猛药,民事,兵事,皆是如此,辽东之祸,始自神宗皇帝,从萨尔浒,广宁,到如今的松锦之战,我大明数举全国之兵,耗费粮饷无数,想要一战而定辽东,然则却一败再败,却是为何?究其原因,除了将帅无能,朝廷催促,轻敌躁进也是重要原因!” “因此,儿臣认为,要想平定辽东,我大明必须抛弃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效法古人,十年生计十年教训,徐徐图之,严守山海关和蓟州,循唐高宗平定高丽之战法,派一精锐之师,造大船从海路骚扰建奴后方,分成十队,采游击战术,不求决战,只求骚扰,形势不好时,便登船离去,一旦建奴有所动作,寇我边关,其腹地空虚之时,这十路游击便可直捣金州甚至是沈阳!就算不能攻下,也可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对建奴大加劫掠,再顺道解救那些被建奴俘虏的汉人包衣,如此,建奴投鼠忌器,必不敢大举入侵!” “除此,关闭马市,坚壁清野,绝不允许一粒粮食,一斤生铁流入辽东,和我大明和睦的蒙古部落,父皇可以恩准他们每年入关采购一到两次,但不可用金钱,只能以物换物,视其部落人数的多寡,许给相等的粮食和布匹,如此可避免 蒙古部落将粮食和布匹转卖给建奴,建奴人口百万,粮食铁器皆不能自理,纵可掳掠朝鲜,但也补充不了多少,只要我大明严守关隘,坚壁清野,不出五年,建奴必乱!” “然儿臣这一番的设想,必须有一支精兵支持,从而能内平流贼,外抗建奴,如今,天下九边精兵皆丧于松山,京畿已无可用之精兵,因此儿臣才要请父皇速速启用孙传庭!” 这一番长篇大论,是朱慈烺静思多日,回忆前世的资料,并结合当前情形,融会贯通而出。 当然了,这只是兵事,至于民事和财政,需等合适的时机才能提出。 只要崇祯能够听从,虽不说力挽狂澜,却也能扶大厦之将倾。 现在就看崇祯听不听了。 说完之后,朱慈烺顿首无言,整个大殿静寂无声,王承恩和田守信都睁大了眼,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朱慈烺一一如果是某个内阁阁员,或者是某个名家大儒,说出上面的那番话,他们两人不会惊奇,只会惊喜。 但这番大论出自十四岁的太子爷之口,却让他们有点难以置信。 太子的见解,已经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崇祯久久不能说话。 他被儿子震惊到了。 辽东不可为,其实他早就心知肚明,但他还存在最后一点希望一一万一洪承畴忽然奋起,将鞑子杀的落花流水呢? 皇帝的尊严,帝国的荣辱,让他不到最后一刻就绝不能轻易认输,不然他何以面对朝臣?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但想不到这一层窗户纸,却被太子戳破了。 真是大胆 崇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怒气。 但儿子的辽东之策,却让他眼睛一亮一一儿子的见解,已经不亚于庙堂上的衮衮诸公了。 有子如此,他本应欣喜若狂,但欣喜之后,心里却涌起巨大的怀疑。 这番大论,真是太子自己的想法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章 造船之策 崇祯本性多疑,尤其是近几年,国事兵事的颓败,臣子的欺骗和背叛,让他性情越发抑郁,也越发多疑了,即使是自己的儿子,他也不能轻易相信。 朱慈烺跪在地上不动,王承恩和田守信也是不动。 “起来吧”半响过后,崇祯才缓缓开口,没有责罚,也没有继续追问,衣袖一摆,走了。 朱慈烺没有惊异,他清楚的知道,父皇怀疑他背后有人指使,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父皇不会对他多说什么一一崇祯虽是亡国之君,但帝王之术却不亚于任何一个雄主。 这二十天来,朱慈烺一直都在等。 他不见少詹事王铎和左庶子吴伟业,也是为了给两人避嫌,东宫之中,除了这两位讲师之外,剩下的全是太监c宫女和侍卫,识字的都没有几个,更遑论有什么高明的见解,所以事情很容易就能调查清楚。 原以为十天就够了,想不到竟用了二十天,唉,父皇身边的东厂探子越来越不中用了。 其间有两个消息传来。 松山溃逃的大同总兵王朴以“首逃”之罪被逮捕。 孙传庭被重新启用,崇祯任他为兵部右侍郎,凑了六万两白银,令其往sxhn练兵。 历史上,孙传庭是崇祯十五年二月末被起用的,如今提前了半个月,只可惜粮饷还是六万。 看来大明朝真是穷到家了。 不知道经此一变,孙传庭是否能改变z县兵败,战死潼关的命运? 对这位明末名将,朱慈烺一直心怀景仰,颇想见上一面,凉亭小筑,青梅煮酒,论一论这天下的大势,只可惜他正处在崇祯的审查期,一举一动都有人汇报给崇祯,加上孙传庭又是他竭力举荐,此时和孙传庭见面,难免会有瓜田李下,勾结朝臣的嫌疑,自己被崇祯责罚事小,万一影响了孙传庭的练兵大计,那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只能忍了。 小爷,到了。 步辇停下,不等田守信搀扶,朱慈烺迈步进入乾清宫。 乾清宫修建于永乐十二年,殿基与交泰c坤宁二殿连成一片,统称内廷三殿。从嘉靖朝开始,乾清宫就是大明皇帝处理日常政务,批阅各种奏章的地方,殿分明间和暖阁,外面的明间召见众臣,里面的暖阁是单独召见,非宠臣不能享受。 明间有金台,台上一把金漆大椅,正后方的匾额上写着“敬天法祖”四个大字。 匾额两边的楹联是崇祯御笔,一边是“人心惟危,道心唯微。”另一边“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朱慈烺颇为感慨,这十六个字应该是父皇的座右铭,可惜啊,父皇并没有体会透这十六个字的深意。 崇祯正在暖阁里看奏折。 “宣太子觐见!” 虽然父子,但皇家的规矩却是少不了,朱慈烺不能直接闯进去,必须等太监的通报。 朱慈烺迈步进入暖阁,上前给崇祯见礼:“儿臣叩见父皇。” “起来吧。” 崇祯声音疲惫,眼神黯淡,感觉一夕之间,他又苍老了几岁,松锦之败宛如一记重锤,狠狠砸他身上,让他又痛又悔,而长达三个小时的早朝,除了争吵,攻讦,推诿责任,庙堂之上的衮衮诸公没有能给他任何有用的辽东对策,以至于崇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满朝的文武都杀个干干净净! 但朝臣是杀不得的,即使明知道他们在推诿卸责,也只能忍着。 大明朝垂拱而治,没有朝臣们的支持,他任何事情都做不了,连圣旨都有可能被封驳。 幸好,他还有一个儿子。 等朱慈烺起身,崇祯疲惫的说:“看样子你是大好了,朕心甚慰,朕听说,你最近一直在练习弓马?” “是,儿臣敬慕父皇,愿效法父皇,文武并重。” 明史有载,崇祯十七年bj城破之时,崇祯手持短把燧发枪,骑马冲突,带着三百太监,想要杀出一条血路,虽然没有成功,但却也说明崇祯并不是一个文弱之人。 崇祯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自觉是神文圣武,群臣也经常拍他的马屁,但儿子的马屁更让他受用。 不过想到颓废的国事,他表情又黯淡了, 暖阁里忽然安静下来。 崇祯静静地想着心事,朱慈烺也不敢说话。 半晌之后,崇祯抬起头:“孙传庭已经到hn了。” “父皇圣明,孙传庭必不负重托!” 朱慈烺朗声回答,他对孙传庭还是很有信心的。 “嗯,孙传庭有干才,朕一直都很欣赏他,常想授予重任,只可惜他太桀骜了,连朕都驾驭不了,希望三年牢狱改了他的性子。”崇祯声音淡然。 朱慈烺默然。 孙传庭三年前只所以下狱,乃是因为得罪了崇祯面前的红人一一前兵部尚书杨嗣昌及监军太监高起潜,杨高两人在崇祯进献谗言,使俘虏高迎祥,击破sx流寇,杀得李自成仅剩18骑兵的孙传庭不能进宫面圣,又夺了孙传庭的兵权,意图用孙传庭的sx兵驻守辽东。 孙传庭以为期期不可,秦兵留在辽东,sx空虚,流贼会死灰复燃。秦兵家眷都在sx,sx出事,秦兵根本无心守辽土,必定逃跑哗变,一旦当逃兵回到sx,很可能就会加入流贼,杨嗣昌此举根本就是在助贼。 但杨嗣昌坚持己见,孙传庭忧郁重重,不久耳朵就聋了。 而后,朝廷调孙传庭总督保定csdchn军务,照理说,这样的封疆大吏,崇祯是非见不可,但又是杨嗣昌从中作梗,使孙传庭见不到崇祯,孙传庭一怒之下,引病告休,杨嗣昌立刻奏禀崇祯,说孙传庭称病乃是推托之举,崇祯大怒之下将孙传庭削为平民,投入狱中。 孙传庭狱中三年,天下大变,流贼成了气候,等他被重新起用的时候,李自成已经从十八骑变成了十几万的大军。 而心急的崇祯又犯了松锦之战的老毛病,不等孙传庭练兵完毕,就不断催促他进军,最终导致了z县兵败,潼关失守。 历史上,直到孙传庭战死潼关了,崇祯都还不相信,认为孙传庭是“诈死潜逃”,以至于连“赠荫”都没有给。 个中曲直,朱慈烺前世在史书中看的很多,知道孙传庭的失败,跟崇祯帝的急脾气有莫大的关系,但子不言父过,尤其父亲还是皇帝,一喜一怒都可能决定天下命运的关口,他就更是要谨言慎行了一一就像改变历史c改变天下一样,要想改变崇祯的急躁脾气,也必须循序渐进,润物无声。 不过孙传庭他是必保的,必要时候,他不惜触动父皇。孙传庭在,秦兵在,sxhn犹可为,孙传庭一去,就只能放弃江北的半壁江山,迁都南京了。 “你的辽东对策非常好,尤其是造大船,循唐高宗之例沿海路骚扰建奴后方之计,朕已经令工部和兵部具体操办造船事宜,一年之内,要给朕造出一千艘船来。”崇祯提了提精神。 朱慈烺心里苦笑,因为父皇想的太简单了,现今的情势下,工部兵部是不可能造出一艘船的。 历史上,造船渡海直捣建奴后方的策略是兵科都给事中鲁应遴提出来的,当时建奴已经寇边,并从墙子岭越过长城,进入了hb,鲁应遴的策略虽然好,但远水解不了近火,加上国库空虚,朝廷应对建奴的劫掠已经是左支右绌了,根本拿不出造船的银子,工部和兵部相互扯皮,直到建奴退兵,也没有造出一艘船。 并不是工部和兵部存心糊弄崇祯,而是因为实在是没有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因此从一开始,朱慈烺就没有打算让工部造船。 原因两个,第一,国库没有钱,第二,时间来不及,因为十二月建奴就要寇边了。 “父皇,造船旷日持久,而建奴随时都可能寇边,恐怕缓不济急。”朱慈烺缓缓而言。 崇祯皱眉,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儿子。 “儿臣听说,fj水师刚打了一场胜仗,共歼灭海寇千余人,得船十余艘” “你是说,用郑芝龙?”崇祯明白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章 天下首富 “你是说,用郑芝龙?”崇祯明白了。 “是,如此劲旅,放在fj对付海寇,实在是可惜。” “”崇祯沉思不语。 郑芝龙虽然是朝廷命官,但他海寇出身,朝廷上下包括崇祯在内,对他深有戒心,放在fj也就算了,如果是调到近海,不管安置在tj或者登州,万一郑芝龙哗变,就像当年的孔有德和耿仲明一样,那整个京畿或者sd就乱了。 再者,郑芝龙在fj盘踞已久,手下兵将皆是fj人,调他到tj或者登州,有调虎离山的嫌疑,以郑芝龙的聪明,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万一朝廷逼迫太急,逼的他重新造反,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fj沿海,恐怕又要乱了。严重点,整个fj恐怕都不为朝廷所有了。 前世里,正是因为有这诸多的顾忌,一直到明亡,朝廷都没有动用郑芝龙的一兵一卒,而郑芝龙也乐的清静,专心做自己的fj王,即便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包围bj,大明危在旦夕,崇祯发出勤王号令的时候,郑芝龙也没有动上一动。 一来,fj太远了,二来,他对明王朝并没有多少的忠心,第三,朝廷对郑芝龙的实力并没有一个清楚的了解,从上到下,都没有太把郑芝龙太当一回事,根本不知道郑芝龙称霸闽海十数年,已经积累了富可敌国的巨额财富。那些财富,哪怕只拿来十分之一,也足以缓解大明朝现在的财务危机。 邹漪明《明季遗闻》记载,那时“海舶不得郑氏令旗,不能往来。每舶例入二千金,岁入千万计,芝龙以此富敌国”。 白话文的意思:在击败其他海寇,独霸闽海海峡和月港海贸之后,郑芝龙每年从往来海商身上收取的关税银两和保护费,一年差不多能有一千万两白银。虽然可能有夸张,但一年五百万两应该是有的,而明朝一年的税银才四百多万两,郑芝龙一年的收入竟然跟大明朝差不多! 南明后期,特别是郑芝龙降清之后,没有税收来源的郑成功依然能够组织起庞大的舰队和军队,甚至一度打到南京城下,靠的是什么?当然就是郑芝龙留下的巨额遗产。 大明朝廷没有认识到郑芝龙的庞大财富和惊人收入,因此,也就没有给予郑芝龙太高的地位,更没有对郑芝龙的财富产生兴趣。前世的时候,朱慈烺对明朝官员的短视和无能,很是费解,这么大一个“全球首富”就在眼皮子底下,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 穿越到今世之后才明白,因为长期“海禁”的原因,除了海盗和海商,整个大明朝从士大夫到皇帝,对出海贸易的巨大利润,显有了解者,fj本地的官员或许知道一二,但应该都已经被郑芝龙收买,所以当崇祯在皇宫里为几十万银子长吁短叹,甚至低声下气的向朝臣募捐的时候,在郑芝龙的金库里,千万两的银子都快要发毛了。 后来南明的小朝廷对郑芝龙倒非常重视,弘光皇帝册封他为南安伯cfj总镇,隆武帝更是封他为南安候,负责南明一切军事事务。 只可惜那时天下大势已定,像郑芝龙这样有钱的聪明人,是不会为大明尽忠守节的。 现在是崇祯十五年,大明虽然危机重重,每况愈下,但没有人会想到,大明朝只剩两年的寿命了,因此郑芝龙尚没有降清之心,朝廷圣旨一下,他绝对不敢抗旨,他能做的,最多就是学习其他军阀的做派,想法设法的拖延时间,并且向朝廷索要巨额粮饷,一日没有粮饷,他一日不动身。纵使有了粮饷,他也不会尽遣主力,而是会派一支偏师,应付一下朝廷。 “父皇,郑芝龙绝对可用,不但可以用,而且还不用朝廷出军需粮饷!”朱慈烺提高声音。 “嗯?” 听到不用朝廷出军需粮饷,崇祯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然下去:“真是小孩子心性没有钱粮,他们如何肯为朕办事?” 崇祯也是被那帮总兵们折磨怕了,只要一出兵,总兵们就伸手要钱,没钱没粮,一兵一卒都不会动,时间长了,感觉那不是朝廷的军队,倒像是私人的雇佣军了,给钱办事,不给钱就不办事。 当然了,这事是朝廷理亏,如果平常就把粮饷发足了,总兵们何至于如此? 但朝廷也难啊,天灾不断,不是大旱就是大涝,加上建奴掳掠,流贼肆虐,到处都是嗷嗷待哺的饥民,朝廷税收一减再减,其中一多半的钱粮都用在了辽东,剩下的钱粮根本不够支撑全国的乱局。 “父皇,郑芝龙海寇出身,常年在海上劫掠商船,父皇可能不知道,那些外贸的商船都非常巨大,每一艘所载的货物和银两,都在几十万两银子以上,加上郑芝龙先后吞并了另外两大海寇李旦c颜思齐的财富,因此在被朝廷招安以前,郑芝龙就已经积累了巨大的财富。” “被朝廷招安之后,郑芝龙虽然不再抢劫商船了,但因为他是泉州水师参将,垄断了fj出海的海路,出海的商船为了自保,都会向他缴纳一些银两,俗称买水,买水之后,商船会挂起他郑芝龙的旗号,有了这个旗号,海上的大小海盗们便不敢再为难。因此,这十几年来,郑芝龙赚下的银两也不少。” “所以儿臣以为,郑芝龙不缺钱粮,只要朝廷善加笼络,他必定不会在钱粮上跟朝廷为难。” 最后,朱慈烺说出结论。 崇祯听的有点呆,在这之前,他还真是不知道,手下的泉州水师参将郑芝龙竟这么有钱。 半晌之后,他缓缓道:“春哥儿,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朱慈烺早有准备:“启禀父皇,半个月之前,儿臣出宫散心,偶遇一讲书先生,乃是fj人,从他口中,儿臣知道了郑芝龙的一些过往,至于买水,在fj沿海乃公开之事,父皇随便找个海商,一问便知。” “商人向郑芝龙买水,却为何不向朕买水?去年朝廷的市舶税只有区区四万两,郑芝龙却赚了多少?怕是有几十万两吧!” 崇祯脸色冷冷,眼神里闪过杀机。 市舶税,既海关进出口税。 贫穷限制了崇祯的想象力,郑芝龙买水得利岂止几十万?史载:“凡海舶不得郑氏令旗者,不能来往,每舶例入三千金。”一艘船就是三千两白银,那出海的商船有多少,郑芝龙的金银便是有多少。 “父皇,这事倒也怨不得郑芝龙,我朝商税,三十取一,一艘载货十几万的大船,也不过缴几两银子,而海商的利润,最少是三倍!与其让那些海商都拿走,还不如让郑芝龙截留一部分。这些年来,郑芝龙扫荡闽海,肃清海寇,还打败红毛人的舰队,建立了一支强大的水师,所耗巨大,但却没有跟朝廷要过一两银子。” 朱慈烺对郑芝龙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他必须为郑芝龙辩解,以免父皇一怒之下降旨责罚郑芝龙。 在他力挽狂澜的谋划里,郑芝龙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在天下没有安定之前,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更何况,郑芝龙还有一个好儿子叫郑森,也就是收复台湾的民族英雄郑成功。 如果责罚了郑芝龙,郑成功必然会受到牵连,郑成功是天启四年生人,今年刚好十八岁,正是一个英雄出少年,建功立业的好年纪,而朱慈烺已经为他想了一个好位置。 崇祯沉默了半晌,幽幽叹口气:“也罢,只要郑芝龙能保fj平安,朕就忍了他。” “父皇圣明。” “你刚才说,让郑芝龙出兵,朝廷可以不出粮饷?” “是,父皇,郑芝龙不缺钱不缺粮,他缺的就是一个名,我们投其所好,请父皇下旨,任命郑芝龙为fj总兵,统领fj所有军马和水师,任命其最信任的四弟郑鸿逵为登州水师提督,其长子郑森为登州水师游击,令二人带领本部人马,前往登州就任” 崇祯虽然是亡国之君,但绝不是庸主,不等朱慈烺说完,他就已经明白其中的深意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章 甘当说客 郑芝龙虽然部属众多,拥有超过三千艘大c小船的船队,是fj的土皇帝,但正式的官职却只是一个水师参将,只掌管水师,其上还有掌管陆军的fj总兵,如果拔擢他为fj总兵,不但官升一级,而且等于朝廷正式确认了他fj土皇帝的身份,对郑芝龙来说,不异于喜从天降,而同时,他弟弟和儿子也都得到了朝廷的官职,一门三人都受到了朝廷的宠遇,皇恩浩荡之下,他郑氏一门必然感激涕零。 如果是抽调他手下其他的将领到登州水师任职,郑芝龙一定会疑心朝廷在抽其精兵,断其手臂。 但郑鸿逵不同。 郑鸿逵没什么才干,唯一的优点就是对他忠心耿耿,所以他不怕郑鸿逵起异心,更何况儿子郑森被任命为了水军游击,有儿子郑森在,弟弟郑鸿逵就是一个傀儡,加上军中都是他从闽南漳州c泉州一带招募而来的闽南子弟,绝大多数人的家人亲眷,都留在fj,其间领军的小头目也都是自家的亲族子弟或者亲信部下,所以郑芝龙有百分百的信心,不管这支部队开到哪里,都是自己的部下,一旦有事,随时都可以杀回fj。 朝廷把这些人调到了登州,若是他们立了功,儿子郑森必当是首功,朝廷自然要给封赏,而他郑芝龙也跟着水涨船高,就算没有功劳,只要这些人在登州立足,他的地盘也会随之扩大一一比起fj的海贸,登州虽然差一点,但一年却也有不少的大船,扬帆去往东洋,如果控制了登州的海路,他郑芝龙就又多了一个赚钱的门路。 对郑芝龙来说,这是一笔怎么算都不会赔钱的买卖。 所以,对朝廷的这道旨意,郑芝龙一定是满怀喜悦的高呼万岁。 对大明朝廷来说,自从崇祯五年的登莱之乱,孔有德耿仲明等人挟持登州水军叛逃建奴之后,登州水师已经名存实亡,如果想要重建登州水军,不但耗费巨资,而且旷日持久,而如今只需要一道圣旨c两个官职,就可以让登州水军重新复活,何乐而不为呢? 有了邓州水师,自然也就有了骚扰建奴敌后的船只,朱慈烺攻击建虏后方的战略,才有实施的可能。 至于郑鸿逵和郑森会带多少人马和船只到登州,朱慈烺一点都不担心。 一个是弟弟,一个是儿子,另外又想控制登州的海路,所以郑芝龙必然不会小气,一定会派出最精锐的士兵和最好的船只。 “我儿好智谋!” 崇祯心里赞叹,脸上却不动声色,板着脸,沉声问:“只这样做,郑芝龙就不会跟朕讨要钱粮吗?” 朱慈烺跪倒在地:“还请父皇召郑芝龙c郑鸿逵c郑森三人进京面圣,到时,儿臣必当面说服郑芝龙,令其承担登州水师全部的军需粮饷!” “哦,你有把握?”崇祯眼睛里有惊讶,也有喜色。 朱慈烺点头:“定不负父皇重托!” “好!” 崇祯有点激动:“只要我儿能说动郑芝龙,父皇一定重重赏你!” 如果以一万人算,登州水师一年的粮饷军需,需要白银十万两c粮食四万石,这还不算造船c募兵c盔甲火炮兵器之费用,对崇祯这个穷皇帝来说,是根本无法承受之重,如果朱慈烺能说动郑芝龙,把这笔军费承担下来,实乃大功一件。 “谢父皇。” “起来说话。” 朱慈烺却不起身,拱手道:“父皇,儿臣还有三件事相请。” “说!” “虽然有了郑芝龙,登州水师的扩大只是时间问题,但只靠登州水师是不够了,所以儿臣请调长江水师移驻tj,一来和登州水师互为倚角,相互支援;二来拱卫京师;三来,一旦对建虏后方展开攻击,大军不必全部从登州出发。” 大明朝现在的水上力量主要有两支,一支是郑芝龙的东南水师,另一支就是长江水师。明朝初立之时,长江水师是一个可怖的水上力量,鼎盛时战船两千艘 ,水兵二十万,但后来国泰民安,朝廷又禁海,水兵无用武之地,渐渐成了朝廷的负担,因此,兵员一减再减。 尤其是近十年,朝廷财政拮据,入不敷出,连驿站都减了,无用的水兵更是首当其冲。 到现在长江水师只剩区区六千人了,战船更是连500艘都不到。 郑芝龙也就是自己能赚钱,如果依靠朝廷拨款,恐怕早饿死了。 长江水师人数虽然不多,但苍蝇腿也是肉,在朱慈烺看来,与其放在长江上 空吃朝廷的粮饷,不如调到tj,用于对付建虏或者是李自成。500艘船,如果装满士兵,一次最少能运送一万人,登州水师也以500艘船计算,两军加起来,一个波次能运送两万名士兵登陆,如此,足以保证登陆的成功。 “准!” 崇祯点头。 但朱慈烺知道,虽然父皇说准了,但此事在朝堂上肯定还会有争执,原因很简单,军队移驻需要钱,尤其是从南方调到北方,千里迢迢,士兵们吃喝拉撒,加上随军眷属,算起来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幸亏是六千人,如果是十万人,户部未必能拿出来。 “第二,如今松山即败,锦州已成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祖大寿肯定支持不住其投降是早晚的事,我军再固守塔山杏山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因此儿臣提议,应迅速将塔山杏山的守军和居民全数撤回山海关内,至于宁远城也须做最坏的打算,城中居民,也应全数撤回,特别是那些造箭造甲的工匠,绝不能有一人留给建虏。” 朱慈烺暗暗吸口气,小心翼翼地说,辽东是父皇的逆鳞,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必须斟酌清楚。 锦州原本是最前线,其次松山c杏山c塔山,再后面是宁远c山海关。 因锦州被围,大明集结九路援军救援,因此才发生了松锦大战,而大明援军在距离锦州只有十几公里的松山全军覆灭,逃跑的王朴吴三桂等军,也中了建虏的埋伏,损失惨重,吴三桂王朴等人仅以身免。 朱慈烺说话的此时,王朴刚刚被斩首,吴三桂带着败兵撤回了山海关。 锦州成了孤城。 而杏山变成了最前线。 历史上,一直等到祖大寿投降,建虏才集结军队攻击杏山,用红衣大炮轰毁杏山城垣,副将吕品奇率部投降。 又过了一个月,就在兵部尚书陈新甲得了崇祯的默许,派了兵部郎中马绍愉出使建虏,跟建虏秘密议和之时,建虏却认为马绍愉品级不够,大明议和没有诚意,于是又派兵进攻塔山。 和杏山不同,塔山军民极其刚烈,城破时,七千军民无一人投降,或战死,或。 朱慈烺在前世读史的时候,没有查到塔山守将是谁,但这一世却是知道了。 佟翰邦。 一个很陌生的名字。 这一世,朱慈烺要拯救这一位忠臣良将,更要拯救杏山塔山的数万居民。 照他的记忆,祖大寿投降就在这几日。 也就是说,杏山塔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c 崇祯皱着眉头不说话。 每次提到辽东,崇祯的双眼里就会放出怒火,眼角都会微微跳动一一辽东是他心里最大的痛,尤其是松锦之败后,辽东两字就像是尖刀一样,不时在他的心口剜上一刀。 松山败了,但杏山塔山真能撤退吗? 理智告诉他,应该撤退,因为这两处已经守不住了,但想到天下的悠悠众口,想到败师弃地的骂名,想到皇帝的尊严,他禁不住就犹豫了。 “父皇!” 朱慈烺重重叩首,声音里带出哭腔:“不能再犹豫了,不然杏山塔山的数万居民必遭屠戮,他们都是我大明的子民啊,父皇,辽东的汉人已经不多了,不能让他们全部丧于关外,为他们留一点根吧” 崇祯动容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章 请整京营 崇祯动容了。 从几案后面转出来,伸手将儿子扶起。 朱慈烺抬头时,看到的是崇祯的蒙蒙泪眼。 “我儿仁厚赤诚,爱民如子,父皇我甚是欣慰!”崇祯轻声而赞,眼神中带着一点点的小惭愧:我儿都能将百姓安危摆在第一位,我自诩圣天子,关键时刻却为虚名所累,忘记了先帝的遗言,实在惭愧。 天启帝临终有言:“吾弟当为尧舜。” 崇祯一直奉为圣典。 既为尧舜,当然要爱惜子民。 得崇祯如此夸奖,朱慈烺反倒不好意思了。 “好拉,不要哭,父皇答应你了。”崇祯一脸严肃:“王承恩,传旨,令杏山塔山军民全部撤回山海关,具体事务,由兵部督办。” “辄。”王承恩答应。 “父皇,时间紧迫,必须严令兵部抓紧时间。”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朱慈烺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崇祯笑一笑,目光看向王承恩:“听见没有?将太子这一句也写到圣旨里。” “是。” 王承恩快步退出,去传圣旨了。 朱慈烺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些天来,如何说服崇祯,撤回杏山塔山的军民,是他思考最多的一件事。 崇祯对一城一地看的极其重要,整个崇祯朝,从来没有主动放弃过任何一座城池,任何放弃城池的官员,都会遭受他最为严厉的惩罚,提出的人也会遭殃,因此,即使明知道杏山塔山已是死局,但依然没有官员敢向崇祯提出撤退的两字。 想要说服崇祯改变立场,主动放弃杏山塔山,不是一件容易事。 还好,朱慈烺做到了。 但还是有点小遗憾,父皇虽然答应从杏山塔山两地撤军,但却没有提到宁远,宁远城距锦州一百八十里,现在还牢牢的握在明军手里,加上宁远城是名将袁崇焕修建,城池坚固,还曾经有宁远大捷,因此倔强的父皇丝毫没有放弃宁远的意思。 朱慈烺没有再劝,父皇能答应从杏山塔山撤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须见好就收。 所幸照历史记载,宁远城陷落是在崇祯十六年,还有一年时间可以挽回,倒也不必太着急。 崇祯牵着朱慈烺的手,目光凝在朱慈烺的脸上,很严肃的叮嘱:“我儿是太子,我大明未来的皇帝,今日就算了,从今日起绝不可以轻易流泪,不然会为人臣嗤笑,不复天家的威仪,你明白吗?” “儿臣明白。”朱慈烺点头,心说你刚才不也泪眼蒙蒙了吗? “明白就好。” 崇祯放开朱慈烺的手,踱步走回几案后:“你说有三件事,水师的事让朕高兴,撤军的事让朕为难,却不知道你第三件又是什么事啊?” 朱慈烺整理了一下情绪,拱手道:“父皇,如今外有建奴,内有流贼,但我大明朝除了山海关的关宁军,京畿附近,竟然再没有一支可堪一战的精锐了,一旦建奴绕道蒙古,再行崇祯二年的旧事,兵临bj城下,我大明朝就危险了,因此儿臣以为,整顿京营已经是刻不容缓之事!” 崇祯脸色微微一变,沉吟道:“你想整顿京营?” “是。当初我成祖文皇帝定都bj之时,设立京师三大营,分别是五军营c三千营c神机营,此三营乃大明朝精锐中的精锐,曾追逐漠北,扫平沙漠,迫的蒙元望风而逃,当年那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豪气!可如今的京营却暮气沉沉,除了维持治安,竟然再无其他用处,儿臣思量着,京师三大营这是生病了,必须下猛药c去沉疴,三大营在册人员一共有十二万人,不需多,只需能整编出三万精兵,纵使建奴兵临城下,我大明也丝毫不惧!” 朱慈烺声音坚定。 崇祯皱着眉,在几案后来回的踱步。 京师三大营的那些烂事,他心里是知道的,崇祯元年的时候,他就命当时的兵部尚书李邦华整顿过,而李邦华也不负重托,占役c虚冒c卖闲c包操等京师三大营的诸多弊端,在李邦华任内几乎杜绝,营内偷奸耍滑,违背军律之辈纷纷治罪,老弱病残也都被裁汰,一时间,京营战力为之一振。 但李邦华此举侵犯到了朝臣勋贵的权益,被朝臣勋贵视为死敌,正好德胜门会战中,京营在城头放炮轰到了自己人头上,言官们抓到借口群起攻击,弹劾奏折雪片般的飞来,将李邦华描述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最后,崇祯只得将李邦华罢免。 李邦华离开之后,京营故态复萌,接任之人视李邦华为前车之鉴,一个个因循守旧,京营便一日一日的糜烂下来。 崇祯并非不想整顿京营,崇祯四年,他抛开文官,派太监唐文征提督京营主持京营之事,但收效甚微一一即使是太监也知道,整顿京营是一件得罪人的事情,李邦华罢官免职还是好的,真把那帮世袭罔替的勋贵们惹急了,说不定小命都难保。 崇祯七年,崇祯干脆让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曹化淳提督京营,曹化淳颇有干才,他吸取了李邦华的教训,没有全盘整顿京营,只是将原先的四卫营整训为新的勇卫营,任用手下知兵的太监卢九德和刘元斌为监军,并精心网罗忠诚勇敢之士,明末名将孙应元c黄得功c周遇吉,都是在这个时期加入勇卫营,并且很快就崭露头角。 其后的战事里,勇卫营不负众望,无论抗清还是剿匪,都立下赫赫之功。 只可惜大明朝一直处于双线作战当中,兵力并不多的勇卫营不得不一分为二,此时此刻,孙应元率一部在荆楚追剿罗汝才,黄得功率另一部在sc围追张献忠,而周遇吉被任命为sx总兵,正在sx练军。 在前世的历史中,这三人都是为大明朝鞠躬尽瘁,战死沙场的忠臣勇将。 崇祯一直都想再练出一支勇卫营,只可惜国库空虚,有心无力,崇祯七年之时,他能大把大把的撒银子,网罗忠诚勇敢之士,重赏勇夫,但现在他却拿不出多少银子了。 没有银子,焉有勇将? 整顿京营自然也就不可谈。 如果是某个朝臣在这个时间提出去整顿京营,崇祯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成就成了,不成随时都可以弃掉。就像李邦华那样。 但自己的儿子,当朝太子,皇朝未来的继承人,他却不能不犹豫,大明朝垂拱而治,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但皇帝不止是皇帝,皇帝身后还有宗亲和勋贵,在崇祯看来,皇帝和宗亲勋贵是同枝连气,一荣皆荣,一损皆损的关系,大明朝的江山要想稳固,没有宗亲勋贵的支持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也是为什么崇祯对宗亲勋贵特别信任和宽容的原因。 即使明知道勋贵们在京营中“占役”“虚冒”“吃空饷”,他也假装不知。 如果自己儿子整顿京营,得罪了勋贵们,一旦自己百年之后,儿子坐了这帝位,能得到勋贵们的支持吗?没有勋贵们的支持,帝位能稳固吗? 不,其他任何人都可以整顿京营,唯独太子不行。 崇祯定了主意,站住脚步:“不准!京营之事,你不要插手,朕自有处置。” 意思是,朕会找其他人处理此事。 朱慈烺心中一沉,赶紧拱手:“父皇,京营积弊良久,利益盘根错节,儿臣身为太子,尚恐不能压制,何况其他朝臣?除了勇卫营,京营十二万的员额,实有的可能五万都不到,更不用说其中有多少的老弱病残,空占名额,耗费钱粮,多拖延一日,国库便要多支出一日的钱粮,因此,整顿京营,非儿臣莫属,给儿臣三个月,儿臣定让京营焕然一新!” “不要说了,下去吧。” 崇祯却不听,在几案后坐下,摆摆手。 “父皇!” 朱慈烺拜伏在地。 崇祯不为所动。 没办法,朱慈烺只能退下,他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等朱慈烺走了,崇祯放下手里的奏折,望着朱慈烺离开的方向,欣慰的笑:“我儿长大了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章 勋贵之害 等朱慈烺走了,崇祯放下手里的奏折,望着朱慈烺离开的方向,欣慰的笑:“我儿长大了啊” 起身踱了两步,忽然叹口气:“王承恩,你说,那些言官会怎样骂我?” 王承恩悄无声息的旁边闪了出来:“陛下,言官都是庸人,根本不知道殿下仁厚爱民之心,不用搭理他们就是了。” 王承恩是首席秉笔太监,写圣旨是他的事,但传圣旨却是其他太监的事,除非崇祯特别交代,一般情况下他不会亲自去传旨,因此,写好给兵部的圣旨后,他就回来了。 崇祯苦笑:“哪那么简单?他们手里拿的可是刀笔啊,塔山杏山虽小,却也是我大明的国土,朕弃城弃地”忽然悲从中来:“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啊。” 王承恩赶紧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土地失去可以再夺回来,陛下,保重龙体啊。” “但朕不后悔!”崇祯倔强的说:“与其太子来担,不如朕来担,天下人要骂,就骂朕吧!不过太子毕竟小孩子心性,杏山塔山可以弃,宁远可是我大明的重镇,岂能说弃就弃?不但不能弃,反而要加强,给辽东巡抚下旨,让他加固城防。” “遵旨。”王承恩躬身。 崇祯想了一下:“王铎和吴伟业教导太子有功,各赏白银一百两,大缎二匹,以示鼓励。” “遵旨。” 崇祯踱了两步:“然太子想要整顿京营王承恩,你觉得,这事交给谁比较合适?” 王承恩赶紧跪下:“陛下,内臣不得参与朝政啊!” 记取刘瑾和魏忠贤的教训,崇祯继位之后,严旨内廷太监不得参与朝政,违者斩! 崇祯愣了一下:“是朕疏忽了。”皱着眉,在几案后来回的踱步。 满朝文武虽然众多,但想来想去却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整顿京营之人,必须刚正不阿,对勋贵们不假辞色,还要有手腕有能力,最重要的是,不能把勋贵们的怒火转移到朝廷的头上。 这样的人,实在不好找。 要不,重新启用李邦华? 可李邦华崇祯二年去官,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不知道还堪用不堪用? 王承恩躬身站立,目光随着崇祯而移动,对这个主子,他是最了解的,从最初的信王,到现在的皇帝,崇祯一直都是勤俭勤勉,兢兢业业,但国事却每况愈下,崇祯五年以前,王承恩还经常能看到皇帝的笑脸,听到皇帝爽朗的声音,但最近这几年,崇祯越发抑郁,鬓间的华发更是越来越多,才三十多岁,看起来却已经像是一个小老头了。王承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他只是一个内臣,国政大事插不上手,只能当一个盘观者。 他清楚并且心痛的看到,十几年间,从袁崇焕,杨嗣昌,温体仁,到洪承畴,崇祯信任并且予以重任的重臣,一个个都辜负了圣恩,如今他们先后离去,满朝文武一扫,崇祯竟然再也找不到一个值得信任并且托付重任的重臣了。 这才是最恐怖的。 如今朝堂之上,以首辅周延儒为首,都是唯唯诺诺之臣,没有一个有魄力,有决断,敢为皇帝背黑锅之人。 所以王承恩心里的焦急和愤怒,一点都不亚于崇祯。 这些朝臣,都该死! 但就在这时,太子朱慈烺冒了出来,十四岁的年纪,竟有已经有了独到非凡的见解,举手投足之间更是透着沉稳自信的大气,在他身上,王承恩隐隐看到了那些被崇祯信任的重臣身影,不是某一个,而是他们混合在一起的身影。 太子睿智康健,大明中兴有望,皇帝脸上也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这一切都让王承恩欣慰无比。 对朱慈烺向皇帝提出的一系列政见,王承恩全部支持,包括整顿京营,不过和崇祯一样,他并不支持朱慈烺亲自主持京营之事,太子,国之储君也,未来要继承大统,讲究天地人和,这种有碍人和的事情,找一个朝臣做就好了。 王承恩的脑子里正胡思乱想呢,脚步轻响,一个小太监蹑步走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王承恩皱了皱眉头,然后轻步上前,到崇祯面前,小声禀报:“陛下,太子没有走,一直都在外面徘徊呢。” “嗯?” 崇祯转头看过来,脸上带着苦笑,轻轻叹口气:“我儿没有放弃,他还是想要说服我呀。” “要不”王承恩试探的说:“老奴去跟太子说一说?” 崇祯沉思了一下,点头:“去吧。” 乾清宫外。 朱慈烺站在飞檐斗拱之下,皱着眉头,一脸忧色。 请父皇起用孙传庭只是他的起手式,整顿京营才是他的重中之重! 京师三大营是bj城防的根本,但京营兵糜烂已久,毫无战力,前世的历史里,李自成兵临城下,几乎没怎么费劲,就攻破了bj城。这一世要想避免历史的悲剧,就必须整顿京营,将京营变成一支忠于朝廷c敢杀敢冲往无前的劲旅,再配合城墙上的红衣大炮和最新式的燧发枪,不管面对建虏还是李自成,bj城都固若金汤。 bj城稳了,大明也就稳了,朱慈烺和整个华夏民族的命运,自然也就稳住了。 但练就一支精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以戚继光那样的不世名将,练就一支如臂使指的精兵尚需要一年,而现在距离崇祯十七年的三月十九日只有两年多一点的时间,一天都耽搁不得了,但父皇偏偏不准,这可怎么办? 难道是自己没有把利害关系陈说清楚吗? 又或者,答应杏山塔山撤兵,父皇已经累了? 冷风一吹,朱慈烺渐渐冷静下来,当王承恩的身影在回廊里出现,向他快步走来时,他已经明白父皇的顾虑了。 “老奴见过殿下。”王承恩弯膝就要下跪。 朱慈烺赶紧扶起:“公公请起。” 王承恩现在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地位仅次于掌印太监王之心,和提督东厂太监王德化,一起并列为内廷三公。至于大名鼎鼎的曹化淳,此时已告老还乡,回了tj,说曹化淳是开城投降李自成的首犯,根本就是栽赃误传。 王承恩每天都在崇祯身边,是崇祯最信任的人,因此在外界看来,王承恩才是内廷第一人。 其实王承恩是不用跪的,以礼他只需躬身即可,但他还是要跪,不是巴结太子,而是心情澎湃,不由自主就跪了下去。 朱慈烺自然不能让他跪,如此忠臣,自己何德何能敢受他一拜? 见礼完毕,将小太监和侍卫都支到旁边,王承恩小声的说:“殿下的心意,陛下已经明了了,整顿京营之事一定会进行,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 朱慈烺摇摇头:“公公,整顿京营关系到我大明的国运,如此重任,朝堂上下,舍我再无一人能胜任。请公公转告父皇,勋贵的嫌隙可以修复弥补,但国事兵事却不能等待,如果那些勋贵只因为这一点的小事就愤愤不平,甚至是离心离德,那也就不配当我大明朝的勋贵了!” 王承恩愣了一下,原本他想旁敲侧击的说出皇上的顾虑,让太子心领神会,但没想到不等他说,太子居然主动戳破了这一层的窗户纸。 真乃聪慧之主! 王承恩不再多言,拱手行礼,快步返回乾清宫内,将朱慈烺所说,一五一十的禀告给崇祯。 崇祯沉思了半晌,轻轻一叹:“也罢传旨,令太子代朕巡视京营!” “遵旨。”王承恩退步要走。 这时,脚步声响,一名蟒袍太监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却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的王德化。 “陛下,紧急军情。” 王德化鼻头有汗,将手中的军报呈到崇祯的案前。 王承恩接过了交给崇祯。 听到军报两字,崇祯的脸色就已经习惯性的铁青了,等拿了军报,展开看了一眼之后,他就愤怒无比的把军报扔在了地上,嘶吼道:“该死!该死!”顺手一拨,将案上的笔砚奏折全摔在了地上。 王承恩和王德化赶紧跪下:“陛下息怒。” 王承恩瞟了一眼那军报。 二月十七日襄城被李自成攻破,三边总督汪乔年不屈而亡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章 长平公主 得到代父皇巡视京营的旨意,朱慈烺兴奋的几乎要手舞足蹈,如果不是田守信拉着,他立刻就要直奔京营而去。 今天两件事都成了,杏山塔山军民有救,而京营也有救了。 但紧接而来的消息,却让朱慈烺的心情变的格外沉重。 三边总督汪乔年兵败被俘,被李自成割耳鼻舌而死,副将张一贵c党威一同战死,李自成攻破襄城之后,不但大肆屠戮,还将帮助汪乔年守城的儒生全部割去耳鼻,共计一百九十余人。 汪乔年只所以兵败,乃是因为手下的三个总兵贺人龙c郑嘉栋c牛成虎弃阵而逃,让他孤军面对李自成的大军,可怜汪乔年只有两千标营,面对李自成十几万大军,根本螳臂当车。 汪乔年,又一位被总兵们坑死的文官督师。 大明朝的骄兵悍将,已经越来越不把文官督师,不把朝廷的命令放在眼里了,而三个月后,在开封朱仙镇,明军将有一次十几万人的大溃败,剿匪主力付之一炬,从此李自成完全控制了中原的局势,并且有了战场的主动权,大明朝不但被建虏痛打,面对李自成时,各地总兵也开始龟缩不前了。 朱慈烺心情沉重,这些不听命令的“军头”,必须惩治,而五月的朱仙镇之败,他也必须拯救,不然大明朝就危险了。现在距离五月只有三个月了,要抓紧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了。 “殿下,午时了。”田守信小声提醒。 朱慈烺轻叹一口气,汪乔年,真是可惜了。 坐步辇直奔坤宁宫。 到了坤宁宫,还没有下步辇呢,就听见清清脆脆的一声喊:“太子哥哥你终于来了,我都快要饿死了!” 一个美丽少女从坤宁宫里冲出来,冲他挤眉弄眼的笑。 身后有一个小宫女追了出来,急慌慌地喊:“公主,不得无礼!” 少女这才想起什么来似的,吐了吐舌头,很正经的蹲身行礼,脆生生地说:“见过太子殿下!” “好了好了,客气什么。” 朱慈烺赶紧跳下步辇,拉起少女的手。 这是他妹妹长平公主。 也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独臂神尼。 每次看见长平公主,朱慈烺眼前都会浮现一个悲惨的场景,兵荒马乱之中,崇祯冲入寿宁宫,左手挡面,右手持长剑,到处乱砍:“为什么生在帝王家?”长平公主牵衣而哭,一只手臂却已经飞在了空中 今生,绝不允许此等场景发生! 因此,每一次见到妹妹,朱慈烺都无比怜惜。 进到宫内,只见定王朱慈炯正陪着周皇后在聊天,定王朱慈炯比朱慈烺小两岁,今年刚十二岁,脸蛋稚嫩,思想也很稚嫩,听从父皇和母后的旨意,每日在宫中读书,是一个标准的红领巾少年,除了读书,什么也不知道。 每次看到弟弟,朱慈烺都忍不住的想,如果没有前世穿越而来的灵魂,自己是不是跟朱慈炯一样呢? 崇祯共有四子两女。 长子朱慈烺c三子定王朱慈炯c长女长平公主皆是周皇后所生。 四子朱慈炤,五子朱慈焕是田妃所生,但五子朱慈焕三年前忽然离奇夭折了,田妃因此生了大病,到现在都没有康复。 次女昭仁公主是袁妃所生,此时刚一岁多,还没有断奶。 倒是周皇后的两子一女都已经自立,宫中规矩,皇子未成年之前,一日三餐都在母妃宫中,因此,除了病重的那十日,病好之后,朱慈烺的早中晚餐,都在坤宁宫。 见朱慈烺来了,定王朱慈炯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叫太子殿下。 朱慈烺微微叹息,宫中太约束人了,十二岁的年纪,本该天真浪漫,无拘无束,但在各种规矩和读书先生的管教之下,定王朱慈炯却已经刻板的像是一个小老头了。 儿女们都到齐,周皇后脸上露出笑:“传膳吧。长平,你到母后身边来,不许缠着太子。” 长平公主撅着小嘴很是不情愿。 宫中的御膳虽然精致,但却不太合朱慈烺的胃口,毕竟这一世没有煤气,没有各种调味,温火炒出来的菜,远没有前世的爆炒吃的来劲,不过胜在清香,大块猪腿肉整只鸭鹅,吃起来一点都不油腻,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 崇祯朝财政困难,皇帝本人非常节俭,宫中所用一省再省,周后还在宫中织布,但对太子和其他皇子公主,崇祯却丝毫没有克扣,朱慈烺和他的弟弟妹妹依然过着王子公主应有的生活。 “春哥儿,今上午都干什么了?”午膳结束的时候,周皇后问。 “读书,又去见了父皇。”朱慈烺回答。 周皇后轻轻一叹:“你没有惹你父皇生气吧?” “怎么会?”朱慈烺笑。 “那就好。” 周皇后拉住朱慈烺的手,叮嘱道:“如今国事艰难,你身为人子,要多为你父皇排忧解难,千万不要给他找麻烦。” “儿臣知道。” 周皇后松开他手,却又好生端详了一会儿,这才忍俊不住的笑:“是母后迟钝了吗?总感觉你病过一场后,说话做事都比过往老成了许多。” 朱慈烺心中微微一跳,果然是知子莫如母啊。 一连六道圣旨的发出,震惊了内阁。 很久没有这样的事情了。 从第一道圣旨,拔擢郑芝龙为福建总兵,其弟其子为登州水师提督游击开始,到长江水师移驻c杏山塔山撤回c太子巡视京营,孙传庭继任三边总督,圣旨一道道从宫中发出,前后不超过一个时辰,其中杏山塔山撤回是密旨,只有限的几个人知道,崇祯帝从来都没有这么雷厉风行过,内阁首辅周延儒敏感的意识到,朝政可能要有所改变了。 从坤宁宫离开,朱慈烺返回端方殿。 “殿下,皇上的圣旨已经传到兵部和京营了。” 田守信小声汇报。 “好。” 朱慈烺点头:“兵部去往辽东的人定了没有?” “定了,是兵部职方郎中马绍愉。” 现在的六部中,也就兵部的效率最高,加上事关辽东,圣旨里又明令要“迅捷”处置,因此只一个中午,兵部就制定了杏山塔山撤退的简单计划,令两地军民组织撤退,山海关总兵吴三桂等带兵接应,并派职方郎中马绍愉前去督导执行。 对马绍愉这名字,朱慈烺并不陌生,历史上,崇祯十五年,松锦兵败后,兵部尚书陈新甲秘密同建虏谈和,马绍愉就是前往建虏的使者,后在塔山等候消息,议和失败,陈新甲事泄身死,建虏进攻塔山,马绍愉仓惶逃回。 崇祯十七年,马绍愉随左懋第出巡长江防务,避过了甲申之变,弘光帝在南京登基之后,奉弘光帝之命随左懋第c陈洪范北上议和。和议失败,南返途中被扣押,后降清。 论起来,马绍愉不是一个忠臣,但兵部尚书陈新甲却很喜欢使用他,看来应该有点才干。 “备马,我要去见他。”朱慈烺说。 田守信吃了一惊,堂堂皇太子去见一个小小的兵部职方司郎中? 不过还是备马。 见到皇太子朱慈烺,马绍愉震惊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马绍愉,还不下跪?”田守信叱喝。 马绍愉慌忙跪下:“臣兵部职方司郎中马绍愉叩见殿下。” “起来,我问你,你几天能到杏山?”朱慈烺没时间同他啰嗦,直接问。 “京师到杏山大约八百里,臣大约需要六天。”马绍愉回答。 一天一百多里,对马绍愉这种文官来说,已经算是很快了,如果不是辽东危局,正常情况下,马绍愉要走十天。 “不,你只有三天时间,从现在开始算,三天之后的午时,你必须赶到杏山,不要说做不到,我听说兵部的加急,一天可以跑八百里!”朱慈烺面色冷冷。 “这这”马绍愉吃惊的瞪大了眼。 兵部的加急是三十里换马换人,从辽东一路换到京师,但一天也跑不了八百里,最多六七百。 马绍愉一文官,虽可以换马,但不能换人,三天之内跑完八百里,绝对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章 黎民为重 “这件事做好了,等你回到京师,本宫会为你请功,如果做不到,本宫就要你的脑袋!”朱慈烺冷冷说。 马绍愉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 “怎么?不行?”朱慈烺脸色变了。 “臣遵命。”马绍愉没有拒绝的权力,只能咬牙答应。 朱慈烺点点头,接着说:“如果你到了杏山,发现杏山被围,千万不可犹豫,要立即带着塔山军民撤退,如果朝廷有责罚,本宫自会替你担待。” 壮士断腕。 前方军情多变,朱慈烺不能保证建虏大军还在锦州,如果建虏到了杏山,马绍愉到时犹豫不决,耽误了时间,很可能会把塔山也填进去,因此,他要事先提醒。 马绍愉说不出话,脑子里嗡嗡的,从见皇太子第一秒他就蒙,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劲来。 “杏山塔山两地居民,不论是兵是民,只要他们回到关内,朝廷就给他们分田地,还有,如果宁远c山海关或者其他地方的辽民愿意跟你回来,也一概欢迎,总之一句话,你带回来的辽民越多,你的功劳就越大,你听明白没有?”朱慈烺提高声音。 听到这里,马绍愉的脑子终于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分田地?朝廷哪有那么多地分给难民?皇太子这不是信口开河吗? 脸上很自然就表露出了茫然。 朱慈烺皱眉:“我的话你没听见?” “臣听见了,但臣不明白,圣旨里没写这些啊。” 马绍愉壮着胆子问。 “圣旨没有写,这是本宫的命令,怎么,你想抗命?”朱慈烺脸色一沉。 “臣不敢。”马绍愉吓一哆嗦。 如果是海瑞那样的直臣,朱慈烺敢这么说,他就敢直接翻桌子:“臣就是抗命,抗乱命!你要怎么地?” 但马绍愉不是海瑞,他没有海瑞的胆。 “地的事你不用担心,本宫既然让你这么说,就一定能做到。放心,你还不值得本宫骗。”朱慈烺为马绍愉宽心。 马绍愉心想,是啊,皇太子为什么要骗我?看我不顺眼直接杀我就行了,何必这么费劲? 一咬牙,心想反正是皇太子说的,有地没地,先把那些难民骗回关内再说,至于后续,就让他们找皇太子吧,皇太子乃我大明储君,万众瞩目,应该不会赖到我头上。对了,我要沿途宣扬,让他们都知道皇太子要给他们分地,到时皇太子想赖也赖不掉。 于是大声说:“臣明白了。” “这一次公干,户部拨了你多少银子?”朱慈烺问。 “一百两。” 兵部职方司郎中,堂堂五品官,去执行这么大的任务,一万多人的撤退,竟然只有区区一百两经费。又或者在户部看来,只须将难民领回来就是,沿途从宁远c山海关取食,根本不需要太多的银子。 朱慈烺不意外,他向田守信点点头,田守信从衣袖中取出一张银票,交到马绍愉的手里。 马绍愉一看,大吃一惊。 居然是一张两千两的银票! 这两千两是朱慈烺好不容易从母后那里求来的。 “这两千两你先拿着,如果不够,等你回来本宫给你报销,你记着,所有的钱都要花在辽民身上,让他们吃饱c穿暖,不使一人掉队,如果你敢贪墨一钱,本宫就诛你九族!” “臣不敢!~”马绍愉吓的拜伏在地。 朱慈烺迈步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站住脚步,对马绍愉深深一鞠:“马绍愉,杏山塔山,两万大明子民的性命就交给你了,本宫在京师等着你的好消息,拜托了!” “啊!” 马绍愉额头上的冷汗,刷的就流了下来,吓的连连叩首:“殿下不可!不可啊!臣该死,臣有罪啊!” 太子一鞠,一声拜托,岂是他能承受的? 惶恐不安,不可名状。 朱慈烺本尊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朱慈烺此时也是有感而发,一时控制不住,将前世的礼节用在了这里。 “你现在就出发,记着,带回来的辽民越多,你功劳就越大!” 朱慈烺迈步离开。 马绍愉跪伏在地,直到朱慈烺脚步远去,他才猛的直起身来,泪流满面的说:“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打发了马绍愉,一路返回宫中,朱慈烺见田守信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笑问:“你好奇我什么要马绍愉带那么多辽民回来,是不是?” “不。”田守信摇头:“奴婢是担心。” “担心什么?” “奴婢担心马绍愉在外面乱说,坏了殿下你的声誉。”田守信说。 显然,田守信也不觉得朱慈烺能找来田地给辽民们分,一旦马绍愉大肆宣扬,到最后兑现不了,朱慈烺的声誉必定会受到影响。 朱慈烺笑了:“放心,田地会有的”顿了顿:“银子也会有的。” 回到宫中,朱慈烺取出纸笔,写出自己计划中的几个关键,琢磨了一会,将其中可能的漏洞一一补齐,觉得有点累,就躺床上休息,不想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里,他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福利院,又看见刘志一把将他推下桥好狠的一个小孩儿。 待到醒时,田守信已在榻前等候。 “什么时辰了?”朱慈烺一跃而起。 “未时初。” 朱慈烺点点头,原来刚睡了一个多时辰。 “殿下,成国公朱纯臣c定国公徐允祯和兵部尚书陈新甲正在宫门外候着呢。”田守信说。 崇祯的圣旨是太子代朕巡视京营,因此兵部和京营都不敢怠慢,两个部门的最高长官早早就在宫门外候着了。 “朱纯臣c徐允祯!” 朱慈烺心里冷笑一声。 作为第十二代成国公,朱纯臣是靖难名将朱能的嫡传后代,深受崇祯倚重,崇祯三年进太傅,九年任京营总督,统领京师全部兵马,崇祯给了他莫大的荣宠,然这位国公爷并没有多少忠君之心,非但没有把京营操练好,反而在李自成兵临城下的时候,不加抵抗就开城投降,事后又和陈演一起劝李自成称帝,可谓无耻之尤。 定国公徐允祯是徐达的后代,徐达是世之名将,本人受封中山王,长子承袭魏国公,留在南京,数代为南京守备;幼子封定国公爵,随着文皇帝迁都北京,传到徐允祯这里已经是九代,因为祖上的赫赫声名,所以徐允祯也是京营轮流坐庄的庄家之一。徐家世受国恩,但十七年北京城破的时候,徐允祯却想也没想的就投降了李自成。 这么两个尸位素餐c不忠不义的“勋贵”,朱慈烺一开始就抱了必杀之心。 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 至于兵部尚书陈新甲,历史上他最名的就是得了崇祯默许,秘密跟满清谈和,不意竟将双方往来的重要信函随手放置在桌上,被书童以为是塘报而抄发了出去,结果满朝震惊,清流们愤怒无比,我堂堂大明,岂能跟建虏谈和?纷纷弹劾陈新甲,连带着也指桑骂槐了崇祯。 崇祯一怒之下将陈新甲下狱,最后处死,陈新甲死的不冤,不但做事不密,行事也颇为冲动,松锦之战如果不是他立主速战,洪承畴也不会败的那么惨。 不过陈新甲还算有点干才,历史上,正是他的上书举荐,孙传庭才以从牢中脱困,任兵部右侍郎,并被崇祯派往陕西练兵。从这一点上说,陈新甲还算有点用处,尤其是松锦战败后,他筹集钱粮,整经备武,颇有知耻而后勇,想要立功赎罪的意思,因此,朱慈烺暂时忍了他了。 “还有,少詹事王铎和左庶子吴伟业在殿门外求见。”田守信说。 “就说我身体不舒服,让他们回去吧。”王吴这两位“东宫老师”几乎每天都求见,朱慈烺早已经习惯了。 “是。”田守信退出去。 两个宫女为朱慈烺整理衣冠。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身穿飞鱼服,腰杆英挺的锦衣卫疾步走了进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章 代天巡视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身穿飞鱼服,腰杆英挺的锦衣卫疾步走了进来。 此人叫李若链,戊辰武进士出身,时任锦衣卫南堂指挥同知,甲申之变中,抽签分守崇文门,没多久军士哗变,有人打开崇文门投降,大部分的京营兵将都跟着出迎,只有李若链和京营副将董琦奋力死战,最后双双战死在城头一一李若链是甲申之变中唯一一个有记载战死城头的锦衣卫官员。 朱慈烺穿越而来,身边没有多少可以信任的人,急需招揽人马,而殉国的那些忠臣烈子就成了他最佳的选择。 正好原来的东宫侍卫长也就是他的亲舅舅周镜骑马摔折了腿,于是他趁机把李若链调来东宫,明朝太子除开国太子朱标之外,其他太子都住在皇宫之中,不似汉唐一样有专门的东宫府邸,因此日常的护卫都是由拱卫司也就是锦衣卫负责,朱慈烺调用李若链,顶替同样也是锦衣卫的周镜,完全顺理成章。 当然了,大家还是奇怪,李若链何德何能,竟然能被太子看上?一旦太子登基,李若链就成了从龙之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除了李若链,朱慈烺还用了一个叫高文采的锦衣卫千户。 高文采,锦衣卫街道坊掌刑千户,宛平人,甲申之变中,组织军民激烈抵抗李自成,后听说崇祯皇帝已经在煤山自杀后,归家,闭门,与全家十七口人一起上吊自杀殉国。 这样的人,朱慈烺当然要用。 李若链和高文采原本都是默默无闻之人,忽然得了太子重用,自然都是感激涕零,这一个月来,两人暗地里为朱慈烺做了不少事情。 朱慈烺挥退两个宫女,李若链在他耳边轻语了两句,他点头:“走吧,两位国公该等急了。” “臣朱纯臣c徐允祯c陈新甲见过殿下。” 宫门外,朱纯臣陈新甲和陈新甲已经等候多时,见朱慈烺出现,赶紧上前迎接。 朱慈烺在马上拱拱手,脸上带着微笑:“两位国公免礼,部堂免礼。” 朱纯臣相貌堂堂,面色白皙又身材匀称,一把大胡须又黑又密,穿着绯色的蟒袍,看起来颇为威严,不过细细查看一下,却能发现他眼神里有藏不住的忐忑一一皇帝怎么忽然想起让太子巡视京营了,难道是对他有所不满,想要拔掉他京营总督的位置? 不过还好,皇帝没有亲来,只是派了太子,太子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应该不难糊弄。 徐允祯身材瘦高,眼神同样有点不安,这些年,他和朱纯臣在京营干了不少狗屁倒灶的事,不查还好,一查肯定要出事,加上崇祯对他并不是太喜爱,所以他心里的不安更胜朱纯臣。 陈新甲面膛黝黑,一脸忧色,松锦之败兵部要付最大的责任,弹劾他的奏折雪片一样的飞进内阁,因为皇帝没有说话,所以内阁暂时还没有处置他,不过诏狱的牢门已经为他敞开,他随时都可能被问罪下狱,因此,这半个月来他拼命工作拼命表现,只希望能逃过此劫。 但不想,襄城兵败的消息又忽然传来,三边总督汪乔年被李自成虐杀,等于又给了他当头一击。 所以他心情郁闷,惶恐不安。 陈新甲虽然是兵部尚书,但却管不到京营,京师三大营属于天子亲军,粮饷都是内帑所出,其总督和指挥都是由皇帝信任的勋戚担任,兵部虽然有协理之责,但也就是挂一个名,日常事务连问都没有权力问,就算京营出了问题,也问责不到兵部的头上。 因此,陈新甲的人虽然来了,但他的心思却不在京营,他的心思,全在皇太子朱慈烺的身上。 陛下令太子巡视京营,他隐隐已经猜出,这恐怕是整顿京营的先兆。 另外,中午接到了秘密从杏山塔山撤退的密旨时,他非常意外。 这么多年,他对皇帝的脾气颇为了解,皇帝绝对不可能下达杏山塔山撤退的旨意,皇帝一向都是宁折不弯,寸土必争的,今日怎么改了脾气呢?直到马绍愉派人给他传消息,他才恍然大悟。 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太子! 杏山塔山已然不可守,陈新甲心里非常清楚,不过他却不敢向崇祯建言,而如果这两地失守了,作为兵部尚书的他,肯定是要承担连带责任,现在皇太子说服皇上从杏山塔山撤军撤民,算是解了他的一个危难,因此,他对皇太子颇为感激,同时也隐隐有一种,皇太子已经长大,开始干预朝事,朝政即将会有大变的预感。 而就皇太子给马绍愉所下的三道命令来看,皇太子绝对是一个杀伐果断,智谋深远之人。 因此,陈新甲拜见朱慈烺之时,毕恭毕敬,眼神里甚至带着微微的惶恐, 当然了,和马绍愉一样,陈新甲心里也有疑惑,那就是,太子殿下要从哪找到田地分给辽民呢?京师周围虽然有很多荒山,但都无法耕种。 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索性不想了。 皇太子非一般人,肯定有独特的解决办法。 见礼完毕,朱纯臣徐允祯陈新甲簇拥着朱慈烺向京营而去。 朱慈烺身后,田守信c李若链领着一百锦衣卫浩浩荡荡。 京营分三大营,神机营是火器部队,驻守于积忠坊;三千营是骑兵部队,营中多是蒙古人,驻守于白中坊,但两营现在基本是空架子,只能勉强撑起面子,所以京营中仍属五军营为重,五军营分为中军c左掖军c右掖军c左哨军c右哨军。 中军也就是勇卫营由孙应元和黄得功分别带领,正在湖广跟罗汝才张献忠相持,其他四营的驻地都在城北,其中左右掖在德胜门驻守,左哨在安定门驻守,右哨在教忠坊驻守。 “殿下,我们先去哪一营呢?” 朱纯臣小心翼翼地问。 朱慈烺淡淡说:“哪一营也不去,令五军营c神机营c三千营城外校场集合,本宫要校场点验!” 听到此言,朱纯臣大吃一惊,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原以为太子只是到各营中巡视,走马观花之下,自己也不怕露出太多破绽,但不想太子居然要来一个“大阅兵”。如此的大场面,可是十几年都不曾见了,不说手下的兵丁,就是他自己也要手忙脚乱。 一旦出了乱子,占役c吃空饷c操练废弛的问题,想掩盖恐怕也是掩盖不住了。 徐允祯脸色也发白。 陈新甲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太子是要玩真的啊! “怎么,不行吗?” 朱慈烺脸一沉。 朱纯臣暗暗咽了一口唾沫,表面不动声色:“殿下,京师三营一共十二万人,除了在外的勇卫营c京师九门的守卫之外,各军加起来尚有七万人,猝然之间集合,难免手忙脚乱,影响军容事小,影响殿下校场点验事大,依臣之见,不若令各营整顿人马,明天上午再校场点验也不迟。” “国公,你是什么时候接到圣旨的?”朱慈烺冷冷问。 “禀殿下,是午时。” “可曾下发到各营?” “岂敢怠慢,立刻就下发了。” “既然如此,又怎么是猝然集合?又怎么会手忙脚乱?”朱慈烺声音严厉:“连个区区的校场点验都要准备一晚上,这还是我大明三大营吗?我能等,但建虏能等吗?一旦建虏兵临城下,难道你也要他们等一晚上,第二天再行攻城吗?” “这” 朱纯臣冷汗涔涔而下,他身为国公,祖上两代封王,三百年的显赫,原本对太子并没多少的敬畏,只把太子当成一个小孩子,直到此时才明白,自己实在是小看太子了,赶紧翻身下马,跪倒在地:“臣糊涂,臣这就去召集各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一章 千里之外 “给你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内,各营主将副将,连同在京的所有士卒,须全数集中于城外校场,少一人,我就治他们的罪,另外,士卒兵籍名册也要带来,本宫要一一点验!” 朱慈烺冷冷说。 朱纯臣冷汗更多一一这是要他的命啊,京营明里十二万,暗里连五万都不到,只不过支取粮饷之时,依然按兵籍名册上的人数,也就是十二万人领取,这中间的五万差额,自然都被领军的勋贵和将领们层层贪墨了。 朱纯臣当了六年的京营总督,对京营的情弊心知肚明,不过他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责任,他接任的时候京营的空额就有四万了,这六年来,他只不过是萧规曹随罢了,过去就这样,现在还这样,自己又能有什么错?! 不过想归这么想,他心里却十分清楚,一旦兵册上的人数跟实际的兵数差的太多,他这个京营总督肯定是要担责任的。 事到临头,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朱纯臣打马急匆匆离去,徐允祯向拱手朱慈烺行礼,也慌张的跟了上去,朱纯臣是京营总督,他是京营提督勋臣,两人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和朱纯臣相比,徐允祯胆气更差劲,刚才朱慈烺训斥朱纯臣之时,他吓的脸都白了,额头上的冷汗比朱纯臣还要多,这样的人,怎么能统兵?又岂会不投降? 徐达一脉,竟沦落到这种地步,朱慈烺心里微微叹息。 朱纯臣徐允祯一走,就只剩下兵部尚书陈新甲了。 “殿下,兵部虽不直接管辖京营,但京营的兵籍名册兵部却是有的,不如臣去取来,免的宵小之徒在兵册上面作假。”陈新甲毕恭毕敬的说。朱纯臣和徐允祯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两位国公实在是太蠢,都祸到临头了,居然还不知晓。 “不必了,我们一起去校场,我有两个问题想向部堂请教。” 朱慈烺淡淡说。 “是。”陈新甲受宠若惊。 三百顺天府兵在前开路,同时维护街道的秩序,朱慈烺在陈新甲田守信李若链和一百锦衣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去往城外的校场。 “哇,是太子爷!” 沿途的街道上,不时有人惊呼,还有人在街边跪下,连连叩首。 朱慈烺头戴翼善冠,穿大红龙纹便服,外面罩着黑色的狐领披风,玉带黑靴,腰悬长剑,骑在一匹浑白的高大骏马上,面色淡淡,不怒不喜,虽然年纪还不大,但却已经有了天家的威仪。 有明一朝,皇帝和太子很少出现在京师街头,因此,朱慈烺此行迅速轰动了整个京城,街上人潮涌动,人人都想要看一看当朝太子长什么样? 前世里,即使是最红的影视明星,也难有这样的待遇。 朱慈烺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满心的悲伤。 他看到,百姓们脸上个个都有菜色,即使是街边那些开着大商铺的商人,也很少有油光满面的,街道两边每一处的避风中,都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在蜷缩,或,或一二,“皇太子”的呼喊都震天了,但却依然有一半的乞丐动也不动,就好像他们早已经冻死在了昨晚的寒风中一样。 这都是我朱家的子民啊。 朱慈烺几乎忍不住的想要下令,令锦衣卫将这些乞丐,全部送入如前世“福利院”那样的单位,给他们衣衫,让他们温饱。 但他忍住了。 这里是大明朝,不是前世。 大明朝没有福利院,纵使有,也放不下这么多的乞丐。 又想,京师都这样了,那干旱连连的陕西山西,岂不到处都是乞丐? 饥民的问题不解决,大明朝终究是无救。 朱慈烺心情越发沉重。 千里之外。 安徽。 不比京师的寒冷,安徽的春天温暖而舒适,七八个衣不蔽体的大小乞丐横七竖八的躺在土地庙前的空地上,晒太阳,捉虱子。 一个人骂:“老狗,你儿子怎么还不回来,该不是跑了吧?” 叫老狗的老乞丐赶紧坐起身来,满脸堆笑:“大王哪里话?小狗就是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跑的,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叫大王的那乞丐一瞪眼:“再等一炷香,还不回来,你他么就给我去找!” “是是是。”老狗唯唯诺诺。 大王狠狠地往地下啐了一口,倒头继续睡。 其他乞丐纷纷抗议:“老狗,你儿子太不靠谱了,太阳都朝西了还不回来,他该不是想要饿死我们吧?” “早知道我就自己去了,省的在这挨饿。” “再等等再等等。”老狗连连赔礼,心里却也忍不住发恨:小王八蛋死哪去了? 一会,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摇摇晃晃的顺着山道走了上来, “小狗回来了!” 老狗惊喜的跳起来。 其他乞丐也纷纷跳起,一窝蜂的跑向小狗。 老狗虽然跳的早,但他是一个瘸子,所以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小狗,吃的呢?” “你他么怎么双手空空?” “咦,你背着什么?” 吃惊愤怒之后,乞丐们忽然发现小狗背着一个包袱,于是不由分说的就把包袱抢了下来。 小狗也不反抗,只是张着嘴呵呵傻笑。 包袱解开,里面两只烧鸡。 “哇!烧鸡!” 乞丐们惊喜的声音震动整个土地庙。 最先解开包袱的那个男乞丐抓住鸡腿,就要往下拧。 “住手!” 老狗从后面追上来,拄着打狗棍,声嘶力竭的喊:“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规矩?!大王还没有用呢,哪轮得到你们?滚开滚开,都给我滚开!”手里的打狗棍抽打挡路的乞丐。 乞丐们纷纷闪避,捧着烧鸡的男丐稍微慢了一点,被老狗狠狠抽了两棍子。 老狗夺了烧鸡,一瘸一拐的回到土地庙,将两只烧鸡捧到大王面前,一脸谄媚:“大王,您先用。” 大王大喜,他自持身份,不好意思跟手下的乞丐们抢夺,幸亏有老狗这样忠心耿耿的奴才,不然他恐怕就吃不到这烧鸡了。 “老狗不错!” 大王对老狗的忠心很欣赏,先拧下一根鸡腿赏给老狗,自己再拧下两根御用,最后将烧鸡往前面一推,不等他说话,群丐就一拥而上,疯狂的抢夺起来。 老狗得了那根鸡腿,狼吞虎咽,三两下就塞到了肚子里,一抬头,发现小狗呵呵傻笑的站在旁边,不说话,也没有去抢烧鸡,他一下就急了,赶紧喊:“你傻呀?快去抢” 转头一看,还抢什么抢啊?不要说烧鸡,连骨头都不剩了。 两只烧鸡,根本不够七八个乞丐分,群丐恨不得把鸡骨头研碎了,都塞肚子里去。 老狗心有歉意,一瘸一拐的走过去,小声叮嘱:“狗儿,下一次你吃饱了再回来。” “狗儿明白了。”小狗傻笑。 “小狗,这烧鸡你从哪里弄来的?” 大王吃饱喝足了,一抹嘴,坐在土地庙的台阶上问。 “有一家办喜事,我钻狗洞进去偷出来的。” 小狗回答。 “哈哈,怪不得叫你小狗,你果然是狗!”群丐哈哈大笑。 小狗跟着傻笑。 老狗有点不满,骂小狗不就是骂他吗?这帮混蛋,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回头得告诉狗儿,再有偷烧鸡这样的好事,千万不能带回来了,要找一个僻静地方,父子两人吃独食。 “咦,呀,我肚子疼” 一个小乞丐忽然抱着肚子,哎哎疼叫起来。 “我也疼。”更多的乞丐嚎叫起来。 一开始,老狗是不屑的。 这帮人,吃惯了残羹剩饭野菜树皮,忽然吃了烧鸡,肠胃就受不了了,真是废物!哪像他,不管是野菜树皮还是山珍海味,他都能扛得住,但忽然,他觉得有点不对,肚子传来剧痛,如刀绞一般,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摔倒在地,心想,难道我也顶不住了吗? 左右一扫,发现除了狗儿,其他乞丐已都倒在地上了。 隐隐地,老狗觉得有点不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二章 毒杀群丐 “烧鸡有毒!” 最先明白过来的是大王,他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在地上连续的打滚。 群丐这才醒悟。 “他么的,小狗你好狠!” “啊,怪不得他不吃呢。” “王八蛋,为什么要害我们?” “小狗,救救我,我再也不骂你了。” 有人哭,有人骂。 此时,小狗不傻笑了,他冷冷俯视着倒在地上的每一个人,眼神冷酷的如同屠夫面对待宰的羔羊。 老狗艰难的爬到小狗面前,颤抖着抱住小狗的腿:“狗儿,救救我” 小狗笑了,不再是傻笑,而是那种讥诮的笑。 “老狗,你是不是觉得,你救过我,我也应该救你?”小狗冷冷说。 老狗用力点头。 “但对不起,我不会救你,也救不了你,知道你中的什么毒吗?是砒霜!” “砒霜!” “好狠毒啊!” “跟他拼了!” 群丐更加绝望,哭喊成一片,但却没有人能站起来。 “狗儿,我救了你,是你的救命恩人,为什么连我也要毒?”老狗想不明白,他流着泪,想要知道原因。 “不错,你是从河里救了我,但你最初并不是想要救我,而是贪图我身上的衣服,对了,我怀里的十文铜钱,也是你悄悄拿走的,对不对?”小狗声音冷冷。 “我我照顾你三天,不是我,你早就死了。”老狗泪流更多。 “是啊,每天一大碗的凉水,就是你对我的照顾,要不是我身体好,早就饿死了。” 小狗声音更冷。 “狗儿,我是你义父啊!”老狗呜呜大哭。 “什么义父?你只不过是把我当成一条狗罢了!” 小狗一脚踢开老狗,迈步向大王走去。 大王吃了两根鸡腿,吃的最多,中毒也最深,不过他身体素质好,在群丐都已经动不了的情况下,他居然能踉踉跄跄的站起来,迈步向庙里跑,不过仅仅迈了两步,就砰的一声摔在了庙门前。 小狗走上来,眼神怜悯的看着他。 大王的鼻孔里有血丝开始渗出,显然,他五脏六腑已经受到了损害,不过却没有立刻死,他睁大了眼睛,悲鸣的问:“为什么?你如果不想留在这里,大可以走,为什么要给我们下毒?” 小狗冷笑:“因为我最讨厌的就是乞丐头,见一个我就要杀一个!” “你疯子!”大王不能理解小狗的话,但他却看出了小狗眼神里的某种疯狂。 “另外,你身上的一件东西吸引了我。”小狗阴恻恻地笑。 “我身上?”大王明白了:“我的刀?” “聪明。” 小狗点头,蹲下身,从大王怀里摸出了一把带鞘的短刀。 是一把倭刀。 轻轻抽出来,刀锋凛冽。 “如此防身利器,留在你身边实在是浪费,但我如果跟你要,你肯定不会给我,抢呢,我又打不过你,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小狗刀锋回鞘,叹息着解释一句。 但大王却已听不见了。 七窍流血,双眼圆睁而死。 庙前的群丐也都没了声息。 小狗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土地庙,迈步离开。 “狗儿” 想不到老狗还没有死,他双眼流血,拼命伸出右手,遥遥的想要抓住小狗的身影。 小狗站住脚步,冷冷说:“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其实我是有名字的,我的名字叫刘志!” 居然是把朱慈烺推下水的那个小孩儿。 京师。 朱慈烺在锦衣卫的簇拥下,出了北门,向城外校场而去。出城之后,朱慈烺令锦衣卫远远散开,只留他和陈新甲在中心小声说话。 “部堂,你对我大明的军制怎么看?” 朱慈烺问。 “这” 陈新甲没想到朱慈烺会问这个,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明的军制以卫所军户制为主,募兵制为辅。 所谓卫所制,既士兵平时耕种,战时打仗,亦兵亦农,类似于唐代的屯田制。 而其中的精锐则选拔为京军,也就是京师三大营,成为京军之后,待遇是原先的两倍,这样一来,天下的精兵大部分都握在皇帝的手中。 但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后,京军覆没,为保卫京师,朝廷不得不大规模的推行募兵制,而募兵制的优点很快就显现了出来,大凡战斗力较强的军队都由招募而来。 到了万历朝,戚继光之“戚家军”,俞大猷之“俞家军”,更是大明朝募兵制的巅峰。 但募兵制耗费巨大,平均一个士兵消耗的粮饷,超过卫所制的二十个兵。 以朝廷的财政收入,根本无法大规模推广。 所以大明朝依然是卫所兵为主,有一段时间,募兵制甚至销声匿迹。 卫所制原本是一项很不错的制度,用少量的钱粮就可以支撑起大量的军队,但坏就坏在,这其中有“世袭”两字,所谓世袭就是父传子,子传孙,你老爸是军人,你就是军人,跑也跑不了。 大明初立之时,因为武职地位高,当军人有荣耀,屯田也有保证,所以能够纳入军户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时过境迁,随着武职被文职完全压制,尤其是当国库空虚,粮饷无法按时发放之时,军户就变成最苦逼的一群人了。 雪上加霜的是,随着吏治的,军官们纷纷霸占卫所的屯田,当起了大地主,军户非但要当军人,承担军事义务,还要给军官们当长工,种地纳粮,一旦有所反抗,就皮鞭抽打,军法处置。 如果是农户,还可以向州府衙门申冤,请大人们断个曲直,但军户是军人,根本没有这个权力,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加上万历朝后期以来,战事连连,当兵的九死一生,而且每每打仗,士兵还得自备干粮,当兵如同服苦役,如此一来,再没有人愿意当军户,逃籍的越来越多。 逃籍的多了,当兵的自然也就少了,若是平常倒没关系,反正粮饷是按照足额发放,军士越少,军官能贪墨的空饷就越多,如果上级来检视,军官们便会去雇一些“临时工”,混混乞丐,什么人都可以,只要能拿着兵器摆个样子就行。等上级走了,这些“兵”自然也就消失了。 可一旦遇到了战事,军队要出征,可就坏了大事了。 一万军户,连五千兵都出不了,大多还是老弱病残。 这是大明军制最大的弊病。 在朱慈烺看来,卫所军户制已经到了必须彻底废除的时候,只有全面废除,朝廷才能用省下的粮饷来进行募兵制。 不募兵就没有精兵,而没有精兵大明就必亡。 但军户制是祖制,在大明,什么东西一遇上祖制,就窒碍难行,不只大明朝,华夏朝廷历来都是这尿性,祖宗之法重于天,一代名相王安石,有宋神宗的强力支持,却也撬不动“祖制”这一块顽石。相比之下,本朝的张居正就聪明多了,他行的是改革之事,却高举祖制大旗,将所有抵挡改革的人,全部打成反对祖制,有祖制的“正义”的大旗在手,他的改革最后才能成功。 因此,朱慈烺要学张居正。 而这在之前,他想多听听其他人的意见,尤其陈新甲是现任的兵部尚书,对大明军制应该会有一些见解。 问完之后,朱慈烺没有着急,他静静等。 这个问题有点大,陈新甲肯定是要思索一下的。 陈新甲是一个聪明人,虽然朱慈烺的问题让他意外,但他很快就揣摩出了朱慈烺的心思:太子不会无缘无故的问这个问题,既然问了,那就表示对朝廷军制有所不满。 其实募兵制和卫所制的优劣,朝堂上的重臣都心知肚明,但想要改变,却是不容易,一来朝廷根本没有募兵的钱,连卫所兵的粮饷都支撑不起了;二来,一旦废除卫所制,就会触动勋贵朝臣的利益,这些年来,在卫所兵上吸了多少血,用了多少不花钱的仆役,他们自己最清楚,所以他们不会支持废除卫所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三章 新甲应策 如果是其他人问,又或者是其他时候,陈新甲不会说实话,以免被人听到,传到那些勋贵耳中,但现在他位置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会被下旨论罪,又是面对太子,所以他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微微一思索,拱手道:“殿下,恕臣直言,我大明开朝三百年来,鼎定九边,海晏波平,卫所制曾经功不可没,但实至今日,卫所制却已经是弊端多多,不合时宜了,全国在册的卫所兵有百万余,但真正存在的连五十万都不到,能战的就更是少了,臣数次调兵而调不出,因此臣以为,要想外抗建虏,内平流贼,卫所制必须有所改变。” 陈新甲所说,并没有什么新意,但却是一种态度的展现。 而朱慈烺要的就是这种态度。 “如果朝廷整顿卫所,陈部堂,你能担此重任吗?”朱慈烺淡淡笑。 陈新甲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朗声回答:“只要陛下有令,臣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朱慈烺暗暗叹口气,看来陈新甲并没有革故鼎新的决心,非“改革”之才。 当然了,军制改革关乎大明国运,改好了,大明中兴,改不好,大明就玩完,如此艰巨的任务,确也不是陈新甲所能承担的。 “对于流贼,部堂又怎么看呀?” 朱慈烺忽然又换了一个话题。 陈新甲不明白太子的话题变化为何如此剧烈?不过他也乐意改变话题,于是朗声回答:“殿下,流贼都是乌合之众,虽然势大,但却难以成势,我大明的心腹之患仍是辽东。” 朱慈烺笑一笑,陈新甲虽然有点干才,但终究是缺乏战略眼光,如果没有李自成的帮忙,再过一百年,建虏也不可能攻破北京,在汉家江山上建立满清王朝。所以,大明的心腹之患并不是满清,而是李自成。但李自成并不是天生就是流寇,如果丰衣足食,国泰民安,鬼才愿意造反,所以归根到底,大明朝的问题还是两个字:民治。 至于建虏,只要紧守山海关,重兵屯于蓟辽,加强沿途长城要塞的防守,堵死建虏绕道蒙古侵袭大明的路径,再配合平辽三策,坚壁清野,不出五年,建虏必乱。 看来,陈新甲终究不是兵部尚书的最佳人选。 见朱慈烺忽然不说话了,陈新甲微微忐忑,难道是自己说错话了? 想要问,但又不敢问。 “陈部堂对辽东又怎么看?” 朱慈烺问。 陈新甲精神一振,辽东才是他的强项,也是崇祯任用他为兵部尚书的原因。。 陈新甲滔滔不绝的讲。 朱慈烺静静听。 没有什么新奇的,无非就是扼守关隘,烽火示警,辽人守辽,空话大话一堆,没有提出一个有用实际的策略。 最后,陈新甲终于说到一个还算有用的策略。 那就是彻底关闭马市,不使一粒粮食,一斤生铁流入建虏。 这也是朱慈烺向父皇提出的建议之一。 不过朝堂之上却有朝臣提出异议,蒙古人虽然向建虏臣服,但因为有马市的存在,所以他们并没有全力帮助建虏,一旦断绝马市,就等于是彻底将他们推到了对立面,为了得到粮食和布匹,他们必然也要兴兵寇边,到时,建虏在山海关蓟辽,蒙古人在宣大,两路夹击,以朝廷现在的兵力,必然是左支右绌,无法应对。 再有,一旦关闭马市,朝廷的战马从何而来?没有战马,朝廷又何以剿灭流寇,收复辽东呢? 所以,彻底关闭马市之策在朝堂上讨论了好几次,始终没有定论,最后采取折中之策,决定缩小马市规模。 明末最大的问题就是官员短视,相互扯皮,蒙古人既然向建虏臣服,就已经是大明的敌人了,又怎么能奢望他们看在马市的份上,跟建虏三心二意,不全力帮助建虏呢? 而崇祯也被朝臣们唬住了,这么明显的事情,竟然也下不了决断。 朱慈烺心里有火气,但他是太子,不是皇帝,朝政大策终究还是要听父皇的。 “蒙古人不足虑,他们已经安逸一百年了,没有建虏坚持,他们绝对不敢单独寇边,宣大府的精兵对付不了建虏,但对付他们还是不成问题的。”陈新甲说。 朱慈烺点点头:“但精兵需要良将,我忧心的是,曹文诏曹变蛟之后,我大明已经没有良将了” “殿下过虑了,我大明富有天下,英才辈出,只要悉心选拔,岂能没有良将?”陈新甲安慰。 朱慈烺沉思了一下,说:“刘肇基倒是一员良将,可惜负罪在家。” 刘肇基,明末抗清名将。崇祯十三年,任辽东副总兵,与曹变蛟等人合兵击清军于塔山c松山,并率士卒千余人救吴三桂于杏山,但被人诬以临阵退却,被督师洪承畴罢官免职,历史上,一直到崇祯十七年,刘肇基自请从征效力,才被朝廷重新起用,得加授左都督c太子太保衔。 1645年3月,清军包围扬州,史可法命附近驻军增援,只有刘肇基一支孤军赶到,入城守北门,城破之后,刘肇基率部400人与清兵死战,格杀数百人,终寡不敌众,最后全军覆没,副将乙邦才c马应魁c庄子固等皆同死。 刘肇基不但良将,也是忠臣。 这样的人,不应放在家里。 “臣明白了。”陈新甲心思通透,立刻明白朱慈烺的意思了。 身为兵部尚书,他有举荐总兵的权力,只要不是有太大争议的人选,皇帝和内阁一般都会准许。 “本宫听说,蓟州总兵白腾蛟统军不严。” 朱慈烺淡淡说。 陈新甲有点为难,但终究是点头:“臣明白。” 太子上一句是暗示起用刘肇基,这一句却是明示刘肇基使用的位置。 如果是空缺的职位,立刻就可以上任,但如果有在任,就只能撸掉或者调职了,太子说“统军不严”,暗示他撸掉白腾蛟,不得给白腾蛟调职,这样一来就比较麻烦,需要陈新甲动一番脑筋和手腕。 陈新甲不明白太子为什么对刘肇基如此看重?但太子既然提出了,他就不能拒绝,只能想法设法的完成。 朱慈烺为什么要把刘肇基安置在蓟州?很简单,今冬十一月,建虏将兵分两路,一路从界岭口毁长城边墙而入,另一路从黄崖口入寇,两路兵锋直指蓟州,历史上,蓟州很快就陷落,因为蓟州陷落的太快,援兵来不及组织,所以明朝的防御陷入被动,其后建虏经北京,分道南下,连克霸州c河间c永清c衡水,转攻山东,将河北山东掳掠一空。 今世要想避免这场悲剧,蓟州是重中之重。 现任蓟州总兵白腾蛟是无名之辈,没听说他有什么事迹,所以必须撸掉。 朱慈烺不奢望刘肇基能打退建虏,只希望他能多拖延几日就好。 “山西总兵李辅明还没有回山西吗?”沉思了一会,朱慈烺又问。 李辅明,参加松锦之战的九边总兵之一,松锦决战前夜,他随着王朴吴三桂一起败逃至塔山,历史上,他和其他败逃的总兵都受到了皇帝的斥责,崇祯十六年冬天建虏进犯宁远,李辅明被任命为援剿总兵,星夜驰援,最后力战死于阵中。崇祯赠特进荣禄大夫c左都督。 李辅明虽然在松锦败逃了,但他知耻而后勇,宁远血战挽回了自己的声誉。 朱慈烺想:李辅明不是名将,没有赫赫战绩,但是忠臣,放在宁远久后必死,既然是山西总兵,就让他回山西最好,李辅明回了山西,就可以把周遇吉调回京师,等到今年冬季,建虏绕道蒙古寇边的时候,我手里就能多一张牌。 “李辅明还在宁远修整,收编败兵。”陈新甲回答,心想这我可办不了,松山败了,塔山杏山撤了,宁远已经是山海关外唯一的大明城池,宁远城城池坚固,非塔山杏山那样的小城所能比,皇帝不会轻易放弃,李辅明也不能离开宁远。 朱慈烺知道这一点,所以只能轻轻叹口气。 大明忠臣烈士众多,虽然他竭力全力,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救的。 就如汪乔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四章 滥竽充数 朱慈烺和陈新甲的这番谈话,其实已经有勾结大臣,干预朝政的嫌疑了,但有明一朝,对太子干政相当宽容,太祖高皇帝长期让太子朱标监国,太子和朝臣打成一片,他也不闻不问;万历朝“国本之争”,满朝百官为了皇长子朱常洛的太子之位,几乎是跟万历帝拼了,前后争吵达15年,无数大臣被斥被贬被杖打,内阁首辅四人被逼退,这期间,朝臣们一点都没有和朱常洛联络,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放在唐朝,只这一项勾连大臣的罪名,就足以让朱常洛的太子之位不保。 但没有人敢攻击朱常洛这一点,连郑贵妃和福王都不敢。 原因很简单,在明朝,太子和大臣相见欢,谈谈国事,一点罪责都没有。 而与之相反,如果是藩王,那罪过就大了,私下勾结大臣,轻则降爵,重则就要被削为平民了。 大明的藩王,只要成年就必须离开京师,然后就被圈养在封地,无旨,一辈子都不许回来,整个京师,只留太子一人。 一旦有变,太子就是皇帝。 其他藩王,纵使有什么想法,也是鞭长莫及。 加上大明朝文官系统强大,是太子天然的维护者,因此,大明太子的储位相当稳固,即使是万历那样强势的皇帝,也无法行废立太子之事。 因为地位稳固,不怕被废,所以皇太子不会冒险勾结大臣,反对父皇,而皇帝本人也心安,纵使太子惹他不高兴,他也不会怀疑太子有抢班夺权,提前篡位之心。 两个例子最明显,大明第一位太子朱标经常同朱元璋对着干,万历见到皇长子朱常洛就想吐,但丝毫不碍于两人的太子之位。 因此,朱慈烺并不太担心自己和陈新甲的谈话,被父皇和朝臣们知道,而陈新甲应该也不至于傻到把两人的谈话内容透露给他人,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却是要啊。 大校场到了。 大校场位在京师北郊,距离北门五里路左右,成祖文皇帝和正德皇帝时,经常在这里举行阅兵大典,那真是是旌旗猎猎,兵马如云,但近几个皇帝连政务都懒得处理,更别说军务了,因此这里已经冷清了许久,只偶尔会有京营的人马在这里操练一二。 其实京师城内就有五军校场,足够摆几万人,但朱慈烺不用,他故意要把京营人马拉到城外,他要看看,京营究竟已经烂到何种地步?五里路程,两个时辰,看他们能集合多少人马?军容军貌又会如何? 校场有一个高五米,长十米的石台子,是主将的阅兵台,此时田守信已经指挥前行的锦衣卫在石台上撑起了华盖,并摆了四把花梨木的椅子,朱慈烺上了石台,但不坐,他负手站立,目光看着北京城的方向。 太子不坐,陈新甲当然也不敢坐。 一个时辰过去了,大道上不见一兵一卒。 陈新甲有点等不及,小声说:“殿下,要不派人去催一下?” 朱慈烺摇头:“还不到两个时辰。” 此时,京师北门外,尘土飞扬,人喊马嘶,京师三大营的人马,正从四面八方向北门外汇集而来。很久没有这样的大动作了,加上军备驰废,操练怠惰,以至于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你叫我,我喊你,到处乱哄哄,军官骑马奔驰训呵,皮鞭子到处乱抽,却也管束不住。 一个时辰后,北门终于是安静下来,京师三大营的士卒差不多都点齐了,按三大营的编制,三千营在前,神机营在中,五军营在后,军旗招展,盔甲鲜明,乍看起来,军容倒也颇为壮盛。 但朱纯臣和徐允祯却没有立即向校场开拔的意思,两人嘀嘀咕咕,连同五军营的几个主将在内,一伙人围在一起,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商量什么。 京营的大动作把京师的百姓们都吓坏了,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家家关门闭户,还有人怀疑建虏是不是又打到北京了? 紫禁城。 崇祯正在为三边总督汪乔年写祭文,听了王承恩的汇报,语气微微吃惊:“大检阅,我儿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啊。就是动静有点大,惊扰到百姓了。” “要不老奴去知会太子一声?”王承恩试探的问。 “不。”崇祯沉思了一下,摇头:“让他折腾,正好看看朱纯臣的忠心到底有几分成色?” 北门。 朱纯臣和徐允祯又等了半个时辰,这期间,有万余的军士从城中列队而出,加入到五军营,和刚才的军士不同,这些后来的军士老少不一,盔甲不全,甚至连旗帜都不会打,明显就是用来凑数的“雇佣军”。 所谓的雇佣军,大部分都是京师街头的混混流氓和无业游民,穿上盔甲,拿了刀枪,就成了临时兵。京营十二万的兵额,除却在外的勇卫营,还有去年今春的阵亡伤残人员,总体兵数最少也得保持在七万人,但京营实际在营c可以参加点验的士卒,连五万都不到,没办法,朱纯臣和徐允祯只能花钱请北京城里的闲散人员来凑数了。 多了这万余人的雇佣军,朱纯臣和徐允祯的底气稍微足了一点,这才下令,全军校场开拔,去接受皇太子的检阅。 校场。 朱慈烺终于看到京营的滚滚人马在视线里面出现。 七万大军,浩浩荡荡,旌旗飘扬,遮天蔽日而来。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是当七万大军在眼前出现之时,朱慈烺还是被震撼到了。 冷兵器时代,士卒数量是决定战争胜负的最重要因素,古往今来,虽然有很多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但只所以成为“战例”,就是因为太稀少,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兵多者胜。 当然了,在这个时代里,这条定律好像被颠覆了,那就是,建虏兵每每都能以少胜多。 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虽有夸张,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建虏兵的战力确实强悍,身披重甲,精通骑射,悍不畏死,不说东北亚,就是世界范围内恐怕也找不出一支能与之相抗衡的精兵来。 加上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建虏的两代首领都深晓用兵之道,从努尔哈赤的“不管几路来,我自一路去”,到皇太极的“围城打援”,其高明程度远远胜过明军将帅,明军的一败再败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面对建虏,明军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c军多。 但随着松锦之败,这唯一的优势在短期内也不复存在了。 七万大军很壮观,但朱慈烺的思想却飘的很远他想到了建虏,想到了火器,如果这不是七万京营,而是十万建虏,他该如何战胜?除火器外,好像再没有其他的办法。 可大明的火器,现阶段好像也很糟糕啊。 “殿下,正好两个时辰。”田守信一直在看着时间,这时小声的说。 朱慈烺笑一下。 朱纯臣和徐允祯这两个误国之臣居然是掐着时间来的。 又或者,他们还想聘用更多的“雇佣军”,只不过时间来不及,不然说不定还能再多拉一万人来。 “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朱纯臣和徐允祯带着各营主将拔马先行,到了石台之前,甩鞍下马,蹬蹬蹬跑上石台,在朱慈烺面前跪成一片。和两个时辰前不同,朱纯臣和徐允祯此时都披挂了盔甲,胯上了长剑,看起来倒也人模狗样,有点将帅的意思。 但朱慈烺对他二人却越来越厌恶。 “国公免礼,诸将免礼。” 朱慈烺不喜不怒,声音淡淡。 盔甲铁片碰撞,发出锵然之声,诸将都站了起来。 朱纯臣瞥了朱慈烺一眼,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枯等两个时辰,太子爷脸上居然一点怒色都没有,这份沉稳和定力,根本不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该有的,照此推断,自己和徐允祯的那些小伎俩,很有可能是瞒不过的。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再说了,不就是吃了点空饷吗?他家三百年世袭罔替的国公,又是大明朝开国靖难的勋臣之后,就不信太子敢拿他怎么样。 大不了,这个京营总督不做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五章 校场试兵 “成国公,京师三大营的所有士卒可是全数在此?”朱慈烺走到石台边缘,望着正在校场里列队整军的三大营,淡淡问。 校场里人喊马嘶,一名传令的骑兵正挥舞小旗,奔驰来去。 朱纯臣咬咬牙,硬着头皮回答:“除了在外的勇卫营,和京师九门的守卫之外,剩下的兵马尽数在此。” 朱慈烺心里冷笑:“各营兵册都带来了吗?” 站在朱纯臣身后的各营主将一齐上前,将各营名册交到田守信手中,这中间,朱慈烺一一观察各营主将,然后心里更加有数。 兵册交纳完毕,朱慈烺一挥手:“都跟我来!”箭步走下石台,翻身上马,田守信和李若链各自上马,跟随在他身后,陈新甲c朱纯臣徐允祯还有各营主将不敢怠慢,急急忙忙的也跑了下来,扶鞍上马。 此时,场中的各营还没有列阵完毕,各营副将正指挥部队列队,见皇太子忽然下了石台,以为要降罪问责,一个个都急了,皮鞭子没头没脑的往军士们的脸上抽。 “加!” 朱慈烺甩开缰绳,纵马奔驰,围着各营阵前阵后跑了一圈。 站在石台上远远看,京师三大营倒也是一支盔甲鲜亮,兵强马壮的威武之师,但纵马近前,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各营列阵的队伍,只有前面的一部分是精壮勇武,看起来可堪一战的军士,后排全他么是老弱病残,更有甚者,还有面黄肌瘦,哈欠连天,看起来象是吸了福寿膏的瘾君子,连皇太子骑马奔驰而过,他居然都没有抬头看一眼! 歪戴着头盔,肩膀上的长枪扛的七零八落,手里的盾牌和长刀拿不住,斜斜的顶在地面上,一边列队一边小声和同伴聊天,直到皇太子奔驰而过,才猛然抬起头,很敬业的举起盾牌和长刀,但却拿反了一一一这一看就是雇佣兵。 这样的军队,如何能打仗? 这样的领军将领,还配当我大明朝的勋贵吗? 不是一营,而是每一营的人马都是这样。 精壮勇武之士,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朱慈烺越看越怒。 “加!加!” 连续抽鞭,朱慈烺胯下的白马四蹄腾空,越跑越快。 因为是穿越而来,刚学习了一个月的弓马,所以朱慈烺本来是不敢纵马狂飙的,但现在怒火上涌,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众将在后面根本追不上。 每当朱慈烺经过一阵,站在阵前的各营副将就会带着参将c游击一起叩拜:“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朱慈烺不理他们。 一圈跑完,回到石台前的时候,六军军阵,终于是列阵完毕了,校场也安静下来,除了风卷大旗,偶尔的马嘶,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六个军营,分成了六个方阵,神机营三千营居中,左掖营右掖营在左,左哨营右哨营列右。 朱慈烺甩鞭下马,压着怒气,迈步走上石台。 田守信和李若链快步跟上来,李若链还好,武进士出身,弓马功夫了得,但没想田守信一个典玺太监,骑术居然也是一流,朱慈烺一路奔驰,竟也没有落下他太多。 上到石台坐下,锦衣卫奉来一杯茶,朱慈烺仰脖一口就喝了,放下茶杯时,他已经冷静下来。 京营的糜烂,本就是预料中,又何必生气? 甚至是越烂越好,烂透了,也就可以割掉了。 哗啦啦,朱纯臣徐允祯带着六营主将走上石台,分列左右站好,六营主将还好,毕竟是武将,一番奔驰下来,看起来都还是精神抖擞。 朱纯臣徐允祯二人却脸色发白,好像很虚弱。 朱纯臣不是累了,而是怕了,他隐隐感觉,“雇佣兵”的事情,可能已经被太子爷看出来了,说不定“吃空饷”的事情太子爷也知道了,如果太子爷问起,他该如何向太子爷解释呢?看到太子爷冷冷的眼神,他心里发虚,手心冒汗,脸色自然也就发白了。 徐允祯脸色发白却是因为好长时间没有骑马了,刚才这一番急剧的折腾,害的他大腿都被磨破了,走路一瘸一拐。至于“雇佣兵”“吃空饷”已经暴露的事,他根本还没有想到呢。 呼啦啦,列阵完毕之后,副将们也都走上石台,在朱慈烺座前单膝跪地:“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朱慈烺点点头,抬手示意他们起身入列,目光徐徐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忽然念出一个名字:“徐卫良。” “臣在!” 众将之中,有一人哆嗦一下,然后迅速移步而出,在朱慈烺座前抱拳站立。 徐卫良是右掖营主将,也是朱纯臣的心腹,六营之中,右掖营人数最多c兵马最盛,朱慈烺估摸了一下,其人数应该在两万五左右,占了总数的三分之一还要多,但真正能战的军士,却连五千都没有,大部分都是来滥竽充数的。 “徐卫良,你营有多少人马?今日又来了多少人马?”朱慈烺冷冷问。 徐卫良有点得意:“回禀殿下,右掖营在册的军士共有两万九千人,除了伤病,剩下的两万五千六百人全数在此。” 一共七万人,他营中就有两万五,他自然有得意的资格。 “不错嘛,来了七八成。” 朱慈烺脸色淡淡的扫了一眼石台之下的右掖营方阵,转头对着陈新甲问道:“陈部堂,你是兵部尚书,你看台下这些右掖营的士卒,可是能上战阵之兵?” 陈新甲心里咯噔一下,太子爷这句话明显就是要拿他当枪使啊! 外行人看不出,但他还看不出来吗?这些右掖营的军士,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外加临时兵,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太强的战力,但看的出并不等于要说出来,一旦说出来,就等于是得罪了两位国公还有右掖营的全体武将。 可太子爷既然问了,他就不能不说。 这杆“枪”,他必须当。 “殿下,以臣观之,右掖营人数虽多,但士卒多有衣甲不整,交头接耳者,所以臣以为,这些人绝非久经操练之兵,恐怕不会有什么战力。” 陈新甲一言既出,徐卫良的脸一下就涨的通红,结结巴巴的说:“部堂,我右掖营数万将士可都是曾经为大明血战之士,部堂如此蔑视,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吗?” 陈新甲冷笑一声:“是不是能战,不是你嘴皮子说的,我一试便知。”向朱慈烺拱手:“殿下,臣请试兵。” 朱慈烺点头。 陈新甲走到石台边缘,站直了身体,对着云台之下的右掖营喊:“右掖营将士都听好了,本官乃是兵部尚书陈新甲是也,奉太子殿下之命c对尔等试兵,尔等都是我大明将士,保卫朝廷,勤于操练是尔等之本分,而三才阵是我大明军中士卒必练之阵。今日太子殿下在此,我且命令你们,四个参将以下,十个游击率领本部人马,摆出十个三才阵来。本官给你们一刻钟,速速摆来!” 二月的天气依然处处透着寒意,可是听完陈新甲这番话,徐卫良立刻就汗流浃背了。 若是自己的家丁和精英手下,区区一个三才阵,根本不必一刻钟,只要令旗一挥,立刻就可以摆开,可如今队伍中塞进了一些平常不操练,却占用兵额的老弱病残,更有大批从街头上雇佣而来的临时兵,混混,无赖,店小二,什么人都有,三才阵虽然简单,但他们哪里懂得呢? 如果连最简单的三才阵都摆不出,又怎么能算是精兵? 甚至连兵都不能算。 徐卫良汗流浃背,右掖营中的十个游击也都是一头冷汗,他们都是直接带兵的人,对手下军士的实力最是清楚,不要说一刻钟,就是忙乎到晚上,手把手的教,也不一定能摆出来。 石台之上,朱纯臣徐允祯都脸色大变,他们万万没想到,陈新甲会出这招,如此一来,他们临时招来的那些雇佣兵,恐怕再也藏不住了,而他们占役c吃空饷c招临时兵的罪行,也必将会被揭露出来。 朱纯臣还好,还能强自镇定,徐允祯却已经惊慌失措了。 陈新甲的命令发出去了,但右掖营并没有动作,陈新甲转头看朱慈烺:“殿下,看来臣指挥不动右掖营啊。” 朱慈烺微微一笑,目光看向徐卫良:“徐将军,陈部堂的命令你都听见了,给你一刻钟,右掖营摆出十个三才阵,如果摆不出,休怪本宫无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六章 雷霆手段 事到临头,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徐卫良咬咬牙,向朱慈烺一拱手,转身大步迈下石台。 转身时,他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朱纯臣,像是在哀求:国公,卑职快顶不住了,拉卑职一把吧! 朱纯臣面无表情。 陈新甲退回朱慈烺身边,眼睛里的小得意藏不住,虽然他是大明朝有史以来,第一个不是进士,只是举人出身的兵部尚书,但并不表示他是好欺的,想要戳破徐卫良的谎言,他最少有十种办法。 最重要的是,他在太子面前表现出了“才干”,给太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要太子在皇上面前说上一两句好话,他兵部尚书的位置,就稳如泰山了。 石台下。 “摆阵!三才阵!” 徐卫良大吼。 参将和游击们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士卒在军官指挥下,开始摆起三才阵,有士卒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但更多的士卒却是无头苍蝇一般的乱窜,手忙脚乱中,有人被同袍的长枪挑到了眼睛,满脸是血,疼的大叫起来,刚刚成形的阵势,立刻就又乱了。 四个参将,十个游击,急的嗷嗷乱叫,挥舞皮鞭但却也制止不住。 “当!”锣声响起。 一刻钟已经到了。 但右掖营却依然乱哄哄,那些找来的临时兵哪知道闻锣即止的道理? 朱慈烺站在石台上,冷冷地望着右掖营。 石台上的众将你看我,我看你,每个人的额头都冒着冷汗。 右掖营如此,他们各营也好不到哪里去。 又过了一会儿,在徐卫良c参将游击们的强力弹压之下,右掖营终于安静下来。 徐卫良没有敢上台复命,他一头冷汗,带着副将参将们,无力的跪倒在石台之前。 “徐卫良,这就是你给我摆的三才阵?”朱慈烺冷笑。 十个三才阵,只有四个能算合格,剩下的六个完全就是四不像,那些雇佣来临时兵就像是老鼠屎,如果不是他们乱哄哄地拥挤在一起,不听指挥,不听命令,也许另外的六个三才阵也能摆出来。 徐卫良后悔死了,早知道不用这些临时兵了,也省的出此大错。 事到如今,徐卫良已经是心如死灰,头也不抬的回答:“臣有罪。” “你有何罪?” “臣御下不严,操练不利,有负皇上的重托。”徐卫良咬牙回答。 避重就轻。 朱慈烺冷笑一声:“只有这些吗?” 徐卫良却不回答了,只是叩头。 石台上,朱纯臣和徐允祯的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今天招募临时兵,是他两提议,并且由各营主将去执行的,一旦徐卫良顶不住压力,一股脑的全说出来,那他们两人的麻烦就大了,加上徐卫良是他两人的亲信大将,知道他两其他的一些秘密,事情一旦闹大,可就不好收场了。 徐允祯鼻子上满是汗珠,他推了推朱纯臣,意思是快想办法啊。 朱纯臣何尝不知道情况危急?但太子爷是代“天子”巡视,有无上的威严,徐卫良连三才阵都摆不出来,罪责明显,他想要说情也没有机会。 只希望徐卫良能顶住压力,将所有罪责都承担起来,那样事情或许还有转圜,不然所有人都要倒霉! 想到这里,朱纯臣走到石台边,威严的看着徐卫良。 “徐卫良,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罪在何处?如果你不说,我就只好问你的副将c参将,还有你那些兵了。”朱慈烺冷冷问。 徐卫良知道是隐瞒不了了,他能顶住,手下副将未必能顶住,那不用说那些招来的临时兵了,于是一咬牙:“臣有罪,臣罪该万死,右掖营在籍士卒共计三万人,而实有士卒只有一万八,还多是老弱病残,今日殿下检阅,臣一时糊涂,就听信左右胡言,请牙行帮忙,从城中雇佣了一些闲杂人员,再加上营中各将的家人奴仆,多凑出了这五千人出来,微臣有罪,微臣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徐卫良一坦白,他手下副将参将也一起告罪:“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五千人,好大的手笔啊,一人给多少银子?”朱慈烺冷冷问。 “一两。”徐卫良咬牙。 “五千人就是五千两啊。”朱慈烺冷笑:“你还真是阔气,我京营士卒,一月的饷银才一两二分,这些人随便逛这么一趟,就挣了一两,徐卫良,你这么做,就不怕将士们寒心吗?” 徐卫良心说还不是你逼的太急吗?不然谁愿意出这么高的价钱。 “徐卫良,你任右掖营主将五年了,这五年来,内廷都是按三万人给右掖营发的饷银,一年多发一万人的军饷,也就是十万两银子,五年来你一共贪墨了五十万两白银” “冤枉!” 不等朱慈烺说完,徐卫良就大声喊冤,他确实吃空饷了,但绝没有那么多,上面截留一部分,他自己拿一部分,剩下的全分给手下的参将游击乃至把总旗总了,还有一些勋贵的后代虽然不操练,也不出征,但每月的饷银还是不能少的,总之,这么大的利益,他不可能一个人独占。 “冤枉?难道那些军饷不是你贪墨的?”朱慈烺冷笑。 “我,我”徐卫良说不出话。 他当然贪墨了,但他拿的只是小头,他顶头上司朱纯臣徐允祯拿的才是大头啊。 但他不敢咬出朱纯臣和徐允祯。 那两位可是朝廷的国公,世袭三百年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在朝堂上编织的密不透风,对他来说贪墨军饷是大事,对两位国公来说,可能只是小事一桩,他不咬两位国公还好,一旦咬了,反倒可能会害死自己。 徐卫良是聪明人,不到最后一刻,他绝对不会把两位国公拉下水。 徐卫良的心思,朱慈烺当然能猜到,所以他不奢望徐卫良能说出真相,他转头看陈新甲:“陈部堂,这样的将官,依律法,朝廷该如何处置?” 陈新甲知道当枪的时候又到了,拱手回答:“贪墨军饷,欺骗殿下,罪不可赦,应革职下狱,交三法司论罪!” 朱慈烺不说话,只微微撇了一下嘴。 陈新甲猛然惊醒,赶紧又补充:“但殿下今天是代天巡视,徐卫良欺骗殿下就是欺骗皇上,因此,罪加一等,按律当诛!” 听到此言,石台上的主将们一个个心惊肉跳,脸上都冒出了冷汗。 朱慈烺笑一下,对陈新甲的表现很是满意,虽然没有什么战略眼光,但陈新甲这杆枪,使的倒也顺手。 “冤枉”徐卫良身子一软,跪都跪不住,直接瘫在地上了,抬头向上时,正好看到了朱纯臣,于是一声哀鸣:“国公,救我!” 朱纯臣脸色铁青:“你贪墨军饷,弄虚作假,罪无可赦的程度一点都不亚于松山首逃的王朴,我救不了你,三法司论罪之后,自然会处置你!” 意思是:不要害怕,你是朝廷的三品武官,太子不是皇帝,没有直接杀你的权力,连松山首逃的大同总兵王朴,都要三法司会审c论罪才能确定死刑,你这点小事算什么?我会帮你活动,三法司未必判你死,但如果你胡乱攀咬,那你就必死无疑了! 徐卫良也是心思通透之人,立刻就明白朱纯臣的意思了。 这点小伎俩,瞒不过朱慈烺, 朱慈烺恨的牙痒痒:这老鬼,当着我的面就敢串供! 陈新甲轻轻咳嗽一声,他也看出来了,想要提醒朱慈烺。 朱慈烺压下火气,现在还不到跟朱纯臣翻脸的时候,所以必须忍,他淡淡问:“两位国公,你们的意思呢?该如何处置徐卫良?” 徐允祯已经大汗淋淋的说不出话了,他胆子小,陈新甲刚才那句“欺骗殿下就是欺骗皇上,按律当诛!”如一把利剑刺进了他的胸膛,让他颤栗惊恐。 朱纯臣却依然冷静,拱拱手,很镇定的说:“殿下,虽然徐卫良罪不可赦,但看在他多年为国尽忠的份上,还请殿下从宽处置。” 刚警告了徐卫良,现在又帮徐卫良说话,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 “对,从宽处置。”徐允祯应声虫一样的连连点头。 朱慈烺瞟了一眼徐卫良,淡淡说:“好吧,既然两位国公求情,本宫就饶他一命。” 陈新甲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被朱慈烺用眼神制止。 想不到皇太子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朱纯臣微微惊奇,同时隐隐有一点不安,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他却已经知道,眼前的这位太子爷可不是一个轻易低头的人,难道这其中有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七章 各怀鬼胎 朱慈烺面对校场,大声道:“右掖营主将徐卫良,尸位素餐,贪墨军饷c以至军纪败坏c操练废弛,甚至还弄虚作假c想要欺骗本宫,实在是罪不可赦,着,锦衣卫拿下,押入诏狱,等候皇上的处置!” “另,徐卫良贪墨军饷数额巨大,着锦衣卫即刻查封其家产!” 李若链带着两个锦衣卫,早已经等候多时,听到朱慈烺的命令,两名锦衣卫立刻一拥而上,打去头盔,卸去披甲,将徐卫良五花大绑。同时,一名锦衣卫骑马奔驰而去,去执行查封徐卫良家产的命令。 听到查封家产,朱纯臣徐允祯,连同那些主将副将参将们都是吃了一惊。 军中论罪砍头的事情不新鲜,但查封家产的却少之又少。 太子爷这到底什么意思呀? 要命又要钱吗? 但没有人敢问,更没有人敢提出异议,不然一个欺君之罪的大帽子扣下来,吃不了兜着走。 连朱纯臣都是默然。 陈新甲微微吃惊,心说太子爷你这可有点胡闹了,虽然是“代天巡视”,但查封罪将的家产,可是皇帝陛下都没有做过的事情啊!万一被那些言官知道了,弹劾你一本,那可就不好看了。 又想,或许太子爷是拿了陛下的密旨也不一定呢,现在国库空虚,粮饷匮乏,查封贪污将官的家产,正好可以补贴军用。 这么一想,就觉得太子爷的行为合理多了。 处置完徐卫良,朱慈烺转头看向那些将军,目光冷冷。 “臣有罪!” 左掖营主将张纯厚首先跪倒,接着哗啦啦跪倒一片,众口一词:“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只两人没有跪。 一人是三千营主将贺珍,另一人是神机营主将阳武侯薛濂。 校场中的六个方阵里,三千营人数最少,只两千人左右,虽然兵册上是五千人,但这些年来战事频繁,作为骑兵部队的三千营频频被抽调,去年松锦之战又抽调了一千,因此到现在只剩这点人马了。 虽然人数少,但营中将士却颇为精悍,基本看不到什么老弱,更没有雇来的临时兵,唯一的一点,就是营中多半都是蒙古人的长相,汉人极少,刚才朱慈烺策马奔驰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 大明朝对蒙古人并不排斥,军中有很多蒙古人,大名鼎鼎的前大同总兵满桂,就是蒙古人。 而对贺珍这个名字,朱慈烺也是有印象的。 甲申之变时,除了和李若链一起战死城头的副将董琦之外,还有一名力战不屈的将军,那就是贺珍,史册记载他只有六个字:陷阵,力战而死。 贺珍,忠臣也。 比三千营人数稍多的是神机营,神机营三千人左右,比兵册上的五千人,足足少了两千人,而且火器严重不足,只一半有火枪,最重要的是,朱慈烺居然一门火炮也没有见到! 红衣大炮拉不来,但虎蹲炮总能拉来一门让我瞧瞧吧?不然还叫什么神机营? 虎蹲炮,类似后世的迫击炮,固定角度发射,虽然威力不大,但胜在轻便,今日检阅,随便一辆马车就可以拉来两三门,但神机营居然连这点表面功夫都懒的作,由此可见,其军纪涣散到何种地步?其主将又无能懒惰到何种地步? 神机营主将是阳武侯薛濂。 薛濂,大明勋臣薛禄八世孙,李自成入北京时,他下跪投降,后被刘宗敏拷掠而死,因多有不法,闻者称快。 此时的薛濂刚刚四十岁,身材矮胖,一把大胡子,小眼睛中闪动着狡黠的光。 京师三大营的各营主将里,他是唯一的一位侯爷,因为有侯爷的身份,所以肆无忌惮,神机营人少,军饷没有多少,历任神机营主将都把“发家致富”的点子动到火药头上。 火药是消耗品,神机营如果严格训练,每天都会消耗大量的火药,但自从薛濂成为神机营主将以后,火药消耗每天还是那么多,但士卒们打枪的机会,却是越来越少了,虎蹲炮什么的更是从不动用,而贪墨的那些火药,都流入了民间的鞭炮厂,或者是流到私人采矿场。 薛濂赚的饱饱,但神机营的战力,却是每况愈下。 在前世的历史里,李自成兵临城下之时,大名鼎鼎的神机营没有发挥任何作用,有野史记载,神机营曾经担负了护送太子和定王出城的重任,但最后一任京营总督李国祯和最后一任神机营主将薛濂辜负圣恩,两人不等到和太子定王汇合,就带了自家的妻儿老小,急慌慌地逃出京师,但却被拒守城门的长驸马巩永固用火枪狂轰。 长驸马巩永固是“出逃计划”的制定者和参与者,他见李国祯和薛濂的身边没有太子和定王,一时气疯了,疯狂中,对着李国祯和薛濂连连开火。 因为巩永固的阻止,李国祯和薛濂逃跑失败,最后投降了李自成。 因为读过这段野史,加上李国祯和薛濂的确是投降了,因此,朱慈烺对薛濂一点好印象都没有,至于李国祯,现在还是一纨绔子弟,还没有领兵呢。 见众将都跪下,贺珍皱了皱眉头,不过他没有随波逐流的意思,依然腰杆笔挺,扶剑而立。 薛濂则是不屑,他是侯爷,又没有吃空饷,所以没有跪下的道理。 “你等何罪?” 看一眼贺珍,又扫了一眼薛濂,朱慈烺的目光转回到那些跪着的将军身上。 “臣等军中也有闲杂人员。” “臣受了徐卫良的蛊惑,也花钱雇人了。” 朱慈烺静静他们的坦白,等他们全说完了,冷冷问:“还有人吗?” 朱纯臣和徐允祯相互一看,赶紧也跪下:“臣有罪,臣御下不严,督导不周,请殿下责罚!” 御下不严,督导不周? 朱慈烺心里冷笑:这两位国公脸皮可真厚啊。 脸上却很和蔼:“两位国公请起,这些人都是军中的老油子,他们欺上瞒下,在军中上下其手,两位国公又怎么会知道?我必禀明父皇,父皇定不会怪罪两位。” 徐允祯感动的都哭了,拜倒在地,呜呜道:“殿下明察秋毫,臣感激涕零啊。” 朱纯臣心里却是灰暗:不怪罪才怪呢,这个京营总督,终究是做不成了。 朱慈烺竭力忍住胸肺间的“呕吐感”,目光看向那些将军,冷冷说:“既然诸位将军都已经承认错误,想必是真心悔过,如此,我必当上书陛下,准各位将军戴罪立功。但本宫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再有不法,必两罪并罚,到时不但诸位将军自己,就是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殿下放心,臣等洗心革面,誓死效忠皇上!”一片欣喜之声,比起徐卫良,他们实在是幸运多了,不但免了牢狱之灾,还保住了官位。 朱纯臣脸色发青,他算是明白了,太子爷这是打一个,拉一帮啊,押了徐卫良一个,放了眼前这一帮,从今以后,这些人必然老老实实,在太子面前,绝对不敢再耍什么花样。 不过也好,看太子的意思,好像不打算继续再追究下去了,那他和徐允祯也就安全了。 陈新甲暗暗称赞,太子爷年纪轻轻,却已经颇有手腕了,看来对太子,还是要再亲近一点。 其实,朱慈烺何尝不想把这些人全部押下去,一个个拷打,看这些年来他们究竟贪墨了多少的空饷?占了多少屯田?京师三大营的战力,又在他们手中折损了多少?反正除了贺珍和董琦之外,没有一个是忠臣。 不过他不能这么做,十万大军还需要这些人统领,万一逼的太急,引起哗变就不好了。 用雷霆手段,但手法却要柔和。 找机会找借口,将这些人一个一个从军中清除出去就是了。 因为得到了大赦免,各营主将副将都是长长松了一口气,气氛也变的轻松许多。 将军处理完,该士兵了。 朱慈烺看向陈新甲:“陈部堂,照大明律,那些假兵该如何处置?” 陈新甲的枪,是要当到底了。 陈新甲一拱手:“殿下,凡假冒军籍者,杖八十,流放三千里,严重者,可斩!” 周围鸦雀无声。 今天五军营雇来的临时兵,可差不多有一万人呢,不说斩首,就是充军流放也是一个相当恐怖的数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八章 一百杀一 “那部堂觉得,应该充军呢还是斩首?”朱慈烺淡淡问。 “这” 陈新甲额头上微微有汗,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关系着一万人的生死存亡,虽然这些“假兵”大部分都是京师里的混混流氓,不是好人,但毕竟是人命啊。 “两位国公,你们的意思呢?”朱慈烺又看朱纯臣和徐允祯。 徐允祯当然是没有主意,朱纯臣沉吟了一下,拱手:“殿下,臣以为,这些假兵虽然跟着徐卫良弄虚作假,欺瞒殿下,但念在他们都是无心之过,且他们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只为了养家糊口,才做此糊涂事,因此,还请殿下从宽发落。” “对对对,从宽发落从宽发落。”徐允祯应声虫一样的点头。 朱慈烺摇摇头,沉声道:“养家糊口就可以知法犯法吗?如果是我个人事情,我当然可以从轻发落,但事关国法,恐怕没有从轻的余地,不然国法威严何在?朝廷威严何在?今日他们假冒京兵不予处罚,明日他们就敢假冒官员,后日说不定就敢假冒本宫的身份了!” 朱纯臣脸色发白:“殿下的意思是” “纵然是法不责众,今日也是要责一下的。”朱慈烺声音冷冷,再转头看向陈新甲:“就由陈部堂宣告其罪,然后明正典刑,一万假兵中,不论身份贵贱,一律执行一百杀一之法,用一百颗人头警示后人,宣誓我大明律法的威严,剩下的人,再交由刑部处理。” 陈新甲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颤声道:“殿下,不可啊” “为什么不可?”朱慈烺冷冷。 “人命关天,须全部由刑部处理啊。”陈新甲一脸恳请,鼻尖上都是冷汗。 “如果是百姓,当然由刑部处理,但还些人现在披甲持戈,是营中的兵,所以要用军法处置!”朱慈烺豁然站起来,声音严厉:“乱世用重典,我意已决,就这么定了。” 朱慈烺有这个权力吗?当然有,他今天是“代朕巡视”,有随机处置之权,更何况他还是太子。 陈新甲说不出话,脑子嗡嗡的,怎么办?听不听太子的话?如果听了,肯定会被言官弹劾,如果不听,他亲近太子的这番苦心,就彻底白费了,加上又得罪了成国公和定国公,以后在朝堂上恐怕就寸步难行了。 朱纯臣脸色发白,到现在,他算是彻底认识这位太子了。 徐允祯擦擦头上的汗,暗叫好险,幸亏太子没发现我和成国公的事,不然肯定没好果子吃。 “诸位将军,将你们营中的假兵全部清理出来,集于校场中心。”朱慈烺下令。 “遵命。” “神机营负责维持秩序,有敢擅动者,杀!” “遵命。” 众将哗啦啦的走下石台,人人眼中都有惊惧,一百杀一,想不到太子爷竟然想出这么一个处置之法,一下就突破了法不责众的障碍。一百个人头,眼皮子眨也不眨,想到自己素日在营中做的那些苟且事,众将的脖子都是凉飕飕,想着千万不能得罪太子,不然脖子上的家伙肯定是要搬家了。 假兵们很快就被清理出来,剥去盔甲,夺去武器,全部驱赶到校场中央。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这一万人很是惊慌,有人想要逃跑,但无路可逃,神机营的枪口对着他们,更不用说还有其他杀气腾腾的京兵。 人群中,几个特殊的人物正满头大汗的小声商议,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假兵的头头或者是中间的“经纪人”。 朱慈烺注意到了他们,向李若链使了一个眼色,李若链明白他的意思,带了几个锦衣卫,快步走下石台,将那几人从人群中揪了出来。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我犯了什么罪?”几人虽然竭力反抗,但还是架不住锦衣卫的如狼似虎。 “你!” “你!” 同时,几个千总也在挑人,每一百个人挑出一人,完全是随机。 最后,一百人被挑了出来,五花大绑的跪在阵前。 假兵们一阵阵骚动,脸色上都惊恐,他们已经意识到了某种噩运即将来临。 石台上,朱慈烺环视众将,缓缓问:“行刑之事,哪位将军愿意承担?” 众将默然,招假兵他们人人有份,把人家招来,又把人家宰了,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愿意领命,和太子爷目光相对的时候,大家都把头低了下去。 “臣愿意。” 静寂之中,终于有一人出列领命。 是三千营主将贺珍。 “好,就有劳将军了。” 忠臣毕竟是忠臣,知道为君上分忧,朱慈烺暗暗点头,心里很欣慰,贺珍算是通过他的考验了。 朱慈烺命令一下,陈新甲只能硬着头皮向前,他站在石台上,大声宣布假兵们的罪名,刚开始之时,假兵一片哗然,但听到后来,一百杀一,而且要杀的一百人已经绑在阵前的时候,他们顿时就安静下来了,死道友不死贫道,自己能活着就行,管他人干什么? 跪着的那一百人激烈反抗,一个个大喊冤枉,还有人痛哭流涕。 但晚了。 “斩!” 钢刀落下,一百颗人头在几个眨眼间就全部落了地。 血腥味弥漫整个校场,不但余下的假兵被震慑住了,就是京营兵一个个也是心惊胆战。 一次斩一百人头,这样的事,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说过了。 朱慈烺目光冷冷,他不是嗜杀,而是要用这一百个人头端正京营和京师的风气。 乱世用重典,弄虚作假者,必受严厉惩罚! “董琦何在?”朱慈烺问。 “臣在。” 一个四十岁左右,留着一把大胡子的参将从众将中闪身而出。 董琦现任右掖营参将,历史上,他和李若链战死在京师城头时是比参将高一级的副将。 “你率部将剩下的这些人押往刑部,一个也不许逃。”朱慈烺令。 “遵命!” 董琦急匆匆下了石台,点齐本部人马,将剩余的假兵押往刑部问责。 其他将军都是松了一口气,暗想:徐卫良处理了,假兵也处理了,今天的检阅总该是结束了吧? 对他们来说,这一次的检阅,简直是度日如年。 定国公徐允祯却呆了一下,看着远去的董琦,他猛然想到了一件事,隐隐觉得有点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朱慈烺忽然又喊出一个人的名字:“薛濂!” 阳武侯薛濂怔了一下,直到左右目光都向他看过来,他才确定太子的确是在喊他,赶紧出列抱拳:“臣在!” “你当神机营主将,几年了?”朱慈烺淡淡问。 “三年。” 朱慈烺点头:“三年时间,想必足够你练出一支精兵了,如今朝廷艰难,战事不断,正是你神机营大显身手之时,今日你就在本宫面前展示一下吧,让本宫领略一下神机营的雄风。”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隐隐都有幸灾乐祸之色,同在京营为将,虽然不是百分百清楚,但却也知道七七八八,薛濂麾下的神机营,是近十几年来最弱的一支神机营,不论剿匪还是抗奴,从没有什么过人的战绩。 前几年,各地督抚还经常上表,请求神机营出京助阵,但这几年已经没有人提了,因为神机营的战力实在疲软,看到敌人,还没有进入射程呢,就噼里啪啦的一阵乱放,跟放烟火似的,根本打不到敌人,放完就缩回城里,一点用处都没有,地方督抚还得好吃好喝的供着。 如此两次,再没有人提请让神机营出京助阵了。 刚才右掖营倒霉之时,薛濂事不关己,幸灾乐祸,现在轮到他了。 薛濂愣了一下,赶紧回禀:“能在殿下面前展示,是我神机营上下的荣耀,但前日孙传庭离京赴任之时,我神机营遵照陛下的旨意,支援了其500支鸟铳,800支三眼铳,到现在我神机营中仅有1500支鸟铳。还有,这次出来的急,我营没有带靶盘” 鸟铳,明清对火绳枪的统称。 “1500就1500,靶盘我也给你准备好了,”朱慈烺打断他的话:“你下去列阵,照黔宁王沐王爷的阵法,给本宫打一轮。”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十九章 神机乱象 薛濂脸色微微发白,黔宁王沐王爷就是沐英,沐英不但是明初名将,也是世界上最早使用三段击战术,将火绳枪威力发挥到极致的人。所谓三段击,是指三个鸟铳手为一个小组,纵队排列,先由最前面的鸟铳手射击,然后退至队伍最后方装填弹药,由第二名士兵上前开火,再由第三名。 三人交替装弹c开火,使原本射击一次需要一分钟甚至更久的火绳枪效率提升三倍。 还有另外一种三段击,就是由三人之中射击精度最高的士兵充当射手,其余两个则负责枪弹和火绳的装配工作,如此也可以实现不间断射击。 后来欧洲又有人发明了四段击,五段击,但原理都是一样的。 不过虽然沐英早早就使用了三段击,但三段击并没有在明军中普及开来,即使是神机营,平常也很少用三段击操练。 “是。” 但薛濂不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下了石台,召集有枪的军士,开始列队,毕竟人数少,而且没有雇佣军,因此神机营的列队倒还顺利。 此时,那一百具尸体已经被拖走,二十个靶盘很快立起来了,但血腥味依然是久久不散。 正常情况下,靶盘的距离是百步,戚继光的《练兵实纪》中记载,鸟铳手打100步外的靶,三枪需上靶两枪才算合格,但朱慈烺知道神机营训练驰废,因此特意令锦衣卫将靶盘设置在八十步处。 鸟铳有效距离是一百步,有效杀伤是五十步,五十步之内开枪,能击穿铁甲,听起来威力不小,但时下建虏主力都穿三层重甲,鸟铳很难对他们形成致命的杀伤力,而等到建虏冲到近前,鸟铳手们就只能丢盔弃甲了。 火枪威力小,而且有条件限制,这也是火枪占优的明军,面对建虏却一败再败的原因之一。 崇祯二年,北京永定门大战,大同总兵满桂排出九轮火器队轮番不间断射击,在火器队前面还有木栅保护,建虏重甲步兵在拆除木栅时,明军的铁弹雨点一样打在他们身上,但只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却很少有建虏倒下一一明军火器根本打不穿建虏的铁甲,等到妨碍骑兵的木栅被拆除,建虏骑兵冲入一阵砍杀,满桂就败了。 但这并不是表示火器无用,相反,只能表明明军的火器已经落后了。 火器依然是世界的潮流。 要想打败建虏,必须研发威力更大c射程更远的火枪。 现阶段,鸟铳打建虏是差点,但打李自成却是够了。 看到推出的二十个靶盘,薛濂脸色更难看,随便放放“烟火”还行,但如果是“打靶”,他神机营可就要露馅了。 薛濂现在算是体会到徐卫良刚才的心情了,而想到徐卫良最后的下场,他脖子就凉飕飕一一太子爷提前准备好了靶盘,难道是针对我而来吗? 他猜对了。 朱慈烺就是针对他。 京师三大营中,右掖营兵额最多,人马最盛,其主将徐卫良贪墨军饷也最多,而且徐卫良还是朱纯臣徐允祯的心腹,知道两人很多的秘密,因此,徐卫良是必须拿下的标杆。 而薛濂是另一个标杆。 松锦之战后,大明形势极其危急,要想逆转颓势,就必须改革军制,迅速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而在朱慈烺的规划中,火绳枪和长枪兵将成为新军防守的主力,神机营是火绳枪的试验田,朱慈烺绝对不允许像薛濂这种碌碌无为,只知道贪墨军资的勋贵,继续担任神机营的主将一一一一天都不行,今天就必须把薛濂撸掉。 第一支60人队开始装弹了。 火绳枪的装弹过程非常繁琐。 第一步:清理引火孔和引药锅;第二步,引药倒入引药锅,并合上引药锅盖;第三步,拧开装发射药的小瓶,将发射药从枪口倒入;第四步,将预先含在嘴中的弹丸装入枪口;第五步,从枪管下抽出通条,压实弹丸和发射药;第六步,点燃火绳,瞄准,最后扣动扳机。 这其中,最关键的是第五步的压弹,弹丸不能压的太实,不然会哑火,也不能太松,不然压力不够,射不了太远,威力也不够。 这60人应该是薛濂精选出来的老兵,看他们的装弹动作非常熟练。 照《练兵实纪》记载,一个合格的火枪兵装弹不能超过一分钟。 朱慈烺估摸了一下时间,这60人都在一分钟之内装弹完成了,其中那带队百户的速度尤其快。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有薛濂这种败坏的主将,但神机营三百年的底蕴还 在。 石台上,众将伸长了脖子看,眼睛里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不屑。 在他们看来,鸟铳实在没什么大用,还不如三眼铳。 时下明军大多不喜欢用鸟铳,反倒喜欢用威力一般的三眼铳。 鸟铳五十步就可以打穿一层铁甲,三眼铳在五十步之内仅能对无甲胄目标输出一点小伤害,对装备普通铠甲的士兵一直到三十步才有一点作用,如果对方是裹着三层重甲的建虏,三眼铳几乎毫无用处。 崇祯二年永定门之战,满桂使用的大部分都是这种无用的三眼铳。 而鸟铳的射击精度更是远远高于三眼铳,三眼统三十步之内想到击中敌人,都需要一定的运气,一个优秀的鸟铳手百步之内可以指哪打哪。 威力c精度相差如此之大,明军为什么还是喜欢用三眼铳呢? 三个原因。 第一,鸟铳对使用者的要求比较高,装弹过程更是繁琐,不经长期专业的训练,根本不会使用,三眼铳却是拿来就会用,特别适合明军现在招兵就用c没钱训练,直接上战场的政策。 第二,朝廷没钱又,制造出来的鸟铳偷工减料,常常炸膛,且长期都没有改善,三眼铳虽然也遇到相同的问题,但因为制造工艺简单,质量有一定保证,炸膛率不高。 第三,鸟铳装弹射击太慢,远不如三眼统一口气射完三发痛快。 以上三个原因,导致鸟铳在军中并不太招人喜欢。 历史上,直到灭亡,鸟铳都没有在明军中普及,更遑论先进的燧发枪了。 今世,朱慈烺要改变这一现象。 当兵就要当精兵,混日子的兵他不要,不管燧发枪都复杂,他军中的士兵都必须会使用。 他要让大明朝的每一个人都明白,科技才是决定大明兴衰的第一要素,鸟铳c燧发枪用好了,不要说李自成,就是建虏的骑兵也不值一提,更远了说,广大的西伯利亚,永不冻的深水港海森崴,正等着来自东方的燧发枪兵团,驰骋纵横呢。 “预备放!” 第一支60队终于是开火了。 砰砰砰砰。 声音震耳,硝烟弥漫。 二十个靶盘中了十四五个。 “不错不错,打的真不错。” 缓过精神的定国公徐允祯连连称赞,比起刚才的大汗淋淋,现在他已经恢复了喜色,眯着眼睛,没心没肺的笑。 朱纯臣和陈新甲却默不吱声。 两人都是聪明人,早看出皇太子来者不善,薛濂的官位看来是难保,就是不知道皇太子会怎么处理薛濂? 薛濂可是世袭的阳武侯,跟徐卫良完全不一样啊。 朱慈烺目光淡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田守信和李若链一左一右的护着他,表情都有点紧张。石台下现在是实弹射击,万一有哪个心怀不满的兵痞子,抬枪朝太子来一下,他们罪过可就大了,所以他们一点都不敢大意。 第一支60人结束,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60队的时候还凑合,等到第五支就出问题了,这一批军士动作生疏,已经显现出训练不足的缺点了,阵型更是乱七八糟,说是三段击,但根本看不出三段,只是一窝蜂的乱射。 而二十个靶盘,只七八个被击中。 石台上的众将满脸耻笑。 薛濂咬着牙,脸色很难看。 第六轮上来,依旧是第五轮的乱象,一窝人乱哄哄的上来,一阵乱射,又乱哄哄的下去。 到后来越来越不像话了,第十轮的时候,居然有军士连弹丸都装不上,即使装上弹丸的,砰砰砰打出去,硝烟缭绕,二十个靶盘只有一两个晃动了一下。 薛濂终于是忍不住了,冲上去拎着皮鞭,将两个连装弹都不会的军士踹倒在地,连抽带骂。 石台上的众将有人已经笑出声了。 朱纯臣和徐允祯也有点幸灾乐祸,薛濂虽然是神机营主将,但却不是他们的人,而是前任京营总督李守锜的亲信。李守锜虽然不是京营总督了,但影响犹在,因此,薛濂并不鸟朱纯臣和徐允祯,平常跟他们两人走的也不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章 阳武侯薛 “当!” 一声锣响。 射击停止,朱慈烺从石台上走了下来,田守信和李若链跟在他身后,一左一右,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朱纯臣徐允祯陈新甲还有其他众将也都跟了下来,众人都知道薛濂要倒霉,隐隐都是看笑话的心态。 “薛濂,这就是你练的精兵吗?” 朱慈烺面若寒霜。 薛濂脸色阵青阵白:“殿下,我营中近日多有痢疾,军士们力弱不能持” “你营中几日一练?”朱慈烺打断他的话。 “禀殿下,一日三练。” “那一日打几枪?” “一枪。”薛濂咬牙回答。 真是死鸭子嘴硬,不到黄河心不死,都这样了,居然还狡辩。 朱慈烺冷笑一声,迈步走到神机营的方阵前,目光一扫,冷冷问:“你们谁能告诉本宫,你们平常几日一练,一次又打多少枪?” 军士们不敢言,都低下头。 他们不敢骗太子,但薛濂是他们的主将,是侯爷,他们也不敢忤逆,所以只能默然。 “没有人说话?难道我威震天下,当年曾随着成祖文皇帝征战漠北,扫平北元,无人能挡的神机营,到了今日,竟然连一个敢说真话的人都没有了吗?”朱慈烺厉声而叱。 神机营微微骚动,但还是没有人敢说话。 薛濂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涔涔而下,他睁大了眼,死命的瞪着麾下的军士,意思是谁敢胡说八道,老子就要他的命! 朱慈烺等待着,他就不信,一个薛濂能把神机营的天都遮了。 “回禀殿下,” 终于,一个二十多岁的百户猛地拱手,朗声道:“我营中一日一练,但只练架势,不练实弹,实弹十日才得打一次!” “魏闯!你胡说什么?”薛濂暴跳如雷。 “你闭嘴!” 朱慈烺真想一个嘴巴抽过去,但忍住了,只冷冷呵斥一声,李若链带着两个锦衣卫箭步上前,架住了薛濂,防止他狗急跳墙,薛濂却依然在吼:“魏闯,你敢诬陷本侯爷,就等着被斩头吧!” “我没有诬陷!”叫魏闯的百户已经是豁出去了,他昂着脖子说:“我神机营自从薛侯爷成为指挥使后,就取消了晨练和晚练,只保留了午练,至于鸟铳,平常都是空枪空弹,大伙做做样样罢了,只每月的月初月中和月底,才有一次实弹射击的机会,至于佛郎机炮,一个月才能打上一次,臣魏闯说的都是实话,如有一句虚言,愿接受殿下最严厉之惩罚!” 朱慈烺点点头,对魏闯的表现很是满意,这个魏闯,就是刚才第一支六十人队的长官,他手下的六十人,都是神经营的精锐,靶盘命中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而且魏闯颇为刚直,敢说跟为,这样的人才是好兵,才是朱慈烺需要的。 “你!”朱慈烺指指前排的一个旗总:“魏闯说的可是实话?” 那旗总虽然怕薛濂,但更怕朱慈烺,不说太子爷的身份,就是刚砍了一百颗人头的霸气,也足以让他胆颤。 “禀殿下,是真的,我神机营一日一练,十日才打一枪!”旗总不敢不说实话。 “你!” 朱慈烺又指一人。 有人开了头,大家都不怕了,七嘴八舌的回答。 “是,就是一日一练。” “有时候十天也打不上一枪呢。” 听到这里,众将已经是心如明镜,这个阳武侯肯定是将省下来的火药都贪污了,怪不得神机营如此废物呢。 陈新甲却开始头疼,他知道,太子爷一会肯定会问他薛濂的处置办法。 薛濂已是大汗淋淋,但却依然嘴硬:“殿下,你不要听他们的,他们都是贼兵,诬陷臣呢。” 不过声音却已经虚弱无比,他知道,他终究是隐瞒不住了。 而众将也知道,薛侯爷要倒大霉了,但大家猜不出的是,太子会怎么处置薛濂,毕竟薛濂不是平头百姓,身上背着侯爷的爵位呢,而本朝对勋贵侯爷犯罪,一向都很宽容。 “堂堂神机营,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如果不是亲耳听见,我真有点不敢相信。” 朱慈烺仰天长叹。 军纪败坏到如此,也怪不得神机营在明末战争中,毫无表现呢。 “薛濂,”朱慈烺看向薛濂,声音冷冷:“你可知罪?” “臣无罪,是这些贼兵诬陷臣。”都看到棺材板了,但薛濂却依然嘴硬,又或者他知道,只要他不认罪,太子就拿他没办法,而只要拖过今日,将事情闹到皇上御前,他就有转机。 “是吗?”朱慈烺冷笑一声,目光看向陈新甲:“陈部堂,以我大明军法,薛濂该当何罪?” 陈新甲犹豫了一下,薛濂身上毕竟背着侯爷的爵位,跟徐卫良不同,而且薛濂是老总督李守锜的人,李守锜虽然已经致仕,在家中养老了,但与朝臣依然有很深联系,尤其是在勋贵之中,拥有巨大的影响力,陈新甲已经得罪了朱纯臣,再得罪一个李守锜,就等于是同整个勋贵阶级为敌了。 但事到如今,陈新甲还有退路吗? 他怕得罪勋贵,但更怕得罪太子。 陈新甲一咬牙,拱手回答:“禀殿下,薛濂执掌神机营,枪炮不修,训练废弛,致使神机营军纪败坏,英武不存,按律应斩,然薛濂连连喊冤,个中或有隐情,因此臣以为,应将薛濂交由三法司会审,以定其罪,若真有懈怠,再斩也不迟。” 朱慈烺冷笑:陈新甲这是两面讨好啊,即说了他想听的话,也给薛濂留了活路。 “殿下,冤枉啊!”即便如此,薛濂也是不能接受,他惊恐的大喊。 “两位国公,你们的意思呢?”朱慈烺看向朱纯臣和徐允祯。 朱纯臣恨的牙痒痒,每次都问我,但每一次都不听我,不知道还以为我跟你唱双簧呢? 但表面却诚恳,拱手:“殿下,陈部堂所言极是,将薛濂交由三法司审理最为恰当。” 朱慈烺淡淡一笑,看来薛濂的侯爷爵位,还是很管用的,陈新甲和朱纯臣都为他说情,好吧,反正今日也没打算杀薛濂,薛濂毕竟是侯爷,杀了薛濂,后坐力太大,他暂时还不想同勋贵们全面开战,于是点点头:“既然部堂和成国公都这么说,那就这么做吧,不过薛濂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啊,将薛濂拉下去,杖八十!” 听到此言,原本稍稍松口气的陈新甲又紧张起来。 大明的杖八十,可是很有讲究,轻一点,床上躺两月就好,重一点,直接就一命呜呼。 难道太子今天非杀薛濂不可吗?不能斩首,就杖毙? “殿下,臣有下情禀报!” 薛濂终于是怕了,他嘶吼着:“我神机营已经欠饷半年,军需物资也从来没有实额实发我是陛下亲自任命的神机营都指挥使,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啊,啊!” 锦衣卫却不管他,将他拉下去,直接在校场上就“开打”。 薛濂惨叫声不绝于耳。 堂堂侯爷,众目睽睽之下被脱了裤子打屁股,也算是少见了。 五十棍之后,薛濂声音微弱。 八十棍打完,薛濂没有声音了,不过没有死,只是晕过去了。 因为事先得了朱慈烺的指示,因此两个锦衣卫下手很有分寸。 看着薛濂的惨样,众将都是后怕,幸好太子爷准许他们戴罪立功,不然他们岂不是比薛濂更惨? 当然了,更惨的是徐卫良,被送进了锦衣卫的诏狱,还不知道在里面要受什么折磨呢。 见薛濂没死,陈新甲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如果薛濂死了,那些勋贵奈何不了太子,必然会将怒气撒在他的头上,他偏偏又一身的窟窿。现在好了,薛濂没有死,如此,纵使勋贵们有所怒气,应也不会太过分。 处理了罚,现在该赏了。 “神机营百户魏闯忠勇正直,刚才打靶更是百步穿杨,军技娴熟,这样的兵,得赏,我意拔擢他为千户,不知道国公意下如何?” 朱慈烺淡淡笑。 朱纯臣脸色难看,事到如今,就是傻子也知道太子要整顿京营了,他这个总督也就是这最后一天的荣景,太子没有治他的罪,已经是给他面子了,所以不管多恨,他都不敢表现出来,太子说出的人和事,更是要同意。 朱纯臣拱手:“殿下英明。” 朱慈烺走到神机营的方阵前:“魏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赏罚分明 “臣在!” 魏闯从阵中闪身而出。 “你很好,不但枪法好,而且有勇气,我大明的将士如果都像你一样,何况流寇不平?建虏不灭?我宣布,从现在起,你不是百户,是千户了!”朱慈烺大声道。 这段话很白,朱慈烺故意的,眼前的这些军士,对那些文绉绉的话,未必能完全听懂。 “谢殿下!”魏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跪倒在地,看他激动的样子,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百户到千户,听起来很简单,但却是一个巨大的门槛,如果没有战功,十年也未必能升上去。他戳穿薛濂的谎言,只是出于义愤,没想到一步就升了上去。 “好好干,立几个大功,我再拔擢你当指挥使!” 朱慈烺拍了拍魏闯的肩膀。 啊! 整个校场中的人,从神机营到右掖营,全部都惊呆了,皇太子居然拍了一个军官的肩膀,而且态度亲昵,感觉就像是兄弟,这不是在做梦吗?大明三百年,皇太子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不说皇太子了,就是普通的文官,何曾把他们这些丘八看在眼里? 陈新甲等人也都是瞠目结舌。 魏闯激动的拜伏在地,热血沸腾,说话都结巴了:“臣魏闯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朱慈烺的动作很自然,一点都不做作,对于众人的惊骇,他一点都不在意,哈哈一笑,快步返回石台,在台上高声道:“众将士听了。我大明有功必赏,如魏闯!有过必罚,如阳武侯薛濂!如今外有建虏,内有流贼,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好时机,我朱慈烺在此宣告,只要你们勤于操练,奋勇杀敌,忠心为国,不要说百户千户,就算王侯伯爵,本宫在这里也给你们准备好了,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拿到了!” 刚才是抑,现在该扬了,不然京营的士气就上不来。 京师三营的官军轰动了。 朱慈烺所说的话并不新鲜,但他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却非常的激励人。 更何况,他是太子,大明朝未来的皇帝啊,他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未来不就是金口玉言吗? 陈新甲瞪着眼睛,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如果皇太子这番狂态被朝臣们知道,肯定是要大加挞伐的,不是太子说错了话,而是太子没有奉行端庄自持的古礼! 在朝臣们看来,太子必须懂“礼”! 这个礼,是一切的一切。 朱纯臣也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一一这个皇太子,让他惊奇了又惊奇。 徐允祯却心情忐忑,惴惴不安的一直在想着那件事,以至于场中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吸引到他的注意。 石台上,等军阵的骚动渐渐平息下来,朱慈烺继续说:“当然了,有人会说了,来点实惠的吧,我们的军饷都欠了半年了。是的,朝廷现在很困难,建虏和流贼耗费了我们太多的钱粮,但本宫向你们保证,不管多困难,朝廷都不会欠大家的军饷,三天内,本宫会把这一月的军饷发到大家手中,一个月内,另外五个个月也全部发清!” 轰。 此言一出,整个校场彻底沸腾了。 再多激励的话,也不如真金白银实惠。 士卒们一个个兴奋的,只差喊太子万岁了。 陈新甲却已经快要晕了。 三天发一个月,一个月内发五个月的,我的太子爷啊,你这大话吹的,比给辽民分田地还要过分,如果朝臣们知道我在现场,他们一定会弹劾死我的啊! “收兵,回城!”朱慈烺命令。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六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回城,士气高涨到了极点,蜿蜒的火把如一条燃烧的火龙,照亮了整个夜空。 朱慈烺这一番的演讲,还有校场的这番作为,很快就传扬了出去,不但京师,大江南北也很快就传遍了。 “太子荒唐!”刚刚被朝廷重新起用为左都御史,正收拾行囊,准备进京的理学大儒刘宗周惊的把手里的茶盏都掉到了地上。 “太子荒唐!”正跟小妾柳如是读书对饮的东林领袖钱谦益扔了书本。 “太子英明!”刚刚三十岁,尚未出名的顾炎武一跃而起。 “太子英明!”准备进京赶考的黄宗羲仿佛看到了前行的方向。 “明太子欲效仿明武宗乎?” 盛京沈阳。 偶感风寒,咳嗽不断的黄太吉对这个年轻的大明太子颇有兴趣。 回城路上,朱慈烺静静想着心事,今天检阅的三个目的都达到了,接下来,就看朱纯臣和徐允祯两人识相不识相了,如果识相,就多留几天他们的性命,如果不识相,那就对不起了。 而在这之前,他要彻底整顿京营,将那些吃空饷的勋贵,不能战的老弱病残,全部清理出去,五万五军营最多保留两万,其中一万精锐,一万辅兵,精锐出战,辅兵守城加维护治安,空出的三万名额,全部招募新军。 另,神经营和三千营必须扩充,起码要达到兵册上的数字。 眼光一扫,发现身边的田守信和李若链都有点愁眉苦脸,于是笑问:“你两怎么了?” 田守信和李若链相互一看,都不敢说。 “说吧,在我面前不用拘谨。”朱慈烺大约猜到了原因。 犹豫了一下,田守信鼓足勇气:“殿下,你说三天给一月,一月之内将五个月的欠饷都发了,这事,是有皇上的旨意吗?” “没。怎么,你们怕我发不出来?”朱慈烺笑。 田守信和李若链不说话,算是默认。 “放心拉,我既然这么说,就一定会有钱!” 朱慈烺自信满满。 马蹄声急促,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李若链身边停下,马上的锦衣卫小声的汇报了几句,然后又快马离去。 李若链精神一振,立刻禀告:“殿下,徐卫良家一共抄出了一万两现银,三万五千两的银票,还有一些黄金玉石,价值一万两左右,他经营的粮店和当铺,还在清理中,此外,听说他老家还有五百亩地,我已经责人去查了。” 朱慈烺笑:“好。” 如此一来,他答应京营将士的一月军饷就有着落了。 “不过有点小麻烦” “怎么了?” “我们在徐家抄家时,有巡城御史试图阻拦,被兄弟们打跑了。”李若链回答。 朱慈烺转头看向身后不远的朱纯臣。 不用问,他也知道是朱纯臣搞的鬼。 世袭三百年的国公,又是京营总督,在京师有强大的关系网,找一个巡城御史给他使绊子,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当然了,巡城御史也是有理有据一一徐卫良的罪行还没有审理确定呢,你们怎么可以抄家? 也幸亏朱慈烺提前有交代,除非是遇上圣旨,否则不管遇上什么情况,都必须将抄家进行到底,谁拦阻,就给我揍谁!不然锦衣卫说不定还真会被那巡城御史给唬住呢。 朱慈烺冷笑一声,这个朱纯臣,都死到临头了,还跟我耍心眼。 “干的好,下次还这么干!”朱慈烺笑。 朱纯臣和徐允祯并骑而行,两人都是忧心忡忡,徐允祯好几次张口想要说话,但左右看了看,最后忍住了。 “有事?”朱纯臣感觉到了徐允祯的异常。 徐允祯咬着牙:“回去说,这里不方便。” 朱纯臣心一沉,从徐允祯的表情里,他感觉到了某种巨大的危机。 紫禁城。 崇祯正在看奏折。 提督东厂太监王德化躬身站在案前,小声向他汇报。 从朱慈烺如何校场检阅,如何发现右掖营的假兵,又如何处置右掖营主将徐卫良,到一百杀一,将一百个假兵斩首示众,最后又拿下阳武侯薛濂,当众杖击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崇祯一直都在冷笑,只有听到一百假兵被斩首时,他脸色剧变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等到王德化将朱慈烺在校场的演讲内容说出来之后,崇祯脸色又剧变,放下手下的奏折,皱起眉头:“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呀?逼朕给京营发军饷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翰林庶士 “陛下,据奴婢得到的消息,徐卫良家中抄出现银一万两,银票三万五千两,还有黄金玉石若干,他经营的粮店和当铺尚在清理中,想来最少也还有两万两,加上他老家的五百亩地,几处宅子,这还不算他隐匿的钱财,算起来,徐卫良的身家最少也有十万两。”王德化禀告。 “你是说,抄家的钱,足够京营一月的军饷?” “是。”王德化带着笑意:“太子爷深谋远虑,想必早料到这一点了。” “不用拍他马屁。”崇祯冷哼了一声:“他这一次惹的祸更大!纵使徐卫良贪墨军饷,押诏狱,交由刑部就好,他怎敢不经审判就抄家?他的胆子怎么比朕还大?还有那一百个假兵,居然直接就砍了头!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朕不用猜都知道,弹劾他的奏章已经在路上了!” 说完,负手在殿内踱步来去,一脸焦急。 “乱世用重典,那些人居然连京军都敢冒充,按律本就该斩,奴婢觉得,太子处分的也没什么不对。”王承恩插了一句嘴。 “奴婢也这么认为。”王德化附和。 “哼,你两倒挺护着他!” 崇祯瞪眼。 王承恩和王德化赶紧跪下。 “罢了,都起来吧。” 崇祯负手又踱了两步,目光看向殿外,轻声呢喃:“睿智果决,有英主之气,就是杀伐有点重”忽然又怒:“朱纯臣徐允祯实在让朕失望,朕迟早杀了他们!” 距离京师城门还有一里多的时候,朱慈烺远远看见路边有两人在等候,天色早已经黑漆,火把照耀下,一人穿绯色官袍,一人穿青色,两人昂然站立于路边,目向南方,动也不动。 “是少詹事和左庶子。”李若链眼尖,一眼就认出了两人。 少詹事王铎和左庶子吴伟业。 朱慈烺已经猜到是他们俩了。 两人是东宫老师,但却已经有一月没见过东宫太子了,病好之后,朱慈烺一直避而不见他们,两人甚是郁闷,今天上午两人求见再被拒绝,下午却听说太子在城外校场检阅,检阅也就罢了,居然当场砍了一百颗人头,惊悚之下,两人觉得不能再犹豫了,必须面见太子,不然圣上怪罪是小,若太子继续这般任性胡为下去,一旦东宫有变,他们九死也莫赎了。 远远看见太子,已经五十五岁,一把大胡须的王铎还能保持冷静,年轻的吴伟业却已经等待不及,激动的几乎要冲上去,拦在朱慈烺的马前了。 朱慈烺知道躲不过,甩鞍下马,迈步走过去。 不骑马,用步行表示对两位先生的尊敬。 但心里,他对这两人却是鄙视的。 王铎二十来岁就中进士,点庶吉士翰林,有“才压江南”的美名。 吴伟业书香世家,崇祯四年一甲第二名,俗称的榜眼,授翰林院编修,著名诗人,被后人誉为“江左三大家”,不过气节却不怎样,明末看不惯官场的,不想做崇祯的官,建虏入主华夏后,却做了建虏的官。 王铎也一样,满清攻到南京时,他同礼部尚书钱谦益等一起开城门投降。 两人虽满腹诗文,但却没有多少气节。 朱慈烺穿越而来,甲申之变就在眼前,他每分每秒的时间都是宝贵,根本不能浪费在这两人身上,且这两人也教不了他什么有用的东西,因此他一直不见他们,但想不到他两人如此执拗,每日求见也就算了,今日竟然堵在路边了。 眼看避不过,只能一见了。 见太子还是如过去那般的“有礼”,王铎和吴伟业相互一看,总算是有点心安。 两人迎上朱慈烺:“臣见过太子殿下。” 朱慈烺笑:“两位先生免礼。” “殿下身体无恙,为何一直不愿意见臣等二人,是臣等哪儿做的不好吗?”吴伟业年轻,说话冲。 “左庶子哪里话?本宫这些天就是身体不好,弓马骑射还可以,但一看到书本就脑子疼,嗡嗡嗡的,感觉要晕过去,御医给本宫看了看,说本宫还是需要休息,不宜劳神,书本暂时还不能碰。”朱慈烺淡淡解释。 王铎和吴伟业相互一看,脸色都很难看,明知道朱慈烺说的是“鬼话”,但他们却不能戳穿。 “殿下,臣听说,今天你在校场斩了一百人?”吴伟业问。 朱慈烺点头。 “不知他们犯了何罪?” “冒充京兵,按律当斩。” “还派人抄了右掖营主将徐卫良的家?” “是。” “殿下,你这么做,可经过了刑部,或者经过了陛下?”吴伟业声音有点严厉。 “没。”朱慈烺坦然相告:“我今天是代天巡视,有临时处置之权,徐卫良贪墨军饷,弄虚作假,还想欺瞒本宫,本宫不能饶他,不然何以震慑校场上的六万将士?” “殿下差矣,校场上都是我大明的将士,何用震慑?只要殿下修德治心,仁义为本,将士们自然心悦诚服c奋勇用命。何况人命关天,纵使罪犯,也不能随便斩杀,因此臣以为,殿下今日言行,大为不妥。” 吴伟业一副“魏征”的样子。 “是吗?我想想”朱慈烺假装沉思,心里却骂:迂腐至极!怪不得大明会亡呢,像你这种陈腔滥调的人,居然能当太子老师,被人誉为国之栋梁。不震慑士卒,不杀贪官,不凝聚军心,只靠你嘴里的仁义,能挽救大明的危局吗? 你跟我说仁义,有本事你跟徐卫良说去,让他不贪墨军饷,跟那些士卒说,让他们不怕死的去杀敌,又或者你直接跟建虏说去,让他们仁义为本,不要再侵扰我大明,看他们理不理你?! 没有绝对的实力,船不坚炮不利,谈什么仁义? “刑罚乃刑部职权,无论何人犯罪,都应送往刑部,由刑部审理,最后是杀是罚,皆应由刑部定夺,殿下国之储君,万民表率,可千万不能忘记这一点啊。”王铎语重心长,语气比吴伟业柔和多了。 “先生教诲的是。”朱慈烺“恍然大悟”:“校场之事确实孟浪了,但当时本宫实在是太气愤,我堂堂京营,居然也有人敢冒充,想着如果不严明法纪,下一次检阅之时,这些人岂不是还会冒充?因此一怒之下就决定杀一儆百,以儆效尤,现在经两位先生一提醒,本宫才觉得确有不妥。本宫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见朱慈烺虚心接受,知过能改,王铎和吴伟业都是松了一口气:“殿下睿智。” 王铎又说:“殿下以后说话行事还需小心谨慎,以免被人抓着把柄,不然臣等万死莫赎啊。” “谢先生,我知道了。” 朱慈烺一脸“感激”,心想这应该就算是过关了吧? 这两位大才子倒也好糊弄。 倒不是这两位好糊弄,而是因为这两位根本还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呢。小孩子犯错了,知错改过就好,何况还是太子,他们当臣子的,不能太过逼迫。 “那殿下,明天的早课”吴伟业问。 “呀,本宫头疼的厉害,李若链,快扶我上马。” 朱慈烺上马离开。 王铎和吴伟业弓着的身子,慢慢直起来,吴伟业望着朱慈烺的背影,喃喃自语:“太子殿下跟以前,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王铎也有这种感觉,以前的太子,秀气文雅,说话小声小气,对他们两人的话,绝对不会有任何的疑问,但眼前的太子,不卑不亢,眼神里透着英武,话语间更隐隐有他自己独特的道理一一一个月没见,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走吧,听说有几个御史蠢蠢欲动,我们得想办法去劝阻。” 王铎掀帘上了轿子。 王铎和吴伟业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朱慈烺身躯里,早已经不是本尊,而是来自后世的一个灵魂。 刚进了城门,朱慈烺就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吴有性进京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瘟疫论者 吴有性字又可,江苏吴县东山人,明末清初传染病学家,著有瘟疫论一书。明末三大害,天灾,流寇,瘟疫,从穿越而来的第一天起,朱慈烺就在思考这三个问题,而吴有性就是解决瘟疫的药方。 二十天前,朱慈烺派人打探吴有性的消息,得知他此时人在山西,立刻派人去请。 两个时辰前,吴有性进京,被安排在了朱慈烺预先准备的一处宅院里。 除了吴有性,朱慈烺还请了两人入京。 宋应星,字长庚,江西奉新人,著有,是明末著名的农学家,对手工业生产和冶金也颇有研究。明末天灾不断,米粟产量太少,根本喂不饱百姓的肚子,而土豆c番薯c玉蜀黍虽然已经传入大明,但并没有被大规模的播种。 以京师为例,京师周围的荒山野地,长不出米粟,但却极适合土豆c番薯c玉蜀黍的生长,只要大范围的播种,京畿周围的吃饭问题,立刻就可以解决。宋应星是土豆c番薯c玉蜀黍的行家,朱慈烺必须把他请来。 毕懋康字孟侯,号东郊,安徽歙县人,是明末著名的火器专家,著有《军器图说》一书,《军器图说》在七年前就已经被刊印出来,书中图文并举,详细罗列了各种火器的使用与制造方法,并首次介绍了燧发枪(书中称为自生火铳)的制造和使用。 但可惜,这项伟大的发明并没有得到朝廷的重视。 比起火绳枪,燧发枪不但简化了射击程序,提高了射速,最重要的克服了火绳枪点火怕风雨的弱点,这项发明的改造与完成时间,大致与欧洲属同一时期。而欧洲很快就普及开来,但在大明,一直到毕懋康死,燧发枪都没有在大明军中出现。 今世,朱慈烺要改变这一悲剧。 照史书记载,毕懋康死于1644年,也就是说,这位伟大的火器专家,只有两年寿命了,因此朱慈烺想要见到他的心情就更加急切了,为了最快的把毕懋康请到京师,朱慈烺派人带了自己的亲笔书信,亲自去江南邀请,算算日子,他们应该已经到达安徽歙县了。 这三位老先生是大明科技的先行者,也是朱慈烺挽救大明计划的重要支柱点。 因此,当听说吴有性已到京师的时候,朱慈烺非常兴奋。 “走!” 原本是要回宫,但朱慈烺一甩马缰,转头去见吴有性了。 “殿下,宫门快要关闭了,再不回去就晚了。” 田守信和李若链在后面追。 朱慈烺不管,因为进宫后他就出不来了,猛然想到了什么,勒住缰绳,小声的吩咐了田守信几句。 “啊?” 田守信脸色发白,结结巴巴的说:“这行吗?” “当然行,放心,我母后一定会答应的。” 朱慈烺狡黠的笑一下,带着李若链去见吴有性。 田守信打马转向皇宫。 吴有性今年六十岁了,但头发漆黑浓密,脸上也没什么皱纹,乍一看也就是四十多岁的样子,朱慈烺暗暗赞叹,果然是大医啊,只这保养,就足以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吴有性没有功名,只中过秀才,见过最大的官员也就是巡抚一级,想不到堂堂皇太子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派人专门来请,心中惶恐不可形容,等见到太子本人之后,他心中的紧张才渐渐褪去。 皇太子一点都没有架子,对他满脸尊敬,言必称“先生”,而且最重要的是,皇太子对瘟疫之事好像也颇有研究,连续问了他几个问题,都问到了关键点一一我大明太子,果然不是一般人啊,吴有性心中暗暗感叹。 “所以臣以为,瘟疫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与伤寒病绝然不同,瘟疫乃是通过空气传播,由口鼻侵入,臣将这种气称为疠气,要防治瘟疫,最重要的就是阻隔疠气,同时病人用过的一切器物包括尸体都应焚烧,决不可简单下葬,有此两法,抑制瘟疫并不难。” 吴有性所说的这番理论很简单,后世的人都知道,但在这个时代却是惊世骇俗,这个时代,人们都还简单将瘟疫归为伤寒,用伤寒之药医治,因此错误,瘟疫根本无法抑制,每一次都是大灾祸。 “先生可有根治之法?”朱慈烺问。 吴有性眼有惭愧:“没有,不过只要措施得当,瘟疫绝对可以抑制的。” “好,我要的就是先生这句话!” 朱慈烺笑一笑,站起身来:“先生早点休息吧,我告辞了。”” “殿下。” 吴有性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将臣招来,到底何事啊?” “当然是为了瘟疫,不过先生不用着急,容我安排一下,到时,我大明的安危,就仰仗先生了。”朱慈烺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先生的瘟疫论可编撰完成了?” 吴有性微微吃惊,想不到太子爷连自己写书的事情都知道,赶紧拱手:“还剩最后一部分。” “好,完成之后,由我为你刊印,并且分发到大明所有县府!” “谢殿下。”吴有性激动的无与伦比。 这个时代出书,不但没有稿费,反而要自己贴钱,唯一能赚到的就是名声,因此,朱慈烺帮吴有性出书,真是帮了吴有性的大忙,更何况朱慈烺身为皇太子,他帮吴有性出书,本身就有巨大的加持作用。 据明史记载,崇祯十六年,也就是明年,京畿地区将会爆发一场大瘟疫,死者数十万,这也是李自成为什么能轻松的攻到北京城下,而北京毫无抵抗能力的原因之一。 这一世,朱慈烺要将这场大瘟疫消灭于无形。 而此时,太子爷在校场将右掖营主将徐卫良革职抄家,斩了一百颗假兵人头,还将阳武侯薛濂打屁股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师。 “听说了没有?那个谁谁谁为了一两银子冒充京兵,结果被太子爷斩了!” “该!平常就不是一个好东西,居然连京兵都敢冒充,也是活腻了。” “一百杀一,太子爷可真不一般啊。” “是啊,挑出京营这么多毛病,还打了阳武侯的屁股,听说阳武侯奄奄一息,也快要死了。” “好,这帮侯爷就知道欺负老百姓,死一个少一个。” “嘘!让哪个侯爷听到了,不弄死你才怪呢!” 对于太子爷的处理,百姓们大部分都喜闻乐见。 一群御史聚集在某处,辩论到面红耳赤。 “太子如此暴虐,我等必须上本弹劾!” “何为暴虐?冒充京兵本就是死罪,太子不过是在执行律法罢了。” “执行律法是刑部的事,太子为何越俎代庖?” “太子代天行事是有明旨的,怎么会是越俎代庖呢?” 意见严重分歧,无法达成一致。 朱慈烺骑马急急赶回皇宫。 “咚咚咚。” 远远就听见暮鼓捶响的声音。 明清两代,一更三点(戌时五刻)也就是现代时间的21点左右,擂响暮鼓,关城门,禁止出行;五更三点(寅时五刻)凌晨五点左右,敲响晨钟,开城门,开禁通行。 而皇宫宫门关闭的更早,大约20点就会关闭,除非紧急情况,否则任何人都不得再出入。 现在已经快20点了。 朱慈烺几乎是掐着时间,快马奔入了宫门。 田守信带着几个小太监正在等候,见太子爷终是回来,没有被关在宫门外,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陛下还在乾清宫的暖阁”田守信小声报告。 朱慈烺点点头,直接去见父皇。 崇祯在暖阁里来回踱步,脸上表情很是严肃,太子巡视京营闹出的大动静,超出他想象,而京营的糜烂更是超出他想象,朱纯臣和徐允祯这两个误国之徒,朕不会饶了他们。 不过崇祯现在最头疼的是,太子在校场夸下海口,一月之内要解决京营的欠饷问题,可现在内库根本没有那么多钱啊。 和边军不同,大明朝的京营属于皇帝的亲军,给京营发军饷的不是户部,而是皇帝的内库,这也是京营总督从来都是由勋贵,而不是朝臣担任的原因。 那么,大明朝皇帝的内库一年有多少收入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抚军京营 其实明朝皇帝的收入还是不少的,一共有内府十库,包括内承运库c承运库c广惠库c天财库c广源库c赃罚库c供用库,每个库都有相应的收入,加在一起,就是皇帝一年的总收入。 如果是和平年代,这些府库的收入,足够皇帝支付京营的军饷,并且每年都会有小小盈余,隔年,修个宫殿花园什么的,也不用跟户部伸手要钱。 但到了万历皇帝的时候,因为开支巨大,内库银子不够用了,所以万历皇帝开始派遣太监采矿,到处征收矿税。而矿税的出台,遭到了文官们的强烈反应,文官们认为皇帝富有四海,不应再横征暴敛,为了抵制矿税,被廷杖贬职的文官不在少数。 但讽刺的是,正是因为有万历皇帝积攒的三千万两的矿税,大明朝才能有万历三大征,才能源源不断地向辽东输血,才可以应对接连不断的各种天灾,如果没有这三千万两的挹注,明朝的财政早就崩溃了,根本支持不到崇祯朝。 而万历皇帝临终前下旨废除“矿税”,从此,大明朝的财政就在崩溃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所以,京营的欠饷已经是常事。 崇祯不是不发,而是真发不出来啊。 可现在儿子却在外面夸下海口,他这个当老子的可怎么办? 如果是一般人,他当然可以赖账,我儿子说的不算,军饷,不发。 但他是皇帝,儿子是皇太子,都是金口玉言,如果他赖账,不承认儿子的话,那皇家威严何在?儿子还能当太子,未来还能继承大统吗? “陛下,太子来了。” 王承恩在帘外禀告。 “让他进来。” 崇祯早已经等不及了,他要知道,朱慈烺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拿什么去给十万京军发军饷? “儿臣叩见父皇。” 朱慈烺跪倒在地。 “你干的好事!” 崇祯没有让朱慈烺平身,而是表情严肃,语声严厉的说:“打了阳武侯的屁股,还斩了一百颗人头,你是不是觉得,你身为皇太子,就可以肆无忌惮,胡作非为?” “儿臣不敢。” 朱慈烺恭敬回答:“阳武侯麾下的神机营操练废弛,军纪败坏,已经没有一战的能力,辜负了父皇对他的信任,儿臣打他板子还是轻的,儿臣恨不得斩了他的头!” 崇祯哼了一声,对儿子这番话,他心里是赞同的,不过表面却不能承认。 “至于一百假兵的人头,儿臣更是痛惜,徐卫良身为三品武官,父皇对他的荣宠不可谓不高,可他居然吃空饷,每年领三万人的军饷,营中却只有一万八千人,且大部分都是老弱残兵,儿臣给他算了一笔账,这些年来,他最少贪墨了五十万银子!” “贪墨已经是死罪,想不到他居然还雇了一些街头混混,冒充京兵,想要蒙混过关。那些假兵,听起来无辜,但细想却都是胆大包天之徒,为了一两银子,就敢冒充京兵,未来有人给十两百两,岂不是连官员皇家都敢冒充?何况冒充京兵本就是死罪,为了朝廷的尊严,儿臣不得不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个中隐情,还望父皇明鉴。” 崇祯有点被说服了,但脸色依然严厉,哼了一声,拍一下桌子:“还不知罪?难道朕说你说错了吗?” 朱慈烺赶紧认错:“儿臣知罪了。” 崇祯脸色这才稍缓,但语气依然严厉:“这种荒唐事,以后绝不可再犯了,不然就算朕想饶你,祖宗律法也饶你不得!” “儿臣知道了。”朱慈烺微微苦笑,看来父皇的容忍度,比自己想象的要小一点。 “这两件事就不提了,朕问你,你说一月之内解决京营的欠饷,又是怎么回事?” “回禀父皇,徐卫良家中抄出的钱粮,差不多八万两,足够京营一月的军饷了。” “剩下的五个月呢?你又想抄谁的家?”崇祯问,崇祯也是聪慧之主,他隐隐已然猜到了朱慈烺的办法。 “剩下的五个月,还在徐卫良的身上。” “嗯?” “右掖营这些年多拿了五十万的军饷,但并不是徐卫良一人独吞了,而且这事也不是徐卫良一人能做到的” “你是说成国公c定国公?”崇祯面无表情。 朱慈烺不承认,不否认,他表情已经是答案。 “可有证据?”崇祯问。 “没。但徐卫良” 崇祯打断他的话:“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成国公定国公都是随我太祖高皇帝开疆拓土的功勋后代,没有十足的铁证,谁也不能动他们!不然天下人会以为朕为了区区一点军饷,就构陷他们入狱。” 朱慈烺只能答应:“儿臣明白了。” “不过阳武侯薛濂,是可以动一动的。”崇祯冷冷说:“朕已经让骆养性去查了,看看这些年,他在神机营究竟贪墨了多少银子?” 骆养性,锦衣卫指挥使。 虽然都是世袭的勋贵,但份量显然不同,朱纯臣徐允祯是国公,祖上赫赫威名,故交姻亲,门下子弟,遍布朝野,崇祯不能轻易动他们,而阳武侯薛濂只是一个侯爷,份量轻的多,且薛濂身为神机营的指挥使,神机营出了问题,他负直接责任,就算崇祯将他革职下狱,其他勋贵也说不出什么。 崇祯显然也是有点急了,儿子夸下海口,自己却没有银子,成国公和定国公不能动,那就只能动阳武侯薛濂了,否则以他的脾气,绝对不会轻易向勋贵开刀的。 “朕刚问了,内库还有三十万两银子,如果一月后实在没有办法,你就都拿去吧。” 崇祯板着脸。 为了儿子的信誉,崇祯也是拼了。 一股酸意涌上朱慈烺鼻尖,鼻子一酸,眼眶也湿了。 “谢父皇。” 朱慈烺跪伏在地。 这三十万银子看起来好像很多,但却顾着内廷几万人的开销,均摊下来,根本没有多少钱,一旦没有了这笔钱,而其他钱又收不上来,内廷就要举步维艰,连油盐酱醋都买不起了。 听起来是一个笑话,皇帝居然会为了钱而发愁,但在大明,在崇祯朝,却一点都不新鲜。 崇祯鬓间的白发,龙袍下摆里衬上的补丁,还有母后宫里的织布机,每每看见,朱慈烺总忍不住的心酸。 “起来吧。”崇祯叹口气,对儿子今天的表现,整体来说,他是非常满意的,如果不是儿子,他说不定还要被朱纯臣徐允祯欺瞒多久呢,不过皇帝的威严,帝国的荣辱,让他不能当面认同儿子的所为。 朱慈烺却不起来:“父皇,儿臣有两件事相请。” “又是什么事?” “儿臣想去京营抚军。”朱慈烺说。 京营抚军,也就是京营总督,取代朱纯臣现在的位置,因为朱慈烺是太子,所以叫抚军。 大明有制,太子“内守为监国,外出为抚军”。 崇祯沉思半晌,缓缓道:“京营如此糜烂,朱纯臣徐允祯实在让我失望,你做这个京营抚军,原本是合适的,交在你手里,也比任何人都让朕放心,只是我朝开国以来,尚没有太子抚军京营之前例。” 朱慈烺心中一沉,看来父皇还是破不了“祖制”这个心魔,赶紧说:“父皇,如今外有建虏,内有流贼,各地督抚总兵却没有几个能为朝廷分忧的,连朱纯臣徐允祯这样的世袭勋贵都尸位素餐,贪墨军饷,究其原因,除了能力问题,阴奉阳违,外忠内奸也是重要因素。” “若让其他人总督京营,不过是另一个朱纯臣c徐允祯的翻版,所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要想将京营练成一支勇往无前,真正对大明朝忠心耿耿的精锐,此重任,非儿臣莫属!父皇,给儿臣这个机会吧,儿臣一定不让你失望。” 崇祯微微震动,越想越觉得儿子说的有道。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啊。 又想了半晌,一咬牙:“也罢朕就命你去京营抚军!京营是朕的亲军,朕有这个权力。” “谢父皇!” 朱慈烺激动的都快要哭了,为了这一个任命,他足足准备了一个月啊。 “还有,从明日起,你就随朕一起上朝吧。”崇祯沉思的说:“我儿睿智英武,早些了解国事,不但当我臂助,日后也好成为一代明君。” “遵旨。” 这是个意外,比朱慈烺预想的时间早了一些,不过也无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国母性情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 “快说吧,你母后在坤宁宫等急了。”崇祯皱眉,已经到了晚膳时间,周后身边的大太监徐高都过来好几次了。 “儿臣想出宫居住。”朱慈烺说。 “嗯?”崇祯吃惊了:“为什么?” “儿臣今日在城外阅军,入城稍晚了一些,差点被宫门关在外面,儿臣如果抚军京营,必然早出晚归,一旦宫门关了,儿臣就进不来了。” “朕可以给你腰牌,准你任何时候都随意出入。” “父皇,宫门到点关闭,可是祖制”朱慈烺小声。 崇祯皱着眉头不说话了,他当然知道儿子说的有道理,但放儿子出宫,他却有点舍不得 “容朕想想吧。”崇祯没拒绝,却也没有答应。 徐高又来了,他是周后身边的大太监,此时过来,显然是奉了周后的旨意,请皇上和太子去用晚膳。 崇祯趁机结束对话,带着朱慈烺去往坤宁宫。 父子二人没有坐步辇,而是相伴相随,一路走一路聊。 “父皇,儿臣今日方知当年李邦华整顿京营之艰难,儿臣身为太子,又代天巡视,这些人却依然敢在儿臣面前弄虚作假,阴奉阳违,李邦华当年只是一个兵部右侍郎,无权无势,遇到的阻力可想而知,但最后他却能顶住压力,将京营整顿一新,由此可见,李邦华确是一个贤臣啊。” 朱慈烺假装随意的将李邦华说了出来。 崇祯知道儿子在举荐李邦华,而现在满朝文武凋敝的情势下,他也有起用李邦华之心,于是顺水推舟的点头:“那就召李邦华进京吧,户部右侍郎正空虚,就让他先任着。” “父皇英明。” 历史上,李邦华也正是崇祯十五年被起用,只不过却是被派到南京,担任南京的左都御史,后又调到京师担任左都御史,途中李邦华还平息了左良玉的“闹饷”事件,到京后,崇祯对他倍加信任。但李邦华担任左都御史这样的言官头头实在是大材小用,在朱慈烺看来,像李邦华这样的实干家,应该入阁为相,最起码也应该是户部或者兵部尚书。 前世历史不说了,这一世朱慈烺要帮李邦华找一个施展才华的地方。 而李邦华眼下去户部,好像也挺合适,因为朱慈烺正计划对户部施行一个大手术。 每日的早膳和午膳,崇祯都在乾清宫用,晚膳一般是和周后在一起,有时候也会把田妃袁妃一起叫来,三子二女,摆一张大桌,一家人其乐融融,不过自从五皇子出事,田妃大病之后,一家人就再也没有聚会过了。 还没进乾清宫,周皇后就已经带着定王朱慈炯,长平公主迎了出来。 崇祯少有的露出了微笑。 一天二十四小时,也许只有这个时间,他才能笑的如此开心。 崇祯是一个很严肃古板的人,在他前面,即使是活泼调皮的长平公主,此时也是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的像是一个小淑女,定王朱慈炯就更不用提了,紧张的就像是一尊雕塑,眼皮子都不敢乱眨一下,吃饭时,小心翼翼,嘴里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朱慈烺却没有多少紧张,不是因为来自后世,而且因为他早就已经看出,崇祯是外冷内热的性子,表面看起来高不可攀,其实心肠软着呢。 因为有周后在,所以气氛并不僵硬。 儿女怕崇祯,但老夫老妻的,周后对崇祯可没什么怕的。 “皇上,臣妾的姑姑今日进宫了,她说,想让我侄孙从军,为朝廷效力。” 周后说。 “哦。”崇祯露出喜色,这年头,愿意把儿子送到军中的官宦人家太少了,大部分人都想让儿子承荫父辈c入仕途c当大官,下贱的丘八,是贫贱人家没饭吃才做的事情。 “他多大了?”崇祯问。 “十四,跟春哥儿一样。”周后笑。 “有点小啊。” “是啊,臣妾也这么说的,但臣妾姑姑说,甘罗十二岁当宰相,孙叔敖九岁杀蛇,荀灌十二岁就能带兵救父,如今国家危难,身为皇亲,怎能畏前顾后?为朝廷效力,正当此时!” 崇祯默默不说话,周后的话,触动了他。 一个远房的皇亲,都能有如此忠心,为了朝廷,敢把儿子送到军中,自己身为皇帝,却连放儿子出宫之事都犹犹豫豫,实在是汗颜,想到这里,崇祯抬头看向朱慈烺:“春哥儿,你出宫的事,朕准了!” “谢父皇。”朱慈烺大喜过望。 “皇上你说什么?春哥儿出宫?”周皇后却是惊呆了。 “是。”崇祯点头:“朕已经命春哥儿去京营抚军,京营军务繁忙,皇宫又宫禁森严,他住在宫中不方便,还是出宫去住吧,嗯,就住咱们从前的信王府就好。” “” 周皇后脸色发白,忽然明白,自己被儿子骗了,此时想要改口也来不及,只能狠狠瞪着儿子。 朱慈烺不敢看母后:“父皇,儿臣想跟你要一人。” “谁?” “内监杜勋,儿臣宫里少一个管事太监,感觉他正合适。” “准。” 太监杜勋也算是明末历史的一个名人了,崇祯十七年,崇祯派太监杜勋等十人分赴宣府c大同c昌平c居庸关c等要塞监军,本以为这些太监忠心大明,一定能督促各地守军奋勇杀敌,谁知闯军到来,这些太监纷纷投降。 其中最无耻的就是杜勋。 杜勋投降后,居然还敢担任李自成的使者,进北京城与崇祯谈判,遇到以前相熟的太监,还洋洋自得:“不要担心,新主子来了,我们照旧有富贵。” 这样的人,朱慈烺必杀! 何况经过这些天的调查,知道杜勋颇有私财,正好趁机夺了做为军用,不过杜勋现在没有过错,无缘无故的杀人抄家,肯定会惹人非议,因此朱慈烺才想要把杜勋调到自己身边来。 他不是用杜勋,而是要治杜勋。 用完晚膳,崇祯忽然淡淡问:“皇后,今天好像多了四个菜。” “是,臣妾听说太子在城外抚军,傍晚才回来,因此命御膳房多加了四个菜。”周后回答。 崇祯轻轻叹口气:“如今国事艰难,我天家要节俭” “臣妾知罪,以后不会了。” 崇祯点点头,起身走了,这个时间当然不是睡觉,而是回乾清宫继续批阅奏章去了。 早上五点就起床,夜里十点还不能睡,连节假日都没有,崇祯这皇帝当的不是一般辛苦。 送崇祯走后,周后冷冷瞟了朱慈烺一眼,转身去了后殿。 朱慈烺赶紧跟了过去,刚进了后殿,就看见周后坐在凤椅上,粉面含霜:“朱慈烺,你可知罪?” 朱慈烺急忙跪下:“儿臣知罪,母后息怒啊。” “本宫息不了!” 周后怒气冲冲:“居然连我都敢骗,田守信,你给本宫滚进来!” 田守信从外面滚进来,跪伏在殿门口,动也不敢动。 “你们主仆二人,将本宫耍的团团转啊,朱慈烺,你是不是忘记本宫荆条的厉害了?”周后气冲冲。 “儿臣不敢忘。” 朱慈烺赶紧解释:“儿臣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啊,今日儿臣巡视京营,发现京营糜烂无比,十二万的兵额,竟然连五万兵不到,其中大部分都还是老弱病残,一旦有变,京师根本就守不住!为整顿京营,为我大明江山,儿臣必须抓紧时间,不容再在宫墙里面耽搁了,但父皇犹犹豫豫,不得已,儿臣才想到让母后帮忙,所有一切都是儿臣的主意,与田守信无关,母后要是责罚,就请责罚儿臣吧” 周后脸色稍霁:“哼,那也不该骗我。再说了,你住在皇宫里,就不能抚军京营,为你父皇做事了吗?” “母后,军情多变,万一晚上出什么事,京营诸将要到哪里找我?进皇宫吗?”朱慈烺一脸苦相。 周后还是板着脸,但眼神已经缓和多了,半晌后,轻轻叹口气:“春哥儿,宫外不比宫内,你要注意安全,我宫里的太监宫女,你喜欢哪个,都可以带走” 这就是周后,虽然疼惜儿女,但更知道国事轻重。 “谢母后。” 朱慈烺跪在地上,眼眶湿润,从今天以后,他就不能每天都见到母后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谋逆之罪 “太子哥哥,听母后说你要搬到宫外去住了?是真的吗?” 长平公主跑过来,兴奋的抓住朱慈烺的衣角。 朱慈烺笑着点头。 “那是不是就等于你有了自己的家,你在家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没有人敢管你,就像父皇那样?” 长平公主问。 朱慈烺心里叹:妹妹你错了,父皇才是这个皇宫里,禁锢最深,最不自由的那个人。 “太子哥哥,我能去找你玩吗?”长平公主的眼睛笑成了弯月。 朱慈烺笑:“当然。” “太好了。” 长平公主笑的开心,转头看三哥定王朱慈炯:“定王哥哥,你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家啊?” 定王朱慈炯羞涩的摇头:“我不会出宫的。” “为什么呀?”长平公主好奇。 “我要陪在父皇母后身边。”定王朱慈炯很严肃很认真。 成国公府。 朱纯臣跌坐在椅子里,脸色发白:“你是说,咱们私卖甲胄的事,太子可能知道了?” “是。” 徐允祯一头冷汗:“半个月前,田守信来找我,说太子想找一个传授弓马骑射的老师,点名要董琦,我当时没有当回事,今日在校场看到董琦,我才忽然想起,董琦是太子的弓马老师啊” 朱纯臣的额头也开始冒汗了。 董琦是右掖营的参将,是营中的高级将领,虽然其上还有主将和副将,但营中的大小事,董琦也都是知道一些的。去年秋天,朱纯臣徐允祯伙同右掖营主将徐卫良将营中五百具上好的甲胄,倒卖给了一位山西商人,事情虽然做的很机密,天衣无缝,但董琦却有所怀疑,不但当面质疑过主将徐卫良,还为此找过朱纯臣,但被朱纯臣搪塞过去了。 “董琦给太子当老师,以他的脾气肯定会向太子提起此事,一旦太子调查起来”徐允祯声音都颤抖了。 和贪墨军饷不同,私卖甲胄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皇上或许能容忍他们贪墨军饷,但绝对不会容忍他们私卖甲胄。不说大明,从古至今,任何将军在甲胄的事情出了问题,最后都是凄惨下场,大名鼎鼎的周亚夫只因为家中有五百甲胄,结果被汉廷以谋反罪论处,本朝大太监刘瑾权势熏天,但他府邸的时候抄出甲胄五百,也被以谋逆罪论处。 朱纯臣和徐允祯虽然不是私藏,但却是私卖,论起来,罪行更重!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朱纯臣怒了,跳起来一把揪住徐允祯的胸口,目光凶狠的像是要吃人。 “隔墙有耳校场那么多人,我不敢跟你说呀。”徐允祯都要哭了。 朱纯臣气的跺脚:“徐允祯!我朱家上下三百余口都要死在你的手里!” “老成,你不要激动,事情没有那么坏”徐允祯抓着朱纯臣的手,结结巴巴的劝:“我已经想一路了,虽然那董琦有所怀疑,但他没有证据啊,就算告到太子那里,太子也拿我们没有办法。” 朱纯臣渐渐也冷静下来,松开徐允祯胸口,在厅中来回踱步。 “我们事情做的机密,那山西商人也早就走了,除了咱们,唯一知情的就只剩下徐卫良了,只要徐卫良不开口,咱们就不用担忧。”徐允祯追在朱纯臣的屁股后面。 朱纯臣站住脚步,冷哼一声:“你忘记那个中间人了吗?” 朱纯臣徐允祯世袭三百年的国公,脑子还是有的,他们没有和山西商人直接交易,所有事情都是通过中间人,山西商人最后虽然买到了甲胄,但却不知道卖给他甲胄的人是谁?这样就算山西商人在路上出了事,朱纯臣和徐允祯也不用担心。 说到中间人,徐允祯眼皮子跳了一下。 事成之后,他原本是想要杀人灭口的,没想到那中间人异常警觉,居然提前跑了。 徐允祯咬咬牙:“那家伙已是惊弓之鸟,既然跑了,就肯定不敢再回京师了,我们两家三百年国公的名号,可不是吃素的,所以现在的关键还是徐卫良,只要堵住徐卫良的嘴,我们就高枕无忧。” 朱纯臣冷笑一声:“怎么堵?徐卫良现在可在诏狱里。” “成国公,事到如今了,你还跟我藏着掖着吗?谁不知道你跟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是至交,徐卫良关在锦衣卫的诏狱,只要你上门去求,骆养性还能不答应你吗?” “答应我什么?”朱纯臣的脸色越来越冷。 “杀人灭口,让骆养性在诏狱里干掉徐卫良,永除后患!”懦弱的徐允祯,居然也有杀气腾腾的时候。 朱纯臣不说话,他知道,徐允祯说的是对的,为保两家三百年的国公,徐卫良是必杀的,但徐卫良是太子抓了送往诏狱的,骆养性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的份量? 如果徐卫良无缘无故的死在诏狱,骆养性如何跟太子交代?他跟骆养性虽然是至交,但骆养性却也不会为了他,而将自己全家陷入危险境地。 所以,想要说服骆养性,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 “成国公,不要犹豫了,我两家的生死存亡,就在此一举了。” 徐允祯声音哀求。 朱纯臣看他一眼,冷笑:“你想过没有,太子既然已经知道了甲胄之事,又怎么会给我们杀人灭口的机会?说不定此时他正在诏狱审问徐卫良,严刑拷打之下,徐卫良已经全盘托出了!” “啊?!” 徐允祯大吃一惊,双脚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脸上冷汗涔涔而下:“完了完了,全完了” 朱纯臣摇摇头,对这个“定国公”,他算是彻底无语了,无脑无胆,偏偏又极其贪心,当初如果不是他在旁撺掇,自己又怎么会做出这等利令智昏的蠢事?以至于现在陷入了进退维谷,甚至有可能会被抄家灭族的困境? 但现在责怪他也是晚了。 “你哭什么哭?”朱纯臣冷哼一声:“皇上抄家灭族的圣旨,还没有下来呢!” “但也差不多了,当初真不应该啊”徐允祯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蠢货闭嘴!” 朱纯臣终于忍不住大声呵斥,虽然他对徐允祯一直都很鄙视,但对方毕竟是国公,跟他同级,他一直都给徐允祯留有三分薄面,但徐允祯崩溃痛哭的样子,让他实在看不去了。 朱纯臣耐着性子解释:“只凭徐卫良一张嘴,没有其他佐证,纵使皇上对咱们有千般怀疑,也不敢下旨抄家,灭了咱两家的国公府!民间审案,还要人证物证俱全,三堂会审呢,何况咱两家三百年的国公府?咱们完全可以说徐卫良是挟私报复c血口喷人,逼急了,甚至可以说太子在陷害忠良!” 徐允祯不哭了,猛然跳起来,连连点头:“对对对,成国公你说的太对了。咱们朝中还有那么多的姻亲故交,门人子弟,到时都发动起来,就不信皇上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徐卫良终究是一个祸害,不管怎样,都不能让他活。” 朱纯臣脸色冷冷,整理了一下衣冠:“我现在就去见骆养性,而你,留在这里写奏章。” “什么奏章?”徐允祯不明白。 “辞去你我京营的差事,并奏请太子京营抚军!”朱纯臣叹口气:“还有,明日早朝是我们的生死之关,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致命把柄 骆养性,明朝最后一任锦衣卫指挥使,他在历史上最有名的事情就是揭发首辅周延儒一矢未发,却谎报大捷的真相,成为扳倒周延儒的有力证据,随后,周延儒被论罪处死。甲申之变中,骆养性率锦衣卫守卫皇宫,虽也曾死战,但最后却投降了李自成,后建虏入关,他又投降了建虏。 总体来说,骆养性不是一个光彩的人,更算不上忠臣,不过在明末历史中,因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特殊身份,却也能占有一席之地。 一间密室,骆养性和朱纯臣相对而坐。 骆养性今年四十二岁,面色白净,一把漂亮的胡须,脸上总是带着有礼的微笑,看起来根本不像特务头子,倒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文臣。 “太如,看在你我过往的情分上,救救老哥我吧”朱纯臣上来就是悲情攻势。 骆养性,字太如。 “国公何出此言?”骆养性一脸吃惊。 “城外校场的事情,你想必是知道了,”朱纯臣一脸沮丧:“我虽然身为京营总督,但却不怎么管事,徐卫良那厮胆大妄为,平常骗骗我,吃吃空饷也就算了,想不到居然还敢找假兵糊弄太子爷!太子爷一怒之下杀了一百人,虽然太子宽容大量,没有迁怒于我,但老哥我还是惶惶不安,我毕竟是京营总督啊,徐卫良是我手下的将,如果徐卫良胡说八道,把责任往我身上推,老哥我就只有一死以谢陛下了。” 骆养性淡淡笑:“国公多虑了,徐卫良就是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胡乱攀咬国公的。” 朱纯臣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看来太子并没有夜审徐卫良,而徐卫良在诏狱里,应该也是老老实实。 所以骆养性才会有此暗示。 朱纯臣一脸苦相:“但老哥我还是不安啊,徐卫良这个人贪生怕死,狼心狗肺,为了活命,他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情都敢做的。” “国公你的意思是”骆养性拖长了声调。 朱纯臣长长叹口气:“除非他死了,否则我是一日不得安宁啊。”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很明显了。 骆养性眉毛微微跳动了几下,端起茶来轻轻抿了一口:“国公实在是多虑了,一个小小的徐卫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的,时间不早了,国公还是早点回去吧。” 竟然要下逐客令。 朱纯臣却恍若没有听见,自顾自的继续说:“我一人也就罢了,但我成国公府,上上下下三百余口,一旦被歹人诬陷,圣上震怒,立刻就抄家灭族,人头滚滚啊,每每想到这一点,老哥我就全身颤栗,冷汗淋淋,如若谁能救我成国公府,谁就是我成国公府的再生父母,我朱纯臣为他做牛做马都愿意” 说到最后,竟然掉下了眼泪。 骆养性放下茶盏,叹口气:“国公何必如此悲观” “太如!不是我悲观,而是形势已然如此了,我成国公府命悬一线,危在旦夕,看在你我两家两代相交的份上,你就拉老哥一把吧。”朱纯臣声音悲切。 “我要我如何拉?”骆养性叹。 “太如何必明知故问?”朱纯臣目光深意。 骆养性不说话了,站起身,在厅中缓缓踱步。 朱纯臣等待着。 骆养性忽然站住脚步,问:“国公,你知道为何我骆家三代能代代当这锦衣卫指挥使吗?” “你骆家做事得力,对皇上忠心耿耿。”朱纯臣回答。 骆养性点头:“还有一点你没说。” “什么?” “我骆家对皇上尽忠,对太子尽力,只要是太子安排的事情,我骆家绝对全力完成,无论何时何地,我骆家都不会与太子做对!”骆养性表情严肃,说的斩钉截铁。 朱纯臣明白了。 徐卫良是太子要的人,骆家绝对不会在这件事上动手脚。 也就是说,骆养性这是铁了心不帮忙啊。 “太如” 朱纯臣还想再哀求一次。 “国公不必说了,你我至交,今日之事,骆某人绝不会外传。”骆养性重新坐下,又端起了茶盏,等于又一次的送客。 朱纯臣却不起身,脸上的哀求,逐渐变成了冷笑,阴恻恻地说:“太如对皇上如此忠心,对太子也如此尽力,实在是让人感动啊,但却不知道,三年前的那桩事,你骆养性又是怎么想的呢?” 此言一出,骆养性脸色顿时大变,手里的茶盏端不住,差点摔在地上,茶水更是飞溅出来,撒了一身。 “你” 骆养性瞪着朱纯臣。 朱纯臣面无表情:“太如不要问我怎么会知道的?你问我也不会说,但只要太如解我危难,这件事就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骆养性眼中有杀气:“你威胁我?” “不。”朱纯臣叹口气:“我只是自保,我成国公府危在旦夕,如果到最后真要身死族灭,我也不介意拉上一两个垫背的。” 骆养性沉默了半晌,缓缓冷笑:“国公你好狠。” “彼此彼此。”朱纯臣笑。 骆养性放下茶盏,脸色冰冷:“但国公你找错人了,徐卫良虽然是关在我锦衣卫的诏狱里,但看守他的人,却不是诏狱的人,而是太子爷亲自派出的侍卫,除非有太子爷的手令,否则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即使是我,也不能例外!” “太如客气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的手段吗?”朱纯臣皮笑肉不笑:“只要人在诏狱里,太如你最少有一百种办法让他悄无痕迹c无声无息的消失!” 骆养性冷笑。 朱纯臣直视他目光:“太如最好不要有杀人灭口的心思,我今天既然敢来,就做了万全的准备,如果我死了,太如三年前做的那件事,立刻就会传遍天下!” “看来国公是咬着我不放了”骆养性叹口气。 朱纯臣也叹气:“太如莫怪,我也是没办法了。” 骆养性又站起来,在厅中来回踱步,这一次跟刚才不同,他的步伐明显沉重了许多。 朱纯臣微微松口气,他知道,自己的策略奏效了。 骆养性站住脚步,转身冷冷看着朱纯臣:“此事非同小可,非重金不能完成。” 朱纯臣点头,花钱在他预料中:“太如你说个数吧,我成国公府绝不含糊。” “二十万两。”骆养性冷冷伸出两根手指。 “你说什么?” 朱纯臣跳了起来,他以为最多也就两三万两的银子的事,想不到骆养性居然要二十万! “二十万两,一两也不能少。”骆养性声音冷冷的重复。 朱纯臣脸色的震惊慢慢变成冷笑:“太如,你该不会是想要趁火打劫吧?” “你觉得,我骆养性是一个缺钱的人,用的着趁火打劫吗?再说了,二十万两买你成国公府的平安,你觉得贵吗?”骆养性面无表情。 “二十万两太多了,我拿不出来。”朱纯臣咬牙。 “那就没办法了。”骆养性冷笑。 “太如”朱纯臣跺脚。 骆养性一抬手,打断他的话,态度决然:“反正都是抄家灭九族的大罪,与其事情失败被太子发现,罪上加罪,还不如坐等皇上的责罚呢,如此,我心里的罪恶感还能少一点。国公如果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 转身背对,看也不看朱纯臣。 朱纯臣咬牙切齿的想了一会,点头:“好,二十万就二十万。” “如果可以,明天就把银子给我送来。” 骆养性头也不回:“太子爷的侍卫刚到诏狱,对环境还不熟悉,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朱纯臣冷笑:“希望太如你说到做到。”转身走了。 朱纯臣走后,骆养性慢慢转过身来,望着朱纯臣离去的方向,眼睛里满满都是杀气,嘴里呢喃:“既然你自寻死路,也怪我不得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奇人奇书 阳武侯府。 阳武侯薛濂被打了八十军棍,送回府中,此时医生刚刚离开,他正躺在床榻之上哎哎叫唤呢。 一个宽袖大袍,相貌英俊,看起来甚是潇洒的年轻人坐在厅中的椅子上,嘻嘻笑笑的逗猫玩。 此年轻人叫李国祯,襄城伯也是京营前任总督李守锜之子,历史上,李国祯是一个能说会道,特别能忽悠的人,崇祯就被他忽悠住了,崇祯十六年命他总督京营,倚任之。十七年三月,李自成犯京师,京师三大营不战而溃,李国祯解甲投降,后责贿不足,受不了李自成的拷打,自缢死。 这一世因为朱慈烺的来到,李国祯肯定是没有机会担任京营总督了。 “你别玩了行不行?快告诉我,姑父到底怎么说的?”薛濂趴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问。 八十军棍差点要了他的命,虽然没有死,却也够他喝一壶的。 李国祯这才把猫扔了,手里折扇一打:“我爹的话,你会听吗?” “当然。”薛濂声音里带着哭腔:“现在也就姑父能救我了,太子打了我军棍,估计还会查我在军中之事,一旦都翻出来,我必死无疑啊。” “看来你还不算太糊涂,”李国祯摇着纸扇,一副诸葛孔明的样子:“还可以救上一救!” “你他么快说!”薛濂忍不住爆粗口了。 “上表请罪,向皇上纳银十万两,如此可保阳武侯府的平安!” “你说什么?” 薛濂激动的差点从床榻之上摔下来。 “表哥,事到如今你就不要心疼钱了,我爹说了,这是你阳武侯府唯一死里求生的办法,不然你就等着被抄家斩首吧,他老人家还说,如果料的不差,皇上已经派锦衣卫调查你军中舞弊的事情了,到时你府中的财产还是保不住。但如果你真心认错,并且将全部财产捐出,皇上心软,必然不会再为难你,你阳武侯府才能保存的可能。”李国祯解释。 “可我没有那么多。”薛濂哭丧着脸:“捐五万行不行?” “表哥,你怎么这么糊涂呢?右掖营主将徐卫良的家中都抄出了差不多十万两的银子,你一个侯爷还比不上徐卫良?你捐五万,你觉得皇上能信吗?” 薛濂被呛的说不出话,半晌后呜呜地说:“不就是贪了一点小钱吗?我就不信皇上能削了我家的爵位。我家可是世袭两百年” “糊涂!”李国祯打断他的话:“如果是其他事,皇上也许就忍了你了,但现在外有建虏,内有流贼,正是朝廷用兵之时,你身为神机营指挥使,神机营却一塌糊涂,你说皇上能饶了你吗?退一步讲,就算皇上饶了你,你觉得皇太子能饶了你吗?那可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一百颗人头,说砍就砍了。” 薛濂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是啊,皇上还好说,但这个皇太子眼睛里可是不揉沙子 “早知道就不当这个指挥使了”薛濂又哭了出来。 “表哥你也不必太悲观了,”李国祯叹口气,又笑了:“我爹说了,这叫以退为进,徐图待展,别看太子现在气势汹汹,将来有他吃瘪的时候,到那时,皇上还得用咱们,你损失的这点钱,只要时机得当,未必不能拿回来!” 紫禁城。 端方殿。 朱慈烺正在灯下细心研读何汝宾所写的《兵录》,其中第十三卷《西洋火攻神器说》,尤其是他钻研的重点。 何汝宾,字寅之,号仲升,苏州卫世袭指挥,官至广东都督佥事,曾负责围剿东南沿海的海寇,此一职务使他对居住于澳门的葡萄牙人及他们所使用的火器多有接触。崇祯二年,当海寇李芝奇侵扰广东时,澳门当局同意出借大铳给明朝守军使用,而何汝宾正是当时的指挥官。 也因此,何汝宾对西洋火炮颇为了解,后著成此书。 前世时候,朱慈烺对何汝宾一无所知,从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今世穿越而来,人是过来了,但前世的书籍资料却一本都带不过来,只能凭借脑子回忆一些记忆深刻的人物和事件,循着历史的大致走向,一点一滴的弥补。 但想要逆转历史,除了民事,政事,兵事更是不可缺少的一环。 然朱慈烺对兵事并没有多少了解,虽然读过孙子兵法,但孙子兵法都是战略方面的,至于战术,还有临阵双方该如何应对?朱慈烺两眼一摸黑,除了知道慈不掌兵,严明军纪之外,其他的,他真讲不出多少。 因此,他迫切的想要了解兵事,充实自己。 而书籍就是成了他重要的获取手段。 二十天前,田守信把京城市面上能买到的兵书,全部给他买了来,戚继光的 《纪效新书》,《练兵实纪》,毕懋康的《军器图说》,赵士祯《神器谱》,徐光启的《兵机要诀》,都是朱慈烺前世就听过的,只有这本《兵录》,从未听说,随便翻看一下,却是吃了一惊一一一何汝宾对西洋火器的了解,好像已经超过前面的那几位了。 在第十三卷《西洋火攻神器说》中,何汝宾不但介绍了各种火炮的类型,详细描写了红夷炮和弗朗机的尺寸,列出了各种孔径应该对应的炮长,各个小部位的尺寸,火炮的操作过程,一一写的清清楚楚,最后甚至还有门药c炮用射药c枪用射药的不同配方。 朱慈烺越看越惊讶,何汝宾真是大才,急忙派田守信去寻找,但遗憾的是,何汝宾已经于两年前因病去世了。 天嫉英才。 朱慈烺只能通过书籍来了解何汝宾的思想了。 李若链轻步走进来,小声向他报告。 李国祯去了阳武侯府?不意外,他们是姑表亲,李国祯不止是去看望表哥,恐怕也是要传达他老爹一一襄城伯李守锜对薛濂的指示。 京师的这些勋贵中,论爵位,朱纯臣和徐允祯最高,但如果论权谋和手段,他们两人连襄城伯李守锜的十分之一都不如。李守锜也就是年纪大,致仕了,不然京营总督哪轮得到朱纯臣? 李若链一脸惭愧:“成国公出府了,不过兄弟们没有跟住他,被他甩了,臣无能,请殿下责罚。” 朱慈烺淡淡笑:“朱纯臣老奸巨猾,你们跟踪不住他也很正常,不过我大约能猜到他去了哪儿。”想一想:“你把宫门上的两个兄弟撤下来吧,以后也不用再安排他们在宫门执勤了。” “为什么?” “因为明天我就要出宫,再也不用通过宫门传递消息了。”朱慈烺笑。 “皇上答应了?”李若链也是兴奋。 皇宫宵禁森严,每日通过宫门传递消息,实在是危险。 李若链走后,朱慈烺在信笺上写了一个名字:骆养性,然后在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骆养性,你是忠是奸? 崇祯五更准时起床,四个宫女旋即端着四个紫金盆入内伺候洗漱。 四个金盆各有用处。直径二尺的金盆用于初盥手,直径一尺的用来漱口。洗脸用的是直径四尺的大金盆。最后再洗一下手,用的乃是直径一尺五寸者。 盥洗完之后,便是栉发梳头。 平常崇祯都是默默不语,今日却急切的问:“太子呢?他起来了没有?” “回禀皇上,太子在外面候着呢。” 回话的人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王之心。 王之心比王承恩大几岁,此时鬓角已灰白,腰也有点弯了,不过精神却非常好,作为掌印大太监,内廷第一人,每天陪皇上上朝,是王之心最主要的工作,散朝后,王承恩会接他的班,陪在崇祯的身边。 “哦。”崇祯点头。第一天上朝,他担心儿子起不来,看来是多虑了。 此时,朱慈烺在殿外冻的直哆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初次早朝 此时,朱慈烺在殿外冻的直哆嗦。 太不人道了,五点就起床,天还没有亮呢,尤其现在还是早春三月天,早上起床时屋檐下的冰碴子清楚可见,幸亏田守信塞了一个青铜小暖炉在他怀里,不然非冻死不可,左右一看,发现侍卫太监们一个个都冻的哆哆嗦嗦,有人还不停的流鼻涕。 如果我当了皇帝,这早朝时间必须改。 崇祯出现了,侍卫太监们跪成一片。 朱慈烺把青铜暖炉塞回田守信的手里,赶紧也跪倒:“儿臣见过父皇。” “走吧。” 朱慈烺按时出现,崇祯很欣慰,对崇祯皇帝来说,每日早朝,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事情,容不得半分马虎和懈怠,他继位十几年来,不上朝的日子加起来不超过十天,人们以为这是他勤政的表现,但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对仪式的热衷,所以朱慈烺很佩服那些朝臣,崇祯还年轻,那些朝臣可大部分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头,每天被崇祯这么操练,居然也能坚持下来。 当然了,这是腹诽,这些话可不敢让父皇知道。 明代的朝会分为三种,大朝c朔望朝c常朝。 大朝只在正旦,冬至,皇帝生日以及特殊的日子举行,地点皇极殿,其性质是百官向皇帝朝贺,属于礼节性的。 朔望朝,每月的初一c十五举行,其性质也是朝贺,同样不讨论政事。 常朝,也就是崇祯热衷的早朝,不在皇极殿,而是在皇极门举行,不在殿而是门,是因为参加早朝的人数太多,最多时曾超过一千人,即使是皇宫也造不出能容纳这么多人的大殿。 百官站在门外,崇祯坐在在皇极殿的门廊中接受百官见礼,见礼完毕,摆驾右顺门的便殿,百官有事入奏,无事就回各部办公。至于为什么在皇极门举行,是因为周礼中天子“内朝”在路寝门之外。大明朝这样做是兴复周礼。 和往日不同,百官们惊异的发现,崇祯身边多了一个小小身影。 是皇太子! 皇太子昨日校场检阅京营,撸掉徐卫良,杖击阳武侯,还斩了一百颗假兵的人头,此事早已经传遍了京城,对文官百官来说,皇太子出现,简直就像是踩着七彩云彩,忽然出现的孙悟空! 不是说他们不知道皇太子的存在,而是皇太子出场的方式,让他们瞠目结舌。 大明三百年了,还没有这样的皇太子呢。 而对皇太子的评价,也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一种认为他暴虐,不似仁君,一百人说杀就杀了,未来怎么可能仁义治天下?另一种则认为他睿智果决,行霹雳手段,会是大明的中兴之主。两种评价产生两种不同的心态和行为,今日的奏章比往日多了三成,这多出的三成,都是冲着皇太子去的,有人弹劾,有人称赞,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皇太子本人会跟着皇上出现在朝堂。因此,那些上表弹劾皇太子的人,心里就忍不住就有点嘀咕了,就好像打人不打脸,背后骂人和当面骂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百官观察太子,太子朱慈烺也在观察百官。 特别是首辅周延儒,大学士陈演c谢升c魏照乘。 这四人是现在的内阁成员。 周延儒是奸相,陈演c谢升是软骨头,分别投降了李自成和满清,陈演还劝李自成称帝,魏照乘才能庸劣,崇祯十六年被言官弹劾而罢职,十七年北京城破,他徒步走到南京,卒,算起来也是我朝马拉松运动的先驱者。 因此,内阁诸公没一个是能用的。 内阁如此,可想崇祯十五年的朝政糜烂到何种地步。 除了内阁,还有两个朝臣朱慈烺多看了几眼,一个是工部尚书魏藻德,另一个是兵部右侍郎吴甡。 魏藻德最有名的就是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即将兵临城下,崇祯帝问他该不该南迁?身为首辅,他居然一言不发,只是不停的叩头,等到李自成进京,他立刻就投降了李自成,原以为有富贵,不想李自成根本不待见他,刘宗敏将他拿入狱中,拷问银两,最后活活的被拷死了。 魏藻德是明末大臣最无耻的代表,擅长辞令,有才无德,只算计自己的小利益,将家国利益抛至脑后。 这种朝臣,该杀。 相比之下,吴甡是另外一种典型。 吴甡是东林党人,不过和大多数东林党人夸夸其谈,只擅长政治斗争不同,吴甡还是很有干才的,担任陕西c河南巡按之时,多能抚恤百姓,安定地方。 升任山西巡抚后,当十八路流寇在陕西和河南之间到处流窜,把洪承畴等人折腾得四脚朝天时,夹在陕西河南这两个重灾区之间的山西却能保持安定,不仅没有本地强盗,连路过的也没有,这主要是因为吴甡“每岁暮扼河防秦c豫贼,连三岁,无一贼潜渡”。 河,就是黄河。 不过吴甡最大的毛病就是脾气太倔了,崇祯十六年三月,李自成在襄阳称王之时,崇祯令他去湖广督师,他却要求崇祯抽调三万精兵给他使用,不然就不上任,可崇祯哪有精兵给他?一直拖延了大半年,崇祯一怒之下将他罢职遣戍云南去了。 十七年,充军途中的吴甡听到崇祯吊死煤山后,肝胆俱摧,大哭不已。 南京福王继位,本欲召他复职,但被勋臣刘孔炤等人阻止,郁郁不得志的吴甡最后老死家中。 在朱慈烺看来,吴甡才能是有的,而且脑子也清楚,知道没有兵将的空头督师是一个危险的职务,就算真的督师湖广了,也难以发挥作用,而其在山西巡抚的表现也足以证明他是一个可堪一用之人。 前世不得志,今世也许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除了他们两人,此时在朝的官员里,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人,那就是左懋第。 左懋第官不大,此时只是一个户部都给事中,但他气节刚烈,明末甲申之变时,他本人巡视长江防务,不在京师,听到崇祯殉国,他嚎哭吐血,后福王在南京登基,任命他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出使建虏,和建虏通好议和。 左懋第本身是反对议和的,但是为了国家的利益,他还是领命而去,临行前,他给亲友写信,说,我此去必死无疑,唯一能做的,就是“效宋之文天样”。 果然到了北京之后,他就被建虏扣留了,其后多尔衮用各种手段,威逼利诱他投降,但他坚决不从,说,生为明臣,死为明鬼,甚至多尔衮亲自到他面前,他都直立不跪,两名清兵压都压不住他。前后历时半年多,他带去的副使都投降了,只有他一人不降,多尔衮敬其忠烈,但仍然将他推到菜市口斩首。 临刑时,左懋第南向而拜,不辱气节。 这样的硬汉,朱慈烺前世就敬佩不已,今世一直想要见到本人,不过遗憾的是,左懋第此时巡视漕运,还没有回朝,朱慈烺想着,等左懋第回到京师,一定要想办法亲近亲近。 除了吴甡c左懋第,其他百官皆是庸碌之辈。 朱慈烺忍不住想到了李邦华。 召李邦华进京的圣旨,已经发出,就是不知道李邦华什么时候能到京师。 朝臣之外,参加早朝的还有在京的勋贵,朱慈烺看到了熟悉的两个人,成国公朱纯臣和定国公徐允祯,两人脸色都很难看,就好像昨晚一晚没有睡觉一样一一一夜之间没了二十万两银子,估计没有人能睡好。 参拜大礼。 “吾皇万岁万万岁!” 昨天见识了七万大军的震天蔽日,今日又见识到了文官百官朝拜时的山呼海啸。 怪不得古往今来,那么多人都想要当皇帝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十章 自保之策 早朝见礼完毕,崇祯转回文华殿,朝议这才算正式开始。 崇祯龙椅前左侧摆了一张小案几,那就是朱慈烺的位置了。 朱慈烺坐好了,眼观鼻鼻观心。 无数双眼睛看着呢,他必须做出皇太子应该有的样子来。 “百官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王之心行礼如仪的大声宣讲。 “臣有本。” 不等王之心话音落下,就有一个人急慌慌地从武班之中闪了出来。 百官一看,都是吃惊。 居然是英国公张世泽。 张世泽也是大明世袭的勋贵,不过和朱纯臣徐允祯不同,除了祖上的功劳之外,他英国公府还有一个现今的功劳,那就是崇祯继位时,是他爷爷张维贤亲自带兵护卫崇祯进入皇宫,并且将崇祯送到龙椅上的,他英国公府有拥立之功,如果不是张维贤的支持,崇祯当初能不能顺利继位,还是两知呢。 因此,崇祯对英国公府非常恩宠,只是因为张世泽年纪小,二十岁还不到,不然崇祯早给他安排职务了。 见张世泽出列,崇祯也是吃惊。张世泽连早朝都很少参加,用不说奏本了。 “臣是代阳武侯上书的。” 这么多人看着,年轻的英国公有点脸红,赶紧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大声朗读起来:“臣阳武侯薛濂泣上” 听了几句,满朝文武更是吃惊,因为这居然是薛濂的请罪书。 “罪臣任神机营指挥使三年,唐突孟浪,辜负圣恩,夜来思想,心锥之痛,更胜肱骨。为报君恩,罪臣愿散尽家财,店铺,田地,金银,典尽当光,共计十万两” 阳武侯居然要把全部财产都捐给朝廷! 朝堂上微微骚动。 崇祯先是惊,后是喜,想不到阳武侯这般识时务,除了侯府,居然将其他家财都捐出来了!如此,大家都有面子,贪墨误军之罪,也可不必跟他计较了。 朱慈烺心里明白,这应该就是李守锜教给薛濂的自保之道。 李守锜还算是一个智者。 如果在场的贪官都能交出赃款,不见刀血,朱慈烺愿意向父皇上表,赦免他们过往的全部罪行。 当然了,也就是崇祯,如果换成洪武皇帝朱元璋,散尽家财又怎样?你耽误我神机营三年,坏了多少事?区区十万两银子就想免罪?门都没有,该杀还是要杀! 英国公念完薛濂的奏折,又掏出另一本奏折,咽了口唾沫,继续念:“臣李守锜” 原来襄城伯李守锜也上奏章了。 李守锜曾经担任过京营总督,现在京营糜烂,训练废弛,他深为“愧疚”,愿出五千两银子,以解圣忧。 “好!不愧是襄城伯。” 崇祯大为感动。 朱慈烺心想,果然老奸巨猾,只用区区五千两就为自家赢了一个好名声,还把朱纯臣和徐允祯架到火上烤了。 两份奏折一念完,百官之中,最尴尬的就属朱纯臣和徐允祯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薛濂和李守锜会来这一招! 在勋贵中,他们两家是一派,而李守锜薛濂加上英国公是另一派,老英国公张维贤临死前,将孙子张世泽托付给李守锜,要张世泽万事多跟李守锜请教,这件事在京师不是什么秘密。张世泽虽没有什么能耐,但却紧守爷爷的遗训,一直唯李守锜马首是瞻,今日他在殿堂上宣读这两份奏折,显然是李守锜的意思。 张世泽念完奏章就退回去了,然后所有人的目光就都看向了朱纯臣和徐允祯。 京营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神机营指挥使薛濂散尽家财,早已经退休的老总督李守锜出了五千两,且两人一人是侯,一人是伯,俸禄比国公少的多,那么,现任的京营总督c提督的两位国公,事情的直接负责者,朱纯臣和徐允祯该出多少呢? 徐允祯已经是满头大汗了一一一骆养性要的那二十万两银子,他咬咬牙,和朱纯臣一人一半也就承担下来了,但想不到早朝之上还有这么大一个“坑”等着他们。李守锜,这个老混蛋,事先也不跟我们商量,你这是要我们死啊! 朱纯臣额头上也有细汗,不过他表情却镇定的多,百官看过来时,他跨步闪出人群,对龙座上的崇祯深深一躬:“臣也有本。” 崇祯微微点头。 “臣朱纯臣,徐允祯” 朱纯臣掏出奏章念,但不是捐银子,而是向崇祯请罪,自请辞去京营总督提督,并提请太子到京营抚军。 朱慈烺心中一跳:我靠,这两个家伙也想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虽然他对京营总督的位置势在必得,昨晚父皇也答应他了,但他却不想将此事放到朝堂上讨论,只要今日早朝散去,父皇直接下旨,他火速到京营就任就好,到时就算朝臣们反对也晚了。 但想不到,朱纯臣和徐允祯居然在朝堂上提出来了,这样一来就掀起了风浪,如果朝臣们激烈反对,父皇就没有办法直接下旨任命他为京营总督了。 朝堂一阵骚动。 大明开国以来,太子监国是常事,但太子到京营抚军,也就是担任京营总督,却是从来都没有的事。 “臣反对!” 果然,朱纯臣刚念完奏章,就有一个朝臣跳了出来,大喊反对。 朱慈烺循着声音看过去。 不认识,不过从袍子的颜色和补子来看,不是大官。 后来他知道,这人叫方士亮,是兵部给事中。 “太子乃国之储君,当学治国理事之策,行军治武,非太子所为也,因此臣以为太子不宜到京营抚军,京营总督,还需依照祖制,从勋臣贵戚中拔选!”方士亮大声说。 “臣附议!” “臣附议!” 一大堆的小官都跳出来附议。 都他么的是言官。, 亏你们饱读诗书,竟然连朱纯臣转移视线的伎俩都看不出来! 朱慈烺心里恨的牙痒痒,表面却不动声色,他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观察着内阁四臣,还有兵部尚书陈新甲,他们五人,才是这殿堂之中举足轻重,足以影响父皇态度的人。 崇祯皱起眉头,刚刚进账十万五千两白银的喜悦,一下就消失不见了,目光看向朱慈烺,像是在说:看见了吗我儿,昨晚不是我犹豫,而是朝臣们未必认同啊! “臣以为,英国公张世泽年少英武,智谋不凡,是京营总督的最佳人选!” 又有一官员跳了出来,但这次不是大喊反对,居然开始举荐人选了。 如此一来,就好像朱慈烺已经出局,不在他们的讨论范围中一样。 朱慈烺心中恼火,这些言官太可恶了,自己谋划一个月的事,几乎要被他们破坏殆尽了。 又隐隐觉得,推荐张世泽的人,一定是老狐狸李守锜安排的。现在朱纯臣和徐允祯倒了,最适合担任京营总督的勋贵,其实是恭顺侯吴惟英,但吴惟英祖上是归顺的蒙古人,不属于朱纯臣一派,也不属于李守锜一派,在勋贵中属于“孤鸟”,如果他成了京营总督,李守锜得不到什么好处。但如果是英国公张世泽,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张世泽对他言听计从,李守锜坐在家中就可以遥控整个京营。 “臣举荐恭顺侯吴惟英!”果然,也有人跳出来举荐吴惟英。 “英国公合适!” “恭顺侯恰当!” 站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太子已经完全被甩在一边。 事情危急了,朱慈烺看向兵部尚书陈新甲。 陈新甲堪用不堪用,就看他这一次的表现了。 陈新甲脸色有点难看,尤其是发现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太子任命的居然是自己属下,兵部给事中方士亮时,他气的都想要冲过去,甩方士亮一巴掌。但他身为兵部尚书,其实却管不到方士亮,历史上,他只所以下台,就是被方士亮弹劾下去的。 当朱慈烺向他看过来之时,他立刻就明白朱慈烺的意思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只为清名 于是陈新甲跨步而出,朗声道:“陛下,臣有本。” 崇祯点头。 “京营乃是天子亲军,历来总督的人选都是陛下乾纲独断,外臣不得干预,刚刚吵扰之臣,皆是无知,此其一;其二,太子英明神武,有成祖文皇帝之风,除太子外,满朝文武,再无一人能清除京营之积弊,臣昨日随太子在城外校阅,对这一点深有体会;其三,成国公定国公执掌京营多年,对京营情势最是了解,两位国公举荐太子,必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其四,我大明开国以来,虽然没有太子京营抚军的前例,但却也没有不许太子抚军京营的规矩,无规矩,则可行,因此臣以为,太子到京营抚军,没什么不妥当的!” 朝堂一下就静寂了下来。 陈新甲说的句句在理,那些懆懆的言官一时还真想不出反驳的论据。 朱慈烺暗暗松口气,陈新甲真是一把好枪,看来在这朝堂之上,还是少不了他。 崇祯脸上露出了笑,他最满意的就是陈新甲那句“乾纲独断”。 在这朝堂上,他乾纲独断的机会太少,总是被群臣左右,又或者被名声左右,有太多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最后都浪费掉了。 “臣附议!太子到京营抚军,最是恰当!” 一名绯袍大臣越众而出,大声赞同。 陈新甲刚才说:没什么不妥当,他却说最是恰当,明显是更加赞同啊。 朱慈烺有点小激动,心想这位赞同我的大哥是谁啊?我要给他升官!循着声音看过去,不禁微微笑了。 原来是兵部右侍郎吴甡。 也难怪,满朝文武,也就他有点见识了。 见吴牲跳出来赞成太子,方士亮脸色涨红,狠狠瞪了吴牲一眼。 吴牲也是东林党,这一次能担任兵部右侍郎,还是东林党上下活动的结果呢,想不到吴牲却胳膊肘子往外扭,在朝廷上公开跟他们这些东林党做对。 “京营糜烂,非用霹雳手段不可,满朝文官,唯太子可担此重任!”吴甡声音洪亮。 “臣附议!”又有官员站了出来,赞同太子抚军京营。 朱慈烺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这些官员都是脑筋清楚,没有被党争和清名冲晕头脑的人,未来都可以用上一用。当然了,也有可能是拍他的马屁,但顾不得了,拍马屁总比事事和他作对的言官强。 内阁四臣里的陈演c谢升c魏照乘相互看了一眼,三人都没有说话,他们都是老油子,对京营之事,历来都是敬而远之,何况还关系到太子,皇上又明显是默许了,他们就更是要紧闭嘴唇,明哲保身了。 至于首辅周延儒,则一直表情淡淡,眼神更是平静无波,就好像朝堂上的所有议论,都给他没有关系一样。 “传旨,太子京营抚军,统领京营连同上直二十六卫所有将士!” 崇祯缓缓道。 “儿臣遵旨!” 朱慈烺赶紧从几案后转出来,在阶前拜倒,对崇祯叩首在地。虽然已经准备很久,但他还是微微有点激动,京营连同二十六卫,等于京师所有将兵都在他的统领之下了。 事情已经定了,但不想到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提出反对。 “臣反对!” 朱慈烺还跪在地上呢,这时不得不转头看。 这个人他认识。 兵科给事中光时亨。 穿越到这个时代后,那些在京的,比较有名的忠臣和奸臣,他都请田守信画了像,并且找机会路过,一一都认识了。 崇祯十七年,崇祯想要“君王死社稷,而奉太子南迁”的时候,就是这位兵科给事中光时亨,跳出来说了一句名言:“将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乎?”他把太子比作当年自立为帝的唐肃宗,将崇祯比作唐玄宗,而提议太子南迁的官员则是心怀鬼胎,想要架空崇祯皇帝,奉太子到南京去登基,此言一出,谁还敢再坚持奉太子南迁?于是,南迁一事遂破局,大明朝失去了最后一丝可能会延续国祚的机会。 “陛下命太子抚军京营,就不怕唐太宗玄武门故事乎?” 光时亨大声道。 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此言一言,满朝文武都变了颜色。 玄武门之变时,唐太宗李世民控制了军队和皇宫,杀了建成和元吉,使唐高祖成了空头皇帝,最后不得不禅位。光时亨此言,就是把朱慈烺比作李世民,认为朱慈烺控制京营兵权之后,崇祯皇位就有被架空的危险。 “二愣子!” 这是朱慈烺对光时亨最直接的判断。 所谓疏不间亲,古往今来,离间计只能离间朋友c兄弟,但很少能离间到父子的,但光时亨此言,却是在离间父子了,而且是光明正大的离间,古往今来,光时亨也算是第一人了。 纵使唐高祖和唐太宗在朝,估计也不能容他。 崇祯脸色立刻就变了,砰的站起来:“光时亨胡说八道,给朕拉下去,杖二十!” 两名大汉将军,也就是锦衣卫的“仪仗队”冲上来,拖着光时亨就把殿下走。 “臣一片忠心,九死不悔!哈哈哈哈” 光时亨哈哈大笑,在他看来,被皇上廷杖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他时时刻刻都在盼着呢。 除了光时亨,朱慈烺看到,还有几个言官在跃跃欲试。 朱慈烺忽然明白,为什么崇祯在崇祯十七年明明想南迁,却不能南迁,甚至不能让太子南巡,因为朝臣中有太多的“光时亨”了,光时亨只是这些人的代表,而这些人是天下读书人的代表,为了“清名”,为了能跟海瑞一样的流芳青史,很多二愣子的言官,以冲撞皇帝c冲撞皇权为荣,到最后,已经完全走火入魔,根本不顾国家利益了。 有时候明明皇帝是对的,他们也要冲上来鸡蛋里挑石头。 而皇帝非常不敢责罚他们,反而要奖赏他们。 而随着时间的延长,这种关系越来越畸形。 所以光时亨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冲出来,当面离间太子和皇帝的关系。 “还有谁反对!?” 崇祯也是怒了,站在龙椅前大声的喝。 没有人了。 那些蠢蠢欲动的言官也看出来了,光时亨是廷杖二十,如果他们再站出来,恐怕就是革职下狱,甚至是斩首了。 流芳青史虽然重要,但保全性命更重要。 那几个跃跃欲试的言官相互一看,都退缩了。 朱慈烺抚军京营的事,算是确定了。 但京营的事,还没有结束。 朱慈烺眼尾的余光瞟向陈新甲。 陈新甲先是愣,不明白太子的意思,但是当太子看向成国公朱纯臣的时候,他立刻明白太子的意思了,于是他再一次的越队而出:“陛下,京营如此糜烂,兵部有失察之责,请陛下降罪。” 将整个朝堂的焦点,再次拉回正轨。 崇祯板着脸:“兵部确实有罪,但最有罪的却不是兵部!” 朱纯臣和徐允祯都吓的一哆嗦,两人赶紧出列跪倒在地:“臣有罪!” 崇祯却看也不看他们,目视朝臣,声音冷冷地说:“襄城伯总督京营时,京营还英姿矫健,令行禁止,但十年过去,京营却已经完全不堪一用,到今日,十二万的兵额,竟然连六万人都不到,这些年,朕给京营每年百万的军饷,都到哪里去了?!” “朱纯臣徐允祯,枉为国公,尸位素餐,辜负圣恩,臣弹劾。” 皇帝的话像是号令,很多看不惯朱纯臣徐允祯的言官,立刻跳出来弹劾。 “臣附议,朱纯臣徐允祯误国误民,该杀!” “臣附议!” “臣附议!” 殿堂中一下就站了许多人。 就像是一群闻到了血腥的饿狼,恨不得将朱纯臣和徐允祯生撕活剥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儿臣有本 朱慈烺有点明白,为什么大明朝皇帝会怕言官了,皇帝怕的不是言官,而是言官们这种占据“道义”大势,令皇帝无从弹压的气势。皇帝都怕,何况朱纯臣徐允祯? “臣死罪臣死罪!” 朱纯臣和徐允祯冷汗淋淋,前胸后背都湿透了,徐允祯更是几乎要瘫到地上了,而朱纯臣再也不敢有侥幸心理,他将头上的官帽摘下来,置于地上,呜咽的道:“臣有负圣恩,无德无能,微臣有罪,微臣罪该万死,但微臣也有苦衷啊” 说着,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世袭三百年的国公,竟然这般模样。 朱慈烺心想,这家伙还真是摸透我父皇的心思了,这么一哭,我父皇肯定要心软。 “你有何苦衷?”崇祯冷冷问。 朱纯臣深吸一口气:“微臣当初接任京营总督时,京师三大营在籍营兵十二万,但实际在营的只有六万多一点,这些年来臣殚精竭力,如履薄冰,却仍然无法挽回京营的颓势,臣有罪,臣该死,请陛下赐臣死罪吧” 呜呜的又是哭。 徐允祯有样学样,也是哭嚎的求赐死。 崇祯当然不能赐死他们两人,大明朝除了谋逆之罪外,勋贵们还没有被赐死的先例。 崇祯默然,显然他也知道朱纯臣所说有一部分是实情,京营糜烂是不假,但如果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朱纯臣和徐允祯头上,却也是不尽公平,不过这并不表示朱纯臣和徐允祯可以被轻放。 崇祯思索着是不是要把两人降爵? “臣愿散尽家财,集银十万两,助太子重整京营!” 朱纯臣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最后一招。 上朝之前,他就知道今日不可能毫无损失的全身而退,尤其是当阳武侯薛濂捐银十万而获得皇帝谅解之后,他就知道,自己这十万两也是少不了了,不然爵位肯定不保,万一可恶的陈新甲再添油加醋的说两句,说不定会被一撸到底,从国公被贬为平民。 “臣也愿意集银十万两,助太子重整京营!” 徐允祯哭嚎着说,比起朱纯臣,他是真心疼啊,这十万两银子,就像是在割他的肉啊,给骆养性十万,再给太子十万,他府里已经没有多少积蓄了。 两位国公都答应出银子,而且一家十万两,加起来就是二十万两,再加上阳武侯的十万,一共就是三十万两银子,朱慈烺答应给京营的半年军饷,一下就凑够了。 崇祯有点意外,眼神里的激动藏不住:“两位国公如此体恤朝廷,朕甚是欣慰!” 天知道他每天一睁眼就在为银子发愁,他才是大明朝真正的“户部尚书”,如今一个早朝就得到三十万两白银,还不用担负抄家灭族的恶君罪名,对崇祯来说,这真是天降之喜啊。 “为朝廷分忧,臣责无旁贷。”朱纯臣长长松口气,他知道,自家算是过关了。 朱慈烺暗暗叹,父皇太心软了。 “不过尔等误军之罪仍不能免,罚俸三年,回去闭门思过吧。”崇祯又恢复了冰冷的表情。 “谢皇上。” 朱纯臣拜倒在地,起身时搀扶起已经瘫软的徐允祯,回到朝臣队列中。 朱慈烺冷冷看着他们,心想这两位都是世袭三百年的国公,府中金银财宝无数,只出十万两,实在是便宜他们了,不过父皇已经答应,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再说了,两人的事情还没有完,徐卫良还押在诏狱中呢,只要徐卫良开口说话,这两个枉顾国恩的国公,终究是跑不了。 手里多了三十万,崇祯心情大好,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微笑:“谁还有本?” “臣有本。” 一个绯袍官员站了出来,却是户部郎中:“皇上,如今河南民乱,陕西大旱,但国库却无赈灾之银,还请皇上从内库拨银两万,以解燃眉之急。” 大明朝,所有的抄没都归内廷所有,朱纯臣徐允祯薛濂三人虽不是抄没,但三人是在京营里出的事,而京营是皇帝亲军,粮饷都是皇帝的内库支付,因此,这三人的罚银,当然也是进崇祯的内库,户部看着眼红,想要来分一杯羹。 “准!” 崇祯心情正好呢,想也不想的就答应。 “兵部左侍郎督师辽东范志完上表,欲在宁远城南筑五城,转运兵旅粮秣,又修觉华岛城,以为犄角,请朝廷拨银,但户部实在没有银子,臣惶恐。恳请皇上从内库拨银,以解辽东危局。” 这一次上本的是兵部郎中。 “范志完修城需要多少银子?”崇祯问。 “银六万两,粮食四万石。” “那就从内库拨三万银子给他,剩下的钱财由户部想办法。” “遵旨。” “皇上,贵州水灾” “皇上,山西也大旱” 官员不停的站出来,请求皇帝从内库拨银,崇祯无不应允。 朱慈烺心说这可不行,三十万两银子,那三个勋贵口头答应了,可一两银子还没见呢,父皇倒好,哗啦啦的一下就花出去了十万两,再不阻止,恐怕三十万两一会就让这些朝臣给分完了。 到时,拿什么整顿京营,再练新军啊? 这其中,宁远城的钱尤其不该花,在朱慈烺看来,宁远城能守就守,不能守就全部撤回山海关内,凭借山海关的铜墙铁壁,与建虏决战。现在在宁远城投下的每一两银子,都是冤枉钱。更何况,范志完是一个十足的庸臣,历史上,当崇祯十五年清兵侵占墙子岭c蓟州城的时候,作为辽东总督的范志完督师不力,畏敌如虎,所守州县相继失陷,致使建虏在蓟辽如入无人之境。 这样的人,就是给他六十万两,他也守不住宁远。 不过这些话只能腹诽,却不能当面向父皇讲明。 已经弃了杏山和塔山,父皇绝对不会同意放弃宁远城的,为今之计,应是撤换范志完,选一能臣担任辽东总督,或许能有所作为。 朱慈烺把目光投向了兵部右侍郎吴甡。 不知道吴牲对辽东的看法是什么? 范志完是虚名的左侍郎,吴甡实在的右侍郎,官职更大,当时廷议的时候,为什么是范志完,而不是吴甡到辽东督师呢?朱慈烺顾不上想当初的原因,现在只能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把吴甡顶到辽东,以代替无能的范志完,如此,辽东局势或许能稳定一点。 不过现在最急迫的事情,是阻止崇祯乱花钱,国库已经很空虚了,每一两银子都要花到刀刃上,而不是像朝臣今日奏请的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榔头,毫无策略的将国家财力浪费在无用之处。 “儿臣有本!” 朱慈烺腾的起身,从几案后面走出来,到阶前站定。 大殿里一下就鸦雀无声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朱慈烺。 连一直平和淡定,像是在闭目养神的内阁首辅周延儒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皇太子昨日在校场一鸣惊人,一日上了朝,却一句话不说,即使被光时亨用“玄武门”攻击,也是神色不变,内阁的四个老狐狸,还有朝堂上那些久经风浪的老臣都已经看出来,皇太子绝非一般人,大明朝廷,或许真要出现一位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皇太子了。 但朱慈烺究竟有多不一般,内阁四臣还有各位老臣的心里,却是各有盘算。 现在皇太子有本要奏,大家岂能不屏息静气?看皇太子究竟能说出什么高明的策略? 因此人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殿上,静的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财税三策 “父皇,国库空虚,非内库所能支撑也,如若不能正本清源,找到国库空虚的原因,纵使内库有金山银山,也终会有搬空的那一天,因此,儿臣有三项财税之策想向父皇进言,同时也向朝堂上的各位先生请教。”朱慈烺声音淡淡,从容优雅的说。 财税之策? 朝堂上的众臣微微骚动。 大明朝到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财税”两字,因为每一次朝议财税,最后的结果都是加税,从天启到崇祯朝,一直如此,而且加税的对象,都是田亩税,从辽饷的九厘到一分二厘,天下农民已经不堪重负。 “说来听听。”崇祯很有兴趣,对这个儿子,他是越来越器重了,如若不是儿子巡视京营,又岂会有这三十万两白银? 朱慈烺拱手:“第一,请父皇废除辽饷,并立言,只我大明存在一日,辽饷绝不复收!” 哗! 如果刚才是骚动,现在就是暴动了。 辽饷,在明朝后期,已经是军饷的唯一来路,如果没有了辽饷,所有的官兵都将没有了军饷,如此,大明朝还能存在吗?因此,朝臣哗然,内阁哗然,首辅周延儒睁大了老眼,连龙座上的崇祯都是惊悚。 朱慈烺却是神色不变,表情淡淡。 轰然之后,竟然也有三两个言官跳出来支持朱慈烺。 “臣附议,太子体恤百姓,未来必是仁君也!” “臣附议,太子仁德存孝,古今未有!” 朱慈烺冷眼看到,这几个赞同他的言官,都是刚才跃跃欲试,想要同光时亨一时弹劾他“唐太宗玄武门之变”的人,刚才认为他总督京营,可能会有架空崇祯的嫌疑,是一个坏太子,但现在却又全力支持他,这些言官完全都是“沽名钓誉”的猪脑子,如果可以,他真想把他们拉出午门,全砍了! 而那些皱眉沉思,一脸震惊的官员,才是这个朝堂上,真正的支撑者。 “太子笑话了,废除辽饷,军饷从来而来?没有了军饷,我大明的军队,岂不是不战自溃?” 最先提出质疑的是兵部右侍郎吴甡。 吴甡,果然还是有点干才的。 朱慈烺一脸严肃:“辽饷一年,粮食和白银合计在一起,多不过400万两白银,少只有300余万两,然我大明天下,却为这400万两白银闹的天翻地覆,鸡犬不宁,正所谓得不偿失,见小而忘大,辽饷正是此中代表。因此,为保为大明天下,为了北方的长治久安,辽饷,非是废除不可!” 听此一言,朝中众臣更是哗然,而那些支持废除的言官,更是兴奋和受到了鼓励,一个个都嚷嚷:“太子所言极是,辽饷乃祸乱天下之源,不可不废啊!”“请皇上废除辽饷!” “辽饷废除,然则天下军饷从何而出?”问话的,依然是兵部右侍郎吴甡,他的上司兵部尚书陈新甲一直在给他使眼色,要他住嘴,但他根本不听,虽然他官职比陈新甲小,但论资格c论才气,陈新甲远远不如他,因此,陈新甲的兵部尚书根本指挥不动他这个兵部侍郎。 朱慈烺面色淡淡不说话,等到周围骚动稍稍平静,他才提高声音,淡淡说:“有出必然有入,既然废除了辽饷,那么,必然要从其他地方找回。” “从哪里找回?”吴甡步步追问。 “第二,新征厘金税!”朱慈烺声音沉稳:“在京畿c长江c珠江等水路及陆路驿道等主要交通要道设立厘金局,每百里一处,行人不收,粮食不收,只收货物的商税,税率为1厘,奢侈贵重c非民生用品者,税率翻倍。也就是说,一百两银子的普通货物,只收一两钱,纵使其跨越千里,也不过十两银子,每天从驿道经过的商队,何止千万?商人利润丰厚,一厘的厘金,对其不过皮毛,然对朝廷,却是数百万的收入。” 满朝文武相互一看,有人眼睛一亮,有人却是默然。 历史上,厘金税最早出现在清代咸丰三年,是清朝为筹措镇压太平军的军饷,而新征的财税之一,在整个江南被太平天国搅的遍地烽火,江南赋税收不上来之时,厘金税却撑起来清朝的财政,让清朝有充足的粮饷可以应对太平军。 两百年后的清朝可以,现在的大明更是可以。 清朝同治三年,厘金税一年有一千三百六十万两,最高时居然达到一千九百八十三万。而清朝灭亡前,宣统三年(1911)厘金税居然破纪录的达到四千三百万两! 乖乖,只一项厘金税就等于大明崇祯朝岁入的十倍了。 当然了,清朝“十里一卡c二十里一局”,横征暴敛,太过残酷,朱慈烺不敢那么残暴,他的设想是五十里一巡哨,一百里一局,即便如此,他计算着,只要厘金税在全国铺展开来,一年三百万两的银子,应该是会有的,而辽饷也就是三四百万两,一个厘金税,基本等于是辽饷。 辽饷针对农民,天怒人怨,厘金税却只对商人,商人虽然会有所埋怨,但绝不敢造反。 “照殿下所言,厘金税一年能有多少?”吴甡问。 “如果全国铺展开来,照本宫估计,一年应在三百万两银子左右。”朱慈烺回答。 “那岂不是跟辽饷差不多?”吴甡吃惊了。 朱慈烺点头。 “殿下可有凭证?如此军国大事,可不能信口开河!”吴甡步步追问,并不因为朱慈烺是皇太子而有所收敛,他瞪着眼,好像已经忘记了朱慈烺的皇太子身份,只是把朱慈烺当成了一个献言献策的幕僚。 “当然有凭证,崇文门是我大明八大钞关之一,每年收的商税是九万两,但诸位先生,从京杭大运河的杭州到京师的崇文门,沿途将近3000里,如果百里设置一处厘金局,一共可设置28处,一处只以三万两算,那么,一共就是84万两!而天下何止一处崇文门?大明富有四海,道路四通八达,一年的厘金税又岂能没有三百万两?” 朱慈烺提高声调。 龙椅上的崇祯听呆了,税金会来的这么轻松吗?他有点不敢相信。 众臣嗡嗡嗡的议论,朱慈烺的提议,惊世骇俗,把他们都惊到了,一直以来,他们征税的目标都是盯着农田,一分一厘的增减,都要在朝堂上争吵半天,想不到皇太子却另辟蹊径,看上商业税了。 “妙啊秒啊!厘金税一出,只一条运河,税金就有百万两,我大明又何愁没有钱粮?”吴甡却已经想透了其中的关键,顾不上身处朝堂,也顾不上在皇帝面前,他忍不住抚掌大笑了起来。 内阁四臣的表情却各不相同。 大学士谢升升捻着胡须,不住的点头,对皇太子朱慈烺的建议,很是赞同。 魏照乘茫然无表情,只看首辅周延儒的脸色。 而首辅周延儒和次辅陈演的脸色却都不太好看。 也是巧了,两人都来自南方,都代表着南方大商人的利益,别人看不出,但他们一眼就知道,太子的厘金税,明显就是冲着大商人去的,厘金局一旦设置开来,沿途各地的大商人必然会想办法抗拒,而大商人跟各地的官员都是有勾连的,到时会不会重演万历二十九年苏州抗税c打死税官的事件,谁也不能预料。 如果是其他朝臣站出来,倡议厘金税,他们两人一定会呵斥对方不知轻重,但面对当今的太子爷,他们却没有呵斥的胆子,只能假装忧心忡忡。 “殿下,老臣有一问。”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臣站了出来,却是礼部尚书林欲楫。 “老先生请问。”朱慈烺知道,挑刺的来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十四章 辽饷减半 “老先生请问。”朱慈烺知道,挑刺的来了。 “我朝自太祖高皇帝开国以来,就明定,凡商税,三十取一,过者以违令论,厘金税沿途收取,恐有超过三十取一的嫌疑;况且厘金税加重商人的成本,商人为了牟利,必然提高商品的价格,将厘金税转嫁到百姓头上,到最后,受害的还是百姓。如今天灾不断,百姓已然十分困苦,再加厘金税,百姓恐难以负荷,还请殿下三思。”林欲楫说话颤颤巍巍。 朱慈烺心里冷笑,你一口一个百姓,但心里未必有百姓,脸上还是笑:“老先生可能有所误会,太祖祖训三十取一,指的是一次,而不是多次,不然崇文门和临清卡岂不已然违反太祖祖训了吗?” “这”林欲楫语塞。 “厘金税一百取一,即使是奢侈品,也绝不超过三十取一,因此,绝没有违反太祖的祖训,至于商人会不会把厘金税转嫁到百姓头上,当然是会的,不过其影响应该是微乎其微,另外,最最重要的一点,商人多收十两银子不会造反,然辽饷多收一两,农民就没有了出路,就会跟着李自成造反,孰轻孰重,老先生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计较吗?” 林欲楫老脸微红,讪讪地退了回去。 “殿下,臣也有一问。”又有人站了出来,这一次是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孟兆祥是忠臣,甲申之变时,战死在正阳门下,其子孟章明带着全家人自缢而死,可谓一门两烈士,父子皆忠臣,因此朱慈烺对他的态度,和对林欲楫完全不同,微微一笑:“侍郎请问。” “厘金局沿途设置,用人甚多,如何保证没有贪污舞弊之徒?”孟兆祥问。 朱慈烺淡淡说:“这就是内阁和刑部的事了,我只是提一个大建议,施行的小细节,还要内阁和各地督抚大人们商议。” 孟兆祥点点头,退了下去。 满朝文武议论纷纷。 “内阁怎么看?” 崇祯皱着眉头问,辽饷加重农民负担,致使“民穷财尽”,各地官员诉苦的奏折,他每天都会收到很多。崇祯很了解,也很痛苦,但国库空虚,朝廷财源枯竭,不征“辽饷”,朝廷拿什么平定辽东,剿灭流贼呢? 因此,辽饷是不得不“恶”。 但朱慈烺的厘金税,让他眼前一亮,如果厘金税一年正能收300万,朝廷又何必施行那臭名昭著的辽饷呢? 众臣目光都看向首辅周延儒。 周延儒轻轻咳嗽一声,站到殿中,端着肩膀对崇祯行礼:“厘金税甚好,内阁没有意见。” 厘金税是皇太子提出来的,皇上眼睛里隐隐又有喜色,他这个首辅当然不能唱反调。 “不过厘金税一年是否能收到三百万,老臣却有点保留。”周延儒向朱慈烺躬了一下:“请殿下恕罪。” 朱慈烺还了一礼,笑:“厘金税新开,周老先生大人有所疑惑,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只要各地的厘金局都设置起来,严格收税,一年三百万的银子,我还是有把握的。” 朱慈烺的自信来自后世,满清在没有江南的情况下,都能收到一千万,如今大明江南在手,京杭大运河在手,而且奢侈品加倍收税,如此情况下,如果连区区三百万都收不到,那就怪了。 明朝的官场还不流行称呼长官为“大人”,只有首辅次辅等内阁成员可以享受“老先生大人”的待遇,因此朱慈烺称呼周延儒为周老先生大人。 “但如果收不够呢?”周延儒一脸忧心:“厘金税收不上来,辽饷又废除了,到时朝廷拿什么发军饷?辽东和流贼又如何平定?天下岂不就乱了?因此老臣以为,辽饷暂时还不能废除,等到厘金税收上来,确有三百万,足以补上辽饷的缺额之后,再废除辽饷也不迟。” 不得不说,周延儒的话很妥当,有老成谋国之意。 殿中众臣都是点头。 连崇祯也微微点头。 周延儒能当首辅,却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但朱慈烺却不能赞同。 明末时,辽饷已经成为压垮天下农民,尤其是北方农民的最后一根稻草,丰年还好,一旦有灾祸,一年的收入根本不够支付田亩赋和辽饷,官府缉税又急,为了逃税,很多人不得不逃离家乡,最后变成流贼,加入了李自成的大军,因此,要想控制北方的乱局,对李自成釜底抽薪,废除辽饷迫在眉睫一一一早一日废除,北方的乱局就能早一日结束。 现在已经是崇祯十五年,距离十七年的大限,只有两年时间了,朱慈烺一分一秒都不敢拖延。 “父皇,”朱慈烺向崇祯行礼:“李自成为何屡剿不灭?其兵马甚至还越来越多?究其原因,乃是因为中原大地到处都是流窜的饥民,有源源不断的饥民加入,李自成的兵马自然越来越多。而这些饥民本来是我大明的良民,因为天灾,因为辽饷,他们不得不逃离家乡,如果朝廷废除辽饷,他们自会返回家乡,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朝廷面对的压力,也会少掉十分之一,因此儿臣以为,辽饷必须废除!而且越快越好。” 一片沉默。 其实朱慈烺所讲的道理,朝臣们心里都是明白,但辽饷从万历四十年开征以来,已经成为朝廷最大的一笔岁入来源,没有了辽饷,朝廷根本没有钱粮应付各地的乱局。 但因为辽饷的存在,各地又变的民不聊生,从而引发了更多的乱局。 这就好像是鸡生蛋,蛋生鸡一样,陷入了一个魔鬼循环。 崇祯皱着眉头,朱慈烺的意思,他当然明白,如果厘金税一年真能收三百万,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废除辽饷,但厘金税刚刚提出,一年能收多少还是一个未知数,贸然废除辽饷,一旦厘金税不如预期,那朝廷不就完了吗? 崇祯站起来,在龙座前缓缓的踱步。 经过这些天,他对儿子的能力和判断,已经有了一定的信心,在内心里,他也愿意听从儿子的建议,废除辽饷。但辽饷关乎国运,周延儒所说,也是老成持国之道,因此他不能轻易下结论。 “不如这样。”这时,次辅陈演站了出来:“今年辽饷减半征收,等厘金税征收上来,明年再全部减免!” 崇祯眼睛一亮,站住脚步:“嗯,就这样!”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朱慈烺轻轻叹口气,虽然不满意,但也只能接受,大明朝这艘巨轮,在惊涛骇浪中颠簸已久,惯性巨大,急切之间想要改变它航行的方向,也是不现实。 辽饷减免一半,天下农民的负担,也就轻了一半,希望中原大地的那些流民,在听到这个消失后,能有一些人回家。 “殿下,臣有一问,厘金税是归太仓库呢?还是归内库?” 一名户部官员站出来,问。 太仓库是国库,内库是皇帝的私库。 内阁四臣,还有殿中的众臣都竖起了耳朵。 这才是事情的关键,万历皇帝曾经开征“矿税”,矿监矿吏都是宫中的太监,太监们德行有失,在地上横行霸道,惹的民怨沸腾,最后闹出事情,给他们擦屁股的是地方文官,但收来的矿税,国库却一分拿不到,全进了万历皇帝的内库。 文官们为此忿忿不平,有段时间,文官们和万历皇帝最大的对立就是矿税。 如今出了一个厘金税,而且是由皇太子本人提出,所以有人忍不住的想:这笔钱,该不会是要进内库吧? 朱慈烺转向崇祯:“请父皇定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革新盐政 朱慈烺转向崇祯:“请父皇定夺。” “当然是太仓库!朕的内库,除了祖宗定下的税额之外,绝不会再多收一钱。” 崇祯回答的很肯定。 户部官员加上户部尚书c武英阁大学士陈演都微微松了一口气。 朱慈烺心中却感叹,都到亡国的边缘了,这些官员居然还算计国库和内库的区别,当然了,也怪自己那位祖爷爷万历皇帝,当初在内库手伸的太长,让户部官员都害怕了。 “内阁和户部急速拟出厘金税的施行办法,用最快的速度,在全国推广开来。” 定了厘金税,崇祯很是兴奋,在龙椅前不停的踱步,脸上踌躇满志,就好像他已经看到了厘金税收来的大量白银,也看到大明中兴的景象。 而殿中百官也都议论纷纷,总体来说,对厘金税,赞同者还是比较多的,尤其是在减免了辽饷之后,大家对厘金税赋予了更多的期待。当然了,不是没有反对的,不过在皇帝喜悦,内阁赞同,又是皇太子提出的情况下,就算有意见,也只能暂时忍了。 “父皇,虽然有了厘金税,但我大明的财政危机,依然没有解决,因此,儿臣还有第三个建议。” 朱慈烺朗声道。 “你说。”崇祯又坐下,他对这个儿子,越来越有信心了。 朱慈烺转身对着内阁次辅,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陈演:“陈老先生大人,请问去年岁入有多少?” 陈演是户部尚书,掌管天下钱粮,对每年的岁入非常清楚,张口就来:“回禀殿下,去年国库收入白银四百二十九万一千三百二十两,粮食1600万石,但辽东军饷二百三十九万二千四百两,剿匪银” 朱慈烺打断他的话:“那么请问,十年前,朝廷一年又可以岁入多少?” “这” 陈演一下被问住了,十年前的数据,谁能记得住,再说了,当时他还不是户部尚书呢 不但陈演,就是户部的那些官员一时也答不出。 “本宫来告诉你们吧。”朱慈烺声音淡淡:“崇祯元年,我朝岁入2600万石粮食,520万两白银,全部折合成白银,差不多有3000万两,而当时辽饷还是九厘,如果照去年的一分二厘,肯定还能多上一些。十年过去了,为什么朝廷的收入越来越少,国库越来越空虚呢?诸位先生,你们想没想过这其中的原因呢?” “天灾,战事不断。”陈演想也没想就回答。 对啊,崇祯元年流寇还没有兴起,建虏也没有现在强大,朝廷的收入当然多。 这是在场大多数的人想法。 “不错,这是一个好理由。”朱慈烺脸色冷冷:“那么请问了,北方有灾祸,有战事,南方难道也有战事吗?为何南方各省的税收也是年年减少?浙江,江西,湖广,去年的岁入比崇祯元年足足少了两成,这又是什么原因?” “南方虽没有大的战事,但却也不平静,贵州土司叛乱,四川小股流贼,福建海水倒灌,安徽被张献忠袭扰,去年年初,浙江又有土匪作乱,致使漕运受阻” 陈演身为武英殿大学士,岂能被朱慈烺这黄口小儿所问倒?他立刻就找出了理由。 朱慈烺笑一笑:“老先生记性很好,但如果我记的不错,去年漕运的稅银并没有减少,跟前年基本持平,也就是说,小股土匪并没有造成漕运稅银的损失,但南方各省的稅银却是实实在在的少了,南方各省的杂项银,原本的定额是248万两,可去年实际收上来的,却连190万两都不够,加征的辽饷也只收了120万两,算一算,只去年一年,南方各省就少了差不多100万两银子啊,如果南方各省能足额足收,有了这100万两,国库何至于捉襟见肘?父皇又何至为了各地的军饷,心急如焚??” 朝堂一片寂静。 陈演动容了,赶紧跪下去:“臣有罪。” 他是户部尚书,赋税收不上来,他当然是主要责任。 其他户部官员也呼啦啦的跪了下去。 龙座上,崇祯脸色冷冷,其实朱慈烺的疑问,他不是没有问过,但户部的理由有很多,甚至有朝臣联名上书,认为南方赋税过多,已经不堪重负,请皇上减免南方各省的税赋。 最后虽然没有减,但崇祯对南方各省却也不敢逼迫太过了,只恐真如大臣所言“南方不堪重负,或酿成民变。”因为有此担忧,南方各省的税赋只要能收上来七八成,他就不会太责怪。 “起来吧,今日我们只谈事,不论罪。”崇祯挥手。 陈演他们呼啦啦又站起来。 “父皇。” 朱慈烺转身对着崇祯:“儿臣以为,南方岁入减少,其实是两个原因。” “哪两个?” “第一,盐稅c茶税大幅减少,第二,逋赋者越来越多!”朱慈烺表情严肃。 逋赋就是欠税。 朝臣微微耸动,尤其是内阁首辅周延儒和次辅陈演,两人脸色都变了。 “首先说第一个,从古至今,盐稅茶税都是国家最重要的财税来源,我朝初立时,只盐稅一项,就占到每年岁入的六成,神宗皇帝时,每年的盐稅都保持在200万两左右,然去年,户部入库的盐稅,竟然只有区区100万两,这少掉的100万两哪去了呢?” “我朝盐稅分两部分,一部是人口税,每人派银一分六厘二毫,家里几个人就交几个人的盐稅,俗称盐钞,一个普通县城全年大约可收二三百两盐税银,我看了户部的资料,盐钞虽然比往年少了些,但少的并不多,真正少掉的是商人纳银。什么是纳银呢?诸位老大人都比我清楚,就是商人直接在盐场纳税的钱,俗称盐引。” “一引盐商人纳银三c四钱,一引盐430斤,商人纳了税,就可以买了盐去贩卖了,可奇怪的是,在盐钞没有少的情况下,盐引银却逐年减少,从神宗皇帝时候的一百多万,变成现在的五十万都不到,这是什么情况呢?” 朱慈烺像是在朝臣,又像是问自己。 百官的目光都瞟向陈演。 两淮盐运使不在朝的情况下,只有陈演这个户部尚书能回答。 “各地都有战事,盐路受阻,盐商不愿意买盐,因此盐稅就减少了。”陈演回答。 朱慈烺笑一笑:“陈老先生的回答,听起来很合理,因为有战事,盐不好卖,所以那些盐商就不进货了,他们不进货,自然就不纳银,而朝廷的盐稅自然就少了。但奇怪的是,虽然这些盐商不进货了,不卖盐了,但市场上的盐却并没有短缺,从山西陕西京畿,甚至李自成治下的沦陷区,我都没听说有哪里买不到盐的。只不过盐的价钱,却是一日比一日高,崇祯元年时,一斤盐120文就能买到,现在却已经卖到了300文,价钱翻了一倍,但朝廷的税收却少了一半,父皇,你难道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什么?现在盐300文一斤?”崇祯大吃一惊,他是皇帝,宫门不出,他对食盐价钱的概念,还停留在他当信王的时段。 朱慈烺点头。 众朝臣也都是点头。 崇祯虽然亡国之君,但绝不愚笨,盐的价钱涨了一倍,正常情况下,朝廷的盐稅应该增加,就算不增加,也不应该减少,但现在却偏偏少了一半。 崇祯的脸色一下就阴沉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盐茶弊端 “也就是说,各地并不缺盐,以一人一年需要五斤盐,我大明一共七千万人口计算,我大明去年一年消耗了多少食盐呢?这个算数很简单,一共是三亿五千万斤,以一引盐430斤,纳银三c四钱,十引盐为三到四两银子计算,加上人口盐稅,哪位先生帮我算算,我大明朝去年一年的总盐稅,应该有多少呢?”朱慈烺看向众臣。 反推法! 首辅周延儒眉毛一跳,看向朱慈烺的目光里,忍不住有惊异。 虽然已经知道太子不是一般人,但太子的聪慧,还是超过他的想象。 一片沉默。 半晌之后,一大臣回答:“大约780万两!” 朱慈烺看了一眼,是刑部右侍郎孟兆祥,看来,他对心算还挺精通。 轰! 朝堂上彻底骚动了。 其实盐政弊端并不是秘密,从朱元璋到万历皇帝,都曾经大力整理盐政,盐稅也经过好几次的改革,不过其间的弊端却始终无法杜绝。万历皇帝后,不论光宗c天启帝,一直到现在的崇祯皇帝,都已经没有气力再整顿盐政了,盐政唯一发光,每年为朝廷收取250万白银的时间段,竟然是天启年,臭名昭著的五虎之一的崔呈秀出任淮扬巡抚,大力支持两淮盐道使袁世振改革盐法,执行纲盐法的时期。 后来阉党垮台,崔呈秀在蓟州被枭示,淮扬巡抚不再由崔呈秀的阉党亲信出任,改由东林党人李三才接管。李三才废除了阉党的纲盐法,结果明朝盐稅从200万两急跌至每年100万两。 户部尚书陈演的额头已经渗出细汗了。 首辅周沿途也是脸色铁青。 照朱慈烺所说,200万两都是少收了,何况100万两? 盐稅的弊端陈演不是不知道,盐商和各地官员相互勾结,加上富商巨贾还有各地的文武勋贵,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群体,将每年的盐稅悄无声息的分掉了大半,因为这个团体太庞大了,真要清查下来,非动摇国本不可,因此,历任的首辅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每年的盐稅不是少的太离谱,都不会过于追究,或者也追究不起。 这一届的内阁当然也是如此。 而陈演也的确没有细想过,每年的盐稅竟然应该有780万两之巨! 这是一个何等恐怖的数字。 如果有780万两,不要说辽饷,就是厘金税也不必征了,只靠盐稅加上田亩赋,大明朝就能运转起来。 朱慈烺说,盐稅一度曾经占到朝廷收入的六成,一点都不夸张,宋朝时,盐稅收入最高曾经占到朝廷收入的八成。 《两淮盐法志》记载,清代乾隆时期,两淮盐商每年上缴盐税达600万两,占全国盐税的一半以上,也就是说,乾隆时期,每年盐稅有1200万两,相比大明的100万两,这是多么恐怖的差距。 龙座上的崇祯已经满脸怒气。 他从来都不知道,每年的盐稅竟然差了这么多。 “但朝廷却没有收到这么多的盐稅,那么,消失的盐稅哪里去了呢?” 朱慈烺问。 答案很明显,被偷税漏税了,有些商人没有纳银就拿到了盐,然后在市场上大肆贩卖。 这也就是所谓的私盐。 当然了,780万是一个理想数字,永远都不可能收到,但一年两三百万的盐稅,总该是有的。 “臣弹劾两淮盐道使!” “臣附议!” “两淮盐道使贪污舞弊,应交由刑部彻查!” 那一群的言官又激动的跳了出来,或许是780万两的数字给他们刺激太大,他们一个个咬牙切齿,面红耳赤,如果两淮盐道使就在面前,他们估计能生吃了他。 “传旨,杨显名还有两淮盐道使冯导延即刻进京!” 崇祯早已经是怒不可遏。 杨显名是崇祯派往两淮的总理太监,盐稅出了问题,杨显名当然要负责。 历史上,这个叫杨显名的太监,最有名的事情就是弹劾袁继咸,使袁继咸官降两级,原因只是因为袁继咸在淮阳任上时,没有像过去的官员一样,对杨显明表示顺从,并奉送见面礼。 袁继咸是明末名臣,在明末乱局中,其英勇不屈,慷慨赴死的气节,与史可法c左懋第齐名。 朱慈烺今天也算是为袁继咸出了一口气。 “臣等有罪!” 内阁四臣跪了下去。 他们是内阁,两淮盐道使出了问题,不管有没有他们的责任,他们都得自请有罪。 内阁一跪,其他的文官还有勋贵也跟着跪了下去。 朝堂上黑压压跪了一片。 朱慈烺依然站立,继续说:“盐稅如此,茶税也是如此,神宗皇帝时,每年茶税尚有10余万两,但去年茶税却连两万两都不到,各地的茶税已经是名存实亡!然我大明一年输往海外的茶叶,何止千万?就算是一百取一,也不应该只这一点。” “儿臣听说,南方茶省的官员以治下州府纳税少为荣,在他们看来,少纳税就等于他们为地方争到了权益,百姓们爱戴他们,他们就是好官。然在儿臣看来,这种官员最是恶劣,犹胜贪污!如果天下官员都像他们一样抵制朝廷的赋税,那朝廷岂不是一两银子都收不上来了吗?没有了银子,我大明还能继续拥有天下吗?” “该死!” 崇祯脸色通红,已经气的快要摔东西了。 “臣等有罪。”底下官员一片请罪之声。 “盐政茶政已经到了非整顿不可的时候,因此儿臣恳请父皇派一直臣代天巡狩,彻查南方盐政茶政之弊端!”朱慈烺大声道。 朱慈烺对现在的南方官员,从巡抚到县令,都不敢太信任,原因很简单,南方是东林党的大本营,很多官员都是东林出身,而东林跟商人们往来密切,盐政溃烂如此,号称“清流”东林人却从没有提出过异议,反倒是“阉党”经常在南方搞一些动作,能从商人手里榨出一点钱来。 现在阉党不在了,江南东林一手遮天,要想改革盐政和茶政,唯有派钦差大臣这一条路了。 派谁呢? 朱慈烺心里有一个人选。 那就是左懋第。 左懋第出身于复社,严格算起来,其实也是东林党一脉,但左懋第是山东人,一直在北方为官,跟南方东林人交集不多,加上他正气凛然,性格耿直,曾主持韩城保卫战,在任上颇有政绩,从而被拔擢为户部都给事中,因此,朱慈烺认为,给左懋第一个代天巡视的身份,左懋第应该能镇住南方的那群东林党。 崇祯怒气冲冲的踱了几步,目光看向儿子:“派一直臣?你说的是谁?” “户部都给事中左懋第!”朱慈烺朗声说:“同时再派一内监以为协助,儿臣以为,司礼太监方正化最为合适。” 崇祯思索了一下,像是在回忆左懋第是谁?然后他看向户部尚书陈演。 陈演赶紧回禀:“回皇上,左懋第巡视漕运,算日子,这几日就可以回京了。” “让他不必回京了,直接传旨,令他代朕巡狩,方正化为副使,赐尚方宝剑,彻查江南盐稅和茶税,有不法者,可先斩后奏!” 崇祯也是怒了,自己每日在宫里省吃俭用,为了几万两的军饷,都会愁的彻夜难眠,但想不到在自己治下,每年盐茶稅就流失几百万,如此,自己再省吃俭用又有什么意义呢? “遵旨!” 崇祯没有让群臣起身,他心里有一股火:每年盐稅少这么多,居然没有一人向他提过,满朝文武,全是庸人,说不定还有奸人!如果不是春哥儿今天点出盐稅的弊端,自己还不知道要被他们蒙骗多久呢,所以就让他们跪着吧! 一一一一 第一次试水推,诚惶诚恐,如不能杀出重围,恐有夭折的危险,韭菜在此恳求大家,请多多宣传,多多收藏。尤其收藏是衡量本书能否继续前进的重要指标,如有只看未收藏的同好,请记得一定收藏一一一一拜托大家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盐政四策 “父皇,盐稅减少,固然是贪官和盐商上下其手,污了朝廷的钱,但同时却也说明,朝廷的盐稅有很大的漏洞,让他们可以径行贪墨,因此儿臣以为,要想杜绝盐政弊端,使盐稅为朝廷所用,非改革盐制不可!”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朱慈烺主要目的并不是掀翻盐政司的大小贪官,更不是打内阁的脸,而是为了改革盐政。 不改革盐政,不改掉私盐猖獗c盐制混乱c大小盐商垄断各地盐市的局面,盐稅就不可能有大的成长,而盐政司的贪官,也会是“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 所以朱慈烺才会派方正化给左懋第当副使。 司礼太监方正化此去只有两个目的,一是抄家,二是杀人。 盐政如此,盐政司从大官到小吏,都是硕鼠,方正化的任务就是把他们贪墨的银子,一分不少的全拉回京师,照朱慈烺的猜想,那应该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凑十万人一年的军饷,应该不成问题。 除了盐官盐吏,盐帮和盐商也需要严厉处置,这两种人是私盐主要的制造者和售卖者,不把他们杀的血流成河,私盐泛滥的局面,是抑制不住的。而且改革盐政,天下的百姓都是受益者,唯有盐帮盐商是受害者。 在朱慈烺的改革计划里,要剥夺盐帮盐商的专买专卖权,让食盐普通化,天下任何一个商人,只要向朝廷交税,都可以自由的买卖食盐。这样一来,食盐的价格就会降下来。 而这,是盐帮和盐商不能接受的,他们在听到改革的消息后,肯定会有所动作。 因此,方正化此去要杀鸡儆猴,用一颗颗人头向天下人表明朝廷改革盐政的决心! 方正化,崇祯朝司礼太监,崇祯十五年,任保定监军,有保城的功劳,十七年,京师城陷时,一把长刀击杀数十人,贼问:“若为谁?”厉声曰:“我总监方公也!”后被贼乱刀斫杀,随从皆死。 方正化对朝廷忠心耿耿,而且颇有武力,一个太监,能在乱军中斩杀十几贼,实在不容易,此次稽查盐政茶政,到了盐商盐帮的大本营,虽然皇命在身,但也难保不会出意外,而方正化的勇力和杀心,正好能派上用场。 还有,左懋第毕竟是文人,气节和忠心虽然都经过了历史的检验,但其人能力到底如何?朱慈烺心里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因此,方正化此去也有拾遗补缺的功能。下朝后,朱慈烺会请父皇给方正化一道密旨,如果左懋第心慈手软,难有作为,方正化就可以取而代之。 听到太子要改革盐政,跪着的群臣们又是骚动。 太子爷的话,一句比一句耸动啊。 盐政关系到天下人的吃饭问题,历朝历代都是重中之重,每一次微小的变动,都可能会搅动天下的风云,因此,盐政绝不可轻动。如果是半个小时前,如果不是被皇太子一次次打脸,不用首辅周延儒说话,就会有一大帮的老臣跳起来,大声劝阻皇太子。 但现在老臣们的气势已经完全被太子所压制,加上皇上又在气头上,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跳出来反对太子。 至于那帮不怕死,时时都把“天下安危”挂在嘴边的言官们,本就对盐政有诸多不满,太子改革盐政,正和他们的心意,最重要的是,盐政弊端如果被揭露出来,那他们就有了用武之地,从盐政使到皇上派往各地的盐政太监,都变成他们弹劾的对象,到时你一本,我一本,把那些平常趾高气昂c祸国殃民的混蛋 ,一个个弹劾的狼狈不堪,甚至是下狱问罪,岂不是美事一桩? 在朱慈烺抚军京营的事情上,言官们都是反对,但在朱慈烺废除辽饷,改革盐政这两件事上,言官们却是全力支持的。至于厘金税,则是一半一半,言官们还没有形成统一意见。 老臣们不敢说反对,言官们都支持,殿堂上没有人聒噪,朱慈烺可以自由阐述他对盐政改革的意见。 “父皇,你知道食盐出场价多少吗?”朱慈烺问。 崇祯摇头。 “算起来一斤不到五十文,可到了百姓手中,却是三百文,其间的利润,足足有六倍!” “盐商可真是会赚啊。”崇祯咬着牙,眼睛里都是冷笑。 “盐价高涨,百姓们不堪重负,怨声载道,无知的人还以为是朝廷多抽了税赋,但其实呢?朝廷一斤盐只抽了两文钱,算起来,九牛一毛都不够,而剩下的利润都让盐商盐帮,还有各地官员拿走了!”朱慈烺冷冷说。 “臣等有罪。” 底下又是一片请罪声。 朱慈烺继续说:“那么,盐价为什么这么高呢?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专买专卖!天下盐场出产的盐,各地的盐店,还有沿途的运输,都被盐商盐帮所垄断了,除了他们,任何人不能插手盐政,他们想卖多少钱,就可以卖多少钱,而百姓们毫无选择,除非不吃盐,否则只能向他们低头。” 崇祯脸色铁青,眼睛里燃烧着怒火。 “那盐帮盐商为什么能垄断盐市呢?因为这是朝廷给他们的特许,其中大部分都是世袭,这本是朝廷给他们的恩惠,但这些人非但不思报恩,反而贪婪无度,一再的哄抬盐价,更有不肖的盐官盐吏为他们保驾护航,因此,朝廷的盐政越发不堪,儿臣曾听说,一个九品的盐吏都胜过七品的知县,为了能当盐吏,很多人不惜重金贿赂上司。” “朕的好官啊”崇祯冷笑的看向谢升。 谢升是吏部尚书,管着天下官员的升迁。 “臣有罪。”谢升赶紧叩头。 “儿臣以为,要让百姓们吃上平价盐,让朝廷能收到正常的盐稅,盐政已经是非改不可了。”朱慈烺提高声音。 “怎么改?”崇祯问。 “第一,取消特许制,天下商人,只要诚实本分向朝廷交税,都可以经营食盐,如此,食盐再不是垄断行业,那些盐商盐帮想要通过垄断而哄抬盐价的情况,就很难再出现。盐价必然能逐渐平稳。” “第二,取消食盐的人口税,将人口税和出场税,合二为一,成为新的盐稅。我大明的盐场按产地分海盐c池盐c井盐,儿臣估计,每年盐产量大约在5亿斤左右,除了我大明子民,蒙古c建虏也在吃我大明的盐。蒙古c建虏是敌虏,吃我们的盐,寇我们的边,居然还不用交我们的盐稅,实在是荒唐,但如果将人头税纳银税,合二为一,所有的盐稅都从产地征收,那么,不管盐卖到哪里,朝廷都能征到盐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留三去一 一直到清朝乾隆年间,这个泱泱大国的盐稅都还是按人头收税,直到一个叫范时崇的梅州巡抚发现了其中奥妙,向乾隆进言,才从人口派盐税收改为按斤两派盐税。如此一改,盐稅大增,单梅县一地的盐税就由几百两银子猛增到七千四百两。 “第三,严格产地管理,从源头掐死私盐的泛滥。对灶户施行保甲制,十户为一甲,百户为一保,相互监督,如果有一户贩卖私盐,而其他九户没有举报,或者没有察觉,一律同罪,杖八十,流放三千里,严重者,斩!” 灶户,明朝设灶专门煎盐的百姓,朝廷从灶户手中收盐,加税后卖给盐商,市面上的私盐,大部分都是从灶户手中流出来的。 “第四,私盐一旦严格管理,那些灶户的生活必然受到影响,如果朝廷不照顾他们,食盐生产就会迟滞,因此儿臣以为,应适当提高灶户待遇,让他们不用贩卖私盐,也可以衣食温饱,儿臣提议,每斤盐稅可提高一文,其中一半归朝廷,一半归灶户,双管齐下,私盐泛滥的局面,必然可以得到有效缓解。” 如果说,当朱慈烺开口说要改革盐政时,殿中的老臣大部分都是惶恐不安,担心太子爷乱改盐政,会搅的天下大乱,一个个忧心忡忡,但是当朱慈烺把盐政改革的四策说完,老臣们相互一看,眼睛却都是一亮一一这四策里,除了第一策影响巨大,可能会造成社会动荡之外,其余三策,无一不是治国良策,尤其是第三策的保甲制度,执行的好,也许可以彻底解决私盐泛滥的局面。 私盐只所以泛滥,一来价钱低,百姓愿意购买,二来,朝廷人手有限,不可能每个灶户都派人监督,因此无法遏制私盐从产地流出,但如果保甲制度一施行,灶户之间相互监督,这一难题立刻就迎刃而解了。 “妙啊!” 有大臣高声赞叹。 还是兵部左侍郎吴甡。 这个早朝,他已经称赞皇太子好几次了。 其他朝臣大部分也都是点头。 崇祯眼有兴奋,目光看向周延儒:“内阁什么意思?” 周延儒拱手:“老臣以为” “都别跪着了,起来吧。” 崇祯挥手打断他的话。 “谢皇上。” 满朝文武哗啦啦都站了起来,刚才这一跪,足足十分钟,可怜这些六七十岁的老头,一个个都跪的膝盖酸麻了。 “老臣以为,殿下的盐稅改革之策,除了第一策之外,其他三策都甚好,着户部准备一下,下半年就可以执行。”周延儒说。 “臣也这么认为,后三策甚好。”陈演也赞同。 两人带头,殿中众臣都是赞同,还有人拍朱慈烺的马屁:“太子殿下智谋深远,天纵英明,老臣深为佩服。” “后三策甚好,那意思是说,第一策不好了?但不知不好在哪里?”一片赞颂之中,却有一人冷言冷语。 朱慈烺不用看也知道是吴甡。 吴甡所问的,正是他想问的。 盐政四策最核心,最关键的就是第一策,如果第一策不执行,盐商盐帮垄断的地位不改变,盐政改革就不可能成功,最多只是缓解。 内阁四臣却都不理会吴甡,吴甡只是一个兵部侍郎,官小位低,性子又桀骜,在官场里没有人缘,周延儒陈演都是老谋深算之人,才不会在皇上面前,跟属下争辩呢,但吴甡的疑问殿中的人都听到了,所以必须向皇上和太子解释。 于是周延儒向崇祯行礼说道:“陛下,太子殿下的第一策并不是不好,而且现在还不适合施行。” “说说理由。”崇祯面无表情。 朱慈烺却隐隐已经猜到周延儒要说什么了。 周延儒向朱慈烺一行礼:“殿下可知,被朝廷准许,专卖食盐的盐商和盐店有多少吗?” “请周老先生大人指教。”朱慈烺回了一礼。 周延儒看一眼陈演。 陈演是户部尚书,立刻回答:“被朝廷特许的盐商,全国共有两千二百六十一人,盐店有十万三千五十六家,全国有组织的盐帮有晋商,徽商,山东也有,不过都只是称呼,并没有被朝廷认可。” 怪不得盐价如此高呢,原来全国竟然有这么多的盘剥者。 “殿下,不说盐帮和盐商,只这十万多家的盐店,就关系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一旦朝廷取消特许,他们没有了生活来源,岂不立刻就要闹事?”周延儒语重心长,一副老成谋国的样子。 朱慈烺沉思了一下:“盐店暂时可以保留,但盐商的特许,必须撤销。” 盐商是上游,只要解除了上游的垄断,十万盐店就算想垄断也垄断不起来,因此,盐店可以放过。 至于盐帮,盐商的特许撤销了,盐帮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盐商全国只有两千二百六十一人,看起来,人数不多,关系也不大,但这些人的祖上可都是为朝廷立下功勋之人,朝廷为奖励其后人,才特许食盐经营,如今无缘无故的贸然取消,岂不让人寒心?以后还会为朝廷尽忠尽力?朝廷的命令一旦发下去,这些人能服气吗?虽然他们只有两千余人,但却都是豪强世家,在地方拥有一定的势力,如今流贼为祸,如果盐政改革再过急过激,一旦有变,恐怕朝廷力不能逮啊。” 周延儒说的很缓慢,很沉重。 某种方面来说,周延儒担忧的确实没错,如今建虏流贼内外交加,局势不稳,朝廷确实应该以维稳第一。 但朱慈烺却不这么认为,盐商们个个富得流油,他们才没有胆量造反呢,最多也就是带人闹闹事,只要官员处理得当,一手武力弹压,一手温言劝和,就不信他们能闹出大事来!而且大盐商基本都在江南,即使是山西帮的盐商,也都常住江南,就算他们闹起事来,也无法和北方的流贼连成一片。 百姓生活困苦,一斤盐居然就要300文,要知道,即使是财政最富裕的宋朝,一斤盐的价钱都没有超过100文,朱慈烺在前世看到的资料,宋朝的盐价长期保持在50文左右,但百姓的收入却超过明朝,因此,明朝盐价已经成了百姓身上的一座大山。天灾流贼,再加上逆天的盐价,百姓们走投无路,不造反才怪呢。 高起的盐价,相当于是大明百姓承担的另一个辽饷,辽饷废除,盐价自然也要打下来。 如此才能安定民情。 但朝臣们的想法显然跟他不一样。 “阁老说言甚是,臣附议。”次辅陈演也站了出来:“太子殿下有经纬之才,盐政改革四策,策策都是治国良策,然第一策牵涉众多,贸然实施,恐有窒碍难行之处,因此老臣以为,应徐徐图之。” 一一一 求收藏,求推荐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十九章 东林首秀 “阁老说言甚是,臣附议。”次辅陈演也站了出来:“太子殿下有经纬之才,盐政改革四策,策策都是治国良策,然第一策牵涉众多,贸然实施,恐有窒碍难行之处,因此老臣以为,应徐徐图之。” “臣附议。”魏照乘也站了出来。 谢升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最后也出来拱手。 内阁四臣达成了一致。 其他众臣七嘴八舌,但总体还是赞成首辅周延儒的意见。 “臣有本!” 忽然有一大臣站了出来。 原来是礼部右侍郎蒋德璟。 蒋德璟,字申葆,晋江人,天启二年(1622)登进士,蒋德璟有才能,且性情耿直,原本是一可以托付重任的重臣,但可惜他是东林中人,且现在在朝的东林人中,数他官职最高。 吴牲虽然也是右侍郎,但礼部以六部之首,因此,吴牲地位不及蒋德璟,何况现任的礼部尚书林欲楫马上就要致仕了,如无意外,蒋德璟必然接替林欲楫,高升为礼部尚书。 但蒋德璟并不是东林领袖,现在的东林领袖是即将入京的左都御史刘宗周和江南钱谦益。 东林人传统,历来并不以官职为尊,东林创始人顾宪成只是一个小官,但却不碍于他的大儒和领袖地位。声望才是决定能否成为东林领袖的唯一标准。当然了,声望够,官又大,那就是无可厚非的领袖了,崇祯元年的钱龙锡,后期的范景文和倪元璐,都是两者结合,被崇祯帝捧起来的东林领袖。 而钱谦益始终不入崇祯的法眼。 甲申之变中,范景文和倪元璐都以死殉国, 有人说,东林党人在崇祯皇帝死的时候无人死节,那是大错特错的。 蒋德璟虽然不是东林领袖,但在朝中的东林党中,却有足够的影响力,这一点和吴牲完全不同。吴牲虽然也属于东林党,但却是一个孤鸟,严格来说,吴甡只是一个戴了东林帽子的愤青而已。 蒋德璟一站出,整个朝堂立刻就静了下来。 蒋德璟或许不能代表整个东林党,但却足以影响东林党,连带着也影响整个朝局。 “陛下,臣以为,殿下的盐政四策中,第一策尤为重要,如放弃第一策,其他三策便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不废除盐商盐帮的专买专卖,又截断了私盐流出的途径,那市场上的盐,不就完全被他们垄断了吗?到时不要说300文,就算卖500文,百姓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此不但没有革除盐政弊端,反而有雪上加霜的嫌疑,因此臣以为,太子殿下的第一策,绝不可轻弃!” 蒋德璟声音洪亮,脸色凝重。 百官们轻声议论。 崇祯皱起眉头。 朱慈烺却是叫好,看来东林党中并不是没有明白人。 “申葆兄,岂不闻治大国若烹小鲜乎?盐政非一日之弊,只能徐徐改之,不宜大动干戈,否则引起动荡,我等有何面目立于这朝堂之上?”见自己被打脸,次辅陈演有点不快。 蒋德璟板着脸:“发圣兄,那请问,‘治大国若烹小鲜’,此语何解?” 陈演字发圣。 陈演有点恼,心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是道德经里的名言,每个读书人都知道,你堂堂进士,礼部右侍郎,岂能不知道?在朝堂上当众向我请教,这不是出我的难堪吗? 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申葆兄玩笑了,你当世大儒,岂能不知道治大国若烹小鲜的道理?” 蒋德璟还是板着脸:“此语出自《道德经》,譬如煎一条小鱼,最忌猛火大力翻炒,如是则碎烂焦糊矣。治国亦是如此,旧例或有积弊,然沿袭至今者,必有存在的道理,骤然变更,恰如大火猛炒,百姓一时难以适应,恐会发生激变,发圣兄,是这意思吗?” “正是。”陈演点头。 “那么请问了,发圣兄你觉得,我大明现在是一条什么鱼呢?是刚从河里捞上来的鲜鱼,还是已经快被煎糊了?”蒋德璟冷冷问。 “这”陈演额头登时就见汗,现在的大明朝内忧外患,焦头烂额,可不是快要煎糊了吗? 朝臣微微骚动。 这样的话,也就蒋德璟敢说。 历史上,蒋德璟只所以被罢官,就是因为在朝堂上和崇祯大声辩驳,一点面子都不给崇祯留,偏偏已经是崇祯十七年,内外交困的情况下,崇祯心力疲惫,已经无法冷静的思考问题,蒋德璟知道官职不保,不等崇祯下旨,自己就引罪去位了。 “已经快糊了,不翻炒,还想小火煎,难道非等它真糊了不可吗?”蒋德璟冷哼一声道:“治大国若烹小鲜,说的一般民治,但对腐烂透顶,置之死地才能后生的盐政却不适合,反正已经糊了,该猛炒的时候就得猛炒!” 转对崇祯,拱手道:“臣觉得,难以适应,不堪其扰的并不是百姓,而是那些盐商和盐帮,只要各地官员严加弹压,他们翻不起什么大浪。另外,朝廷虽然剥夺了他们的专买专卖权,但并没有剥夺他们的买卖权,他们依然可以买盐卖盐。如果是心向朝廷,安分守己的盐商盐帮,断不会有闹事的心思,如果真有闹事者,必然是贪心不足,想要浑水摸鱼的歹人。对这些人不必客气,各地官府严厉弹压即可。” “说的好,臣附议。” 蒋德璟话音部落,吴牲就站出来附议了。 内阁四臣的脸色都有点难看,蒋德璟和吴牲的话,就像是在打他们的脸。 周延儒扫了陈演一眼。 陈演轻轻咳嗽了一下,拱手:“陛下,蒋侍郎所言也有道理,然兹事体大,非臣等所能擅断,还请陛下圣裁!” 崇祯皱着眉,在龙座前来回的踱步。经过这一番的辩论,他已经知道朱慈烺盐政四策中第一策的重要性,但盐商盐帮的专买专卖是祖制,很多盐商都是功勋的后代,一旦废除了,不说这些盐商盐帮会不会闹事,只说僭越祖制的这一顶大帽子,就让他有点受不住。 “周先生,你的意思呢?” 崇祯站住脚步,还是把目光看向了周延儒。 “回陛下,盐商盐帮贪得无厌,致使盐价高涨,盐不聊生,废除盐商盐帮的专买专卖,势在必行,对闹事的盐商盐帮大力弹压,老臣也极为赞同。然老臣还是那句话,盐政关系到天下民生,只可徐徐改之,不可妄然轻动。江南是朝廷赋税的根本,盐商在江南各地又盘踞已久,骤然一纸命令,就剥夺他们的专买专卖,其情必然激愤,一旦有歹人挑唆,必然引发民变。因此,老臣认为,专买专卖的废除,可以一省一地的徐徐进行,一边改,一边查看成效,断不可在全国骤然全面施行。” 周延儒忧心忡忡的回禀。 崇祯眼睛一亮:“先一省一地,再徐徐推广好办法!” “阁老高明!”一直没有说话的魏照乘站了出来:“臣附议!” “臣附议!” 一片附议之声。 不得不说,周延儒所说,确也是一个好办法,就如前世的改革开放一样,先从某一个小地方开始,再推广到全国。 周延儒虽然是奸相,但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十章 逋赋原因 “太子,你的意思呢?”崇祯看向朱慈烺。 朱慈烺点头:“周老先生所言,儿臣赞同。但儿臣补充一点,各地官员需得注意盐价的波动,但有借着盐政改革,哄抬盐价者,一律枭首!” 虽不满意,但可接受。 比起废除,渐进施行显然是可以接受的一个办法。 不过朱慈烺还是低估了盐商盐帮对朝廷的影响力,低估了大明官场的程度,还有朝局的诡谲多变性。 盐政改革,比他想象的要困难多了。 当然,那是后话了。 对周延儒所说,蒋德璟吴牲也是赞同。 朝臣基本达成了一致意见。 朱慈烺看向蒋德璟,想要对他表示感谢,却发现蒋德璟低着头,皱着眉,正在想什么心事。没和蒋德璟对视,却发现陈新甲正眼神尴尬的看着自己,有关兵部的事务,陈新甲或许能插口,给他做掩护c当枪使,但其他的事务,陈新甲有心无力,想帮也帮不上。 见众臣都达成了一致,崇祯也不再犹豫了,站在龙座前,精神抖擞的说:“那就拟旨吧。以太子盐政改革四策为蓝本,户部速速拟出一个施行的方案,尽快在全国推展开来。” “遵旨!” 首辅周延儒为首,朝臣们又都跪了下去。 周延儒脸色淡定,但眼神却不无得意一一朝臣众多又如何,太子聪慧深远又如何?一切的事情,还需要他这个首辅一槌定音。 盐政之事,等于是确定了。 “你刚才说,还有逋赋?”崇祯看向朱慈烺,他表情兴奋,眼神中更充满了慈爱与欣慰之色,谁能想到,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竟然能在大明朝堂上,展现出经天纬地的大才。 真乃朕的麒麟儿啊! “是。”朱慈烺整理一下情绪,将盐政的不利从脑中驱逐出去,平心静气的继续说:“儿臣本来以为,这些逋赋者都是穷苦人,但这些日子,儿臣仔细查阅户部资料,却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北方年年天灾,又有流寇作乱,逋赋情有可原,朝廷也应该减免,但南方地区,没有大的灾祸,小股流寇也在控制范围内,但逋赋现场却依然严重,儿臣思来想去,认为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崇祯脸色严肃,对于逋赋,他历来都非常重视,每年都有催收逋赋的圣旨。历史上,一直到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打进北京的前一个月,崇祯还下发圣旨,催收江南逋赋,但圣旨下了这么多,却效果平平,每年的税收,连七成都收不够。 崇祯一直想不透这其中的原因,该减免的他都减免了,该问责官员他也问责了,但逋赋问题,为什么始终得不到解决? 朝臣给不了他答案,也许麒麟儿能给。 殿中百官也都屏气凝息的静听,现在再没有人敢把朱慈烺当成小孩儿了,在百官眼中,朱慈烺隐隐已经成为解决大明顽症的一位良医,起码从厘金税和盐政的改革,看起来是如此。 “惯性!” 朱慈烺回答。 “惯性?”崇祯皱起眉头。 朱慈烺解释:“江南的这些逋赋者大部分都是有田有产的地主,长久以来,每年交税时,他们只交一部分的税,剩下的承诺明年会补缴,但实际到了第二年却仍然只缴一部分,欠着的仍然欠着。” “久而久之,就成了惯例,一百亩地,习惯成自然的只缴纳八十亩,甚至五十亩的税。父皇或许有印象,崇祯元年的田亩赋收的最多,为什么呢?因为那一年减免了全天下过去五年所有的欠税,也就是说,过去五年的欠税朝廷不要了。恕儿臣直言,此乃恶例,此例一开,那些过去五年里老老实实交税的地主,都感觉吃了亏,从此也纷纷开始逋赋,大家都在想,也许明年又会减免欠税呢,所以干嘛全部都交呢?” 朱慈烺说的平静,崇祯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崇祯元年为什么会减免欠税呢?因为他新皇登基,要大赦天下啊,但听儿子的意思,自己好像不该大赦一样,心里微微有点不舒服。 朱慈烺却不知道父皇的感受,他继续说:“这些逋赋者都是与当地官员关系良好之人,甚至很多是在当地极有声望的名门望族,家族中多人在朝中为官,地方官员不敢对他们催税。前年时,父皇免了河北三府逋赋,再次让他们看到了希望,于是去年的逋赋者,又比前年多了一些” 听到这里,内阁四臣的脸上都是冷汗淋淋,尤其是户部尚书陈演。 今日早朝,朱慈烺一直在打户部的脸,前面还是绕着圈子打,但现在却是直接打了。 “臣有罪。” 陈演再一次的呼喊。 他内心惶恐,不知道太子是从哪里看到的这些资料?他不记得太子曾经到户部要过这些资料啊? 但太子说的一点都没错,逋赋者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地方官员拿他们没办法,朝廷中又有他们的家人或者是亲友,相互照应掩盖,因此,他们年年都可以逋赋。 毕自严担任户部尚书时,曾经把治理江南等地的严重逋赋当作缓解朝廷财政危机的重点,并对逋赋者进行了一次大清查,取得了一定的成就,然人亡政息,毕自严去职后,逋赋又死灰复燃。 毕自严后来的户部尚书对逋赋问题都没有什么办法。 朱慈烺没理会陈演的呼喊,继续说:“当然了,并不是所有官员都吃逋赋者这一套,也有官员对逮赋者不假辞色,想要对逮赋者严惩,然许多逋赋者都是有功名的人,朝廷规矩,官府不能擅自体罚或拘捕他们,这种情况,官员只能上报,然上报之后,通常都不会有结果,因为这种事情太多了,上级根本应付不过来。” “张太岳任首辅时,对逮赋者一律控告,让那些逮赋者名扬天下,此举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也因此得罪了很多的人,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王世贞。” 张太岳就是一代名相张居正,谥文忠。 因为得罪了王世贞,被王世贞诽谤很多。 王世贞,一代文豪,相传是金瓶梅的作者。 百官都静静听,朝堂上静寂无声,有人想,张太岳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们更解决不了。 “张太岳去后,朝廷对逮赋者再没有控告过,有功名的官员对付不了,那些没有功名的逮赋者,总应该好对付吧?但事实并不那么简单,那些没有功名的逮赋者虽然不能免去刑杖,但却可以花钱请人代杖。父皇,代杖这种事你可能没听过,但在我大明,却不是什么新鲜事。”朱慈烺轻轻叹口气。 崇祯脸色铁青,目光看向刑部尚书徐石麒。 “臣有罪!”刑部尚书徐石麒赶紧跪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追逮三策 “逮赋者宁愿挨杖,或者花钱请人代杖,也不愿意清赋纳粮,为的什么?一个字,利!这些逋赋者并非没有钱,他们贪图的是朝廷赦免之利,一旦父皇慷慨,蠲免逋赋,他们就赚了。现在已经是崇祯十五年,但其中竟有人连崇祯十年的赋税都还没有交齐,儿臣估算了一下,江南地区只去年一年的逋赋就有100万石,折合成银子,依现在的市价算,差不多100万两,加上历年的欠税,差不多有3百万,如果能把300万收上来,朝廷财政立刻就能改观。” 300万啊,崇祯微微激动。 内外战事不断,朝廷粮饷匮乏,崇祯对逋赋问题一直都很重视,他交给历任户部尚书的头号任务,就是解决逋赋,然除了毕自严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做出成绩。 去年以来,江苏,浙江等地发生大暴雨致海水泛涨,甚至连下大雪的告灾奏折,不停送到他的案头上,更有南方巡抚在奏折中直言:百姓已到了家家悬釜的境地,请酌减南方赋税,以使小民有升斗之蓄。 崇祯今年没有下发催收逋赋的圣旨,就是害怕朝廷征税太急,在南方引起民变。 但朱慈烺却知道,天下的小百姓生活或许过的很痛苦,可南北方那些大地主,大商人,官员士绅却是一个比一个肥,因此,今后征税的重点,就是这些南北方的“土豪”。 “父皇,儿臣以为,要彻底解决逋赋问题,需从三个方面下手!”朱慈烺说。 “你快说哪三个方面?”崇祯有点迫不及待。 “第一,对那些田产在十亩以下,生活困苦的逋赋者,朝廷全部减免,而对于那些身家千万,田产无数,却拖欠朝廷税赋的逋赋者,则给予一定的期限,期限之内交纳完成,既往不咎,如果继续拖延,则应给予处分。” “怎么处分呢?凡逋赋一年者,来年必须补上,否则课以百分之十的罚金,后年再不交,再课百分之十,如果累积到百分之五十,朝廷就籍没其田产,官价拍卖,折银变现。五年的时间,如果他真是赤贫,家中自然不会有田产,如果他有田产,却不交朝廷赋税,籍没其田产,也正是合适。” 朱慈烺声音清楚。 跪在殿上的百官又起了一阵骚动。 一年百分之十的罚金,这可是从来都没有人想过的新提议。 一直以来,那些逋赋者顶着“抗税”的罪名,宁愿把钱粮放在自家的钱库里,也不愿意交给朝廷的原因有一个,那就是,反正今年交多少,明年还是交多少,甚至五年前的欠税也不会多收一文,朝廷逼急了,他们再交也不迟,如果朝廷不追,他们就可以等待朝廷赦免,最终将该交的赋税变成自己的财产。 但现在却不行了,照朱慈烺的提议,他们每年都要增加百分之十的罚金,如此一来,他们把钱粮放在钱库里不再是毫无损失了,更重要的是,如果连续五年不交,他们名下的田产都会把朝廷抄没。 这样一来,肯定没有人敢逋赋了。 崇祯也是眼睛一亮,但很快又皱眉,因为他担心民变一一一这么强力的催收,会不会遇到巨大的阻力?五年就籍没田产,是不是有点残酷了?士绅阶级能接受吗?如果他们不接受,江南的民情会不会发生变化呢?毕竟士绅阶级的支持,对大明朝非常重要啊。 朱慈烺看出了父皇的担忧,于是说:“籍没田产是最后的手段,针对的是那些置朝廷于不顾的顽固分子,对大多数足额交纳钱财的百姓没有任何影响,而且朝廷并没有增加赋税,只是补足了漏洞,让那些倚仗权势的逋赋者再也没有了可乘之机。” 崇祯这时也转过弯了,连连点头:“好,此策不错。” “崇祯十年前的逮赋,是不是也要依此执行?如果是,那算上今年,五年可满了啊。”户部郎中脸有忧虑。 是啊,众臣目光齐刷刷的看向朱慈烺。 朱慈烺向崇祯行礼:“父皇,儿臣以为,所有法律都应该遵循不溯及既往的原则,既然以前没有规定,就不能照此执行,所谓的五年籍没,就是从今年开始计算。至于崇祯十年前的逮赋,儿臣以为,可以酌情减免,但绝不可全部赦免,十四年以前的逮赋,今年底如果交上了,可免罚金,但如果是明年交,就必须依照规定,交一成的罚金了。” 百官们小声的议论,大部分都皱着眉头,感觉皇太子的方法太严厉。 朱慈烺不管他们,继续说:“罚金只能针对那些有钱没势的小门小户,但有钱有势c有功名的大户,怕是起不了作用,因此,儿臣提议第二个办法,对于那些有功名,家中有田产,却依然逮赋者的大户人家,应严惩不贷,有功名的一律革去,有官职的一律降级!”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轰然骚动。 这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狠招啊,连一代狠人张居正都只是控告,没想到太子爷居然要革功名c降官职,这一下,官宦人家肯定是不敢逮赋了,但同时的,他们对朝廷的怨言,肯定会大幅增加。 这个狠招,是朱慈烺跟满清皇帝学的,敢欠朝廷赋税,有功名的人一律革去。 说来还有一件趣事。 满清有一位叫叶方霭的老兄,功名是探花,虽然仅仅欠了一文钱,但功名却真的被革去了。之所以发生这种事,大约是他想给满清政府一个难堪:你不是说欠粮就革去功名吗?我堂堂探花,就欠你一文钱,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如果他面对的是崇祯皇帝,崇祯还真不敢把他怎么样,问题是,他面对的是满清皇帝,当真就被革去了功名,于是这位老兄,就成了著名的一文钱探花郎。 对于逮赋者,满清皇帝相当严厉。但在本朝,在大明,逮赋者却可以盛行无忌,崇祯愁的一头白发,年年下圣旨,却也没有能改变这种情况,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不够狠。 第二招够狠吧,但还有第三招。 “第三,家有田产而逮赋者,十年内,家族中人不得参与科举。”朱慈烺缓缓说出第三招。 轰! 这一下骚动更大,百官们嗡嗡议论,连朝堂规矩都不顾了。 这一招太狠了,在大明朝,参加科举是唯一出人头地的机会,得中举人进士之后,家族不但都有荣焉,而且还能享受到巨大的利益,举人进士名下的田亩全部免税,整个家族都可以将田亩放到举人进士的名下,如此,一人得中,全家都免税。 所以朱慈烺才要出此大招,一人中举,家人沾光,一人逮赋,当然也应该全家遭殃,如此,才会对逮赋者形成震慑。 大明的赋税非常低,照后世计算,农业税只有百分之八,算上辽饷也不会超过百分之二十,比起宋元,尤其是满清,足足低了一个档次。 如此低的赋税,除非天灾,否则万万没有逮赋的道理。 满朝哗然的同时,龙座上的崇祯脸色发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轩然大波 满朝哗然的同时,龙座上的崇祯脸色发白。 在这之前,崇祯恨死那些有钱不还的逮赋者了,每年为了催收逮赋,他都会严厉下旨,但效果甚微。这几年来,逮赋现象愈发严重,朝廷的岁入越来越少,可军费支出却是越来越多,他愁的头发都白了,想着谁要是能给朕解决了逮赋问题,朕立刻封他为首辅也不是不可。 现在儿子提出方法了,他却有点害怕了。 这么做,会不会得罪读书人呢? 没有读书人的支持,我大明江山还能继续吗? 崇祯表面上是一个皇帝,但内心却是一个儒门圣徒,有道德洁癖,也沽名钓誉,对自己名声非常重视,当他发现如果照朱慈烺所说,严厉追缴逮赋者,可能会引来自己视为同类的士大夫的指责和愤怒时,他忍不住有点犹豫了一一张居正当年只不过是控告,就遭到了那么多的诽谤,现在抄家籍没,甚至不许人家参加科举,读书人还不得把我骂翻了啊? 但逮赋问题这么多年,朝廷用尽各种都收不上来,不用狠招确实也不行了。关外的建虏,陕西的流贼,处处都要用钱,那些欠税的逮赋者,毕竟只是一小部分的读书人,得罪他们,应该也没有多大关系吧? “殿下此言,臣实难苟同!” 崇祯正犹豫的时候,忽然有一大臣跳了出来。 原来是国子监祭酒李建泰。 这个李建泰在明末历史也是一个名人。 李建泰,山西人,天启五年进士,官至国子监祭酒,颇著声望,崇祯十六年五月,被提拔为吏部右侍郎,十一月入阁,官至吏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崇祯十七年正月,李自成的军队逼近山西。李建泰怕家乡遭祸,就上表崇祯,愿统帅兵马迎击李自成,并以私财召募士卒。 崇祯大喜,赐与建泰兵部尚书一职及尚方剑,便宜从事,连汤若望也跟了一起去。 然李建泰实无才能,刚出京师没多久,就闻家乡曲沃被占,胆惊而病,急慌慌入保定,不久为李自成俘获。李建泰出京时,崇祯将京师里不多的精锐分了一半给他,但李建泰一场硬战也没有打,就把这一半的精锐葬送了,期间在广宗县,因守城知县一连三天不准李建泰入城,李建泰老羞成怒,还下令官兵攻城,城攻破后,杀死乡绅,鞭笞知县。 堂堂宰辅重臣兼督师的李建泰,出京第一仗,竟然攻打自家县城,也算是华夏历史的第一遭了。 因此,朱慈烺对李建泰满是鄙视。 “皇上,谁没有三亲六故,谁没有亲朋好友?一人有过,却牵连全家,非圣人所为。此三策一旦实施,读书人寝食难安,以后恐将难为朝廷所用,还请陛下三思。”李建泰忧心忡忡,一边说一边叹。 他是国子监的祭酒,国子监是大明最高学府,祭酒就是校长的意思,乍看起来,他好像是在为手下的学生着想,但朱慈烺却知道,他完全就是为了私利。李建泰在朝为官,家中田产千亩,每年多多少少都会有逮赋,因为他颇著声望,所以山西本地官员根本不敢对他家催征。 有人带头,白发苍苍c颤颤巍巍的礼部尚书林欲楫又站出来了。 林欲楫马上就要致仕了,因此颇有一点无所顾忌,什么都敢说的感觉。 林欲楫道:“逮赋者着实可恶,但逮赋三策却有矫枉过正的嫌疑,老臣以为,应从长计议,绝不可操之过急!太子殿下此议一旦实施,必然斯文扫地,万万不可实施!” 朝堂上一阵骚动,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大部分人都不赞同朱慈烺的建议。 就算他们本人不逮赋,但难保亲戚朋友没有逮赋者,一旦实施,必然是一地鸡毛。 “臣附议。” “臣附议。” 又有绯袍官员站出来附议。 一时,朱慈烺的追逮三策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朱慈烺神色不变,他目光只是看着内阁四臣。 准确的说,是看着周延儒。 在这个朝堂上,周延儒才是能起到关键作用的那个人。 周延儒面无表情,眼神平静如波,很难看出这老狐狸心里想着什么。 朱慈烺又看蒋德璟和吴牲。 他两人对朝堂内的东林党有旗帜作用,如果他两人能跳出来赞同,朝堂上的阻力立刻就会减少一半。 蒋德璟和吴牲都眉头紧皱,不说话。看样子,他们对朱慈烺的追逮三策并不赞成。 崇祯不说话,越来越多的朝臣站出来,对朱慈烺的追逮三策提出反对。 虽然朱慈烺早有心理准备,但文官系统的顽固,还有涉及到切身利益之后的那种气急败坏,还是让他意想不到,改革别人可以,一旦改革自己,立刻就变了脸。群情汹汹之下,连陈新甲都不敢跳出来为朱慈烺辩解了。 几个言官聚集在一起,小声的嘀咕了几句,其中一人忽然愤怒的推开试图阻止他的同伴,从朝臣队列中闪身而出,昂着脖子,大声且无所畏惧的道:“臣兵部给事中方士亮有本,夫,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今太子殿下为了逮赋之策竟然将仁义抛于脑后,为了区区小利,不惜与天下读书人为敌,我大明朝虽然还没有弹劾太子的先例,但臣愿为第一个。臣弹劾太子,唐突孟浪,自以为是,见小利而忘大义,将天下读书人视为仇忾,有失储君仁德,为我大明千秋万代的江山计,臣万死,恳请陛下请将太子放回宫内,专心学习,不得再参与朝政!” 此言一出,满朝立刻大哗。 弹劾太子,而且是光明正大的弹劾,这可是大明历史上的头一遭。 “臣附议!请太子回宫。” “臣附议!” “臣附议!” 呼啦啦又站出了三四个言官,个个气势汹汹,正气凛然,不过比刚才弹劾朱纯臣,或者盐道司的阵仗小了许多,显然,言官们出现了分裂,有人并不认为朱慈烺说的有什么不对,又或者他们顾忌朱慈烺的身份,不敢对朱慈烺提出弹劾。 弹劾朱慈烺的这几个言官都是东林党。 蒋德璟和吴牲脸色大变,用一种看外星人表情看着那几人。 他们想阻止,但却阻止不了,东林党虽然名义上为“党”,但并没有党规,东林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只要他不怕同僚或者师友的责骂就可以。 满朝文武都变了脸色。 刚才光时亨映射皇太子是“李世民”,掌握兵权后会有架空崇祯的嫌疑,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但想不到方士亮却更进一步,话里话外要把皇太子囚禁宫中,闭门思过,甚至是有废太子的意味了。 崇祯脸色忽然涨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天子爱犊 崇祯脸色忽然涨红起来,对他深为了解的周延儒知道情况不好,李建泰c林欲楫,尤其是方士亮等东林言官们的行为起了反作用,皇帝本来犹犹豫豫,对太子所言并不太赞同,但看到这群人疯狂攻击自己儿子,原本的那点犹豫立刻抛到脑后了一一一这就是朕在意的读书人啊,当着朕的面,就敢像疯狗一样的攻击我儿,这股风气要是不压一压,朕的这个皇帝还怎么做?朕百年之后,我儿的皇帝又怎么做? 还有,这些人疯狂的攻击我儿,该不是因为家里就有逮赋者吧? 本就多疑的崇祯眼睛里闪过杀机也许,朕也应该学学祖爷爷的手段,杖毙一两个言官了! 朱慈烺也是吃惊,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想出了一个追缴逮赋的办法,没想到就犯了群臣的忌讳,看东林言官的意思,废他太子之位的意思都有了。朱慈烺忽然明白,自己对这个朝堂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对朝臣们的心思,也完全猜不透。虽然他并不担心父皇会把自己放回宫内,更不担心废立,但大明朝堂的复杂局面,还是让他心情沉重。 怪不得徐阶高拱张居正,常常被同僚们弄的一筹莫展,自己身为皇太子都如此了,可想他们当年的压力。 不过朱慈烺不会退缩,大明朝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财政困窘,如果朝廷钱粮富余,能大力赈灾,陕西的流贼就不会兴起,而随着崇祯十七年的临近,这种情况会越发严重,财税诸多弊端,必须尽快解决,不然纵使诸葛复生,洪武再临,也无法抵挡关外的建虏和陕西的流贼。 在朱慈烺的谋划里,朝廷今年的岁入,必须达到平衡,各地的欠饷,不能再恶化,而要达成这两个目标,财税制度就必须立刻改革,一日也不能拖延,纵使满朝文武都反对,他也不会有丝毫的动摇。 朱慈烺皱着眉头,想着怎么才能说服这些“大义凛然”的朝臣呢?又或者怎么才能说服父皇,不受他们的影响呢? 目光看向崇祯,发现崇祯咬着牙,盯着阶下的言官,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 崇祯目光看向其他众臣,冷笑:“你们呢?是不是也要朕将太子放回宫内?” “臣不敢。” 周延儒一头冷汗的回答:“太子天资聪慧,见识深远,岂是庸人所能认识的?老臣以为,这些人胡言乱语,应严厉责罚。” “那照先生的意思,应该怎么责罚?”崇祯冷冷问。 崇祯对周延儒一直都很尊敬,称呼他为先生,其实崇祯真是一个性情皇帝,不管对周延儒,还是之前的温体仁c洪承畴c杨嗣昌c袁崇焕,崇祯信任他们时,都是贴心贴肺,只差没把心肝掏出来了,但所托非人,又或者气数使然,这些人都让他失望了,渐渐的,他对整个文官体系也失望了,以至于文臣们稍有过错,就被他下狱问责。 “胡言乱语,攻讦储君,乃我朝大罪,老臣以为,应杖八十,流放三千里!”周延儒大声说。 听到此言,那些言官吓得呆若木鸡。 原本他们都以为,最多也就跟光时亨一样,杖二十,两月伤好之后,还是一条好汉,而且还多了一份吹嘘的本钱,但想不到是杖八十,乖乖,这可是要出人命的,就算侥幸活下来,但还有一个流三千里呢,如此,他们这一辈子都不能再回到京师了。 殿中百官也都是耸然。 谁都知道,周延儒致仕多年之后,能被皇上重新起用,任命为首辅,东林党出了很大的力,而现在弹劾皇太子的言官基本都是东林党,周延儒不讲情面,要将这几个言官置于死地,难道是要跟东林党翻脸了吗? 周延儒何尝不知道这几个言官是东林党,又何尝不想从轻处置? 但皇帝眼神里的杀机让他明白,如果不重罚这几人,不但这几人保不住,恐怕自己的首辅之位也是保不住了。从去年九月被起复成为首辅以来,他清楚的感觉到,皇帝对他渐有失望,先生也叫的越来越冷了,要不是因为现在朝中实在没有人能扛起首辅这个位置,皇帝早把他撤了。 这种情况下,他绝不能得罪皇帝,一丝一毫都不能,他必须顺着皇帝的脾气说话。 周延儒的话,让崇祯的怒火稍微消了一点,他冷笑的扫了一眼跪在殿中哭泣林欲楫和那几个呆若木鸡的言官,再环视其他群臣,冷冷说:“朕没有要跟天下读书人做对,太子更没有!朕就要对付的,是那些拖欠朝廷税赋c无君无父的浪荡子!太子刚才所言,正是朕的心声,户部,立刻研拟实施!” 户部尚书陈演赶紧回答:“臣遵旨!” 李建泰很识趣的退了回去。 林欲楫却跪在地上,连哭带叩首:“皇上,不可啊。老臣泣血进言啊” 崇祯不理他,如果不是看在他七老八十的份上,真想把他拖出去廷杖,目光看向王之心,点了点头。 王之心早就忍不住了,这些混蛋,居然敢攻击太子,攻击太子不就是攻击皇上吗? “来啊!把这几个攻讦太子的奸人拉下去,全部廷杖!”王之心尖着嗓子喊。 大汉将军们冲上了大殿。 “父皇!”朱慈烺赶紧跪下,虽然他对这群言官很是厌恶,拉下去杖八十,正合心意,不过他却不能这么做,因为他是太子,他必须收拢天下的人心,东林党在百姓中颇有清名,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想跟东林党为敌。 朱慈烺对东林党的感受很矛盾,一方面,他敬重“东林六君子”的风骨,也承认东林党人中有很多官员都是正人君子,刚正不阿;但另一方面,东林党又党同伐异,结党营私,企图把大明朝廷变成他们的一党集团,以控制朝政,甚至是控制皇帝。如果他们做的好也就罢了,可历史证明,东林党结党是一把好手,对国事往往空谈大于实干,崇祯元年魏忠贤倒台,东林党重新上位后,不到十七年大明就亡了。 前世很多人认为,东林误国是明亡的罪魁祸首,因此要对东林党使出霹雳手段。朱慈烺虽不这样认为,但东林党到底是难辞其咎,清谈误国,是明亡的一个重要原因。 穿越而来后,朱慈烺一直在思索东林党的问题,直到最近两天,他才确定了自己对东林党的中心思想:东林党是一把利剑,用好了,利国利民,用不好,就是党争误国的祸首,而怎么才能用好,是他今世要思考的严肃课题。 更重要的是,朱慈烺不想让父皇为他担上杖毙言官的恶名。 大明历史上,只有嘉靖帝这么做了,这也成了嘉靖帝洗脱不掉的污点。 “父皇息怒。”朱慈烺大声道:“如今国事纷乱,正是用人之际,这几人虽出言无状,却也是一片忠心,因此儿臣以为,不如准他们戴罪立功,立功不成,再行重罚也不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肺腑之言 有太子带头,众臣也都跪下来求情:“殿下所言甚是,不如令他们戴罪立功。” 崇祯压了压怒气,脑子清明了一些,杖八十的结果,他是知道的,锦衣卫实打实的杖下去,没一人能活了,虽然他对这几个言官痛恨无比,但也真没想要他们的命,目光看向儿子,冷冷问:“他们能立什么功?” “父皇,逋赋者是有意逋赋,还是真的困苦?过去,鉴定权在各地州府,但很多逋赋者都是当地显贵,跟州府官员往来密切,其中可能会有弊端,因此儿臣以为,今年的征收,应循崇祯元年的做法,派遣京卿和言官到各地巡视c催征。有京卿在,各地官员必不敢胡作非为,京卿和当地官员一起协作,同时也相互监督,可减少逋赋的弊情,而这,正是言官们戴罪立功的机会!” 朱慈烺此举,一是为了加强赋税的征收工作,二是为了送这些讨厌的言官出京,同时也是救了他们一命。 到各地巡视,纠正官风,本就是御史言官的责任,因此出京的京卿,必然要以十三道监察御史和言官为主。 御史们都走了,言官少了,朝堂就能清静许多,朱慈烺谋划的一些政策,才能悄无声息的进行。 崇祯冷着脸:“既然是太子求情,那就暂时饶了他们,今后如果再有人敢攻讦太子,朕定斩不赦!” 满朝文官一片诺诺之声。 御史们脸上都有苦色,比起在京师上朝,出京巡视实在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不过皇帝已经下旨,他们想不遵从也不行。有人忍不住埋怨刚才弹劾朱慈烺的那几个言官,尤其是方士亮,都是他们的冒失害了大家。那几个言官此时涨红着脸,想要表现出忠臣烈子,宁折不弯的英雄气概,但其色厉内荏的气质,却是藏也藏不住的流了出来。 只有方士亮跪了下来,将官帽放在地上,大声道:“自古忠言逆耳,但臣既食君禄,当报君恩,即使犯颜直谏,被廷杖c治罪,臣亦不敢避之,臣无能,冒犯太子,耽误国事。请陛下许臣乞骸骨,归乡里。” “准!”崇祯一脸怒气,想也不想的准奏。 “谢陛下。” 方士亮再向崇祯拜了一拜,站起身来,在众臣的瞩目之下,潇洒的走了。 朝臣看向方士亮的表情各不相同,但惋惜的,有不屑的,有漠不关心的。而蒋德璟和吴甡都是摇头,他们对方士亮的作为很不认同,但没办法,同为东林党,散朝之后,他们还是要为方士亮再谋划一番。 “还有谁要辞官吗?”崇祯冷冷问。 朝堂上鸦雀无声。 “太子,继续说。” 帮儿子护住了场面,也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崇祯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下,知子莫如父,在他看来,自家儿子天性善良,喜欢读书,研习经学,跟自己小时候完全一样,什么李世民,玄武门,见小利而忘大义,都是不可能的,这些攻讦太子的言官,都是被猪油蒙了心。 任何一个做父母的,都本能相信自己儿女是自己小时候的翻版,方士亮攻讦朱慈烺的话,让崇祯有一种自己被攻讦的疼痛感。崇祯绝不相信朱慈烺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何况根本用不着,大明的体制已经决定了朱慈烺不可动摇的地位。 “是。” 朱慈烺胸腔里滚荡着暖流,鼻子酸酸的,虽然知道崇祯会维护自己,但崇祯对他的爱护,那种诚挚的父子之情,还是让他有一种抑制不住c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前世里,他是一个孤儿,没有享受过父母的呵护,今世里,他从崇祯和周后感受到了那种与生俱来,天地间最伟大,最无私的情感。 不为天下的黎民,不为挽救华夏民族的沉沦,只为了父皇和母后,他就绝不会允许崇祯十七年的悲剧在今世再次发生。 “关于功名之人欠税之事,我还有一些话不吐不快。” 控制了一下情绪,朱慈烺看着众臣,缓缓道:“我朝对读书人不可谓不厚,只要考上生员,本人就免税免役,闲了想到外地游玩,路桥赋税,也一概免除。一旦中了举人,家中田亩全部免赋税,不出三年,就可以成为一方豪绅,若是中了进士更不得了,民间常有一代进士三代老爷的说法,正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此等待遇,别说宋元,就是汉唐也不曾听闻过。” “朝廷待儒臣若此,然儒臣又如何待朝廷的呢?原本秀才c举人c进士减免的税赋都是有定额的,哪有你田地千亩,却不纳粮的道理呢?世宗皇帝时,就有儒臣逮赋,不过并不严重。到了神宗皇帝,辽东事起,宁夏朝鲜三大战事,朝廷急需钱粮,儒臣逮赋的现象,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持续增多,朝廷追缴时,他们也能厚着脸皮,想尽各种办法拖延。时至今日,外有建虏,内有流贼,朝廷动荡,百姓家家悬釜,难出米粟,天下危亡之时,这些人居然还在逮赋!” “是有天灾吗?不是,是他们真的缴不出吗?更不是。圣人云,家国天下,难道那些逮赋的儒臣没有听过圣人的教诲吗?当然也不是,他们当然听过,但他们自私自利的心理,已经让他们忘记了圣人教诲,更忘记了入仕的初衷,这种人,已经不配称儒臣,不配当朝廷的官,甚至连当读书人都不配了,对这些人,革名去官,正是恰当。” 朱慈烺表情平静,但却声音沉痛的说出了百年来朝廷对逮赋者的无奈,同时也揭露了逮赋者的无耻嘴脸。 殿堂鸦雀无声。 满朝文武,都被朱慈烺的肺腑之言给震撼到了。 那些弹劾朱慈烺的言官,虽然还是梗着脖子,但脸却都有点红。 林欲楫悄悄爬起来,回到了队列里。 崇祯抓着龙椅的扶手,咬着牙,如果不是皇帝的尊严在支撑他,他早就跳起来大喊了:我儿说的太好了,这都是我藏着的心里话,想说而没有说出来啊! “殿下所言甚是,臣家中没有逮赋者,一门三代也没有逮赋者,但臣仍深感惭愧。” 兵部尚书陈新甲站出来,表情激动的对着朱慈烺行礼。 兵部右侍郎吴牲也站了出来,不过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行了一礼。 接着是礼部右侍郎蒋德璟和刑部右侍郎孟兆祥。 陆续有朝臣站出来对朱慈烺行礼。 他们都是刚才对朱慈烺追税之策有所腹诽,甚至是恶毒诅咒的人,朱慈烺一番话,让他们汗颜。 这其中,两个人比较特别,一个是少詹事王铎,另一个是左庶子吴伟业。 两人倒不是因为对朱慈烺有所腹诽,而是因为刚才朱慈烺被言官攻讦之时,作为太子老师的他们没有勇敢的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弟子。弟子有难,老师却坐视不管,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但两人也有苦衷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安民告示 但王铎和吴伟业也有苦衷啊,首先在内心里,他们就认为皇太子刚才的建议大大不妥,悖离了他们平常对朱慈烺的教诲。且两人都是东林出身,偏偏刚才攻讦朱慈烺的,都是东林人,其中更有几人是他们的至交好友。 东林只所以能成为朝廷第一大党,除了共同的理想抱负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纪律严明,虽然没有党规,但党中人都秉持“党同伐异”的理念,对自己人像春天般的温暖,对敌人像严冬般的残酷。 明末著名的权臣阮大铖原本是东林中人,只不过是跟“阉党”有点眉来眼去,就被东林党开除,其后东林党每每欲除之而后快,最后硬是把阮大铖逼到了敌对阵营。 阮大铖不是孤例,所以王铎和吴伟业很是犹豫,想站出来为弟子辩解,但又害怕得罪东林党的同僚。 直到辩论结束,朱慈烺一番慷慨激昂的大论将那些言官辩得面红耳赤之后,两人才终于有了勇气,同时也充满了愧疚的向朱慈烺施礼。 朱慈烺还了一礼一一一一虽然心里看不起,但毕竟是自己老师,表面上的尊敬还是必须有的。 “追缴逮赋,本应是内阁的责任,一切怒骂诽谤,都应是内阁承担,奈何却让太子担此重责,老臣惭愧,老臣有罪啊。”首辅周延儒忽然站了出来,老泪纵横的感慨,一边感慨一边跪下了。 首辅一跪,其他朝臣当然不能站着,于是朝廷上呼啦啦又跪成了一片。 崇祯坐在龙椅上,暗暗松口气,幸亏刚才没有动摇,不然又岂能将这些朝臣说服? “众卿知道天家的苦处就好。”崇祯叹口气:“都起来吧,催收逮赋之事,要尽快进行。” “遵旨!” 崇祯的脾气平和了许多,目光看向朱慈烺,眼神里带着期盼:“太子,还有其他奏禀吗?” 朱慈烺都一连说了三项重大国策了,但崇祯却依然意犹未尽,满朝的文官百官,在他眼里已经是庸人的代表,如今能为他进献国策,分解圣忧的,只有这个麒麟儿了。 其实朱慈烺还真有,比如,提高市舶税,也就是进出口关税。市舶税太低了,一年才四万两,根本配不上泱泱大国的地位,还有那每年百万计扬帆出海的大商船。但这件事关系到福建的郑芝龙,在没见到郑芝龙,情况还没有确定之前,他暂时不想给郑芝龙造成什么误会,所以市舶税暂时不动。 接着就是“摊丁入亩c火耗归公c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这是清朝雍正皇帝的改革措施,放在眼下的大明,其实更是合适,明朝最大的问题就是“穷人纳粮,富人纳凉”,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可将这个问题彻底解决。 不过这一项改革牵涉巨大,雍正身为一个强势皇帝,推行此政策都遇到了强大的阻力,何况朱慈烺现在只是一个皇太子?而大明朝现在奄奄一息,也经不过这样的大手术,因此,这项改革只能留待以后了。 最后还有一项,那就是大明朝的宗藩。 朱慈烺此时并没有削藩之意,因为他知道削不了,他现在唯一的一点卑微要求,就是希望各地的藩王们能够像百姓一样,向朝廷交纳“田亩赋”,藩王们田庄众多,去年被李自成弄死的福王朱常洵有封地2万顷(即200万亩),山西潞王有4万顷(即400万亩),其他藩王们的从几千到一万顷不等,但这么多的田地,却不用向朝廷交纳田亩赋,实在是财政的巨大损失。 如果藩王们也能纳税,那国库一年最少能多100万两。 但想想,朱慈烺还是没有说。 因为不到时候。 “父皇,今日早朝减免了一半辽饷,新增厘金税,改革盐制,又制定了催收逮赋之策,四件事无一不是大事,为免社会纷扰,百姓动荡,儿臣以为,应请各地官府派发安民告示,将朝廷意图向百姓解释清楚,如此,民心安定,纵使有不法之徒想趁机兴风作浪,也不会成功!” 朱慈烺所提,又是一项标新立异的做法。 历来,皇帝和朝臣们在殿堂上商议好的事情,圣旨一发,百姓照着做就行了,根本没有置喙或者是提问的权力,朝堂们也不觉得有向百姓们解释的必要。但朱慈烺穿越而来,深知民心安定的重要性,一项好的政策,如果没有向百姓解释清楚,得不到百姓的支持,那么就很有可能被奸人利用,一旦如此,再好的政策也会变成误国之策。 比如王安石变法。 原本非常好的政策,但因为没有向百姓们解释清楚,又误用奸人,导致整个政策一塌糊涂,最后不得不黯然收场。 崇祯沉思了一下,看向首辅周延儒。 周延儒拱手:“殿下所言甚好,老臣赞同。” “老臣也赞同。” 内阁四臣都是点头。 如此,朱慈烺所言算是通过了。 做完了这一切,崇祯有点累了,他坐回龙椅:“谁还有本?” 没有人搭话。 “那就散朝。”崇祯起身往后殿走。 “散朝!” 王之心尖锐悠扬的声音中,朱慈烺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早朝,缓缓落下帷幕。 等皇帝和太子走了,朝臣们三三两两的离开,回各部办公,和素日里冷清不同,今日朝臣们讨论的尤其热烈,太子朱慈烺的表现,太让他们意外了,谁能想到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居然能有如此高明但又如此毒辣的见解,不说其他,只说催收逮赋的三策,就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想不出来的。 这其中,少詹事王铎和左庶子吴伟业的表情最是怪异。刚才皇太子在朝堂上那番大论,惊的他们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简直不可思议,难以想象。 作为太子的老师,对太子肚子里的那点干货,两人最清楚不过了。如果说校场上雷厉风行,斩杀一百假兵,还有可能是皇家的高贵血脉和少年人的英武之气,两者相互结合c融会贯通的结果,那么财税四策呢? 不熟读经书,没有纵观古今的聪慧,不可能制定出如此高明的财税之策。 王铎和吴伟业都不相信是太子自己想出来的,太子身后,一定有一个非常高明的老师! 不只他们,很多朝臣都有这种想法。 因此,原先对王铎和吴伟业都不太看得起的朝臣,纷纷走上前来,向他们两人施礼一一在这些朝臣看来,皇太子的高策,一定是出于他们两人之手。 连内阁四臣都向他们两人侧目。 王铎和吴伟业心里苦笑,但却也不敢明说。 出了文华殿,百官们议论纷纷,很多人的心里都认为太子性子激烈,尤胜当今皇上,更有人认为,太子聪慧又激烈,恐非社稷之福,代表人物当然就是刚刚在朝堂受挫,灰头土脸的礼部尚书林欲楫。 嘈杂声中,却听见内阁四臣之一,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谢升幽幽叹口气:“太子如此聪慧,还要我等朝臣何用?” 此言一出,现场立刻就静寂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再退一步 直到离开文华殿,跟在崇祯身后,往乾清宫走的时候,朱慈烺才忽然发现,自己前胸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透了一一一虽然准备充足,早朝也还算顺利,但其间的形势变幻c风云诡谲,还是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他谋划了一个月的京营总督,差点被朱纯臣和言官们所破坏。 而东林言官对他的猛烈攻击,也是他始料未及。 幸亏他地位稳固,崇祯又是一个刚烈性子的皇帝,如果是一个胆小怕事c懦弱无主见的皇帝,说不定真会被群臣们吓唬住,把朱慈烺关回宫内呢。 所以这样的失误以后绝不能再有了。 今天崇祯兴致高昂,进到乾清宫,一边吃点心,一边跟朱慈烺促膝长聊,其间方正化进来请旨。 方正化身材高大,四方脸,和一般太监瘦小无力的形象完全不同,如果不是因为没有面白无须,说他是一名武官,也有人相信。 原本朱慈烺还想着进言,给方正化更大的权力,没想到崇祯直接跟方正化说:“左懋第能用就用,不能用就废了,你顶到前面,听见没有?” 看来,崇祯对文臣们已经是去了应有的信心。 “奴婢明白。” “父皇,盐政溃烂,国家收不上盐稅,那些盐官盐吏却一个个家缠万贯,儿臣想起来就愤怒”朱慈烺忿忿不平。 崇祯看着方正化:“太子的意思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能当上领事太监,没有一个是白给的,方正化当然明白朱慈烺话里的意思。 “那就照着做吧。”崇祯脸色严肃。 方正化退出去后,父子两人接着聊,崇祯考了一些八股文的问题,幸亏朱慈烺早有准备,不然还真有可能露馅。 直到一叠叠的奏折送到案头,崇祯才不得不放朱慈烺离开。 “春哥儿,你记着,对朝臣绝不能太软弱,该用就用,该黜就要黜。”崇祯最后说。 显然,崇祯是在担心朱慈烺对言官们太过软弱的事。 “儿臣知晓了。” “京营责任重大,你去忙吧。” “儿臣想从内库先借十万两银子,等成国公和定国公的银子交上来,再补到内库。” “准。” “京营废弛许久,鸟铳c火药连同甲胄,都是缺乏,所以儿臣想要把内监的兵仗局和汤若望的铸炮厂,一起兼起来,还请父皇恩准。” 崇祯想了一下,点头:“准!” “谢父皇,儿臣告退。” 等朱慈烺退出去,崇祯放下手里的奏折:“召内阁!” 周延儒,陈演,谢升,魏照乘四人很快就来了,君臣见礼完毕,崇祯赏他们软凳坐下,冷冷问:“太子四策你们商议的怎么样了?” 首辅周延儒拱手回答:“陛下,辽饷减半没有问题,内阁全部赞成,新开厘金税问题不大,虽然会加重商人负担,但农民的负担减了,一来一去,还是合适的。第三策改革盐政,除了盐商盐店的专卖权之外,其他的盐稅合一c保甲制,都是解决盐政弊端的上上之策,臣等对太子殿下的才智,深为佩服,此策也没有问题。” 说到这里,周延儒稍微停顿了一下:“现在就是第四策,催收逮赋一事,臣等还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哪里不一致?”崇祯淡淡问。 周延儒看向吏部尚书谢升。 谢升咬咬牙,将周延儒的十八辈祖宗都诅咒了一个遍:你自己不敢说,让老子说! 骂是骂,但他却也不敢忤逆周延儒,拱手回答:“陛下,臣以为,催收之策恐过于激烈,贸然推出,恐有伤江南民和,也有损陛下的声望,不如先令官员在各地宣导,试一下江南的民情,如果阻力不大,再推出也不迟。” 辽饷是减,没有人反对,厘金税和盐政改革针对的都是商人,只有催收逮赋直接关系到了文官们的利益。明朝的文官,大部分都出身于拥有大笔田产的士绅家族,他们本身也许不逮赋,但他们的亲戚c朋友c门生或者弟子中,却难免没有逮赋的得利者,如果照朱慈烺的方法严格执行,他们的家族非鸡飞狗跳不可。 这也就算了,最令人担心的是,一旦催收逮赋严厉执行,那些被处了罚金c甚至到最后没收田产的读书人,一定会把账算到他们这四个人的头上,皇帝不能骂,太子不敢骂,骂骂他们四个人总是可以的吧?骂的人多了,他们的名声也就臭了。 这个时代,文人最重视的就是名声,私下里男盗女娼,怎么都没有关系,但明面上,一定要道貌岸然。 因此,在催收逮赋的问题上,四人都很犹豫。 准确的说,应该是周延儒在犹豫,魏照乘就是一个无意见,怎么做都行,陈演和谢升虽然各有意见,但在大事上却也不敢忤逆他,如果周延儒定了支持,他们两人也不敢说反对。 崇祯沉着脸,忽然说:“既然如此,朕就再退一步。拟旨,崇祯十二年以前的逮赋,朕全部减免。朕仁至义尽,再有逮赋者均按照太子的意思处置” 谢升和魏照乘都有点惊讶,朝堂之上不是说不再赦免了吗?皇上怎么又变卦了? 周延儒和陈演却都不惊讶,两人一起躬身:“老臣遵旨。” 谢升和魏照乘赶紧也站起来躬身。 就在直起身的那一刹那,谢升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说不再赦免的是太子,而不是皇帝 回到内阁班房,周延儒在上首的主位坐了,陈演谢升魏照乘三人分左右坐下,魏照乘小心翼翼地问:“阁老,真要这么做吗?” “你这是什么话?”周延儒本来眯着眼睛,这一下蓦的睁开,口气变的严厉:“皇上的旨意都下来了,难道你还想抗旨不成?” 魏照乘吓的连连摇头:“下官怎敢?只是这追逮三策一出,江南必然鸡飞狗跳啊。” 周延儒冷冷道:“那又怎样?皇上的旨意必须执行。”闭上眼睛眯了半晌,忽然又睁开:“老夫是内阁首辅,一切诋毁诽谤,都由老夫一人承担,你等不必担心。” 陈演和谢升默默不说话,心里却冷笑,你承担的起吗?真要出了乱子,恐怕连太子也未必能承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新官上任 从乾清宫离开,朱慈烺急匆匆地返回端方殿,今日他就要离宫搬到信王府去住了,有很多东西要收拾,而信王府多年未住人,也需要找人修缮。 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太监杜勋的身上。 “奴婢叩见殿下。” 朱慈烺带着田守信李若链两人回到端方殿之时,杜勋已经在等候,远远看到朱慈烺,不等近前,就已经跪在地上恭迎了。 朱慈烺冷冷扫了杜勋一眼。 杜勋是一个绯袍太监,他个子不高,不胖不瘦,一脸忠厚,看起来极其老实,谁能想到,崇祯十七年,他会做出那般无耻的事情呢? 朱慈烺不跟他废话:“先收拾信王府的寝宫,今晚我就要搬进去。” “啊。”杜勋有点吃惊,但还是点头:“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办。” “别怕花钱,王府大门也要给本宫修的漂漂亮亮。” “遵旨。” 杜勋爬起来,快步走了,不经意中,他眼神中流出喜色。 又有银子可赚了。 王府府门可不是一个小工程,他估摸着算了算,里面的抽头最少能有一千两,虽然想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要用自己,不过这种好事既然落在头上了,他就不会放过。 “奴婢李庆元叩见殿下。” 杜勋走后,田守信领来一名青袍太监,青袍太监的地位稍低一点,但却也是太监头,不经历一番磨练,没有一定的眼色和做事能力,也是当不上的。 青袍太监的身后,跟着两名挎刀锦衣卫和一名背着药箱的太医院的太医。 “田公公和你交代的事,你都记清楚了吗?”朱慈烺问。 “记清楚了,请江阴典史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三人进京任职,太医院的李太医随行为阎母治病。” 朱慈烺点头:“嗯,记着,一定要把他们三人都请来,来了,就是你功劳一件,如果搞砸了,你就不必回来了。” “奴婢明白,如果坏了殿下的事,奴婢一定以死谢罪!”李庆元叩首在地。 “去吧。” 李庆元领着两名锦衣卫和李太医,急匆匆离去。 阎应元,字丽亨,北京通州人,明末抗清名将,和陈明遇,冯厚敦并称为抗清三公。1645年,率十万义民,面对二十万清军铁骑,两百门重炮,死守江阴八十一天,使清军连折三王十八将,死七万余人,史称江阴八十一日。城破之日,义民无一降者,幸存者仅老幼五十三口。阎应元被俘后坚决不向清廷贝勒下跪,被刺穿胫骨,“血涌沸而仆”,终英勇就义。 陈明遇,冯厚敦也都是为国殉难。 前世读史,读到江阴,朱慈烺总不免泪眼婆娑。 锦绣江南,却也有如此勇悍精忠之人。 如果大明的每一个城池都这样,建虏又何以能入主天下? 今世穿越而来,想到需要重用的人才,朱慈烺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阎应元。 一个小小的县城,他都能让清军损兵折将,如果给他一座要塞,必然会成为建虏的关山难渡! 阎应元是北京通州人,请他回京师任职,他一定是愿意的,唯一有点难处的是,阎母一直有病,恐难以远行,因此朱慈烺才会派一个太医随行。今冬十月的时候,建虏将会绕道蒙古寇边,从蓟州以下,方圆几百里的城池都会是建虏的攻击目标,到时,寻一战略要城,交给阎应元,配以精兵和精良火器一一阎应元的江阴八十一日,一定会提前上演,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城池不会破。 其实朱慈烺早就想把阎应元调到京师了,但以前他虽然身为皇太子,但却没有理由调人,如今他抚军京营,有了用人的权力,天下有名的刚烈忠勇之士,他都可以想方设法的调进京师来。 李庆元走后,朱慈烺叮嘱田守信,让他把端方殿的所有东西全部打包,尤其是那些书籍,要一本不落的送到新王府去,田守信有所犹豫:“殿下,今天就搬是不是有点太仓促?王府可还没有修缮好呢。” “不管有没有修缮好,今天都必须搬!”朱慈烺毅然决然,没什么好商量,一堵皇宫的宫墙,隔绝了他和整个京师,让他整个晚上的时间全部浪费,很多事情想做而不能做,因此必须尽快搬,一天也不能耽搁。 “是。”虽然为难,但田守信还是答应了。 “李若链,你拿上我手令,先去京营,把我交代你的事处理一下。”朱慈烺看向李若链。 “是。”李若链带了一队锦衣卫,急匆匆离开。 “田守信,备马,咱们去兵部。” 朱慈烺先去兵部,他有两件事要交代陈新甲。 其实照礼制来说,作为太子的朱慈烺应该坐轿,不过他顾不了这么多,他要抓住每一个可以骑马的机会,以锻炼自己的骑马技术,在他的谋划中,骑马上阵,向敌人冲锋,是他不能逃避的宿命。 早朝之后,陈新甲回到兵部,坐在椅子里,回想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一幕幕,只觉得惊心动魄,直到现在自己的小心肝都还砰砰的跳个不停呢。从头到尾仔细的回忆了两遍,越发确定,自己投靠太子殿下这一着棋是走对了。太子如此聪慧,如此果敢,皇上几乎是言听计从,今后在朝堂上必然是一言九鼎,自己只要跟紧了太子,还怕保不住兵部尚书的位置吗?而一旦太子登基,说不定还可以更进一步,位极人臣,登阁拜相呢。 想明白这一点,陈新甲忍不住激动。 内阁首辅,那可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梦想啊。 “部堂,太子殿下来了。”一小吏跑了进来。 陈新甲赶紧迎接。 “陈部堂,京营纷乱,需大力整顿,我想把孙应元那一支勇卫营调回来。”朱慈烺开门见山。 孙应元,明末名将,与周遇吉c黄得功同为勇卫营三猛将,崇祯十三年七月,率军大破罗汝才于湖广,混世王c小秦王皆降,崇祯十五年春,击贼于罗山,力战,孤军无援,遂阵殁。 在明末历史中,孙应元的名气没有周遇吉和黄得功大,但才能却在两人之上,一般说勇卫三将,都以孙应元为首,因此,朱慈烺一定要把孙应元拉回来,绝不能让他死在湖广,算算日期,孙应元阵亡的时间就在这一两月,因此时间非常紧迫。 陈新甲面露难色:“殿下,罗汝才还在湖广流窜,孙将军的勇卫营是湖广的定海神针,一旦撤回来,湖广恐怕就要乱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清查军田 陈新甲面露难色:“殿下,罗汝才还在湖广流窜,孙将军的勇卫营是湖广的定海神针,一旦撤回来,湖广恐怕就要乱了” “那这样吧,勇卫营留在湖广,由副将统领,孙应元和其亲兵,速速返回京师,我有大事用他。同时给副将传令,在孙应元回京期间,勇卫营要稳扎稳打,绝不可轻敌冒进!” 朱慈烺现在抚军京营,是京营总督,孙应元是京营的将,因此他完全有权力把孙应元调回来,不过全国一盘棋,要调孙应元,终还需兵部的同意。 陈新甲一想只调孙应元,勇卫营还留在湖广,湖广当地官府的反弹应该不会太大,于是点头:“臣这就派人去传令。” “记着要用八百里加急。” “臣明白。” “辽东军情有什么变化吗?”朱慈烺问。 “昨天最新塘报,两天前锦州的祖大寿还在坚守。建虏在松山一代有活动。不过尚没有向杏山塔山发动进攻的迹象。”陈新甲回答。 京师辽东相距千里,因此最新的塘报也只能反应两天前的情形。 “今日早朝,为何没有人提到辽东?”朱慈烺有点不解。 松山新败虽然有十余日了,但锦州尚没有失陷,祖大寿尚在坚守,早朝之上为何没有一人提到辽东? 陈新甲一脸尴尬:“提了又有什么用?前几日的朝论,都快把辽东谈论烂了,但却没有人能提出什么高论,今日再提,不过是徒增陛下的烦恼罢了。” 朱慈烺默然。 松锦之战,九边精英付之一炬后,朝廷再无可用之兵,对锦州已经是有心无力,想救也是救不了,兵部左侍郎范志完和顺天巡抚杨绳武虽然搜集了五千援兵到达辽东,但无济于事。洪承畴的十三万大军都败了,何况区区的五千人? 如今两人驻兵宁远,修建宁远南城,朝廷也准了他们的计划,明显就是已经放弃了锦州一一这也是心照不宣的秘密,锦州失陷只是时间问题,朝堂之上无人点破,只不过是为了维护朝廷和崇祯面子罢了。 “如果辽东军情有新的变化,请部堂一定要通知我一声。”朱慈烺说。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杏山塔山,马绍愉奉了密旨前去,算算日子,明天就应该到杏山了。 “臣明白。”陈新甲躬身。 “兵部的武库司还有多少甲胄?”朱慈烺问。 陈新甲愣了一下:“殿下是想为京营换甲胄吗?武库司的甲胄现在也不多,不过五千甲还是有的。” 大明朝有三大官方兵器厂,一个是内监的兵仗局,另一个是工部的军器局,最后是兵部的武库司,现在朱慈烺已经把兵仗局拿在手里,兵部的武库司也可以随便治理一下。 “我要的是好甲,不是那种中看不中看,建虏一箭就能射穿的烂甲!”朱慈烺冷着脸。 陈新甲一脸尴尬:“臣明白,臣亲自去挑选。” “不,部堂,你误会我的事情了,我需要的不是你为我挑甲,而是武库司出产的每一副甲胄,都是精钢实铁,能护卫我大明将士,让他们少流血,少牺牲的好甲。”朱慈烺冷冷说。 “是是是。”陈新甲连连点头,额头微微有汗。 “听说现任武库司郎中,是你的同乡?” 陈新甲点头:“是。” 朱慈烺不说话,只冷冷看着陈新甲。 陈新甲明白了,咬咬牙:“臣明白,臣立刻就撤换他。” “光撤换可不行,他这几年贪墨的钱财,也要一两不少的给我挖出来。下任武库司郎中要用一个清名有干才,能为我大明做出好甲的人,这件事做好了,本宫上表为你请功,若做不好,你就等着掉脑袋吧。”朱慈烺冷笑。 陈新甲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跪倒在地:“臣明白。” “还有件事,范志完在辽东不利,本宫想把他调回来,用吴甡代替之,你有什么办法吗?” 陈新甲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恐怕很难,范志完圣眷正隆,又正主持修建宁远南城,皇上不会同意动他,除非有言官弹劾。” 朱慈烺眼睛一亮,淡淡说:“交给我了,到时你记得把吴牲举荐上去就行。” “臣明白。” “蓟州总兵之事,要抓紧办。”朱慈烺没有忘记刘肇基的任命。 “臣已经在处理了。” 等朱慈烺走后,陈新甲慢慢直起身,只觉得后背都湿透了,想不到太子居然知道武库司郎中贪污舞弊之事,那武库司郎中不但是他同乡,也是他好友,平日里没少孝敬他,如果真要追究起来,他不但失察,而且有沆瀣一气的嫌疑,幸好太子并没有咎责他的意思。不过还是把他吓了一跳。 又想,太子殿下为什么对吴牲这么看重?难道是想用吴牲取代我?不对啊,如果要取代我,又何必派吴牲去辽东? 太子的心性,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至于武库司郎中,事到临头,只能丢军保帅了。 “来人,叫武库司郎中来见我!” 当晚,兵部武库司郎中贪污舞弊之事爆发,本人畏罪自杀,家产全部籍没充公。 朱慈烺为什么非要撸掉范志完?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不能容忍范志完在宁远修建那些没用的城堡,浪费朝廷本就不多的银子。 出了兵部,朱慈烺小声吩咐田守信:“派人去打听一下,看言官们都喜欢在哪里聚会?” 田守信吩咐下面的人去打听了。 朱慈烺拨马向前,想到辽东局势,心情越发沉重了起来,祖大寿的投降,就在这一两日,期望马绍愉能抓紧时间啊。 京营衙门,也就是中军都督府的大堂前。 李若链标枪一样的站立,双手负后,目光冷冷地扫着聚合完毕的京营众将:“太子爷的手令,你们都看到了,有谁侵占军田的,现在交出来,既往不咎,不然等太子爷来到,侵占军田和贪墨军饷,两罪并罚!” 京营众将都是一头冷汗,除了贪墨军饷,侵占军田是他们敛财的另一个重要手段,若是往常,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承认的。但昨天校场检阅,他们已经见识到了朱慈烺的手段,而看李若链目光凌厉,成竹在胸的表情,好像早已经掌握了他们侵占军田的数目,于是,没有人敢隐藏,纷纷派了手下的亲信急急回家,询问自家老婆或者是管家。 “给你们半个时辰,”李若链冷冷说:“所有账目都交到我面前,若有一丝一毫的隐瞒,都等着杀头吧。” 京营平常拖拖拉拉,但今日却格外雷厉风行,不到半个时辰,所有将官就把自家侵占军田的数目,交到李若链的面前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恩威并施 李若链拿了仔细的看,忽然脸色一变,目光箭一样的射向右首边:“赵海!你占了多少地?” “一百亩。”叫赵海的参将心知不好,但还是硬着头皮出列。 李若链冷笑一声:“本司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想,你到底占了多少?” “就是这一百亩,都在这了。”赵海竭力假装镇定。 “那你西城外的那二十亩呢?”李若链冷冷道:“难道挂在你小舅子的名下,就不是你侵占的吗?” “”赵海脸色大变。 “自寻死路,也怪我不得了。”李若链拍桌而起:“来呀,剥了他盔甲,押下去,等候太子爷的处置!” 几个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刻就扑上去,将赵海掀翻在地,剥去盔甲,捆了一个结结实实。 “饶命啊上差,卑职愿把所有田产都交出来” 死到临头,方知道后悔,赵海哭喊求饶,但却也无济于事了。 其他众将冷汗淋淋,暗自庆幸没有藏私,不然被掀翻在地的就是自己了。 朱慈烺来到京营衙门时,司礼监大太监王之心带着京营诸将和督察院的三位御史已经等候多时,见朱慈烺出现,赶紧上前迎接。 朱慈烺淡淡微笑,跟王之心见礼,然后在众将和御史们的簇拥下进入大堂。 今日是他抚军京营的第一天,原本应该有一个交接仪式,但上任总督成国公朱纯臣和定国公徐允祯被崇祯罚俸三年,闭门思过,无法出现在现场,因此这交接仪式就免了,只由王之心宣读圣旨。 宣旨完毕,王之心离开。朱慈烺在帅案后坐下,接受诸将的跪拜,就算是接了这个抚军之位。 朱纯臣和徐允祯两人虽没有出现,但却各自派了管家到场,朱慈烺已经通知他二人要清查京营众将侵占军田之事,当前情势下,他二人再不敢有什么顽固或者侥幸的心思,乖乖派了管家,拿了账册和田契,将自家侵占的军田交了出来。 朱纯臣占了六百亩,徐允祯贪得无厌,居然占了一千二百亩。 除了这两家,历任京营总督或多或少的都有侵占。 军田是京营除了军事编制之外的另一个大问题。 京师三大营在册军户二十多万户,每户平均十余亩田,合计二百万亩,这些田地都在京师附近,是京营将士重要的收入来源。照军户制的规定,军户耕种的田地(军田)在三顷以内者可免杂役,三顷以上者须与民户一起承担杂役。三顷是多少呢?大约四十五亩左右,一般的军户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的田产,因此军户的负担乍看起来是比较轻的。 但悲催的是,户部不给军队拨军粮,只发少量的饷银,军队的口粮要士兵自给自足。 更悲催的是,军户要面对各种无休无止的战役,常常一丁出征,全家受累,京营的军户还算幸运,服役地点基本都在京营,但其他各地的军户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本地服役还好,如果是千里之外的边疆,只路费就足以拖死全家,更不用说,各级官吏甚至一普通生员都可以任意役使军丁﹑克扣月粮。 因此军户逃亡的现象十分严重。 到了明中期,军户制已经完全扭曲,各级将领仗着手中的权力,大量兼并普通士兵的土地,造成很多军户失去田产,无法供养军士。军士没有粮吃,不能打仗,连训练都不能保障,另外军士的军饷的确太低,朝廷意识到了这种情况,于是从万历朝张居正之后,朝廷对军户制有所修正,正式拨粮给官军,军户田地依然免役,等同是对军士的补贴。 原本朝廷是好意,但不想有了朝廷的粮食之后,各级将领兼并士土地的现象越发严重起来,反正打仗不用自备口粮了,将领们不再担心军士没有口粮而无法出征的问题。 如果是出钱购买,兼并也就罢了,很多情况是军户不堪重负,弃籍逃跑之后,留下的田产就变成了将领的私产。虽然比起各地卫所,京营逃籍的现象不是太严重,但每年依然有大批田地从普通军士转到将领的手中。 朱慈烺要遏止这种现象。 另外,京营有二十万亩的官田。 所谓官田,就是京营的自留地,是二百年来,朝廷一次次清查军田和军户不断的流失后出现的无主田地,因为京营在天子脚下,御史言官盯着比较严,勋贵将领们没有那么肆无忌惮,如果是在外地,这二十万亩的田地,也许早就被将领们私分完了。 名义上,这二十万亩田地不属于任何一个军户,是京营所有,所产出的粮食应该进到京营的粮库。但实际情况是,谁做京营的总督,这二十万亩田地就是谁说了算,京畿地区虽然并非传统产粮区,但二十万亩地,每年至少也能收几万石粮食,折银差不多十万两,但这些银子,京营将士一个铜钱也见不到,每年不知道怎么地就被上面的勋贵分完了。 现在朱慈烺要把这二十万亩地收回来,加上各级将领侵占的田地,估摸着最少可以清出三十万亩田地, 看着各级将领交出来的田地数目,朱慈烺基本满意,唤来几个胥吏参事,令他们即刻去现场勘察,一亩一亩的点清楚,并且要划清地界。现在是二月末,还不到春耕时分,不过春耕是大事,须早做准备。 “本宫夺了你们侵占的田地,你们心里肯定不舒服”放下账册,朱慈烺环视众将。 “殿下赦免我们的罪行,我们已经是感恩戴德了,岂敢有不舒服?”不敢真心还是假意,京营众将跪成一片,诚惶诚恐的回答。 朱慈烺脸色严肃:“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取了良心也难安。你们都是我大明的高级武将,只要你们忠于朝廷,奋勇杀敌,本宫绝不会吝啬赏赐,区区几十亩的田地算什么?本宫向你们保证,只要能打胜仗,除了朝廷的嘉奖之外,本宫另外还有赏赐!” “臣等誓死效忠朝廷!”众将大声宣誓。 朱慈烺心知他们一半真心,一半假意,也不跟他们计较,直接进入主题:“今日两件事,一是发饷,另一是清点兵员c裁撤老弱。” 发饷喜闻乐见,朱慈烺话音不落,诸将脸上就都露出了喜色,但是当听到清点兵员,裁撤老弱时,诸将的脸色又变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十章 两手攻势 “从今日起,五军营精简为两营,一营精锐能战之士,为主军;另一营管后勤辎重,为辅军。至于老弱病残,在营中尸位素餐之人,一律清退!”朱慈烺声音坚定。 众将微微骚动。 五军营原本五营,精简为两营,立刻就少了三个主将的位置,参将和千户就少的更多了。 朱慈烺冷冷看着他们:“怎么,有困难?” “启禀殿下,”左掖营主将张纯厚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出来抱拳行礼:“五军营中,有很多是世袭的职位,这一次也要清理吗?” “当然。”朱慈烺点头:“不管是谁,只要没有战力,就不能留在京营之中,京营是我大明的精锐之师,不是养老之地,尤其是伍长什长等基层军官,绝不允许有混吃等死之人!如果那些裁撤之人有所不满,就让他们去找兵部,敢在兵营闹事者,一律军法从事!” 张纯厚诺了一声,退了回去。 “至于两营的挑选”朱慈烺看向三千营主将贺珍:“贺珍?” 贺珍赶紧出列抱拳:“臣在!” “贺将军,京师三大营中,你营中将士最为健武,可见将军治军严明,操练有方,挑选精锐能战之士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遵命!”贺珍颇为惊讶,他没想到太子爷会把这个任务交到自己头上。 “张纯厚!” “臣在!”张纯厚赶紧出列。 “贺珍挑选精兵之后,剩下的军士你再挑选,组建成辅军。除了汰除老弱,那些油嘴滑舌,常常扰乱军心的兵油子,不管多年轻都得给本宫清出去!贺珍,这项原则你也要记着,老兵油子,一个也不要。” “臣明白!” “我京营能否涅槃重生,就看两位将军了,希望两位恪尽职守,不要辜负了本宫对你们的期望!另外,五军营主将的位置,贺珍你先兼着,各营军中,如有人不服,无论将官还是士卒,你都有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之权!” “臣遵命!” 贺珍有点激动,想不到皇太子对自己这么看重,过往朱纯臣徐允祯担任京营总督时,他就是一个边缘人,表面上他是三千营的主将,但实际的待遇,比徐卫良手下的参将还不如。 至于精选精兵,汰弱补强,可能会得罪人,贺珍根本不在乎,京营的糜烂他早就看不下去,不用说有太子爷的撑腰,就算没有,只要一纸命令在手,他也敢把京营搅一个天翻地覆。 “至于发军饷,重造兵册之事,就劳烦三位御史了。”朱慈烺看向督察院的三位御史,面色柔和。 御史们历来都是清流,对军中舞弊之事深恶痛绝,加上他们跟军中素无来往,请他们来发军饷,绝对不怕有徇私舞弊之举。 三位御史一开始都很惊讶,想不到太子爷传自己来,居然是做这种事,颇有些悻悻然,不过却也不敢抗命,今日的早朝,他们已经见识到了皇太子的睿智和手腕,加上实兵实发,的确是破解京营冒领和克扣最佳手段,身为御史能参与其中,也是一种荣耀,想了想,三人都欣然从命。 这次发饷跟过往不同,不是将领代领,更不是照着兵册上的员额发放,而是实兵实发,由御史亲手把军饷交到每一位士卒的手里,并登记姓名,如此不但避免了冒领和克扣,也等于是重造了兵册。 “挑选出来的精锐,每人每月的军饷,涨两钱银,辅军暂时不动,那些被淘汰的老弱如果有会铁匠也可以留下,工钱随行就市,本宫绝不少给他们。”朱慈烺想了想,又说。 “遵命。”众将都是纳闷,要铁匠干什么?京城里不是有很多的匠户吗? 朱慈烺不跟他们解释。 这时,脚步细碎,田守信快步走进来,在朱慈烺耳边小声的说了两句。 朱慈烺淡淡笑,目光看向众将:“除神机营外,京营把总以上的将官,已经在衙门前集合完毕了,众将,随我一起去检阅吧。” “是!” 衙门外,京营把总以上的将官已经全部集合完成,一眼望过去,人头黑压压的,京师三大营原本是大明朝廷最精锐的一支部队,相当于唐朝的神武军,宋代的禁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土木堡之变,京营精锐付之一炬之后,后来组建的京营越发的不堪,不但战力下降严重,且腐化堕落,早已经没有了京营初建时的朝气和锐利。 空额严重,老弱病残,吃空饷是大明军队的三大顽疾。 和地方军队不同,京营还多了一项弊病,那就是将多兵少。 京营的将官尤其是把总千总一级的,很多都是世袭而来,也就是说,生下来就是将官,一天仗都没有打,就可以统领一百到一千名士卒了,尤其是万历朝以后,京营世袭的将官越来越多。崇祯元年时,李邦华曾经清退了一大批,缩减将官,京营为之一振。但这些年故态重萌,前任京营总督李守锜和朱纯臣将大批的勋贵子弟安插到了京营之中,刚开始只占千总的名额,后来安排不下了,连把总的职位也不放过。 京营实际不到五万兵,但现在站在帅帐前的把总千总,就有一千人。核算起来,一个人连五十个兵都领不到。 京营汰弱补强,这些人是清退的重点,同时也是清退的难点。 “拜见殿下!”朱慈烺一出现,这一千人呼啦啦的全跪下了。 别说打仗了,就连下跪都是参差不齐,前面的跪下已经很久了,后面的才弯膝盖。 朱慈烺冷冷地看着他们。 这些人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娇生惯养,靠着祖上的功勋进了京营,大部分都没有奋斗的目标和动力,只求能活得平安长久,上了战场绝对不会有什么拼死一搏的决心一一他们小命娇贵着呢,哪里会和敌人生死相搏?这也是京营战力低下的重要原因,将官不拼命,下面的小兵又怎么会拼命? 战力不怎样,但俸禄却一分不少,京营每年百万的饷银,只这一千个勋贵子弟就分走了五分之一,不把他们清除,京营怎么可能涅槃重生? 但他们都是世袭,是历代皇帝允给他们的,朱慈烺只是太子,没有办法下旨废除,如果强行清退,肯定会引起风波,闹不好,整顿京营c重新精兵的大计也会受到影响,因此朱慈烺想来想去,决定对这帮人采取“两手攻势”,让他们自行退出京营。 “起来吧。” 跪时拖拖拉拉,站起时倒利索的多。 朱慈烺看着他们,忽然冷冷道:“李若链,将在队列中窃窃私语,不听本宫号令的人,抓出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杯酒兵权 “遵命!” 李若链神目如电,早已经看的清楚,朱慈烺一声令下,他就带着手下十几个锦衣卫,冲到将官人群,将在人群中小声说话的三个将官揪了出来。 现场有一千人,最前方和最后方相聚很远,这三人聚在后面,低头小声说话,原以为皇太子肯定不会注意到,但没想居然被朱慈烺看到了,一时三人吓的面如土色,昨日皇太子在校场斩杀一百人头,又打阳武侯屁股的事,他们可都是亲眼目睹,今天肯定要被责罚的,这可怎么办? 但又想,不过是说了两句话,应该不会太严重吧? 田守信小声的在朱慈烺低语了两句,讲解三人的身份。 这三人中两人是皇亲,一人是勋贵。 第一人是张太后娘家人,第二人是皇宫之中年纪最大的刘太妃的娘家人,最后一人身份更是特殊,居然是定西侯蒋秉忠的二儿子蒋旭。 张太后是天启帝的皇后,也就是朱慈烺的伯母。刘太妃是万历帝的妃子,是如今后宫之中,位分最高的人。至于定西侯蒋秉忠,虽然在朝中没有什么名气,但却是宣宗始封的侯爵,蒋旭是二儿子,没有继承他老爸爵位的权力,不过却也不是平常人 朱慈烺冷冷扫他们一眼,问:“军中尚静恶喧,静则有序,喧则必乱,军中起坐喧哗者,按律该如何处置?” 问的是身边诸将。 诸将不敢回答,只有贺珍抱拳:“杖四十,严重者可斩!” “拖下去,杖四十!”朱慈烺冷冷下令。 “啊饶命!” 蒋旭三人大吃一惊,都是喊饶命。 但锦衣卫早已经打去他们的头盔和披甲,拖了下去。 将官们都变了脸色,但却没有骚动,屏住呼吸立着原地,连敢擅动一下的人都没有。 对他们来说,在人群中小声说两句话,根本就是常事,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大错,想不到太子爷居然要杖四十!军棍可不是轻易能承受的,四十军棍也有可能打死人的,所以这些将官的心里都是惊恐,只恐自己再有什么不慎,被太子发觉,就会落得和蒋旭三人一样的下场。 “今日本宫有三件事有宣布,第一,从今日起,京营要严格军纪,勤加操练,弄虚作假,晒太阳混日子的好事,再也不会有了,尤其是你们这些把总千总,必须起带头作用,胆敢不听号令,视军纪为儿戏者,本宫定斩不赦!” 朱慈烺大声宣告。 听训的将官一个比一个站的直。 蒋旭三人的惨叫传了过来。 虽然是拖下去,但其实就是拖在了旁边,四个锦衣卫为一组,一共十二个锦衣卫对三人开始施刑。 “啊,啊!”蒋旭三人被打的惨叫连连。 场中的将官都是战战兢兢。 “第二,两月之后,本宫将向父皇请令,率领京营全体将士出京围剿流贼,不剿灭河南的流贼,本宫就绝不会收兵回京,因此你们最好都有点心理准备,这两月好生操练,平时都流汗,战时少流血,到时若有谁胆敢退缩不前,本宫必斩不赦!” 听到此言,即使强自压制,将官群还是微微起了一些骚动。 一直以来,京营就是太平军c太平将,除非是建虏打到京师城下,否则他们根本不担心打仗的问题,就算建虏打到京师了,只需把城门关闭,静待各地的勤王大军即可。矢石交加,浴血奋战,对京营来说,已经是很多年的事情了。 但如果出京剿匪,可情况可就完全不同了,没有京师高大城墙的卫护,伤亡可想而知。 贺珍张纯厚等诸将相互一看,也都是面露惊异之色。 “第三,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老的老,少的少,一个个的脸比文官还光滑,比女人还娇嫩,哪像浴血奋战出生入死的武将?从今日起,把总以上的将官都必须能挽强弓,要求士兵做到的体力训练,你们也必须能做到。如若做不到,本宫就军法从事,第一次,杖二十,第二次,杖三十,第三次再做不到,直接杖八十!” 将官群的骚动比刚才更明显。 杖八十,等于直接砍头啊。 没有人怀疑朱慈烺是在恫吓,在场每一个人都相信,太子爷绝对说到做到,说打你八十,就绝不会只打七十九。 朱慈烺这三个要求,一个比一个激进,配合蒋旭三人的惨叫声,听训的将官们都有一种前途黑暗c无法承受c甚至是没有了生路的感觉。 站住朱慈烺身后的各营主将和副将,你看我,我看你,也都是一脸苦相。太子昨天校场阅兵,今日抚军京营,虽然每个人都明白太子爷是要整顿京营,京营混吃等死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不过太子爷今日宣布的严厉手段,还是让他们吃惊无比,只有少数的几个明白人猜出:太子爷这是要逼着这些勋贵子弟,自动退出京营啊。 将官们的表情变化,朱慈烺都收在眼里,他知道自己的三个“恐吓”起到了作用,尤其是蒋旭三人的惨叫声,起到了推波助澜的绝妙效果。差不多应该收网了,于是淡淡说:“两月之后的河南之行,必然会有恶战。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本来是将士的荣耀,不过本宫昨晚翻了一下将官表,发现很多人都是家中的独子,且祖上都是为朝廷立下大功的人,一旦稍有差池,就有绝嗣的危险,因此本宫决定,凡家中独子者,都可以从京营请辞” 此言一出,将官群中的骚动再也压不住,有人惊讶有人惶恐,还有人转着眼珠子,想着是不是要请辞? “凡请辞者,世袭职位一律保留,等有了兄弟或者是子嗣之后,可以重返京营。”朱慈烺使出杀手锏。 “臣是家中独子,臣请辞。” 立刻就有将官越众而出,跪在地上请辞。 朱慈烺心知肚明,这个人是田守信事先安排的,为了就是起一个带头作用。 “准!”朱慈烺想也不想。 “谢殿下!” 有人带头,而且看起来皇太子并没有不快之意,于是更多的将官越众而出,跪在地上请辞,太子治军如此严厉,动不动就军法,胆小的将官早就受不了了。朱慈烺一概准许,查都不查。很快的,场中就少了七八十个将官。剩下很多人脸上都有动摇之色,但他们不是独子,没有正当的理由,想辞又不敢辞。 “也罢,本宫就再给你们一个机会。”朱慈烺叹口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募兵之事 “也罢,本宫就再给你们一个机会。”朱慈烺叹口气:“接下来的操练会很苦,你们若是有谁觉得受不了,现在就可以请辞,本宫绝不怪罪,你们世袭的职位也可以保留,日后都可以返回京营。但如果过了今日,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们在京营之中胆敢有一丝懈怠,本宫都决不轻饶。” “臣请辞” 这一次带头的还是田守信事先安排好的人。 这一下请辞的人更多。 呼啦啦的竟然走了一多半。 朱慈烺准许保留他们世袭的职位,未来还可以重返京营,他们还留在京营干什么?等着被朱慈烺打屁股吗? 你不看蒋旭三人都快被打死,这会已经没有惨叫声了吗? 一千多人走的只剩二百人了。 这二百多人都是年轻的精壮,看模样都是铁了心想要跟着朱慈烺做一番事业的人,又或者是看穿了朱慈烺的机心,知道好出不好进,今日你从京营请辞只需要一句话,未来想要重返京营,再领京营的饷银,嘿嘿,那恐怕就难如登天了,因此他们要留下来,为家族保住这个职位。 留下的人不外乎这两种想法。 朱慈烺不在乎他们是哪种?只要他们能通过接下来的考核,康健精武,忠于朝廷,他对他们就不会有任何的偏见。 请辞的大部分都是把总,现场的十几名千总,只走了三人。 千总在军中属于中高级将领,能爬到这个位置不容易,所以他们不会轻易辞职。朱慈烺扫了一眼,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面膛黝黑,鼻直口阔,颏下是浓密短髯的中年千总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叫什么名字?”朱慈烺走到那千总面前。 “回殿下,臣左哨营千总徐文朴!”那千总抱拳大声回禀。 徐文朴? 朱慈烺猛然想起。 千总徐文朴,临敌力战,死于疆事 在朱慈烺的记忆里,徐文朴是甲申之变中,除了贺珍董琦之外,另外一名战死在京师城头的中高级将领,朱慈烺原本是记着这个名字的,但穿越而来后,琐事太多,脑子不停的在思索问题,因此倒把徐文朴这个名字给忽视了,今日猛然听见,立刻就想起来了。 朱慈烺心里有数,冲徐文朴笑一下:“徐千总好体魄,本宫等你杀敌立功的好消息!” 徐文朴激动的满脸通红,抱拳:“愿效死命!” 朱慈烺点头,又问了剩下几个千总的名字,一一记在心里,然后大声道:“你们既然选择留下,那就是选择面对京营接下来的严格操练了,本宫丑话说到前头,纵使你们身为将官,也必须和普通军士一样,一日四练,受不了这份苦罪的,现在还可以离开,本宫绝不降罪!但如果留下了,可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臣等不怕苦不怕累,愿留在京营为皇上效力!”在几个千户的带领下,众将官大声的喊。 “好!” 朱慈烺很欣慰,京营虽然糜烂,但忠勇之士还是有的,转身对三千营主将好贺珍道:“贺珍,交给你了!” “臣遵命!”贺珍躬身。 朱慈烺看向其他众将:“如果没有问题,诸位将军就速速回营,整顿军马,等候贺将军和三位御史吧。” “是!”诸将都是听令。到现在就是再愚笨的人也知道皇太子在借机裁撤京营中的世袭军官了,他们几人中也有好几个世袭的,因此颇为不安。 “董琦留下。”朱慈烺喊住参将董琦。 诸将和三位御史向朱慈烺行礼完毕,匆匆去忙了。临走前,贺珍和张纯厚相互一看,都对着朱慈烺深深一礼:“谢殿下!” 淘汰老弱,精选士卒,底层的军士好说,但中层这些世袭的将官却很难处理,如果不是朱慈烺出手,贺珍和张纯厚两人肯定会头疼。朱慈烺笑着勉励了他们两句,两人这才踌躇满志的走了。 董琦,京营参将,甲申之变中和锦衣卫南堂指挥使李若链一起战死在城头,从一开始朱慈烺就知道他是一忠臣,因此对他颇为倚仗。 朱慈烺看向董琦:“募兵之事已经不能再等了,董师傅,你带上几个亲信,立刻出发去山东,我会派一个小太监配合你,官凭敕牒,东宫令旨和皇上圣旨的抄本,我也都给你准备好了。银子呢,你先拿上一万两,记着,照我和你谈好的那几个条件,人数多多益善!” “臣遵命!” 董琦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能成为太子的老师,日后还会是帝师,董家千百年之下,恐怕也难再有他这样的殊遇,更何况太子对他极其尊重,和印象中高不可攀,皇权威严的太子爷完全是两个人,惶恐感慨之余,他唯有以死报答太子的知遇之恩了。 此次到山东募兵,是他和太子爷早就商量好的事情,因此太子爷一声令下,他立刻就可以启程。 “李若链,你去天津,给你十天时间,能招多少人就招多少人,时间一到,立刻赶回来。” “臣遵命。” 李若链跪下接令,抬起头,犹豫了一下问:“臣走了,您的安全” “整个京师还没有人敢对本宫怎么样。”朱慈烺笑。 田守信接了一句话:“李指挥安心去吧,只要咱家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允许有人伤害殿下一根汗毛。” “有劳公公了!” 李若链向田守信行一礼,和董琦两人急匆匆离开。 董琦去山东,李若链去天津。 照戚继光《练兵实纪》记载,天下最好的兵源是义乌矿工,不但容易操练,服从命令,而且英勇善战;另一位名将俞大猷则喜欢用运河上的纤夫,俞大猷认为,纤夫服从口号c注重协作,能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是上佳的兵源。 在朱慈烺看来,如果是冲锋陷阵,招步兵,当然是矿工最好。 毛文龙的东江镇就证明了这一点。东江兵大部分都是矿工出身,战力不凡,曾经是建虏身后的心腹大患,但因为蓟辽总督袁崇焕的误判,又或者是因为毛文龙的跋扈和首尾,总之,一段说不清判不明的历史迷案之后,东江镇很快就一哄而散,而以东江兵为主的尚可喜,孔有德,耿仲明等人却向历史证明,他们的战力远远强过一般的明军。 矿工当步兵好,但如果是火枪兵,朱慈烺更看好注重协作和服从口号的纤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谍报天才 矿工当步兵好,但如果是火枪兵,朱慈烺更看好注重协作和服从口号的纤夫。 董琦到山东募兵的主要对象是矿工,山东大小矿井无数,正好可以拿来当兵源,此外山东还有运河,山东临清是天下八大钞关之一,因此,纤夫也不少。朱慈烺交给董琦的命令是双管齐下,有多少就招多少。 而李若链去天津,主要招募的是适合当火枪兵的纤夫。 矿工和纤夫都是社会的最低层,生存环境极端困苦,加上现在天灾,民不聊生,就算没有军饷,只要管饱,估计也有很多人愿意从军,更不用说,董琦和李若链此次招募的是京军,军饷比地方部队高出许多,有太监和锦衣卫随行,还有皇太子的金字招牌,其吸引力非同一般。 即便如此,朱慈烺还是有点不放心,他给了董琦和李若链临时处置的权力,不要怕花钱,只要能招到好兵,再多的钱他也愿意出。 但并不是所有的矿工和纤夫都适合当兵。 照戚继光《练兵实纪》所说,凡是那些脸皮白净c行动伶俐c看见官府也毫无顾忌的人,都不是好兵员。因为这些人都是城市的油滑之徒,关键时刻靠不住,不但自己开溜,还会拉着其他人一起溜。万一被抓住,他们又有足够的口才嫁祸于他人。所谓一粒老鼠屎,搅坏一锅汤,这种人在军队中,不但不能作战,反而会起到瓦解军心的作用。 所以这种人坚决不能要。 那些黑大粗壮c皮肉坚实c憨厚愚笨c没有家眷c身家清白的乡野之人,才是上佳的好兵员。 这几个原则,朱慈烺都细细的跟董琦李若链讲过,他两都铭记在心。 目送李若链和董琦离开,朱慈烺忍不住想起了一个人。 高文采,你现在在哪?算日子,你差不多应该到辽东了吧? 高文采,锦衣卫街道坊掌刑千户,宛平人,甲申之变中,组织军民激烈抵抗李自成,后听说崇祯皇帝已经在煤山自杀后,归家,闭门,与全家十七口人一起上吊自杀殉国。 这样的忠臣,朱慈烺穿越而来后,第一时间就调到了自己身边使用,经过交谈后发现,高文采居然是一个谍报天才,十七岁加入锦衣卫,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一路升到千户,只用了短短十年,如果不是因为出身平平,没有背景,早成为掌刑司的都司了。 所谓掌刑司,其实是一个反间谍机构,前世里,人们把锦衣卫描述成一个无所不能,连大臣一夜上几次茅房都知道的特务机构,但真实的锦衣卫却并没有那么传奇。锦衣卫最盛是在嘉靖朝,其庞大的情报网络曾经遍布整个大明帝国,最远甚至延伸到蒙古草原的科尔沁c察哈尔。那时的锦衣卫可真是威风赫赫,无所不能,天涯海角,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在其掌握之中。 而后盛极而衰,嘉靖帝之后的皇帝,对锦衣卫都不甚重视,即使有些雄才的万历帝也没有对锦衣卫提高兴趣。 到了崇祯朝,因为崇祯帝本人对阉党的厌恶,而阉党又是厂卫的代名词,阉党倒台,厂卫中的锦衣卫也跟着倒了霉,不但被崇祯严格限制了权力,每年的经费也是减了再减。十五年过去了,锦衣卫基本被废,活动范围仅限于京畿地带,甚至是京师城内外。 明末战争中,建虏能一次次的从蒙古绕道突袭,并使用各种奸细,对大明官员渗透或者策反,而大明从未做出有效的反击,大明情报部门的失职和失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如果锦衣卫能有辉煌时期的十分之一的能力,这种情况也许就不会发生。 对外情报网彻底完蛋,对内的防谍,锦衣卫还有些能力。 而这就是掌刑司存在的意义。 高文采加入掌刑司后,几年时间,一连破获了好几起的细作案,摧毁了建虏在京师的一个间谍网,立了大功。 可当谈到这些“辉煌”时,高文采却一点喜悦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忧心忡忡,因为掌刑司的工作越来越难干了,经费短缺也就算了,最近一年来,还经常被派遣去做一些跟“防谍”无关的事务,而且一做就是大半年,所以高文采非常郁闷,直到被朱慈烺召见。 高文采能说一口流利的蒙古话,建虏的满语也能听懂,易容化妆,跟踪反跟踪,杀人不见血,这些间谍的高级本领,他都很精通,这一发现令朱慈烺惊喜不已,试探着问了一声:“高文采,如果有机会,你可愿意到建虏的沈阳走一趟?” 高文采立刻就明白了,想也不想的就跪下:“臣愿意,臣等这一刻很久了。” “哦?”不比防谍,当间谍可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即使是在前世,已经进入文明时期的西方世界,在战场上发现敌国间谍也都是处以绞刑,而士兵却可以当俘虏,不必担心有生命危险。 所以朱慈烺奇怪,高文采为什么想也不想的就答应这个极度风险,但却回报很低的工作? “臣有一个好友,名叫杨之俊,先前是京营的千总,三年前,辽东之战,他兵败投降了建虏,不过臣始终坚信,他不是真心真意的投降,而是仿效汉朝李陵,想要伺机重回我大明。去年的时候,臣听说他在沈阳的汉军营中担任参将。” “你想要去劝说他?”朱慈烺明白了。 高文采点头。 “但人是会变的,也许他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忠贞。你如果见到他,他说不定会卖了你。”朱慈烺皱着眉头,虽然他急切的想要在建虏的后方发展己方的谍报组织,以便能料敌先知,但高文采如此忠臣,家中老母尚在,妻贤子孝,一旦出了意外,他如何去面对他的家人? 所以朱慈烺很犹豫。 “不,他绝不是那种人!” 高文采说的斩钉截铁:“殿下,让我去吧,只要你答应赦免杨之俊,我保证一定能说服他。” “一个杨之俊,不值得你冒险。”朱慈烺还是拒绝。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李代桃僵 “殿下的意思臣明白,臣此去,当然不只是为了杨之俊,我大明与建虏交战几十年,对辽东局势,对沈阳的认知却依然停留在几十年前,这些年来,我大明派出的细作,没一个能越过锦州,臣认为,这实在是我大明的耻辱,臣这次去,终极目标,就是在沈阳城建立一面情报网。” “你想清楚了?不后悔?”朱慈烺问。 高文采坚定回答:“不后悔。” “你回去想一晚上,如果心意不改,明早来见我。” 第二天,朱慈烺还没有起床,高文采就来求见。 朱慈烺知道,高文采的心意已定。 “有什么需要,你就跟我说吧。”朱慈烺叹。 “只有一个,请殿下照顾好我的家人。”高文采叩首在地,再抬起头时,已经满脸泪水。 朱慈烺的眼眶也湿润了,他托起高文采双臂:“一年为限,不管成功失败,你都要回来!” 高文采是十五天前走的,朱慈烺算着时间,他应该差不多到辽东了。 但高文采出了一点意外,此时还在大明境内。 蓟州。 距离边境长城十几里的一个破败小村里,高文采裹紧那件破烂的棉袍,挤在草屯里冻的瑟瑟发抖。 太冷了,虽然还没有到塞外,但却已经感受到了塞外北风的凛冽。 从京师到辽东有两条路,一条出山海关,沿着宁远锦州,过广宁,最后到沈阳,但此时辽东战事未平,虽然大明在松山败了,但锦州的祖大寿还没有投降,杏山塔山风声鹤唳,建虏侦骑四出,不要说一个汉人,就是建虏人想要沿着锦州回到沈阳,也是很不容易的。 所以此路不通,只能选择第二条路,绕道蒙古,经广宁去往沈阳。 高文采将自己化妆成了一个逃荒的山东流民,在这个小村庄守了五天,终于等到了一支出关的山西商队。 这支商队很诡秘,明明是商队,马车拉的都是布匹粮食和铁器,但外面却用干草罩了起来,伪装成了向长城守军运送干草的运输队。作为锦衣卫掌刑司千户,高文采对山西商人的伎俩,再清楚不过了,粮食布匹和铁器,都是朝廷严格控制c禁止出关的战略物资,山西商人伪装成粮草运输队接近长城,贿赂长城守将,偷偷摸摸的出关,出关后就将这些物资卖给蒙古人,甚至直接卖给建虏,以获取巨大的利润。 这些山西商人,实在是可恶,为了一点钱,国家利益都不顾。 高文采不止一次的想要彻查这些山西商人,但山西商人在朝中势力强大,各地大小官吏都已经被他们收买,一个小小的掌刑司千户,根本奈他们不何。如果是过去,看见这支欲盖弥彰的山西商队,高文采一定会想办法阻止,但现在,他不但不阻止,反而要帮助这支商队尽快出关。 这一夜,山西商队就在小村过夜。 这里是临近长城的最后一个村落,不管是出关的商队,还是为长城守军运送粮食的运输队,都会在这里补充粮水,休息过夜。 夜里,高文采悄无声息的摸掉了两个半夜出来上茅房的马夫。 这些马夫跟随山西商人,为建虏运送各种物资,所以没有一人是冤枉的。 第二天早上,山西商队一阵乱。 “马六呢?王秃子呢?他们两人怎么不见了?” “该不会是跑了吧?” “不可能,他们都是老人了。” 商队从马夫到护卫,人数都是固定的,山西商人为求节俭,也为了保密,用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绝不浪费,一个人还好,一下少了两人,队伍的运转就变的困难了。 “不好了,车里的丝绸少了好几匹!” “马也有两匹不见了。” “肯定是马六和王秃子偷的,两人偷了布,骑马到京师去卖了!” 各人纷纷猜测。 一个脸上有刀疤,目光凶狠的汉子愤怒的命令:“去追,在少东家来之前,一定要把他们追回来!” 各人骑马纷纷去追。 但哪里能追到? 中午时分,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不行啊,他们两肯定是跑远了,追是追不到了。东家明天就到,后天就要出关,咱们得赶紧想办法。”一个留着山羊胡须,师爷一样的老头小声的跟刀疤脸商议。 刀疤脸咬着牙:“有什么办法?实话实话就是了,马六和王秃子两个混蛋,老子非宰了他们全家不可!” 山羊胡沉思道:“马六和王秃子逃跑是小,丝绸最多一百两银子,咱东家还赔得起,现在的关键是,不能因为他们两人的逃跑,耽误了咱们出关的大计,少东家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刀疤脸是懂非懂:“你的意思是?” “赶紧找马夫。有了马夫,就不会耽搁少东家的事。” “去哪里找?”刀疤脸一脸苦笑:“去蓟州城里吗?可离着好远呢。” “不用。”山羊胡摇头:“村头那间破屋里住着一个男人,刚才咱们的马惊了,他一把就拉住了,看着应该是一个赶过马,当过马夫的人。” “行,你去跟他谈吧。”刀疤脸只有凶狠,没什么主意。 于是,高文采被山羊胡以月薪二两银子的工钱招募,成了山西商队的一名马夫。 到此时为止,高文采的计划都很顺利,通过山西商队出长城,免了迷路或者被蒙古人侦骑发现的危险,等到了蒙古,再寻机离开商队,过广宁去沈阳。如果商队目的地,不是蒙古,而是辽东,那就更好了,不过山羊胡口风很紧,始终不肯透露商队最远会到哪。 第二天中午,山羊胡口中的少东家到了。 三十多岁,穿着蓝色粗布长衫,脚蹬平底黑色布鞋,留着小胡须,脸上颇有风尘之色,看起来经常出关。 “少东家!”山羊胡和刀疤脸都迎了上去,两人态度非常恭敬,刀疤脸眼中的凶狠消失不见,弓着腰,满脸堆笑,服服帖帖的样子,就像是一条忠诚的狗。 高文采是马夫,没资格迎,只能远远地看。 山羊胡小声禀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少东家皱着眉头,目光渐渐冰冷起来,当听到新招了一个马夫之后,少东家的目光向高文采扫了过来。 高文采假装不知,坐在车沿上,吧嗒吧嗒的抽旱烟。 “谭川,少东家要见你。” “知道了。”高文采放下旱烟袋,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不过他没有闪避的权力,收拾了一下,向少东家所在的那间大房走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兵部闹事 “东家。”迈进门,高文采弓着腰,恭恭敬敬的向少东家行礼。 少东家正在喝茶,冷冷扫他一眼,不说话。 刀疤脸冲上来,一脚揣在高文采的小肚子上,高文采猝不及防,直接被踹翻在地,滚出去了两三米,摔在了门槛处一一如果要躲,高文采当然是能躲开的,但他不能躲,他现在叫谭川,不会武功,世代农民,因为在老家山东活不下去,所以跑到蓟州来投靠亲戚,不想亲戚家人去屋中,他没有地方去,就在亲戚家住了下来,直到山羊胡子找上门。 这个身份,高文采已经推演了好几遍,连山东话都说的贼溜,绝对不会有任何破绽。 “为什么踢我?”高文采倒在地上,捂着肚子,一脸的疑问和恐惧。 刀疤脸抽出钢刀,架在他脖子上,拧笑的说:“因为你是一个奸细!” 高文采的心脏,猛的一跳! 京师。 田守信把从内库中领出来的十万两白银,分批次押到了五军营,那些被遣散的老弱病残,可一次领取全部六个月的欠饷,从此不再是京营的士卒。而留下的军士先领一月,剩下的五个月皇太子会在一月之内补齐。 十万两银子肯定是不够的,不过京营整顿不是一天能完成,光三位御史手把手的给士卒发饷,估计就得五天的时间,因此银子不用一次性全拉来。 而五军营即将精简为两营,主营将士涨两钱月银,辅营维持不变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营。 京营将士已经很多年没有加薪了,听到这个消息,被挑选出来的精锐军士都是欢欣鼓舞一一一每月涨两钱银,等于是加薪百分之十。 那些被裁撤的老弱军士,虽然心有怨气,但一次领到的半年欠饷给了他们一点安慰,加上他们的顶头上司,那些世袭的百户都静悄悄的也被裁撤了,还有最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知道裁撤老弱是太子爷的命令一一一太子爷是谁?那可是皇上的儿子,未来的皇帝,在城外校场一次砍一百个脑袋,眼睛都眨也不眨的人,敢同太子爷做对,得先想想自己全家有多少脑袋够砍的。 于是,虽然心有牢骚,但敢在兵营里面闹事的人,却一个也没有。 等出了兵营,这些人的胆子就又大了起来,越想越觉得不甘,于是他们聚集起来,涌到兵部门前喊冤c哭闹,还有人举报三千营主将贺珍,说他公报私仇,假公济私,要兵部介入查办。 兵部的小吏压不住,急忙通报了兵部尚书陈新甲。 一听是京营出了事,陈新甲不敢怠慢,走出来一问,才知道是京营被淘汰下来的老弱。 兵部虽然是天下的兵部,但却管不到京营,如果是过去,还是朱纯臣的京营总督,陈新甲才懒的管这破事呢,但如今太子爷主持京营,他又自诩是太子的人,对京营的事,当然要关心,于是,陈新甲亲自出面,竭力安抚。 “都回去吧,朝廷会安排你们的,如果不回去,就想想城外校场的那一百颗人头。”陈新甲一手萝卜一手大棒。 听到的人都是脖子一凉。 闹了一阵后,兵部门前的聚集者,渐渐散去。 对最后的死硬分子,陈新甲一句话就对付了:“全抓了,送刑部大牢!” 只抓了五六个,其他人惊的一哄而散,不过仍不死心,其中一部分人又跑到成国公朱纯臣和定国公徐允祯府门前大哭,但两位国公被皇上“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他们哭的再响,也没有人出来搭理他们。 兵部门前的动静,惊动了顺天府,也惊动了巡城御史,顺天府不敢管,巡城御史原本摩拳擦掌,以为又有人可以弹劾了,但仔细一打听发现是京营c是太子的事后,顿时就蔫了。 昨天,太子爷手下的锦衣卫查抄右掖营徐卫良的家,有一位不长眼的巡城御史去阻止,结果被打的鼻青脸肿,今天几名御史联名弹劾了锦衣卫南堂指挥李若链一一虽然动不了太子,但动动李若链总是可以的吧? 但皇上留中不发,仿佛无事一样。 如果是过去,御史们一定是群情激奋,连续不断的上本弹劾,如飞蛾扑火一般,非逼得皇帝将李若链罢职,或者他们本人被罢官,否则不死不休。 但今日早朝,太子爷废辽饷c开厘金c革盐政c追逮赋,四项惊天动地的国策震慑住了他们,太子爷不是他们想象中“残暴少年”,其冷静果断,对天下情弊洞若观火的睿智,让他们有种望而生却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旗手,战力最强的方士亮已经被罢官免职,光时亨被廷杖,一下少了两员猛将,精神领袖刘宗周和钱谦益不在京师,蒋德璟和吴牲又态度不明,一片混乱中,御史和各部的给事中都有一些茫然。 “我等再写一个弹劾李若链的本子吧。” 有言官提议。 众人皆点头。 继续弹劾李若链,只是挽回面子的一个举动。 朱慈烺没有被弹劾,但弹劾三千营主将贺珍和左掖营主将张纯厚的本子,却雪片一样的飞向内阁。 弹劾他们两人的不是御史言官,而是京师的勋贵阶层。 裁撤功勋,祸乱京营,是两人最大的罪名。 看来,朱慈烺整顿京营,让勋贵们隐隐有了唇亡齿寒的危机感。 兵部闹最凶的时候,朱慈烺正在视察右掖营的营房。 明代士卒居住环境十分恶劣,即使是京营也不例外,营房又低又矮,窗户窄小,见不到什么阳光,一踏进去,一股湿臭呛鼻的味道就铺面而来。 “殿下” 田守信想要拉住朱慈烺,朱慈烺摇摇头,示意没事。 “京师的营房,都是这样吗?”一边巡视,朱慈烺一边叹息,怪不得京营孱弱,住这样的营房,身体能好的了吗? “是。”陪同副将战战兢兢的点头,他不明白,堂堂的皇太子为什么要钻到士卒的营房里,这可是本朝从未有过的事情。 居住如此,吃的就更是差了。 从营房出来,在阳光下站定,朱慈烺心情有点沉重,看着天空,缓缓下令:“田守信,你派人去工部,请他们派一千匠人来,我要整修京营所有营房,潮湿阴暗,朝向不好的房子,以后只许堆放杂物,不许人居住。再令,从今日起,京营将士每人每月的伙食开销,增加一钱银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神机车炮 涨了两钱军饷,伙食标准又提高一钱,等于一个士兵比过去多支出三钱银,看起来不多,但京营数万将士,合一起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加上还有整修营房的费用,朱慈烺手里的银子并不多,照这么花,两天就要见底。想到京营的欠饷还没有发完,朱纯臣和徐允祯两个国公答应的银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交上来,田守信忍不住有点忧虑,不过还是点头:“是。” 田守信的担忧,朱慈烺何尝不知道,但这两笔钱必须花,不然京营的战力就无法保证。 说到战力,朱慈烺最关心,也是赋予最大希望的就是神机营了。 朱慈烺带着田守信快马奔向神机营。 神机营副将李顺,正在营门前等候。 李顺是神机营的千年副将,十前他就是副将了,但因为出身低微,所以再也升不上去,李顺深知这一点,对再上一层楼从来不奢望,不管谁当主将,他都老老实实的配合,是一个谁用谁放心,人畜无害的老实人。 十年过去,神机营主将换了三个,他的副将却始终稳稳当当。 不过这个老实人昨天差点被吓尿。 先是一百个人头让他呕吐,心想:乖乖,太子爷果然不是寻常人,杀人就跟杀小鸡似的,接着阳武侯薛濂在他面前,被帕里啪啦的打了八十军棍。 当时他两眼翻白,完了完了,太子爷肯定不会放过我,别说八十军棍,就是四十军棍也能把我打死啊。 不过没想到,太子爷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却并没有责罚他。傍晚回城之后,李顺直奔菩萨庙,上了三炷香,一阵猛磕头,发誓从今以后吃斋念佛,以谢菩萨娘娘的搭救之恩。回到家中,又在佛堂中念了半个小时的经文,但到了晚上,当他最喜欢的小妾爬到他床上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 此时站在阳光下,李顺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 菩萨娘娘我错了,太子爷今天巡视神机营,请你保佑我,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 马蹄声响,一百个锦衣卫簇拥着朱慈烺滚滚而来。 李顺擦擦头上的汗,赶紧跪下迎接:“臣等恭迎殿下!” 李顺身后,是神机营的五个千户,其中一人就是刚刚升任的魏闯。五人跟着李顺一起跪下。 朱慈烺勒住缰绳,看了一眼李顺,又看李顺身后的魏闯,淡淡说:“都起来吧。” “谢殿下!” 进入神机营,营中将士已经在中心校场列队而立,大小佛郎机炮,虎蹲炮,还有神机营赖以使用的战车,在校场上从密集而列。 隆庆元年(1567年),戚继光曾短暂担任过神机营副将,也就在这期间,针对北方少数民族骑兵的特点,戚继光创造了一套全新的“车营战法”。 所谓“车营战法”:即每四人推一辆战车,车内放置拒马和火器。战斗时将战车结成方阵,马步军以战车为掩护,先用火器远距离攻击敌人的骑兵,靠近后步兵使用拒马列于阵前,用长枪刺杀敌人,敌军后退时派骑兵对其进行追击。 这种战法和现代的装甲步兵战法有类似之处,都是借助战车保护士兵,远程火器打击、中程弓箭打击,近程用长枪,形成三重火气,与二战时期的火炮摧毁、重机枪火力压制、近身格斗的立意完全一致,作战理念非常先进。 如今孙传庭在陕西练兵,最倚仗的也是最得心应手的依然还是这种战车战术。 战车战术有其高明之处,但弱点也很多,除了只能用在大平原,无法主动进攻之外,其最大的弊端就是机动力不强,胜是小胜,败却是一败涂地。 如果扼守险要,没有被抄后路的危险,战车战术绝对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否则敌人骑兵大可以绕行而走,根本不搭理你,你阵势再好,威力再大,也发挥不出用处,而敌军一旦绕行而过,断了你的退路和粮道,那你可就玩完了。 因为机动力不强,一旦撤退被敌人追击,那就是一溃千里,收也收不住。 历史上,孙传庭的郏县之败就是如此,败逃之后,连十分之一的军力也收拢不到,火器军械更是一支也没有带回去。 因此,在朱慈烺看来,战车战术已经不适合现在的战场了。 不过这并不表示朱慈烺要抛弃战车。 战车对火枪兵是鸡肋,对炮兵却有很大的用处。 抛开战车,朱慈烺来到了炮阵前。 神机营一共有三十门大小佛朗机炮,虎蹲炮则数量众多。 佛朗机炮是一种早期的后填装滑膛加农炮,由母铳和子铳构成,重约400斤,母铳长约一米五,配有4个子铳,母铳身管细长,口径较小,铳身配有准星、照门,能对远距离目标进行瞄准射击。铳身两侧有炮耳,可将铳身置于支架上,能俯仰调整射击角度。铳身后部较粗,开有长形孔槽,用以装填子铳。子铳类似小火铳,可预先装填好弹药备用,战斗时轮流装入母铳发射,省却了装填弹药的时间,因而提高了发射速度。 此时在大明朝,佛朗机炮是明军野战的主力,至于大名鼎鼎的红夷大炮,因为份量太重,每一门都在3000斤,因此大部分都放置在城头,用于守城,袁崇焕的宁远大捷就是红夷大炮之功。 虽然早有耳闻,但朱慈烺还是第一次见到佛朗机炮的实物,伸手一摸,感受着炮管的冰凉和金属质感,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男人嘛,天生就带着对武器的喜爱,更何况,在朱慈烺的谋划里,佛朗机炮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将承担起剿灭李自成的重担。 摸着佛朗机炮,似乎是在感受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 “李顺,这炮多重?”朱慈烺问。 “400斤。”李顺赶紧回答。 佛郎机共分大样、中样、小样三种,有铜铸,也有铁铸。大样佛郎机身长285米,重700斤,称“大将军”,据说,还曾经铸过一门重达3000斤,射程和红夷大炮不相上下的巨炮。 现在神机营装备的大部分都是400斤的中样,明中期国库还能拿的出银子,那时还有铜铸,现在全部都是铁铸了。 “用药多少?” “用药3两半,装铅子弹丸三两。” “射程多远?” “最远400步,300步最准。” 朱慈烺点头,400步也就是500米左右,佛朗机炮的射程虽然不能跟红夷大炮相比,但胜在轻便,而且射速比价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炮营整肃 “如何瞄准?”朱慈烺问。 “这是准星和照门,两边有炮耳,上下左右调节即可。” 李顺弯下腰,亲自为朱慈烺演练,同时详细的解释。 佛朗机炮需要两个人配合才能快速瞄准,但李顺单手操作,一个人就可以完成,十年的副将果然不是白干的。 朱慈烺静静听,忽然问:“现在神机营中,能熟练操作此炮,并精确瞄准的军士有多少?” “这” 李顺一下被问住了,朱慈烺冰冷的目光让他明白,他绝对不能撒谎,不然阳武侯薛濂就是他的前车之鉴,薛濂是侯爷,还可以保住性命,他如果撒谎,立刻就会人头落地。 这些年神机营训练废弛,人心涣散,虽然是神机营的副将,对神机营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但能精确瞄准的军士有多少,他还真不敢确定。 “嗯?”朱慈烺皱起眉头。 李顺额头上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他本来就提着一颗心,哪经得起朱慈烺这么吓?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恕罪,这个数字臣确实不清楚,不过十人应该是有的。” “一门佛郎机,操作最少需要六个人,瞄准也需要两个人,你的意思,我堂堂神机营,只有五门炮能打准吗?”朱慈烺怒。 “臣有罪!” 李顺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汗水早已经湿透了他前胸后背。 朱慈烺不看他,看向那五个千户,问:“谁是炮营千户?” “炮营千户薛真见过殿下!” 一名千户向前一步,对朱慈烺抱拳行礼,和李顺一样,他也已经是大汗淋淋了。 “薛真?”朱慈烺扫一眼他白白胖胖的脸,问:“你是薛濂什么人?” “臣是他堂侄。”薛真战战兢兢。 “这三年来,炮营操练怠废,一个月连一次炮都不打,你身为炮营千户,可曾劝过薛濂?” “臣,臣”薛真冷汗淋淋的答不出,这三年来,他和他叔父只知道捞钱了,那管训练? “拖下去,杖四十。”朱慈烺不跟他废话。 薛真大吃一惊:“殿下饶命!” 两名锦衣卫冲上来,打去他头盔,剥去他甲胄,按到旁边的空地上,另有两名锦衣卫手持棍杖走上来,抡起来就打。 开打之前,执杖的两名锦衣卫看了一眼田守信,田守信面无表情,两只脚自然站立,没有内八字,也没有外八字,两名锦衣卫明白,这是正常行刑的信号,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薛真如果承受不住,是他身体太弱,怨不得别人。 砰,砰,砰 棍杖落在了薛真的后背和屁股上。 “啊,啊!殿下,看在臣祖上曾为朝廷立过大功的份上,饶臣一命啊”薛真一边惨叫,一边哭嚎。 朱慈烺皱了一下眉头,冷冷道:“言辞狡辩,再加四十!” 听到此言,薛真差点晕过去,杖四十未必死,但杖八十却是必死无疑的,他可不敢奢望他能有叔父的运气。 朱慈烺本来真没有想杀薛真,只是想教训他一顿,空出炮营千户这个位置,另选其他人接替,但想不到薛真竟然把祖宗抬出来了,如果饶了薛真,神机营甚至整个京营,到处都是世袭的功臣后代,有样学样,犯了错,人人都抬出祖宗,以后还怎么治军? 因此,薛真必须死。 这一次,两名执杖的锦衣卫没有看田守信,太子的话语明显就是“死杖”的信号。 二十棍下去,薛真已经是受不了了,哭嚎着说:“臣愿意散尽家财,两万不,三万两,求殿下饶臣不死啊!” 这家伙倒也通透,知道叔父十万两买了一条命,所以也想依样画葫芦。 但朱慈烺置若罔闻,虽然内心里他很想要这三万两银子,但要了银子,就得饶薛真的性命,不然天下人都会腹诽他这个皇太子是一个说话不算数的小人,如今的形势下,他皇太子言出必行c公正严明的形象必须维护,不然他就没有办法跟勋贵们斗,更没有办法跟东林党斗。 更何况薛真犯的是军规,三万两银子就能买命,以后军中还不得乱了套? 四十棍下去,薛真已经没有了声息,五十棍下去,气息也没了,两名锦衣卫停了杖,探探他的鼻息,向田守信摇头。 田守信示意拖下去。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 李顺和其他的四名千户都一头冷汗,连魏闯的鼻尖都有丝丝汗珠。皇太子军法如此严厉,他们算是彻底领教了。 将官们如此,校场的军士们就更是胆战心惊了。 朱慈烺本不是一个冷酷的人,前世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但明末清初的尸山血海,夜夜的噩梦,让他不得不硬起心肠。乱世用重典,治世先治军,如果他连京营都整顿不好,还谈什么逆转历史? 朱慈烺看向李顺。 李顺还跪伏在地呢,感觉到皇太子扫过来的目光,赶紧请罪:“臣有罪殿下饶命。” 声音颤抖的都快要哭了,只恐杖八十的噩运也落到自己头上,到现在,李顺愈发后悔昨晚违背了对菩萨娘娘的誓言,以至于今天诸事不顺。 “李顺,听说你过去是炮营千户?”朱慈烺冷冷问。 “是。”李顺咽了一口唾沫:“臣在炮营待了三年,积功升了这个副将。” 朱慈烺点点头:“如果本宫让你瞄准,佛郎机炮,你能打多准?” 李顺精神一振,仿佛看到了生机,立刻回答:“四百步之内,臣绝对指哪打哪!” “如果不是佛朗机炮,而是其他的小炮,你多长时间能打准?” “只要是炮,原理就差不多,多了不敢说,只要试上三炮,臣就能打十之。”李顺不敢吹牛,回答的很是小心。 “好,”朱慈烺笑了:“从现在起,炮营千户的职务,你就兼了吧,一个月之内,给本宫带出二十个徒弟,两个月之内,本宫要五十个能在四百步之内,精确瞄准的炮手!” “臣遵命!” 李顺跪伏在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起来吧。” 朱慈烺本来就没有杀李顺的意思,在昨天校场检阅之前,他对神机营的情况就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李顺虽然唯唯诺诺,在副将的位置上无所作为,甚至有贪墨军饷的行为,不过其本人却是一个极其优秀的炮手,四百步之内指哪打哪,绝不是吹牛。 这样的人,当然不能杀,贪墨军饷的毛病,只要改了,也可以既往不咎。 “但殿下臣有一请。” 李顺爬起来,擦擦头上的冷汗,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抱拳。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意外惊喜 “但殿下臣有一请。” 李顺爬起来,擦擦头上的冷汗,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抱拳。 “说。” “好炮手都是练出来的,而且必须实弹射击,可神机营现在的火药和弹丸都不足”李顺欲言又止。 朱慈烺明白了:“放心,火药和弹丸,本宫会给你供应充足的。” 李顺眼有喜色:“谢殿下!” 朱慈烺脸色一寒:“但有一点说清楚了,从今以后,神机营全军上下,再有人敢贪墨火药和军饷,哪怕只有一分一钱,本宫也绝对不会轻饶!” “诺!” 李顺带着四名千户大声应答。 看完佛郎机炮,朱慈烺又看了虎蹲炮。 佛朗机炮和红夷大炮都是明代中后期引进的舶来品,虎蹲炮却是标准的国产大炮,最早洪武皇帝朱元璋和张士诚苏州大战时,就使用了虎蹲炮,只不过那时的叫大碗口,明中期以后,因为倭寇之乱,一代名将戚继光聚集匠人,总结前人教训,对一些“不堪用”的旧炮进行“升级改造”,就成了明后期大名鼎鼎的虎蹲炮了。 虎蹲炮由熟铁制成,仰角射击,每次装火药七八两,可发射五钱重的铅弹一百枚,射击时,一百枚弹丸喷涌而出,呈喷洒形,方圆两丈以内的敌人,都会被扫到,所以虎蹲炮对密集阵型的敌军,有巨大伤害。 但因为弹丸轻,所以对城墙的伤害较小。 为了防止“子小而口大”,“散出无力”的蹩端,装一百小铅弹后,再用重三十两的大铅子或大石“慢慢筑入”炮口,增加炮膛的压力,这样不但提高了射程,也增加了威力。 虎蹲炮只能射500米,和佛朗机炮的1000米,红夷大炮的2000米相比,射程处于绝对的劣势,500米的距离,以建虏骑兵的速度,瞬间就到阵前了。 而且虎蹲炮装填速度奇慢,它装填一次的时间,佛朗机炮四发都打出去了。还有,因为炮身轻,所以后坐力惊人,常常一发炮弹后,炮身直接后退七八米,如果有人闪躲不及,被炮身误伤也是常有的事一一如果两军对垒之际,这无疑会冲乱自家的阵型而让敌人有可乘之机。 最后还有一弱点,虎蹲炮散热不佳,铸造工艺也不够,打两发就需要长时间的冷却,不然会有炸膛的危险,在时间就是生命的战场上,常常有延误战机的嫌疑。 虎蹲炮已经落后了,朝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因为实在没有钱大量铸造佛朗机炮和红夷大炮,所以一直到现在,虎蹲炮依然还是明军的主力火炮。 在朱慈烺看来,虎蹲炮就是一个一次性的迫击炮,只能当预备军,绝不能当成主力火炮使用。 朱慈烺对虎蹲炮兴趣不大,随便看了看,就把目光投向在校场中列阵的军士身上了。 在昨天校场检阅不同,今天神机营军士的精气神,明显比昨天好了许多,列队站在校场之中,一个个站的笔直,屏气凝息一一就算忘记了昨天的一百颗人头和阳武侯的杖八十,今天薛真的杖八十可是真真切切的在他们眼前展现,皇太子整顿军纪的严厉手段,谁能不怕? 朱慈烺惊奇的发现,和昨天一半火器一半长矛相比,今天神机营每个军士的手里,都握着火器。 显然,李顺吸取了薛濂的教训,皇太子昨天发那么大的火,不止是因为神机营训练驰废,打靶打不准,堂堂神机营居然只有一半火器,应该也是皇太子发脾气的原因之一,因此,今天李顺翻箱倒柜,将神机营库房里的火器,不管能用不能用,全部都拿出来,装备到军士们的手里了。 鸟铳,三眼铳,咦?朱慈烺扫了一圈,忽然发现了一种看起来比一般鸟铳更长更重,而且有木质枪托的火枪。 重型火绳枪?斑鸠脚铳? 朱慈烺心中一喜。 在明末,明军只所以对建虏的重甲和盾车无能为力,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火枪的威力太小,弹重3钱c装药3钱的明军鸟铳,根本打不穿建虏的三层铁甲,更遑论那些威力更弱的三眼统了。 要想打败建虏,明军急需一种破甲利器,而重型火绳枪是最佳选择。 其实早在崇祯二年,徐光启就呼吁朝廷制造大型火枪对抗建虏。崇祯八年,两广总督熊文灿还将为了对付海寇而购买的一百门重型火绳枪送入京师,因为枪身甚重,需要脚架支撑,形似鸟脚,由此得名为斑鸠脚铳。 斑鸠脚铳既有足够的威力,能击穿建虏的铁甲,又不像火炮那样笨重,正是破解建虏重甲的良方。 但不知道为什么,斑鸠脚铳却并没有在明军之中普及开来,史书中,也没有 明军曾经在辽东使用斑鸠脚铳的记载。 前世读史的时候,朱慈烺对此一直都很纳闷。 崇祯十五年,当时澳门本地就已经能仿制斑鸠脚铳了,虽然产量很低,但如果加大投入,为朝廷建立一支使用斑鸠脚铳的大军,不是不可能。 但今世却知道,明军没有推广使用斑鸠脚铳,其实是有苦衷的,因为斑鸠脚铳构造复杂,造价高昂,国家财力不足以支撑,只能小批量生产,因为产的太少,面对建虏的骑兵大军,根本起不到什么大作用,所以也没有在历史中留下什么痕迹。 现在神机营使用的普通鸟铳,重量约9斤,口径约为15左右,而斑鸠脚铳重量在18斤以上,口径为20。鸟铳发射的是14g重的铅弹,而斑鸠脚铳发射的铅弹可达到50克以上。而一次火药的使用量,也是普通鸟铳的三倍以上。 更多的火药,更重更长的枪身,更大的的口径,使得斑鸠脚铳拥有更大的威力。 斑鸠脚铳可以击穿100步外的三层重甲,杀死400步外的人或马,有些情况下,甚至可以击穿400步外的普通盔甲。 如果斑鸠脚铳在明军中普及开来,绝对是建虏重甲部队的噩梦。 但斑鸠脚铳的缺点有两个,一是过重,沉重的枪身需要支架支撑才能发射;二是价格昂贵,这两点,限制了斑鸠脚铳的制造和使用,这一世,要想让斑鸠铳在战场上发光发亮,这两个缺点必须改善。 另,斑鸠铳虽然威力大,但还属于火绳枪,如果能改造成燧发枪,那就完美了。 这个任务,就交给即将进京的毕懋康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铁质原因 “能把枪给我看看吗?” 朱慈烺向那名持着斑鸠脚铳的士兵伸出双手。 “啊?” 那士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太子说什么?要我把枪给他? “王山,愣着干什么?殿下的话你没听见吗?” 魏闯轻声喝,这名士兵是他麾下的。 王山赶紧跪下,双手举过头,将手里的斑鸠脚铳捧给皇太子,斑鸠铳二十斤重,他毫不费力的一把就举过了头顶,看他黝黑的面膛和鼓鼓的肌肉,显然力气不小。 朱慈烺对他很满意,和周围那些白白净净,一看就是没有受过严格训练的军士相比,王山才是朱慈烺心目中的兵样。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斑鸠铳入手的那一刹那,朱慈烺双臂还是猛的一沉,即使田守信帮他托住了枪管,但另一手还是把持不住,差点把枪摔到地上,多亏王山又在下面托了一下,才免了他当众出丑的囧相。 朱慈烺微微一笑,向王山表示感谢。 王山激动的满脸通红。 朱慈烺低头仔细观察斑鸠铳。 枪身约在五到六尺之间,靠近枪托的枪管上支着一根夹火绳的蛇杆,枪口看着能放进一个指头,至少有半寸以上,管壁也甚厚,拿在手中非常沉,枪身下有一根木质通条,想来是压弹用的。 整个枪看来很精致,唯一遗憾的是,保养看起来并不到位,枪管隐隐有一些锈蚀的痕迹。 “王山,这叫斑鸠铳。对吗?”朱慈烺问。 “是。”王山涨红脸点头,想不到自己居然能有和皇太子讲话的一天,这简直不可想象。 “这枪,平常都是你在使用吗?” “臣好长时间没有用了,薛侯爷不许营中用,都锁库房里”王山结结巴巴的回答。 朱慈烺有所明白,斑鸠铳威力大,一次射击所用火药是一般鸟铳的三倍,薛濂贪墨火药钱,当然不会愿意让手下军士耗费火药使用斑鸠铳,看枪管锈蚀的模样,此斑鸠铳在库房中应该搁置了不少时间,今日巡检,被李顺搬了出来。 阳武侯薛濂误军如此,绝对应该是死罪。 “李顺,营中一共有多少斑鸠铳?”朱慈烺转头看李顺。 “回禀殿下,一共三百二十六支。” “都是堪用的吗?” “六十支是去年粤东刚刚送来的,绝对堪用,其余都是历年剩下的臣就不敢说了。”李顺的冷汗又下来了。 “你是说,每年粤东都会给神机营送斑鸠铳?”朱慈烺眼睛一亮。 “是,两广总督沈犹龙在粤东建了一个火器仿,生产鸟铳和斑鸠铳,不过产量小,除了本地使用,每年能固定供给神机营的,只有五百鸟铳,至于斑鸠铳,则有年有,有年无。”李顺小心翼翼回答,只恐一句话说错,惹了太子爷不高兴。 前世读史的时候,朱慈烺对沈犹龙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只知道他长期总督两广军务,兼广东巡抚,崇祯十七年,京师被李自成攻破,福王在南京继位时,召他理兵部事,但他并没有赴任,而是归家葬亲。清顺治二年(1645年),清兵下江南,沈犹龙率义军抗清。八月初三,松江城破,沈犹龙殉难。 历书写的简单,所以朱慈烺并不知道,在沈犹龙治下,还有一个小型兵工厂。 “太好了!” 朱慈烺眼睛里的喜色藏不住,转身对田守信:“你立刻去,用东宫和神机营的联合名义,给两广总督沈犹龙发文,要他无论如何,在今年十月初一以前,都得给本宫赶制出300支斑鸠铳,并送到京师来,少一支,本宫都不饶他!” “奴婢明白。”田守信转身急匆匆去了。 朱慈烺摩挲着手里的斑鸠铳,爱不释手:“李顺,这种斑鸠铳,内监和兵部的兵器坊为什么没有造?” “也造过几支,但极易炸膛,军士们都不敢用,渐渐的内监和兵部都不造了。”李顺小心翼翼的回答。 火枪炸膛,一个是技术原因,另一个就是铁质原因。内监的兵仗局和工部的军器局聚集了天下最好的工匠,技术不会有问题,炸膛的原因只能是因为铁质。中国是世界是第一个造成火炮的国家,火炮技术长期领先世界,但中世纪以来,中国的火炮发展却逐渐落后了,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国本地所产的铁矿石和煤炭中,磷硫含量都非常高,炼出的铁性脆,导致铸成的大炮或者火枪极容易炸膛。 在脱硫脱磷的方法没有被发明之前,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弃用煤炭,改用木炭炼铁,但木炭炼铁的成本是煤炭的四倍,不说价钱,在北方林业资源日益枯竭的情况下,木炭供应就无法保证。现在的大明,只福建一代的林业资源还算充足,可以大量供应木炭,这也是“闽铁”是天下第一铁的原因。粤东的兵器坊使用的都是闽铁,因此他们产出来的斑鸠铳,才会有一定的质量保证。 而闽铁一年产量有限,不适合大规模使用,更不用说它昂贵的价钱了。 闽铁之下是晋铁,晋铁勉强可以用,但炸膛率还是很高,为了防止炸膛,工匠们只能加大管壁的厚度,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火枪和火炮的重量太大,在战场上笨拙不易使用,这极大的限制了火枪的使用。 晋铁造鸟铳还勉强,但斑鸠铳所用火药是普通鸟铳的三倍,晋铁无法承受。 只有解决了铁的问题,斑鸠铳才能大规模的生产。 但如何解决呢?朱慈烺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在他的记忆里,整个东北亚低磷低硫,适合铸造铁炮和火枪的铁矿石,只两处有,一处在辽宁本溪,另一处在朝鲜大同江江口距海大约数里的地方。这两处都是浅层铁矿,极容易开采。可现在不管是辽宁本溪,还是朝鲜的大同江口,都不是大明所能掌控的。 除了木炭烧制,好像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办法了,那就是海外购买。 朱慈烺只所以对郑芝龙厚待有加,建议父皇任命其为福建总兵,还把其子郑森和其弟郑鸿逵任命为登州水师的游击和提督,除了垂涎郑家的强大水军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要通过郑家拓展海外贸易,而日本是其中的一个重点,为什么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十章 临阵试枪 因为日本盛产硫磺和铜,这两样都是大明的贫瘠资源,硫磺是制造火药的必需品,铜能造炮,也能制钱,这两样东西对大明多多益善,朱慈烺想要通过郑芝龙的商队从日本多多购买一一一郑森的母亲是日本人,他郑家在日本有很深的路子。 现在看来要多一样了,那就是铁。 日本的铁资源并不丰富,但因为没有煤,他们所有的铁都是木炭烧制,铁性优良,来用制作火枪最合适不过了。大明刀剑只所以不如日本武士刀,并不是因为技术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铁质问题。 硫磺,铜,铁,这三样是对日贸易的重点。 说到贸易,自然就得提到银子,但偏偏朝廷没有银子,没有银子,怎么跟日本贸易? 每每想到这个问题,朱慈烺就是一阵头疼。 不过意外收获了斑鸠铳,朱慈烺心情还是大好,把斑鸠铳还给王山,笑:“王山,你给本宫打一枪。本宫要看你枪法如何?” “是!” 一听打枪,王山立刻就来了精神,他站起身,扛起斑鸠铳,大步向靶盘方向走。 今日不但佛朗机炮c虎蹲炮c压箱底的斑鸠铳,都亮了出来,连靶盘也准备的齐全一一李顺这个副将真是吸取了阳武侯的教训,在朱慈烺面前,一点马虎都不敢打。 除了斑鸠铳,王山左手还拿着一根带铁叉的棍子,高四尺,在距离靶盘还有一百步的时候,他站住脚步,将棍子往地下一支。嗯,原来这木棍就是斑鸠铳的支架,也就是斑鸠铳名字的来由,类似于后世机关枪的两条支腿。 王山开始装弹了。 第一步,先打开斑鸠铳枪身右侧的引药锅。 引药锅上面有一个可以水平移动的铁皮盖子,手指稍微用力就可以拨开。 第二步,王山取了挎在左臂下的小药壶,拨开壶盖,壶嘴对准了引药锅,小心翼翼的将一些粉末状的黑色火药倒了进去,再盖上引药锅,竖起枪身,右手取了挎在右臂下的另一个药壶,但不是直接将火药倒入枪管,而是先倒在一个小木管中。 朱慈烺清楚的看到,这次倒出的不再是粉末状火药,而是颗粒火药,心中微微点头,看来颗粒火药已经在神机营普及了,唯一遗憾的是,颗粒大小不一,大的如黄豆,小的如米粒,一点都不均匀,大小不一的结果就是火药不能充分燃烧,爆炸的效力会减少很多。 第三步,王山将木管中的火药倒入枪管中一一一次放多少量,他心里非常有数,放在小木管中,就是为了检查清楚。 第四步,从布口袋里摸出铅弹,朱慈烺目测了一下,其重量应该在五十克左右,比鸟铳的铅弹大很多,磨得还算光滑,轻轻滑进枪管,再从枪身下抽出木质通条,捅进枪管里,将铅弹微微压实。 第五步,就是点燃火绳。 不过这项步骤不需要王山动手,旁边早有人帮忙用火石c火镰c火绒,放在一起敲打了几下,冒出烟后把一截火绳点燃,这火绳就是用醋浸泡晾干后的麻绳,燃速慢,可烧很长时间。 点燃的火绳缠在枪身上,亮火的那一头小心的夹到蛇杆上面。 接下里就是射击了。 所有人都看着王山。 军士们的眼神里都带着羡慕,谁都知道,在太子爷面前演示,一旦表现的好,就会有重赏,就算没有赏,在太子爷面前露了这个脸,以后升官发财也容易的多。 王山准备射击了。 斑鸠铳架在支架上,三点一线,瞄着一百步外的靶盘。 “等一下!” 朱慈烺忽然喊住了他,对李顺说:“去,挂一块铁板到靶盘上面。” 虽然书本上写的清楚,斑鸠铳百步之外可以打穿重甲,但朱慈烺并没有亲眼见过,因此今天他要眼见为实。 两个军士快步跑过去,将四块护心镜捆在了靶盘上。 护心镜在明军将官一级的盔甲中大量使用,其材质大部分都是熟铁,也有一些是铜包铁,厚度在2左右,现场一时找不到铁板,用护心镜代替也是合适。 四块护心镜将靶盘包了一个严严实实,只要射中靶盘,就能击中护心镜。 护心镜绑好,两名军士快步闪开。 接下来,就等着王山射击了。 众目睽睽。 王山扳开引药盖,肩抵枪托,稍微瞄了一下,右手扣动了扳机,蛇杆一沉,引药锅中的火药被点燃,随即一声巨响,铳口猛地喷出一道桔红色的火焰,同时伴随有浓烈的白烟,那颗铅弹,则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飞了出去。 而在火焰喷出的刹那,巨大的后坐力把王山震的向后退了一步。 朱慈烺彻底明白,为什么斑鸠铳很难在明军普及的原因了,即使王山这种身体强壮,看起来训练有素的老兵,在开枪的刹那,都要被震的后退,何况那些体弱的新兵?估计一枪打出去,一屁股跌坐地上都是轻的,闹不好,胳膊都得震脱臼了。 斑鸠铳威力大,火药多,后坐力当然也是成倍增加。 枪响过后,靶盘被轰倒在地,刚才那两个军士迅速跑过去,在靶盘前站定,低头仔细看了两眼,其中一人抬头喊:“靶中!” 一直提着心的李顺和魏闯,脸上都露出喜色。 如果王山脱靶打不中,他们脸上非但没有光彩,说不定还会被太子爷责罚。 如今王山靶中,他们可以暗暗松口气了。 朱慈烺也是点头,从装弹到射击,王山一气呵成,而且一发命中,不愧是神机营的老兵。 四块护心镜连同靶盘一起送到朱慈烺的面前。 其中一块护心镜被击出一个大洞,而木制靶盘的洞更大。 斑鸠铳,果然厉害,书本上的记载,果然没有错。 朱慈烺信心更足,将斑鸠铳改造成燧发枪,再在火药上面下点功夫,增加爆炸的威力,枪管加长,增加射击的威力和精度,刺刀什么的,也都配齐了,一共来他个几万支,斑鸠铳必然成为建虏重甲兵的终结者一一一这是朱慈烺此时的想法,但很快他就知道,事情远不是自己想象的这么简单。 “王山打的好,赏银五十两!” 朱慈烺微笑宣布。 “谢殿下!” 王山跪倒在地,激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五十两银子,是他三年多的工资啊。 军阵微微骚动,大家看王山的眼神,都是羡慕,同时也有一种跃跃欲试一一太子爷如此大方,只要咱立了功,还怕没有赏赐吗? 朱慈烺笑:“王山,把你刚才倒火药的小木管给我看看。” 王山赶紧从兜里取出刚才盛放火药的小木管,双手呈给朱慈烺。 朱慈烺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心想这就是戚继光在《练兵实纪》中提到的鸟铳“药管”了。药管用来预装定量的发射药,作战时将药管中的发射药倒入枪膛以保证火药量恰到好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十一章 野营训练 “这么装药,好像有点慢啊,”朱慈烺看魏闯:“为什么不提前装好呢? “回殿下,木管小,一次只能装一发。”魏闯抱拳。 朱慈烺笑一笑,没再说,因为是穿越而来,所以他清楚的知道,在此时的欧洲,已经有了把火药和弹丸包在一起的子弹包,为了防止火药被雨淋湿或者沾水受潮,一般都用涂了牛油或者猪油的纸来包装。 因为涂了动物油的纸韧性会提高,且没有边缘可供撕开。装填的时候,用牙咬开是最快的方法。 咬开后一部分倒入引药锅做引燃的火药,剩下的全从枪口倒入作为发射药。最后再将圆形的弹头放进去,用通条压实。通条是一种长的末端有凹口的铁条。用通条压实后,子弹就与枪膛紧密结合在一起了,就不会在枪膛里滚动或者掉出来。 因为包装纸上涂有猪油和牛油,19世纪中期在印度发放使用时遭到了印度兵的集体抵制。因为印度教崇拜牛,禁食猪肉。让他们用嘴咬开涂油猪牛油的子弹是对他们的侮辱。 有了子弹包之后,装填速度大幅提升,从而提高了火枪的击发效率。 子弹包必须普及,不过应该推展这项工作不是神机营,而是火药司的。 把药管还给王山,朱慈烺很严肃的看向李顺:“李顺,从今日起,斑鸠铳是神机营训练的重点,两月之内,本宫希望见到三百个如王山一样,能熟练使用斑鸠铳,并准确射击的好兵,不是一共有三百多支斑鸠铳吗?一支都不许浪费,全部都给本宫用上。” “遵命!臣一定全力督促他们!”李顺大声回答。 朱慈烺点点头,看向李顺身后的另三名千户,问:“哪一位是骑兵千户?” 神机营虽然是火器营,但编制里却也有骑兵,在战场上起策应c护卫和追击的作用。神机营的编制一共五千人,一千骑兵,一千炮兵,剩下三千是各种火器兵。 “臣刘大海见过殿下。” 骑兵千户出列抱拳。 “你麾下有多少骑兵?” “只有一百。”刘大海一脸尴尬,他这个骑兵千户就是一空头司令。 朱慈烺看向右侧的骑兵方阵,稀稀拉拉的,估计也就十人,且马匹瘦弱,军士也没几个健壮的,一看就是平常不怎么训练的懒兵c散兵。 “带上你的人,即刻到三千营,找贺珍将军报到。从现在起,你不是神机营的千户,而是三千营的千户了!”朱慈烺冷冷说。 骑兵得大规模,集合在一起训练,方能练出成绩和士气,眼前的九十个骑兵,放在神机营就是混日子,得把他们放到三千营苦练一番。另外,贺珍正在裁撤老弱,这九十个人估计大部分都会被裁掉,如此也省的他们继续占用神机营的兵额。至于神机营未来的保护问题,等到整个京营都整训完成了,从三千营调一千骑兵过来即可。 刘大海愣了一下,他预料到会有责罚,但没想到会是这种责罚。 “怎么?本宫的话你没有听见?”朱慈烺皱起眉头。 “臣听见了,臣这就去报到!” 刘大海大骇,赶紧抱拳躬身,大声回答。 刘大海垂头丧气,但又无可奈何的带着麾下的九十个骑兵走了。 打发了骑兵,朱慈烺围着校场中的步兵方阵转了一圈,李顺,魏闯还有另外两名千户跟在他身后,都是大气不敢喘。朱慈烺脸色沉沉,方阵中那些站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表情疲惫,拿不动枪,甚至腿肚子都开始转筋的兵,都不是合格的兵,要不强化训练,要不就滚蛋! 朱慈烺沉思了一下,站住脚步:“李顺,从明日起,神机营全体到城外扎营,进行为期两个月的野战训练,除了固定的早中晚三场,夜晚戊时,还得再加练一场,以适应夜战。神机营裁撤老弱的事务,就不要劳动贺珍将军了,你们自己处理就行,而两个月的强训,就是能否留下的标杆,撑不住的,一律清退!” 城外扎营?野战训练? 李顺和三个千户都是吃惊,神机营是京师三大营中地位最高的一营,有皇上护卫营之称,除了随皇帝出行,从来都没有在城外扎营的先例。 但皇太子的命令,他们不敢不从。 “遵命!” “关于军士能否留下,本宫给你们三个具体的标准,第一,鸟铳是否能打准?第二,是否能一口气跑十里路而不休息,双手连续高举斑鸠铳五十下而不累?第三,是否遵守军纪,听从号令?如果三项都合格,那就是本宫想要的精兵。这其中,第三项尤为重要,那些不听号令,在军中发牢骚,传播流言的,一律军法从事,绝不可纵容姑息,谁姑息谁就是同罪!” “臣等明白!” 朱慈烺环视众将:“两个月后,本宫会再次巡检神机营,并举行比武大会,三个火枪营不但比枪法,也要比体力和纪律,到时,成绩最差的那个火枪营,会被本宫裁撤,至于领军的千户,则褫夺职位,回家种红薯!” 听到此言,魏闯和那两个千户都是吃惊。魏闯还好,迅速的恢复镇定,另外两个千户的脸色却都有点白,显然是信心不足。 另外,红薯是什么东西? 朱慈烺看向魏闯:“魏闯,你也不要太轻松了,十天之后,我会有一批新兵交给你,希望你好好训练他们。” “是。”魏闯抱拳听令,并不因为收了新兵,成绩可能会受到影响而有所犹豫。 对这一点,朱慈烺尤其满意。 “李顺,你的任务是炮兵,两月之后,我也是要检验你的。” “请殿下放下,臣一定完成。”到这时,李顺终于可以彻底的松口气了,他知道,有惊无险,自己这是过关了,看来菩萨娘娘还是很保佑的,为表诚心,今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害人精再靠近了。 朱慈烺点点头,“好,希望两月之后,本宫看到的是一支令行禁止,英武雄壮的神机营!” 两月之后,就是朱仙镇之战,希望整顿强训后的神机营,能成为挽救中原危局的一枚定海神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十二章 优劣火药 蓟州。 高文采倒在地上,肚子痛的如刀绞,不过他在意的不是肚痛,也不是横在脖子上的雪亮钢刀,而是刀疤脸的那一句:“你是奸细!” 高文采自认绝没有露出破绽,这支山西商人从来到下都不可能知道他锦衣卫的身份,因此他断定,刀疤脸不过是在试探他。 “你说什么?什么奸细?”高文采一脸惶恐,捂着小肚子,用山东话回答。 “还不承认?老子砍了你!”刀疤脸面目狰狞,举刀就砍。 “啊!” 高文采惊慌大叫,狼狈不堪的闪躲。 刀锋贴着他的头发掠了过去。 “杀人拉!救命啊!”高文采滚在地上,吓的又喊又叫,手脚并用的向外爬,任谁看起来都是一个胆小怕事,一辈子没见过刀血的农民。 刀疤脸没有追他。 守在门口的两个护卫踩住高文采,用绳子把他捆起来,押回房间内,按在了地上。 “放开我!我不干了,我要回家!”高文采连连哭喊,想要挣脱但却又挣脱不开,只能向山羊胡求救:“秦师爷,救我啊!你雇我当马夫,可没说要杀我啊!” 山羊胡秦师爷板着脸,冷笑:“还救你?我都被你害死了,除非你说出是谁派你来的?” “谁也没有派我呀,我就是想混口饭吃。”高文采眼泪都下来了,又向少东家求饶,磕个头:“少东家,放我走吧,这活我不干了。” 少东家冷冷喝茶,看也不看他,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别装了,我们少东家见过你,你根本就不是逃荒的。”秦师爷走到高文采面前,背着双手,叹口气:“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老实交代,或许还能饶你一命,如果顽抗到底,我们就只能送你上西天了!” 高文采心头微微一震。 他早就知道这番变故是因为少东家而起,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位少东家,当然了,这并不表示少东家没有见过他,毕竟他在锦衣卫十几年了,穿着飞鱼服稽查山西商队的事情,也有过那么一两次,难道这一次是巧了,真遇上“故人”了? 高文采心头有点凉。 “跟他废话干什么?”刀疤脸怒喝:“直接杀了就完了,管他是谁派来的?” 秦师爷不理他,目光看着高文采,叹息道:“还不说吗?” “救命啊!救命啊!” 高文采只是喊救命。 如果少东家真见过他,并且知道他锦衣卫的身份,那他没什么可说的,只能恨苍天无眼! “割他一只耳朵。”秦师爷冷冷说。 刀疤脸立刻冲上来,左手揪住高文采的左耳,右手里的尖刀就往耳朵根子上切,一边切一边狞笑:“小子,我看你能挺到什么时候?” 鲜血喷出。 高文采嘶声惨叫,但四个护卫死死按住了他,让他无法动弹。 刀疤脸残忍大笑,眼看高文采的半个耳朵已经被他切离 京师。 朱慈烺离开神机营之前,最后巡视的一个地方是弹药库,一旦开始强化训练,弹药会大量消耗,但就如李顺所说,神机营现在储存的弹药,实在是不多。 每个月,神机营都会到火药局领取当月所需的火药,共计一万斤,这一万斤是神机营的训练火药,如果是战时,一次最多可领取十万斤。火药领回来后用陶罐盛放,小心封存,防止受潮或见火。 如果火药的质量够好,一般来说,存放两年时间是没有问题的。 如今吏治,内监局的太监们比文官们更贪婪,每一月领来的一万斤火药,不但数量不足,质量也无法保证,要想打出火枪应有的威力和距离,火药就必须多装一点,加上阳武侯薛濂又贪墨火药钱,因此,神机营的火药库,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着的。 魏闯小心翼翼的抓了两把火药,放在朱慈烺面前的木桌上。 一把是军士精选出来的好火药,一把是原先的次火药。 两把火药乍看差不多,但细看之下,差别却有很多。 好火药颗粒比较均匀,大小比较一致,颜色也较深一点,次火药则相反。 照朱慈烺前世看到的资料,火药的最佳配比,硝c硫c炭的比率为75%c10%c15%,如果是炮用火药,则应该是78%c8%c14%。火药是华夏四大发明之一,明末以前,甚至明中期之时,大明的火药制造技术还领先欧洲,但到了明后期,大明的火药制造技术已经落后了。虽然75,1510的火药配比,在戚继光的纪效新书中,有清楚记录,但在实际制造过程中,却常常会变成8:1:1的比例。 两个原因,第一,硝的提取煮炼工艺存在着相当程度的损耗,为了减少制作过程中的损耗,只能多添加硝以保证最后产品接近理想配比。 第二,因为全部是手工化生产,称量工具也不甚是标准,多一点少一点,全看师傅的心情,常常同一个作坊,同一个师傅生产出来的火药,威力也会有细小的差别。 这就导致士兵在使用火枪时,宁肯少放火药,也不愿多放。少放威力小,打的近,但放多了,那可就要炸膛,士兵本身就危险了。老实兵少放一点,滑头兵干脆少放一半,反正一枪打出去,见了响就好,至于打没打到敌人,谁管他呢。 怨兵吗? 其实不能完全怨,人都是自私的,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不能要求士兵冒着炸膛的危险去填充火药。 这也是明军火枪兵不能发挥威力的原因之一。 而同时期的欧洲,已经开始火药生产的标准化,从提纯c粉碎c拌和c压制c烘干,各种流程已经接近于近代厂房化的生产,同时,捣磨机c碾压机c造粒磨等各种借助水利或者畜力的机器,也开始逐步出现。 因为实现了标准化,所以欧洲的火枪兵还少有炸膛的苦恼,只需要按照标准填充火药即可。 朱慈烺是穿越而来,很清楚的知道这中间微小差异和由此而造成的巨大鸿沟,要想展现火枪威力,火药标准化生产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这也是朱慈烺要把兵仗局c火药局c连同铸炮厂一起拿在手中的原因之一。 “每次你们都要挑选吗?”朱慈烺问。 “是,不然火枪威力就发挥不出来。”魏闯回答。 朱慈烺点点头,转身向外走:“都给我包起来吧,我要拿给火药局的管事太监看,对了,铅弹也给我包上一把。” 上马离开神机营,田守信小声的提醒:“殿下,快到午膳时间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宫了?” 朱慈烺笑:“不急,我还得去见一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十三章 红夷功过 二十三年前,汤若望第一次踏上大明领土一一澳门。 还在罗马修道院学习时,汤若望就对遥远的东方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从罗马神学院毕业之时,他第一选择就是大明帝国。而他也恰逢其时,他来到大明,正是利玛窦去世,天主教一片混乱,教徒们为“合儒”还是“弃儒”争吵不休,以至于发生了著名的南京教案,导致大明王朝对天主教渐渐失去好感,乃至于传教士们纷纷被驱逐,天主教在大明朝的传教陷入完全停滞之时。 汤若望将他从欧洲带来的数理天算书籍列好目录,呈送大明朝廷,又将带来的科学仪器在住所内一一陈列,此举重新获得朝野的信任,也重新打开了天主教在大明传播的大门。 崇祯七年,协助徐光启c李天经编成《崇祯历书》。 崇祯九年,汤若望奉旨设厂铸炮,两年中铸造大炮20门,同时翻译了大量西方实用科技。 汤若望一生,尽其所能的将欧洲的先进科学知识介绍到了中国,真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军事方面来说,汤若望对大明朝帮助最大的贡献就是铸炮和翻译冶金技术的巨著《矿冶全书》。另外,汤若望在防御工事,如棱堡的概念陈述,他也是大明第一人,徐光启受他影响,曾经向朝廷提议,在京师修建类似于棱堡一样的防御工事,但没有被朝廷采纳。 此时是崇祯十五年,汤若望在大明朝廷里有两个职务,一个是钦天监,另一个是铸炮厂的技术顾问。 而朱慈烺刚刚把铸炮厂要到手,对这位早就久仰的传教士c科学家,当然要去拜访一下。 听到仆人禀告,说皇太子就在教堂外面时,汤若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他不是大明人,但他却知道大明皇权的森严等级,皇太子登门亲自拜访他,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更何况,他是一个传教士,他每天绞尽脑汁的想要见到大明皇族,以说服他们信教,如果大明皇族有人信教了,那上帝福音在这个帝国的传递,遭受的阻力必然会减少很多。 因此,汤若望非常珍惜每一次见到大明皇族的机会,自从当上钦天监,并负责为朝廷铸炮以来,他每年都有一两次机会见到崇祯,每一次他都试图向崇祯传播上帝的福音。但崇祯对上帝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崇祯唯一关心的就是一件事:汤神父,你的炮铸的怎么样了? 但汤若望没有失望,他依然在努力。 除了皇帝,太子和各位王爷,也是汤若望想要争取的对象。 听到仆人的禀告,皇太子居然来教堂了,他激动的全身颤抖,手指在额头和胸前连点:“感谢主。” 但不等他跑出教堂迎接,朱慈烺就已经走了进来。 教堂里的几个大明教众跪了下去。 汤若望没有跪,他压制住激动的心情,右手放在胸前,深深弯腰:“汤若望见过太子殿下。” 他是传教士,是上帝的子民,只跪上帝。 这一点,大明朝廷很是容忍他,后世的清廷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朱慈烺笑笑:“汤神父不必客气。” 汤若望抬起头来,眼睛里带着惊异。 这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好像感觉到了皇太子跟其他人的某种不同,也许是语气,也许是神情,总之一瞬间的时候,他呆呆地看着朱慈烺。 朱慈烺笑,心说怎么地?难道你能看出我是一个穿越者吗? “上帝啊,王子殿下你说话”原来,汤若望不是看穿了他的身份,而是感觉他说话的表情,跟平常接触的皇族和官员,完全不同,没有那种沉重和古板,隐隐地,却有他故国的轻松。 无关的人都被赶出了教堂,只朱慈烺c汤若望和田守信留在教堂里。 “汤神父,到今天为止,你一共为朝廷铸了多少红夷大炮了?”走在教堂的回廊里,朱慈烺缓缓问。 “四十磅的红夷大炮40门,轻型红夷小炮快800门了。”此时的汤若望已经冷静很多。 “然天下的局势却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恶化,汤神父,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汤若望一脸无奈,点点额头和胸口,祈祷说:“上帝会保佑大明的。” 朱慈烺自问自答:“不是你铸造的大炮不好,而是朝廷将红夷大炮用错了地方,到今天为止,朝廷依靠红夷大炮取得的胜利,只有一次宁远大捷,但建虏却用红夷大炮将我们关外的堡垒,一个个全轰掉了,建虏本来只擅野战,不会攻城,可如今他们只要把红夷大炮往城下一架,随便一轰,就能破了朝廷的城池,野战攻城皆成无敌,所以在我看来,红夷大炮为我大明带来的不是胜利,而是劫难啊。” 汤若望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汤神父不必紧张,我不是怪罪谁,而是就事论事,如果当初没有引进红夷大炮,只依靠本朝的佛朗机炮和虎蹲炮,就算被建虏缴获再多,全部都仿制出来,建虏也难以攻破我大明在关外的一座座坚城。就比如这一次松锦之战前的锦州之战吧,在锦州前方,祖大寿一共修建了十几座的坚固小堡,内藏精兵,粮食也足够,如果没有红夷大炮,建虏就是啃半年,也未必能将这十几个座小堡全部啃下来。” “但因为有红夷大炮,只二十天的时间,这些小堡就一个个全部被攻陷,从此断了锦州的生路,而建虏损失极小。建虏的红夷大炮从何而来?都是我大明送给他们的啊!” 朱慈烺苦笑一声,继续说:“红夷大炮只适合攻城,不适合守城,攻不下来,还可以拉着大炮撤退,可一旦守不住,如此威力的巨炮,就落入敌手了,汤神父这些年铸下的40门红夷大炮,如今尚在我大明手里的,只有24门,剩下的16门,已经全部落到建虏人的手里了,至于小红夷炮,就更是不计其数了。” 汤若望脸色颇为尴尬,口中念念有词,又是祈祷。 “建虏手里的红夷大炮已经不比我大明少了,最重要的是,他们大部分的红夷大炮都是活动的,随时都可以推过来攻城,至于小红夷炮,更是随军而走,队伍走到哪里,他们的红夷炮就跟到哪里。” 听到这里,汤若望隐隐有点明白朱慈烺的意思了,但又不是太明白,他瞪着蓝眼:“王子殿下,你想要跟我说什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十四章 防守之策 “我想跟神父商量一种对付红夷炮的办法。”朱慈烺说出目的。 汤若望摇头,他是红夷炮的铸造者,对红夷炮的威力非常了解,无论多么坚固的城墙,都经不起红夷大炮的猛轰。唯一能对付红夷大炮的,只有红夷大炮,也就是双方对轰,谁炮多,谁打的准,谁就胜利。 “万历四十七年,徐光启曾经建言,在京师周城建造大型三层敌台十二座,并将旧制敌台改造为三角三层空心式样,据说这种敌台,是受了神父从西洋带来的资料的启发,这件事,神父还有印象吗?”朱慈烺淡淡笑。 汤若望眼睛一亮:“殿下是说棱堡?” “是。” 朱慈烺点点头,从袖中取出自己事先画好的一副草图,交给汤若望看。 汤若望展开一看,几乎惊叫起来。 十六前,他传授给徐光启的,只不过是一种棱堡的初级雏形,很多地方都还 不完善,因为他并不是棱堡的创造者,他只是把当时已经在欧洲出现的棱堡工事,给徐光启做了一些介绍讲解。徐光启深受启发,和孙元化两人琢磨出了仿造西洋筑城术的“三角敌台”,并献给了朝廷。 由汤若望传授,明人焦勖写作的《火攻挈要》中,三卷《守城说略》一篇中说到:“西洋城守所用火攻无甚奇异,但凡城之突处,必造铳台。其制‘捏腰三角尖形’,比城高六尺,安大铳三门或五门,以便循环迭击,外设铳以备近发,设练弹以御云梯,合上另筑了台二层,高三丈,上设‘视远镜’,以备瞭望。且各台远近左右,彼此相救,不惟可顾城脚,抑可顾台脚。是以台可保铳c铳可保城,兵少守固,力省而功巨也。” 这应该就是汤若望传授给徐光启的棱堡雏形。 徐光启建议虽好,但朝廷财力困窘,加上建虏当时还没有直接威胁到京师,所以建造三角敌台的建议,不了了之。 而朱慈烺现在拿出来的草图,则已经是发展到极致,在其后百年间,令无数拥有红夷大炮的强大军队,在区区小城面前寸步难行,大败而归的棱堡巅峰。前世里,朱慈烺对棱堡并没有太深的记忆,只知道它是对抗红夷大炮的良策,今世里,他拼命的回忆,将能想起来的要点,全部都画在了草图里。 早在14世纪,蒙古人横扫欧洲时候,就使用了大炮。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由于火炮的射程有限,距离敌人太近会不安全,太远又打不到,搬运起来又极为吃力,因此在战争中还不能扮演主角。但到15世纪末,火炮的威力已在欧洲的多次攻城战中显示出来。16世纪初,一位有名的军事家写道:“没有什么城墙能留存下来,无论多厚,大炮也会在几天内将其摧毁。” 尤其是红夷大炮的出现,更是加剧了这种局面。 为了对付红夷大炮,守城者也在绞尽脑汁。16世纪初,欧洲的许多城池开始在城上设置火炮,加固城墙和角楼,但最为重要的,是在城堡的四个角加筑向外凸出的三角形棱堡,正面设置重炮,两个侧面与主墙呈90°角,上面的火器专门用来对付防守的死角,这种棱堡防守体系被称为“意大利防御”。 这就是最初的棱堡。 徐光启上表建议的,就是这种。 那么,棱堡为什么能防御火炮呢? 第一,棱堡以尖角对外,受弹面都是侧面,炮弹打在上面,顺着斜坡的角度,直接滑到旁边去了,无法对棱堡本身产生重大伤害。有人说了,可以从侧面开炮啊,侧面开炮不就是正面了吗?但棱堡的侧面,还会有棱堡,甚至直接就是城墙本身,你能把大炮拉到城墙下,只为打那突出的一处棱堡吗?就算能,以当时的瞄准技术,小小的棱堡,你也是瞄不准的。 第二,棱堡本身很低,面积也不大,受弹面很小。 第三,棱堡很厚,厚到足以承受炮弹的巨大能量。棱堡的墙实际不是墙,而是炮台,一般是外面砖石,内部夯土,有时会在砖石外面再覆盖一层泥土。 第四,棱堡本身是炮台,火力能够前置部署在棱角上,可以对攻城部队的侧翼进行打击。任何一个攻城的部队,至少会受到两个棱角和正面城墙上的火力进攻。 第五,棱堡之前还会挖置多个壕沟,壕沟的走向跟棱角上火力保持一致,敌人陷入壕沟后,既要防备正面,还要防备侧面的炮火打击,无处可躲很难防守。 总之一句话,棱堡的特点在于:降低高度(减小受弹面积),增加倾斜面(增加厚度,形成跳弹),挖出多重壕沟(多次阻碍敌人),增加突出棱角的数目(增加火力布置和打击范围,切除死角)。 此时的欧洲,棱堡已经是所有城堡的必备。 尼德兰独立战争时候,西班牙人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和火炮优势,由于荷兰人广泛使用棱堡,西班牙人在尼德兰步履维艰。西班牙军司令雷克森斯在1574年写给菲利普2世的信中说:“如果我们每征服一座城镇,都像已征服的这些如此耗时的话,世上决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财力,让我们用武力去平定在荷兰造反的20个城镇” 其无奈和颓丧,清楚可见。 而在东方,棱堡其实也已经出现了。 郑成功收复台湾之战时,荷兰人的热兰遮城,采用的就是尼德兰式棱堡体系,攻城方郑成功军士3万,守城方荷兰雇佣兵只有1400人,兵力20比1,郑军在有弗朗机等火器的支持下攻城八个月,才轰破外围圆堡,但是依然无法突破上层棱堡,只能采取围困战术,最终,荷兰军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投降。 不是不英勇,而是因为棱堡实在是难打。 清初雅克萨之战,清军七千余人,拥有红夷大炮等强力火炮,城中罗刹兵只有300,但罗刹人的棱堡太过于坚固,清军在重炮轰击下,却依然无法突破雅克萨的棱堡体系,最终只能采取围城战术,逼迫罗刹人孤立无援投降。 所以,棱堡是对付红夷大炮的唯一办法,不然以大明城池现在的平行设置,,没有一城能经得起红夷大炮的猛轰,连京师也不例外。 历史上,史可法镇守扬州,还有江南众多的坚城只所以快速被建虏推平,就是因为建虏的红夷大炮太过厉害,城池无法固守。 如想逆转历史,在大明还没有恢复元气之前,在蓟辽前线修建棱堡是很有必要的。 而棱堡要想成功守卫,火器充足是最最重要的条件,因此在修建棱堡的同时,火器生产必须进一步的加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十五章 西洋火攻 “上帝啊,殿下,你这从哪来的?” 汤若望无比惊叹,他不止是传教士,也是科学家,一眼就知道,朱慈烺的草图比当初他给徐光启的资料,更加完善和科学,其威力当然也是倍增。 朱慈烺笑一笑,不回答这个问题,只从袖子里取出另一张图纸:“汤神父,这是蓟州的城防图,如果要将其四面城墙改造成如我所画的棱堡防御,你觉得,需要多少时间,大约又需要多少银子?” 朱慈烺虽然画了图纸,但却算不出工程量,也不知道改如何改造?这个问题,整个大明朝,恐怕只有汤神父一人能回答。 蓟州是建虏今冬入塞的必经之路,只要守住了蓟州,就能阻止建虏的入塞。也就能避免历史上,建虏肆虐直隶,山,东,“攻克三府c十八州c六十七县,共八十八城,降城六。劫掠黄金二千二百五十两。白银二百二十万两,珍珠无数,俘获人民三十六万,驼马骡牛驴羊无数”的悲剧。 长城太长了,到处都是破口,因此长城是守不住的,只能把重兵屯于蓟州。 而历史上的蓟州只所以快速陷落,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在听闻建虏入塞的消息之后,蓟州总兵白腾蛟和马兰峪总兵白广恩合兵六千,急急赶去救援,结果途中与建虏重兵遭遇,被杀了一个大败,蓟州城防空虚,很快就失守。如果白腾蛟没有贸然出击,而是和白广恩共同驻守蓟州,蓟州也许没有那么快就失守,建虏入塞的过程,就不会那么顺利。 当然了,白腾蛟和白广恩急急救援,肯定不是他们自己的主意,而是上峰的命令。 因此,蓟辽总督这个位置相当重要,对一些明显守不住的关隘,当弃就弃,决不能因小失大,给建虏野战歼灭的机会。 汤若望计算了一下土方量,道:“大约需要三个月,十万民夫,二十万白银。” 果然不是一个小数目。 “如果是新建一座小棱堡,驻军不超过一千人,神父以为需要多少人力物力?”朱慈烺问。 “那要看在哪里建了。” 朱慈烺取出一张地图:“我想在长城之后,界岭口,黄崖口,这两处各自建一个棱堡。” “是建在山上吗?”汤若望接过地图。 “不,是在关隘之后。”如果建在山上,必然要拆除原先的关墙,且长城是一体的,除非把所有的关墙都改造成棱堡,否则效果不大,而如果在关隘之后修建棱堡,形成关内关,即便建虏攻破这些关隘,也会面对第二层的堵截一一建虏如果想要顺利进出,无后顾之忧,棱堡是他们非攻破不可的。 汤若望思索了一下:“一千人的话,每处的银子需要五万两,民夫五万人,时间则要长一点,需要三到四个月。” 两处就是十万两。 现在是二月末,四个月的话,六月就能建成,时间倒是不着急。 但朱慈烺只是太子,不是蓟辽总督,无权决定在黄崖口和界岭口修建棱堡。更何况,建虏入塞并没有固定的地点,历史上崇祯十五年他们的确是从这两处入塞的,但今世他们会不会照旧?尤其是在听说关内又修建了新城之后? 相比之下,蓟州是建虏入塞出塞的必经之地,在蓟州修建棱堡,好像更稳当一点。 朱慈烺收了地图,沉思了一下:“神父能将建造过程写个计划书给我吗?” 汤神父点头:“当然。只是殿下,能画出此图的人,才是真正将土木工程和战争融合在一起的天才,殿下怎么不去请教他呢?” “实不相瞒,这张图是我偶然得来的,究竟是何人所画,我也不知道。”朱慈烺叹口气。 “阿门。” 汤若望闭眼做了一个祈祷:“愿主保佑他。” 朱慈烺静静的等他祈祷完毕,然后问:“汤神父,可曾看过一本叫西洋火攻神器说的书?” 汤若望摇头。 朱慈烺看向田守信,田守信将随身携带的《兵录一西洋火攻神器说》拿出来,交给汤若望。 汤若望翻了两张,思索了一下:“这书我没有看过,不过看里面的插图,跟西班牙人路易斯科拉多撰写《实用炮学手册》差不多,很多数据也完全一样,不过计量单位却是用错了,炮学手册是用尺,这里写的步,便差的远了,重量也不对,十磅的弹丸写为了十斤,五磅的射药写成五斤,这就多装了三成,极易炸膛。” 朱慈烺惊喜:“那《实用炮学手册》这本书,神父这里有吗?” “有,不过是意大利文。” “那神父可以帮着翻译一下吗?” “殿下需要,汤若望乐意效劳。” 朱慈烺更是惊喜:“谢谢神父了。” “其实《实用炮学手册》所写的东西,这本书里大部分都有,装填方法和步骤也都对,就是计量单位使用了,只要把计量单位修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汤若望说。 朱慈烺接过书,心想汤若望真是一个宝啊,练炮兵找他,真是没错了。 “汤神父,我想造十门小炮,就是那种几匹马拉起来到处跑,两三个人就能推着向前走,有准星和照门,能快速瞄准,快速射击,适合野战的炮。威力嘛,当然是越大越好。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朱慈烺又抛出一个问题。 “那得用青铜,青铜炮身轻便,两匹马就可以拉起来跑,用炮架螺栓加铁箍套住炮尾,可调节炮口高低,配以准星和照门,便可快速瞄准,至于炮弹,我觉得,六磅比较合适,太大了炮身重,不易移动,小了则没有威力。”汤若望信口就来。 他没有说红夷炮还是佛朗机炮,因为不需要了,在他看来,佛朗机炮已经落到了,要铸就铸红夷炮。 朱慈烺点头:“那大约需要多少青铜?” “一门320斤左右,十门是3200斤,加上火耗,一共需3400斤。” 六磅? 朱慈烺算了算,觉得不需要那么大,沉思了一下:“有点重了,能小一点吗?” “那就用四磅炮弹吧,一门220斤,十门2200,加上火耗,一共是2400斤。”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十六章 铸炮之法 “那就用四磅炮弹吧,一门220斤,十门2200,加上火耗,一共是2400斤。” 大明是一个贫铜国,每年铜产量非常少,锡或铅也不多,因此,由这三样金属混合在一起的青铜当然也不会多。不过幸运的是,朱慈烺查了内库府藏,知道内府府库中还藏有2000多斤青铜,全部拉来,正好可以铸成这十门小炮。 “好,就造220斤的,下午我就把所需青铜送到铸炮厂,希望神父抓紧时间为我铸造!” 朱慈烺心情大好,因为所需青铜比他想象的要少,如果汤若望要3000斤以上,他还真不一定能凑出来。 “那多长时间能铸成?”朱慈烺问,五月就有朱仙镇之战,这十门青铜炮,就是为朱仙镇而铸的。 “四十天。” “能快一点吗?”现在是二月末,四十天就是四月中旬,几乎没有多少训练时间。 汤若望摇头:“不行,这已经是最短了,这也就是青铜小炮,模子小,干的快,如果是红夷大炮,最少需要90天。” 朱慈烺犹豫了一下,想着是不是要把很多“穿越众”视之为神器的“铁模铸造法”,说给汤若望听呢? 现在大明包括整个东北亚最好的铸炮厂位在澳门的卜加劳铸炮厂,使用都还是泥模铸炮法加失蜡铸炮法。 所谓泥模铸炮法,就是用舂得极熟的粘土制成模具后慢慢阴干,或者用炭火徐徐烘透,只制模的时间,最少一个月,最长三个月,非常的耗时,而且一模一炮,无法重复使用,最致命的一点,一旦模具未干透或粘土未舂熟,就会铸造出残次品。 失蜡铸炮法则是先用泥模填充大炮的内芯,干透抽出来,再用蜂蜡一层层涂在泥模上,形成大炮的模型,外面再涂上泥模,形成外范。等两层泥模都干透,加热烘烤后,中间蜡模全部熔化流失,整个铸件模型变成空壳,往内浇灌铁液,便铸成了大炮。 然失蜡铸炮法只能冬天使用,春夏秋气温高,不等泥模干透,中间的蜡模就会融化。 而铁模铸炮就无这些弊端。 道光二十年(1840年)九月,两江总督蒙古镶黄旗人裕谦在浙江省城设立铸炮局,由嘉兴县丞龚振麟c余姚知县汪仲洋c镇海粮台鹿泽长主管铸炮之事。龚振麟精于泰西算法,在进入炮局之前就显示了自己的才能。英军进犯舟山时,龚振麟曾目击英国舰队中的轮船,于是仅凭印象就造出了一艘小型的人力轮船,在湖中试航成功后又造了一艘大型的人力轮船。 进入炮局后,龚振麟感到传统的泥模铸炮法效率低下,费时费力,泥模不仅用过即废,且当时冬季将至,雨雪连绵,泥模更是难以干燥。于是龚振麟想出了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就是以铁代土,先用泥型翻制铁范,再用铁范铸炮。结果是大获成功。 简单说,铁模铸炮法字如其意,泥模铸造法的模具都是泥做的,只能一次使用,但龚振麟发明的铁模却可以重复使用,最多可使用一百次,如此就省去了制模时间,且铁模远比泥模光滑,制成大炮,拆去模具后,炮身自然也光滑干净,不需修饰。 而泥模会粘在炮身上,制造完成后,还需要工匠细细凿洗修饰。 铁模炮大大提高了铸炮效率,穿越到明末的人们,都喜欢用这个办法,以便能快速装备军队。 但朱慈烺却一直在犹豫。 原因有三个,第一,铁模铸炮虽然大大提高了铸炮效率,节约了成本,从泥模铸炮的一模一炮,变成了一模多炮。但其缺陷也十分严重,由于铁模导热快,铸件冷凝快,导致铸成的大炮都是白口铁。 白口铁性脆,在发射过程中会产生裂纹,甚至有可能会炸膛,大明的铁矿石本来就不好,再使用铁模铸炮,无异是雪上加霜,铸成的大炮就更不堪用了。泥模则没有这个问题。 第二,大明现在并不缺少火炮,没有推行铁模铸炮的必要性,至于节省的那些人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大明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人工。 另外补充一点,铁模炮虽然领一时风骚,但却并没有什么重大的技术突破。完全无法应对西方新技术的挑战,面对西方的火炮,依然是一触即溃,清朝也于同治七年(1868年)放弃了铁模铸炮,采用了西方的砂型铸炮和实心钻膛技术。昙花一现的铁模铸炮技术最终湮没而无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朱慈烺担心此法会流到建虏那里去。 大明不缺火炮,不但中央有铸炮厂,南方各省份也都有,甚至锦州总兵祖大寿,山海关总兵吴三桂,都在各自城中设置有铸炮厂,历史上,吴三桂还曾经在山海关铸造出一门铁芯铜体的红夷大炮,前世里,朱慈烺曾经在辽宁省博物馆亲眼见过此炮,炮身上篆刻的“吴三桂”三字,清楚可见。 大明铸炮厂众多,每年的火炮产量都是一个可观的数字。相反,建虏虽然在十几年前就在沈阳开设了铸炮厂,所谓失蜡铸炮厂甚至是两个汉奸铸炮师发明的,但其每年的火炮产量并不多,精通铸炮的工匠,依然很短缺,在火炮铸造上,大明依然占据绝对的上风。 但如果铁模铸炮流出去,情况就会完成不同,建虏短时间之内就可以铸造出大量的火炮,这对大明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思前想后c权衡利弊之后,朱慈烺决定放弃铁模铸炮法。 一切就遵照前世的历史,让铁模铸炮,两百年后再出现吧。 朱慈烺从袖中又取出一张草图:“汤神父,青铜小炮的轮子,我想制造的大一点,高一点。另外,炮上前方要套一木板。” 汤若望接过草图,微微吃惊:“这么大啊。” 这个时代的大炮,不管城头炮还是野战炮,轮子都不大。在朱慈烺的印象里,其后一两百年中,最好的野战炮当属拿破仑炮,而拿破仑最显著的一个特点就是轮子巨大,发射弹丸16磅的大型拿破仑炮,左右车轮直径57英寸,差不多有一人高。轮子大了有很多好处,最大的好处通过能力强,小沟小堑的都能推过去。 而此时大明的火炮,轮子都很小。 城头炮也就算了,但野战炮必须用大轮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引进人才 汤若望细细一想,立刻就明白车的好处了,至于炮身前侧所套的木板,可以抵挡弓箭和火枪,保护炮手的安全,这两项设计让汤若望惊讶不已。 “王子殿下,这图谁画的?”汤若望瞪着蓝眼。 朱慈烺笑:“和刚才那张棱堡图,都是一起的。” “上帝啊。” 汤若望又是祈祷。 “汤神父,现在在我大明传教的西洋教士有多少?”等汤若望平静之后,朱慈烺换一个话题: 听到此问,汤若望精神一振,比起铸炮修城,传播上帝福音,才是他最在意 并可以为之献出生命的事情。 “34人。” “哦,有点少啊。”朱慈烺轻轻叹。 全国那么多的省份,算起来,一省才一两人。 “看来罗马对我大明不甚重视啊。”朱慈烺轻声说。 汤若望赶紧辩解:“殿下误会了,教皇对大明重视的很,每年都会派教士到大明来传播福音,而每一个在大明有所成绩的教士,教皇都会亲自为他们祈祷,并向上帝报告。” “我看还是不重视,我大明这么大,最少应该派三到五百名教士。”朱慈烺淡淡说。 汤若望激动起来:“殿下说的很对,我也是这么认为,但有些地方的百姓对我们传教士还是不能接受,甚至非常敌视,用魔鬼形容我们。” “那是因为没有了解,只要令官员多加宣传,向百姓解释清楚就可以了。” “谢殿下,上帝必保佑殿下。”汤若望很激动,不是因为朱慈烺承诺了什么,而且感觉这个未来国王对天主教的态度,比当今国王还要友好,如果发展成教友,日后一旦登基,天主教不就成了国教了吗?就像在他老家欧洲,每一个国王都是天主教的信徒。 “汤神父不必激动,我是有条件的。”朱慈烺表情严肃起来。 “殿下讲。” “所有来我大明的传教士,都必须是学者,须有一项专长,土木c冶金c医学c数学c天文,什么专长都可以,只要是现在在欧洲实兴的科学,我大明都欢迎,那些什么也不会,只会念经的神父,我大明一个不要。除了传教,每位神父都得像汤神父这样,将所学知识传授给大明的士子,如果汤神父能答应,我可以保证,朝廷一定会大力支持教会在大明的传播,而如果有一天,大明的每一位士子都能精通一门从西洋传来的科学,那我就相信上帝的神威,加入天主教,接受上帝的福音。” 清末时,清廷派小留学生到国外学习,但那时清朝科技已经落后西方三百年,想追也追不上了,但此时不同,各种科学在欧洲刚刚兴起,都还处于奠基阶段,只要敞开这扇门,将这些先进理念传播进来,以明朝士子们的聪敏,延续甚至超越欧洲科技的发展,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科技的落后,从来都不是某一个方面,某一点的落后,而是从上到小,从观念到认识的落后。在华夏,很多基础科学一直都被划为下贱者的工作,只有读书高,但读书读的都是风花雪月的诗文,对科技生产一点帮助都没有,所以严格意义上说,华夏科技的落后,其实是观念的落后,这一世,朱慈烺要想改变这一点,除了改革科举制度之外,引进先进科学更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和清朝不同,明朝学风一直都很开放,只要有先进科学传播进来,不需要朱慈烺倡议,就会有很多士子去学习。 “上帝啊!你没有骗我吧?” 汤若望跳了起来,激动的脸色涨红,到大明传教三十年了,今天是他最兴奋最高兴的一天。 “当然!我可以发誓!” 朱慈烺离开教堂时,汤若望脸上的激动还没有退去,手指在额头和胸前不住乱点,一直在祈祷,等朱慈烺一离开,他就跌跌撞撞的往教堂里面跑:“快,我要给罗马写信” 朱慈烺心中默念:上帝啊,请原谅我,我并不是故意想要欺骗你。 蓟州。 尖刀切下,高文采的半个耳朵已经脱离了耳根。 高文采惨叫不断,疼的都快要晕过去了。 “住手吧!” 冷冷喝茶的少东家终于是说话了。 刀疤脸意犹未尽的把尖刀收了回来。 四个按住高文采的护卫嘿嘿怪笑的松开了手。 高文采一下就跌倒在地上,捂着耳朵,疯狂的打滚:“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声音凄惨,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流出,流的手上地上到处都是。 房间里的人却都是笑,没一个人同情。 “留下他吧。” 少东家冷冷撂下一句,迈步离开房间。 听到此言,高文采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刚才的这一切,果然是威逼试探。一时间,耳朵的痛疼好像也减弱了很多。 “快快,老八,快给他上药!” 秦师爷疾步走上来,一边搀扶高文采,一边急急招呼商队里的医生。 一个留着八字胡须,一脸奸笑的老头走上前来,为高文采包扎伤口,高文采咆哮的推开他,跳起来,捂着耳朵,踉踉跄跄的往外跑。虽然过关了,但该演的戏,还是要接着演。 “你他么给我站住!” 刀疤脸山一样的身躯堵在了门口,把玩着手里的尖刀,一脸狞笑:“小子,你以为这是逛大街呢?想逛就逛,想走就走?” 高文采吓的退了两步,牙关打颤:“你,你,我不干了还不行吗” “不行!”刀疤脸瞪眼。 秦师爷一脸歉意的劝:“老弟,实在对不起,事先没有跟你说清楚,这是进我们商队的规矩。” “这什么规矩啊?我耳朵都没了”高文采哇哇哭。 “放心。”医生老八凑过来,嘿嘿笑:“你耳朵没不了,我保证原样给你缝上去。” “不,我不干,我要走!”高文采摇头。 “你要是走了,你耳朵可就真没了,方圆百里,除了老八之外再没有人能帮你缝上耳朵。”秦师爷叹口气:“老弟,听哥哥一句劝,留下来干吧,亏不了你。” 高文采呆愣了一会,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我这是遇的什么事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西出阳关 高文采呆愣了一会,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我这是遇的什么事啊?” 老八取出银针,绢线,还有麻药。 想不到一个山西商队的赤脚医生,居然也会熟练的使用缝合术,高文采微微吃惊,据他所知,这种医术刚从西洋传来不久,目前只太医院的医生会使用,连大明军中的军医,都没有完全普及呢。 关于缝合术,明代医生王肯堂《外科证治准绳》中有详细记载,“凡耳砍跌打落,或上脱下粘看脱落所向,用鹅翎横灾定,却用竹夹子横缚定,缚时要两耳相对,轻缚住”。还说:“缺耳,先用麻药涂之,却用剪刀剪去外些皮,即以绢线缝合,缺耳作二截缝合。” 《外科证治准绳》成于万历三十年,缝合术其实已经在民间使用很多了。 接下来的三天里,山西商队一直停在小村里没有走,倒不是为了给高文采养伤,而是因为过关的手续迟迟没有办下来,少东家很着急,每天都在房间里摔东西,吓的秦师爷和刀疤脸都不敢靠近。 而高文采也终于知道了少东家的名字。 少东家叫梁怀远,其父梁嘉宾是山西八大家商人之一,梁嘉宾年纪大了,生意上的事情已经全部交给了儿子梁怀远。在山西八大家中,生意最大最好的是范家范永斗,其次是王家王登库,梁家的生意只能排在五六位,梁怀远年轻气盛,竭力想把自家的生意做大,对一些范家王家垄断的生意,他也想要插上一腿,引起范家王家的极度不满,有传言两家已经联合起来,要置他们梁家于死地。 梁怀远很警惕,他对高文采的试探,并不是害怕高文采是锦衣卫,而是担心高文采会是范家王家派来的奸细。 这一趟的生意非常重要,梁怀远足足筹备了三个月,不想还是出了意外,先是跑了两个马夫,接着关口那边也遇上了阻碍,三天时间里,梁怀远已经往关口跑了四五次了。 “听说有一个大官这几天正在长城边巡视呢,咱们估计还得在这里停两天。”商队里,有伙计小声议论。 三天后,梁怀远从关口返回,一脸喜色,看来,终于是可以出关了。 第四天半夜,高文采被人叫醒。 “快点,我们要出关了。” 高文采如释重负,终于可以出关了。 或许是因为心有歉意的缘故,秦师爷对高文采颇为照顾,不但送了高文采一顶大帽子,以遮住裹着厚厚纱布的左耳,出关时,他把高文采的马车安排在商队的中部,前后都有人照应。 凌晨时分,高文采随着山西商队从黄崖口出关了。 出关前,高文采贪婪的吸了几口关内的空气,眺望着眼中的大好河山,心想:此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一种压抑不住的酸意,涌上鼻尖,眼眶一红,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 不过他很快就坚毅起来,转身目向关外,一甩马鞭:“咑!” 商队逶迤远去,将关墙抛在身后 京师。 从教堂离开后,朱慈烺返回皇宫。路上,田守信小声的向他汇报了被裁撤老弱在兵部门口聚集闹事的情况,他心中有数,他担心的不是这些人闹事,而是有心人会利用此事,挑战他整顿京营c去汰老弱的政策。 也幸亏他是皇太子的身份,不然还真不一定能压住。 田守信道:“还有,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言官们每天下午都喜欢到城东的富川楼喝茶。” 朱慈烺笑一笑,低声吩咐了田守信两句。 “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办。” “春哥儿,你今日早朝说的那些话,是谁教给你的?”周后已经等他很久了,一见面就迫不及待的问。 今日早朝,朱慈烺的一番大论,不过轰动了朝野,整个皇宫也都已经传开了,太监宫女都称赞太子爷是敏而好学,聪慧绝顶,周后却知道自家儿子的脾性。脾气有点小倔,也有点小聪明是真的,这些日子也长进不少,但如果说春哥儿能说出朝堂上的那番话,将满朝文武辩的哑口无言,她却是不敢相信的。 上午,周后把掌印太监王之心招来,亲自询问今日早朝的经过,王之心详详细细的说了,她才不得不信。 “没有人教,都是儿臣这些天看书悟出的道理。” 朱慈烺一本正经的回答。 周后看着他,忽然笑了:“我儿真是长大了啊。 进罢午膳,朱慈烺哈欠连天,两眼直打架,连长平公主跟他撒娇,他都没有听见,气的长平公主在他胳膊上拧了好几下。 不过却不能休息,今天下午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兵仗局的掌事太监褚宪章已经在殿门外候着了,朱慈烺一出现,他立刻就跪拜。 内监有八局,兵仗局c银作局c浣衣局c巾帽局c针工局c内织染局c酒醋面局c司苑司。各局都有掌事太监。 崇祯已经下旨,令太子兼理兵仗局和汤若望的铸炮厂,身为兵仗局掌事太监的褚宪章自然要来叩见朱慈烺。 褚宪章这个名字,朱慈烺是听过的,崇祯十七年,甲申之变时,褚宪章提督西直门,贼兵攻城时,褚宪章亲自燃放铁器大炮,结果大炮炸膛,褚宪章被烧死,他一死,西直门立刻就乱了。 虽不知道能力如何,但褚宪章的忠心是无疑的。 褚宪章个子不高,小鼻子小眼睛,长的很是瘦弱,说话也是小声小气,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在矢石交加之下,冲上城头,亲自燃放大炮。 朱慈烺心里不由得升起敬意。 “褚公公来的正好,跟本宫一起去看看汤若望的铸炮厂吧。”朱慈烺笑。 “啊”褚宪章吃了一惊,跪在地上迟迟不敢起来,额头上的冷汗清楚可见。 公公是对太监的尊称,他可受不起,整个内廷敢受太子爷一声公公的人,连一个巴掌都不超过。 田守信伸手扶他,笑:“没事,太子爷就这样。” 褚宪章这才放心了。 朱慈烺带着田守信和褚宪章,去往汤若望的铸炮厂。他们身后跟了六辆马车,载着铸炮需要的2400斤青铜。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六十九章 状元及第 大明的兵器生产分为中央和地方,中央有三个部分,一是内监的兵仗局,二是工部的军器局,兵部的武库司主要管储藏和分发武器,但也少量制造盔甲和弓箭。 兵仗局和兵器局是大明武器主要生产者,兵器局主生产盔甲弓箭和刀枪,兵仗局主生产火器,过去在汤若望的铸炮厂没有建成之前,北方地区使用的佛朗机炮c灭虏炮和虎蹲炮几乎全都是兵仗局制造的。但汤若望之后,兵仗局已经不铸造火炮了。 现在兵仗局主要制造的是各种火枪,从鸟铳到三眼铳,一应俱全。 朱慈烺乘坐步辇出了宫门,又换乘马匹。 其实汤若望的铸炮厂就在紫禁城的旁边,距离不过一千米左右。 不过朝廷规矩如此,作为大明朝的储君,绝对不能走着过去。 远远就看见铸炮厂门前站着很多人,太子爷要来巡视,田守信早就通知下去了。 “臣等叩见殿下。” 不等朱慈烺下马,这群人就呼啦啦全跪了下去,只有一个金发碧眼c穿着牧师衣衫的洋人是深深弯腰。 汤若望。 朱慈烺下了马,赫然发现,迎接他的人群中,居然有工部尚书魏藻德。 铸炮厂虽然是汤若望奉皇命建立,并建在了紫禁城的旁边,但行政上隶属工部,因此朱慈烺今天巡视铸炮厂,兵部尚书魏藻德亲自到场,也没什么不对,只不过朱慈烺心中有厌恶,不想见到这个人罢了。 魏藻德,字师令,崇祯十二年的状元,授修撰。你没有看错,就是崇祯十二年,十二年的状元,到现在崇祯十五年,短短三年时间,居然就成了工部尚书,虽然工部在六部中排行最尾,但毕竟是尚书啊。要知道三年的时间,很多的进士连一任知府都还没有做完呢,然魏藻德却已经走完了别人要几十年才能走完的路。更不用说在历史上,崇祯十六年,魏藻德就入阁成了大学士,十七年的时候,更是一跃成为了首辅! 崇祯对魏藻德的荣宠,不可谓不高。 翻遍明史,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徐阶高拱张居正,这些名首辅,哪个不是三起三落,宦海沉浮几十年,方能达到人臣极致,成为当朝的首辅? 而魏藻德却只用五年时间就走到了首辅位置。 是他才高有德吗?又或者是他做出了什么惊人的成绩吗? 都不是,魏藻德能成为首辅,只因为两个原因。 第一,魏藻德擅长辞令,有辩才,深懂揣测人心之策略,故总能迎合崇祯的心思,把崇祯忽悠住了。这从今日早朝就可以看出,今天早朝的朝论如此激烈,但身为工部尚书的魏藻德从头到尾,居然一句话也没有讲,皇太子和朝臣政策对立,说任何话都可能得罪其中的一方,所以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当然了,这也符合他崇祯十七年,京师城破的前三天,崇祯问他何以应敌,只要你说朕必听从,但他却一言不发,只叩头在地,把屁股高高撅起来的表现。 第二,崇祯十四年后,朝堂上实在是没有能臣了,不然致仕多年的周延儒不会被起用,而十五十六年之后,朝堂更是凋敝,以至于魏藻德这种巧言令色的小人居然能成为当朝的首辅。 因为知道魏藻德的恶行恶迹,所以朱慈烺对他非常厌恶。 除了工部尚书魏藻德,工部右侍郎宋玫之外,工部的几个郎中也都到场。 “魏部堂请起。” 虽然心里厌恶,但表面的礼节却还是不能少。 接着,朱慈烺在众人簇拥下进入铸炮厂,进门之前他抬头看了眼门上的三个大字。 镇虏厂。 虏,指的当然就是建虏。 明朝上下,对红夷大炮寄予了无比的厚望,但可惜啊,红夷大炮的出现,不但没有帮助到大明,反而加速了危局的临近。 “殿下,这三字乃是陛下御笔,仗陛下神威,自镇虏厂建立,到到现今已产出红夷大炮四十门,小炮不计其数。” 魏藻德拍崇祯的马屁。 朱慈烺面色冷冷,对这种误国误民的小人,他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魏藻德是何等人精,立刻就知道太子对自己的不喜,心中不禁忐忑,难道是因为今日早朝没有帮太子说话,所以太子对我如此冷淡吗?可我没支持但也没有反对啊? 朱慈烺看向汤若望:“汤神父,青铜交给你了,铸炮可千万抓紧,我神机营着急用呢。” “殿下放心,四十天后,我肯定把十门小炮交给你。”汤若望很有信心。 朱慈烺笑:“那张草图你看的怎样了?” “我中午又仔细的看了两遍,越看越觉得工程师是一天才。愿主保佑,有一天我可以见到他。” 汤若望虔诚无比的祷告。 朱慈烺笑,心说不用上帝保佑,其实你已经见到他了。 魏藻德心里更不是滋味,对我堂堂的工部尚书不假辞色,对一个洋和尚却这么客气,他不就是会铸炮吗,有什么了不起? 进了炮厂,前导的官员要把朱慈烺领到正堂,朱慈烺冷冷摆手:“不去正堂,本宫要先看铸炮过程。汤神父,麻烦你给我引路。” “好的殿下。” 汤神父轻车熟路。 镇虏厂是东北亚最大的铸炮厂,其规模远超澳门铸炮厂。一进入炮厂,耳朵就是嗡嗡嗡的声音,一眼望过去,匠人们正在忙碌,从制造泥形模具c熔化铁水c浇铸完成c到最后的冷却脱模,一切都井然有序。当朱慈烺出现时,工匠们隔着老远就跪下了,朱慈烺担心影响到生产,赶紧令田守信到前方传令:工匠们各司其职,不必下跪。 如此才挡住了下跪潮。 整个铸炮厂共有工匠八百人,每年可铸2000斤的红夷大炮十门,各色小炮三百门。虽然现在国库空虚,财政困难,但铸炮厂的经费是优先保障的,因此铸炮厂的生产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眼中所见,大部分的程序都是人力完成,唯一带一点机械化,让朱慈烺感到惊喜的是水力鼓风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十章 焦勖赵仲 其实水力鼓风机在中国历史上出现的很早,东汉光武帝刘秀时,杜诗出任南阳太守,大力发展农业,他发现人们在铸造农具时,用人力或马力鼓动风箱冶铸,耗时费力却事倍功半。而南阳境内河流众多,水资源丰富,于是经过一番研究,他发明了世界上第一台水排,也就是最初的一种水力鼓风机。后经过不断的改进,到明朝时,水力鼓风机已经非常完善了。 金水河从炮厂边流过,一直流到紫禁城前成为护城河,所以水力不是问题。 有水力鼓风机,就可以有水力锻锤机,通过水力锻锤提高锻造强度,就能得到能够制造板甲的精铁,有了板甲,我大明盔甲不如建虏盔甲,无法对军士提供有效保护的弱点,就可以得到弥补。 如果改成水力钻孔机,那么,斑鸠铳枪管钻孔的效率,就会大大提高。 朱慈烺惊喜的想。 解释一下,火枪枪管的制作,大致分四个步骤,卷,接,钻,打。即:铁条打扁成片c折弯c中间加圆柱嵌条c打圆了裹紧c锻打焊接c抽去嵌条c矫正c钻孔c热处理。 其中钻孔尤为重要,因为打成的枪管内壁是粗糙的,不打磨光滑,也就是所谓的“钻孔”,子弹在枪管里摩擦力太大,就会发生炸膛。一般来说,一个熟练的工匠用钢钻钻枪,一天只能钻几寸,一根枪管钻下来,最少需要十天。 总之一句话,火枪枪管的制作,是相当麻烦的。 如果造出好枪管,再改善火药,增加威力,建虏的三层重甲,再不是不可击穿了 朱慈烺的思想忍不住就飘的很远,以至于那位穿着青袍的六品官员为他讲解了什么,他都没有听见。 收回心思,专心听讲。 “殿下,这是我们镇虏厂新造的一门红夷大炮,重两千斤,射程1500步。”青袍官员摸着刚刚制造完成的一门红夷大炮,脸上满满地都是自豪。 “不错。” 朱慈烺点头,这门红夷铸造精良,炮身光滑,一点都不比西洋进口的红夷大炮差。 青袍官员滔滔不绝,从火炮铸造过程,性能,一直到如何操作,都讲的头头是道。 朱慈烺心中一动:“你叫什么?” “臣工部主事焦勖。” 焦勖? 朱慈烺想起来了。 明末还有一本非常著名的火器著作,名字叫《火攻挈要》,是由汤若望授,焦勖和赵仲纂订完成,成书出版的时间是崇祯十六年,也就是明年,因为提前穿越而来,所以《火攻挈要》还没有编纂完成,焦勖和赵仲的名字也还没有被天下人知道。 朱慈烺笑了,转头看汤若望:“神父,焦勖是你的学生吧?” 汤若望摇头,很认真的说:“我们都是上帝的信徒。” “谁是赵仲?”朱慈烺看陪同的那群官员。 “臣赵仲参见殿下。” 赵仲也是一名青袍官员,看样子官职和焦勖差不多,都是工部主事。 崇祯要汤若望铸炮时,提过一个要求,那就是要将技术传授给工部“军器局 ”,焦勖和赵仲都是工部官员,显然是工部派来学技术的人,而且看起来两人都是非常优秀的学生,学汤若望的铸炮技术,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了。 因此,才会有《火攻挈要》。 《火攻挈要》上卷对佛郎机c鸟铳c火箭c喷火筒等火器的制造进行了详细说明。中卷则介绍了火药的制作c贮藏c性能c配方和火铳的试放c安装c教练c搬运等内容。下卷则补充了火器制造中一些应注意的问题和在各种情况下火器的应用。 此外,《火攻挈要》还介绍了一些西方关于冶铸c机械c化学c力学c数学等方面的知识。结尾更是总结了明军使用火器同后金作战的经验教训。 焦勖不但会铸炮,而且还是一个新军事技术的传播者。 我大明,有人才啊。 朱慈烺心有喜悦,脸上却不动声色。 在铸炮厂转了一圈,心中有数后,朱慈烺回到铸炮厂的正堂,在中间主位坐了,田守信褚宪章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工部尚书魏藻德c右侍郎宋玫还有铸炮厂官员各依品级在两边坐下,目光齐刷刷看向朱慈烺,等着他的示下。 太子爷整顿京营之事,早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师,今天巡视铸炮厂,显然也是 有备而来,巡视一圈后,不知道有没有发现铸炮厂的什么漏洞?如果有,那肯定有人要倒霉了。 这其中,工部尚书魏藻德尤其期待,虽然他是工部尚书,但却管不到镇虏厂,镇虏厂是汤若望奉旨建立,从规章制度,到人员使用,都是汤若望说了算,他这个工部尚书居然一点插手的机会都没有。而派到镇虏厂的两个工部主事,焦勖和赵仲,好像也受了汤若望的影响,不但加入了劳什子的天主教,平常见了他也是公事公办,很少有其他下属的那种热情,更不用说“雅贿”了。 所谓雅贿,就是逢年过年,下属给上官的礼钱。 如果皇太子今天找到了镇虏厂什么弊病,他正好借题发挥,将这两个不识相的主事,清理出去。 “焦勖,赵仲。” “臣在!”焦勖和赵仲都站起来。两人是小官,所座的位子,几乎已经排到大堂门口了。 “镇虏厂繁忙有序,铸炮精良,你们两人功不可没,我会上表,为你们两人请功。还有汤神父,虽然你不喜朝廷的封赏,不过朝廷却不能不封赏你。”朱慈烺笑。 汤若望名义上是铸炮厂的最高领导,但近几年来,他更像是炮厂的监制和技术顾问,铸炮厂日常运作,其实都是由焦勖和赵仲负责的。 “谢殿下。”焦勖和赵仲面露喜色。 汤若望站起来,点额头和胸口:“一切荣耀归于上帝。” 对汤若望这种三句不离上帝的口吻,铸炮厂的官员都已经习惯,连朱慈烺也渐渐接受。 听到朱慈烺非但没有责罚,反而还要奖励焦勖和赵仲,魏藻德有点失望,但面容上始终保持着微笑。 “不过也有点小遗憾”朱慈烺收起笑容。 “请殿下示下。”焦勖和赵仲紧张起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十一章 风水之说 “不过也有点小遗憾”朱慈烺收起笑容。 “请殿下示下。”焦勖和赵仲紧张起来。 “镇虏厂太小了,已经不堪使用,所以本宫想扩建厂区,照现在的规模,扩建一倍以上。” 焦勖和赵仲相互一看,都是吃惊,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工部尚书魏藻德。 扩建建虏厂是大事,他们两个小吏可做不了主。 魏藻德皱起眉头,心想扩建镇虏厂可不是小事,太子怎么事先也不跟我这个工部尚书商量一下?看来真没把我当在眼里啊,心里颇为不快,对焦勖赵仲的探询目光假装没看见。 见尚书大人没反应,焦勖只好自己回答,他拱手道:“殿下,镇虏厂的产能并不缺乏,甚至是绰绰有余,如果朝廷急需用炮,只要钱粮铁料充足,我镇虏厂的产能翻一倍不是问题。” 镇虏厂的设计原本是两班倒,二十四小时不停火的,最初的两年也的确是这样生产的,但近几年朝廷财政困难,拨下的银子一年比一年少,铁料煤炭供应不上,因此镇虏厂只白天开火,到了晚上整个厂区就没有人了。 朱慈烺淡淡道:“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大明火炮和火枪分别由镇虏厂和兵仗局的火器厂制造,在本宫看来,不但浪费资源,事倍功半,而且无法取长补短。火炮和火枪虽然大小不一,制造方法不同,但其原理却有很多相通之处,将两厂合并在一处,不但可以整合资源,还能加倍提高产能。需要火枪了,铸炮工匠可以生产火枪,反之需要火炮了,火枪工匠也可以生产火炮,两厂工匠还可以切磋技艺,扬长避短,如此可事半功倍。今日兵仗局的褚公公正好在这里,你们三人商量一下,看需要多长时间,能把兵仗局的火器厂搬过来。” 焦勖和赵仲是吃惊,褚宪章则是震惊。 内廷有二十四衙门,共分为十二监,四司,八局。十二监是:司礼监c御马监c内官监c司设监c御用监c神宫监c尚膳监c尚宝监c印绶监c直殿监c尚衣监c都知监;四司,是惜薪司c钟鼓司c宝钞司c混堂司;八局,是兵仗局c银作局c浣衣局c巾帽局c针工局c内织染局c酒醋面局c司苑局。 每个部门都是祖制,都不是轻易能动的。 火器厂是兵仗局下的兵工厂之一,从成祖文皇帝时代,就是如此,镇虏厂则是崇祯六年新建立的,名义上属于工部的,而工部属于外廷,内廷外廷泾渭分明,如果要把两厂合并在一起,那不就乱了吗? 褚宪章额头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冒出来了。 这件事,不但他做不了主,恐怕连司礼监王之心公公也不敢轻易决定,非得请示圣上不可。 像是看出了褚宪章的为难,朱慈烺给他宽心:“两厂虽然合并在一处,但隶属不变,兵器厂仍归兵仗局,只不过本宫给他换了一个新厂区而已。” 听到此言,褚宪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如果只是换厂区,不动祖制,那问题就不算太大。 不过搬迁也不是一件小事,最重要的是,这笔银子要从哪里出呢? 褚宪章一脑子疑问,但却不敢多问,向朱慈烺拱手行礼:“奴婢明白了,奴婢一会就跟两位大人商议。” 焦勖和赵仲也拱手:“臣遵命。” “你们三人商议好后,画一个新厂房草图给我,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新厂房要挨着金水河,并最少预留出三个水力鼓风机的位置。” “是,臣明白。” 嘴里说明白,但其实焦勖一头雾水,镇虏厂一共三座熔铁炉,一大两小,小铁炉使用畜力鼓风机,大铁炉才使用水力鼓风机,火器厂制造火枪,使用的都是小铁炉,根本用不到水力鼓风机,皇太子为什么要预留三个位置呢? 要知道,水力鼓风机在这个时代属于“大型精密”机械,不是那么容易制造的。 心里疑惑,但焦勖不敢问。 “魏部堂。”朱慈烺看向魏藻德。 “臣在。” 魏藻德站起来,恭恭敬敬。 “请工部将能造水力鼓风机的能工巧匠,全部调到镇虏厂,听候调遣。另外再派两千修房盖屋的匠人来,镇虏厂扩建工程,要抓紧时间开工,争取在两个月之内完成。”朱慈烺一脸严肃。 魏藻德拱手:“殿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慈烺真想说不当讲!老子看见你就烦,但脸上还是得笑:“魏部堂但说无妨。” “殿下扩建镇虏厂,可有圣旨?” “没。”朱慈烺懒懒回答。他要看这个无耻之徒究竟想要耍什么花招? “那殿下可知,这紫禁城周围的一砖一石,一水一树,都是有讲究,都是暗合了天地人合一,辛壬会而聚辰的风水之学的,任何一个轻微的变动,都有可能影响到我大明的国运?” 听到这里,朱慈烺明白了,魏藻德原来是想要用风水阻止他的扩建和搬迁! 紫禁城是皇帝所居,风水也是天下最好的,成祖文皇帝迁都北京之时,按照正统风水术的要求,对北京城进行了总体布局规划,紫禁城北依景山c西拥三海池c南面金水河。察看天盘可知:北海在的壬宫c乾亥宫,中海在辛戌c庚酉宫,南海在坤申宫。人工挖掘金水河把南海的水引向巽巳宫,由杨公《玉尺经》原理可知,这正是“辛壬会而聚辰”水局的完美格局。 风水如此完美,当然不容被破坏,在这其间,增添或者减少任何一个建筑,都会有破坏风水,影响国运的嫌疑。 不要说这世,就是前世的二十一世纪,遇上风水之说,很多不信鬼怪c身家千万的科技业大老板也要望而退怯。 前世如此,何况现在的大明朝? 但镇虏厂距离紫禁城差不多1000米,这里的改动,真能影响到皇宫,甚至影响到大明的国运? 朱慈烺当然不相信。 不过魏藻德所说,却也不能不考虑。 万一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那就不好了。 “因此,臣以为,镇虏厂扩建之事还需要慎重,兴师动众,徒劳无功是小,万一影响到殿下的威名,那臣等就万死莫恕了。”魏藻德轻轻叹息,一副忠君忧民的样子。 朱慈烺默然不语。 魏藻德心有得意:你是太子又如何?惹我不高兴,随便一句话就能给你使绊子,所谓四两拨千斤,杀人不见血,就是如此。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十二章 钦天之监 朱慈烺没说话,他身后的田守信忍不住了,笑眯眯看向魏藻德:“魏部堂,镇虏厂紧临皇宫而建,崇祯六年就已是如此了,当年没有破坏我大明的风水,难道今日就会破坏吗?” 对朱慈烺恭恭敬敬,对田守信却有傲然的本钱,魏藻德直起身板,冷冷道:“田公公有所不知,当初镇虏厂修建时,钦天监派人勘察,设定到了具体的范围,前任钦天监监事刘虚谷还曾推算预测,确定对皇城无碍之后,才准许修建的。如今镇虏厂想要扩建,就超过了当初设定的范围,自然需要钦天监再一次的推算,不然就算臣把工匠们都派过来,也是不能动工的。” 田守信哑口无言,他是内监,岂能比过魏藻德这个状元的伶牙俐齿? 朱慈烺看向汤若望:“汤神父,你是钦天监的副监,镇虏厂扩建,你怎么看?” “殿下,我在钦天监只管历法,东方的风水天象学,神秘莫测却又无所根究,我学了很久也没有学会,这事,你得问冯知远冯监事。”汤若望无奈。 朱慈烺点点头,淡然道:“如果不扩建,还在原先的范围内呢,是不是就不需钦天监测算了呢?” 魏藻德拱手:“殿下,即便钦天监同意,但火器厂移驻也是大事,臣以为,此事还需放在朝堂上讨论为好。” 朱慈烺何尝不想在朝堂之上,公开讨论,取得共识之后再移驻火器厂?但朝堂上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共识,只是浪费时间,再说了,火器厂隶属兵仗局,兵仗局又属内廷,内廷之事归司礼监,按照祖制,火器厂移驻只需通知外廷即可,除非有重大瑕疵,否则外廷没有置喙的权力。 朱慈烺皱眉。 魏藻德的嘴角,却流出一丝得意的笑。 因为他知道冯知远绝对不会同意的。钦天监前任监事刘虚谷为人开明,对镇虏厂颇为包容,当初镇虏厂选择紫禁城之边时,钦天监很多人都有非议,但刘虚谷立排众意,支持了汤若望的选址计划。 当初汤若望选址紫禁城之边,也是不得已,铸炮厂必须建在河流之畔,以取水方便,但金水河经过的其他地方都已经建满了民居,如果拆迁将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只有临着紫禁城的这一片区域,没有建筑,适合建炮厂。 前任钦天监监事刘虚谷开明,对铸炮之事全力支持,但现任的监事冯知远却是一个有名的顽固派,对汤若望,还有汤若望主持的西洋历法极端不满,也就是因为汤若望能为朝廷铸炮,有崇祯的恩宠,不然他早就把汤若望赶出钦天监了。 汤若望的铸炮厂建在紫禁城之边,当初还是副监的冯知远就是最强烈的反对者之一,认为这会损害到大明的王气,现在他成为钦天监的监事,他是绝对不会同意镇虏厂的扩建计划的。 朱慈烺沉思一下,淡淡道:“既然如此,本宫就再考虑一下,魏部堂,两千工匠暂时不用派了,但能造水力鼓风机的工匠,却是要尽早派来。” “臣明白。” 魏藻德拱手,心里却怀疑,既然不扩建了,还要造水力鼓风机的工匠干什么? “那就请部堂去办吧,傍晚之前,这些工匠都得到镇虏厂。”朱慈烺一摆手。 魏藻德愣了一下,这区区小事,一个工部主事就可以做了,何劳他堂堂的工部尚书?但朱慈烺明令已下,他也不敢有所违抗,只说一句:“臣告退”转身离开。 魏藻德一走,工部右侍郎宋玫还有其他工部官员哗啦啦也都走了,现场只留下镇虏厂不多的几个官员。 这一来就清静多了。 “焦勖,褚公公,火器厂搬迁之事,你们还是要准备。这件事,终究是要做的。”朱慈烺淡淡道。 “是。” “去忙吧。”朱慈烺一直在回想魏藻德嘴角的那抹诡异的微笑。阻止他扩建镇虏厂,肯定不是忠心爱国,更不是为了他太子爷的名声,魏藻德显然是有别的原因。 对魏藻德的了解,朱慈烺都是从史书上知道的,具体这个人如何,平常有什么喜好?又跟什么人来往最多?他一点都不知道。 看来必须了解一下了。 工部主管修建,不管造火炮造火枪还是造盔甲,最后都绕不开工部,没有工部尚书的配合,朱慈烺整经备武,练就强军的目标,就不可能顺利达成。 还有钦天监监事冯知远。 虽然钦天监只是一个小官,但因为掌握了天象天机的话语权,但朝堂中却有巨大的影响力。 公元1449年,瓦剌贵族也先率军寇边,执掌司礼监的大太监王振怂恿明英宗率领50万大军御驾亲征,但是朝中绝大多数大臣都认为英宗应该驻驾京师,另遣大将出征即可。 双方意见僵持不下,军情十万火急之时,钦天监忽然跳了出来,向英宗皇帝进言,声称夜观天象,看到中星动摇,辅c宰c尉c丞皆已离次,认为“此天意也,车驾不可留”,并对群臣说:“公等欲忠君爱国,须早建储贰以安国本。” 天意如此,不可违背,这样一来,公卿不能强谏,明英宗也不能驻驾京师,只得御驾亲征北上迎敌。结果兵败土木堡,明英宗被擒,英国公张辅等皆阵亡,罪魁祸首王振也死于乱军之中。 土木堡之变对大明影响巨大,而钦天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如果钦天监不点头,不认可镇虏厂扩建之事,崇祯就不可能点头同意,镇虏厂也就不可能扩建。 因此,钦天监监事冯知远的其人其事,必须尽快了解,如此才能对症下药,免的他在崇祯面前出馊主意。 这两件都得赶紧做,但李若链去天津征兵还没有回来,高文采又去了辽东, 田守信需要留在身边,做他的执行长,且收集情报也不是田守信的长项,算来算去,身边还是缺少一个收集情报c打探朝中百官动静的能人 这项本事,论起来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绝对是最强,但骆养性跟朱纯臣勾勾搭搭,是忠是奸都还难以分辨,因此只能另辟蹊径,另找人手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崇祯新政 这世界什么最缺? 还是人才啊。 汤若望,焦勖和赵仲都去忙了,朱慈烺交给他们十门青铜小炮的任务,够他们忙乎一阵了。 “走吧,去火器厂看看。” 朱慈烺离开镇虏厂。 田守信褚宪章刚簇拥着朱慈烺出了镇虏厂,就听见城中隐隐传来一阵阵欢呼,欢呼声从远而近,渐渐清晰,最后如风雷一般的卷动了整个京城,“辽饷减半!”“皇上大德!”到处都是惊喜的呼喊声,还有人在喊:“城门口有告示,大家快去看啊。” 人群风起云涌。 天下苦辽饷久矣。 只一个减半,就让百姓们激动。 经过一个上午的准备,朱慈烺提议的安民告示,终于是在下午时候贴出来了,而辽饷减半c开厘金c革盐政c追逮赋的四大国策都在告示上写的清清楚楚,有读书人大声的念读。很快,这张告示贴遍了大江南北,从京师开始,保定,太原,西安,北面一直到兰州西宁;南面则从南京开始,镇江,扬州,一路传到福州和广州,如一声惊雷,震动了整个天下。 大明朝,从来也没有这么雷厉风行过。 多年以后,历史学家用四个字形容这一天:崇祯新政。 也就是从崇祯新政开始,大明朝慢慢有了一点复苏的迹象。 欢呼声传到皇宫,王之心王承恩王德化跪在崇祯面前,向崇祯报喜,崇祯负手而立,眼眶里隐隐有泪光,他登基十五年了,还从来没有一项德政,能赢得百姓们如此爱戴。 河南。 正在谋划攻取开封城的李自成听到崇祯新政的内容,有点不敢置信:“朱家皇帝一毛不拔的脾气,这次怎么这么大方啊?癔症了吗?没有辽饷,他拿什么给官军发饷?没有饷银,哪个人肯为他卖命?”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恍然大悟的跳起来:“我明白了,朱家皇帝是想抽我的柴火啊!” 釜底抽薪是也。 沈阳。 刚刚病愈的黄太吉正靠坐在床榻上听大玉儿给他念奏折,听到南面传来的消息后,他一下就坐了起来,大玉儿吓的花容失色,赶紧跪倒在地:“臣妾该死,惊扰到皇上了。” 黄太吉摇摇手,皱着眉,沉思的说:“没你事明国皇帝这四项国策,还真有点意思。” 陕西。 正为粮饷愁眉不展的孙传庭,听到厘金税开征的消息,哈哈大笑。 “污蔑!我们什么时候不交税了?为什么针对我们?”南方已经致仕的某儒臣气的胡须乱颤。 “皇上身边有佞臣!” “还要革我们的功名,这是往死路上逼我们呀!” “我家已经揭不开锅了,他们要敢来追税,老夫就死给他们看!” 众多逮赋者,又是愤怒又是惶恐。 厘金税一出,运河上的大商人们都是惶惶不安,纷纷找官员说情,看能不能缓征或者免征?但所有官员都是摇头,厘金税是太子爷提议设置的新税,没有人能挡住的。商人们转而求其次,想着自家的商船是不是能减免?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大明朝从法律到制度,从来没有一项能严格执行,在商人们看来,这一次厘金税的开征,一定也是如此。 听到盐政改革的消息,扬州的盐商和盐帮都是忧心忡忡,虽然盐政改革并没有全面取消盐商和盐店的专卖,但精明的盐商已经感觉到了危机的临近,他们聚集在一起,彻夜商量,想着怎么才能使朝廷改变主意? 从南到北,整个京师到处都是欢呼之声,朱慈烺的心情也忍不住有点激动,大明的百姓真没有什么太高太遥远的奢望,只求一个温饱,就足以让天下太平。然温饱两字又何其难? 每一个王朝,随着初期的稳定和中期的繁荣,人口都会逐渐增加,然不能产出更多粮食,不提高生产力,产不出更多的布匹,当人口数达到一个临界点,加上有天灾时,天下就会大乱。 如果挺过去了,王朝就又会有百年的荣景,如清朝的同治中兴,太平天国的一番尸山血海,反倒是给清朝续了命。一旦挺不过去,那就是人头滚滚,尸横遍野,一切推倒重来。前朝的既得利益者,被杀的干干净净,人口也在这过程中大量消耗,粮食布匹和人口,重新达到了一个供需的平衡点,加上新生政权的官员没有前朝官员的暮气,国家也没有那么多的勋贵后代需要供养。于是一个轻松上阵新王朝又开始繁荣,然后又开始了下一次的轮回。 朱慈烺现在所要做的,不止是整经备武,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更重要的是提高生产力,增加粮食和布匹的产量,使天下百姓都能温饱,从而避免这种历史悲剧的轮回。 宋应星,算算日子,再过五六天,应该就可以进京了吧? 兵器厂。 朱慈烺来到火器厂时,掌厂太监齐宁已经在门外恭候很久了,朱慈烺的马队一在视线里出现,他就带着手下的两个小太监和厂里的几个管事者跪在地上了。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都起来吧。”朱慈烺翻身下马。 跟想象中差不多,火器厂占地广阔,门口有京营兵守卫,门禁还算森严,进到院子里,首先看到的就是堆砌的煤山,耳朵里听到的则是各个匠铺里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叫工匠们不要跪,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了镇虏厂的前车之鉴,这一次朱慈烺一进门就命令齐宁。 “嗯?”齐宁呆愣在原地。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传令?” 褚宪章脸色一沉。 “是,是!”齐宁赶紧去传令。 只见他提着袍子,沿着匠铺一溜小跑,尖声喊:“太子爷有令,工匠们都不要跪,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嗓音尖锐,越发显出他的惊慌。 朱慈烺忍不住笑了。 褚宪章额头瞬间就冒出冷汗:这个齐宁,今天怕是要给我惹祸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愚笨太监 齐宁是褚宪章手下管事太监中最为愚笨的一个,不善于交际,不过胜在心眼实在,有责任心,所以褚宪章把他放到了火器厂。原以为火器厂可以发挥他的长材,但今天齐宁一出场,就让褚宪章捏了一把汗,皇太子可是一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主,齐宁平常笨点傻点也就算了,今天如果在太子爷面前出了什么漏子,那肯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弄不好,自己也得受连累。 “火器厂有多少匠人?”朱慈烺问。 褚宪章赶紧回答:“回殿下,共有三千一百五十人。” “一月产多少支鸟铳?” “大约一千五百支左右。” 一月一千五,一年就是一万五千支,听起来是不少,但如果和大明百万军队相对,就实在是太少了。 朱慈烺皱了一下眉头:“这么少?” “除了鸟铳,还有三眼铳,神铳c斩马铳c手把铁铳c四眼铁枪”褚宪章一口气说了十几种的火器,看来他提前做了功课,对火器厂的情况很是了解。 “你告诉齐宁,从现在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律停产,只生产鸟铳!”怪不得产量这么低呢,原来都被这些无用的东西占据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朝廷财政困难,崇祯的内廷也是紧巴巴,根本拨不出钱粮制造火枪,褚宪章所说的一千五是正常生产的情况,遇上内廷无钱,拨不出钱粮的时候,连续几月一支火枪都不造,也是常有的事。实在没有钱,军队又着急使用火器的时候,就突击制造廉价的三眼铳充数。 这也是明军中鸟铳少,三眼铳众多的原因之一。 “奴婢明白。”褚宪章躬身。 这时,齐宁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在朱慈烺面前跪倒:“殿下,照太子爷你的钧旨,都传下去了。” “嗯。” 朱慈烺迈步向前走,进入右手边的第一间匠铺,虽然他已经让齐宁下令不许跪拜,但还是有胆小的工匠在看到他之后,扔了手里的工具,跪在了地上。既然制止不住,朱慈烺也不管了,眼睛一扫,发现很多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工匠,年轻人连一半都没有占到。 在一处炉火前,朱慈烺站住了脚步。 一名头发斑白的老匠人正在敲打铳管,打一段就把里面的冷铁条抽出一段,以防止铳管和铁条连在一起。别的工匠都已经看到朱慈烺,并且跪在地上了,只有他一人专心致志的敲打铳管,头也不抬。 “去喊这位师傅过来。” 朱慈烺说。 齐宁疾步跑过去,气急败坏的喊:“老古!你眼瞎了吗?太子爷来了你也没看见?” 叫老古的工匠吓了一跳,赶紧扔了手里的工具,跪在了地上。 朱慈烺皱了一下眉头。 田守信大步走过去:“齐宁,你胡闹什么?太子爷只是要他过来,谁让你吓唬他了?” 齐宁哭丧着脸:“田公公,你不知道,老古有点耳聋,不大声喊他听不见的。” “好了好了,快带他过来。” 叫老古的工匠被带到了朱慈烺面。大约是吓坏了,老古脸色苍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人知罪了,大人饶命。” “什么大人?这是太子爷!”齐宁气的咬牙,赶紧纠正他。 朱慈烺却不以为意,微笑和蔼的道:“起来吧,不要怕,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老古这才哆哆嗦嗦的站起来,依然是弓着腰,看都不敢看朱慈烺。 “你叫什么?” “小人古作章。”老古就结结巴巴的回答。 “世代铁匠?” “是,从成祖文皇帝开始,我家就是铁匠了。” 朱慈烺点头:“我看你敲打铳管很是专心,你一月能打多少铳管啊?” “回殿下,小人一月能打十根。” 铳管需要反复锻打,不但要卷圆,且要合拢的严实无缝,三天打一根已经算是很快了。 “殿下,老古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铁匠,他打的铳管也是最好的。” 齐宁道。 褚宪章终于是忍不住了,狠狠瞪了齐宁一眼,意思是闭嘴!太子爷面前不许聒噪。 齐宁吓了一跳,咬住小嘴唇,不敢说话了。 “古师傅,你平常打的都是鸟铳,如果是斑鸠铳,你几天能打一根?”朱慈烺最关心的仍然是斑鸠铳。 听到朱慈烺称呼古作章为古师傅,齐宁紧闭的嘴唇又张开了,双眼里满是震惊。匠人都是下等阶层,是贱户,叫一声老古已经是高看了,想不到太子爷居然叫师傅! 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啊。 褚宪章也惊讶。 田守信却表情淡淡,对这个主子一言一行,他早就习惯了。 “回殿下,斑鸠铳管壁甚厚,前面还没打完后面就冷了,打制非常费时,且管壁厚度稍有不一,就会有炸膛的危险,一点马虎都不能有,打制起来,耗心又耗力,小人到现在为止,一共只打制过十支,每次耗时都在七天以上。”见朱慈烺态度和蔼,一点都没有就架子,古作章渐渐不那么怕了,说话也有了条理。 “你用的是晋铁吧?”朱慈烺问。 “是。” “如果给你闽铁,你多长时间能打一支?” “如果是闽铁,管壁就可以稍微薄一些,打制起来能容易一点,质量也有保证,小人估摸着五天应该就可以。” 朱慈烺看齐宁:“你们这有闽铁吗?” “回殿下,只有三百斤不到。”齐宁回。 一支斑鸠铳的枪管最少重十五斤,算上火耗,需要二十斤,三百斤闽铁,连15支斑鸠铳都打造不了。 但如今的情况下,能捡到菜篮子里的都是肉,多一支是一支了。 “从现在起,你不要打晋铁了。齐宁,把所有的闽铁都交给古师傅,让他专心打制斑鸠铳的铳管。” “是。” 朱慈烺忽然起来什么:“古师傅,你没有徒弟吗?” 说到徒弟,古作章脸色忽然一变,低下头,眼角的泪水已经滚滚而出。 “殿下,老古的徒弟就是他儿子,广宁战役时,他儿子被派去修理鸟铳,结果死在广宁了。”齐宁小声回答。 触动了伤心事,古作章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哇哇的哭了起来。 白发苍苍,老来丧子,其锥心之痛,非常人所能想象。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流水制造 现场所有人都是黯然。 朱慈烺的眼眶也红了,伸手把古作章扶起来:“朝廷对不起你呀,田守信,赏古师傅二十两银子。” “不要银子,我老古拼命打铳管,就是为了给我儿报仇,殿下,只要朝廷能打回广宁,寻回我儿的尸骨,我就是死也愿意啊”古作章呜呜的哭。 “古作章,在太子殿下面前,你胡说什么呢?” 褚宪章一声断喝。 古作章吓的又跪下了。 朱慈烺压抑住心里的情绪,轻轻叹息:“齐宁,给古师傅配两个年轻人,以后抡捶锻打的工作,就让年轻人做,古师傅严把质量就可以了。” 说完,他迈步向前走,一秒也不敢停,只恐自己的眼泪随时都会夺眶而出。 大明一败再败,无数军士伏尸关外,像老古这种没有了依靠的老人,又会有多少呢? “殿下。”田守信小步跟上来,想要劝慰他。 朱慈烺摇摇手,示意不必。 在生产匠铺中转了一圈后,朱慈烺来到最后的成品处。 这是一支刚制作完成不久的新枪,枪身油光鉴亮,枪管看起来也是厚薄一致,拿在手里沉甸甸,瞄了一下,感觉三点一线。一种百步穿杨,万军之中取敌人首级的豪气,在朱慈烺心中油然而生。 “殿下,鸟铳生产共有数十道工序,每道工序都不能马虎,稍有偏差,整支鸟铳便报废,产出十支合格鸟铳的同时,也会有十支不合格的残次品被回炉重造,这还是五年以上经验的老工匠,如果是新手工匠,报废率更高”齐宁详细介绍。 朱慈烺仔细打量着手中的这支鸟铳,确实是非常精巧,光滑的木头枪托,枪身侧面上光是铜部件就有七八个:机座c引药锅c火绳击锤c套帽每一样都打磨的极为精细,加上前面的枪管,全部都手工制作,没有一点机械,偌大的一个火器厂,一月只能生产一千多支火枪,确也在情理之中。 “除了打制铳管之外,剩下的工作都是同一名工匠完成的?”朱慈烺打断齐宁的话。 “是。” “为什么不把工序分解出来,一个工匠只负责一道,如此岂不更熟练,组装起来更快速?”朱慈烺淡淡问。 流水线生产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早在战国时秦国就开始使用,秦军只所以能统一天下,扫平六国,除了战略得当,骁勇善战之外,背后那一支高效率的兵器生产线也是功不可没。 秦军最擅长的就是弓弩箭阵,所使用的弓弩不但射程远,而且威力大,无数弓箭呼啸而去,将敌军射的七零八落,六国无人能挡。秦军兵器消耗远大于六国,然秦军却从来没有为兵器发过愁,原因就是秦军武器是流水线生产,不但速度快,且部件都标准化,固定化,同一个部件可以在全部武器上更换调配。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秦亡之后,流水线生产就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再也没有人提起。 齐宁呆了一下,心说皇太子真是异想天开,恭恭敬敬的解释:“殿下,这很难的,工匠们的制作手法各有差异,只他们自己能将自己制作的部件组装到一起,换成其他工匠,很难了解到其中奥妙。且鸟铳是负责制,谁的鸟铳出了问题,就是谁的责任,如果一人一道工序,到时出了问题,恐难找到相关的责任者。” “既然各有差异,那就让他没有差异,给每一个部件都定一个标准,达到标准是合格,达不到一律汰换。只要所有部件都合乎标准,组装自然不会有影响,如果最后出了问题,溯根追源就可以了。”朱慈烺说。 “这”齐宁的心思转不过来,只觉得这怎么可能? 褚宪章却是眼睛一亮:“殿下所言甚好,奴婢认为,可以在火器厂施行。” 齐宁摸摸脑袋,愁眉苦脸的道:“可标准怎么定啊?他们的习惯都不一样的。” 和大多数太监的聪明伶俐不同,齐宁还真是有点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坐上掌厂太监的位置的? “死心眼!把工匠们都召集起来,让他们自己商量一个标准不就行了吗?还有,殿下的意思是,以后专人专业,打制铳管的只打铳管,铸造引药锅只管引药锅,组装的只管组装,像你这样的蠢货,咱家看也不配掌厂了,回宫里扫地去吧!”褚宪章忍不住呵斥。 毕竟是掌事太监,褚宪章的脑子比齐宁活动的多,一下就明白了朱慈烺的意思。 齐宁吓得赶紧跪倒在地:“公公我错了,求你饶了我这次吧。” 褚宪章板着脸,扭开头不看他。 朱慈烺却是笑了。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好处,但死心眼也有死心眼的好处。 有些地方,还非用死心眼不可。 朱慈烺冷冷道:“去把所有的老工匠,尤其是会制造斑鸠铳的都集合起来,本宫有话对他们讲。” “是。” 齐宁爬起来,急慌慌地去招呼人了。 “奴婢有罪,请殿下责罚。” 等他一走,褚宪章立刻就跪在地上。 “你是说齐宁吗?”朱慈烺笑问。 褚宪章脸色沮丧:“奴婢所用非人,坏了殿下的事,也坏了火器厂的事,奴婢实在是惭愧。” 朱慈烺淡淡笑:“不,齐宁虽然有点愚笨,但心眼实在,刚才他明着是呵斥老古,其实是怕我责罚老古,这样的人如果用对了地方,可比聪明人管用多了。” 褚宪章一头雾水:“奴婢不明白” “很快你就会明白的。起来吧,这个齐宁我有大用。” 很快,齐宁就把所有的老工匠都召集到朱慈烺的面前,呼啦啦的跪成了一片。 一眼望去,大部分人都已经头发斑白,古作章也在其中,和其他老工匠忐忑不安,畏畏缩缩的样子相比,古作章就显得镇定多了。因为他已经知道,眼前的这位皇太子,没有皇威官威的架子,不会随便责罚人,说话更是和气。 “都起来吧。” 匠人们起身后,朱慈烺走到一位白发苍苍,看起来年纪最大的老匠人的面前,问:“老人家,你在火器厂多少年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十六章 秘密武器 老匠人惶恐无比,差点又要跪下:“回殿下,小人十六岁进的火器厂,到今年已经四十二年了。” “哦。”朱慈烺打量着老工匠白发苍苍的头颅,原以为这个老工匠至少有七十岁了呢,没想到还不到六十。 “老人家年龄如此大,还干得动吗?”朱慈烺问。 “回殿下,小人年纪虽然大了,但力气却有的是,十斤的大锤抡不动,但三斤的小锤,一点都不比那些后生差。”老匠人挺了挺胸膛,说的颇为自豪。 火器厂不养闲人,如果他不能干,早就被打发回家了。 朱慈烺点了点头,对制造业来说,工匠越老经验越丰富,就越是一个宝,这从前世里很多工厂退休的老工人会被重新返聘,又或被其他工厂高薪抢走就可以知道,因此,这些老工匠必须被善待。 “褚宪章,你回头统计一下,看在兵仗局干满三十年的工匠有多少人?照本宫的意思,从这个月开始,每人每月给他们涨半石米的工钱。以后照此执行,只要干满三十年,都要涨半石的工钱。” 听到此言,老匠人们都是不敢相信,你看我我看你。 “还不快谢恩?”田守信笑。 “谢殿下。” 哗啦啦全跪下了,有人甚至激动的流出了眼泪。 明朝匠户的待遇一直都很低,不管是打铁的铁匠,还是熬盐的盐户,每月除了吃饭的口粮之外,只给一点少的可怜的工资,逢到朝中大喜之日才可能会有微薄的赏赐,即使这些在兵仗局工作了三十多年的老工匠也不例外。别看他们有“正式工作”,但依然挣扎在贫困线上,随便的一个小差错,就能让他们万劫不复。 半石米虽然不多,但却足以改善他们的生活。 同时也给了那些年轻工匠一些希望。 听到皇太子要给工匠涨禄米,褚宪章吃了一惊,兵仗局工匠的工钱,可是很多人都没有变过了,如今国库内库都是空虚,现在涨工钱实在是有点不合时宜,不过皇太子既然说了,他也不敢反对,躬身道:“奴婢遵命。” 幸好只是针对三十年工龄的老工匠,如果是全员涨薪,他兵仗局还真是承受不住。 齐宁脸有喜色,他是掌厂太监,对工匠们凄惨生活最是了解,加上他本就出身穷苦,皇太子给老工匠们涨工钱,他比老匠人们还要喜悦,但想到褚公公刚才的话,他一下就又蔫了。 朱慈烺大声道:“诸位老人家,你们世世代代为我大明制造火器,为朝廷立了大功。没有你们,我大明将士就没有可使用的火器,如今外有建虏,内有流贼,正是需要你们加大力气,为朝廷制造更好更强的火器之时,本宫在此宣布,只要你们兢兢业业,为朝廷造出好火器,本宫绝不会吝啬赏赐。给你们涨半石禄米只是第一步,等到了明年,朝廷收入增加了,我还会给大家涨工钱!!” 哗。 老匠人们一个比一个激动,眼泪哗哗的。 “谢殿下。” “我等一定造出好火器。” 在大明朝,工匠的地位如同仆役一样,属于底层的底层,没想到皇太子会对他们如此看重。不但亲自讲话,还给他们涨了工钱。 等匠人们平静下来,朱慈烺抬手笑:“都起来吧,我有事情要向你们请教。” 心里却感叹,如果是前世,这些能造军火的老匠人绝对都是国家的一级宝贝,国家供起来都来不及,怎么会为了区区半石米而感动成这样? 老匠人稀稀拉拉的站起来,很多人一边起一边抹眼泪。 “斑鸠铳,哪位会做?”朱慈烺问。 “臣会。”出来五个老匠人,其中一个就是古作章。 朱慈烺心里有数,又问:“万人敌,哪位会造啊?” 所谓的万人敌就是一种大型爆炸燃烧武器,重40公斤,外皮为泥制,里面装有火药,重量40斤,是一种守城的利器,为了安全搬运一般带有木框箱。历史上,李自成攻开封的时候,曾经通过挖地道的方式突入到曹门心字楼下方,城楼上的守军采用投掷万人敌的办法消灭了突入的部队。 在朱慈烺看来,万人敌已经有前世手榴弹的影子了,如果把万人敌缩小,泥制外壳改成铁制,里面装上火药和一些铁钉,留一小孔,加上一根药捻,使用之时,点燃药捻,然后扔铅球一样的扔出去,不管近战或是守城,绝对都会有意想不到的威力。 “臣会造。” 一下出来十几个老匠人。 看来万人敌不是什么高科技的机密。 朱慈烺心里有数,但并不着急把手榴弹的想法说出来。 手榴弹是一种跨时代的武器,保密最为重要,万一被建虏学去就不妙了,虽然火器厂的每一个工匠都是代代传承,世代匠户,应该不会有建虏的奸细,但朱慈烺还是要小心再小心。在这几个老工匠的身份背景没有彻底调查清楚之前,他还不打算把自己的构想说出来。 此外还有地雷,虽然地雷比手榴弹的技术难度要高一点,但却也不是不能研究。 而在这之前,首先要做的就是在火器厂肃奸,免得消息泄漏被建虏学去。 “褚宪章,清出两个大匠铺,斑鸠铳和万人敌各占其一,过几天我有重要任务分配给他们。”朱慈烺看褚宪章。 “奴婢明白。”褚宪章躬身。 “从今天起,火器厂只制造两件武器,一是鸟铳,二是斑鸠铳,但这两件武器都不太好造,尤其是斑鸠铳,枪管极易炸膛,你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匠人,可有什么应对的好法子吗?” 朱慈烺环视全场。 闽铁供应不足,晋铁硫高磷又高,制造出的枪管又厚又重,还不能保证不炸膛,朱慈烺苦思很久也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只能发动群众,寄希望群众之间有高人了。 匠人们小声议论。 一老匠人越众而出:“殿下,小人听说闽铁只所以好,乃是因为木炭烧制,不如令晋铁也用木炭烧制。” 朱慈烺不说话,如果能用木炭烧制,他早就下令了,还用在这里求教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十七章 石灰脱硫 “殿下,小人多年的经验,锻打越多,枪管炸膛的风险就越低,因此我打制枪管时,都会多打上一轮。”这一次说话的是古作章。 朱慈烺还是不说话,锻打能减少铁中的杂质,硫含量确实能减少一些,但其他有益含量同时也减少了,锻打越多,铁性越脆,做刀枪盔甲倒是合适了,但却不适合铸炮或者是制造枪管。 只有减少铁中的硫含量,才能软化铁质,降低炸膛的风险。 减少了炸膛的危险,火枪威力自然就上去了。 老匠人们议论纷纷,但没有一人能提出有效的建议。 就在朱慈烺不抱希望,准备结束这个话题之时,忽然听到匠人群的最后面,隐隐有人提到了两个字:“石灰” 朱慈烺眼睛一亮,兴奋的一拍大腿,心说我怎么忘记了啊?前世钢铁厂都会使用脱硫剂,虽然不知道他们脱硫的过程,但却知道有一种脱硫剂的成分,那就是氧化钙,也就是石灰。 石灰可以脱硫啊! 我怎么没想起来? 朱慈烺兴奋激动的样子,把田守信和褚宪章都吓了一跳。 “你上前说话!” 朱慈烺指着那个说“石灰”的匠人,眼睛里的兴奋掩藏不住。 那老匠人走到人群的前方,一脸惶恐的向朱慈烺施礼。 “你刚才说石灰?这个办法谁告诉你的?”朱慈烺问。 那匠人结结巴巴:“回殿下,小人爷爷在世的时候,有一次曾经提过,他当年铸造铁壶时,会在铁水中悄悄撒一把石灰,这样他铸出的铁壶就比别人的耐用,不容易摔破。但铁壶跟铳管毕竟是两码事,小人也就是随便说说,殿下您千万别当真啊” 说着就跪在了地上。 “不,必须当真!”朱慈烺笑:“我觉得你这个办法可行。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黄信介。” “好,黄信介你听着,本宫命令你,从今天开始,你放下手里的工作,只做一件事,那就是试验在铁水里撒石灰的比例,多少铁水,撒多少石灰,打制成枪管后能降低炸膛的风险,你必须给本宫一个精确的数字。你撒过石灰的晋铁,如果能降低一半的炸膛率,就算你成功,我会重重赏你!我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 “臣明白了。”黄信介满是后悔,真不该在后面胡言乱语,现在太子爷的命令压下来,他想不接都不行。 “你的提议很好,本宫要重赏你,田守信,拿一百两银子来!” 朱慈烺笑。 现场一阵小惊呼。 很快,田守信就取来了一百两银子,放在一个木托盘里,呈到黄信介的面前,笑眯眯:“黄信介,接赏吧。” “啊” 黄信介惊的站不住,他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啊。 现场的老匠人们都轰动了,和黄信介一样,他们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银子,想不到皇太子出手如此大方,黄信介只因为一句话,出了一个点子,就得到这么大的奖赏。众人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黄信介跪倒在地,颤抖着接过银子。 “黄信介,我给你提一个建议,一次用一百斤铁水做试验,多试几次,一定要试出最佳的比例。”朱慈烺给黄信介鼓劲。 黄信介如梦如幻,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高高捧起那一百两银子,激动的喊:“臣知道了,臣一定竭尽全力” “褚宪章,火器厂要全力配合黄信介的试验。”朱慈烺看褚宪章。 “奴婢明白。”褚宪章躬身。 齐宁蜷着手低着头,一脸的沮丧,他隐隐意识到,自己掌厂太监的位置,可能真要没了,不然一连两道命令,皇太子为什么不直接命令他这个掌厂太监,却要命令褚公公呢?唉,看来自己真不是当官的料,回宫就回宫吧,起码没有挨皇太子的板子。 “田守信,把那包弹丸拿出来。”处理了硫高的难题,接下来就是弹丸了。 鸟铳所使用的弹丸都是铅弹,铅比较软,在铳管中不易卡壳,而且铅比铁重,射出铳管力量更大,所以铅弹是鸟铳的标配。 但朱慈烺却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火器厂生产的铅弹不够光滑,有些甚至非常粗糙,这样不但加大了铳管中的阻力,增添了炸膛的危险,从铳管里射出后,空气里的阻力也会增加,因此他想着怎么才能把铅弹制作的如前世那般光滑如玉呢? 朱慈烺把问题一说,工匠们都陷入了思索。 现在的铅弹都是沙模铸造,把铅水倒入沙子制作的模具中,由于模具本身并不光滑,因此铸成的铅弹也不太规矩。要想变的光滑,肯定得想别的办法。 “谁能解决这个问题,照例赏一百两,有了想法,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朱慈烺大声宣布。 工匠们又是微微骚动。 “好了,都去忙吧。”解决了硫高问题,朱慈烺心情大好。 “谢殿下!” 匠人们都散去,一个个眉开眼笑的,今日不但涨了工钱,亲眼见到了皇太子,其中的几个幸运者还面对面的跟皇太子说话,这样的福气,可是几辈子也修不来的,更不用说得了皇太子赏银的黄信介和古作章这两个大红人了,火器厂上下,所有工匠都深感荣耀。 而铅弹问题,让所有工匠都是跃跃欲试,如果能解决,不也能跟黄信介一样吗? 工匠们散去后,朱慈烺看着褚宪章,淡淡说:“火器是我大明军队之倚仗,火器厂掌厂太监必须是一个聪慧警惕,知识渊博之人” 话说的很明显。 褚宪章心里黯然,暗想:终究是没有保住齐宁,脸上却冷冷:“齐宁。” 齐宁哭着跪在地上:“在。” “从现在起,你不是火器厂的掌厂太监了,跟咱家回宫去吧。”褚宪章冷冷说。 “是。”齐宁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站起来。 “赵小可。” “在。”齐宁身后闪出一个小太监。 褚宪章冷冷道:“火器厂,你暂时先管着。” 赵小可赶紧跪倒在地:“是。” 虽然竭力压制,但眼睛里的惊喜却藏不住的流了出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十八章 火药制法 “太子爷的钧旨,刚才你都听见了,怎么做,你知道吗?”褚宪章问。 “公公放心,奴婢一定谨守太子爷的钧旨,为皇上尽忠职守,为太子爷分忧解难。” 赵小可表忠心。 和齐宁不同,赵小可颇为机灵,眼珠子咕噜噜乱转,一看就是韦小宝一类的人物。 这中间,朱慈烺一直在观察齐宁。 齐宁耷拉着脑袋,一脸沮丧,不过眼睛却没有什么嫉恨,眼角的泪水有点忍不住,但强忍着。 收回目光,朱慈烺迈步向外走:“走,我们再到火药厂看看。” 火器厂之后火药厂,火药厂之后盔甲厂,今天下午他一刻也不能停。 田守信褚宪章跟在他身后,齐宁也耷拉着脑袋跟了上来。 离开火器厂时,厂内隐隐有点骚动,好像是工匠们听说了齐宁被撤职消息,纷纷冲出来,想要挽留齐宁。朱慈烺假装没听见,快马离开,田守信褚宪章连同护卫的锦衣卫在后紧紧跟随。 齐宁不会骑马,只能在后面一溜小跑,仗着年轻,加上京师街道狭小,朱慈烺不能纵马狂奔,所以他倒也跟的上。 兵仗局有三大厂,一是盔甲兵器厂,二是火器厂,最后是火药厂。 原本这三厂都在内城,但天启六年五月的那场惊天大爆炸,炸死万人,害得天启帝的幼子也夭折之后,三厂便都搬迁到了外城,名字也有所改变,例如造火药的王恭厂改名为了安民厂。 朱慈烺现在要去的就是安民厂。 安民厂位在西直门大街的尽头,紧挨着城墙,距离火器厂也就一千米的距离,所以很快就到了。 安民厂的掌厂太监叫涂兴哲,和齐宁一样,他事先也得到了消息,因此一直在门前等候,当护卫朱慈烺的马队在视线里出现,他赶紧带着手下的小太监和几个管事者跪在地上迎接。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和刚才见到齐宁不同,朱慈烺见到涂兴哲的时候,仔细打量了他两眼,看得涂兴哲脖子一缩,眼有惶恐。 朱慈烺不动声色,淡淡笑:“都起来吧。” 涂兴哲又向褚宪章田守信见礼。而齐宁跟他是平级,加上齐宁愚笨,他一向都看不起,因此他看也没有看齐宁,只是奇怪,这傻子不在火器厂,跑我火药厂来干什么?还气喘吁吁的,难道是跑了一路吗? 进到火药厂,在涂兴哲的带领c田守信等人的簇拥下,朱慈烺参观火药制作的全部过程。 不出意料,火药制作全部都是手工完成,粗犷而没有效率,制造出的火药原料的质量也大小不一,参差不齐,而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也就是硝c硫c炭的配比,居然是用一杆一百斤以上的大秤完成一一两个大汉抬着秤,一个留着胡须,师爷模样的人很仔细的看着秤杆。 明朝使用的是木秤。 所谓木秤,是以带有星点和锥度的木杆或金属杆为主体,并配有秤砣c砣绳和秤盘的小型衡器。按使用范围和秤量的大小分为戥子c盘秤和钩秤3种。杆秤是一个一等臂杠杆,是利用杠杆平衡原理来称重量的简易衡器。 木杆秤准确度本来就很低,如果是一百斤的大秤,稍微一个偏差,可能就是斤的差别,火药的配比立刻就被改变了。 原料不精,配比又不能保证,明军火药的威力,自然就打了折扣。 朱慈烺脸色沉沉,涂兴哲偷眼看了两下,忍不住有点心虚,他不知道自己哪点做的不好,为什么太子爷的脸色这么阴沉?难道是自己跟阳武侯勾勾搭搭,贪墨火药的事,被太子知道了吗? “火药厂共有工匠三千六百人,日产火药一千八百斤”涂兴哲抖擞精神,满脸堆笑的想要讨朱慈烺欢心。 朱慈烺一句话也不说 半个时辰后,朱慈烺在火药厂的大堂坐了,不动声色的喝着茶。 到现在为止,不止是涂兴哲自己,就是褚宪章也渐渐意识到涂兴哲处境不妙了,但褚宪章却没有在火器厂时的焦急,反而悠闲起来,因为和齐宁不同,涂兴哲并不是他的人,而是提督东厂大太监王德化的人。 褚宪章虽然是兵仗局掌事大太监,但火药厂油水太大,谁当这个掌厂太监,不是他能决定的,王德化横插一脚,硬生生给他塞了一个涂兴哲,他敢怒不敢言,如果今日太子爷对涂兴哲有什么责罚,他乐的逍遥。 田守信轻步走进来,在朱慈烺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朱慈烺神色不变,放下茶盏,抬眼看向涂兴哲。 涂兴哲眉角一跳,心中那种不祥的感觉更加强烈了,眼角余光一扫,发现自己手下的两名亲信太监被锦衣卫挡在大堂外,正一脸焦急的向里面张望,而那几个负责厂务的管事者,一个也不见了,难道 “涂兴哲,你刚才说,火药厂一天可产火药一千八百斤,对吗?”朱慈烺终于开口,目光冷冷看着涂兴哲。 “是。”涂兴哲咽了一口唾沫。 “一月六万,一年就是七十万,那么,你掌厂火药厂这三年,一共给神机营,给各地官军发了多少火药啊?” “去年我火药厂一共给神机营发了枪用火药八万斤,炮用火药四万斤,各地官军陆陆续续有三十万斤,其中发往辽东的就有十八万斤,前日孙传庭督军陕西,又拿了四万斤。”涂兴哲显然提前做了准备,说起工作来倒也头头是道,不漏任何破绽。 朱慈烺校场检阅京营之事,并斩了一百个人头的事,昨天就已经传遍了京师,连阳武侯薛濂都能被打屁股,何况他们这些掌事太监?因此当知道太子爷要巡视火药厂的第一秒,涂兴哲就开始准备了,一切不应该有的“痕迹”,都被迅速擦去。火药厂这几年的生产业绩,也被他背的滚瓜烂熟。 朱慈烺淡淡笑:“记得很清楚啊,那么这些火药质量怎么样?都是堪用的吗?” “都是好火药,堪用的。”涂兴哲回答的很认真:“奴婢自从做了这个掌厂太监,一直都是兢兢业业,不许任何人在火药上作假,为了这事,奴婢没少责罚那些奸人。” “很好。” 朱慈烺不动声色:“田守信,将那两包火药给他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死不认罪 田守信将从神机营库房里带来的那两包火药,交给涂兴哲,冷冷道:“这两包都是在神机营取来的火药,不过一种是神机营挑选出来的,另一种是你们火药厂出厂的原样。有什么区别,你自己看吧。” 涂兴哲鼻尖冒出了冷汗,他双手捧着接了,放在地上打开了看,虽然不是火药专业,但担任火药厂掌厂太监这么久,对火药也颇为了解了,只一眼他就断出了优劣,也明白了朱慈烺的意思,赶紧跪伏在地:“殿下,我火药厂每年生产火药众多,有时难免会出现一些不太优良的火药,但一般情况下都是不会出厂的,一定是下面那些管事者玩忽职守,将这些劣质火药放了出去,奴婢一定狠狠责罚他们!” “是有时,还是经常?”朱慈烺冷冷问。 “”涂兴哲不敢回答。 朱慈烺冷哼一声:“把李顺叫上来。” “是。” 李顺雄纠纠气昂昂的出现,在朱慈烺面前跪倒:“臣李顺叩见殿下。” “起来吧。火药厂的涂公公说,他火药厂每年供给你们神机营的,都是堪用的好火药,对此,你有什么说的吗?”朱慈烺淡淡问。 “回殿下,您要是不问,臣还真不敢说呢,这三年来,自从阳武侯薛濂当了我神机营的主将后,每月神机营能拿到的火药,不但越来越少,且质量越来越差,就以佛朗机炮来说,三年前,两斤的弹丸装三斤的火药就可以了,但现在最少需要装四斤,如此还不一定能达到以前的威力。涂公公说供给我神机营的都是好火药,臣是万万不能赞成的。” 李顺本是一个胆小怕事,又安分守己的副将,如果不是朱慈烺事先对他有所叮嘱,他是绝对不敢站出来,公开指责涂兴哲的。有太子爷撑腰,今天的李顺不但胆气壮,而且气势非常的足。 涂兴哲额头冒出了丝丝冷汗,当李顺出现他就知道事情不妙,等李顺说完,他噗通跪倒在地:“殿下明察啊,我火药厂产出的每一斤火药,都是严格按照规制生产,绝不会有差错,李副将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又或者是火药的运输和储藏出了什么差错奴婢这就去查,不管是哪个奸人搞事,奴婢一定严惩他们!” “不劳烦涂公公了。”朱慈烺声音淡淡:“把他们都带上来吧。”又向李顺点头:“你可以回去了。” “是。” 李顺躬身退出。 火药厂的几个管事者被锦衣卫推了上来。 一迈过门槛,就全部跪倒在地,哭天喊地:“殿下饶命,一切都是涂公公,跟我们无关啊。”“我们都是奉命行事,迫不得已啊,殿下饶命!” 涂兴哲的脸,一下就白了。 怪不得不见他们几个人呢,原来是被锦衣卫抓去拷问了,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已经把实情全抖出来了。 “说,你们都是怎么奉命行事的?”田守信喝问。 几个管事者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说。 自从涂兴哲成为火药厂的掌厂太监之后,为了完成火药厂的生产任务,同时又为了给自己“增收”,就加快了火药的生产速度,对质量从不要求,只要能炸响c能冒烟就行,有时原料不够了,对硝c硫c炭的配比,也会临时调换。因此,火药质量越发不堪。 每年除了供给京营和各地官军的定量火药之外,多产出的那些火药,都通过地下渠道,悄悄卖给了京师的一个商人。 毕竟是军用火药,虽然质量下降,但对民间来说却依然是一个宝,因此供不应求。 和涂兴哲相比,阳武侯薛濂每年贪墨的那点火药钱,只是毛毛。 作为火药厂的管事者,这几人对涂兴哲的作为心知肚明,涂兴哲没想瞒他们,也瞒不住,于是就把他们也拉上了贼船,每个管事者每月都能拿到五百到一千两的“封口费”。 如果有人不听话,甚至想要告发,那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了。 谁都知道涂兴哲是提督东厂大太监c内廷三公之一的王德化的亲信,跟涂兴哲做对,不就是跟王德化做对吗? 不要说这几个管事者,就是朝中的一品大员,恐怕也得稍微掂量一下。 因此,涂兴哲在火药厂顺风顺水,没有人敢跟他做对。 “臣等都是没办法啊,殿下饶命啊” 几个管事者此起彼伏的磕头,都是喊冤求饶。 虽然早就知道了火药厂的不堪,但几个管事者的所言,还是让朱慈烺触目惊心。 “好大的狗胆!” 褚宪章一脸震惊:“居然连火药的主意也敢打,涂兴哲,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褚宪章的震惊,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作为兵仗局的掌事太监,他当然知道涂兴哲在火药上做手脚,贪墨了不少银子,但因为涂兴哲是王德化的人,不是他能惩戒的,所以他只能装聋作哑,但涂兴哲胆大包天的程度,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 “冤枉啊!” 涂兴哲冷汗淋淋,不过却不打算认罪,他连连向朱慈烺叩头,脑袋在地上碰的砰砰响,用公鸭一般的尖锐嗓音喊冤:“殿下明鉴啊,奴婢绝对没有做这些事!明明就是这几个奸人平常被我责罚,怀恨在心,今日血口喷人来了。还有,怪不得送到神机营的火药会有差错呢,一定是这几个人上下其手,坏了我火药厂的名义!今日殿下巡视,他们怕担责任,就把屎盆子扣到奴婢脑袋上了,殿下,你要明鉴啊” 越说越气,一时怒气攻心,忽然跳起来,向那几个管事者冲过去,又踢又咬:“说,谁让你们诬陷咱家的?信不信咱家杀了你们?” 几个管事者吓得连声尖叫,拼命闪躲。 朱慈烺皱了一下眉头,虽然他早就知道涂兴哲是一个猖狂的性子,仗着是王德化的亲信,在火药厂无法无天,但想不到在自己面前,居然也敢这么放肆! “放肆!” 只见一个人影忽然蹿出去,狠狠一脚踹在涂兴哲的后背,将涂兴哲踹翻在地,涂兴哲倒地之时,额头撞到了地板,立刻就头破血流,头戴的纱帽也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十章 当面对质 “拿下!” 踹翻涂兴哲之人指着涂兴哲,一脸怒气。 原来是褚宪章,想不到他干瘦单薄,身手却是不凡。 褚宪章手下的四名太监冲过去,将涂兴哲死死按在地上。 这么一闹,涂兴哲好像也清醒了,知道刚才的动作实在是鲁莽,犯了大忌,不管他没有贪墨,只刚才那一下,就足以判他死罪了。太监是内监,不是外官,犯了罪不需刑部审理,内廷直接就可以处理,换句话说,朱慈烺只要一个眼色,就可以把涂兴哲乱杖打死。 “殿下饶命啊,奴婢知错了” 涂兴哲跪在地上,砰砰砰连续叩头。 “奴婢有罪,请殿下责罚!” 褚宪章也跪倒在地。 虽然涂兴哲不是他的人,但他身为兵仗局掌事太监,火药厂掌厂太监是他的属下,火药厂出了事,涂兴哲又如此猖狂,他当然要承担责任。算上火器厂的事,褚宪章心情沮丧,只觉自己今天倒霉透顶了。 “褚公公起来吧,这事跟你关系不大。” 朱慈烺放下手里的茶盏,目光看向涂兴哲:“涂兴哲,你认罪吗?” “奴婢有罪,奴婢该死,奴婢千不该万不该在殿下面前失控撒野” 涂兴哲抬起左右手,狠狠抽自己的嘴巴子,一边抽一边哭:“奴婢受了他们几个人的蒙蔽,没有替皇上掌管好火药厂,奴婢有罪!但这几个奸人血口喷人,玷污奴婢的清名,奴婢却是不认!” “你还有清名?”朱慈烺冷笑:“田守信,传那个商人。” 听到商人,涂兴哲眼睛里闪过惊恐之色。 等到锦衣卫将那商人推进大堂之后,他一下就瘫软在地上了。一直以来,他咬紧牙关,死不认罪,就是抱了最后的一点希望,纵有李顺和几个管事者的指责,只要他咬死不认,将责任全推到几个管事者的头上,就还有一丝生机。 但这商人一出现,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太子爷早有准备。 原来,朱慈烺对涂兴哲调查很久了,证据也掌握的差不多,今日到火药厂巡视,他的马队一到火药厂,锦衣卫就立刻动手,将这个替涂兴哲销赃的商人抓捕到案。而当朱慈烺在大堂而坐,涂兴哲滔滔不绝的向他介绍火药厂情况的时候,那几个管事者也都一一被锦衣卫拿下,几乎没怎么费劲,这些人就竹筒倒豆子一样的全说了。 昨日校场事件之后,太子爷的威名已经传遍了京师,拿他们的又是锦衣卫,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顽抗。 “说吧,你平常是怎么跟涂兴哲做生意的?” 田守信问。 这商人叫张永发,是震升轰的老板,震升轰是京师最大的一家经营火药c炮仗和烟火的店铺,整个北方地区开矿的炸药,制作鞭炮的药引,大约有七成都是震升轰的产品。原本他生意已经够大了,只要合法经营,根本不愁发展,但他利益熏心,居然跟涂兴哲勾结上了。 张永发连连叩头,战战兢兢的将他替涂兴哲销赃的事,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涂兴哲瘫软在地上,浑身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殿下饶命啊,草民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 张永发知道自己倒卖的是军用物资,犯的是死罪,甚至全家都可能被牵连,因此锦衣卫一找上门就把他吓尿了,此时见到皇太子,除了求饶,他已经没有其他想法了。 朱慈烺不说话,只给田守信使了一个眼色。 田守信心领神会,迈步走出大堂。 他身后,四个锦衣卫拎着张永发出了大堂,扔在阶前。 “公公,饶命啊” 张永发连连叩头。 田守信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笑的说:“说吧,这些年,你跟着涂兴哲赚了多少黑心的银子?” “”张永发支支吾吾不敢说。 “火药乃国之重器,私下倒卖已然是重罪,你居然还敢和涂兴哲勾结,贩卖军用火药,你是不是以为,我大明律就是一摆设,不能杀你的头,诛你的三族呢?”见张永发如此不老实,田守信怒气上涌,大喝一声。 “饶命啊!”张永发吓的魂飞魄散。 “饶命可以,你这几年赚的黑心钱,必须全部交出来!” “好,我愿意交愿意交。”听到有生机,交银子就可以免死,张永发喜极而泣。 田守信转身而走:“算你识相,三天之内交二十万两银子到京营衙门,有银子,免死!” “啊?” 张永发大吃一惊,痛哭哀嚎起来:“公公,没有那么多啊” “没银子,你就等着被抄家灭族吧!” 田守信的后半句话飘了过来。 张永发瘫在地上,捶胸顿地的哭了起来,二十万两银子,等于是要他倾家荡产甚至是要背上负债啊,但跟抄家灭族相比,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四个锦衣卫围了上来,为首那人冷笑:“张掌柜,咱们走吧?” 为防止张永发逃跑或者起其他的心思,田守信派四名锦衣卫严加看管他。 田守信回到大堂之时,听见褚宪章正气愤的说:“涂兴哲胡作非为,你们作为管事,一句也没有劝过,今日还敢求饶?殿下,奴婢以为,不必听他们废话,拉出去全部杖毙得了。” “饶命啊!” 几个管事惊恐的喊叫起来:“殿下明鉴,我们都劝过的。但涂公公说,火药这东西本就是吓唬人的,做的再好也杀不了几个人,与其让那些丘八浪费,还不如咱们分了呢。” 朱慈烺不动声色,手指轻敲桌面,想着怎么处置涂兴哲? 如果涂兴哲只是一个一般的小太监,他早就抄家杀人了,但涂兴哲是王德化的亲信,王德化掌握的东厂,是在京师之内和锦衣卫并列的第二支特殊力量,朱慈烺并不想因为一个小小的涂兴哲,而和王德化产生什么芥蒂。 虽然他是皇太子,王朝的储君,帝国的继承人,王德化只是一个太监c家奴,双方地位悬殊,他本不必顾忌。但大明朝体制特殊,内廷司礼监在整个朝局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尤其是在父皇对文官渐渐失去信心的情况下,内廷就越发的重要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小材小用 朱慈烺现在只是太子,并不是皇帝,如果他想要施展宏图,挽大厦于将倾,内廷的配合非常重要。王德化虽然不是内廷第一人,其权势更是无法跟魏忠贤相比,但东厂依然很重要,朱慈烺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涂兴哲不能杀,打狗还得看主人,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王德化的。 目光看向那几个管事,冷冷说:“把他们都交刑部,按律处置吧。” 锦衣卫冲进来,将几个管事都拎了出去。 现在只剩涂兴哲了。 此时,涂兴哲再也不敢喊冤了,跪伏在地上,呜呜哭:“殿下饶命,饶命啊” “褚公公,涂兴哲是兵仗局的人,你说,该怎么处置他?”朱慈烺淡淡问。 “身为掌厂太监,贪污舞弊,辜负圣恩,没什么说的,杖毙!” 褚宪章口气坚定,丝毫不顾忌王德化。 朱慈烺终于明白,为什么在甲申之变中,身材瘦小的褚宪章能亲冒矢石,冲上城头点燃铁炮了。看来,褚宪章的性子,也属于刚烈冲动型的。 “殿下饶命啊” 听到杖毙两字,涂兴哲快要吓尿了。 朱慈烺笑一笑,转头对田守信说:“你亲自带人,把涂兴哲在京师的两座私宅全封了,管宅的两位管家要严加拷问,涂兴哲私藏的银子,要一两不少的全挖出来,至于涂兴哲就把他交给司礼监王之心公公处置吧。” 司礼监王之心是内廷第一人,把涂兴哲交给他处置,非常恰当。 至于王之心是自己处置,还是交给王德化,那朱慈烺就不管了。 “是。” 田守信领人去查封涂兴哲的两处宅子,另有锦衣卫押了涂兴哲,送往内廷。 大堂静下来,只剩褚宪章和齐宁留在朱慈烺身边。 褚宪章沉思不语,对朱慈烺的处置方法,好像是有所领悟。 齐宁却有点忿忿,涂兴哲是他们这一批小太监中混的最好,也最猖狂的一个,今日被太子爷逮着,原以为肯定是要遭报应了,想不到最后太子爷还是放了涂兴哲。 涂兴哲这家伙真是命好啊。 “齐宁,我撤了你的掌厂太监,你恨不恨我?” 朱慈烺看向齐宁,笑问。 齐宁大吃一惊,赶紧跪倒在地:“殿下这是哪里话?无论掌厂还是扫地,都是皇上的隆恩,奴婢感恩都来不及,焉敢有怨恨?” 朱慈烺笑:“嘴皮子挺甜,但这不是你的心里话。” “殿下,奴婢真是这么想的!” 齐宁吓的又叩头。 朱慈烺看向褚宪章,脸色严肃:“褚公公,火药厂掌厂之职相当重要,绝不能使用涂兴哲那种心思狡猾之徒。死心眼,紧守规矩,是火药厂掌厂太监最应该有的特质。” 褚宪章心中一喜,原来太子爷在这里等着呢。 怪不得免了齐宁火器厂的掌厂,原来是想要用他做火药厂的掌厂! 虽然都是掌厂,地位相当,但火器厂没什么大油水,火药厂却是一个大肥缺,历来都是众太监争抢的焦点,褚宪章虽然是兵仗局掌事大太监,是火药厂的直接上级,名义上有任免火药厂掌厂的权力。但事实上,这个位置的任命一直都掌握在司礼监,褚宪章想插也插不上手。 但今日不同了,有太子爷撑腰,他终于可以使用一次任命火药厂掌厂太监的权力了。 “齐宁,还不快谢恩?”褚宪章看向齐宁,脸上很严肃,心里却很欣慰:傻人有傻福,齐宁这小子入了太子爷的法眼,以后的前途恐怕不可限量啊。 齐宁再是愚笨,这种情况下也是明白朱慈烺的意思了,跪伏在地,大声道:“谢殿下,谢褚公公!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绝不坠了殿下的威名。” 其实朱慈烺可以直接任命齐宁,不过他还要把这个权力下放给褚宪章,以显现他对褚宪章的尊重。 “起来吧,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叮嘱你。从今天起,火药生产制造过程,全部要依照这本书的内容。”朱慈烺取出一个本子交给齐宁。 这本书是他研读《军器图说》,《神器谱》,《天工开物》,《兵机要诀》等书,加上自己前世对火药的记忆,而整理出来的一本火药心得,字数虽然不多,却都是精华。 齐宁双手接过,如接圣旨一样的捧在手心。 “书你可以慢慢看,你有三个重点你一定要记住,第一,称量一定要准确,那种一次称一百斤,一绊就到两百斤的粗糙做法,必须抛弃。从现在起,只许使用十斤的小秤,一次也只许拌十斤。不要怕麻烦,只有精细严谨,才能做出威力强大的火药!” “第二,严格按照我规定的配比,鸟铳使用的火药,硝c硫c炭的比率为75%c10%c15%,火炮使用的为78%c8%c14%,一定要严格把关,绝不允许有任何的增减。这一项最为重要,你如果敢有懈怠,我不但要撤你的职,还要砍你的头!” “第三,火药颗粒化要做精做细,具体办法,我在书里写了一些,你召集匠人们再商量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可补充的。” 齐宁跪在地上,捧着书,大声回禀:“奴婢明白了,从今日起,奴婢就守着秤c盯着药,差一丝一毫,不劳殿下动手,奴婢就自裁以谢殿下!” “好,要的就是你这股认真劲。”朱慈烺笑了,想一下,又严肃的说:“这本书的内容你必须严格保密,除了你之外,不许给任何人看,如果泄露出去,我一样要你的脑袋!” “奴婢明白,就是死,奴婢也会把这本书护卫在手里。”齐宁发誓一样的说。 朱慈烺点头:“你刚到火药厂,人生地不熟,手下还需有几个用着顺手的人,你可以去火器厂选几个人过来。” “谢殿下!”齐宁大喜。 “对了,教你一个办法。”朱慈烺笑:“现在那边的人还不知道你当了火药厂的掌厂,你回去后也不要说,只说自己要回宫里扫地了,看他们如何对你?那些待你如初,眼有伤感的,都是忠厚仁义的好人,你可以带来,如果是爱搭不理,甚至是落井下石,尖酸嘲讽你的,都是里外不一的小人,经此一次,你也好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推荐贤才 “明白了,谢殿下。”齐宁又是叩首。 “去吧。” 齐宁爬起来,把书小心翼翼的放到怀中,急匆匆就走。 “等一下。”褚宪章喊住他:“带上四个人,如果有人落井下石嘲讽你,你不必客气,一人赏他们一百嘴巴子!” 褚宪章对齐宁还真是照顾。 “是。” 齐宁笑开了花,雄赳赳气昂昂,领了四个青衣太监回去了。 朱慈烺喝了一口茶,沉思一下,抬眼见褚宪章还站着,就淡淡说:“褚公公坐下说话吧。” 褚宪章哪敢坐?躬身回禀:“殿下面前哪有奴婢的座位?奴婢站着回话就可以了。” “在我面前不必客气。”朱慈烺笑:“以后只我们两人时,你都可以坐着回话。” “殿下” “坐吧。” 褚宪章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坐下了,表情激动无比,想不到太子爷如此平和,对自己如此尊重。到宫中二十多年,从没享过这种待遇,士为知己者死,以后太子爷但有任何吩咐,就算是刀山火海,我褚宪章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褚公公,火器厂是重中之重,其掌厂太监必须是一个信得过c而且聪慧警惕,才识渊博之人,你心里可有人选?”朱慈烺问。 褚宪章摇头。 信得过的条件很容易,但聪慧警惕又才识渊博,却很难了,准确的说,几乎是没有,太监的文化程度本来就很低,能识文断字已经很不错了,何谈才识渊博? 要说现在内监之中,文化程度最高的当属原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时明了,乾清宫高挂的“敬天法祖”四字匾额,就是他书写的,但高时明年纪以大,且地位超然,不可能担任火器厂的掌厂太监。 朱慈烺也知道难找,但火器厂的一把手必须是太监,这是祖制,他一时无法改变。不任命一个让他放心,且能顺利推进火器更新换代之太监,他就不敢轻易把谋划的一些高威力火器,比如手榴弹和地雷,放到火器厂来制造。 如果实在找不到,那就只能逾越祖制,选文官而不是用太监担任火器厂的一把手了。 “嗯” 褚宪章沉思了片刻,忽然抬起了头,犹犹豫豫的说:“殿下,奴婢忽然想起一个人,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 “不过此人曾经在魏忠贤身边做过事,万岁爷罢黜魏忠贤时,此人被定为魏忠贤一党,被处斩监候。后虽然免死,但却从一个司礼监太监贬为了火者,这十几年来一直在神宫监听差。” 神宫监,听名字挺牛,其实只是负责太庙和各种皇室庙宇的洒扫和日常管理,而火者是太监中地位最低的一群,此人犯了逆案在神宫监听差,做的一定是最脏最重的活。 “他叫什么?”朱慈烺大有兴趣。 “刘若愚。” 朱慈烺听着有点耳熟,凝神细思一下,猛的想起来了。 明末有一本记录宫中轶事,从皇帝c后妃的日常生活,到宫中规则c内臣职掌从,以及饮食,服饰等都描写极为详细的书籍,名字叫《酌中志》。《酌中志》是后世研究了解明朝宫禁的不可多得的重要参考资料,是研究明史的必读之书,朱慈烺在前世也曾经走马光灯的读过一次,虽然印象已经不深了,不过当时读来却也颇为惊奇。 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虽然以记述万历以前的朝廷掌故和当时政治生活而著称,但却很少有如此全面的系统阐述。 《酌中志》的作者就叫刘若愚。 朱慈烺微微惊讶:“刘若愚还活着?”照他的了解,刘若愚万历十二年(公元1584年)生人,到今年已经五十八岁,又是阉党余孽,崇祯帝清除阉党,态度坚决,怎么可能还留此人在宫中? 朱慈烺问了之后就觉得是多余,刘若愚当然活着,不然褚宪章又何必推荐他?于是补了一问:“他身体如何?” “刘若愚身体健朗,奴婢前日在宫中还曾见过他。”褚宪章眼有惊喜:“殿下,你知道他吗?” 朱慈烺淡淡道:“听过此人的名字,知识渊博,此人倒是有的,但聪慧警惕” “殿下,刘若愚有段时间曾在东厂听差,但因为看不惯魏忠贤的心腹,司礼监秉笔李永贞的所作所为,所以跟李永贞闹僵了,连带着也把魏忠贤得罪了,刘若愚本名叫刘时敏,因目睹魏李的恶行而无可奈何,遂自改名为“若愚,借苦心二字以自警。因此,刘若愚并不是魏忠贤一党,刘若愚擅长书法且博学多才,在东城当差时颇有手段,聪慧警惕四个字,他应该也是有的。”褚宪章说的小心翼翼。 褚宪章跟刘若愚肯定有什么特殊关系,所以才会冒着风险,尽心尽力的举荐刘若愚,要知道,崇祯对魏忠贤一党可是斩尽杀绝,丝毫不留情的。作为崇祯的儿子,朱慈烺当然是要跟老爸站在一起,向朱慈烺推荐一个有阉党嫌疑的人,万一朱慈烺翻脸,褚宪章非倒霉不可。 朱慈烺对阉党并不在意,不要说刘若愚,就是魏忠贤复生,也难以在朝中掀起什么风浪,魏忠贤只所以能在天启朝自称“九千岁”,拥有无限的权柄,靠的是天启帝的信任和放纵。崇祯一继位,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魏忠贤清除了。 明朝内监的权力,看似强大,但其实只是皇权的延伸,倚仗的也是皇帝的信任,一旦皇帝不信任了,就如大厦倾倒,哗哗的倒的连渣都不剩,明朝几个权柄一时,风光无限的大太监,从王振刘瑾冯保到魏忠贤,无不如此。 历史上,太监权力真正达到顶峰的其实是唐朝,不但掌握了百官,而且还可以随意的废立皇帝,皇帝本人恨太监恨的牙痒痒,但却无可奈何。究其原因,乃是因为太监掌握了禁军,从此就把皇帝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明朝不存在这种情况,所谓太监之祸,说白了其实是皇帝之祸。 所以朱慈烺对“阉党”两字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何况刘若愚还不是阉党。 关键是,刘若愚能力如何,是否忠心?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十三章 一口恶气 “好。”朱慈烺点头:“你把刘若愚找来,我想跟他谈谈。” 褚宪章面露尴尬之色:“殿下,刘若愚是神宫监的人,奴婢能见到他,但却不能支使他,更不能带他出宫,要带他出宫,调到火器厂使用,非的司礼监王公公点头不可。” 这个王公公,指的当然是内廷第一人王之心公公。 朱慈烺明白了:“好,我知道了,我会跟王公公谈。” 褚宪章低下头,长长松了一口气。 “走吧,我们再到盔甲厂。” 朱慈烺马不停蹄,继续去往下一处目的地。 此时,齐宁已经回到了火器厂,依照朱慈烺吩咐,他让四名青衣太监远远跟在身后,独自一人假装垂头丧气的进入火器厂,门口的京营军士倒没有为难他,直接放他进去了。等他来到自己在火器厂的住处门前,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铺盖包括一些生活用品居然已经被清理了出来,乱七八糟的堆在了门口,一时怒气就有点压不住了。 我还没走呢,就把我东西清了出来! 幸亏朱慈烺提前对他有交代,不然以他的脾气,早就冲上去打了。 齐宁忍着气,迈步走过去。 他已经看到,自己手下的那四个小太监,此时都是屋子里面躲着呢。 “赵小可!” 在门前站定,齐宁大声喊。 赵小可刚刚被褚宪章任命暂时代理掌厂一职,正春风得意呢,褚宪章和齐宁一走,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占齐宁的屋子,原以为齐宁三两天之内肯定不会回来,但想不到齐宁这么快就在门口出现了。赵小可有点做贼心虚,不敢出去面对齐宁,但又不愿意失了面子,毕竟他现在是火药厂的掌厂太监了,于是板着脸,命令手下的三个小太监:“去,把他打发走。” 三个小太监不敢违抗,都哭丧着脸从里面走出来,其中的两人已经抱了改朝换代的心,因此只对齐宁拱拱手,表情很冷淡,唯有那个叫许青朝的小太监跟齐宁感情深厚,叫了一声齐公公后,就忍不住红了眼。 齐宁心有感叹,暗想:平常这三人连同赵小可都恨不得把我当祖宗供起来,今日,人还没走呢,茶就凉了,看来只有李青朝一个是实在人,其他人都不可用。 “赵小可呢?他怎么不出来?” 齐宁板着脸。 “齐公公”李青朝吓坏了,赶紧劝:“赵公公现在是掌厂太监了,名字不能随便叫了。齐公公,你是回来拿东西的吧?我们都给你收拾好了,我帮你拿。” 拉齐宁的袖子,想要把齐宁劝走。 齐宁甩开李青朝的手,冷冷说:“咱家今天非见赵小可不可,咱家要问问他,凭什么把咱家的东西扔到外面来!” 那两个小太监相互一看,也开始劝:“齐公公,何必呢,你已经不在火器厂,还是回宫里吧” “滚开,这里没你们说话的份!” 齐宁瞪眼。 虽然不是火器厂的掌厂太监了,但过去的积威还在,两个小太监被他一瞪,吓的不敢吭气了。 赵小可在屋子里看的直咬牙,这帮废物,三个人也打发不了一个人,齐宁都回宫里扫地了,还怕他作甚?又想自己老躲着终究不是一个事,再说了,自己现在是掌厂太监,怕他干什么? 想到这里,腰杆子顿时就硬了很多,推门,挺胸抬头的走了出来,到齐宁面前站定,一拱手:“齐公公。” 齐宁冷笑一声,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赵小可,一会不见,你就人模狗样了啊,褚公公虽然罢了咱家的位置,但也没有正式任命你呀,你怎么敢这么快就占咱家的屋子?” 赵小可笑:“齐公公这是哪里话?这个屋子是掌厂太监所住,并不是齐公公你的私宅,你现在不是掌厂太监了,当然是要搬出来的,至于将来是谁搬进去,就不劳齐公公你费心了,褚公公自有安排。” 齐宁被辩了一个大红脸,论口才,他实在比赵小可差的远,怒道:“你以为就是你住吗?想的美!你搬咱家的东西就算了,咱家的紫砂壶呢?咱家怎么没看见?” 齐宁有一个心爱的紫砂壶,刚才眼睛一扫,并没有看到。 赵小可一脸茫然,看李青朝他们三人:“齐公公的紫砂壶呢,你们看见没?” 三人都是摇头。 赵小可一摊手:“对不起了齐公公,你的东西都在这呢,如果没有,咱家也没有办法。” “好啊,敢偷咱家的紫砂壶!” 齐宁怒气忍不住,一把就将赵小可推在地上了。 赵小可尖着嗓子叫:“好大的胆,敢打咱家,咱家可是掌厂太监!你们三个愣着干什么?给咱家上,打坏了咱家给你们担着” 李青朝听了没有动,但另两个小太监却扑上去,跟齐宁拉扯了起来,而倒在地上的赵小可也跳起来,三个人围殴齐宁。齐宁身体并就不是太强壮,哪是三个人的对手?只两下就被掀翻在地了,赵小可狠狠跺他,一边跺还一边吐口水:“呸,你以为你还是掌厂太监吗?敢对咱家动手,以下犯上,看咱家怎么到褚公公面前告你!” 赵小可正得意呢,忽然听见身后有风声,不等回头,后脑勺就重重挨了一下,接着,腰腹又被重重一击,哎呦惨叫一声,如沙包一样的摔在了地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摔出来,脑子嗡嗡嗡,腰腹痛的像刀绞,瞪大眼睛使劲的看,恍惚了几秒钟后才发现,放倒自己的原来是褚公公身边的四名青衣太监。 赵小可被放倒的同时,另两名对齐宁动手的小太监也被打倒在地。 青衣太监扶起齐宁,其中一人冷笑的对赵小可说:“狗眼看人低,以为齐公公真回宫里扫地了吗?告诉你,齐公公现在是火药厂的掌厂太监了!” “” 虽然都是掌厂太监,但谁都知道,火药厂的掌厂太监可比火器厂的掌厂太监地位高多了。 齐宁不是被贬,而是高升了。 想到自己刚才对齐宁的所作所为,赵小可脸色一下就惨白,他知道,自己完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大明板甲 盔甲厂。 盔甲厂的掌厂太监叫赵宏英,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白白胖胖,规规矩矩,在兵仗局的几个工厂里,他资格最老,担任掌厂太监的时间也最长,见了朱慈烺和褚宪章之后,除了介绍各式盔甲,其他废话一句也没有。他这个年纪,还没有升为掌事太监,基本上就到头了,除非是有特别的机遇,否则一辈子也就是个掌厂了。 看来赵宏英也接受了这一点,因此他对皇太子朱慈烺恭恭敬敬,对顶头上司褚宪章却是不卑不亢。 “殿下,这是铁鳞甲,全重二十五斤,戴上明盔和铁手臂,将近四十斤。”赵宏英介绍。 朱慈烺仔细看。 这副铁鳞甲是用方形铁片相连在一起的,每块尺寸约两寸,相邻两块都有部分重叠,中间是一块大大的圆形护心镜,所有甲片都微微向外鼓起,有一定的弧度,铁片打磨的比较光滑,有很好的卸力作用。朱慈烺试着提了一下,确实够沉,这样的铁鳞甲并不是普通士卒所能穿戴的,只有将官一类才能有铁鳞甲,总兵将军一级的,外面还会再套上一件棉甲。一般士卒都是皮甲,有的甚至连皮甲都没有。 铁鳞甲效果不错,不过却不适合在全军推广,一来造价高,二来过程繁琐,生产效率不高。 朱慈烺现在急需的是一种能快速生产,并且能给官兵们提供有效保护的廉价铁甲。 华夏王朝对弓弩之类的远程武器,历来都很重视,但对普通士卒的防护,却都比较轻忽,唐汉时期的披甲率也只有40至50左右,披甲率和重甲率最高的朝代是宋代,大约在七十到八十。 宋朝有钱,能支撑起铁甲的开销,本朝财政困难,披甲率又回到了汉唐,铁甲士兵连全部士卒的三成都不到,明军防不住建虏的弓箭,一触即溃。铁甲不足,无法提供有效防护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这样的铁鳞甲,造价大约多少?”朱慈烺问。 “四十两银子左右。” 四十两银子,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如果是一支一万人的大军,人人装配铁鳞甲,算起来就是四十万两银子,加上头盔皮靴旗帜马匹和刀枪,武装一支万人大军,最少也需要六十万两银子。 乖乖,怪不得朝廷装备不起呢。 “那盔甲厂一月能生产多少?”朱慈烺问。 “如果其他盔甲都不做,只单独做铁鳞甲,铁料和煤料都能保证,全力开工的话,一月能产一千具。”赵宏英回答的很小心。 朱慈烺皱眉:“工部兵器局那边呢,他们的产量如何?” “他们人多,奴婢估计,他们全力生产的话,一月能有一千五百具。” 大明朝两大盔甲厂加到一起,全力生产,一月也只能产出两千五百具的铁鳞甲。对比朝廷的百万大军,这产量实在是太少。 朱慈烺放下铁鳞甲。 盔甲厂盔甲样式众多,但只有铁鳞甲能让他看上眼,其他的盔甲大多华而不实,又或者造价太过高昂。 看来,得需要设计一种新式铁甲了。 铁鳞甲之后是头盔。 明军现在使用的头盔有两种,一种是明盔,另一种是笠盔。 明盔是将官使用,华夏朝廷传统的头盔样式;笠盔是普通士卒使用,由宋代慢慢转变而来,笠盔比明盔多了一圈帽檐,如铜钹一样的造型,戴上了不但遮阳,还可以扩大防箭的范围。 因此,笠盔是一种好头盔,唯一缺点,就是有点沉。 朱慈烺对头盔没怎么多说,只叮嘱赵宏英要加大笠盔的生产量,然后话题又转回到铁甲,朱慈烺令褚宪章取来纸和笔,将自己构思的铁甲样式画了一张简单的草图。 与铁鳞甲相比,这种铁甲简单多了,严格来说,就是胸前背后两片各罩了一块弧形的薄铁板,肩膀相连处,用大块的皮革相连,如搭子一样的搭在肩膀上,肋下相连处预留出一排孔洞,穿上皮索,拉紧了就可以和身体贴合在一起,肩膀和手臂再套上传统的臂甲,如此整个上身都在铁甲的保护中。和铁鳞甲最大的不同是,他把一块块的小铁鳞甲,合并成了一个整块,如此制造起来就简单多了,而防护力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大大增加。 铁板胸前的隆起度很高,铁甲和胸部之间留有很大的空隙,如果被钝器集中,铁甲会变形,但胸部不会受伤。 这是朱慈烺借鉴了欧洲板甲的设计,结合大明现在的实际,设计出的一款简易板甲。穿上这种厚度的板甲,一百步内鸟铳打不穿,更别说建虏或者流贼的弓箭了。 赵宏英看了草图,惊讶的张大了嘴。 “照我所画的样式,先做两幅铁甲出来,然后再寻找其中的不足,从今以后,铁甲怎么简单c怎么省力就怎么造,华而不实的功能,统统都去掉,我希望大明将士以后披挂的铁甲,都是这种一体铁板,具体怎么造,你跟工匠们商议。”朱慈烺说的很严肃。 “殿下,有点难啊。”赵宏英皱着眉头。 “难在何处?” “两块铁板要一锤锤锻打成薄薄的铁板,本就很难了,费工又费力,要想前后两片都和身体贴合起来,非得要一点弧度不可,这种弧度就更是不好掌握,弄不好就断裂了。”赵宏英说出了两个难点。 朱慈烺不怒反笑一一赵宏英是一个说真话的人,并不因为他是皇太子就一味奉承。 褚宪章忍不住呵斥:“赵宏英,如果是简简单单就能做成的事情,何必要你做?你在盔甲厂待了五年,怎么变的暮气沉沉了?簪子那么细小的东西都能打造出来,这么一个大铁板你打造不出吗?” 赵宏英脸色涨红,低着头不说话。 朱慈烺笑:“万事开头难,只要工匠们努力尝试,就一定能找到其中的窍门,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抓紧时间干,造出样品之后,立刻通知我,我会亲自来看。” 赵宏英跪倒在地:“奴婢遵旨。” 见赵宏英始终没有昂扬的气势,褚宪章有点怒,如果不是当着朱慈烺的面,他早就大声呵斥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巨大恐惧 东厂。 东安门北侧,距离紫禁城一千米的距离处有一座神秘的三进小院落,门口有东厂番子挎刀把守,正门外五步之处立着一块醒目的牌匾,上面是明成祖朱棣手书的“东缉事厂”四个大字。 这就是威名赫赫的东厂了。 魏忠贤时,曾经将东厂迁进了紫禁城,东厂自成一体,完全不受皇宫的禁卫节制,即使夜间宫禁,仍有专设之门可随意出入,权柄一时无人能及。崇祯继位后,处置魏忠贤,把东厂打回了原来的位置,甚至有段时间想要裁撤东厂,不过最终还是保留了下来。 虽然东厂声势大不如前了,从督厂厂公到东厂番子都有点夹着尾巴做人的意思,但虎去雄威在,东厂毕竟是东厂,巡查缉捕,收集情资,监视大臣的职责,仍然存在,因此朝堂上下仍没有人敢轻视东厂。 此时在最后面的小殿里,提督东厂太监王德化坐在太师椅里,正冷冷看着跪在脚下的一个人。 涂兴哲。 锦衣卫把涂兴哲送进宫内,交给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王之心公公,一听是太子让送来的,王之心很是吃惊,细细盘问了一下,王之心顿时了然于心。于是什么也不说,只遣人将涂兴哲送到了东厂。 涂兴哲是王德化的人,怎么处置,还是让王德化头疼吧。 “干爹,儿子错了,你饶了儿子吧” 涂兴哲跪在地上,哇哇地哭。 王德化脸色铁青,如果是惹了别人还好说,偏偏是当朝的皇太子,在大明,皇太子的地位本来就是超然绝伦,没有人可以侵犯,加上从昨天的校场阅兵到今日早朝的治国四策,皇太子已然成为了整个王朝最耀眼的新星,这个时候谁敢同皇太子做对,就是自寻死路。 魏忠贤那种权倾朝野,无人能及的大太监都能被刚刚继位,年仅十七的崇祯拿下,何况现在东厂的权势已经大不如前,整个大明历史,崇祯朝的东厂是最虚弱的,所以王德化一直都是小心谨慎,除了尽心尽力为崇祯做事之外,对太子他也格外重视,甚至是竭力巴结,所图的就是太子登基之后,自己还能保有提督东厂太监的位置,甚至更进一步,成为掌印大太监。 自己巴结太子都来不及了,想不到涂兴哲居然给自己惹出了这种事。 “拉下去,杖毙!”王德化冷冷说。 “干爹,饶命啊”涂兴哲绝望的喊。 两个东厂番子早已经冲进来,拖起他就往外面走。 “干爹,听儿子说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话,儿子死也瞑目了!”涂兴哲拼命挣脱开两个东厂番子的拖架,噗通跪在地上,哭喊道:“儿子死不足惜,但有句话却不能不说!干爹,太子爷今日前脚到了火药厂,后脚就把我火药厂的几个管事者都拿了,还有张永成,儿子和他交往极其机密,知道的没有几个,但太子爷却提前就把他拿了,这说明什么?” 涂兴哲哭嚎着:“说明太子爷早就在调查我了啊!儿子一个小小的掌厂太监,值得太子爷这么重视吗?所以干爹呀,太子爷冲的不是我,而是你呀!” 王德化的瞳孔骤然收缩,涂兴哲所说的,他何尝没有想到,但想到和说出来却是两码事,原本他心里只是有一种微微的担心和恐惧,但涂兴哲的话,却让他心里的恐惧,如长江大河,再也无法阻挡的奔涌而出。 “杖毙!杖毙!” 王德化将手里的茶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瓷片粉碎,茶水飞溅。 “干爹” 涂兴哲的哭喊着渐渐远去。 后殿静了下来。 王德化的心,也逐渐冷静,然后他冷冷问:“李晃,有什么新情况吗?”。 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的从旁边闪了出来,躬身回禀:“回干爹,田守信公公正带人查封涂兴哲的两处宅子,两个管家和几个仆役都被扣下了估计他们把知道的都说了。” 王德化脸色更铁青,咬咬牙:“备轿。” “干爹要去哪?”李晃问。 “还能去哪?当然是回宫,咱家要去见王承恩王公公!” 盔甲厂。 离开盔甲厂,褚宪章皱着眉头:“赵宏英老气沉沉,奴婢以为,他盔甲厂掌厂的位置,是不能做了。” 朱慈烺笑:“不,我看他是一个保守的性子,十分把握的事,只说七分,七分把握的事,只说五分,别让他刚才犹犹豫豫,一脸的为难,但他心里最少有七成把握。我交给他的事,他一定能完成。” “但愿如此,不然奴婢非撤换他不可!”褚宪章脸有怒气,赵宏英和他是同一批入宫的太监,又一起在内监读书,算是同学,因为种种原因赵宏英没有升上去,平常他对赵宏英颇为照顾,但想不到赵宏英在太子爷面前却一点都不给他长脸,不是这个不行,就是那个不行,犹犹豫豫的没有一点利索劲。 几个锦衣卫簇拥着田守信在前方出现。 朱慈烺知道涂兴哲的家应该抄的差不多了,一时心情大好。 “殿下,”田守信到了朱慈烺身边,皱着眉头,眼睛里有忧色。 褚宪章识趣的拨马闪到一边,只留田守信和朱慈烺在街心小声说话。 “怎么了?抄家不顺利吗?”朱慈烺不动声色的问。 “不,很顺利,不过涂兴哲没什么银子,里外翻了一个遍,才搜到三万两。” “这么少?”朱慈烺微微惊讶,他原本以为,涂兴哲家中最少有十万两,甚至二十三十万两,都是有可能的。火药厂掌厂太监是一个肥缺,每年通过“震升轰”的张永成销售出去的火药不计其数,涂兴哲家里怎么可能只有三万两银子? “是不是藏别的地方了?”朱慈烺问。 “奴婢刚开始也这么想,但将两个管家和几个仆役拷问一遍后,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涂兴哲虽然在火药厂贪墨甚多,但大部分都送到宫里了”田守信声音压的极低,除了他和朱慈烺,再没有人能听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十六章 毛遂自荐 朱慈烺皱起眉头。 “这是两个管家的供词,据他们说,每一次月底结算,涂兴哲都会揣着银票进宫”田守信从怀中掏出两份供词,交给朱慈烺。 朱慈烺展开看,然后脸色越发凝重。 据两位管家说,涂兴哲不但每月固定给他的干爹东厂提督太监王德化送银子,连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王之心,首席秉笔太监王承恩,每月也都会收到他的银子,甚至兵仗局掌事太监,现在正跟在朱慈烺身边的褚宪章都拿过涂兴哲的银子。 虽然具体数目都不清楚,但内廷三公拿到的银子,肯定都是大数目。 怪不得涂兴哲这么嚣张,在火药厂无人能管呢,整个内廷都被他用银子打通了,又有谁敢找他的麻烦? 朱慈烺默默把两份供词收了起来。 王德化也就罢了,从一开始朱慈烺就知道他不是忠臣。 但王之心和王承恩却都是忠臣,甲申之变时,王承恩陪崇祯吊死在煤山,王之心在家中自缢,两大忠臣都受贿收银子,可想整个内廷的风气了。 至于王德化,他在历史上最有名的就是北京城破,朝廷文武百官囚服立午门外,上笺劝进李自成时,王德化大骂:“误国贼,天子何在?汝辈来此何干!”看见人即挥拳殴打,看到的人皆抚掌称快。 不过在朱慈烺看来,王德化就是一个即兴表演的“奸人”,如果他是忠臣,北京城破,皇帝身死,身为崇祯的宠臣,除了殉国,他没有其他的选择。但这个奸人不但活了下来,还在百姓面前表演了这出,正是当婊子又立贞节牌坊的典型例子。更有一种历史记载,打开德胜门,向李自成投降的大太监不是曹化淳,而是王德化。 因此,朱慈烺对王德化没什么好印象,如果只牵扯到王德化,朱慈烺不意外,但现在内廷三公都被牵扯进来,事情就有点麻烦了。 “这件事要保密。”朱慈烺说。 “奴婢明白。”田守信拱手。 “褚宪章!”朱慈烺看向褚宪章。 褚宪章一直拨马闪在旁边,对田守信和朱慈烺的私密话,他不敢听闻,听到皇太子喊自家名字,赶紧拨马过去:“奴婢在!” “涂兴哲家里抄出三万两银子,全交给你兵仗局了。” “谢殿下!” 褚宪章大喜,今天朱慈烺给三十年以上工龄的老工匠涨了工钱,加上朱慈烺要加快鸟铳和盔甲的生产,兵仗局的钱粮十分紧张,这三万两银子来的正是时候。 “火器厂火药厂盔甲厂的生产要保证,绝不可出现怠工现象,这其中火器厂尤其重要,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奴婢亲自到火器厂坐镇。” “去忙吧。” 紫禁城。 乾清宫。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正在向崇祯密报。 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允祯。 虽然有朱纯臣的要挟,但骆养性好像不为所动,依然把所有的事情都禀告了崇祯。 当然了,朱纯臣握有他把柄的事,他一个字也没有提。 崇祯坐在书案后,脸色铁青。 “这是主谋之人送给臣的银票,一共二十万两。” 骆养性取出银票,捧在掌心。 崇祯咬牙冷笑:“好啊,捐银助军的时候,他们一个比一个穷,如今二十万两银子,眼睛眨也不眨就拿出来了,呵呵,真是我大明朝的好勋贵啊” 骆养性躬身等旨:“两个主谋的住处,臣已经秘密派人包围住了。” 崇祯眼睛冒火,如果是朝臣做出此事,他早就下旨抄家灭族了,一刻都不能忍,但面对勋贵,尤其两个主谋都是世袭三百年,太祖高皇帝就始封的国公,他却不能不慎重。宗室和勋贵是大明朝的左膀右臂,他不敢轻动。 “证据都搜集齐了吗?”崇祯问。 “几个人证还在抓捕中。” “证据不齐你就敢动他们两人,你是想让天下人都指着朕的鼻子骂吗?”崇祯怒。 骆养性吓的赶紧跪下:“臣有罪。” “案子要调查清楚,证据更要充分。怎么做,自己看着办。”崇祯冷冷说。 “臣明白了。”骆养性站起来要退出。 崇祯却忽然喊住他:“银票拿走。” 骆养性微微惊讶,但还是捧了银票,悄悄退出。等出了暖阁,站在飞檐斗拱之下细细一想,对崇祯的意思,有所顿悟。 和褚宪章分手,朱慈烺在田守信和锦衣卫的簇拥下,又去往镇虏厂。 工部那些能造水力鼓风机的能工巧匠,此时已经全部到齐了。 朱慈烺召集他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他们制造水力锻锤机和水力钻孔机,以提高兵器厂的生产效率。 这一次工部尚书魏藻德没有亲自来,而是派了工部右侍郎宋玫。 宋玫,崇祯元年进士,历任知县知府,是一个从底层升迁而上的老官吏,跟魏藻德一飞冲天的模式完全不同,宋玫在工部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角色,在历史上也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角色,在这之前,朱慈烺并没有注意他,不过宋玫却为他带来了一个大惊喜。 “殿下,这是臣的参事萧汉俊,他有要事要向殿下禀报。”宋玫深深一躬,表情甚是严肃。 参事并不是正式职务,只相当于是一个师爷。 嗯? 朱慈烺看向他身后那人。 穿着蓝色长衫,脚蹬平底黑色布鞋,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长胡须,面颊清瘦,显得颧骨略高,两只眼睛很平静,即使是面对朱慈烺,也没有丝毫的紧张或者是不安。 “臣萧汉俊见过殿下。”萧汉俊深深一躬。 朱慈烺看着他笑,又看宋玫:“有何事禀报啊?” “这个”宋玫不知道怎么说。 萧汉俊却淡淡说:“请殿下屏退左右,除臣和殿下之外,不能有第三人听闻。” 朱慈烺微微惊讶,穿越而来,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态度向他奏事。难道这就是电影电视里经常出现的那种高深谋略的人物吗? “殿下,萧汉俊虽然只是一个秀才,但却有经天纬地之才,如不是他,老臣工部右侍郎的位置早就坐不稳了,更不说他曾经数次救臣于危难之中,殿下,老臣所说句句属实,若有一句虚假,愿接受殿下最严厉之惩罚。”宋玫又深深躬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工部弊端 朱慈烺心思转动,看萧汉俊的气势,不像是一个骗子,宋玫又老实巴交的一个老臣,肯定不会帮着他撒谎,于是向田守信点点头:“你们都下去吧。” 田守信有所忧虑,不过还是带着锦衣卫退出,退出之前,他又对萧汉俊搜身一次,确定没有武器,这才放心的退出去,关了门窗,在外面静静等候。 宋玫也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朱慈烺和萧汉俊两个人。 “殿下,你可知道,魏藻德为什么要拉出钦天监,以阻止镇虏厂和兵仗局火器厂的合并吗?”萧汉俊倒也没有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 朱慈烺板着脸:“你这是什么话?魏部堂为本宫分忧,想本宫所没有想到,正是臣子所应该做的。你这么说你的上官,就不怕本宫责罚你吗?” 萧汉俊神色不变:“殿下,你如此聪慧高远的人,难道也被魏藻德骗了吗,魏藻德可没有什么公心,他完全就是为了私利。” 朱慈烺虽然隐隐猜出魏藻德有私心,但究竟是什么私心,他却猜不到,如今看萧汉俊的意思,好像是知道不少的内情,冷哼一声:“萧汉俊,你知道什么,速速给本宫道来,但有一句假话,本宫就绝不饶你!” “殿下,你可知道,兵仗局火器厂的铁料和煤料是谁供应的?” “户部。” “户部又是谁供应的?” 朱慈烺隐隐有所明白:“你是说” “是的,为户部供应铁料煤料,还有各种物资的是魏藻德的老丈人,山西商人田生兰!”萧汉俊道:“田生兰是山西八大商人之一,原本他的生意做的并不大,比起山西范家和王家,他田家的生意小的多,但自从攀上魏藻德这可大树后,他田家的生意可是一日比一日火。” 听到山西八大商人,朱慈烺的眉角,猛的就是一跳。 对“大名鼎鼎”的山西八大商,史料里写的太多,他们利益熏心,为了一点银子连国家和民族都背弃了,不但帮建虏运送各种战略物资,从粮食布匹到铁器,一样都不少,甚至还充当建虏的奸细,把大明边关c流贼,还有朝廷的情报,源源不断的送给建虏。 这八大商人是必须铲除的。 “老丈人?”听闻田生兰是魏藻德的老丈人,朱慈烺有点不解。 “哦,殿下,是这样的,魏藻德去年新纳了一房小妾,乃是田生兰之女。”萧汉俊解释。 朱慈烺明白了。 萧汉俊继续说:“就说铁料和煤料吧,天下用的最多的就是工部的军器局,军器局造天下所有的军器,魏藻德是工部尚书,工部下属军器局的所有采购都是先挑田家,田家没有的,才会用其他家的。殿下可能不知道,军器局一年各种物质的采购量最少一百万两银子,这其中巨大的利润,都让田家赚去了。工部如此,户部的采购现在也都被田家垄断了,现在内监的火器厂火药厂还有盔甲厂,所用原料,全部都是田家供应。” 朱慈烺皱眉沉思,魏藻德是工部尚书,他亲家为工部供应商,虽有所不妥,但也不是全然有罪,毕竟这世并没有前世的“利益回避法”。只要价钱公道,哪怕就是亲生儿子,也不是不可。 “殿下肯定会有疑问,如今朝廷财政困难,军饷和官员们的俸禄,都拖欠三个月甚至是半年,工部和户部根本没有钱。田家做工部的供应商,铁料煤料交给工部,很多时候拿不到银子,要长期拖欠,这种情况下,田家又如何赚钱呢?” 不错,这正是朱慈烺所想。 “而这,就是魏藻德的本事了。”萧汉俊继续说:“工部虽然没有银子,但却有工匠,以工代赈,就是他为田家想出的办法。工部有银子就给银子,没银子就派工部的工匠为田家承接各种修建,去年下半年以后,京畿周围很多宅子都是工部的工匠修建的,而银子却进了田家的腰包,京畿如此,南京,扬州等地也是如此,只要是田家有生意的地方,田家都可以动用工部的工匠,为他们修建各种建筑” 听到这里,朱慈烺明白了,原来田家是通过房地产把银子赚了回去。 工部的工匠都是匠户,世世代代是匠人,工钱极低,基本上就是白用。 田家无偿使用工部的工匠,从而抵偿供给工部的物资。 “以工代赈,在工部和户部已经是明事,在朝廷财政困难,国库空虚的情况下,不能不说是一个好办法,其他商人看着眼红,也想要以工代赈,但都被魏藻德驳回,殿下近日整修京营的营房,请工部派一千匠人,如果再扩建镇虏厂,还需要工人两到三千人,可工部现在没有那么多工匠了,大部分都在为田家做事呢。” “虽然以工代赈在工部户部是明事,各部和内阁也都默许了,但毕竟没有朝廷的旨意,一旦殿下要扩建镇虏厂,那些为田家做事的工匠,就必须调回来,田家肯定会遭受损失。这是魏藻德阻拦殿下的第一个原因。”萧汉俊说。 朱慈烺心有所动,魏藻德那张貌似忠厚的脸,在眼前浮现。 “第二,也是魏藻德和田生兰最在意的,工部户部的物资几乎全部由田家供给,但京师却有一处不用田家的物资,那就是镇虏厂。镇虏厂从建立的那一天,就和广东的一位商人合作,镇虏厂所有的闽铁煤炭,都是那位广东商人提供,虽然臣不知道具体价钱,但想一定比田家的便宜,田家不止一次的想要把镇虏厂的供给权抢过来,但一直过不了汤神父那一关。” “如果照殿下的计划,兵仗局的火器厂和镇虏厂合在一起了,两边物质一比较,魏藻德和田家狼狈为奸,中饱私囊的事迹,恐怕就要暴露了,就算不暴露,田家也没有办法像去年下半年那样发财了”萧汉俊最后做结论。 朱慈烺完全明白了。 魏藻德,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应对三策 “田家的事,你了解的这么清楚,想必宋玫比你更清楚,为什么他不上表弹劾魏藻德?”朱慈烺冷冷问。 “以工代赈,是六部和内阁都默许的,臣以为,在现今的情况下,不失为一个权宜之计,宋侍郎也这么认为,因此虽有不满,却并未想过弹劾。” “既然如此,今日为什么要密告给本宫呢?”朱慈烺冷笑。 “因为魏藻德欺骗殿下,扩建之事明明是他做贼心虚,却扯到了钦天监,宋侍郎跟臣一说,臣就知道魏藻德是私心作祟,长此以往,必然会影响到殿下的大计,因此臣才请求宋侍郎带臣来见殿下。”萧汉俊说的很平静。 朱慈烺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萧汉俊。 历史上,萧汉俊这个人毫无痕迹,朱慈烺不知道他是奸是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萧汉俊只所以密告,并不完全是因为忠心,作为宋玫的参事,萧汉俊显然有更进一步的雄心,而太子爷是他看好的一个终南捷径。 萧汉俊表情淡淡,并不因为朱慈烺凌厉的目光而有所畏惧。 “魏藻德的事,你还知道什么?”朱慈烺问。 “魏部堂跟陈阁老是好友,两人同气连理,休戚与共。在田家的事情上,陈阁老有很大的协助。” 历史上,魏藻德和陈演的关系确实是非常好,在崇祯十七年,崇祯想要南迁时,被两人合力阻止,李自成攻破北京后,两人又一起无耻的投降,最后一个被斩首,另一个被拷死。 “这我知道,说点我不知道的。”朱慈烺冷冷道。 萧汉俊显然是早有准备,一拱手:“臣有三策,可助殿下,第一,殿下如果想要扩建镇虏厂,非钦天监同意不可,然钦天监的冯知远性情顽固,软硬不吃,别说殿下,就是皇上也未必能让他低头。冯知远有一小妾叫云珠,冯知远不惧天不惧地,唯独对这个小妾言听计从,只需给云珠之父200两银子,云珠必然能说服冯知远,配合殿下的大事。” 朱慈烺眼睛一亮,笑了,他正为此事发愁呢,如果200银子就可以解决,那真是太妙了。 “第二,冯知远点头后,魏藻德和他背后的田生兰必然惶恐,为生意计,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的阻挠。上策当然是撤换魏藻德,没有了魏藻德,田生兰一个商人,纵使三头六臂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然魏藻德圣眷正隆,想要撤换他的工部尚书,即便殿下恐怕也是做不到的。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令魏藻德不捣乱,专心为殿下做事即可。” 说到这,萧汉俊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只要殿下把此账册交给魏藻德一看,魏藻德惊慌失措,必不敢再对殿下有任何违背。” 朱慈烺接过账册,翻看了两张,原来是田生兰供给工部的详细物资数目,还有“以工代赈”的次数和应得银两,两方一比较,就可以知道田生兰在这中间赚了大钱。而魏藻德是“以工代赈”的始作俑者,又是田生兰的女婿,一旦捅出去,被言官们知道了,他工部尚书的位置,肯定就保不住了。 朱慈烺淡淡问:“这账册你记的?” “是,臣身为宋侍郎的参事,宋侍郎检验物资,查勘数目的时,臣都会在身旁。”萧汉俊回答。 “但账本却不应该是你记的,也不应该在你这,”朱慈烺冷冷问:“莫非你早就存了扳倒魏藻德之心?” “魏藻德巧言令色,有才无德,空有状元之名,却毫无治国济世之策,如果能扳倒他,臣倒真是愿意。不过臣这本账册,却不是为了扳倒他,而是习惯使然。”萧汉俊从容不迫的回答。 “习惯?” “是,臣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之能,工部那些账本,臣看一眼就住了,回家无聊,就一一默写了出来,今天知道殿下需要此账册,就把它带来了。”萧汉俊说的很轻松。 朱慈烺却是惊讶,难道这世界上真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神人? “萧汉俊,本宫面前可容不得说谎之人。”朱慈烺面色如铁。 “殿下若不信,臣愿当场演示。”萧汉俊丝毫不惧。 朱慈烺盯着他,忽然笑了:“说说你的第三策吧。” “殿下召集工部的能工巧匠,定然是为了制造什么新奇的物件,然天下最好的能工巧匠已经不在工部了,工部的匠人都是平庸之辈,殿下要想造新物件,非从民间找寻不可。” “你是说,你能找到?” “是。”萧汉俊点头:“自神宗皇帝时,工部的能工巧匠就逐渐流失,原因只因为朝廷提供给他们的禄米太少了,手艺再精再好,也养不活一家老小,给朝廷做一个月,也不如给商人做一天挣的多,所以那些真正有手艺的工匠,就离开了工部,逃籍变成了黑户,专门给有钱人做事,只能你能想到的,而且舍得出银子,他们就能为你做出来。” “既然他们逃籍,已经是黑户,你又怎么能找到他们?”朱慈烺问。 “京城里最大的工匠牙行,是臣的一个故人开设的,他欠臣一个人情,只要臣去请托,他必然遵从。” 牙行,就是古代的职业介绍所。 朱慈烺笑了:“原来如此。那好,找到他们,这样的匠人,有多少本宫要多少。” “但他们是黑户,如要他们再为朝廷做事,还需赦免他们过往逃户的罪行。” “当然,另外可以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手艺精,本宫在工钱上绝对不亏待他们。” “谢殿下。”萧汉俊拜伏在地。 朱慈烺盯着他:“如果我想撤了魏藻德,并让他身败名裂,你有什么办法吗?” 萧汉俊神色不变,也不问理由,只皱眉思索了一下,淡淡说:“魏藻德虽然没有德行,但性情还是很谨慎的,想抓他的毛病不容易,不过他儿子魏守诚跟他就完全不一样了,贪念酒色,莽撞无礼,只要殿下允许,给臣一些人手,不出一个月,臣定能让魏家父子身败名裂。”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八十九章 观风之人 朱慈烺原本只是试探的问一下,想不到萧汉俊立刻就想到了对策,心中惊奇,脸色却不动声色的问:“你想怎么做?” 萧汉俊小声的将自己的计划讲了一遍。 朱慈烺听罢微微惊叹:好一条毒计!任魏藻德狡辩如斯,口若悬河,恐怕也是难逃此劫。 “你要多少人?”朱慈烺问。 “五个得心应手,完全听臣指挥的人,另,臣还需要500两银子。”萧汉俊回答。 “好。本宫就给你五个人五百两银子。但如果出了事,本宫可不会保你。” 朱慈烺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五个人五百两银子就能除去魏藻德,实在是太合适了。 “殿下放心,臣的计划万无一失,绝不会有差错。纵使有差错,臣也绝对不敢攀扯到殿下。”萧汉俊深深一拜。 朱慈烺满意的点头:“本宫的要求说完了,现在该你了,你为本宫做这些事,图的什么?” “当然是匡扶社稷,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萧汉俊慨然回答。 “还有呢?” “纵横天地,轰轰烈烈的做一番事业。”萧汉俊说话间带出一丝傲气。 朱慈烺笑了,这才是百分百的实话。 “那么,你认为,你最擅长的是什么?”朱慈烺问。 “臣虽然识文断字,却没有司马相如的文才,虽有小智,却没有诸葛孔明的谋略,虽也能骑马挽弓,却没有关羽张飞的武勇。臣最擅长的其实只有两个字:观风。”萧汉俊回答。 朱慈烺又笑了。 所谓观风,指替人守望,以便报告;观察动静以便暗中相机行事或向自己人告警。语出《礼记·王制》:“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 通俗点,其实就是谍报,或者如锦衣卫东厂所做的事情。 “观风可不是容易做的。”朱慈烺淡淡道。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观风并不难,难的是有一种坚如磐石的信念颗细如发丝的心肠,守得住严寒,耐得住寂寞,抽丝剥茧,从万千之中,找出有益的信息,同时看世事如溪涧流水,知它日夜奔流,由它日夜奔流” 朱慈烺微微有点动容,萧汉俊之才,超乎他想象,只这番话,就不是一般人能说出的。 “但朝廷现在有锦衣卫,有东厂,本宫又何必再用你?”朱慈烺冷冷问。 “锦衣卫c东厂,皆是天子所用,非殿下所能指使也,何况自崇祯元年以来,这两个单位已经大大荒废了,不说外地,就是这京畿之内,恐怕也不是锦衣卫东厂所能掌握的。” 朱慈烺板着脸,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萧汉俊说的是正确的。 “殿下年少有为,欲做一番大事业,然朝里朝外却无有一人,朝中大臣结党营私,党同伐异,殿下虽然贵为太子,可一旦侵犯到他们的利益,却也难免遭受到他们的攻讦,就如今日早朝一样。更何况殿下你整顿京营,打了阳武侯屁股,还占了朱纯臣和徐允祯的位置,得罪了整个勋贵阶层,他们表面上忍心吞声,但背地里必然会给殿下使绊子。睁眼看来,京师内外,处处都是殿下的敌人,如果殿下不能料敌于先,从容防范,一旦有所失误,被奸人利用攻讦,名声受损事小,万一那殿下你就后悔莫及了。” 万一后面的那几个字,萧汉俊没有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朱慈烺默然不语。 萧汉俊所说的情况,他岂能不知? “因此,设登闻之鼓以求民声,密布耳目爪牙以刺民情,已经是殿下迫在眉睫,必须做的事情了。而这,正是臣所擅长的。” 朱慈烺不说话。萧汉俊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自认是一个观风之才,欲为朱慈烺组建一支观风队,以监视朝堂内外的动静。但此事太过机密,萧汉俊第一次相见,朱慈烺对他一点都不了解,怎敢将如此重任交在他的肩上?万一事情泄漏,太子在锦衣卫东城又组建另一个谍报结构,必然会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其他的事情父皇能容忍他,这样的事,未必能容忍。 “这样的事,只能交给心腹去做。”朱慈烺淡淡说:“你我初见相见,你能当我心腹吗?” 萧汉俊神色不变:“那就看殿下你的判断了。臣只有一句话,如果不是听闻了殿下今天早朝的那番大论,此时萧某人已经一人一驴,回山西老家去了,臣在京师混沌三年,一事无成,对朝局已经渐渐失望,甚至说一句死罪的话,臣对大明也渐渐失望了,但殿下点燃了臣的希望,若殿下信臣用臣,臣必赴汤蹈火;如疑臣,臣自当回山西老家,从此暮鼓晨钟,再不管这天下事。” 朱慈烺盯着他,半晌后缓缓点头:“你先把魏藻德的事情处理了,事后,我自当用你。” “谢殿下。” 萧汉俊跪倒在地。 萧汉俊走后,田守信有所担忧的问:“殿下,此人真可信吗?” “可信不可信,一试就知” 朱慈烺淡淡笑:“我担心的不是他骗我,而是他没有能骗我的本事!” 虽然萧汉俊已经说明工部派来的工匠并不是什么能工巧匠,只是一般的工匠,但朱慈烺还是抽出时间,和工匠们见了一面,一聊之下发现果然如萧汉俊所说一一一这些工匠虽然都会建造水力鼓风机,但却不知原理,也讲不出一个所以然,只知道按照师傅当初传授的那样,一板一眼的打凿。 朱慈烺简单说了一下自己水力锻锤机和水力钻孔机的构想,但却没有一个工匠能理解他的意思。 此时天色渐渐也黑了下来,朱慈烺便打发了工匠,准备离开铸炮厂。 汤若望,焦勖,赵仲带着镇虏厂官员一起恭送他。 “汤神父,为你镇虏厂供应铁料煤料的那个广东商人叫什么?本宫想见他一见。”照萧汉俊所说,那广东商人供应的铁料煤料,不但价廉而且物美,深得汤若望的喜爱,这样的商人,朱慈烺当然要见上一见,如果真是价廉物美,以后兵仗局就不用户部的供料了。 “他叫赵敬之。殿下如果想见,我立刻派人传他。” “不用,让他晚上到信王府来见我!” 和汤若望他们告辞,朱慈烺打马兴冲冲回家。 只所以兴冲冲是因为今晚他不用回“禁锢”的皇宫了,信王府已经成为他的新住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十章 信王府邸 信王府位在皇宫对面的十王府大街,也就是前世的王府井,红墙黄瓦,占地广阔,因为久不居住,府门上的匾额被人用黄绸包了起来,王府大门前,是二亩空地,全由二尺见方的青石铺就。按照大明朝的祖制,藩王可以有三队护卫,每队三千人。这块空地就是用来给藩王卫队整理队列,摆开仪仗的。 朱慈烺不是藩王,是东宫,照理说,他也应该有卫队,只不过大明朝历来的太子都居住在皇宫里,安全都是锦衣卫和内四卫负责,因此,单独的东宫卫队自大明朝首任朱标之后,再没有设置过。 此时府门前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府门上也挂起了红灯。 以王铎吴伟业为首的东宫官员正在门前等候。 朱慈烺出宫居住的事情虽然昨晚就定下来了,今天一早内监杜勋就带了大批的太监宫女进驻信王府,从工部要了工匠,开始大规模的整修,但王铎吴伟业他们得到消息,已经是下午时候了。东宫出宫居住那可是大事,身为少詹事和左庶子,王铎和吴伟业不敢怠慢,听到消息的第一刻就急忙带了詹事府所有隶属东宫的官员赶到信王府。 但他们足足等了一个下午,直到天色渐黑,才见到了朱慈烺的身影。 除了东宫官员,杜勋带着几个小太监也在门前等候。 朱慈烺在府门前下马,仰头看一眼府门,心里笑:“我也有自己的家了” 王铎和吴伟业上前拜见。 虽然过了一天,但两人眼睛里还是有些尴尬,朱慈烺不跟他们计较,只要他们以后不烦自己就可以了,和他们客气了几句,把他们都打发走。王铎很识趣,吴伟业却嚷嚷着明天早朝后要再次拜见殿下,为殿下重开早课,朱慈烺假装没听见。 打发了王铎和吴伟业,杜勋一脸是笑的迎上来,先一跪,再站起来回禀:“殿下,奴婢今日忙乎了一天,终于把后殿的寝宫收拾妥当了,前殿偏殿和府门,再有半个月,也可以修缮一新。” 朱慈烺心里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嗯,做的不错。” 得了夸奖,杜勋大喜,笑的眼睛都没了。 朱慈烺命人开了中门,率领众人鱼贯而入。 第一次进入王府,而且是崇祯登基前的信王府,朱慈烺颇为好奇,眼中所见 都是古代宫殿式建筑,虽比不上皇宫,却也颇为雄奇,就是因为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显露出了破败之象。 崇祯与其兄天启帝的感情极好,十王府街虽然修建了十座王府,供未成年的藩王居住,但最多时候也只住过六位藩王,其中只信王府就占地一百八十亩,相当于十王府总面积的五分之一,修建费用更是其他王府的五倍有余,即便如此,天启都觉得对弟弟不住,日常赏赐不断。 信王府严格依照明朝藩王王府规格而修建,一共有四门,面对皇宫为端礼门,其他三位各有名称和出入,中为主殿,后殿为寝宫,最后是御苑。左右各有三偏殿c四堂c六亭,加上台c阁c轩c室c所等更是不计其数,规模宏大。 杜勋在前引路,朱慈烺一路走一路观,心想一座王府就如此宏大,天下藩王那么多,光是王府修建的费用,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啊! 后殿里已经烧起炭火,将殿内烘得温暖如春,四个小宫女跪在殿门前等候。 到这里,杜勋原本就应该退下了。 因为田守信才是东宫的典玺太监,照规制,只他有资格随时随地待在朱慈烺身边,杜勋虽然是宫中的老太监,不论年纪还是资格都比田守信老,但他没有名分,只是一个“管事太监”,修缮王府可以,但却没有资格在朱慈烺身边伺候。 杜勋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假装不知,他满脸是笑的一直跟在朱慈烺身后。 田守信微皱眉头,但却也没说什么。 杜勋的小心机朱慈烺看在眼里,不过却假装不知,他也不打算帮田守信出手,如果田守信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还要他出手,也不配当他的典玺太监了。 外面脚步声响,有人禀报:“殿下,徐公公来了。” 徐公公就是徐高。 徐高是周后身边的大太监,是周后最信任的人,历史上,正是徐高出马劝说 国丈周奎,请周奎带头捐银,以解国家危难。但周奎却百般耍赖,不肯出银子,气得徐高拂袖而起:“老皇亲如此鄙吝,大事去矣,广蓄多产又何益!” 等李自成攻破京师,周奎的百万家产,一分也没有保住。 徐高今日是送膳来的。 朱慈烺第一天搬到宫外,今夜更是在宫外的第一餐,周后甚为担心,不但遣徐高送膳,还把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小宫女也一并送了过来。 “殿下,皇后娘娘对你甚是担心,今天都悄悄抹了两次眼泪了”徐高悄悄和朱慈烺说。 朱慈烺心中温暖:“你告诉母后,我在信王府很好,叫她不用担心。” “皇后娘娘今日下午盛装去见了李太后和刘太妃,李太后,刘太妃好像有些怒气”徐高声音更低。 朱慈烺明白了,上午他在京营衙门打了三个勋贵的屁股,其中两人是李太后和刘太妃的娘家人,事情传到宫里,李太后和刘太妃肯定会有所芥蒂,周后这是帮他解围去了。 朱慈烺心里感动,他这个母后是世界上最好的母后。 徐高不再多说,深深一躬转身离开。 刚把徐高送走,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嗓音从殿外传来:“圣旨到,太子接旨!” 朱慈烺赶紧到前殿也就是承运殿的殿前接旨。 杜勋招呼小太监小宫女,叱喝他们赶紧扫扫前殿的台阶,俨然他才是东宫的典玺太监一样。 前来传旨的是提督东厂太监王德化。 见到王德化,朱慈烺立刻就想到了涂兴哲,不知道王德化如何处置了涂兴哲? 朱慈烺在殿前跪下,王德化展开圣旨,不急不缓的宣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武骧左卫 原来,周后不止担心朱慈烺的饮食,更担心他的安全,傍晚时分,哭着见崇祯,要求崇祯给朱慈烺派一支卫队,以保护朱慈烺在宫外的安全。崇祯原本并不觉得自家儿子在宫外能有什么危险,一百锦衣卫足够了,不过听了周后的话,他也不禁有点忧心了,于是就令王承恩拟旨,将宫中四卫的武骧左卫派为朱慈烺的专用卫队。 整个京师,除了京师三大营,还有两支武装力量,一支是五城兵马司,负责维持城内治安,由巡城御史带领,不过现在已经名存实亡了;另一支是上直二十六卫,负责皇宫的宿卫。 其中,锦衣卫掌侍卫c仪仗c缉捕c刑狱。 旗手卫掌旗鼓c守卫。 府军前卫:统领幼军(补充兵)。 金吾c羽林等十九卫,掌守卫巡警。 而最最精锐的腾骧右卫c腾骧左卫c武骧右卫c武骧左卫,掌随驾护卫。 此四卫合称宫中四卫,专司皇帝的宿卫。每卫只五百人,人数虽少,却极其精锐,到崇祯朝,虽然大明各地的军队都已经腐烂,但宫中四卫依然保有很强的战力。崇祯七年,曹化淳组建勇卫营时,就从四卫中抽调了一部分主力,此后勇卫营征战各地,屡次重创流贼,四卫的老兵功不可没。 宫中四卫每一卫虽只有五百人,但却设指挥使一名,副指挥使二名,千户四名,百户十六名,规格极高,待遇也极高,薪资俸禄从不拖欠。 其实大明亲军原为二十二卫,腾骧等四卫是宣德年间增设的。与同为二十六卫之一,威名赫赫c或者说臭名昭著的锦衣卫不同,宫中四卫专司宿卫,并不干涉朝政,颇为低调,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但四卫的实际地位,却一点都不亚于锦衣卫。 每个入选四卫的军士,都必须经过严格的筛选,不但要有超强的武艺,而且要绝对忠心,除了皇帝本人,四卫不受任何人的节制。 今日早朝,崇祯将京营和上直二十六卫都交给朱慈烺抚军,但朱慈烺心中明白,京营他可以抚,但上直二十六卫他却绝对不能动,因为那是天子的权限,早朝时,崇祯被群臣所激,一时气愤,将二十六卫也交给了朱慈烺,但事后却再也不提。 朱慈烺也假装糊涂。 现在崇祯把武骧左卫派来当朱慈烺的卫队,虽只有五百人,但却足以保证朱慈烺的安全。 朱慈烺大喜,虽然他现在抚军京营,可以调动京营军士,但京营军士的每一次调动都会惹人注意,一旦被哪个大臣逮到漏洞,参他一本,那就麻烦了。但如果是他自己的卫队,就没有这个问题,他可以随意使用。 更重要的是,武骧左卫是精锐骑兵,所用马匹都是九边进呈到御马监待用,在南海子放牧的良马,比大明军中普遍使用的蒙古马,要高大许多,爆发力也更强。 南海子,大明皇帝的御用猎场,位在北京边上,最初是元朝皇帝圈建,元时称飞放泊,元廷在这一片河泊遍布的地区训练“海东青”扑捉飞鸟c小兽。为使海东青休息c晾晒为汗水霜露打湿的羽毛,元廷特修建一处晾鹰台,至今犹存。 成祖迁都北京后,于永乐十二年把元时的猎场扩大了数十倍。宣德三年,朝廷拨银在南海子修建了行宫,同时扩建了围墙,史册记载,南海子围墙长达一百二十余里,四周开辟四个海子门,设“海户”把守。崇祯十年前,每年九边重镇都会向朝廷进献良马,并放养在南海子。十年后,战事加剧,九边不宁,进献良马的规矩渐渐荒废,不过仗着过去的底子,南海子现在依然还有不少的良马,以供宫中四卫使用。 朱慈烺不喜得了五百侍卫,喜的是得了五百精锐骑兵。 王德化宣旨完毕,见朱慈烺还跪在地上,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将圣旨卷好了双手捧着,弯腰往朱慈烺面前一递,小声提醒:“殿下,快领旨谢恩吧!” 朱慈烺赶紧叩头领旨谢恩。 朱慈烺刚站起来,王德化就一撩袍角,在他面前跪下了,并叩首在地,悲戚着嗓子:“奴婢有罪,请殿下责罚!” 朱慈烺拿着圣旨假装惊讶:“王公公快起,你这是何意啊?” “奴婢被涂兴哲蒙蔽,浑不知他在火药厂做了那么多的混账事,幸亏殿下发现,不然奴婢还不知道要被他蒙蔽到何时呢!奴婢识人不明,用人不查,有负皇上重托,实在是惭愧啊” 王德化说的痛心疾首,一边说一边叩首。 朱慈烺心知他是在演戏,但也不得不配合,伸手把王德化搀扶起来,叹道:“宫中用人众多,有一两个不肖之徒也是难免的,王公公你又何必自责?再者,王公公在宫中事务繁忙,哪能管到一个小小的火药厂太监?” “殿下仁厚,但奴婢还是惭愧啊” 王德化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不得不说,太监们都是演戏的天才,如果不是在前世的历史里,知道了王德化的真面目,朱慈烺说不定真会被他骗了呢。 朱慈烺的安慰,让王德化安心了一些。今天下午杖毙涂兴哲,并湮没了一切涂兴哲向他送钱的证据后,他急匆匆去见王承恩,向王承恩讨主意。内廷三公中,王之心地位最高,但性子冷淡,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王德化找他一点用都没有。王承恩却是一个热心肠,虽然平常跟王德化关系不睦,但当王德化跪在他面前,向他求救之时,他还是热心的帮王德化出起了主意。 “太子爷跟皇爷一样,都是心地仁厚之人,只要真心认错,太子爷绝不会为难。你要是害怕,咱家和你一起去,毕竟涂兴哲也给过咱家银子了,太子爷要是怪罪,咱家和你一起承担!” 王承恩以为,涂兴哲贪墨的只是小钱。 但王德化却知道,涂兴哲贪墨数目巨大,且大部分都送给了他,如果朱慈烺把这件事捅到皇上那儿,一旦彻查起来,他不但地位不保,说不定小命也有危险。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天生演员 王德化清楚的意识到,如果朱慈烺针对的是他,就算他到朱慈烺哭诉求饶c就算有王承恩的帮衬,也是没有用的,朱慈烺打阳武侯的屁股,掀了朱纯臣和徐允祯的位置,斩首一百人头,今日早朝更是舌战群臣,强硬推行追逮三策,行的无一不是霹雳手段,就算服软求饶,也未必能得到朱慈烺的谅解,反而可能会是自取灭亡。 但如果朱慈烺不是针对他,涂兴哲之事只是擦枪走火,那事情就好办了。 王德化想来想去,觉得朱慈烺并不是针对他,第一,他没有惹朱慈烺,在一百人头的事情,他还帮着朱慈烺说话;第二,朱慈烺现在已经惹了外廷的文官,再惹他这个提督东厂的大太监,好像不是朱慈烺这种聪明人会做的事情。 不过他并不能确定,所以才要趁着传旨的机会,亲自来见朱慈烺。 “殿下仁德奴婢没齿难忘啊” 王德化眼泪汪汪。 朱慈烺对王德化一点都喜欢不起来,不过他不打算与王德化为敌,王德化深得圣心,是父皇面前的红人,对王德化的任何攻击,都可能引起父皇的猜忌。 他犯不着为了一个王德化惹父皇不高兴,且王德化并不是他谋划的重点,有王之心和王承恩在,王德化在内廷翻不起什么波澜,只要王德化不妨碍他在兵仗局的改革,他很乐意跟王德化保持现有的关系。 朱慈烺对王德化好生安慰,终于是打消了王德化的疑心。 “臣武骧左卫指挥使宗俊泰拜见殿下。” 王德化之后,武骧左卫指挥使宗俊泰带着两位副指挥使前来拜见。 宗俊泰四十岁不到,面膛黝黑,短胡须,大鼻子,生得身高臂长,肩宽腰细,一副标准的健美体形。此刻虽恭谨地跪在地上,却仍掩饰不住全身的虎虎之气。 两位副指挥使也都是精武之士,就是有点白净,一看就知道没怎么上过战场。 宫中四卫首先考察的是身手,其次是忠心,只要身家清白,身手矫健,上没上过战场,并不是考察的依据。 “殿下,武骧左卫五百将士已在王府门前列队,请你示下!” 宗俊泰大声回禀。 “走!”朱慈烺心有激动,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识武骧左卫的风采。平常在宫中虽然经常能看到了宫中四卫,但都是一队一列,最多一次不过二十人,五百人全卫集合的场面,他还没有见过呢。 信王府门前广场,火把熊熊,五百武骧左卫列阵而立。 身穿铁鳞甲,头戴宽檐笠盔,手持长枪,眼中望见的每一个军士都目光坚毅,精壮英武,和京营将士的颓废老弱,截然不同。唯一有点遗憾的是,武骧左卫虽然装备精良,军士精武,但却没有那种久经沙场,让人望而生畏的杀气。 也难怪,武骧左卫虽然精锐,但宿卫皇宫,很少见血,因此还需要磨砺啊。 即便如此,朱慈烺都大为振奋,但使天下所有的大明将士都如武骧左卫一般,何愁建虏不灭? 检阅完毕,指挥使宗俊泰亲率一百武骧左卫宿卫信王府,其他四百人返回军营。 朱慈烺有了新的谋划,要在信王府中为武骧左卫修建军营,信王府占地一百八十亩,只后面的御苑就有六十亩,修建一座容纳五百人的军营,根本小事一件。不过这事不能交给杜勋,免的他上下其手,造出豆腐渣工程。 回到后殿,朱慈烺心情大好,胃口也大好,周后送来的晚膳他一口气就吃了大半。进完膳,在书桌前坐了,正准备看书,田守信轻步上前,小声道:“殿下,该写谢恩折了。” 朱慈烺这才想起。 武骧左卫出宫护卫可不是小事,是大明朝的立国以来的第一次,这样的大事只口头谢恩肯定不行的,必须写一道奏折,正儿八经的向父皇谢恩。但写奏折可不是朱慈烺的长处,只看毛笔他就头疼,朱慈烺忽然意识到,自己东宫还缺少一个“文胆”,写奏折,应付宫中的那些事务,都应该是文胆的工作。 “殿下,写奏折是左庶子的事。”田守信小声提醒。 朱慈烺大喜:“快去请他来。” 左庶子吴伟业回到家中,正闷闷不乐呢,听到太子召见,大喜过望的跳了起来,他还以为太子回心转意,想要重开早课了。等到了信王府才明白,原来太子只是让他写谢恩奏折。 左庶子本是太子侍从官,应该时时刻刻待在太子身边,太子落水大病之前,一直都是如此,但太子病好之后却像是变了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不通过他这个左庶子。 “从明天起,左庶子就待在王府吧。本宫新近出宫,对东宫事务还不甚了解,加上军务繁忙,府中的事还要左庶子和詹事府的王先生多担待一些。”朱慈烺淡淡说。 吴伟业微微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总算是恢复应有的地位了,深深一躬:“殿下哪里话,臣本就是东宫属官,侍读殿下,本就是臣的职责,只要殿下能宽仁” “好了,左庶子去忙吧。”朱慈烺很不喜欢这种魏征式,一有机会就要进言的劝说,何况每每想到吴伟业最后做了满清的官,他心里就颇为不舒服。 朱慈烺挥退了郁闷不已的吴伟业,准备看书的时候,田守信进来禀告:“殿下,广东商人赵敬之求见。” “请他进来。” “草民赵敬之叩见太子殿下!” 赵敬之一跨过门槛,就远远地跪在地上了,虽是广东人,但官话说的相当标准。 朱慈烺笑:“那么远干什么?近前说话。” “草民惶恐。”赵敬之躬身小步上前,来到朱慈烺桌前跪下。 “起来吧。田守信,赐座。” 田守信取来一个软凳,赵敬之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在软凳上坐了。 朱慈烺仔细观察他。 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灰色粗布长衫,脚蹬平底黑色布鞋,低着头,一脸惶恐,根本不敢看朱慈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商业规划 《大明会典》载有明文,商人不许着绸缎,因此所有商人在明面上都穿的是粗布长衫,刚才赵敬之叩见朱慈烺,不能称臣,只能自称草民,这都是大明朝对商人的限制。说来也是可笑,整个大明朝最有钱的群体,除了勋贵之外就是商人,但商人却偏偏不能做出有钱的样子,粗布布鞋,是商人的标配,朱元璋本意是压低商人的地位,但却不知一个群体的身份高低,又岂是穿什么所能决定的? “不必那么拘谨。我召你来,是有几件事问你。”朱慈烺笑。 “殿下请问。” “你供应镇虏厂的铁料和煤料,都来自哪里?” “草民在山西有一处铁厂,镇虏厂所用铁料都来自草民的铁厂,煤料也全部来自山西。”虽然惶恐,但赵敬之说话还是很有条理。 “既然都来自山西,那你煤料的价钱,为什么比田生兰的低?” 赵敬之低下头:“其实草民的价钱并不比田生兰低。” “那汤神父为什么非用你的?” “因为草民的铁料和煤料,不参假,且份量充足,为了抵消路途上的损耗,每一次装运煤料时,草民都会多装一些,所用铁料,又或者是购置的西洋铁,质量不合格者,草民一概退换。” 朱慈烺明白了,赵敬之并不是价钱低,而是服务好,另外看他的样子,应该也是上帝的信徒,汤若望那家伙最在意的就是传教,如果赵敬之是信徒,比起其他商人,又多了一层别人没有的优势。 朱慈烺点点头:“如果兵仗局也想用你的料,你能便宜一些吗?” 赵敬之摇头,苦笑回答:“恐怕不行。” “为什么?”朱慈烺脸色一沉。 “草民家族铁厂的产量有限,只供应镇虏厂都有点心不从心,常常需要从外厂购置来凑数,外厂购置价钱高,每购置一次,草民利润便要减一分,至于煤料,草民都从山西黄家购买,从去年下半年起,黄家就不太乐意给草民供货了,只是仗着多年的生意关系,他们不敢给草民断货,每月都按照固定的数目供给草民,因此草民实在没有能力再做兵仗局的生意了。”赵敬之回答的很诚恳。 朱慈烺明白,山西黄家不乐意给赵敬之供货,一定是田生兰在后面搞的鬼。 黄家和田家都属于山西八大家商人。 而赵敬之也很奇怪,生意人有生意上门,一定是想方设法的完成,纵使手里没有货,也要先把买家拖住,然后紧急补货,又或者联系同行,从中抽利,像赵敬之这样,想也不想,直接就推脱的商人,还真是不多。 更何况,他推托的对象还是当朝的皇太子。 由此看来,赵敬之还真是一个实在人。 “你山西的铁厂,为什么不扩建?”朱慈烺问。 赵敬之犹犹豫豫。 “无妨的,有话直说。” “山西不太平,常有流贼”赵敬之支支吾吾。 “而且当地官府对你也很不友好,对吗?”朱慈烺看出了他的难处。 赵敬之不敢点头。 “你是镇虏厂的供应商,他们也敢为难你吗?”朱慈烺声音平静,心中却是愤怒,大明吏治,是明末农民起义此起彼伏的一个重要原因。 见朱慈烺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赵敬之终于鼓起勇气,苦笑的说:“殿下,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山西巡抚蔡懋德蔡大人是好官,但各地州府县衙,还有下面的衙役,却是一个比一个难缠” “如果我给你一些特许你能扩大在山西的铁厂吗?”朱慈烺沉吟着说。 赵敬之面露激动之色:“当然可以。” 朱慈烺点头:“这事本宫会替你处理,你做好准备就行了,另外本宫有点好奇,你是广东人,生意怎么做到山西去了?” “草民原本是镇虏厂闽铁和西洋铁的供应商,但两种铁价钱太高,朝廷负担不起,后来改成了晋铁,可他人的晋铁质量不可靠,镇虏厂造出的大炮时好时坏,于是草民就到山西开了一家铁厂。” 明朝最初的红夷大炮都是从葡萄牙人手中购买,因为价钱太高,且路途遥远,不堪运送,于是明廷下定决心仿制,但最初的仿制很不顺利,造出的大炮常常炸膛,为此汤若望特意购置了一批闽铁和西洋铁,也就在那时,他认识了赵敬之。 赵敬之家族是从事外贸的大商,跟澳门的葡萄牙人来往颇多。 “原来这样啊”朱慈烺笑:“那你跟葡萄牙人很熟了?” 赵敬之面露惊慌之色:“不不,草民跟他们不熟,草民只是跟他们买过铁。” 虽然大明风气比清朝开放,但跟外国人走的太近,终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弄不好就会有灾祸上身,因此赵敬之不敢承认。 “不必怕,本宫不在意你跟葡萄牙人做生意,甚至有可能要倚仗你呢。”朱慈烺笑,沉思了一下,继续说:“你回去跟汤神父说,就说本宫想见一见各国洋人在京师的代表,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越多越好,请他撮合一下。” “是,草民知道了。”赵敬之惊讶的点头。 “除了铁料和煤料,你还有其他生意吗?”朱慈烺问。 “臣还有一些棉布丝绸生意。”赵敬之小心回答。 “粮食呢?” “草民不做粮食。” “为什么不做粮食?” 赵敬之回答:“本小利薄,草民支不起那么大的场子。” 朱慈烺笑:“这样啊,如果我跟你合伙呢?你愿不愿意做一下粮食呢?” 赵敬之吃惊的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堂堂皇太子居然要跟他合伙做生意! 怎么可能? 士农工商,在大明朝,地位最低贱的就是商人,皇太子高高在上,不愁吃不愁穿,为什么要跟他合伙?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就联合成立一家商行,主要经营粮食布匹铁料和煤料,我虽然不能亲自出面,但我会派人配合你,保证你不受各地官府衙役的骚扰,日常经营我不干涉,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利润呢,你我对半平分。”朱慈烺淡淡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十四章 良马板甲 赵敬之却已经激动的快要跳起来。 大明朝的商人,第一怕官府,其次才怕流贼,如果皇太子能为他撑腰,他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但转念又想,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会落到我的头上?难道皇太子有其他目的? 这么一想,赵敬之立刻就冷静了许多。 朱慈烺知道赵敬之的担忧,于是继续说:“商行成立之后,首先要在京师打开局面,粮店布店先开十家,后期煤店也得开设,人手配置,店铺地点,布店煤店的经营,你一手掌握,我不干涉。但对粮店我有一个特殊的要求,那就是某些时段,我要拥有粮食的定价权,如果亏损了,就从我应得的利润里面扣,如果不够那么多,我再补给你银子,总之一句话,粮价的高高低低,我要一手掌控。” 听到这里,赵敬之有所明白,但又不是太明白。 “你回去考虑一下,如果愿意的话,明天晚上再来见我。我们具体讨论一下投资的数目。” 朱慈烺端起茶盏。 “是,草民告退。” 赵敬之躬身退出。 走出殿门,夜风一吹,赵敬之又是惊喜又是忐忑,他今晚来见朱慈烺,原本很是惊疑,因为他不知道堂堂皇太子为什么要见他这个小小商人?但这时他已经明白,原来皇太子是想要跟他做生意!天底下最尊贵的买主就是皇家,如果能跟皇太子搭上关系,他的生意就好做了。 但同时他又隐隐觉得,皇太子所做的恐怕不止是生意这么简单 赵敬之退出去之后,朱慈烺提笔在宣纸上画了一个图样,不满意,又涂去了。 除了开设商行,他还请赵敬之约了西洋商人见面。 跟西洋人见面是为了两件东西,一是欧洲板甲,另一是欧洲的战马。 明军跟建虏作战,只所以一直处于劣势,有两个重要原因,第一,明军现在使用的扎甲包括铁鳞甲在内,对建虏重箭的防御力并不好,第二,大明虽大,但却不产战马,所用战马都是从蒙古购入,而蒙古人相当奸诈,卖给大明的战马都是他们挑选剩下的劣马,这种劣势平常不明显,可一旦到了战场上,两军交战性命相搏时,这种差距就是致命的。 明军战马不论速度还是爆发力,都比不上建虏。追不上,冲不过,跑更是跑不了,一旦失败就是全军的大溃败。而建虏不然,就算小有失利,他们也可以迅速撤退,明军拼死了也追不上。 这也导致了建虏在战场上可以随心所欲的使用“放鸽子”的战术。 随便一队建虏骑兵就可以把数倍的明军耍的团团转。 要想改变这种劣势,只有两个办法,第一增加远程武器的打击能力和自身的防护能力,让建虏还没到放鸽子的距离就被明军放倒;第二就是改良战马,使建虏战马的速度优势不复存在。 蒙古是大明战马的唯一来源,如今蒙古人已经彻底倒向建奴,想要从蒙古人那边购买良马,已然不可能。 以正合以奇胜,单单依靠盔甲和战马的质量当然无法战胜建虏,但如果这两项弱点能改善,那么明军面对建虏时的胜算必然大大增加。 大明周遭除了蒙古之外没有能产良马的地方了,所以朱慈烺就把心思动到了欧洲人的身上。据他所知,欧洲各国使用的战马都是阿拉伯马和他们本地马的混种,不但身材比蒙古马高大许多,而且冲刺和耐力更好。如果能买一些种马来,同时请一些技术人员,配种改良明军战马,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板甲,朱慈烺并不想把欧洲板甲全套搬过来,第一价格昂贵,第二大明的铁质达不到,他想要的只是一块胸甲,如印度的镜甲,土耳其的盘子甲。胸甲用欧洲的板甲技术制造,其他地方用大明的铁鳞甲或者是棉甲弥补,如此可更好保护明军将士的生命。 板甲和战马价格昂贵,不适合大规模引进,但小规模引进,学习仿制,或者配种改良,使之能够在大明拥有一定的数量,却是很适合的。 一个商人可能会漫天要价,但如果把京师的西洋商人全部都集合起来,公开竞价,再施以其他的恩惠,最后成交的价钱应该不会太高。 紫禁城内苑。 提督东厂太监王德化负手在房间里踱步,他脚步很慢,每一脚踩出都是相同的距离,如同是在丈量房间一样,灯光照着他惨白的脸,感觉他心事重重,目光阴沉的吓人。 “李晃!”王德化忽然站住了脚步。 “儿子在。”一个小太监从黑暗中闪了出来。 “你说,太子是不是在跟咱家演戏?”王德化问。 李晃低着头:“在儿子看来,一半真一半假。” “说说看。” “太子爷不想两面开战,明知道干爹收了涂兴哲的银子,他也假装不知,这是真;但太子爷雄心勃勃,稳住了外廷,在外廷有所成绩之后,那把改革的刀,终究是要砍向内廷的,而干爹你可能就是他的首要目标,这是假。”李晃低声回答。 王德化咬着牙:“就是说,他终究是不会放过咱家?” 李晃默然。 “那你说,咱家该怎么办?”王德化问。 “上策,洗心革面,偃旗息鼓。” 王德化皱了一下眉头。显然,他对这个上策并不满意。 “中策,挑拨里间,隔岸观火。” “挑拨谁?”王德化问。 “勋贵。”李晃回答。 王德化笑了:“说说下策。” “下策就是铤而走险,移驾东宫。”李晃声音压的极低。 王德化脸色一下就变了,惊的原地跳了起来,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不会被人听见之后,他才微微的松了一口气,负手又踱了两步,冷冷道:“上策太消极,下策太凶猛,不是咱家能承受的,只有中策最是恰当。嗯,勋贵们有什么动静?” “定西侯蒋秉忠次子被太子爷打了屁股,现在他们正在定西侯府聚会呢。” 同一时间,定西侯府。 前来探望定西侯蒋秉忠次子伤势的勋贵坐满了正堂,坐在主座上的定西侯蒋秉忠唉声叹气,他二儿子蒋旭因为触犯军纪,被朱慈烺打了四十军棍,虽然侥幸捡了一条命,但伤势极重,原以为二儿子在京营是一个安生差事,谁想到竟遭此横祸。 京营是拱卫京师的精锐之军,军法杖四十在军中经常出现,但多用于平民子弟,像蒋旭这样的勋贵子弟,拥有天然的豁免权,京营历任主官都对勋贵子弟留有三分情面,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勋贵。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十五章 老谋深算 京营是拱卫京师的精锐之军,军法杖四十在军中经常出现,但多用于平民子弟,像蒋旭这样的勋贵子弟,拥有天然的豁免权,京营历任主官都对勋贵子弟留有三分情面,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勋贵。 但不想,事情忽然就变了,皇太子居然抚军京营了,如果说昨日对阳武侯薛濂的惩罚,很多勋贵还认为是阳武侯冲撞了皇太子,只是一个意外,那今日定西侯蒋秉忠的次子蒋旭还有李太后和刘太妃的娘家亲戚都被杖责,勋贵们在京营中的子弟纷纷辞职回家,几个侵占京营军田的勋贵,都收到京营的来函,限他们三日之内将所占军田清退出来。 这一系列的动作,让勋贵们隐隐不安。 皇太子这是干什么?是针对勋贵吗? 上一次京营这么折腾的时候还是崇祯元年,当时的兵部右侍郎李邦华整顿京营,将勋贵们得罪了一个遍,后来趁着永定门之战中京营的一次失误,勋贵们对李邦华群起攻击,逼得崇祯不得不把李邦华罢官免职。 十几年过去了,太子爷重走上了李邦华的老路。 勋贵们当年能攻击李邦华,今日却不敢攻击朱慈烺。 朱慈烺是皇太子,未来的皇帝,惹了朱慈烺不高兴,等朱慈烺登基成了皇帝,攻击他的勋贵都得倒霉。 但这并不表示勋贵们要忍气吞声, 借着探望蒋旭的借口,勋贵们聚在了定西侯府,相互打探消息并商量对策。 但令他们沮丧的是,勋贵中最有影响力的几家都没有派人来。 成国公朱纯臣和定国公徐允祯被皇上“罚俸三年,闭门思过”,英国公府没人出现,而一向最喜欢凑热闹c搅动三寸不烂之舌的小襄城伯李国祯也没有出现。 大家期待的不是李国祯,而是他爹李守锜,人人都想知道,老谋深算的襄城伯面对当下局面,有什么看法呢? “散了吧” 肥胖如猪的应城伯孙廷勋实在是支持不住了,第一个离开。 很快的,勋贵们就散的干干净净。 襄城伯府。 李国祯正向老爸李守锜汇报定西侯府的情况。 “亲自到场的有兴安伯徐治安,应城伯孙廷勋,新宁伯谭弘业” 李守锜须发皆白,面容干瘦,此时正坐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听了李国祯的汇报,缓缓睁开眼睛:“不用这么详细,你就告诉我,谁家没有派人去?” “除了三位国公外,还有恭顺侯吴惟英c新乐侯刘文炳c新城侯王国兴c宣武伯卫时春,惠安伯张庆臻,彰武伯杨崇猷” 李守锜静静的听着,这些没有派人到定西侯府问候的,基本都是传承不到百年的勋贵,像新乐侯刘文炳和新城侯王国兴,甚至是在崇祯朝刚刚册封的,和他们这些已经册封了三百年的勋贵,天生就有隔阂,因此他们没有派人,倒也不奇怪。 李国祯念完了名单,躬身等待父亲的示下。 “从今天起,闭门谢客,谁来我也不见。”李守锜缓缓道。 “是。”李国祯躬身答应,想了想又道:“父亲,你说太子会不会翻京营的旧账啊?” 李守锜哼了一声:“你觉得太子是那么蠢的人吗?” “可他毕竟才十四岁。” “十四岁?你看他今日所做的事情,哪个像十四岁?”李守锜冷笑一声:“我看成祖文皇帝年轻时也不过如此!如果我看的不错,咱们这位太子是一个做大事的人,咱们这些勋贵顺他的意还好,若是有所忤逆,他是绝对不会留情的。” 李国祯皱起眉头:“父亲,我倒觉得这未必是太子的意思。太子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手腕和见识?” 李国祯眼高于顶,自认不凡,他觉得自己十四岁之时都没有这般见识,太子怎么会有?显然是背地里有人教唆。 李守锜叹口气:“你想的,为父也不是没这么想过,不过从东厂那边传来的消息看,太子的确没有受人指使。细想也是,太子身边都是一些庸碌之人,不是宫女就是太监,两个老师詹事王铎和左庶子吴伟业,名气虽然大,但其实就是两草包,摆弄诗文还凑合,论到国政大事,嘿嘿,绝对是狗屁不通,就算再给他们一百年,他们也想不出今日早朝的治国四策!所以没什么怀疑的,这一切都是太子自己的主意。” “那就不妙啊,看太子的意思,他对咱们这些勋贵并不友善。”李国祯不无忧虑。 “不要杞人忧天!咱们都是太祖始封的勋爵,绵延三百年,不说太子,就是圣上也不敢轻动。”李守锜闭上眼睛,沉吟着说:“两件事交给你去做,第一,明天你亲自去见太子,把咱家占的那五百亩地还回去;第二,找几个言官,明日早朝试探一下,看太子对辽东军情有什么看法?太子究竟有几分成色,辽东才是最好的试金石!” “是。”李国祯点头,想一下又问:“父亲,定西侯他们人心惶惶,都等着见你呢。你不见他们一面吗?” “我刚才的话你没听见吗?从现在起闭门谢客,谁也不见!”李守锜又皱起眉头。 “可定西侯他们着急的样子,比三年前还要恐慌呢!” 听到三年前这三个字,李守锜就像是触电一样的坐了起来,眯缝的双眼蓦然睁开,眼睛里射出凶光,抓起身边的茶盏狠狠地向李国祯砸过去:“逆子!你胡说什么?!” 李国祯吓的跪倒在地:“儿错了,父亲息怒啊。” 礼部右侍郎蒋德璟的府邸。 朝中东林人正在聚会。 蒋德璟坐主位,吴牲坐在右首的第一位,其他人各依品级官职而坐,唯一例外的就是方士亮,虽然他请辞获准,已经不是朝臣了,但却依然坐在了左首的上位。 “致远今日太鲁莽,太子是储君,岂可轻易弹劾?”吴牲对方士亮很是不满,上来就给方士亮脸色看。 方士亮,字致远。 方士亮却一点都没有后悔的意思,虽然不穿官袍,穿的是长衫了,但却依然梗着脖子:“侍郎大人差矣!太子所言所行,荒唐孟浪,追逮三策不但儿戏,且视读书人为敌忾,一旦推出,必然是天下涛涛。学生既食君禄,当报君恩,必然要犯言直谏,如果贪生怕死,明哲保身,纵然立身在朝堂之上,又有何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十六章 不速之客 吴牲见方士亮讥讽自己贪生怕死,在朝堂上没有站出来声援他,不由得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致远,老夫年近古稀,舍此残生又有何不可?如果太子所提真是祸国殃民之策,不需你建言,老夫必然拼死力争!然今日早朝,太子所提四策,哪个不是为国为民?” “废辽饷,开厘金,革盐政,学生皆无意见,但追逮三策,学生却万万不能赞同!” “就你所言,难道逮赋不应该追吗?”吴牲冷笑。 “逮赋必然有隐情,一味强力催收,却不问下情,岂是仁君所为?再者,一人逮赋,整个家族都不能科举,这是桀纣之下都不曾有过的暴政!” 桀纣,夏桀王和商纣王。 “你!” 吴牲又是大怒,这方士亮简直是口不择言到了极点,居然把当朝比作了桀纣,如果此时是在朝堂,纵使太子求情,恐怕崇祯也不会饶他。 两人越吵越凶。 “怀远,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争吵之中,一直没有说话的蒋德璟忽然说话了。 方士亮收回对吴甡的怒视目光,转对蒋德璟,拱手:“吾师刘念台马上就要到京师了,学生想等他几日,和他见面之后,再回家孝敬老娘。” 刘念台就是一代大儒刘宗周,刚刚被起用为左都御史,此时正在赶往京师的路途中。 蒋德璟点头:“也好。”说完端起茶盏,意思是送客,今天的讨论到此为止。 东林众人都是惊讶,这就完了吗?不过主人都已经送客,他们也不好再留,一个个起身离去。 吴甡却有所警醒,自己年近古稀,又是兵部右侍郎,何必跟下属又是晚辈的方士亮争吵?实在是有份,心知蒋德璟是在为自己解围,但想到方士亮刚才的执拗,还有那些口不择言的胡言乱语,他忍不住又是怒从中来。 “鹿友兄留步。”吴牲要走,但被蒋德璟留住了。 吴牲字鹿友。 “鹿友兄可知方士亮今日的所言所行,为何如此出格?”请吴牲到后面的内堂坐了,蒋德璟小声问。 吴牲冷笑:“还不是因为刘念台快进京了,他们着急的想要表现吗?” “既然知道,你又何必跟他争吵?” 吴牲叹口气:“我就是忿不过。” 蒋德璟一脸忧色:“念台不来,你我都不能压制,一旦刘念台来了,朝中清流恐怕个个都会变成方士亮啊。” “幸好他们都要出京了。”吴甡有点庆幸。 “言官是出京了,但六部中的清流大有人在以刘念台的脾气,必然会向太子发难,到时圣上雷霆一怒,恐怕就不是今天的局面了。”蒋德璟面色凝重。 吴牲的脸色也黯然下来。 刘宗周可是当代大儒,著名理学家,在他面前,蒋德璟吴牲都是小辈,一个小辈的小辈方士亮都把朝堂搅成这样,如果是刘宗周出手,恐怕就要天翻地覆了。 沉默半晌后,吴甡忽然问:“中葆兄,你觉得太子对辽东军情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呢?” 信王府。 朱慈烺在灯下看书,田守信轻步走进来,小声向他汇报。 勋贵们聚集定西侯府,东林人都在蒋德璟的府邸,朝中两大势力在夜幕降临后都不安稳啊。 “殿下” 田守信再进来的时候,脚步明显比刚才急促许多,在朱慈烺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朱慈烺的脸色也是变了:“他来干什么?” “他说,他有不得不来的要事。”田守信回禀。 朱慈烺想了一下:“让他进来。另传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后殿,违令者斩!” 一会,一个身穿黑袍,戴着黑色斗篷,将全身遮的严严实实的人走进后殿,跪在朱慈烺座前:“臣骆养性拜见太子殿下。” 朱慈烺冷冷地看着骆养性,这个传说中的锦衣卫指挥使的身材并不高大,摘下斗篷后露出一张文人一般的脸。乍看一下,骆养性很是平和,但细细观察,却能感觉到他双眼中的锋芒。 “骆指挥使请起。” “谢殿下。” “你深夜前来,是有父皇的旨意吗?”朱慈烺问。 “不,臣没有圣旨。” “没有圣旨?”朱慈烺假装惊讶:“那你来见我干什么?” “臣虽然没有旨意,却有一件惊天大案,想要殿下的协助。” “哦?”朱慈烺脸色严肃:“什么大案?” “去年,臣接到密报,京师三大营中,有人在贩卖朝廷的甲胄。”骆养性说。 听到此言,朱慈烺心中微微一跳,朱纯臣和徐允祯私卖甲胄的事情,他当然是知道的,这也是他不杀徐卫良,而要把徐卫良关在诏狱的原因。只要徐卫良开口,他就有了扳倒朱纯臣和徐允祯的办法,不过到现在为止,徐卫良还没有开口。 “京师三大营是拱卫京师的精锐,所用甲胄也是天下最精良的,接到密报后,臣不敢怠慢,立刻开始调查了,经过半年多的时间,终于是有了一点眉目。”骆养性说话不徐不缓,没有一丝的情感变化。 朱慈烺假装惊讶:“骆指挥使,案子的详情,你好像不应该跟我讨论。” “如果是其他的案子,当然不能跟殿下讨论,但这个案子,非跟殿下讨论不可。” “什么意思?”朱慈烺淡淡问,心里却隐隐猜到路养性的来意了。 “私卖甲胄的经过,臣已基本掌握,但几个关键的共犯,却始终都没有抓到,唯一一个可以抓捕的共犯虽然身在京师,但却是京营的将官,身份特殊,臣不敢轻易动他,以免惊扰到后面的主谋。”骆养性深深一躬:“而这个共犯现在正在殿下的手中。” 果然不出所料。 朱慈烺脸上却惊讶:“本宫怎么越听越糊涂?骆指挥使,你指的是谁呀?” “右掖营主将,徐卫良!” 朱慈烺眨眨眼,假装恍然:“哦,他呀,他现在不是在你诏狱吗?你没有去看过他吗?” 骆养性摇头:“臣没有去看过。”顿了一顿,然后压低声音:“因为臣知道,押在诏狱里的,并不是徐卫良。” 朱慈烺笑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忠耶奸耶 朱慈烺笑了。 押在诏狱里的当然不是徐卫良,徐卫良这么重要的人证,怎么可能放在一个敌我未明,有可能会被朱纯臣上下其手的锦衣卫的诏狱中呢?诏狱只是一个障眼法,真正的徐卫良被朱慈烺关押在另外一个秘密地方。为了避免被人识破,朱慈烺派了二十个侍卫,十人一组,拿了他的太子令,日夜在诏狱看守假徐卫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即使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也不行。所以骆养性说他没有见徐卫良,确实是实情。 这个假招忽然被骆养性戳破,朱慈烺一时倒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骆养性果然还是有点道行的。 骆养性忽然跪倒在地,声音恳切:“殿下如此做,一定是有深意,臣本不该点破,但臣实在是迫不得己。两个主谋狡猾异常,做事滴水不漏,臣虽然侦办了半年多,却没有什么大的进展,原想慢慢追查,终究能将那两个主谋绳之以法。不想昨天殿下拿下徐卫良之后,其中一个主谋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除了四处活动之外,昨天深夜居然还亲自找到了臣” 听到这里,朱慈烺心头又是一跳。 朱纯臣昨晚和骆养性见面,他当然是知道的。 原本他还想试探一下,但想不到骆养性居然主动说出来了。 “令臣吃惊的是,那主谋仗着长辈的交情,居然要臣帮他杀人灭口,在诏狱中做掉徐卫良!臣本想怒斥于他,但转念一想,这正是扭转局势,收集证据的好机会,于是就假装答应了他,并且跟他提出了二十万两银子的酬金。” 说到这里,骆养性探手入怀,取出一大叠的银票,双手奉上:“今日傍晚,那主谋托人将二十万两银票送到了臣的手里。臣惶恐,同时也更深知那主谋为了掩盖此事,不惜一切的决心。如果那主谋知道臣正在调查他,一定会狗急跳墙,说不定会策动京营旧部惹出什么祸事来。但臣如果现在就发动,向圣上请命,抓捕两个主谋,却又缺少足够的证据。因此臣才不得不深夜求见殿下。个中隐情,还望殿下谅解!” 说完,将二十万两银票放在地上,重重叩首。 朱慈烺静静地不说话,骆养性这两段话,还真是让他惊异了,难道骆养性真的一直都在调查这个案子吗?还有,骆养性如此坦荡,难道真是一个忠臣吗? “你来见我,是要我交出徐卫良吗?”朱慈烺不动声色的问。 “是。” “说说理由。”朱慈烺问。 骆养性抬起头:“那主谋以为,如果徐卫良死了,这事死无对证,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臣以为,这正是可以利用的好机会。只要殿下准臣演一出戏,臣必然将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你是说,让徐卫良假死?”朱慈烺明白了。 “是,徐卫良死了,那两个主谋必然放松警惕,臣搜集证据的难度会大大降低,而臣派往山西和山东两组人马,正在搜寻另外两个重要共犯,一旦将两人抓获,再加上徐卫良,那就是铁证如山,任两名主谋巧舌如簧,也辩驳不了。”骆养性声音淡淡,但眼神却信心十足。 朱慈烺不动声色:“山西山东两路人马,抓的是什么共犯?” “整个甲胄案,除了两个主谋和徐卫良之外,还有买方和中间人,买方是一个山西商人,已经回了山西,中间人害怕被杀人灭口,买卖结束之后,就离开京师逃往了山东,臣虽然竭尽全力,但想要把他们抓捕归案,尚需要一定的时间。”骆养性清楚禀报。 “你是说,你找到那个中间人了?”朱慈烺问。 这个案子,他也一直在查,而最大的难点就在那个中间人。 当初买卖结束之后,朱纯臣和徐允祯想要杀掉中间人,但不想中间人机警异常,不等他们动手就提前跑掉了,此后再无踪迹。朱慈烺虽然握着徐卫良,但只徐卫良一个人的口供,是扳不倒朱纯臣和徐允祯的,只有加上中间人和山西商人,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才能让朱纯臣和徐允祯无可抵赖,也才能让勋贵和朝臣们心服口服。 “是,姓名和相貌都知道了,但就是找寻他的藏身之处,需要一点时间。”骆养性回答。 朱慈烺沉思着,到现在为止,骆养性所说还算是合情合理,看样子对朝廷也是忠心耿耿,但朱慈烺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这事你禀告陛下了吗?”朱慈烺问。 “已经禀告。” “陛下怎么裁示?” “陛下没有裁示,要臣自己看着处理。”骆养性恭敬回答。 朱慈烺心中一震,心想父皇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给骆养性一个便宜行事的权力?父皇并没有明旨,但骆养性却自作主张的找上了门,一旦被哪个朝臣知道了,参上一本,麻烦就大了。骆养性不是普通的朝臣,而是锦衣卫指挥使,身份特殊,没有圣令,身为太子的朱慈烺不适合和他见面。 “骆养性,你可知罪?”朱慈烺拍桌而起。 骆养性跪伏在地:“稽查不法,是臣职责所在,虽然皇上没有明令,但既然徐卫良在殿下手中,臣就不得不面见殿下,若有僭越,臣甘愿死罪!” 骆养性这话说的颇为硬气,也颇为高明,如果朱慈烺不是知道历史的走向,还真有可能以为他是一个忠臣呢。 朱慈烺起身踱了两步,心想以父皇的聪明,肯定已经想到骆养性会来见我,或者说,这本就是父皇默许的,那么父皇是什么意思呢?明知道我跟朱纯臣徐允祯不对盘,却让骆养性来见我,是历练我,还是暗示我干掉朱纯臣和徐允祯?又或者是要试探我对勋贵的态度?同时磨砺我掌控勋贵的能力? 但不管这样,事情既然已经落在头上,想躲也是躲不开,只能往前走了。 “你有几成把握能抓到那两个主谋?”朱慈烺站住脚步,冷冷看着骆养性。 “九成!”对骆养性这种老官吏来说,九成就是百分百。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早朝试探 朱慈烺沉思一下,点头:“既然你有此把握,本宫自当答应你!” 骆养性理由充分,一心为国,他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他也不会让骆养性单独做此事,他会派人盯紧骆养性,如果骆养性敢耍什么花招,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就做到头了。 如果骆养性能成功,以锦衣卫之手除掉朱纯臣和徐允祯,倒省得他动手了。 “谢殿下!” 骆养性拜伏在地,然后站起来:“臣告退。”反步退出,戴上斗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殿外。 殿门开启又关闭,夜风吹进来,将地板上的二十万两银票吹散开来 又得了二十万两银子,朱慈烺心底却没有多少喜悦,一来对崇祯的心思有点猜不透;二来朱纯臣和徐允祯这两个恶贼,居然胆敢收买锦衣卫指挥使为他们杀人灭口,也就是他提前有预防,没有把徐卫良放在诏狱中,而骆养性也知道事情的轻重,如果换成其他人,说不定就被两个奸贼得逞了呢。 咦,不对呀。 朱纯臣明知道骆养性是父皇的亲信,又怎么收买骆养性除掉徐卫良,难道他真以为,骆养性是二十万两银子就可以收买的吗?转念一想,朱纯臣并不知道骆养性在调查“甲胄”案,求骆养性杀人灭口用的一定是军中贪墨的借口,且骆养性和朱纯臣两家是世交,这么一想,朱纯臣的动机倒也合情合理。 从信王府后面离开,上了马车后,骆养性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虽然第一次见面,虽然太子才十四岁,但太子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强大气场,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看到他的心底,让他一直都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直到出了信王府,他心情才镇定下来。 “走,去襄城伯府。”骆养性小声命令车夫。 又是早朝。 和昨天不同,朱慈烺今日不在皇宫内,而是皇宫外,因此他不得不比昨日早起了半个时辰,洗漱穿衣,然后和群臣一样,打着哈欠坐轿子赶到午门外等候。平常只锦衣卫跟随,今日多了五十武骧左卫。 当朱慈烺走下轿子之时,在场的朝臣都上前见礼,周延儒,陈演,谢升c魏照乘还有六部各部的尚书和侍郎,都察院御史,大理寺卿,太常寺卿c光禄寺卿c上朝的勋贵还有六部给事中的言官,都向他行礼。 朱慈烺微笑的一一还礼。 第一次和皇太子一起上朝,朝臣们明显的有一点不适应,尤其是昨日那些在朝堂上攻讦朱慈烺的言官,更是浑身不自在。 和蒋德璟吴牲见礼时,朱慈烺特意多弯了一点腰。 两人感觉到了,不过却都不动声色。 午门城楼上的鼓敲响三下,朝臣开始排好队伍,朱慈烺在右首第一位;凌晨5点左右钟声响起,宫门开启。百官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在广场整队,而后向皇极殿进发。 在皇极殿门前山呼万岁,叩拜完毕,进入文华殿,早朝正式开始。 叩拜时,朱慈烺明显感觉到父皇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第一次在宫外居住,身为人父的崇祯更担心他的安全。 “百官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王之心行礼如仪的喊,一如昨天。 今日的早朝明显比昨日平静多了,大约昨日的早朝耗尽了百官的精力,今日稀稀拉拉的只有两三个官员奏事,且都还是没有什么争议的小事,最让人担心的辽东兵事和河南流贼,都没有最新的溃败消息传来。 最大的事情就是内阁首辅周延儒出列奏禀,说御史言官出京巡视的细节,已经定了下来,从今天起,御史言官将分批分次出京。 大明虽然有两京十三省,但真正征税的只有两京十省,贵州最早没有开发出来,后来虽然开发出来了,但一直都没有加到亩税中,云南则一直都很乱,广西虽然有征,但数量很少,几乎可以不计。 征的较多的是,南直隶,浙江,湖广,河南,山东,四川,这六省承担了大明朝三分之二的赋税;北直隶,江西,山西,陕西,广东,福建征的较少,因此,御史言官出京的重点是赋税较多的六省,因为距离不一,抽到较远地区的御史言官,需要提前动身。 朱慈烺不动声色,心里却微微松口气,内阁这一次还算是雷厉风行,御史言官都走了,整个朝堂就可以清静一些了。估计周延儒平常也被这些言官整烦了,借这个机会正好把言官们派出京师,朝堂上也可清静一段时间,因此在朱慈烺的四策中,这是被最先执行的一策。 今日早朝波澜不惊,但即将结束的时候,一名朝臣却忽然站了出来,对着崇祯深深施礼:“陛下,臣有本,辽东军情危急如此,满朝文武却无人提及,臣深以为耻。” 原来是太常寺少卿李景田。 听到辽东两字,整个朝堂连崇祯在内都变了脸色。 就像是心中的一块痛,又被人狠狠碰了一下。 如今建虏的十万大军将锦州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洪承畴的九边精锐救援大军折戟松山,大明已经是无兵可派,只能期望祖大寿为国尽忠,与建虏决一死战。照祖大寿最后一次给朝廷发来的塘报看,锦州城中的军粮尚有三月可用,锦州又城高池深,是祖大寿经营多年的老巢,城中大小红夷大炮尚有百门,建虏又不善于攻城,锦州长期坚守,并非不可能。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崇祯已经下了密旨,令杏山塔山两地军民撤退,此事只有兵部尚书陈新甲和内阁四臣知道,如果在朝堂上大肆讨论辽东,说不定会有所泄露,以至于影响撤退大计,甚至提前在朝堂上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因此从崇祯到内阁,这几日都刻意回避辽东议题。 朝议不论,并不表示朝廷不处理,对锦州之事,兵部一直在紧锣密鼓的处理中,而关于辽东的奏报,也是内阁和崇祯首要处理的目标。 但现在有人跳出来直言辽东,朝会却不能不讨论了。 崇祯看向兵部尚书陈新甲。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九十九章 沉默以对 崇祯看向兵部尚书陈新甲。 陈新甲额头有汗,松锦之败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不是他附和崇祯的想法,认为可以速战速决的话,照洪承畴的战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也许松锦之战会是另外一种局面。 松锦之败就像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陈新甲的脑袋上,随时都有可能落下,给他致命一击。因此,每次提到辽东,他都有一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感觉。 “陛下。”陈新甲站出来回禀:“臣昨日刚刚收到的塘报,建虏大军一部围困锦州,一部集结在松山,蠢蠢欲动,随时都有可能进犯杏山和塔山。范志完所率兵马,加上李辅明马科等人收集的残兵,总计两万余人,正夜以继日的在杏山塔山之间修筑防御工事,宁远南城的修建也即将开始。” 陈新甲的意思很明显,现在的问题不是如何救援锦州,而是如何防守杏山塔山,乃至后面的宁远和山海关。 锦州已然不可救,这话他没有明说,但朝堂上的众臣都是心知肚明。 “但锦州毕竟还在坚守,朝廷总得给他们一点支援。”李景田轻轻叹。 朝堂一片寂静。 这话说来轻巧,但做起来何其难?建虏占据松山,已经完全切断了锦州和内地的联系,别说大明现在兵弱将寡,就是强兵强将,在一时之间,恐怕也很难扭转战场上的逆势。要想救援锦州,就必须拿下松山,对现在大明军队的来说,无疑是难如登天。 “臣弹劾陈新甲,身为兵部尚书,统筹无方,懈怠边事”又有大臣站了出来,不过这一次不是讨论辽东兵事,而是直接弹劾陈新甲。 是礼科给事中戴明说。 看到戴明说,陈新甲双眼就冒火。 这戴明说是他的“仇家”,自从他成为兵部尚书之后,戴明说不止一次的弹劾他,很多时候都是鸡蛋里面挑骨头,有一次崇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扣了戴明说的俸禄。不过这更加激怒了戴明说,从那时起,戴明说就处处跟陈新甲做对,只要逮到机会,就会跳出来弹劾陈新甲。 戴明说,崇祯甲戌(1634)科进士,历任户部主事,礼科给事中。降清后官运亨通,从太常寺少卿一直做到满清的户部尚书,是明末典型的软骨头的文人代表。 被戴明说弹劾,陈新甲恨的牙痒痒,正要大声反驳,崇祯却已经皱起眉头: “今日只论事,不论罪!” 戴明说悄悄退回了队列中,没有继续再弹劾,一开始他就知道弹劾不会成功,他只是想恶心一下陈新甲。 “关于辽东,众臣可有什么想说的?” 既然有朝臣挑头,崇祯不得不装模作样的问一下。 朝堂静寂,没有人说话,很多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朱慈烺。 废辽饷,开厘金,革盐政,追逮赋,朱慈烺昨日早朝的惊天四策,让朝臣们 见识到了他的聪慧高远,民事如此,不知道太子殿下在辽东兵事上是不是也会有令人意想不到的高明见解呢? 众臣的目光都很期待。 朱慈烺感觉到了,不过却假装不知,依然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面前的书案。 在朱慈烺看来,兵事和民事不同,不应该放在朝堂,或者说应避免放在朝堂之上公开讨论。现场一百多人,人多嘴杂,不管最后的结论是什么,都没有保密的可能。因为从前世穿越而来,他清楚的知道,建虏在大明有很多的奸细,不说山西的八大商人,就是这京城的百官之中,也难保没有奸细,更别说他们家中的奴仆了。 民事必须大张旗鼓的说,大张旗鼓的做,让每个百姓都明白朝廷的用意,才能安心配合。 兵事则相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尤其是那些只知道无事生非的言官,只需要把最后的结果告诉他们就行,至于前置的决策目标,中间的决策过程,不应该是他们知道的。 这一点,朱慈烺有一个学习的目标,那就是清代的“军机处”。 “军机处”处理国家的军机大事,有特定的几个知兵大臣处理,其他无关机构,尤其是言官,一概没有知情的权力。如此不但提高了效率,也增加了保密的可能。 朝堂一片寂静。 众臣等了半晌,见太子根本没有发表意见的意思,相互一看,都有点失望。 只有首辅周延儒依然是古井无波。 崇祯看了一眼朱慈烺。他对朱慈烺的辽东军策已经有一定了解,不过他并不希望儿子在朝堂之上大声的阐述,因为他担心儿子会不小心把杏山塔山撤退的事情说出来。 主动放弃城池,而不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崇祯内心深处有一种一旦事泄,群臣哗然的恐惧感。 见群臣没有人回答,崇祯立刻站起来向后殿走。 “散朝一一” 王之心悠扬的嗓音。 早朝结束,回到乾清宫的暖阁,崇祯坐在书案后,眼神有点呆。 “父皇。”朱慈烺鼻子有点酸,他感觉到了崇祯心中的彷徨和不安,谁能想到,堂堂的大明皇帝,居然对舆论c对满朝文官有这么大的恐惧,只因为放弃了杏山和塔山两座小小的城池? 崇祯这才惊醒过来,一脸严肃的问:“春哥儿,昨晚在外面睡的好吗?” “谢父皇关心,儿臣睡的很好。父皇派武骧左卫护卫儿臣,儿臣深为惶恐。” 崇祯笑:“你是太子,武骧左卫护卫你,正是合适。”端详朱慈烺半晌,叹口气:“去见你母后吧。” “父皇,昨日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秘密求见儿臣”朱慈烺说。 “哦,他说什么了?”崇祯低头看奏折。 朱慈烺将过程详细的说了一遍。 崇祯点点头:“知道了,你不要多管,交给骆养性处理就可以了。” “骆养性给儿臣留了一张二十万两的银票。”朱慈烺将银票取出来,双手呈给崇祯。 “你拿着用。京营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 “谢父皇,儿臣告退。”朱慈烺缓步退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章 母后贤德 等朱慈烺走后,崇祯看着朱慈烺离开的方向。 某种意义上讲,他的确是在测试朱慈烺。 民政军政,朱慈烺都很有见地,但对一个帝王来讲,洞察人心,驾驭百官之术才是最重要的,而若要驾驭百官,就少不了锦衣卫的查缉和情搜。崇祯默许骆养性去见朱慈烺,其实就是想让朱慈烺提前接触c并且认识到锦衣卫的情搜和查案之能,日后上手也能容易些。 当然了,崇祯不想承认的是,隐隐的他也是在试探,他想要知道,他这个聪慧深远的儿子,在见到不应该见的锦衣卫指挥使时,会是怎样的反应?又会不会毫无隐瞒,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他? 王承恩为崇祯沏茶。 两个小太监将今天的奏折抬了进来。 崇祯开始工作。 早朝虽然顺利,但弹劾京营贺珍和张纯厚的奏折,却雪片般的送入内阁,这些弹劾贺珍和张纯厚的勋贵,没有一人敢在朝堂上公开发难,只敢在奏折里发泄怨气一一毕竟谁都知道,贺珍张纯厚所为,奉的是皇太子的命令,在朝堂上攻击二人,就等同于公开同皇太子做对。勋贵们掂掂自己的份量,都不敢这么做。 大明朝朝政的处理,照程序的先后分别是内阁票拟c司礼监批红c皇帝御览套流水线般的过程,贺珍和张纯厚是京营将官,而京营是天子亲军,内阁无权处理,整理之后,就交到司礼监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王之心和首席秉笔太监王承恩,都是朱慈烺的拥趸,对勋贵们的机心一眼就看透,虽然不屑,但还是把所有弹劾贺珍和张纯厚的奏折交到了御前。 崇祯看了一言不发,全部留中。 坤宁宫。 除了周后,懿安张太后也在场,张太后是天启帝的皇后,朱慈烺的伯母,从小就对朱慈烺很是爱护,虽然昨日朱慈烺打了她的娘家人,但她却没有丝毫的异样,见到朱慈烺依然是问长问短,眼神里都是慈爱。 朱慈烺跪拜行礼,请安问好,抬头之间,却见母后眼睛里有泪光。 “几日不见,春哥儿又长高了许多,”张太后欣慰的笑:“如今又到宫外居住,有了自己的府邸,已然是大人一个了。昨日在朝堂,还说了那么多高明的见解,哀家听了,真是不敢相信呢。” “高明什么?整个朝堂都被他搅乱了”周后轻轻捏起帕子,轻按眼角。 “朝堂本来就很乱,春哥儿搅合一下,哀家倒觉得正好,也让朝臣知道,咱天家也不是没有人。”张太后笑:“春哥儿,到哀家身边来,哀家要好好看看你。” 被张太后牵着手,朱慈烺忍不住的就脸红了。 张太后和周后都是笑。 “如今你住宫外了,以后要经常回宫看你母后和哀家,听见没有?”张太后叮嘱。 “是。” 张太后转对周后,笑:“几日不见,春哥儿不但长高了,而且越发的成熟稳重了,哀家都不敢相信,这还是过去那个一说话就脸红,缠着哀家要糖吃的小孩儿吗?” 朱慈烺脸更红。 张太后和周后笑的更开心。 这时,长平公主和定王朱慈炯来了。有长平公主的加入,殿中气氛立刻就活跃了起来,长平公主叽叽喳喳的说,将两位太后逗的合不拢嘴,周后命人端来汤点,给三人食用。周后又问了朱慈烺一些信王旧宫的事,信王宫是她的旧居,虽然只住了两年,却也颇为怀念。 吃完了汤点,朱慈烺以公务为由告辞。 “去吧,京营之事你不必顾忌,该怎么就怎么做,只要能练出一支精兵,出再大的事,也有你母后和哀家为你顶着!”张太后说。 她指的当然是她那个不成器的娘家人。 和周后一样,张太后贤惠识大体,也是一个颇为贤德的皇后。 明末的几个皇帝虽然都差强人意,但所用的皇后却都很贤德,不止明末,有明一代的皇后,都端庄恭俭,贤惠有德,鲜有飞扬跋扈,干涉朝政之人。 “谢太后!” 朱慈烺心中感动。 昨天教训那三个不守军纪的将官,他事先并不知道其中一人是张太后的娘家人,如果知道,他一定会想办法转圜。等到李若链把三人揪出来,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朱慈烺走出坤宁宫,刚要上轿离开,身后脚步声响,长平公主追了出来,很认真的问:“太子哥哥,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你家里玩?” 朱慈烺转头笑:“随时都可以。” “太好了!”长平公主雀跃不已,忽然又黯然:“可母后不许我出宫啊。 “你可以想办法呀。” “怎么想啊?”长平公主愁眉苦脸,忽然眼睛一亮,抓住朱慈烺的袖子,摇了两下,撒娇的说:“太子哥哥,你最聪明了,你帮我想一个办法好不好?” 朱慈烺在她耳朵边小声的说了两句。 长平公公听的眉飞色舞:“咯咯,我明白了,太子哥哥,你太聪明了!” 安徽。 刘志幽幽的醒来。 脱离丐帮,夺了大王的倭刀之后,他一路往南走,虽然前世里没有读过什么书,但在福利院里的时候,那个叫朱新宇的老师为他讲过不少明末清初的历史,他朦朦胧胧的记了一些,加上辫子戏横行,多尔衮康熙一类的电视剧他也看过不少,因此对明末清楚的这段历史,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清楚的知道,北方即将大乱,建虏南下,掳掠北方的百姓,而再有一两年,李自成的农民军就会攻破北京,然后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整个北方会天翻地覆。 相比于北方,南方就比较安定了。 尤其是南京,历史上没有被农民军骚扰,建虏打过来的时候,全城直接投降,没有发生“嘉定三屠”和“扬州十日”,感觉是一个活命的好地方。 于是刘志向着南京前进。 来到这个乱世,他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活命。 但不想人算不如天算,刚走了半日的顺畅路,就在官道上遇上了一股乱兵,不知道是官兵还是流贼,总之是见人就杀,即便是乞丐也不放过,眨眼间官道上尸横遍野了。他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身后两骑对他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被追上,他一咬牙,沿着官道旁的山坡就滚了下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四朝老监 山坡太陡了,虽然摆脱了追兵,但刘志却也被摔的头破血流,幸好一个树桠子把他夹在半山坡,不然直接摔下去,估计就死翘翘了。刘志很恐惧,只觉得自己又要死了,拼命喊救命但却没有人听见,一直到后半夜,他终于是恢复了一点力气,奋力推开树桠子,顺着陡坡慢慢地滑了下去,刚想要挣扎的站起来,忽然天旋地转,又晕过去了。 再一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隐隐听到一阵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自远处的土坡转角处传来,还听见有人说话:“老爷,离庐州只有二十里了” 巨大的求生欲使刘志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他猛然站起来,向车轮的方向伸出右手,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嘶喊:“救命啊一一一” 喊完,他就又晕过去了。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辆乱草铺就的马车里,车轮辚辚,正在向某个方向前进,一个骑马的中年人冲他笑:“醒了啊,喝口水吧。” 这中年人叫郑家富,是庐州知府郑履祥的管家。郑履祥原本是xx知府,得了朝廷的调令,前往庐州赴任,在官道旁的小路上,遇见了头破血流的刘志,郑履祥救下刘志,并且帮他包扎了伤口。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这个时代很多文人都懂得医术。 刘志摸摸头,发现已经缠上了厚厚的纱带,大腿和手臂擦伤的地方,也都抹上药,心下大安,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捡回来了。慢慢坐起来,发现整支队伍大约有二十人左右,大部分人都配有腰刀,护卫着中间两辆带车厢的马车,想必救自己的郑知府,就在其中一辆马车上。 庐州城到了。 刘志对眼前的这个古代城市不感兴趣,他只想养好了伤,继续前往南京,不过当郑家富问他要去哪里?愿不愿意留下来当郑知府家丁的时候,他想了一下,却说自己没有目的地,只是一个到处流浪的乞丐,至于当郑知府的家丁,他是求之不得的。 于是刘志就成了庐州知府郑履祥的家丁。 原本刘志只是权宜之计,等伤好后他就会拍屁股走人,不过一次意外的偶遇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小姐,他叫刘志,就是我们来时路上救的那个人。” “是他啊,我想起来了。” 一个眉清目秀,肌肤白皙的女生看了刘志一眼,淡淡笑一下,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了。 刘志却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京师。 紫禁城有九千多间房子,除了皇上皇后两个贵妇张太后老太妃和几位皇子公主的住处外,尚有很多无人居住,但仍需日日打扫的宫殿,此时,朱慈烺正站在一处宫殿的门前,望着一个在不远处回廊里清扫的老太监。 青色袍子,头发斑白,手里的扫帚不急不缓的扫过。 这就是褚宪章所说的那位叫刘若愚的老太监。 田守信走过去,小声说了一句。 刘若愚赶紧扔了手里的扫帚,走过来拜见。 “奴婢刘若愚拜见太子殿下!” 刘若愚深深拜伏在地。 “刘公公免礼,我有几件事想要跟你谈谈。”朱慈烺笑。 “是。”刘若愚站起来,毕恭毕敬,眼神里满是惊疑和惶恐。 经历了万历c隆庆c天启c崇祯四朝的内宫风云,又在诏狱里待了一年,他早已经看透红尘,心如死灰,能在宫中扫地而没有死在诏狱中,对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他不敢再有什么奢望,更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被重起的那一天,因此,当皇太子忽然在他面前出现,还称他为刘公公,他心中的惊惧惶恐可想而知。 所有人都被支的远远,只朱慈烺,田守信和刘若愚三人留在原地。 “刘公公对兵仗局火器厂,有多少了解?”朱慈烺问。 “略有了解,奴婢在东厂当差时,曾经去过几次火器厂。”刘若愚小心翼翼回答。 朱慈烺点头:“那你觉得,如果本宫想在火器厂生产一些新式火器,保密工作要怎么做?” 不愧是经历过四朝的老太监,虽然刚开始时有所惊惧,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听了朱慈烺的问,他略微沉思一下:“火器厂工匠共有三千人,如果三千人都知道的事情要想完全保密很困难。但既然是新式火器,奴婢以为,可选小量工匠单独生产,如此保密工作就好做多了。首先严格筛查,不允许匠人中有细作;第二,严禁色赌酒,匠人中间有此恶习者,一律清除;第三,严酷刑罚,胆敢泄密者,斩;第四,适当提高工匠待遇;第五,不定时不定地点,对工匠实施抽查,让匠人们有一种随时随地都处在监视中的感觉。五管其下,虽不敢说滴水不漏,但却也能避免大部分的泄密。” 朱慈烺暗自佩服,不愧是才识渊博的四朝老太监,这么短的时间,就想出了五项对策,且每项对策都深中要害,如果在火器厂实施,必然能有很好的防谍效果。 “照刘公公所言,将这五项对策在火器厂实施,大约需要多少人手?”朱慈烺问。 “如果是一百工匠,除去火器厂原有的人手之外,只需再增添二十人就可以,如果是两百工匠,则需要三十人。”刘若愚回答。 “这三十人都需要是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之人,对吗?”朱慈烺问。 “是。” “如何判定他们兢兢业业又忠心耿耿?” “无非就是权衡,给甜枣,也给杀威棒,让他们时刻紧张,不敢怠忽职守罢了。”刘若愚回答。 朱慈烺笑了:“如果本宫将这项工作交给你,你有信心做好吗?” 虽然已经有所预感,但听到朱慈烺的话,刘若愚还是吃了一惊,赶紧跪倒在地:“奴婢已年迈,恐难以承担如此重任啊。” “刘公公不必谦虚,本宫看你面色红润,身体健朗,出宫当一个火器厂的掌厂太监,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朱慈烺笑。 刘若愚跪伏在地:“奴婢是罪人,能苟延残喘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岂敢再出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鲤鱼龙门 刘若愚跪伏在地:“奴婢是罪人,能苟延残喘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岂敢再出宫?” 朱慈烺把他扶起来,脸色严肃:“我意已决,刘公公不可再推脱!” “奴婢遵命。” 刘若愚微微颤抖,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有再穿绯袍的那一天。 “刘公公的《酌中志》写的很好,本宫一共拜读了两次。”朱慈烺说,前世他走马观花的看过一遍,昨日知道刘若愚的名字后,晚上又加班读了一次,比起前世,这一次的印象就深刻多了,很多万历天启朝的宫闱之事在他脑海里清楚了许多。 刘若愚又要跪,一脸惶恐的道:“殿下恕罪,那都是奴婢的胡言乱语。” 朱慈烺扶住他,笑:“公公不必害怕,我没有怪罪的意思,就想问,公公才华横溢,除了自己写书之外,对时下的一些著作,可有什么看法啊?比如军武之类的?” “看过两本,赵士祯《神器谱》和徐光启徐阁老的《兵机要诀》。” “那有什么想法吗?” “构思巧妙,火器之威力让奴婢叹为观止。” “如果本宫想把其中的一些图例,变为现实,你觉得可能性有多高?” 到现在,刘若愚终于明白朱慈烺的意图了,深深一躬:“奴婢以为,火器制造的难点,不在设计,而是材质,但有合适的材质,制造那些火器并不是太难。” 朱慈烺笑,心说刘若愚这个人还真是找对了 司礼监。 掌印大太监王之心正在为崇祯整理奏折,一个小太监走进来,在他耳边小声低语了两句,他皱起眉头,等小太监退出去之后,喝了一口茶,坐在椅子里,若有所思的样子。 脚步声响,有人在殿门外禀告:“老祖,东宫典玺太监田守信求见。” “让他进来吧。”王之心放下茶盏。 田守信快步进入,在王之心面前跪倒:“儿子叩见干爹。” 王之心微笑的点头:“起来吧,你是东宫的人,以后不必对我行此大礼。” “干爹折煞儿子了。无论何时,儿子都不敢忘记干爹您的恩情。”田守信恭恭敬敬。 王之心明知故问:“找我什么事?” “太子殿下想用刘若愚,特请干爹你的准许。” “糊涂!什么准许不准许的?整个司礼监都是为陛下和太子殿下服务的,殿下想用谁,只管去用,以后不必再知会我,你听见没有?”王之心脸色一沉,声音严厉。 田守信吓的跪伏在地:“是,儿子知道了。” “去吧,好生服务太子。”王之心轻声叮嘱。 “干爹保证身子,儿子告退。”田守信退了出去。 等田守信走后,王之心转身到身后的书架,翻了一翻,从最后面翻出一本《酌中志》,拍拍上面的灰,看着上面的字,自言自语的道:“刘若愚你这条老泥鳅死而不僵,难道还会鲤鱼跳龙门吗?” 朱慈烺带着刘若愚直接来到兵仗局火器厂。 刘若愚已经换成上了六品太监带有补子的青袍,虽然两鬓已斑白,但却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朱慈烺和刘若愚密谈很久,先说了斑鸠铳和鸟铳,他要刘若愚想尽一切办法,严格锻打标准,降低铳管的炸膛率,并从今日起,全力生产鸟铳。至于斑鸠铳,则是能生产多少就生产多少,最后又把自己关于“手榴弹”的构想,说给刘若愚听。 刘若愚才识渊博,一点就透,三言两语就明白了朱慈烺的意思。 一会,褚宪章也到了。 见太子果如自己建议的那样,将刘若愚从皇宫之中带了出来,任命为火器厂的掌厂太监,褚宪章眼眶微微有点红。原来,刘若愚是他的义父,当初他初到宫中,还是一个最低级的小太监时,刘若愚对他颇为照顾,还救过他性命。崇祯元年,当刘若愚被诬为“阉党”并被抓紧诏狱时,褚宪章就上下活动,想着为刘若愚脱罪,这些年刘若愚在宫中郁郁不得志,只能充当最低级的扫地太监,褚宪章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时刻都在想着为义父谋一个好去处,因此趁这次机会,将刘若愚引荐给了朱慈烺。 对褚宪章和刘若愚的关系,朱慈烺已经调查清楚,不过他并不在意,刘若愚确实是一个人才,褚宪章虽有一点私心,但也是为了公义。 朱慈烺将火器厂托付给刘若愚和褚宪章,令其二人先在火器厂肃奸,然后聚集工匠,抓紧时间研究“手榴弹”的制造,为了发挥最大效率,朱慈烺给了刘若愚便宜行事的权力。至于火药厂和盔甲厂,朱慈烺要褚宪章盯紧了,缺银子就和他要,三厂的生产,尤其是火铳的生产不能有任何停滞。褚宪章不敢怠慢,一一点头答应。 “殿下,回府吧”田守信小声提醒。 “不急,再去神机营看看。” 依照他的命令,神机营全营将士今日早上已经全部拉到城外野营训练去了,营房空了下来,正适合整修,因此朱慈烺把工部派来的一千工匠全部用到了神机营,希望他们将神机营的营房按他所说的标准尽快整修完毕。 朱慈烺来到神机营驻地时,工匠们整修营房的工作已经开始了。 工部派来的官员姓李,看起来很是精明能干的样子。 但朱慈烺却不相信他。 一会,朱慈烺等待的人,急匆匆的出现。 工部侍郎宋玫。 原本朱慈烺对宋玫毫无印象,历史上宋玫也的确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不过昨天见面之后,特别是萧汉俊的出现,让朱慈烺对宋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昨晚和今日,朱慈烺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宋玫,发现宋玫不但是一个能吏,也是一个清官。 这样的官,正是朱慈烺需要的。 因此朱慈烺决定把整修京营营房的任务全部交给宋玫。 “殿下你怎么在这啊,臣还以为你在王府呢。”宋玫一脸惊讶。 朱慈烺淡淡道:“宋侍郎,对京营所有营房的改建大约需要多少银子?你给我列一个预算,本宫不怕多花银子,但每一钱的银子都要花在刀刃上,如果胆敢有贪墨之人,本宫唯你是问。”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东宫属官 “若有贪墨,臣甘受斧钺!”宋玫慷慨回答。 “另外,本宫想把王府后花园改建一下,以容纳本宫卫队。”朱慈烺从袖中取出一张画好的草图,交给宋玫。 宋玫展开了看,微微吃惊:“公共浴室,公共厕所” “是,不但我王府,改建的京营营房这两项设施都必不可少,一定要加上去。” “臣明白了。”王府后院的池塘直通金水河,可以当公共浴室的水源,但京营营房却没有河水可通,如果要建浴室,就必须在营内打井,这一来一去,工程量就增加了不少。不过宋玫并不多问,作为一名老官僚,他深懂为官之道,上级下发的命令,他从来不问原因。 朱慈烺和宋玫心有默契,双方都没有提萧汉俊的名字。 从神机营离开,朱慈烺急匆匆返回信王府。 他不能不回去,东宫属官们已经在信王府门前等了他两个时辰了。 这也是田守信频频催促,宋玫一脸惊讶的原因。 路上田守信小声向朱慈烺汇报:吴有性先生已经进入太医院任职,因为有朱慈烺的帖子,所以整个太医院对吴有性不敢有丝毫轻视。吴有性没有功名,名气也不够大,朱慈烺将他放在太医院,帮他镀一层金,等出了疫情,吴有性就能有适当的身份去处置。 另,五军营整军重编c裁撤老弱的工作还在进行中,虽然勋贵们拼命弹劾贺珍和张纯厚,但贺张两人并没有受到影响。 信王府门前。 大约三百多名东宫属官在王铎和吴伟业的带领下,正分列而站,只远远看见,朱慈烺就头皮发麻,他知道,一场痛苦的煎熬正在等着他。 今天早朝,崇祯正式颁下圣旨,明谕朝臣,太子出宫抚军,着令参随辅佐。 这是大明的祖制。 洪武初年,太子初立,居于文华堂,当时东宫官属除了太子少师c少傅c少保c宾客以外,还有左右詹事c同知詹事院事c副詹事c詹事丞c左右率府使等一大堆以以勋旧大臣兼领的上职,又有中舍c正字c侍正c洗马c庶子及赞读等下职。 单单一个东宫,属官就有五百多人。 因属官太多而无所统率,太祖高皇帝在洪武二十二年设詹事府以总之。 嘉靖朝时,太子之位晦暗不明,太子少师c少傅c少保都成了奖励阁臣的勋衔,戚继光只所以被人称为“戚少保”就是从这里而来。后来就连詹事府的一些官职也成了翰林院院士的转阶之官,只有詹事府詹事是东宫实实在在的东宫之臣。 现任詹事府詹事就是王铎。 詹事府詹事,正三品的官职。 吴伟业是正五品左庶子,东宫侍读,更是实实在在的东宫官员。 昨天事发忽然,且是午后,王吴而人来不及召集所有挂名詹事府的官员朝拜太子,今日却准备充分。所有在詹事府职司的,不管虚衔还是实职,今日都全数到齐了。 远远的朱慈烺就看到了王府门前的人群,如果直接走过去,肯定是一阵乱,而且不合礼制,因为皇上明颁圣旨,这些人是奉旨前来觐见的,朱慈烺必须稳坐正堂,以太子之姿接受他们的觐见。 因此朱慈烺只能从侧门进入。 进入府中,几个宫女急急帮朱慈烺换衣服,田守信命人打扫前殿,并铺设红地毯。前殿的房檐上原本有匠人修缮屋瓦,今日也全部叫停。太监和宫女忙前忙后,跑进跑出,整个信王府都是乱哄哄。 朱慈烺心中苦笑,对这种繁琐而又没什么实际意义的仪式,他一点都不喜欢,但就像盛大的婚礼这样,他只有接受了百官的觐见,才算正式的出宫抚军了,因此不管内心里多么的烦躁,这个过程他都必须忍受。 一直折腾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信王府中门大开,礼乐响起,百官鱼贯而入。 两个时辰后,差不多下午一点,整个仪式终于是结束了,朱慈烺有点理解电影里小溥仪坐在龙座上为什么会哇哇大哭了,因为实在是太枯燥,太漫长了,坐的屁股都疼了。 仪式结束,但王铎和吴伟业站在他面前,还想再唠叨几句,朱慈烺脸一沉,直接走人。 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别说,东宫的厨子真是不错,比宫里的尚膳监还要好吃。 朱慈烺狼吞虎咽,吃完了,碗一推,靠在椅子上就睡着了。 最近两天他太累了,早上五点就起床,一直忙到夜里十点,真的是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他实在是有点撑不住了,心想,大明朝现在最需要改革的不是民政,也不是军制,而是这坑爹的早朝时间! 田守信唤过两个小太监,小心的将朱慈烺抬到床榻之上,为他盖好丝被,放下帷幔,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这一觉就睡了两了小时,睁开眼时,发现眼前灰蒙蒙,天色好像已经快黑快了,朱慈烺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田守信!” “奴婢在!” 脚步急促,田守信从外面跑了进来。 “现在什么时辰?” “申时一刻。” 也就是下午三点多。 朱慈烺微微松口气,以为自己一觉睡到天黑了呢,赶紧爬起来,田守信唤进宫女,为朱慈烺洗漱更衣,收拾停当之后,点了三十个锦衣卫,簇拥着朱慈烺,悄悄离开了信王府。 朱慈烺穿的不是太子服,而是明代书生的便服,身着长衫,头戴唐巾(襆头),田守信和三十个锦衣卫则是装扮成了管家和家丁,其中六个锦衣卫跟随在朱慈烺左右,其他人则远远散开,分成四组,前后左右保护朱慈烺。 北京前门附近,人流如织,市井繁华。虽然松锦大败,流贼在河南肆虐,整个大明都风雨飘扬,但京师的繁华却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要不是街角蜷缩的那些乞丐,只看街道上的人流,还真有点汉唐盛世的气息呢。 自成祖文皇帝迁都北京,到现在已经有200多年了,期间虽有土木堡之变,崇祯二年时,建虏还包围北京城,这几年更是战祸天灾,但北京城的丁口仍旧有百万之巨。百万人口,京师的繁华自然可想而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长沙岳阳 作为一个穿越者,朱慈烺对北京的市容市貌,还有寻常百姓的生活状态,一直都充满好奇,倒不完全为了探秘,而是因为,了解寻常百姓的日常生活,体察民情,对他逆转历史,再造大明朝的辉煌,有莫大的帮助。所以每一次在街道上纵马行走,他都会细心观察街道两边的人情和物景。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辽饷减半的作用,朱慈烺总感觉今日看到的百姓比往日生机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一些。 “殿下,吴牲和新任武库司郎中成德刚刚进了潇湘居。”田守信小声汇报。 朱慈烺点头。 历史上,武库司郎中成德也是一名忠臣,甲申之变时,他写信给马世奇曰:“主忧臣辱,我侪不能匡救,贻祸至此!惟有一死报国。”城破当日,遇兵部尚书张缙彦于午门外,成德以头触其胸曰:“若辈平日不听我言,故至此!”知崇祯驾崩后,成德归家见母,杀妻及妹,遂自缢。 马世奇,吴伟业之后的詹事府左庶子,甲申之变自缢死,与华允诚,龚廷祥三人并称为“锡山三忠”。马世奇此时还在翰林院。 潇湘居在京师酒家中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地方,只是一家普通酒楼,成德这一次能升任武库司郎中,多亏了吴牲。朱慈烺昨天莅临兵部,点出了前任武库司郎中的贪墨,吓的陈新甲立刻撤换,并且按照朱慈烺的要求,挑选一名清名能干之人接任武库司郎中的位置。 但陈新甲一时想不出合适人选,于是吴牲推荐了成德,陈新甲一查,果然是一名干吏,且非常清名。 就这样,成德成了武库司的新任郎中,原本他只是一个主事,担任郎中等于是高升一级。大明朝不成文的规矩,推荐人和被推荐人,是有师生情谊的,成德设宴向吴甡表示谢意也是应该,不过成德没什么钱,加上也不想太惹人注意,于是就选了这么一家普通酒楼。 而吴牲也是一个不拘小节之人,如果是蒋德璟或者其他东林大佬,是绝对不会参加这种宴席的。 朱慈烺带着田守信和六个锦衣卫来到潇湘居。 大约因为是下午,整座酒楼冷冷清清,门前不见几个人,也听不到里面有喝酒吃饭喧杂声。 见朱慈烺来人不少,小儿赶紧从里面迎出来,满脸堆笑:“这位公子爷,可是要个雅间?” “岳州阁,订了位子的。”田守信粗着嗓门回答。 小二满脸堆笑,道:“岳州阁在二楼,公子爷这边走,公子爷请抬脚。” 一名锦衣卫甩了赏钱过去,打发小二离开,朱慈烺上了台阶,一路走到二楼雅间。 岳州阁。 隔壁就是长沙阁,此时吴牲和成德正在里面小声说话。 进了岳州阁,朱慈烺坐了下来。 照这时的习惯,酒楼一般先上酒水点心,等客人谈完了正事才传菜开席。隔壁长沙阁虽然来得早,但吴牲和成德显然有很多话要谈,因此直到现在还是酒水,一盘菜也没有上呢,朱慈烺当然也不饿,坐下来之后,一边品尝酒楼的点心,一边侧耳静听隔壁的动静。 他对吴牲的了解,一半来自史书,一半来自朝堂印象,吴牲私下里究竟是一个什么人,他还不知道呢? 不过吴牲和成德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根本听不清。 正想着是不是要放弃,直接把吴牲唤过来谈话时,就听见成德提高声调,愤然道:“侍郎大人,照你所说,朝廷对辽东已然无能为力,那大片的国土就要交给建虏了吗?” 原来他们在讨论辽东。 朱慈烺心说正和我意。 吴牲不知道又说了一句什么,成德不但忿然,甚至是凄然了:“我大明疆域辽阔,人口众多,只要主帅有谋,将士用命,区区一个建虏又岂在话下?都是杨杨镐c袁应泰c熊廷弼等人无能啊” 吴牲又说了一句。 这一次朱慈烺听清楚了,吴牲说的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个人如此,国家也是如此。 朱慈烺笑一下,对田守信说:“去请他们两位过来吧。” 不一时隔壁间便静寂下来,紧接着响起了紧促的脚步声。田守信是东宫的典玺太监,吴牲和成德都是认识,两人不敢有丝毫怠慢。 吴牲和成德一前一后的走进岳州阁,吴牲还算镇定,成德却脸色发白,心想:太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刚才我二人所说的那些话,太子又听到了多少? “见过殿下。” 因为不是朝堂,双方也都没有穿官服,按照礼制不必下跪,吴牲和成德都是深深一躬。 朱慈烺看着两位大臣竭力维持镇静的样子,心中不由觉得好笑,然而这份笑意在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现,他看向成德,淡淡说:“成德,听闻你升任武库司郎中,本宫很是欣慰,武库司品级虽小,但关系重大,我大明将士能不能用上好甲胄,能不能在尸山血海中保有性命,就全看你了。日后工部军器局送来的兵器甲胄,但有不合格者,一律退回,如有谁敢为难你,你只管推给本宫就是了。” “殿下放心,但有臣在,工部那些破烂家式,一样也进不了武库司!” 本来不用下跪的,成德一时激动,忍不住就跪在地上了。 工部军器局管制造,兵部武库司管储藏和分配。如果成德不验明合格,军器局的一刀一枪也进不了武库司,如果是质量问题,追查起来,军器局的那些官员吃不了兜着走。 朱慈烺心说这成德也是一个直男愤青,怪不得在兵部这么多年,虽然勤勤恳恳,却一直都升不上去呢。 “起来吧。”朱慈烺笑,端起茶盏,看向田守信:“替成郎中把账付了。” “是。” 成德受宠若惊,他虽然耿直,但并不愚笨,见朱慈烺为他付账,又端起了茶盏,知道是送客的意思,对着朱慈烺深深一礼,转身退出去了。 田守信和锦衣卫也离开,岳州阁只剩下朱慈烺和吴甡两个人。 朱慈烺放下茶盏,对吴牲笑:“先生请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辽东战略 “臣惶恐。”吴甡连忙推辞。 先生是尊称,吴牲受宠若惊。 “先生乃是功勋重臣,即便在父皇面前都是赐坐的。”朱慈烺知道这是文人表示谦逊的程序,并非真正不想坐。吴牲已经六十有余,若是让他站着答话,不但自己看不下去,传出去更是要被朝臣议论。 “臣谢座。”吴牲这才在朱慈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但不敢坐的太深,只沾了小半个臀部。 “先生宽坐。”朱慈烺笑:“这里不是朝堂也不是宫中,侍郎就权当我是个学生晚辈便可。” “谢殿下。”吴牲这才坐得舒服了些。 “先生刚才谈到辽东,不知道有什么高见啊?” “殿下谬赞了,臣就是喝了两杯酒,跟成德胡乱说了两句。”吴牲拱手。 “说来听听,辽东是我朝大计,我也想知道先生究竟是怎么想的。”朱慈烺笑。 吴甡却有所犹豫。 “先生当年任山西巡抚,一连三年御流贼于黄河边,盗贼不侵,三晋安宁,本宫当时虽年幼,却也略有耳闻,如今松山新败,辽东颓废,先生的辽东之策必然有过人之处,”朱慈烺目光灼灼。 山西巡抚的任上,一连三年御流贼于黄河边,是吴牲仕途的重要里程碑,也是他生平得意事。然而此刻听朱慈烺提前,他心里却一点都没有骄傲的感觉,反而有丝丝的惭愧,山西只是小疾,辽东却是大病,他对小疾有所心得,但对大病却束手无策,不然他早就向崇祯建言了。 “臣惭愧。” 吴牲低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先生但说无妨,朝事的颓废,辽东局势的糜烂,我心知肚明,纵使先生说大厦将倾,我也不会意外。”朱慈烺淡淡说。 吴牲吃了一惊,暗想:大明还没亡呢!这话就算太子也不能说啊!他连忙道:“殿下,虽然朝事多艰,但辽东也并非无药可救,且忠勇之臣冲锋在前,贞烈志士效命于后,区区建虏又能奈我大明何?殿下切不可自艾自怜,失了斗志。” 朱慈烺当然不是失了斗志,他怕的是吴甡不跟他说实话。 “先生说的是。”朱慈烺随口附和了一声,道:“辽东之事,还希望先生实话实说。不必有什么顾忌。” “既如此,那臣也就不隐瞒了。” 吴牲本就是一个性子高傲,不善于绕弯子的人,且朱慈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连亡国的意味都有了,他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长叹一口气:“恕臣无礼了。臣以为,辽东一败再败,朝廷短时间之内对辽东已经无能为力,不但锦州和锦州之后的杏山塔山,恐怕就是宁远也不可守了。” “先生何出此言?”朱慈烺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吴牲还是有见识的,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问:“松山虽然败了,但锦州还在坚守,宁远地势险要,城池坚固,当年袁崇焕还有宁远大捷,如此坚城,岂能不守?” 吴甡取过三个茶盏摆在桌上,一个锦州,一个宁远,最后面那个是山海关,他指着宁远说道:“宁远重要性臣岂能不知?宁远位于辽西走廊的中点,守住宁远,即扼住了辽西走廊的喉咙,建虏便无法南下进犯山海关。锦州c宁远c山海关是三点一线,守住了这三点,就牢牢控制住了整个辽西,同时也将建虏封死在了辽东,这也是当初孙承宗孙阁老在宁远和锦州筑城的战略意图,为此朝廷十几年以来,先后在辽东投入了千万两的白银。” “一开始的时候,臣对此项战略非常赞同,虽然耗费钱粮巨大,但终究是为朝廷稳固了辽西,令建虏不能西望。但崇祯二年,建虏绕道蒙古,袭击京师,崇祯九年,崇祯十一年,建虏故技重施,先后三次从蒙古侵袭我大明,遍蹂京畿,臣才猛然发现,与耗费的巨大钱粮相比,这条防线的投入和收益,实在不成正比,甚至可以说,这条防线毫无用处!不但不能拦阻建虏的入侵,反而还把我大明最精锐的一支关宁铁骑禁锢在了辽东。” “辽西筑城原本是为了拱卫京师,防备建虏,但当建虏不从辽西经过,远道蒙古,辽西的防守就失去了一半的意义。” “原本锦州是我大明探向辽东桥头堡,照孙承宗孙阁老当初的战略,锦州稳固之后,要伺机在大凌河筑城,一点一寸,一山一地的向前推进,直到收复广宁,截断建虏绕道蒙古的路径。袁崇焕任辽东督师时,辽东诸军都还在执行这个策略,袁崇焕死后,崇祯四年,祖大寿第三次在大凌河筑城,但被建虏围困,大凌河战役爆发,此战黄太吉狡猾无比,令我大明损兵折将。我大明将士的尸骨铺满了整个大凌河,河水都为之凝滞啊” 吴牲表情平静,但声音却有点沙哑,强强抑制着心中的激愤,右手握拳,捶压着桌面。 朱慈烺静静的听,眼眶却也有点红。 明末的辽东史,就是大明的血泪史,自万历四十七年到如今的崇祯十五年,大明朝在辽东耗费的钱粮何止千万?战死将士的累累白骨,何止大凌河,整个辽东无处不埋忠骨啊。 “大凌河战败,大凌河城第三次被建虏拆毁。此战之后,我大明已经无力在辽东发动进攻,朝廷这十年来所做的就是固守锦州,稳固辽西。锦州如果可以固守,锦州,宁远,山海关三点一线的防线,当然不可以轻弃,但如今松山战败,锦州已成孤城,那祖大寿已有在大凌河投降的前例,这一次恐怕也很难期盼他有死战到底的决心。锦州失守,杏山塔山连同宁远前面的几座小城根本无法阻挡建虏的进攻,所以很快的,建虏的兵锋就会指向宁远。就如天启六年那一次一样。” 吴牲指着代表宁远的那个茶盏。 因为崇祯发下的是密旨,因此吴牲还不知道杏山塔山即将撤退的消息。 吴甡对祖大寿的判断很是准确,朱慈烺穿越而来,知道事情的结局,吴甡只凭经验和眼力,就把祖大寿断的清清楚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辽东往事 “先生是说,宁远现在的守将不如袁崇焕,所以守不住宁远?”朱慈烺淡淡问。 吴牲摇头,苦笑道:“现在和天启六年的形势已经大大不同,纵是袁崇焕复生,也是守不住宁远的!” “为什么?” “殿下可知,宁远距山海关有多远?” “二百余里。”对辽东,对宁远,朱慈烺做了很多的功课,吴甡的问题难不倒他。 “我军多为步军,行军速度不过一天数十里,遇到雨雪或到了冬季,还要更慢一些。而建虏全为骑兵,一日行军最少一百里。若建虏攻击宁远,我军要从山海关长途跋涉去救,二百里的道路,快则三四日,慢则七八天,且到达之后必然是疲惫不堪。而建虏已不是当年的建虏,建虏当年只知硬攻,或者遣奸细里应外合,但现在的建虏尤擅长围点打援。到时明修栈道c暗渡陈仓,弃宁远而突袭我援军,将我援军消灭在野外,岂不又是一次松山之败?”吴甡忧心忡忡。 吴牲所说,正和朱慈烺的心意,不过他却要挑刺。 或者说,他想要把前世在史书里看到的关于山海关防线的一些论点,拿出来和吴牲讨论。 朱慈烺淡淡道:“宁远城防坚固,只要城内粮草充足,山海关大可不必着急救援,让建虏在宁远城下师老兵疲,又需时时提防援军,时间一长,士气必然低落。建虏不善攻城,也不擅农桑,只是以战养战,宁远距离建虏后方千里之遥,就算建虏可以在锦州松山等地设立粮草转运点,但路途遥远,转运不易,时间一久,建虏粮草必将不济。到那时,我军再从山海关突然奔袭,与宁远守军里应外合,建虏不是就败了吗。” 吴牲轻轻叹:“殿下所说,臣不是没有想过,但这是兵行险招。天启六年时,仗着红夷大炮的神威,袁崇焕击退了建虏,那时的建虏还没有大炮,但时过境迁,如今建虏手里的红夷大炮可不比我大明差多少了,一旦建虏把红夷大炮拉到宁远城下,宁远小城小地,岂能经得起红夷大炮的炮弹?守不住,又不能救援,宁远城岂不是死地?” 朱慈烺放弃宁远城的心思更加坚定,但表面却依然跟吴牲唱反调:“宁远是我大明国土,又是山海关的屏障,岂能轻弃?” 吴甡长叹一声:“这正是事情的难点,臣虽有此念,却不敢提出,如今范志完在宁远修建南城,看似热火朝天,实则毫无用处,宁远城修的再是坚固,也比不过锦州,一旦被围,我大明又到哪里去召集如洪承畴带领的十三万精兵?只能调集山海关的守军,然山海关之兵又岂能轻动?到时必然是进退失据,眼睁睁的看着宁远失守,或者把山海关再赔进去。” 说到这里,吴牲语气更沉重:“所以,不是臣灰心丧志,而是事实如此啊,辽东战局糜烂至此,臣以为,宁远已然是死地,弃宁远,严守山海关已经是不得不的选择了。” 其实放弃辽东,固守山海关之策,吴甡并不是第一个想到和提出的。 辽东经略熊廷弼才是第一人。 熊廷弼,字飞白,号芝冈,万历进士。万历三十六年,熊廷弼受命巡按辽东 。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兵败之后以兵部右侍郎的身份代杨镐经略辽东,招集流亡,整肃军令,加固城池,稳定住了辽东的局面。 有明一代,熊廷弼是对辽东局势掌握最清楚的人,如果他能一直担任辽东经略,辽东肯定会是另外的一种历史走向。 神宗皇帝在位时,虽然言官屡有弹劾,但熊廷弼深受神宗皇帝信任,位置稳固,等到天启帝登基继位,熊廷弼宠信不在,言官稍微一弹劾,他就被迫辞职了。 接替熊廷弼的是袁应泰。 但袁应泰书生误国,在他的经略下,仅仅一年,辽东重镇沈阳c辽东首府辽阳相继失陷,辽河以东全部沦为后金所有,袁应泰畏罪自杀。消息传来,朝野震动,朝臣们这才又想起了熊廷弼。 熊廷弼再次被起用,但此时的情况跟一年前已经完全不同,建虏占据了沈阳和辽阳之后,已经完全掌握了辽东的主动权,加上熊廷弼跟巡抚王化贞不合,王化贞得到朝中东林党的支持,辽东人马大部分都掌握在王化贞的手中,熊廷弼名为辽东经略,却无法制衡王化贞。 广宁之战中,王化贞驻守广宁,但他昏庸无能,被汉奸孙得功所骗,广宁轻易就失守了,王化贞手下的六万大军不是投降就是鸟兽散。 彼时,熊廷弼手下尚有五千人马,不过他认为广宁既失,辽东已然不可守,于是就保护辽东百姓向关内撤退。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被朝廷捉拿下狱。熊廷弼在狱中写了自辩状,说明了广宁失守,辽东不可为的原因,并且力主放弃辽西退守关内。原本熊廷弼不必死的,但因为党争的缘故,先被东林党攻击,接着又被阉党陷害,最后身首异处,首级还被传首九边。 前世读史的时候,每每读到熊廷弼,朱慈烺都忍不住叹息:自毁长城,莫过于此啊。 熊廷弼的弃辽主张,此后又为另一位大员王在晋所继承,为了“守辽”还是“弃辽”,王在晋和孙承宗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孙承宗是帝师,德高望重,且他的守辽之策获得大多数人的支持,因此王在晋轻易的就败下阵来。 到此,守辽之策被确定,先筑城宁远,又筑锦州,朝廷耗费钱粮无数,终于打造出了一条看似坚固的辽西防线。但现在,随着松山之败,锦州被围,这一条坚固的防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破口。宁远守不守,怎么守,对有识之士来说,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但对朝中清流,对性子执拗,爱面子的崇祯帝来说,宁远根本不是一道问答题,而是一道肯定题。 宁远城池坚固,岂有不守的道理?任何人敢在朝中提出放弃宁远的想法,都被遭到满朝文武的全体唾弃。弃土割地,是任何朝臣都不能承担的重大罪责,不说朝臣,就是崇祯本人也深为恐惧,这也是杏山塔山秘密撤退,崇祯这两日惶恐不安,害怕面对朝臣的原因。 因此,吴牲根本不敢在朝堂上说出自己的忧虑和想法。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铜墙铁壁 “如果弃了宁远,建虏的兵锋岂不是要直指山海关了吗?一旦山海关有失,京畿又岂能保住?” 朱慈烺问到了事情的核心。 萨尔浒之战惨败后,辽东就成了大明帝国流血不止c难以痊愈的疮口,用事后诸葛的眼光看,明朝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与其将全国的精兵强将c大量财政支出白白耗在此地,修建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城堡壁垒,养一支不敢和建虏野战c只会用大炮守城的“关宁铁骑”,倒还不如及时止损,退守山海关,先平息关内十三省的内乱,哪怕将辽东辽西的千里疆土白白送给建虏,也没有大关系,只要关内稳定,流贼平息,大明朝腾出手来,辽东终可以收复。 但话又说回来,弃辽有一个最大的弊病,那就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山海关之后就是北京,一个国都就在北京的大帝国,怎么可能容忍区区六百里外的山海关外就是国境线,一旦有失,京师都可能不保? 唐朝可以放弃西域,宋朝可以放弃灵夏,明朝也放弃了安南,但这三者的共同点是,所放弃的地区都远离国都,远离帝国统治的核心区域。但辽东却不是这种情况,除非迁都,否则辽东就像是悬在大明朝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可能落下来。 为此,大明朝不停的向辽东输血,任何敢提出放弃辽东的人,都会被群起攻击。 不过随着松锦之败,随着帝国最后一支十余万人的机动大军团付之一炬,放弃辽西,退守山海关,不再是不可能。 或者说,是一种不得不的无奈选择。 但即便如此,也依然会有巨大的阻力,不说朝臣,就只说服崇祯放弃宁远,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所以才要加强山海关的防务,将山海关建成一座固若金汤,万无一失,建虏就是插翅也难飞过的铁关,只要山海关稳固,京师自然不会有忧虑。”吴甡回答的很肯定。 但固若金汤,万无一失,又岂是轻易能做的? 这也是熊廷弼和王在晋当初得不到支持的原因。 不过朱慈烺对这一点并不是太担心。历史上,建虏从来没有直接攻击过山海关,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要想攻破山海关,没有尸山血海的代价是不可能的,建虏虽然悍勇,但国小人少,经不起大量的伤亡,大明可以承受十万大军的覆灭,但建虏却承受不起,一个十万大军的覆灭,就足以导致他的灭国。 因此,建虏不敢冒着风险强攻山海关。即使到了崇祯十七年,大明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当听到北京被李自成攻破,多尔衮的第一反应依然是绕到蒙古,向京畿进军,直到吴三桂投降献关,建虏才大喜过望,变换进军路线,从山海关进军。 所以,即使放弃宁远,只要山海关足够坚固,建虏也不敢轻易攻击山海关。 “先生你的结论真是惊世骇俗啊。你如何说服我父皇,还有满朝的朝臣?”朱慈烺问。 “臣不能。” 吴甡惭愧的低下头:“能说服陛下和朝臣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殿下你。” “先生你要把我放在火上烤啊。”朱慈烺叹口气。 吴牲叹:“臣岂敢,但此事关乎我大明国运,天下除殿下之外,再无人能做到。” “我被万箭穿心。但先生你呢,难道你什么也不做吗?”朱慈烺盯着吴牲。 吴牲推开椅子,噗通跪在地上,声音坚毅:“臣愿为先锋,首先在朝堂上提出,只要殿下能说服陛下和朝臣,撤守宁远,严守山海关,臣死而无憾!” 朱慈烺微微一笑:“先生起来吧。”待吴甡重新坐下,他脸色严肃的问:“如果先生为辽东督师,山海关的防务要如何加强?” “臣以为,当年王在晋王部堂在山海关关外八里铺再筑一城的看法实为高明,山海关的地势是左山右海,中间一道平原,直通辽东。但城外高岭有乘墉之势,斗城如锅底之形。所谓‘乘墉之势’,就是说山海关外的山岭,比关城的城墙还要高,而在山岭上观之,关城就和锅底一样。一旦建虏抢占山岭,在山岭上放箭,甚至架设重炮,于关城防守大大不利,因此必须在山海关外再筑一道城,将山岭圈入其中!”吴甡侃侃而谈。 王在晋有阉党之名,吴甡身为东林党,两党不共戴天,吴牲能抛开党派歧见,支持王在晋的看法,果然是跟那些只知道党同伐异的东林党清流不同。 说到兴奋处,吴牲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出山海关的地形。 “此城是城外之城,也可以说是山海关的瓮城,自八里铺起,大约有三十里,将北面的角山c欢喜岭片石这些地方全都包进来,在南面则直接筑至大海边。如此,整个山海关关城才真正成为了一道雄关天险,说固若金汤,插翅难飞,一点都不为过!” 吴牲点着地形,兴致勃勃。 朱慈烺看着水画的地图,对王在晋的建议,他是知道的,如果当年朝廷照王在晋的建议,在八里铺修建重城,而不是修建宁远和锦州城,那么,大凌河战役和松锦之战就都不会发生,历史必然是另一个走向。 事后诸葛看,王在晋的建议对大明朝最有益,但历史并不是固定的走向,就如松锦之战,建虏虽然赢了,但赢的并不轻松,如果朝廷不催促,依照洪承畴的既定战略,明军总兵如大同总兵王朴之流的,能奋勇向前,而不是争先逃跑,松锦之战也许是另外一种结局。如果松锦之战大明赢了,一战击溃了建虏的主力,那么孙承宗孙阁老的战略当然就成功了,而王在晋在八里铺修建重城的建议,就会变成历史的笑料。 所以呀,并不是王在晋比孙承宗高明,只是两人性格不同,孙承宗开拓进取,王在晋则稳重保守。 而随着松锦之败,朝廷对王在晋在山海关外筑一重城的的稳重做法应该会重新考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长城之忧 “修建这样一座重城,大约需要多少银子?”朱慈烺问。 见朱慈烺有兴趣,吴牲兴致更高:“王部堂当年做过预算,大约需要三十万两银子。” 朱慈烺点点头,三十万两银子对天启朝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对现在的崇祯朝来说,却是一个巨资,虽然朱慈烺现在手握二十万两银子,但他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修建山海关的重城并不是当务之急。更何况,吴牲还不是辽东督师,两人这一番谈论也还没有被朝臣和崇祯所接受呢。 “弃守宁远,在山海关修建重城,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不知道朝中重臣有谁是和先生一样的想法?”朱慈烺问。 吴甡摇头叹息:“连蒋中葆都不赞成,何况他人?” 蒋中葆就是蒋德璟。 在吴牲看来,蒋德璟是朝臣之中除他之外最有见识的人了,连蒋德璟都不赞同,其他人连想都不要想了。 “各地督抚也没有么?”朱慈烺问。 吴牲眼睛一亮:“天津巡抚冯元彪或和臣一样的想法。” 朱慈烺心中有数,原本他想要用吴牲替代范志完,现在却改变了主意,吴甡是大才,放在辽东一地有点大材小用,还是应该留在朝堂上继续出谋划策才对。 而天津巡抚冯元彪应该也是一个明智之人,崇祯17年李自成破大同,进军居庸关之时,正是天津巡抚冯元彪“具密疏”请崇祯乘海船南下,并遣其子率一千精兵到通州“迎驾”,虽然事未果,但冯元彪的眼光看来是不错的,用冯元彪替换范志完应该是一个上佳的选择。 辽东之事有了主意,朱慈烺换一个话题:“对长城沿线的防务,先生怎么看?” 吴甡却不放过,拱手道:“关于宁远,殿下又是什么看法,臣还没有听闻呢。” 吴牲真是有点倔,换其他人,肯定不敢直接问朱慈烺。 朱慈烺淡淡道:“此事关系重大,我还得再想想。另外,锦州尚在坚守,此时谈论宁远,好像早了一点。” “殿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虽然短时期之内,建虏尚没有余力攻击宁远,可一旦锦州失守,建虏稳固住锦州防线之后,从杏山塔山,一直都到宁远,都将成为建虏的攻击目标,因此,朝廷必须早做打算,不然等到建虏兵临宁远城下,再想撤退可就来不及了。”吴甡脸色凝重。 在吴甡看来,杏山塔山都是小地方,失了就失了,但宁远战略位置重要,是辽东巡抚衙门所在地,城中居民数万,是大明不得不救的地方,一旦被围,朝廷必然两难。 朱慈烺笑一下,还是不发表自己的看法。 “不瞒殿下,臣已经想好了,只等锦州失守的消息传来,臣就上书皇上,从宁远撤兵,严守山海关!”吴甡一咬牙,将藏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我不建议侍郎将此事在朝堂上公开提出。”朱慈烺道。 “为什么?” “第一,我父皇和朝臣都不会同意,甚至有可能弄巧成拙,坚定了那些朝臣死守宁远的决心;第二,军机大事本就不适合放在朝堂上公开讨论;第三,比起宁远,另一个地方的军情更急迫。” “殿下说的是哪里?” “长城!” 山海关从未遭受过建虏的直接攻击,建虏几次入寇,都是绕道蒙古,从长城破关而入,包括即将在今年十月份发生的这一次。因此比起山海关,长城各个关隘的防务,更为急迫。 “殿下是说,建虏又要入塞?”吴甡脸色一下就变了。 “是,如果我所料不差,今冬十月末,建虏肯定会再次绕道蒙古,从长城入塞。” “现在刚二月末,锦州之战尚未结束,殿下何以笃定建虏今冬一定入塞?”吴牲问。 “先生刚刚说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建虏屡次从长城进犯,朝廷却束手无策,如今松山新败,我大明九边精锐付之一炬,京畿空虚,建虏岂能不趁虚而入?” 吴牲叹口气:“原来殿下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长城防务破绽多多啊 明朝历来重视北方边境的防御,朱元璋和明成祖朱棣在位时屡屡向北用兵,终于将蒙元驱逐至大漠,但蒙元的威胁并没有消除,明军大兵一到,他们便远远遁走,待明军折返,他们又卷土重来,为了彻底解除蒙古人对边境的骚扰,自洪武年间开始,明朝沿北方边境,顺山川走向,利用前朝修砌的长城遗迹,西起甘肃的嘉峪关,东至山海关,重新筑起了一道长墙,因长逾万里,故又称‘万里长城’。 嘉靖朝之后,蒙古人衰落,辽东建虏却渐成大患,因此明朝的防御重点也从宣化c大同东移到山海关一线,尤其是万历朝以后,建虏威胁日益增大,朝廷每年都会对山海关沿线的长城修缮加固。 但长城实在是太长了,光是遵化一地的长城,就有关隘就有二十多处,加之建虏比蒙古人狡猾太多,每次入塞选择的关隘都不相同,因此防不胜防,对明朝的防守形成极大的压力,如果每一处的关隘都调集重兵,严加防守,明朝又没有那么多的兵马。 面对建虏,明军依然延续过去对付蒙古人的那一招,那就是:烽火为号,诸军齐至,但明军兵马疲惫,各处兵员短缺严重,就算有烽火燃起,各处援兵也很难在短时间之内聚集,且建虏行军如风,不等明天援兵到达,就攻破明军的关隘了。 除了建虏行动隐蔽之外,明军情报工作失能,不能预知建虏的入塞,也是重要原因之一。过去蒙古人还没有完全倒向建虏之前,他们在长城之前还有一定的缓冲功能,一旦建虏来袭,蒙古人会第一时间通报长城里的明军,但在黄太吉亲征蒙古,扫平蒙古各部之后,蒙古人已经变成了建虏的奴才,不但不会为明军报信,而且还会为绕道的建虏提供粮草补给。 而明军在长城沿线布置的“夜不收”,也就是侦骑,和建虏侦骑相比能力太差,双方在塞外相遇,明军的夜不收常常是全军覆没,无法向后方传递预警消息。 综上各种原因,建虏寇边入塞,屡屡能杀明朝一个措手不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外疮内腐 吴牲叹息的说:“从宣大到山海关沿线长城,共一千一百一十六里,关隘一百三十处。成祖文皇帝时驻有马步官军十二万,神宗皇帝时尚有八万,但近年来国事艰难,朝廷财力枯竭,再加上边军训练颓废,逃籍c吃空饷日益严重,兵额大大不足,算上守卫山海关的关宁铁骑,一共也不过六万出头,以六万疲卒防御千里长城,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长城需要加固,兵马需要增加,但这两项的动作都需要大笔的银子,现在的情势下,朝廷根本拿不出。 “六万军马守一千里确实守不住,但如果不是一千里,而是几百里呢。”朱慈烺淡淡道。 “殿下你的意思是?”吴甡不明白。 “既然挡不住建虏从长城入关,那我们干脆就放弃几个地方让他们随便进。”朱慈烺淡淡道:“如此,我们可最大限度的控制他们的下一步。” 吴牲眼睛一亮:“好办法!”但随即又黯然:“纵敌入关,这可是朝廷的大忌啊!” “先生只管选地方,到时我自有安排。” 朱慈烺在前世里虽然学过地理课,但因为身残的缘故,他并没有到过长城,就算到了,也只是走马观花,抱着旅游的心态所见所闻,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会为战争所用。吴牲则不同,身为朝廷的兵部侍郎,又长期担任地方巡抚,去到某地,观察地方的地形地势,首先就是为军政所考虑,因此朱慈烺把这项任务交给他最是合适。 吴甡点头。 不经意中,吴甡和朱慈烺已经产生了一种亲近感。查勘长城沿线,找寻几个破口放建虏进入,这样的建议是绝对不可能在朝堂上提出,别说朝堂,就是私下议论,传出之后也会被言官弹劾,如今皇太子不避讳的在他面前提出,显然是把他当成了亲信。 “先生,你对流贼怎么看?” 朱慈烺问到了满朝文武最头疼的第二个问题。 吴甡长长叹口气:“殿下,比起建虏,流贼恐怕更难对付。” “为何?”朱慈烺不动声色。 “建虏是外疮,流贼却是内腐啊,外疮可去,内腐却难剜!”吴牲眼有忧虑:“崇祯二年,流贼刚刚兴起时,都还是一些毫无战斗力的流民,土匪,不说我大明精锐,就是地方稍有战力的卫所,也能将他们击败。但十年过去了,朝廷虽然剿灭了高迎祥,但流贼却越发势大,原因为何?除了山西河南大旱,流民到处流窜,官军难以剿灭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现在的流贼主力,已经不是当初那批人了” 说到这里,吴牲不说了。 但朱慈烺却明白他的意思,现在流贼的主力大部分都是过去的官军,因为领不到粮饷,因为被上级欺压,又或者是战败之后不敢返回原先的驻地,索性就加入了流贼,从而极大的增强了流贼的战斗力,反之官军的战斗力却是节节下降,一茬不如一茬,尤其是曹文诏曹变蛟叔侄战死之后,官军战斗力一溃千里,现在面对流贼最有战斗力的,居然是左良玉。 而流贼只所以在崇祯二年大幅兴起,就是因为当年建虏入塞,包围了北京城,各地勤王大军纷纷赶往北京,但沿途各地官府却不提供粮饷,军饷也就算了,但粮食居然也不提供,很多勤王大军又饿又气,还没有走到北京就哗变溃散了。 溃散的士兵,自然而然的就变成了流贼,比起那些农民出身的流贼,官军出身的流贼战斗力更强也更狠辣,有他们的加入,流贼实力大大提升,加之崇祯三年,六年,七年连续的大旱,流贼遂成燎原之势,不可抑制。 “那先生以为,该如何去除这内腐之疾?”朱慈烺问。 “所谓内腐,也就是腐自内生,非有当年关羽刮骨疗伤的勇气不可,该去则去,该断则断。流贼原为流民,流民原为良民,虽是天灾不断的原因,但朝廷亦有失当失策之处。昨日早朝,殿下废除辽饷,臣深为佩服,此举釜底抽薪,必然可以抑制流贼蔓延之势。”吴甡拱手。 “先生过誉了。”朱慈烺还了一礼。 吴甡道:“粮饷虽然减半,但流贼势大的局面一时却也不会改变。从杨鹤的“边剿边抚”到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再到洪承畴的“以剿坚抚,先剿后抚”,朝廷对流贼不可谓不严厉,尤其是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几乎就将流贼剿灭,但可惜,总是差最后的一点火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流贼每一次偃旗息鼓,换来的却是下一次的声势浩大。这其中虽有流贼首领首鼠两端c狡诈阴险,降而复叛的缘故,但另一个重要缘故是,年年大旱,土地难以养人,这些人既已经做过流贼,心中早已没有了善良,只稍微风吹草动,就会再一次的聚啸而起。” 朱慈烺仔细听,淡淡问:“那先生以为,三人之策,谁最高明?” “当然是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吴甡拱手回答:“臣以为,若不是建虏屡屡入塞,逼的朝廷将剿匪之兵用于京畿的防卫,流贼早就灭了。” 的确是如此,历史上,每每流贼奄奄一息,快要被剿灭之时,建虏都会大举入塞,而明廷在攘外和安内之间,一直没有一个固定的主意,如果崇祯心志够坚定,不管建虏怎么入塞,都不动剿匪之兵,哪怕只坚持一次,流贼就不是现在的局面了。反正建虏入塞很快就会退去,对于北京城,他们从来都没有强攻的打算,但可惜,明廷上下没人有这样的定力,最终是两头忙碌,两头不得好,硬生生被消耗死了。 “可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已经失败了。”朱慈烺叹口气。 “恕臣直言,臣以为,并不是杨嗣昌的战略失败了,而是因为到了后期,朝廷力不从心,已经没有可以执行四正六隅的兵马了。”看吴甡的样子,他对杨嗣昌好像颇为推崇。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0章 是非功过 “恕臣直言,臣以为,并不是杨嗣昌的战略失败了,而是因为到了后期,朝廷力不从心,已经没有可以执行四正六隅的兵马了。崇祯十一年,执行四正六隅的各地兵马将近三十万,其中不乏精锐,如卢象升部,曹变蛟部。但十一年建虏入塞,卢象升战死巨鹿,各路勤王大军也损失颇多,流贼顺势再起。再上五省总理熊文灿无德无能,采取已经被证实无效的招抚策略,招安了张献忠,却不严加防御,连杨嗣昌密令他除掉张献忠的命令都置之不理,致使大好局面付之一炬。” 所谓的四正六隅,陕西c河南c湖广c江北为正,延绥c山西c山东c应天c江西c四川,此六省为隅。四正主防,六隅主攻,设总督c总理二臣总督十地的兵马,随贼所向,专征讨,改善了各地督抚号令不一,各自为战的弊端,后世 曾国藩和李鸿章剿捻也是这个策略,不同的是,曾国藩和李鸿章成功了,杨嗣昌却失败了。 朱慈烺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不动声色的问:“但杨嗣昌后期颇多失误,在四川督师时,刚愎自用,昏招连连,四处奔波,却徒劳无功,致使襄阳被破,襄王被杀。更不用说,只因为政见分歧,当年他和监军太监高起潜见死不救,导致卢象升战死于巨鹿贾庄,这段公案,先生又怎么看?” 对于杨嗣昌,朱慈烺只有一个厌恶的原因,那就是卢象升。 如果不是杨嗣昌和监军太监高起潜,卢象升又怎么会战死巨鹿?如果卢象升还在,大明又何愁无将可用? 吴甡肃容:“臣珍惜的是杨嗣昌之才,对其人品,臣也是深为鄙视的。当年卢象升殉国之后,臣也曾上表弹劾杨嗣昌,但臣并不因为其人品,而诋毁其战略。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仍然是剿灭流贼的最佳之策。” 其实,在朱慈烺的内心里,对杨嗣昌的认知也是很复杂的。杨嗣昌在朝堂舌辨,制定政策时,常常能看到问题的关键所在,有着过人的敏锐力,也是最早提出“攘外必先安内”,欲使大明摆脱两面作战c力不能逮的窘境之臣,在崇祯朝的几个重臣里,杨嗣昌是唯一有可能剿灭流贼,中兴大明之人,只可以命运不济,造化弄人,外有建虏坏事,内有熊文灿和陆奇瑜这两个猪队友,致使剿匪成功的大好局面,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杨嗣昌在忧惧惭愧中而死,也算是鞠躬尽瘁了。 朱慈烺叹口气:“那么先生以为,对付流贼,朝廷仍然要用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吗?” 吴甡摇头,黯然道:“朝廷九边精锐丧于松山,无兵可用,杨嗣昌之策,已经不可能再用了。” “那先生以为该如何?难道朝廷就没有办法可以对付流贼了吗?”朱慈烺问。 吴甡犹豫了一下,缓缓道:“当然不是,流贼并非不可灭,臣以为有两策可以施行,第一,移民,将陕西河南等地的灾民移到湖广,使其不再为流贼所驱使,没有了新的流民加入,流贼之势必将被抑制。湖广物产丰富,足以供养两地的灾民,不饿肚子,这些灾民自然不会再反叛。” 朱慈烺不说话,移民两字说起来容易,但实施起来何其难啊,灾民是否愿意,湖广本地人民是否支持先不要说,最重要的一点,朝廷根本拿不出移民所需的银两! “第二,加大对孙白谷的支持。只要孙白谷能在陕西练出万的精兵,就可与闯贼一战。闯贼在河南流窜,但河南哪有粮食养活流贼?只要朝廷固守开封,扼住中原的咽喉,闯贼最终只能南向湖广就食,到时孙白谷的秦兵,河南豫兵,山西晋兵,刘泽清的山东兵,还有湖广左良玉前后夹击,闯贼必然溃败,重演崇祯十一年的局面,并非不可能。” 孙传庭,字白谷。 朱慈烺笑一笑:“看来先生对我还是有所隐瞒啊。” 吴甡面色微微尴尬,眼神有点惊异。 他的确是隐瞒了,因为历史上凡是做出不祥预言的谋臣都没有好下场,三国时的田丰就是最好的例子。流贼和辽东不同,辽东局面已经是坏的不能再坏了,所以他说起来没有忌讳,但流贼虽然在陕西河南等地肆虐,但陕西西安c河南开封仍然在朝廷手中,且流贼攻下一城,掳掠一城,随即便离去,将烂摊子交给朝廷处理,在某种意义上讲,这些城池很快失而复得,依然还是朝廷的土地。 因此,虽然意识到了某种恐怖的结果,但他却不敢直言说出。 “也罢,既然先生有所顾忌,那我就抛砖引玉,将心中的忧虑说与先生听。” 朱慈烺脸色严肃的道:“孙白谷是大才,有他在,陕西局势定能稳定,然朝廷对孙白谷支持不够,区区六万两白银,如何能练出强兵?孙白谷在诏狱三年,此番被朝廷重新起用,着急要做出一番功业,以免再遭刀吏之辱,因此他不会坐困愁城,朝廷没银子,他必然会想方设法的在陕西当地筹银。” “陕西年年旱灾,又逢兵乱,普通百姓是没有银子的,孙白谷只能冲官绅下手,如此,孙白谷就失去官绅们的支持。今年又是大旱,粮草不济是必然,孙白谷短时间之内根本不可能练出一支精兵,他能保陕西平安,已是不容易,又何敢奢望他兵出陕西,攻击闯贼?” 因为穿越而来,熟读明史,因此朱慈烺知道孙传庭在陕西遭遇的困难,也知道陕西官绅对孙传庭的不满,更知道孙传庭最后的结局。 吴甡眼中的惊讶更多,以他对孙传庭的了解,孙传庭的确会这么做。 想不到这一切都被太子看透了,如此看来,太子的聪慧深远,远在他的想象之上。 朱慈烺继续说:“此次流贼肆虐河南,豫兵已经损失大半,不提也罢。至于晋兵,主要精力还是防备蒙古人和建虏对大同的侵扰,如果晋兵大举南下,一旦大同有失,这个责任不是山西巡抚和山西总兵能够担的起的,何况晋兵疲弱,根本无力承担重任。” “因此,即便闯贼压向湖广,秦兵豫兵和晋兵都无力围剿,只能恭送出境。”朱慈烺最后说出结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1章 壮士断腕 吴甡的战略是立足于三边夹击,然而事实上豫兵名存实亡,损失过半,晋军疲软,防守大同和黄河已经不易,根本无力出击,孙传庭练兵困难重重,短时间之内难见成效,因此这套战略只是纸上谈兵,缺乏实施的可能。 吴牲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知道刚才所言并非先生的真心话,先生的顾忌我也深为了解。今日没有储君和臣子,只有老师和学生,还望先生不要顾忌,直言相告!”朱慈烺面色凝重,诚恳无比。 吴牲抬起头,面色微微有点红:“殿下聪慧,臣惭愧不已,但臣刚才所说并非掩饰,而是时局最好的变化。” “那最坏的呢?”朱慈烺问。 “既如此,臣也就不隐瞒了”吴牲长叹一声:“流贼势大,官军却是疲惫,从崇祯元年起,陕西连连大旱,每一次的大旱都意味着流贼的再起,去冬陕西连下大雪,今年恐怕又是一个大旱之年,但朝廷却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以赈灾,更无力募兵练军,等到了今冬,饥民遍野,流贼只怕会越聚越多,因此臣以为,朝廷需做最坏的打算了”说到这里,吴甡不说了。 “先生但说无妨。”朱慈烺看出了吴牲的犹豫。 “臣以为陕西已不可为如今上上之策,朝廷应该放弃陕西,移兵湖广!” 吴牲真的是开诚布公了,连这样的话也敢说。这和朱慈烺刚才的激将,一上来就说“大厦将倾”,还有昨日早朝的惊艳表现有莫大关系。如果朱慈烺是一个庸人,没有表现出令吴甡叹服的才智,这些话就是打死吴甡他也不会说的。 朱慈烺眉角跳动了一下。 陕西和辽东有一共同之处,一个天灾一个,每年都耗费大明朝大量的钱粮,如果弃掉陕西能保河南和湖广的安全,陕西当然可以弃,但流贼不是傻子,陕西没粮了,他们自然会向外地流窜,而陕西和外地之间没有山海关那样的天险,就算弃掉陕西也不能保证外省的安全。 “关中沃野千里,千年来风调雨水,汉高祖唐太祖都以关中为基,而取得天下,但宋之后,关中天气有所渐变,等到了本朝,尤其是崇祯年之后,却天灾连连,蝗旱交替,臣考核寒暑,仔细推断,发现这一切天变,皆是出于天气转寒之故。” “因为天气转寒,气候干燥而有连年干旱。干旱又导致蝗虫卵未经水淹,大量孵化,由此产生了蝗灾。这也是陕西蝗旱交替,民不聊生,流贼越聚越多的原因,这是千百年未曾有过的天劫,怕要延续十几二十年,非人力所能抵抗。”吴甡道。 明代士大夫的杂学功底深厚,几乎每一个士大夫都有一两项的杂学,吴甡不但是政治家,对医术和草木之学也了解颇深,在担任陕西巡按时,他就陕西怪异的气候就有了一定的警觉,这些年对陕西气候时时关注,又查阅历代史料,最终得出以上的结论。 只不过这个结论太过耸动,他不敢轻易提出,要知道在古人看来,任何怪异天气的变化都会直接联系到当朝的最高统治者一一皇帝,只要出了大灾大难,或者有月食等怪异现象,皇帝都会自我警醒,文官们也会上书,请皇帝自思已过。现今的情况下,吴甡的观点一提出,不但会为他自己,也会为崇祯带来巨大的麻烦,因此他虽有定意,但却不敢公开提出。 朱慈烺暗暗佩服,所谓“小冰河现象”是他在前世里读书,很多历史学家和科学家共同验证的结果,吴甡身为古人,却已经能意识到这一点,实在不容易。 吴甡继续道:“陕西今年大旱,今冬明春怕又要烽烟四起了,到时陕西河南的流贼连成一片,孙白谷虽有韬略,但无兵无粮,面对如此局面,恐怕也是束手无策,说不定还会被流贼所吞噬!因此,移兵湖广才是保存孙白谷的最佳之策。保全了孙白谷,也就保全了秦兵,朝廷才有扭转局势的机会。” 朱慈烺默默静听,他知道,吴甡不是危言耸听。 这就是明末的困局。 不是没有人才,而是被天灾所困。 所以大明不是亡于流贼,也不是亡于建虏,而是亡于天灾,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亡于大明朝操蛋的财税制度。南宋半壁江山,供养的军队不比大明少,但不论面对金兵还是蒙古,都没有为粮饷发愁过,其原因就是因为南宋财税制度健康,商业税发达。相反,明朝的税赋全在农业税,一旦遇上天灾,田赋减少,整个国家就运转不灵了。 也这是朱慈烺首日上朝,就要改革财税制度,增加商业税的原因。 财税早一日改革,朝廷早一日增加收入,中原大地的流贼便能早一日被肃清。 “至于陕西,臣以为,不如就扔给李自成,李自成是陕西人,如果得了西安,他必欣喜若狂,别的地方他掳掠烧杀,然后放弃,臣料他对西安必不会放弃,一旦他占了西安,安置官吏,那么,他就得为陕西百姓的口粮负责。” 朱慈烺明白了,吴甡的意思是甩负担,陕西是一个烽烟之地,朝廷每年都需要向陕西输送大量粮食,还要时时刻刻提防李自成,不如甩给李自成。流贼之威,正在于一个‘流’字,他们四处流窜,今天在陕西,明天在河南,后天又到了湖广,所到之处,杀人放火,尽皆糜烂,杀一地,取一地,只有破坏没有建设,而且蛊惑人心,说什么闯王来了不纳粮。既如此,就把陕西送给李自成,让他不再“流”,再看他如何不纳粮? 历史上,李自成占了西安之后,不但开始任命官吏,甚至还在西安登基称帝,国号大顺,年号永昌,彻底从一个流寇蜕变成了拥有一方的霸主,两个月之后,甚至还攻入了北京。 放弃陕西,在明末乱局中的确也是一个选择,不过却不可能被崇祯接受。 吴牲这种想法,也就只敢说给朱慈烺听,如果说给崇祯,崇祯不把他推出去砍头才怪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2章 陕西之策 明朝的陕西不止是现代的陕西,还包括甘肃全省和青海的一部分,在两京十三省中,疆域最大。这么大的国土,让给流贼,你让崇祯的面子往哪搁? “殿下应该知道,我大明东南为银田,湖广为粮田,自世宗皇帝时便明定以‘东南之粮养西北之兵’之国策,放弃陕西,令孙白谷领秦兵前往湖广就食,不但解决了秦兵的粮饷问题,还可肃清湖广境内的流贼,然后就可以严守东南,静待陕西之变!”吴甡慨然道。 朱慈烺沉思良久,缓缓道:“先生所言,虽然是高瞻远瞩,但却有窒碍难行之处。孙传庭治辖陕西,坐镇西安,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一定能练出一支精兵,与李自成一战。即便只是固守,李自成不管东向或北上,都后路不稳,犹可以牵制李自成大军,保南北两京的安全,先生却要放弃陕西,不但我父皇,恐怕就是孙传庭本人也不会同意。” 现在,李自成大军正在河南流窜,占据了除开封以外的大部分地区,看起来威风但其实也是将自己放在了四战之地。 左良玉屯兵襄阳,孙传庭坐镇西安,山东等地的勤王兵也随时都可以渡河向河南进军。李自成不管向哪个地方活动,都有老营被端,粮路被断的危险。 这其中,陕西尤其重要。 陕西民风彪悍,是上好的兵源之地,这也是孙传庭两次练兵,都选择陕西,而大部分的流贼主力也都是陕西人的缘故。加上陕西境内堡垒关卡密集,不说潼关,就说一些小县城也有易守难攻之势。只要孙传庭在陕西站稳了脚跟,东出潼关则可攻河南,形势不利也可西退汉中进入四川。 因此朱慈烺不同意吴甡放弃之策。 但并不表示吴甡是错的。如果朱慈烺不是一个穿越者,如果他不能改变五月朱仙镇之战的结果,那么放弃陕西c壮士断腕就是一个不得不的选择,长期来讲,湖广的良田才是大明朝最重要的资本,陕西虽有地利,但更有天灾,两者相比,湖广的战略位置显然更重要。 吴牲叹息道:“臣也知道不可能,但臣依然认为,这是壮士断腕,刮骨疗伤,解决流贼问题的根本之法!陕西民乱多年,早已经十室九空,满目疮痍,只西安等少数几处尚有生气,孙白谷在陕西练兵越多,朝廷的负担就越大,但如果孙白谷能移驻湖广,就地取粮,不但减轻了朝廷的负担,还可加强湖广防务,断了流贼向湖广逃窜的心思。陕西河南两省都无粮,都是死地,流贼在两地困顿越多,朝廷的胜算就越大。” “但孙传庭练的是秦兵,秦兵多眷乡土,恐怕不愿去湖广。”朱慈烺说。 吴牲冷冷道:“军令一下,岂容他们抗拒?孙白谷如果连手下的军士都控制不了,也就不是孙白谷了。” 朱慈烺想了一下,放弃陕西虽也是一个选择,但却没有实施的可能,尤其现在还没有到崇祯十七年那种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过吴甡能说出放弃陕西之策,已然说明他目光之高远,有着不为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束缚的果决。 “陕西是个困局,先不说了。现在流贼大部分都在河南,去年十二月到今年正月十三,流贼大军两次围攻开封,虽然没有攻下,但开封城受创颇多,恐难抵御流贼下一次的进攻。对此,先生可有什么看法?”朱慈烺换一个话题。 说到流贼,就不能不说迫在眉睫,即将在今年五月发生的开封之战,历史上,李自成这一次不但是攻破了开封,还大败官军,杀的兵马最重的左良玉魂飞魄散。此战之后,不但对抗建虏的九边精锐付之一炬,连能剿灭甚至是同李自成相抗衡的官军也是没有了。崇祯十六年,朝廷最后的家当孙传庭兵败身亡之后,建虏和流贼内外夹击,大明朝的灭亡,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吴甡沉思道:“整个河南没有被流贼破坏,还有些钱粮的,就只剩开封一地了,李自成麾下十几万的流贼,每日耗费众多,因此开封是他一定要拿下的。殿下说开封恐难抵挡流贼下一次的进攻,臣不这么认为,开封城池坚固,守将河南总兵陈永福颇有将才,周王又鼎力支持,流贼两次围攻开封都不能得手,并不是侥幸,而是将士用命,上下齐心的结果。且开封一旦被围,朝廷必然大军救援,虽然九边精锐丧于松山,但左良玉在湖广,贺人龙在陕西,朝廷在中原仍有十万大军可以调动,虽不敢说能击溃流贼,但严守开封还是没有问题的。” 吴牲虽有大才,也意识到现在的李自成早已经不是见官军就走,不敢同官军打硬战的流贼王了,但他对李自成的真实战力还是有点估计不足。 历史上开封之战是李自成第一次摆开阵势,面对面同官军决战的首例,李自成敢这么做,当然是因为他的实力已经有了极大的提升,即使面对十几万的官军,他也不再惧怕了。 “如果援军败了呢。”朱慈烺淡淡问。 吴牲先愣了一下,然后瞪大了眼珠子:“不可能,官军绝不能败!” “为什么不能败?没有人是常胜将军,何况左良玉是什么人,先生你真的不知道吗?去年杨嗣昌九次传檄,令他救援襄阳,而他却按兵不动。侯恂与他有提拔知遇之恩,他也是口头实惠,虚掩应付。这样的军镇,如何能指望??至于贺人龙,如果他不是畏敌如虎,三边总督汪乔年又何至于身亡?” 吴甡脸色凝重:“左良玉跋扈,阴奉阳违,臣当然是知道的,但圣旨他总不敢不听吧。且左良玉手握重兵,对流贼颇有战绩,臣以为,只要统御得当,左良玉并非不可用,用好了左良玉,开封之危自然就可以解除。” “先生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援兵败了,开封守不住呢?”朱慈烺把问题拉回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3章 亲征之策 “开封为中原重镇,南北咽喉,开封不守无河南,河南不保是无中原,中原不保则河北之咽喉断,而天下就危矣,因此坚守开封至关重要,陕西可以弃,但开封绝不可弃!”吴甡声音决然。 在吴牲心中,开封一城的份量胜过陕西一省,陕西就是偏远的西北,就算失去了也不碍大明的根本,但失了开封,不但中原不保,山西河北连同京畿就危险了。 所以开封必须守,五月的朱仙镇之战必须胜。 历史上,明军在朱仙镇并非没有胜机,但督师丁启睿和保定总督杨文岳统御无方,各部总兵畏敌不前,最终导致朱仙镇大败。这一世要想改变,丁启睿和杨文岳肯定是不能用的,所以朱慈烺谋划着要亲自领兵。有了国政四策和抚军京营的前例,身为太子的朱慈烺亲到前线,也并非不可能。 和吴牲的谈话坚定了朱慈烺的决心。 朱仙镇之战,他一定要亲往。 “先生以为,跋扈如左良玉者,朝中有谁可以节制?”朱慈烺问。 吴牲皱眉:“满朝文武,也就侯恂了,但侯恂现在诏狱中” “侯恂没用的,左良玉不会听侯恂的。” “那就”吴甡摇头,忽然明白了朱慈烺的意思,目光惊异的看着朱慈烺:“殿下,你该不是想要” “是的。” 朱慈烺点头,脸色坚毅:“如果流贼再围开封,我必向父皇请命,亲自督军前往开封。” “殿下不可!” 吴甡着急的跳了起来:“兵凶战危,殿下乃我皇明储君,岂可轻易犯险?” 果然,连吴甡都反对,更不用说朝中的那些顽固了。 “我意已决,先生你不必劝说,满朝文武,除我之外,再无人能节制左良玉。来日在朝堂之上,还望先生多多支持。”朱慈烺表情坚定,声音铿锵有力,透着浓浓自信。 吴甡从朱慈烺眼中不但看到了自信,也看到了狂热,连带着自己身上的血液也沸腾起来。他站起来,深深一礼,颤声道:“既如此,臣必当相随!” “此事要成,并不容易,不知先生有什么建议?”朱慈烺问。 吴甡略一思索:“倒也不难,开封如果危急,可请一人上书请皇上御驾亲征,朝臣必然反对,到时臣提出折中,请殿下代天出征” 朱慈烺笑了:“先生妙计。东林人对我有所误会,还望侍郎跟他们多多解释。”未来在朝堂上反对朱慈烺领军的,一定还是以东林人为主,因此朱慈烺要提前打预防针,希望吴牲能为他化解一些。 “臣必竭尽全力!” 不知不觉已经和吴牲谈了一个多小时,和吴牲分手时,朱慈烺心情愉快,吴牲的见识比他想象的还要好,给了他很多的启发,以吴甡之才绝对可以做“股肱之臣”。 历史上每一个成大事的人都少不了智谋之士的相助,即便朱慈烺知道历史的最终走向,也知道即将要发生的某些事情,但如何掌握每个事件的承替,并做出有效的补救和反击,扔需要有智谋之士为他策划,不然他仍旧无法改变天下大势。 而吴甡就是这么一个智谋之士。 “殿下” 刚离开潇湘居,正要上马,田守信轻步上前,小声的说了一句。 朱慈烺笑一下:“富川楼离这里多远?” “就在对面街上。”田守信回。 “那我们就去瞅瞅。” 田守信苦笑:“恐怕不行殿下,你一进去,他们就认出你了。” 朱慈烺笑:“简单,我们从后面进就可以了,多花点钱,选一个他们看不到我,但我能看到他们的地方。” 太子爷这个要求还真是有点难办,田守信急急去办了。朱慈烺慢悠悠的向富川楼走,二十个便衣锦衣卫前后左右的护卫着他。从潇湘居到富川楼,正经过一条宽阔的青石街道,两侧店铺林立,布幔木牌鳞次栉比,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南腔北调的叫卖声不绝,涉身其中,感觉像是回到了前世的批发市场,朱慈烺心情舒畅,每到稍大的店铺,他都会站住脚步,饶有兴趣的看上几眼。 穿过街道,对面居然有一家古玩店,朱慈烺心中一动,抬脚就走了过去。 货架上摆满了精美的瓷器c金银饰物c各色玉器,墙上也挂了一些字画。 古玩店的伙计是识货之人,一见朱慈烺气宇非凡,就知道不是常人,立刻围上来,行礼问好,殷勤的向朱慈烺介绍货架上的各式宝贝。如果是前世,看到眼前的这些宝贝,朱慈烺一定会双眼放光,但移转为皇太子之后,每日在宫中所用所看,无一件不是传世国宝,相比之下,眼前货架上的这些物件不过是普通的大路货而已。 不过朱慈烺还是惊奇,因为这些物件的标价,让他吃惊不小。 乖乖,一个普通的小和田玉,就标价500两,如果是宫中的那些大件,还不得卖个万两啊? 父皇每日为粮饷发愁,却不知道他其实是坐在金山银山上。 玉石,宋瓷,字画,在内库之中,应该有不少吧? 朱慈烺的思想忍不住就飘远了。 等到了富川楼,田守信和富川楼的老板已经在后门处等待了。富川楼的老板一脸惶恐,虽然不知道朱慈烺的具体身份,但却也能猜出朱慈烺非是一般人,因此一点都不敢怠慢。 二十个便衣锦衣卫分成三组,前后中护卫,簇拥着朱慈烺上了上楼,其实朱慈烺很不喜欢这样的排场,不但碍手碍脚,而且极容易暴露身份,但田守信和锦衣卫们坚持如此,他也不好让他们太为难,只能勉强听从。 富川楼既是酒肆也是茶楼,上下一共有三层,一楼酒肆,二楼茶坊,三楼是贵客的雅间,原本三楼的雅间有两桌客人,但都被田守信轰走了,朱慈烺上到三楼时,三楼静静的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朱慈烺选了一张靠近栏杆的桌子坐下,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二楼的一桌客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4章 一出好戏 朱慈烺选了一张靠近栏杆的桌子坐下,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二楼的一桌客人。 五个文士正在喝茶。 别人认不出,但朱慈烺一眼就知道,这五人中两个是六科给事中,另三个是十三道御史台,如今内阁已经做出决议,各科给事中和十三道御史台陆续都要离京,这五人应该是好友,趁离别之前聚会一下,再次见面恐怕就要到今冬了。 田守信指指另一桌客人。 四五个人,看起来都是商人。 朱慈烺心中明白,那是田守信安排的“演员”。 今天计划能不能成功,就要看演员们的演技了。 一名白白胖胖,商人模样的人急匆匆的上楼,在演员们的桌边坐了。桌上的人都是嘘他:“郑掌柜,你怎么才来?” 郑掌柜赶紧拱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忙了。” “忙什么呢?” “范大人家在西城新买了一处宅子”郑掌柜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邻桌的言官们听到。 五个言官原本是谈笑风生,听到“范大人”三字,五人立刻就静了下来。 言官是大明言路,上正帝王,下纠百官。 不夸张的讲,言官们每日绞尽脑汁的就是想要写出一篇名满天下的好文章,弹劾某个朝臣,甚至是首辅和皇帝,因此他们最敢于捕风捉影,挑起事端,一旦成功了,就声名鹊起,流芳千古。即便失败了,反正也只是个六七品的小官,收拾行李回家也没什么不可,而且只要有了名声,随时都可能被重新起用,一旦起用,那官职就会高升。 因此,言官们对文武百官的传闻,最是在意,也最喜欢听了。 “哪位范大人啊?”另一个商人问。 “领兵部左侍郎督师辽东范志完大人。”郑掌柜压低声音。 “就是那位宋范仲淹后裔啊。”同桌有人知道范志完之名,惊讶的问:“他不是在辽东督师吗,怎么在京师买宅子?” “谁知道呢,咱是做生意的,他有银子买,咱就卖呗。”郑掌柜压低声音:“范大人可真是有钱,家里所用器具都是最好的”说了几件范家的奢侈事,几个商人都是羡慕,但邻桌的五个言官却都快要气炸了。 范志完并不是东林人,而是当朝首辅周延儒的门生,自从周延儒在朝堂提出要重责东林言官之后,言官们跟周延儒的关系就已经有了疏离,加上又被派出京巡视地方,虽然这是皇太子的提议,但周延儒的不能坚持和随声附和,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言官们对周延儒都憋着一股气呢,此时听到范志完的劣迹,无疑是喜从天降。 辽东战事不利,朝中愁云满布之时,身为辽东督师的范志完居然购置新宅,只凭这一项,就够言官们弹劾了。 五个言官连茶也不喝了,急匆匆的离去。 不用说,肯定是去联系同僚,展开对范志完的攻击。 范志完确也不是什么清官,历史上,刘宗周曾经弹劾他:操守不谨,用贿补官,所以三军解体,莫肯用命。加上升任辽东督师之后,范志完的确在京师新购了宅子,因此今天的事,倒也不是全然冤枉他。 到此,朱慈烺的计策成了,以言官们旺盛的战力加上即将出京的愤懑,两者一融合,绝对够范志完喝一壶的,陈新甲再煽风点火一下,范志完的辽东督师肯定是保不住了。至于继任人选,朱慈烺已经想好了,就用天津巡抚冯元彪,具体怎么操作,还需要再谋划一番。 朱慈烺起身准备离开,但就在这时,忽然发生一个小意外。 一个头戴方巾,身着长衫,大约三十多岁的文士忽然信步走到那桌商人的面前,将几人冷冷一扫,厉声道:“好大的胆子,大庭广众之下就敢诬陷当朝命官。就不怕我大明律法森严吗?” 此言一出,整个茶楼都惊住了。 几个“演员”呆若木鸡,三楼的朱慈烺更是吃惊了,田守信反应非常快,立刻冲身边的几个锦衣卫使了个眼色。 锦衣卫冲下楼去。 被人当众指责,几个演员当然不能承认,其中一人反唇相讥:“你胡说什么呢?谁诬陷明朝命官了?一边去,我们正谈生意呢,不要打搅我们。” “谈生意?”那文士冷笑一声,一把抓住说话那个人的手:“就凭你这样的爪子,也能谈生意吗?” 那人虽然是商人打扮,但手指粗糙,一看就是农民或者是工匠。 几个演员一下就慌了。 朱慈烺先是惊讶,接着就好奇了,这文士观察细致,气度不凡,显然不是一般人,心里顿生结交之意,于是小声冲田守信说:“不要伤害他,把他带上来见我。” 田守信急匆匆下楼。 二楼处,那几个商人围住了文士,你一把我一把的推搡,但不想那文士看着柔弱,手底下却有些功夫,轻轻一拨,就将几个商人推的东倒西歪。桌上的茶盏也摔在了地上。二楼一阵乱,喝茶的客人都吓的闪到了一边。文士揪住其中一个商人,想要去见官。但不想旁边忽然冲出几个精壮大汉,有人按胳膊有人抓手,将他牢牢控制住,他虽拼命挣扎,但却也挣扎不开。 文士心知遇上了强手,虽惊不乱:“你们想干什么?” “没什么,我们家公子想见你一见。”一名壮汉面无表情的说。 “他想见我,我却不想见他!放开我,朗朗乾坤,不容你们撒野!”文士怒极。 “放开先生。” 田守信从楼道拐角处转了过来。 几个锦衣卫立刻松手。 田守信拱手微笑:“家人粗鲁,还望先生不要介意,我家公子正在三楼,先生请吧。” 田守信虽然没有穿宦服,但文士非是常人,一眼就断出了他的身份。 田守信是宦者,那么他口中的公子又是何人呢? 文士满脸惊异。 “先生不必顾忌,我绝无恶意,只是仰慕先生高雅,想跟先生攀谈一番。”这时,三楼飘下一个柔和的声音。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5章 一代宗师 文士眼中惊异更多,看一眼田守信,又看三楼,然后再无犹豫,振了一下长衫,随着田守信上楼。 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适中,四方脸,高鼻梁,三绺长髯飘洒于前胸,表情虽然惊异,但仍不掩那一种儒雅又果决的气度,上到楼来,在朱慈烺面前站住了,小心的看了两眼,忽然跪倒在地:“臣黄宗羲叩见殿下。” 黄宗羲? 听到这个名字,朱慈烺大吃一惊。 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文士居然是明末清初的大儒黄宗羲! 黄宗羲字太冲,号南雷,“东林七君子”之一的黄尊素的长子,拥有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c中国思想启蒙之父等无数耀眼的光环,某种意义上,黄宗羲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明末清初第一人,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提出“天下为主,君为客”,从“民本”的角度反对君主专的第一人。 盛名之下无虚士,黄宗羲果然厉害。 崇祯元年(1628年)魏忠贤c崔呈秀等已除,天启朝冤案获平反。年仅十八岁的黄宗羲上书请诛阉党余孽许显纯c崔应元等。五月刑部会审,出庭对证时,黄宗羲出袖中锥刺许显纯,当众痛击崔应元,拔其须归祭父灵,从而看出黄宗羲本不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应该还有一些武力,此事之后,获得一个“姚江黄孝子”的美名,崇祯叹称其为“忠臣孤子”。 怪不得刚才那几个演员被他推的东倒西歪,也怪不得他一下就猜出了朱慈烺的身份。 原来他就是黄宗羲。 见贤思齐,朱慈烺心里涌起无比的惊喜。 “先生快请起。”朱慈烺激动的跳起来,亲自搀扶这位真正意义上的名家大儒,比起刘宗周,比起黄道周,比起很多明末清初只知道夸夸其谈的名人,黄宗羲值得这一扶。 太子的礼遇让黄宗羲有点受宠若惊,他虽然有些名声,但却只是一个年轻的后进,连举人都还没有考中,在太子面前何敢称“先生”?立刻,他额头上就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一脸惶恐:“臣惶恐,不知殿下在楼上,刚才臣在楼下喧哗,实在无礼。” 朱慈烺笑:“无妨无妨。先生大才,难道还要拘泥于这些小节吗?” 黄宗羲本就一个高远豁达之人,听朱慈烺这么一说,他脸上的惶恐立刻就消散了很多。待黄宗羲坐下,朱慈烺令老板把茶楼里最好最贵的新茶送上来,他要和黄宗羲对谈。 刚刚冷静下来的黄宗羲又惶恐了。 他实在不知皇太子为何对他如此看重? 见黄宗羲有点紧张,朱慈烺就先从家常谈起。 除了读书之外,黄宗羲还喜欢游历山水。他是浙江绍兴府人,去年他从家乡绍兴出发,先在南京待了两月,再一路向北,过长江,游山东,原本按照他的计划,是想要一路游历到辽东,看一看那传说中凶神恶煞的建虏人长的是何等模样,为什么大明对他们屡战屡败? 但松锦之战阻碍了黄宗羲的行程,且今年是乡试之年,黄宗羲虽早名扬天下,但还没有功名呢,今年的乡试对他尤其重要,因此他只能折返而回,准备参加今秋在南京的会试。 折返途中,他听到消息,他的老师刘宗周被朝廷起用任命为左都御史了。 圣上英明! 黄宗羲无比兴奋,风尘仆仆的向北京赶来,想着见老师一面。 路上他听到了皇太子在京营阅兵的一些消息,心中激动,有一种我大明即将迎来明君的振奋。昨天路过保定府,又看到了朝廷减免辽饷的告示,更是大喜过望。在他看来,辽饷减半是利国利民,扭转天下逆势的一剂良方,至于开厘金,革盐政,追逮赋,也颇有可取之处。 虽然同为读书人,同为东林党,但黄宗羲对追逮赋的看法却和其他东林人完全不同。在他看来,君子坦荡荡,天下危急如此,有田有产者岂有逮赋的道理?尤其东林人更应该榜样为先。 黄宗羲是今天下午刚刚进京的,而他进城之后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富川楼。 富川楼是言官喜欢聚集之地,他想着在富川楼或许能听到一些朝堂信息。 但不想刚上楼,就听见那几个商人在谈论辽东督师范志完的家事。 原本黄宗羲也是气愤,对范志完很是不满,但仔细一看却看出了破绽,他脾气本就激愤,见此情况哪里能忍住?冲上前就想要戳穿假商人的身份。 “殿下,刚才那几个歹人诽谤朝臣,居心叵测,殿下一定要把他们交到刑部,严加审讯。”黄宗羲说的严肃。 刚才他上楼之时,那几个商人都被朱慈烺手下的锦衣卫带走,在黄宗羲看来,应该都是被皇太子控制住了,他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那几个歹人本就是皇太子安排的。 “先生放心,我自会处理。先生一路游历,可有什么见闻吗?”朱慈烺笑一笑,叉开话题。 黄宗羲不光精通诗文,对安邦济世之学也颇为留意,沿途而来,各地的旱涝c风土c物价c赋役他都记在心里,此时朱慈烺问起,他立刻如数家珍的禀报,说到悲伤处,忍不住叹息。 内忧外患,兵事连连,江北之地民事凋零,没有一处是安居乐业的。 听黄宗羲一说,朱慈烺心情沉重,同时他对沿途各省的情况又多了一些了解。 说到赋役,自然不免提到辽饷减半,黄宗羲大加赞赏,说辽饷减半不但抚慰民心,对流贼更有釜底抽薪之效。而谈到流贼,黄宗羲认为流贼和建虏还是有区别的,流贼毕竟是国人,若能晓以大义,他们未必就不能弃恶从善一一朱慈烺静静听,对黄宗羲这个观点并不赞同,流贼之祸,非用霹雳手段不可,招抚怀柔的妇人之仁,绝不可轻有。 接着黄宗羲话锋一转,提到了沿途听来的几个官逼民反的故事,话里话外,隐隐有种流贼肆虐如此,朝廷应该负最大责任的意思。 黄宗羲刚三十二岁,他闻名后世的“天下为主,君为客”抿主思想应该还没有成熟,不过脑子里面已有了萌芽,不然不会当着当朝皇太子,就敢直言朝廷的弊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6章 冷风热血 不说朝廷的弊端,只说黄宗羲敢把沿途所见所闻的悲惨,毫无隐瞒的告诉朱慈烺,并直言各地官府的缺失,就是极大的勇气。 谁都愿意听好话,皇帝皇太子也不例外。 古往今来,即使是忠臣,面对皇帝或者朝政缺失,大部分人都选择旁敲侧击,或者借古喻今的向皇帝进谏,令皇帝自己意会自己的错误,除非是逼到最后,朝臣们一般都不会公然的犯言直谏,打皇帝的脸。倒不是明哲保身,而是要顾及皇帝的颜面,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皇帝被当面打脸,于臣子来说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虽然朱慈烺不是皇帝,只是皇太子,但谈论朝政,论到他朱家江山和官吏,总是要给他一些面子,顾忌一下的。 但黄宗羲却没有这个顾忌。 黄宗羲的胆气,还真是过人。 黄宗羲学问极博,思想深邃,写八股文也是一把好手,但科举考试却屡屡失败,最高成就只是崇祯十五年的一个举人。究其原因,并不是考官有眼无珠,也不是故意刁难,而是因为古代讲究君权至上,而黄宗羲的话里话外却认为百姓重要,皇帝不重要。他的思想和科举思想明显相悖,这些通通都会体现在考卷里,考官看了他的文章敢录取他才怪。 就如现在,如果有一个朝臣此时坐在朱慈烺的身边,听了黄宗羲的话,一定会大加斥责黄宗羲。 对黄宗羲的思想,朱慈烺是赞同的,对他的胆气,也是佩服的,不过眼见黄宗羲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从指责沿途官员渐渐变成斥责内阁辅臣,再说下去,说不定会飙到崇祯的头上,于是连忙打断他。 “先生以为东林如何?”朱慈烺抛出一个问题。 黄宗羲微微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皇太子会问他这个问题?要知道他父子二代都是东林中人,这一点天下皆知,皇太子明知他是东林人,却问他东林如何,难道是在试探他,又或者是对东林有什么意见吗? 黄宗羲心有疑惑,不过他以身为一个东林人而自豪,即使面对皇太子他也不会改变。 没有曲言婉转,黄宗羲直接回答。 “熹宗之时,龟鼎将移,其以血肉撑拒,没虞渊而取坠日者,东林也。” “一堂师友,冷风热血,洗涤乾坤。又东林也。” “大明革新,非东林不可。” 黄宗羲对东林的赞誉和自豪毫不隐藏。 从朱慈烺的作为里,他已经猜到皇太子胸中有革新朝政之意,因此他毫不避讳把东林推了出来。 朱慈烺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想:黄宗羲尚需磨砺啊,只看他对东林的狂热,就知道他远没有成熟。也是,历史上黄宗羲科举失败,被阮大铖陷害入狱,又在隆武朝短暂做官,散尽家财起兵反清,一直到失败隐居,几十年风雨磨练,才把他锻打成了一代思想家。 如今的黄宗羲虽然科举不顺,但声名在外,锋芒毕露,距离历史上的黄宗羲显然还有一大段的距离。 本来朱慈烺想给黄宗羲一个官职,把他留在身边的,但细想之下却改变了主意。 官员好找,但思想家却难寻。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还是让黄宗羲沿着历史的轨迹走吧,虽然大明不会亡,黄宗羲不会有散尽家财起兵反清的机会,但科举的磨难却是少不了,就让他先磨练几年,等有了思想家的雏形,再调到身边使用吧。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黑了。 “先生博学高华,和先生谈话如沐春风,本宫受教颇多。来日有空,先生可随时到我府中。”朱慈烺笑。 黄宗羲知道,这是谈话结束的意思。隐隐的,他有点失望,皇太子不是轻易能见到的,见到了就不能错过,但朱慈烺对他刚才提到的东林之风没有任何反应,明显就是带着抗拒之意,又想到坊间那些不知真假的传闻,心里的失望更多:难道皇太子对东林真有什么成见吗? 转念一想,今日能见到皇太子,并对谈这么长时间,已经是莫大的荣宠了,何敢再有其他的奢望?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东林人忠心朝廷,日月可鉴,纵使皇太子一时有什么误会,日后也一定能看清的! 黄宗羲本就不是常人,脑子里面瞬间闪过这些念头,原本的失望立刻就变成了豁达,微微一笑,对着朱慈烺深深一躬:“谢殿下。” 和黄宗羲告别,朱慈烺返回信王府,一路他想着黄宗羲的人,也想着黄宗羲的话,一会又想到吴甡放弃陕西的那些建议,只觉得天下之大,真的是非一人所能独治啊。 进了王府在后殿坐了,田守信小声禀报:“殿下,小襄城伯李国祯求见。” 朱慈烺稍微一想就猜到了李国祯的来意,淡淡说:“传吧。” “臣李国祯叩见殿下。” 李国祯进殿跪拜。 朱慈烺仔细打量了他两眼。 李国祯在京师的勋贵中以“才高”为名,虽然还没有继承爵位,但却没有人敢小看他,加之口才凌厉,风度翩翩,走到哪里都受人欢迎。也的确,如果抛开 历史的成见,只看李国祯的外表,的确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也怪不得崇祯当年会被他忽悠了呢。 “平身吧。”朱慈烺声音淡淡。 李国祯起身从袖中取出几张地契,一脸惭愧的说:“殿下,这是襄城伯府在京营五百亩的地契,家父当初忝为京营戎政,不能为国分忧,反而为京营弊端所困,想来十分惭愧,除了地契,这十几年来收获的粮食,折银五千两,家父也令臣一起带来了。” 田守信接过地契和银票,放到朱慈烺面前。 朱慈烺不动声色,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李守锜做的太漂亮,别人都是交地契,他襄城伯府除了地契,居然把这十几年的收益也交了,只凭这一点,他对襄城伯府就得高看一眼。反正李国祯也不可能做上京营总督了,只要他父子不在背后捣乱,他对襄城伯府的态度,或许可以改变一下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7章 纨绔二代 “襄城伯明事达,识大体,本宫深为感动。来啊,赐座。”朱慈烺微笑。 “谢殿下。”李国祯在软凳上坐了,目光恭敬的看着朱慈烺,微微欠身:“臣听说殿下在京营裁撤老弱,另立新营,臣甚是赞同,当初家父在京营戎政时,就想要整顿京营,裁撤这些老弱,奈何家父耐心不够,决心不强,以至于半途而废,若家父当年做成了,今日又何至于劳动殿下?” 李国祯这番话说的漂亮,即表明了态度,也拍了朱慈烺的马屁。 朱慈烺不说话,只是笑,他要看看,李国祯到底什么目的? 朱慈烺没有接话,李国祯却不尴尬,一脸恭敬的继续说:“这两日,家父夜不能寐,深为自责。臣身为人子,上不能报效朝廷,下不能为父分忧,更是惭愧,昨夜想了一晚,对于京营,臣有两策献与殿下。” 朱慈烺明白了。 李国祯是想要毛遂自荐。 他可不敢用李国祯,李国祯就是一个夸夸其谈,纸上谈兵的贵二代,比之赵括还差的远,赵括还有一股战死沙场,宁死不降的傲气,李国祯却是一个解甲投降,一点骨头都没有的软蛋。 不过朱慈烺倒想要看看,李国祯究竟能提出什么高见? “第一,京营兵额本就不足,殿下又裁撤老弱,京营恐怕连原先的三分之一的兵额都保不住,招募新兵势在必行,臣以为,新兵绝不可再在京师招募,应该仿效戚少保之法,到各地招募吃苦耐劳,且听从号令的矿工,江北的山东山西都是矿工聚集之地,极适合募兵。殿下今日令人出发,半个月就可以来回。” 李国祯还算有点见识,不然当初也忽悠不了崇祯。 不过他自认为高明的策略,在朱慈烺看来却是普通又普通,根本不值一提。 见朱慈烺没有出言夸奖,脸上也没有喜色,李国祯略有失望,不过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现,依然一脸尊敬的继续说:“然矿工来过各地,良莠不齐,对朝廷的忠心难以保证,这一点和京营老兵完全不同。京营老兵都是世代军户,虽有老弱,但数代恩养,子弟传承,对朝廷绝对是忠心耿耿,新募的兵员再怎么操练,短时间之内,也达不到他们的境地” 说到这里,李国祯稍稍停顿了一下。 朱慈烺明白,李国祯明说的是军户,暗指的却是他们这些祖上为朝廷立过大功的勋贵。 自进入后殿,和朱慈烺面对面开始,李国祯一直都在察言观色,想知道这十四岁的皇太子内心的真实想法?但他失望了,不管他说什么,朱慈烺始终都是面带笑意,不动声色。 “因此臣以为”李国祯继续说:“要想让他们忠心朝廷,除了提高待遇之外,还需派忠心之臣前去督导。” 朱慈烺点头笑:“小襄城伯说的甚好,本宫亦打算这么做,不过京营人数众多,要如何督导?” 李国祯精神一振:“如身使臂,如臂使指即可,满朝文武,忠臣良将甚多,殿下可选一能臣任之” 后面的话,朱慈烺已经不想再听了,李国祯的意思很明显,还是想让朱慈烺用他们这些“忠诚”的勋贵子弟当京营的中层将官。真是玩笑,好不容易才把你们请出去,岂能再请回来?李国祯啊,你究竟是太聪明了呢,还是把我想的太愚笨了? 当然了,李国祯所说的问题的确存在,如何保证新兵对朝廷的忠心,是朱慈烺必须要考虑的。 李国祯说了一大堆,但朱慈烺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去。或许是感觉到了朱慈烺眼睛里的冷意,李国祯终于是住口不说了。朱慈烺朝他笑一下:“小襄城伯所说甚有道理,本宫会考虑的,替本宫向襄城伯问好” 意思就是你可以走了。 走出信王府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王府门上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李国祯一脸沮丧,今天对朱慈烺这番话,并非他老爸授意,而是他自作主张,现在看来是失败了,皇太子并没有对他和他的政策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沮丧之后就是恼怒,想不到皇太子如此轻才! 李国祯现在就是一个踌躇满志,以为必夺第一,结果却面试失败的应试者,他心里充满了对面试官的嫉恨:有眼无珠,我如此大才,你竟然不赏识? 一路愤愤的返回府邸,刚进了后院,准备向老爸报告今日王府之行,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从老爸居室里闪了出来。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 对骆养性,李国祯一直没什么好感,认为骆养性只会耍阴谋诡计,难登大雅之堂。 不过他老爸对骆养性却颇为看重。 短短两天,他老爸和骆养性已经密议过两次了。 这种情况,只在三年前有过。 李国祯忍不住想,难道是三年前的那件事没做干净?又或者是东窗事发了?不然骆养性为什么紧张?三年前的事可是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一旦捅出来,不但满朝的腥风血雨,后宫之中也必然是天翻地覆,严重点,周皇后的皇后之位说不定都难保。 想到这里,李国祯心中忽然一动皇后不保,那太子呢? 李国祯诡异的心思,朱慈烺当然不会知道。 李国祯刚走,商人赵敬之就求见。 一如朱慈烺所料,对朱慈烺提议成立商行的事情,赵敬之表示赞同,并且愿意七三出资,所得利润五五分成,不过朱慈烺不同意。双方详谈了一会,最后议定朱慈烺出十万两银子一一原本那个火药商人张永成的二十万罚银都可以投入,但朱慈烺事业刚起步,用钱的地方太多,只能先出十万两,赵敬之出九万两,联合成立一家大型商行,主要经营粮食布匹铁料煤料,利润五五分成。 赵敬之很是惶恐,他一草民,出资又比皇太子少,怎么敢跟皇太子五五分成? 朱慈烺笑:“我出资虽多,但日常经营要靠你,因此五五分成正是合适。”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8章 京惠商行 朱慈烺笑:“我出资虽多,但日常经营要靠你,因此五五分成正是合适。” 他十万,赵敬之九万,股权他是大头,日后万一出什么事情,他说话权力也大一点,商业合作讲究公平合理,虽然他是太子,但他从来没有想过用太子的名义压赵敬之一头。 朱慈烺道:“生意上的事,由你来抛头露面,本宫不能现身,你也不能明着打本宫的旗号。” “这个”赵敬之有点犯难,他本就想拿着皇太子的名头去吓唬竞争对手,若不让这么干,那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我虽然不能明着出头,但暗地里的事情我都会做。”朱慈烺笑。 作为对商行的庇佑,朱慈烺会派出十个东宫侍卫,也就是锦衣卫,两人一组,一共五组,秘密保护商行各个重要据点的安全,如有地方政府刁难,锦衣卫直接出面查办。 赵敬之这才放心了。 “最后我还要再重申一次,某些时段,我要掌握粮价的控制权,也许是赔钱买卖,但不管赔多少,你都不能质疑,更不能掣肘。你赔掉的那部分我会补偿给你。” “殿下说的哪里话来!”赵敬之赶紧笑道,“做生意本来就是有赔有赚,哪能赚钱两人赚,赔钱一人赔?不管殿下做什么决定,草民都全力支持。” “你放心!”朱慈烺笑道,“我也就是这么说说,虽然有短时间可能会赔钱,但最后一定能赚大钱!” 商谈完毕,就是签订合同,虽然一个是东宫,一个是贱商,但朱慈烺依然很认真的同李国祯签订了纸质的合同,只不过在合同上画押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东宫典玺太监田守信。 某种意义上,田守信就代表他。 堂堂典玺太监跟一个商人签订契约合同,整个大明朝也是第一次了。 有田守信的签字,赵敬之已经是心满意足了一一就算没有契约合同,只凭皇太子一句话,这家商行他也是非成立不可的。 赵敬之把合同视若珍宝,小心翼翼的收起来,恭恭敬敬的看朱慈烺:“殿下,商行的名字还请你示下。” “就叫京惠商行吧。” 朱慈烺没有多想,用了一个最直接的名字。 开在京畿就用一个京,惠则是惠利百姓。 夜里朱慈烺读书到很晚,一直到田守信小声提醒,实在是支持不住了,他才洗漱就寝。比起紫禁城,信王府感觉更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但朱慈烺的睡眠质量却还是不好,总是在做梦,不是梦见了前世,就是看到建虏的铁骑正滚滚而来 早朝。 比起前两日,朱慈烺已经完全是轻车熟路,眼睛一扫,发现朝堂上的言官比昨日又少了一些,心里颇为欣慰,目光扫到吴甡处,不动声色的跟吴甡对了一个眼神。 昨日一番会谈,两人亲近不少,不过在朝堂上依然是若即若离。 今日朝堂比较纷乱,首先是河南道监察御史王章等人联名弹劾辽东督师范志完,操守不谨,用贿补官,辽东战事艰难之际居然还在京师购置新宅,应撤职查办。 崇祯对范志完在宁远修建南城的工作正是满意呢,见了王章等人的弹劾奏折,脸色立刻一变。不过崇祯没有当朝发表意见,只是表示知道了,交给内阁调查处理。 接着,又有朝臣奏禀流贼在河南聚集流窜,恐再一次围攻开封,还请朝廷早做准备,朱慈烺看了一眼,原来是大理寺正卿凌义渠,凌义渠是开封人,对河南战事一直都非常关注。 说到兵事,兵部尚书陈新甲自然要站出来,向崇祯禀报河南局势,说到兵,自然就不得不提到钱粮,于是户部尚书陈演也被拖了进来,一番争论,无果而终,流贼的问题没有结论,又把辽东战局牵扯了进来。 朱慈烺听的哈欠连天,这样的早朝,一点意义都没有,徒自浪费时间,目光看向周延儒,心说你身为首辅,这些事情内阁就可以处理,何必拿到朝堂上来骚扰我父皇? 周延儒皱着眉头,看的出,他也有点无奈。 明朝的首辅能不能掌控朝政,跟个人声望有巨大的关系,声望高,压得住,朝堂上就不会乱,连御史言官都不敢乱讲,如夏言张居正之类的,如果镇不住,那就是群魔乱舞。 周延儒首辅之朝虽不是全魔乱舞,但统御无力却是很明显的事,一来跟周延儒威望有关,二来大明内忧外患,到处都是窟窿,就算夏言张居正复生恐怕也很难镇得住。 大约是感觉到了朱慈烺不满的目光,周延儒轻轻咳嗽一声,出列奏禀。 他奏的是厘金局之事。 设置厘金局的圣旨已经发向全国,京畿地区山西山东等北方省份已经开始组建厘金局,并开始勘察设置厘金局的地点,预计下月十五,就能正式开始收取厘金税。江南地区路途遥远,圣旨到达估计就下月初了,因此朝廷对南方地区开始收取厘金税的时间没有限制,各地总督和巡抚自行掌握,但最迟不得晚于五月初一。 朱慈烺眉头微微一皱,一个自行掌握就给了各地督抚莫大的权力,如果有人受不到当地商人的压力,故意拖延怎么办? 但不管怎样,终究是一个好消息。 接着又有人提到了追逮赋,虽然没有直接攻击朱慈烺的追逮三策,但话里话外,却有追逮太过严厉,想要和稀泥的意思。崇祯脸有不快,不过依然没有裁决,依然是交给内阁处理。 整个早朝,朱慈烺一句话也不说,虽然崇祯有两次看向他,像是询问他的意思,他也没有说话。 并不是担心被朝臣攻讦,更不是改了性子,而是因为崇祯探询的那两次,都是有关兵事的内容。 差不多一个时辰,这乱哄哄的早朝终于是结束。 朱慈烺对朝臣们越来越佩服了,能站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不容易的是憋尿两个小时。前世里,一堂课四十分钟,学生们都觉得漫长无比,无法接受呢,你再看看这群五六十岁的老头,一个个生龙活虎,不但要向皇帝献言献策,而且还要勾心斗角,提防政敌的言语陷阱,这份能力岂是一般人能比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9章 南海猎场 憋着一泡尿,朱慈烺跟崇祯回到暖阁。 “春哥儿,昨天到今天,你怎么不说话?”崇祯眼有忧色的问,一副你该不是被言官们吓着了的表情吧? “父皇,儿臣以为,人多嘴杂,军国兵事放在朝堂上公开讨论好像有点不妥”朱慈烺欲言又止。 崇祯有所顿悟,但还是皱眉。 朱慈烺知道崇祯什么意思?这是祖制,朝臣对任何政事兵事都有发表意见的权力,但也并非没有密议的前例,比如这一次松锦之战,不论战前或者战中,崇祯数次密诏几个知兵的大臣在宫中密议,虽然松山战败了,但密议是存在的。 不过军事密议主要议的是战术,至于战略,按照大明祖制,仍然必须拿到朝堂上公开讨论。或者说,你不让讨论也不行,难不成你还能堵住他们的嘴吗? “父皇,儿臣虽然年幼,但听了这三日早朝却也知道,民事政事是众臣的长项,但知兵的大臣却很少”朱慈烺小声说。 “你以为,朝中知兵的大臣都有谁?”崇祯问。 “陈新甲是一个,吴甡是一个,其他的人,儿臣就不敢说了。”朱慈烺小心翼翼的把他两人推出来。 崇祯沉思着,在他心中,这两人的确也是朝中为数不多的知兵大臣,转念一想又满心悲哀,什么时候这两人成了他心中的知兵大臣了?在他心目中,最知兵的大臣非杨嗣昌莫属,杨嗣昌之后是洪承畴,可惜从去年下半年到今天,短短六个月时间,这两名重臣就先后离他而去。 到现在为止,崇祯尚没有得到洪承畴下落的确定消息,不过他坚定的认为,洪承畴除了殉国不会有第二选择。 一番失落之后,崇祯抬起头,发现朱慈烺还站在原地,心知朱慈烺又要求东西了,于是淡淡问:“又要跟朕要什么?” “儿臣想要南海子。”既然已经被看穿,朱慈烺也就不隐藏,直接说。 “你要南海子干什么?”崇祯好奇。 南海子是皇家猎场,崇祯只在崇祯元年的时候去过一次,这些年来国事纷乱,如果不是朱慈烺提起,他甚至都忘记南海子这个地方了。 “父皇,我大明骑兵只所以不如建虏,一来他们马匹好,二来他们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我大明骑兵原本都是步兵,想要练成一名精湛的骑手,非给他们好马和好场地不可” 听到这里,崇祯明白了,他看着儿子:“南海子可是朕的皇家猎场,听你的意思,是想把它变成练兵场?” 朱慈烺赶紧跪下:“儿臣只是暂借,但练出一支精锐骑兵之后,必当归还父皇。” 崇祯摇头:“什么还不还的?你父皇还在乎那几百亩地吗?你要拿就拿去,不过不能白拿。” 朱慈烺有点紧张,不知道父皇要提出什么条件? “你不是要练骑兵吗?你说一个时间,到时朕要亲自检阅,如果没有练出来,朕可不饶你!”崇祯板着脸。 “要练出一支像样的骑兵,最少需要一年。”朱慈烺回答。 “那朕就等一年,一年后朕检查你。”崇祯摆手:“去忙吧。” “儿臣告退。” 等朱慈烺退出去之后,崇祯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在朱慈烺面前,他一直是严父的形象,很少有笑意的。笑完之后,崇祯又黯然,笑意是因为朱慈烺长大了,聪慧过人,气度沉稳,他当这个父亲的颇为心安;黯然的是,国事越发不堪,今日早朝虽然没有讨论,但他却知道,只前日一天,流贼就又攻破了一处州府,三处县城虽然奏折里,各地官军都是“拼命”作战,但崇祯心知肚明,大部分官军都是畏敌如虎,应付差事,要想剿灭流贼,非有一支忠心朝廷的精锐之军不可,这也是他全力支持朱慈烺整顿京营,再练精兵的原因。 当然了,他心里不是没有忐忑,朱慈烺还少年,没有上过战场,没经过兵事,真能练出一支强军吗?想要找一个知兵的老臣辅佐,一时却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 脚步纷乱,东厂提督太监王德化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陛下,紧急军报!” 听到王德化的声音,崇祯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等王承恩接了军报,交到他手中,他翻开看之后,心中的怒火无法压制,啊的一声大叫,双手一翻,砰的一声将整个书案掀翻在地,王承恩和王德化吓的跪在地上,连喊皇上息怒。 崇祯能息怒吗? 他息不了。 虽然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中,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个结果真正来临时,他心里的愤怒还是无法抑制。 “祖大寿!逆贼!” 崇祯血脉贲张。 锦州总兵祖大寿,叛国降虏了! 锦州城中尚有两万精兵,大炮火器无数,如此就全落入建虏的手中了。 几乎同时,刚返回兵部衙门的兵部尚书陈新甲也接到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他脸色煞白,坐在椅子里双脚发软的几乎站不起来,缓了一缓,吸口气,才扶着桌子猛然跳起来,颤声喊道:“备轿!” 朱慈烺听到祖大寿投降的消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轻叹一声,一切都如历史记载,没什么好惊异的,唯一让他忧心的是,不知道马绍愉的任务进行的怎么样?是否已经到达杏山了呢?杏山塔山的军民,又能不能安全撤离呢? 塔山。 马绍愉赶到塔山之日,正是锦州投降的消息传来之时。连续三天,没有黑没有白的赶路,让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官帽不见了,官袍也是邋里邋遢,本来有四个随员和三十个卫兵,但此时还能跟在他身边的,只十个人不到。远远看到杏山的城墙,马绍愉都快要哭了,终于,终于,他在皇太子规定的时间之内赶到了塔山。 在两个卫兵的搀扶下,马绍愉下了马,又在卫兵的搀扶下,高一脚底一脚向塔山城里走,一边走一边举起手里的黄绸缎,干哑的嗓子喊:“圣旨到!塔山守将速速接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0章 塔山杏山 塔山守将叫佟翰邦,官职副总兵,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黑脸汉子,此时正在城墙上巡视城防,锦州投降的消息,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头上,眼中所见的军士,脸上也都有惊恐之色,谁都知道,锦州之后,建虏下一个攻击的目标就是杏山和塔山了。 塔山是关内外交通的咽喉,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明宣德三年,为了防范蒙古残余势力的不断侵扰,加强辽东防御,于曹庄c汤池之北置宁远卫,就是后来的宁远城,统五千户所。后又于塔山设一千户所,以为哨戒。宣德五年建塔山城,城墙长约三里一百八十四步,高二丈五尺,设三座城门,南为海宁门,西为安平门,东为义仓门。嘉靖四十二年,为了因应建虏的崛起,重修塔山城,在原基础上复又加高三尺。广宁战役后,兵部尚书孙承宗曾亲自出关视察,在塔山驻军,制定防御战略。 因此塔山城防还是相当坚固的。 除了明清之争,前世里1946年,塔山还曾经发生过一场决定整个东北命运的攻坚战。 塔山城墙虽然高大,但城池小,驻军只有三千人,加上居民也不过一万人。 松山之败后,吴三桂等败退的总兵已经撤回山海关,一边收拢败兵,一边修整,塔山周围只有辽东督师范志完的五千标营,但这五千兵马都是临时征来的弱兵,根本指望不上,因此佟翰邦一边加固城防,一边向辽东督师范志完紧急求援,希望山海关和宁远能驰兵来援。 相比自家的塔山,佟翰邦其实更担心前方杏山的情况。 杏山距离塔山二十余里,锦州投降后,已经成为对抗建虏的第一线,松锦之战时,建虏大军围困松山,为了断绝松山的粮道和隔阻明朝的援兵,在松山和杏山之间挖掘了大量的壕沟,并用重兵防守。松山投降之后,建虏将壕沟逐渐填平,而锦州投降后,建虏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大举进攻杏山了。 杏山守将叫吕品奇,别人不了解,但佟瀚邦却知道吕品奇并不是一个忠勇之人,一旦建虏兵临杏山,吕品奇很有可能会弃城逃跑,甚至直接投降建虏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佟翰邦心急如焚,一边向后方求援,一边派人去探查杏山情况。 探马刚派出,马绍愉就到了。 听说马绍愉带来了圣旨,佟瀚邦非常吃惊,心想难道皇上已经此间的危急了?不可能啊,锦州投降的军报刚刚发出去,顾不上多想,佟瀚邦急急下城楼。在城门口,他遇上副将蔡阔宪c游击刘思康c都司崔定国c备御王奇龙等文武官员。众人一起去接旨。 因为是密旨,马绍愉没有朗读,只交给佟瀚邦等人看。 众人看完圣旨,都是惊喜,尤其是佟瀚邦,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居然要他们撤退。 大明朝三百年,从来没有主动放弃过任何一个城池,守将丧师败地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下狱论罪,所以即使情势危急如此,佟瀚邦的脑子里面也从没有想过“撤退”两字。 “圣上英明!” 佟瀚邦声音有点哽咽,作为前线将领,他清楚知道,杏山塔山实在已经不可守了,两地距离锦州八十里,建虏得了锦州之后,粮草转运不再是问题,不需要攻城,只需把两地围起来,就可以困死杏山和塔山,而朝廷根本派不出援兵。 “佟协镇赶紧准备,本官还要去杏山!”喝了水,吃了一点东西,马绍愉的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不过他不敢有丝毫松懈,杏山才是他此行的终点。 “末将随大人一起去!” 佟瀚邦把撤退之事交给副将蔡阔宪等人秘密处理,然后带了一名年轻小将和一百精骑护送马绍愉前往杏山。 出城时佟瀚邦问:“大人,圣旨上说请吴总镇派军护送,末将怎么没见到人马?” 吴总镇,指的当然是山海关的吴三桂。总镇是对总兵的尊称。大明总兵官职很特别,同为总兵,但品级却不同,有一品总兵官,也有三品总兵,像佟瀚邦是副总兵,不过却只是从三品的品级。 “吴总镇正在整军,随后就到。”马绍愉回答。 佟瀚邦没有再问,但对吴三桂是否会真的派军援助,他心里是有怀疑的,吴三桂已经被建虏杀丧了胆,又新败不久,虽然不敢公然违抗圣旨,但出工不出力,只派出少量兵马应付差事,是很有可能的。 这一点,马绍愉也有怀疑,不过他不能和佟瀚邦明说,免得丧了佟瀚邦和前方将士的斗志。 马蹄急急,一行人直奔杏山而去。 “不好,有建虏侦骑!” 快到杏山时,前方忽然发现了敌情,五六个建虏轻骑出现在前方,两方相遇,建虏轻骑立刻拨马而走。马绍愉是文官,胆子本来就小,听到建虏两字,吓得差点从马上摔下去,心想难道杏山已经失守了吗?佟瀚邦却不慌乱,立刻命令:“定方,干掉他们!” “是。” 那年轻小将纵马而出,只见他搭上弓箭,嗖的一箭射出,将逃的最慢的那名建虏侦骑射于马下。 众军轰然叫好。 建虏兵精于骑射,所用战马又是上好,先天上明军骑兵就处于弱势,像这样一箭射出八十步,将对方侦骑射落的本领,明军之中还真是罕有。马绍愉精神一振,也是叫好:“好本事。” 那小将却是一脸羞涩。 一人落马,剩下的建虏侦骑都是吃惊,他们拨马回来,想要把落马的同伴救上来,但佟瀚邦带着一百精骑已经滚滚杀到。眼看救不了,一名建虏侦骑挽弓射箭,但不是射向明军,而是射向落马的那名同伴,“噗”长箭贯胸而过,将那名落马侦骑直接钉死在了地上。 等佟瀚邦带军冲到时,建虏侦骑早已经远去,只有死去的那名侦骑留在原地。 “好狠的手段。”马绍愉是文官,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因此颇为惊奇。 佟瀚邦却是见怪不怪了,为了防止同伴落入明军之手,也为了军情保密,把负伤带不走的同伴就地射死是建虏的惯常手法。看起来残酷,但细想之下却颇有道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