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梦初醒》 初醒 一 成年的世界 印象里的小孩很久没笑过了。 他其实很讨厌自己现在的生活。 很讨厌。 夜至深,疲倦的天色印衬着乏空中寂寥的星点,悄然点缀也无人发觉。 睁开眼睛,凌晨三点的黑暗,密密麻麻。 昏黄的灯光在黑暗里照出一个缺口,一些水槽和垃圾桶在缺口里显影出轮廓。偶尔会有被风吹起来的白色塑料袋,从窗口飘过。 不如窗外那些不眠人一般,习惯在夜晚无病呻吟,一嘴一个丧字,斥进苦胆的日子。不过回头想想,自己其实也很少在意过,只是关于生活,除了麻木,就是活着。 手机铃声反反复复的打破原本该有漆暗里的安静,一只手在看不见的视线里顺着声音到处摸碰,终于放到手机上时,恰好停止了震动。 点亮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的光束不免让眼睛痛了一阵,淮九半眯着眼。 淡白颜色的屏保上显示着3个未接电话,而号码的备注所属。 上司。 他还是那般不紧不慢,起身找到白炽灯的开关。 繁华万千的背后,其实都是一群卑微如蝼蚁一样的人在支撑,他们以青春为由,消逝着每天的时光,像是为了生活,亦或是其他,只是这个缘由听起来,明明难堪极了。 亮光刹那暖遍了面积不大的房间,方形帘子透过夜风缓缓吹起,涌进房里的,一时之间仅剩满满的寂静。 淮九眼里仍带疲意,将绑成马尾的皮筋从发梢拿开,黑长的刘海尽数往前落下,贴上额头。 他回拨了过去。 眼睛已经适应了光亮。 嘀嗒声在响到第三下的时候,淮九深深吸了口气。果真,对面传来年迈极的声音。 “老板?” “陈淮九!你还知道回我电话是吗?我还以为你不想干了!” 他习惯地把手机伸开了半分,任这嘈闹的声音缓去。 “我发你一个地址,过来替我接个客户,今晚都喝大了,这个客户很重要所以你别耽搁时间了,马上过来。” 电话挂断后的低落回响,在下一秒同样不紧不慢的传来,淮九甚至都没再吭过一声。 信息栏在同一时间浮出了一串中文,他很快划掉。 刺眼的红色。 最后关掉手机的时候,正上方挂着3:12。 黑夜仍旧被吞噬得一片寂寥。 淡蓝的衫袖被夜风一扬,抬得飘逸。 接到电话不过几分钟,他已经到了楼下,美轮美奂的样貌,虚夜里其实都看不清。 身后是破旧不堪的出租大楼,前身是一望不见底的柏油马路。 手机上某款打车软件已经显示接单状态,是一辆很久前牌子的车,他老爹以前喜欢极了这一款,一直在他耳边嘟囔,不过那好像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倒也记得仔细,明明不怎么喜欢那个地方。 虽说南方看起来只有两季,可深秋时分的凌晨,还是免不了寒颤。 淮九朝着互搓的双手缝里,吹了口气,暖和许多。 车牌号在路段的尽端露出了头匣。 其实老爹以前的眼光还蛮不错的,至少这车在现在看来,也不赖于市面上那些被开烂的款式。 轿车很快停靠在道路旁,副驾的车窗慢慢摇了下来,露出一张看起来也不怎么暖和的脸,扯着笑意,勉强极了。 淮九点头示意,边开了后厢位的车门,钻了进去。 寒风在一刻自然而然地被隔在外面,随着关上的声响。 车子很快扬长而去,带着不怎么有劲的引擎声,奄奄一息一样。 凌晨时分的街头,就算是妖都,也不能见着多的人影。 倚靠上身后柔软的背垫,淮九点开手机,适应了亮度后倒也不别扭,轻按片刻信息哐里的红点,然后划了删除。 人间天堂,k10。 如其名,这个夜生活的聚集地,真不愧于妖都前三的期许。 他第一次来,但也没感到太多震惊。 冲耳的音乐在几个人形大小的浮夸音箱下震耳欲聋,恍若梦忆般醉生梦死。幽梦浮于场内每个人脸上,一扇被金钱雕砸出来的大门,刻印着看不懂的条条螺纹,千奇百怪的随意凹陷其中,亮着金光。坐立一旁的两个黑衣保安相似了一刻,还是放了淮九进去。 前台的小姐带着暧昧极的笑容,望向那扇大门走进的每个人。 这里的消费人群自然决定了群体的经济地位,她们以高攀为荣,带着面具。 “k10。” 淮九没有多看挤眉弄眼的女孩一刻,简单报了老板的包厢号。 坦胸露背的妖娆得不到回应,倒也不灰心,只是面容很快换上了一款新的笑容,标准极的微笑。 聪明的猎手总得先学会察言观色。 酒味荡漾在空气里的每个角落,偶尔响起某个人听不清口齿的醉颜高歌,和随后争先鼓掌的努力示好。如标签上所讲那般,夜晚从来都只留给放纵和晕醉。绕了几个转角口,灰暗的暧昧灯光一闪一闪的,像是要把眼睛弄瞎。 一旁的提示牌刻进了墙内,敞亮的一束灯光打下时,休闲式的人性标牌裸露在那,这是休闲区域,看起来老板和那个客户也还没混的太熟。 宽阔的立体装修多少还是起到一点迷幻色调的渲染,进到区域内后,前厅的音乐声顿时减弱了许多。而此时领班已经将他带到了大型区,面前是一览的通道,隔着多扇紧闭的大门。 还是那副不遗余力的笑脸,她转过身,示意里面的通道便是要去的包厢。 淮九点了点头。 女人擦肩走了回去。 余光好像看到,打气样子的表情,像是重新戴上面具一样。 其实大家都蛮不容易的,就算只有自己知道。 区域内的隔音效果做得相比于其他分区好了许多,少了外边灯光的暧昧和嘈闹的声音,多了缕没想过的暖灯,打在地下,懒洋洋的。 湛蓝的金贵墙壁上有一块区域,贴着幅画卷。 淮九也不顾时间,端详了起来,对这一类抽象的艺术,他总格外感兴趣。以前总想自己将来也许会成为这一类人。 习惯性的等待是因为这个时分进去,肯定会被揽着灌酒,学乖之后也知道,有时候在外边等候才是最好的法子。 通道里的门哗然打开,隔音在瞬间分崩离析。 也只是一刻,紧接着又重重合了上去。 淮九回头,他的右肩被人拍了几下。 迎面见到的脸,不如电话里那般年迈,当然,这个人也不是老板。 所见时,淮九的脸上还是那般淡然,片刻的诧异也消散得很快,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对面却相差了许多,如老友重逢般的笑颜展面。 他激动的把双手搭上了淮九肩膀,自顾的摇晃起来,力道也没有节制,咧着嘴的样子,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高高在上。 “淮九!哈哈哈哈,我刚还以为认错人了,没想到真的是你!我们得有好些年没见过了吧,你还是那副老样子,呆呆弱弱的。” 只是回应这份热情的,并没有言语。淮九轻轻往后退了步,自然也就让对面的手垂放下去。 那扇按耐声响的门在同一时间,再一次被人缓缓拉开。 淮九的视线自然地移了过去,对面人也是。 印象里的顾如君,就像是流星花园那部热播剧里的道明寺一样,挺鼻薄唇,上帝亲手雕刻的精致模样,有着大多数人都会垂涎的外观,也有着被众人仰慕的学院生涯,这样的人,理应有着铺好的红毯路,被任性包裹的余生。 眼前的他,顾如君。 占了曾经高中生活里百分之90的话题度,此时就站在这,唤着自己,应不应该说很不真实。 仔细想想,他好像就是这样的一类人,尽管站在顶端,却也不忘脚下的那群攀爬者,他自来熟极了,对每个人都是,路边偶然撞见,学校里刚认识,臭名远扬的。他总是这幅笑脸,然后突然插足你的生活,也不问你愿不愿意。 只是他们之间所隔的,不单单只是表层的情绪。 门里走出的人,淮九已经记不起他的姓名,只是在记忆里还有着微不足道的一块位置,高中里顾如君的跟班。 他也并没想到顾如君在这,本来疲倦的面容在见到的一刻又很快披上了笑脸,快步走过来。 “你在这干嘛啊,还不进去,里面的人都在嚷嚷等你去唱歌呢。” 淮九没有出声,可就是这样才更显的唐兀,跟班同时也撇见了他。 “这位是?怎么看着感觉好眼熟。” 顾如君接过话音,多了几分笑意“他是淮九啊,就高中同班那个,陈淮九。”说完还不忘朝着跟班挑了挑眼。 淮九仍旧无言,这种当面被介绍的滋味说不上的奇怪。 “淮九?”跟班眉头皱下的样子,像在思考些什么。半响,他恍然想起般的合了下自己的手掌“我想起来了!就那个特别不爱讲话的吧。” 拍手声传出来,不大好听。 顾如君欣慰的点了点头,又换上那副习以为常的笑容。 “不过你怎么也在这?”挠了挠脑勺的跟班下一秒就被顾如君背在身后的手掐住,痛得失声。 “从毕业后就没有你的消息,你还真像空气一样突然就蒸发不见了,现在看来,还能留在这座城市里,来这种地方,应该混的不错吧。” 淮九自然听得出话里别样的味道,脸色也一如既往平淡,人际的交谈,从来都是他最不喜欢的。 于顾如君那副自恃的笑意前,隔了好一会他才平静点了点头。好不懦弱的样子,其实也只是懒得讲罢了。 可在他们眼里,这才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这才是淮九给人的印象。 人啊,总不是说变就变的。 只是下一刻,气氛突然就僵停在了这个时分。猝不及防。 “你跟她还有联络吗?” 压低的声音,和突然收起嬉笑的面容,无一不让陈淮九感到厌恶,就连面容上一直悬挂的平静,也失了神的模样,顾如君看见了,不过瞬间。 尘封的往事,关紧在黑匣子里,你以为它有一天会不见,其实不过是躲到了另一处角落罢了。 总会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合在曾经不愿提起的年月。 看着此时陷入的尴尬氛围,跟班也是急中生智般突然上前一步,拉过淮九臂弯“今天是我们高中的同学聚会,本来以为你太忙不来了,我们还有点扫兴,不过这会过来倒也不晚,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 听到高中聚会时,淮九眸子动了动,片刻后又黯淡下去。 他推开了跟班的手,流畅得跟上了声音。 “不了,你们玩吧,我还有点事。” “别那么扫兴嘛,来都来了就进来玩一下,这里可都是我们高中那伙人,好久才聚一次。”顾如君在跟班之后补了声“总得给点面子吧。”随后又勉强的藏住了刚才同一刻的不满。 “就是啊,多久聚一次。” 跟班接着附和,那副嘴脸,滑稽极了,淮九心想。只是不善表达的他,此时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我这真的有......” 话没能说完,又被顾如君打断“你高中本就不爱说话,出了外面哪还能一直这样,当透明人只会吃亏,这次难得凑到了一块就进来,再不然进去打个招呼也行。” 跟班又拉住淮九手臂,使了劲的往包厢方向扯过,脸上仍旧是那副贼笑的模样。 高中聚会其实自己也没有收到过邀请吧。 “那我进去打个招呼。” 顾如君笑着点了点头,他可是许诺过高中那伙人要凑齐全班所有人的,差一个不都显得没面。 人虚荣起来什么都想争。 通道的尽头,顿时少去了人影,再暖的灯光也无处可耀。 初醒 二 好久不见 哗然声响蜂拥涌上的时候,淮九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好在之后面对的,也仍旧如自己期许。 透过眼帘落进的,尽数都是自己记忆里的面孔。 他很难不让自己回想起那段以青葱为名的时光,明明那么年幼,感慨起来也没有思绪,但就是很难去忘记。 他不喜欢那段日子。 太平凡了,跟蝼蚁一样的卑微。 大家的视线一开始都是因为顾如君而涌动,只是在稍后才突然发现,他身旁还站着个人。 好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 跟班屁颠颠的跑上了主台,一把夺过别人手里握得发热的麦克风,装起姿态样的站在那。 淮九不知安放的身体甚至都不知道该往哪靠。 已经点好的音乐依旧照着序列缓慢播放着,只是所讲的话也再对不上mv镜头里的歌词。 “大家伙,听我讲一下。” 跟班的声音突然间就浑厚了许多,他半笑起来的样子,总能让人轻易联想到电视中的反派。只是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四周各自所做的事情,都停了下来。 摇着骰子的,暧昧的,都顺着声音,望了过去。 淮九的手里捏了把汗。 墙完不忘给了淮九一个眼色。 淮九没有接。 “那倒也不用,这是你们公司自家事我也不好管,毕竟新人总需要点磨练,而且我们也差不多要散了,你一开始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顾如君看向淮九“毕竟要在妖都里混好哪有那么容易,你说是吧。” 淮九就站在那,也不再多言。 老板有些慌乱,摸不清顾如君眼下的意思“没事没事,你们好好叙叙,我这哪里有什么重要事。”讲完之后好像感觉还不到位,又笑着补句“以后是你如君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我老张的朋友,我会多多照顾他的。”那神色自己都觉着自己做得棒极了。 他偷瞄了眼顾如君,却没有见到想象中的满意。 “不需要这样的老板,我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就是了。”淮九的声音让老板皱了眉头,他刚想再说些什么话语又被顾如君接去。 “淮九说得没错,本职工作做好当然是挑选下属的第一要求。”他的面容慢慢有些不耐烦,看着老张的眼里也尽是这般。 气氛凝重得沉住了所有人的呼吸声,屏幕上的镜头仍旧定住在同一个女孩。 老板终于在顾如君这串背后的眼色里懂得了些什么。 他换脸的速度估计女生都难得睥睨,上一秒的笑嘻下一秒又脱成了一副肃穆的样子,看着淮九的眼里写满了不满,就连表情都一般如此。 “那你还愣在这干什么,不快点给我接人去!” 真滑稽。 淮九的身影某一刻让人动容,只是在座的人都不敢发声,虽然这些景象真实得很。 紧紧闭合的大门,淮九走过去想拉开,却又被人推了一步进来。 不止他,就连座上这些人,都瞪圆了眼睛。 眸里的光烁还是那般发亮,绑着一束发髻,盘出的面容恍如一瞬的梦呓般美得沉醉。 “既然是高中聚会,又怎么可以少了淮九,你说呢。” 声音浅如溪水般的平和,却又让人不得不细细去听。 女孩看向顾如君。 淮九的眸里闪过一瞬的光芒,只是这束光,灭得也快。 白格衬衫半边放到了天蓝牛仔裤里,搭着白色的帆布鞋。女孩穿着简单极了,果真如初见那般,什么都没有变。 后来还是跟班的一声假咳,才把顾如君的神唤了回来。 他慌忙的站起来,又觉得不是很自在,接着坐了下去。三花拥在一旁,此时眼里多出了满满的敌意。 老板站在那自然也显得尴尬,对付这种局面自己所能想到的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推了下原地不动的淮九,示意他赶紧跟着一起走。 淮九依旧挂上了自己的面容。 就像这一刻的重逢,莫不在意。 他甚至都没有和这个女孩多讲句话,便转了身,随在老板的身后。 只是还没能走出这扇门,顾如君的声音便又从身后传来,满是慌张。 “那个,老张,今晚毕竟是聚会,淮九突然走了也不好。” 老板愣了愣,就连说话的声音都不再自信“可这毕竟是他的本职......” 没能讲完,背对着的淮九只是感受到手突然被另一股温暖握住。 “你难道还听不懂顾如君的话吗,淮九是我们的一份子。” 一份子...... 是啊,他又怎么会拥有一份子里的一席位置呢,明明自己那么喜欢孤独,明明都没融入过一个整体。他一直都只有一个人啊,从小到大都是这般,可此刻这些又算什么回事。 一个小孩蜷缩在角落里,害怕极了所有人的靠近,他就待在自己的地方一块也不挪,谁来都会张牙舞爪的去咬他,终于有一天不再有人喜欢他了,也不需要他再去装凶吓跑谁,他以为这样很好,然后小孩就一直这样生活。 可到了很久以后,在他麻木的余生里,突然跑出一个人,她不怕你的张牙舞爪,不怕你的所作所为,就算你的利刃把她抓伤了,她也会捂住伤口,然后生硬地把你倔强的头按下,轻轻抚摸着,讲。 你才不是一个人。 一个人有什么好的。 小孩很想哭,可他还是憋住了眼泪,用力的推开她。 “你就先去吧,让淮九留下。” 顾如君的声音又一遍提醒了老板,此时他看向淮九的眼里,多了许多复杂的意味。 “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玩。”老板最后还是尬着脸走了出去。 淮九本意还是要跟着走出,只是扇门在快要合上时,手被十贰突然一用力,拉了过去。 顾如君的脸色落得一如阴沉。 初醒 三 算了 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永远记得我这个人,我曾经在你身边。 村上春树的话,从她的口里讲出来过,在那个时候,看着自己。 以前的景象仍旧那番真实,在涌进眼帘那一刻,还是好容易就给感动到,那个时候的一句话,一个人,可能真的拥护了整段青春,和前半生的记忆。 当镜头切回这一瞬,被紧握住的手,手心里是暖得铭心的热度。 一个靠得中心皮座最远的长沙发,十贰拉着淮九坐了下去,周围是各色的目光,和面容强忍怒意的顾如君。 淮九轻轻挣脱了被牵住的手,往十贰的另一边挪了一点。 这一次跟班也没来得及按停音乐,中场的伴奏还在随时间流淌,垂进人耳帘。 就像时间永远不会管你发生什么,它只会往前走。 十贰从不远的桌面上取下一瓶啤酒,不费力的打开,在所有人都无言的情形下喝了起来,扬起头时,淮九透过发丝,看得无比真切。 还是老样子,就像什么都没变过。 最先打破奇怪氛围的声音,不是来自顾如君,而是另一端长沙发上的男孩,带着方框眼镜,斯斯文文之态倒也于这个地方冲突了些。 “真的好久不见了,十贰。” 淮九记得男孩,是高中三年的班长。那个成绩一直靠近完十贰起身把另一桌的果汁拿了过来,递向他的桌前“喝这个。” 她刻意往他的方向挪了一点,他没有发觉。 灯束仍旧不停在天花板上闪动着,打在地面上的时候,印得脚下这群人赤裸的疯狂。 淮九突然站了起来,迷离的脚下险些跌倒,十贰没来得及伸手时,他已经自己站住了。 顾如君的眼睛投了过来,还有那个斯文模样的班长。 “我先走了。” 从始自终,他都没有正眼看过十贰,走的时候自然也是一样。 发丝下看不透她的眼睛,只是嘟起嘴的样貌,楚楚可怜极了。 这一次再没有人去挽留他,如他所期许那般。 门合上的时候,透过一瞬间的门缝,看见外面那暖洋的灯光早已消散了一半,是啊,这个点都快要迎来黎明前的第一缕光辉了。 不知不觉的。 其实自己好像从来都没变,是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可是没办法,世界等不了他长大,什么东西都不会恒远的存在,就像他到现在仍是孤身一人。 十贰像是憋着气,从淮九走之后便一直坐在那,也不喝酒,只是眸里的光淡了许多,于一开始相比。 班长拿起两罐啤酒,刚准备起身的时候,顾如君已经走到了十贰面前。 他想了想,还是把酒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在想什么?”顾如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些许。 十贰也没抬头“没事,只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关于陈淮九吗?” 这一次十贰没有回应。 “你不欠他的了,你早就还清了,别再为以前的事情赎罪样子的活着了,行吗。”顾如君还是抑制不住声音里的低落,明明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 发簪取下的时候,披散出来的黑发顺着肩上落下,出水芙蓉般却也盖不住神情的患失。十贰靠向了背后的沙发背,压住了快及腰的长发“不关你的事,就别再操心那么多了,好好的家族产业不去学习怎么继承,顾少爷倒有空整日想着这些情爱的事情。” “你就别打趣我了,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老头子那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 顾如君坐到了十贰一旁,不远也不近,就像一直以来她和他所隔的距离一样。见她还迟迟没有开口,自己也接着自言“这些年你消失得这么彻底,我派过人找你,可怎么也找不到,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你到底去干了些什么,还有关于淮九的那件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这么久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审我吗,我又不是犯人。”十贰白了他一眼“我都说了,这些事跟你没关系,你就别瞎操心了,还有别再把心思放我身上,我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小女孩了,至少以前的十贰也永远不会喜欢上你,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真冷淡啊。跟刀扎一样。 以暗恋为名的种子,用自己的感动浇灌多年以后,还是收获了这个意外到刺心的果实。 是啊,都是自己在感动自己。 男孩那天明明玩着老爹新买的苹果手机玩得开心,坐在最后一桌尽管老师再怎么警告也不理会,只是突然抬头瞥见,窗外走过去的女孩。 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那一刻为什么心能跳得那么快,就像找了半生的春光,仅仅一眸,却也如万千繁花般盛得灿烂。 直到现在他仍能记起,那天女孩绑着的马尾,侧颜洒过阳光显得耀眼极了。 “我只是担心你。”顾如君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也会如这般卑微。 月亮已经陷入了半边身躲进云朵里,一线天的漆黑也渐渐被新的一缕光线拂去。街边小贩很多已经起床忙碌于生计,他们的身影没落在安静里的时候,总能让人感慨生活不易。 淮九走在街头,一步一个踉跄。 一辆车从身前停下的时候,他看着摇下车窗的司机似乎眼熟极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只想在这所城市里,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好好活下去。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往后的余生,娴静如臆想,充实如平凡。 初醒 四 重蹈覆辙 白云之上,浮落着一座建筑,无论脚下的云朵怎么挪移,它都屹立不动于些什么,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带进一缕刹那间刺眼大盛的光芒。 两人同时挡住了眼睛。 步伐轻重有序,铁甲踩落地面时,每下都传出震耳的声响,第一刻映入眼帘的,由头顶到脚下拥护全身般的暗色盔甲,密不透风的露出了仅有的一双眼睛,整整一排人不紧不慢涌进时,压迫感瞬间波及了整个小屋,淮九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们的身体在本能意识下不断地往后退,直到贴近了墙壁,擦过上面的灰尘。 “你们......你们要干嘛!”最先开口的,依旧是牧尘千,这会的他早没了刚才讲故事般的英勇神色。 盔甲人在走到一定距离的时候,一齐停了下来,就连收脚的步伐都发出擦过风一般的声音。 从他们中间,慢慢走出了一个人,看起来像是小孩,只不过他没有像后面人一样披着满身盔甲,眼神流露出来的也不如他们渗人,只是当他走出来的时候,那群盔甲人便不再有一丁点声音发出。 淮九哪里见过这种装扮,除了盔甲那些奇怪的东西已经跳脱脑洞外,还有面前这个小孩的衣服,衣裳相连,被体深邃,不叠色的纯颜布满了全身,仅有双袖如墨般的一缕黑色贯穿。 他们并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威压并不是盔甲带给他们的,而是眼前这个身高还不如他们的小孩。 小孩仍旧无言,只是站在那不动,片刻之后,他的眼眸望向了淮九。 黑如深渊的瞳孔,淮九并不敢直视,他的呼吸愈发困难。 牧尘千看出了他表情的痛苦,赶前一句打断了这一刻的沉默,只是颤抖的声音自己也压不住“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这里!” 声音发出的时候,小孩突然饶有兴致般的转了转头,眼瞳看向牧尘千的时候,牧尘千也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你们待会就知道了。” 就连声音里都溢满了窒息感,低沉的声音从他这个年龄不相符的孩子嘴里发出时,甚至让人不得不跪拜一般。 牧尘千再没有勇气接第二句话,小孩声音落下之后不出片刻,盔甲人们突然动了起来。 他们快步起的时候,淮九他俩根本没有一点思考空间,就被瞬间擒住,双手都被人押向了身后,低着身子以至于再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初醒 五 恐惧 “你们到底要干些。”话音还没能落完,淮九和牧尘千只觉得受到一股从背后发出的推力,纷纷踉跄地跌走向前。 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漆黑如深渊般的无望,单在外面站住脚跟不过片刻,莫名的巨大力量便会在无形的空气流动中萌生,拉扯着自己。他们看着脚下的石子,迟疑的努力停住,也架不住身后的那些蛮人的气力。 涌进眼里的模样一下子难以言喻。 地狱一样。 望不见边的尽头是一个落差的熔岩,那里全是黑色的火炎,不断燃动起扑通的气泡往上冒,沸腾着,挣扎着,像是渴求着食物落下一般张开双手。围绕熔岩之上的是一大圈以石块搭建起的地面,起伏不定的凹凸在何处都能看见,石地的四周被一圈圈铁索缠绕裹起,盘旋的形态各有异处。 而此时淮九等人脚下所站的,离熔岩之上的圆形牢笼,还有一段距离。 他们所处的同样是一块石地,只不过这里比那边的牢笼要宽敞许多,而人,也是多到一时间牧尘千目瞪口呆。 上千个看着同他们一样的人,此刻都站在这里,各自猜疑和不解着,喧哗的人声凑齐时,如移动的扩音遍布石洞内的每一处。形形色色的人,包括淮九两人在内,都对其他不相熟的人感到莫名的畏缩。 上至中年男子下到十来岁的小孩,都有,也都在惶恐中,不知所措着。 “这到底是什么鬼啊!”牧尘千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于眼前的一切实在不敢相信。 人声鼎沸里,多少颗心都在胡乱挣扎。 淮九转过头,那个小孩和一群暴力盔甲人已经都不在了,留在他们视线里的,仅仅剩下一个洞口,望不穿对面,也看不透。 直到中央处的一个声音响起,几乎所有人都把于这一切的疑惑望了过去,一刻的时间里,原先嘈杂得烦乱的人声,顿时安静下来。 可下一幕所见到的,却让大家对生平所见之事整整抬高了一个新台阶。 原本平于地面的一大层石块,突然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逐渐升高,它脱离出石头的母体,落下了稀少的石子,最后只剩一层薄薄的圆形石层,浮在半空。而转瞬间出现在这块石层上的身影,则是更一步加剧了所有人的惶恐,安静不到片刻的空间里瞬间又爆发出听不清的尖锐声,人人各言一句,彻底让底下乱成一片。 那到底是什么啊。 有的想要回家的孩子直接跪倒在地上哭了起来,有的成年人想逃跑不顾一切冲向了淮九身后的洞口,撞开他们冲到边缘时,却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墙弹了回来,一次一次冲撞,一次一次摔了回来,鲜血洒落石块里的时候,像是被吸收掉蒸发成了小小的光点。 像极了末日时的场景,无奈感涌上心头时,什么都做不了。 黑炎漫出的滚烫弥漫在石壁的上方,从惊慌到下一刻明显的体温上升,人们真如蝼蚁般,无处可逃。 “安静。” 低沉至极的声音终于从石层上发出,恍如幽冥之中魔物的嘶吼,仅凭两个字便压得所有人耳膜生疼,甚至于喘不过气。 那是真正的威压,让人根本抬不起头的震慑。 连同淮九在内的少数人,都选择细细听言石块上发出的声音。 牧尘千还想说些什么,被淮九扯了一下,无奈地收了口。 而多数人仍旧不安,只是在那股威压落下之时,都不敢再随便吱声。 石层的边缘,慢步走出了一个人影,逐渐映入底下的眼帘。 那人所穿的服饰如刚才莫名的小孩相差不多,只不过两袖端的颜色是紫色的,而面容相比于小孩来讲,也是沧桑了数个辈分。只不过眼里的中气,一直都在无形的由内到外所蔓延着。 如神话中的老者,覆着不敢想的年岁。 再次传出的声音仍旧如刚才那般沉重,方圆百里不断隔着石块回荡着,倒也不得不听得清楚。 “我可以给你们当下的疑惑讲解一二,既然来到这里,便再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你们人间应该盛行过许许多多的神话,那么大家对魔界应该也是略晓一二。”他顿了顿,又是一股难以抵抗的威压瞬间砸向八方“这里便是魔界!” 本该哗然的底下此时却都说不出话来,各个都在喘着粗气,甚至有的人鼻腔里已经漫出了鲜血。 英气模样的老者,每一句讲重的声音,都如千斤石般,狠狠砸向了脚下的人群。 神话故事里虚构的说法,几千年来几乎人人都有听过,可同时人类也一直在强调这一切的虚假性,以人类是大自然里优胜劣汰剩下最强大的物种为名,传递了数不清的世纪。 可不会有人想得到,在多年以后的一天,有个魔王会把你带出人界,然后告诉你,这里是魔界,那个神话中万恶的起源地,幽冥的尸魂去处。 最不可思议的是,你没办法不去相信。 就像此时胸口传来急剧的跳动,回响着自己觉得所有的不真实。 “你们都生活在平和的世界里太久了,几千年来都是这般,所以即使此刻你们无法相信,我也理解。只是这一次我们魔界既然伸手到了人间,自然是有该做的事情,你们底下的每一个人,都是我魔界百姓所选中的天赋之人,而我把你们带到这里的目的,也很简单。” “要把你们训练成魔兵,为魔界日后的一战作为后备战力。” 黑炎又一次喷发出来,形成一道长长的柱流,冲向它之上的石层。溅于铁索上的火光,只是一瞬便发出了清晰极的声音,吞噬撕咬的声音。 “而之后的一切,皆关于魔界内事。我也只会跟魔界里的人细讲这些,你们此时还不是魔,想成为魔自然还需要通过下面一道关卡。”他扫视着底下数百个人,享受着每个人脸上写满的恐惧,和无措“那边那个铁索围成的石台,便是你们所有人的试炼之地,踏进里面时,石台会赋予你们每个人相同的魔力和属性,能否成功发挥出这股力量,就看你们自己了。你们需要靠这股力量,杀死即将出穴的魔兽。” 他突然笑出了声,显得那般从容“假如你们杀不死它,那便是被它杀死,亦或是落入底下的黑炎之地,生不如死。” 话音落下片刻,他收起了原先砸于底下的威压。 “那么最先要挑战的,便自己走去石台炼狱,过了铁索牢笼的考验,才能成为我魔族中人!” 一刻间,哗然之声轰然喷发,什么神魔,什么鬼怪,人们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切,又有许多人冲向了那堵望不穿对面的出口,却仍是重复着相同的结局。 他们有的已经成家,有的才刚刚长大准备迎接生活最初的洗礼,可现如今,好像一下子便看不见未来了。 剩一片黑暗。 牧尘千的眼睛像是死去一般,不再有原先那股叨叨念念的劲头,只剩一个劲拽着淮九的衣角,无力地自言自语。 “我要是死了怎么办,我不想死。” 淮九这一次没有推开他,只是自己也还没能晃过神来。 他脑海里出奇的想到了十贰那张脸,笑起来纯白无暇,假如真是一张白纸那般,简简单单的,可能现在他也不会落于这个地方。 算不上恨,只是很后悔,那时候没能阻止一切。 同现在的无力感一模一样。 石层上的魔人等不过片刻,见实在还没有一人走出的时候,面容多少也呈了怒颜“以前听其他人讲我还不信,今日一见,人间还果真都是些风气败露之辈,只剩下懦夫,你们再不出来,我便自己挑人了。”说着也不顾其他,挥动的长袖从高空处只是随意指了底下一人,那人明明眼泪还挂在脸颊没等落下,身体在下一刻就腾空了起来,瞬间从高处落入了牢笼之中,砸下的时候,石块发出了剧烈的响声,倒也没有震动。 他的身体落了些许鲜血,而这股血液的味道,融于石子内时,瞬间引来一声足以吼破天霄的狂叫,嘶吼声发出的一刻,牢笼之外的大多数人耳膜都破出了鲜血,亦或是鼻子和嘴巴,光是声音便震碎了许多人的身体内脏,就连淮九在内,鼻腔也流不断了鲜血,怎么擦都擦不完。 他捂着胸口,一直强忍的表情看上去难受得无法动弹,牧尘千也是,只是他的眼睛仍旧一直盯着牢笼里的人,淮九能听得见他和苍蝇一般的声音。 “这个人要是死了他家里人会怎么想。” 而处于牢笼里此刻被千双目光所盯着的人,更是无助地趴在地上,他脸上的泪痕还没能拭去,就宛如要死去一般,仅仅是刚才落下的那股冲力,都不是凡人能受得住的。 只是片刻之后围绕于他身体下的石块,亮起了一抹圈的光束,耀眼得有一瞬像是要照明这片混浊之地。黑炎依旧在不断涌动蚕食着牢笼的四周,而当亮光消散的时候,位于其中的那个男孩突然就动弹了一下。 他缓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表情突然变得不再如先前那般痛苦不堪,反而嘴角慢慢地在上扬,泪痕也在一瞬被果断拭去,男生低头看着自己握紧的双拳,斥满了此生他都没想过的感觉在体内。 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一刻,在光圈里的他发生了些什么。 突然间的狂笑让外界的所有人都诧异不止,他像是陷入疯狂一般,一直朝着空气不断挥舞着拳头,每一下都刮出阵阵拳风,肉眼都能看得见。 只有石层上的那个魔人,一脸淡漠。 刚才那个嘶吼的怪物,在所有人都没能回过神的瞬间,从黑炎之中扑向了牢笼,仅仅一瞬,落地之时那个上一秒还在挥舞着拳头的男孩,下一秒便化成了稀泥,尸骨无存。被黑炎蚕食掉了所有的血肉,渣都不剩。 场外的恐惧在那一刻,直接漫向了心头。 无边无际的涌动,穿破着每一根难以稳固的神经。 怪物满意样子地舔了舔自己的爪牙,还染着鲜血的气味。 有的人甚至在一旁直接吐了出来,对面那一刻被压死前的景象,都仔细落入了大多人的眼里。 那是活生生被碾死的,被一只从未见过的怪物。 “那么,下一个挑战者是。” 魔人悠闲的声音又一次从顶端传来,怪物恶狠狠的发出了自己的嘶吼声,渴求着血液一般。 人们都在疯狂往后跑去,都在做着自己所能做的最大的反抗。 “那就你吧,那个跑得最快的人。” 初醒 六 不真实 乌云宛如一道怎样也散不去的纱帘,挂落天边,无雷鸣也不见狂风,仅是丝线般的雨珠,倾盆砸落于人间地面,溅得生疼。 漆黑里,突然发出一串手机声响,打破了原先的缄默。 十贰蜷缩在床底下,快步起身拿起了一旁书桌上的手机。 不适的亮度刺得眼睛眨了几下,白光里,绿色的信息栏弹出了一行字,只是十贰于那刻,像是泄了气一样,放下手机,重新走回自己的床底下。 月光下,隔着窗拉长的影子,坐在地上,孤单极了。 惊惶和恐惧在慢慢啃噬着人类的精神状态,他们不愿去看牢笼里每一刻发出的哭喊,却又不得不听得那类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凶兽不断张开自己那似人的嘴巴,仰天怒吼,每发出一次声音,底下的黑炎便涌动得更加剧烈,一排尖锐无比的獠牙尽数展露在人们眼前,它的体格像极了老虎,却比老虎粗壮了几倍,体毛更是长了许多,像是被裹住其中一般,八尺长的尾巴一直在不停拍动着石台。 它渴求极了血液,每上来一个人,等他光束灭去之后,便是一场单独的疯狂撕咬秀,以扯裂身体为前提的杀戮,没有一丁点意识。 台上在此刻已经去了十来个人,可仍旧没有一个能安全回来,甚至还有两个被逼得,直接自己跳进了那沸腾涌动的黑炎里,选择了万劫不复般的深渊。 他们都洒满了泪水和鲜血在石台上,可能现实里每个都是尽数骄傲的人,有着美满的家庭,有着很幸福的女朋友,亦或是成功的事业,在本来的余生规划里,明明就精彩得如自己孩儿时所期许的那样。 淮九的拳头握得愈发出力,甚至发出了骨骼的响声,他没有看旁边的牧尘千,此刻牧尘千的眼泪早已挂不住脸上,不是于自己,而是石台上的那些人。 一下子默不作声倒也让人感到不自在,他只是厌恶这种莫名其妙宣判别人死亡的感觉,他想做的一直以来都是英雄,能救人于水火之中,而不是这种没有人性的,虚假的魔。 石层上的魔人脸色也越来越灰暗,似乎唾弃着这些泯灭的生命,他的眼里看不见一丝浮动的感情,如个傀儡一般。他转回头,像是对着另一个人,只不过底下并不能见着其容貌,因为高空的缘由。 “这些人类真的能够成为魔族的战力吗?几乎全都是被选中说有修习天赋,却又这般软弱和无能。” 另一处魔人的声音,仍旧低沉,只不过不如前面的浮躁,剩一缕难以挪动的平静。 “你只需要相信上面所做的每个指令便可,难不成你还想质疑他们的判断吗。”虽说平静,可当话尾落下时,倒也让前面的魔人有些悔意,他回了头,继续以如初的姿态俯瞰底下。 每当这个眼神落下时,就清楚要有下一个人准备为这莫名其妙的理由所死去了,众人惶恐之刻,不等魔人开口,却有一人突然走了出来,逆行向了一直往后努力钻的人们。 淮九看着他的背影,仿佛年龄相仿的人,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坚毅。 男孩走了出来,吸引着所有人相觑的眼色,径直朝着牢笼的铁索路慢步而去,没有一步停留,也没有一点颤抖。 牧尘千眸里,闪过一瞬的动摇,甚至于自己声音也开始颤动不止,他抬起手,指着那个逆行而出的男孩。 “真的是他。” 淮九转头,疑惑的神色不免布上面容“你认识吗?” “嗯。我最讨厌的人。”讲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他仿佛咬牙切齿般,用尽了力气。 石层顶端的魔人渐渐浮起感兴趣的模样,眉头也继前面这些懦夫之后,舒展开来。 “我叫牧凤。” 声音在男孩踏入牢笼的前一刻,从他唇齿里吐出,不知讲给谁听,又像是说给全部人听。 如同不愿做将死人那般,连死去都不会有人记住名字。 牧尘千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他,泪痕明明都还没拭去,却仍带着难以言喻的怒意。 淮九知道此刻也不好多问缘由,毕竟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一码事,何必再徒增没有必要的情绪。 从牧凤走进牢笼的那一刻起,凶兽再次爆发出于之前更加狂暴的吼叫声,它猛踏着地面,一时间连看起来坚固无比的石块都碎出了裂痕,慢慢散开。它那双瞪得圆大的瞳孔,染满血丝的同时,也一直死死盯着眼前的猎物,似乎因为牧凤是主动进来的,更加平添了它对于撕咬的渴望,凶兽的存在,即是为了扯烂每一个人。 牧凤背对着身后那群人。所有人都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是身影表现得,于前面那些人一丁点都不同。 没有一丝往后退步的恐慌。 光束仍旧重复着从石台内闪起,亮成一道光柱不到片刻,便渐渐散去了颜色,而其中的牧凤,在所谓魔力浸染过身躯之后,眸里竟变得越来越平静,甚至于平静得令人发恐。 下一瞬的凶兽,张开獠牙,四肢猛地踏烂了原先带着裂痕的石台,轻盈得径直飞上了天一般。 然后砸落于牧凤身处的位置。 咫尺之间。 肉眼其实很难捕捉到,这种蛮横的速度根本就不是台外的人可以反应过来的,只是台内的牧凤不同,从获得魔力那一刻,他便一下都没有怠慢的在体内默默消化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感。知道此刻的凶兽并不可力敌,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一踩即将再次死去一人时,牧凤却做了所有人都瞪住眼睛的动作,以同样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轻踏了脚后的一块凸起石块,身躯眨眼间闪向了铁索前沿。 剩下原来那一处的石台顿时被凶兽落下的冲击所压烂开来,就连四周的铁索都不禁颤动起来。 “没用的,如何都是死。” 台外仍有的人,已经丧去活着的意志一般,无神地看着眼前人最后的挣扎,在他眼里。 魔人愈发兴趣的眼睛,一下子便明示在了面容上。 牧凤仍没有松懈,凶兽在踩失之后的不到片刻时间,立即转过头以四肢猛然奔起的速度,擦出空气里的火花般撞向猎物,獠牙上的口水洒落一地,石块也禁不住这股力量一直被迫发出震动。 他还在思考着究竟该如何发出这股不断涌动的力量时,凶兽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他只能靠着最简单的速度,一直闪躲着每一次的冲击。 可毕竟现在的牧凤仍是肉身,在闪躲了数次冲撞后,难免体力不支的无力感渐渐涌进了意识里。 在最后一次前爪落下的庞大冲击,牧凤没能躲过余震过后碎裂石块的渐飞,被一块飞出的石子穿过右肩的那一刻,宛如玫瑰盛开的一刻绽放出身后鲜血。 他很累,气喘吁吁的样子不免在脸上浮现,然而此刻流淌不止的伤口更是让他整条右臂都再发不出一丁点力气,他半跪在地上,头禁不住气力般的低着,喘着粗气。 人们有的已经捂上了眼睛,不想再重复看见那一幕死去的模样,有的仍旧那般无声地自言自语着。 “看吧,都是没用的挣扎,最后都会死的。” 身体像是被那道透穿的伤口一点一点掏空,虽说右臂已经使不上力气,可只要忍住,再躲几轮,一定能找出对应的方法。 他心想着。 其实自己并不反感所谓的成魔,他单单想要获得足够匹敌整个世界的力量,这个梦幻一般的臆想从他懂事那会,就被嵌进了意识里。 从小对于所有比他弱小的霸凌,亦或是别人给他的伤害,每一刻每一刻让他都无比渴望成为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他想斩杀掉这世上所有忤逆他的人,他想变成真正被人认可的存在。 这个魔鬼般的想法只有这一刻所言的魔界能够满足他,他也确实在这股力量之后感受到了身体的蜕变。 他兴奋极了,此刻体内的鲜血宛如大脑里行走的神经一般胡乱冲撞起来,如同要啃噬自己一般,变得疯狂。 牧凤抬起了头,在所有人意想不到之下,咧开嘴大笑了出来,没人能注意到此刻背对着他们的男孩,眼瞳已经染满了同凶兽一般的血红。 宛如九幽妖魔里紧闭的双眸,在睁开的一瞬,即黑夜都会为之颤动。 一股以他为中心传出的威压,瞬间弥漫冲撞出了台外的所有人,和底下的沸腾得更加激烈的黑炎。 他缓慢有律的眸眼里,一直平静的望着那只凶兽,尽管身后的血仍在不断流着。 凶兽竟有一瞬被人类的眼神盯得心生恐惧,之后的片刻更是嘶吼得山崩般的吼叫,它无法想象这一刻心里的动摇,更一步加速了四肢奔起的速度,以全身体张开的姿态,想要最后啃食掉眼前这个人类。 牧凤的嘴角仍在上扬,所有人屏息的那一刻,他只是缓缓抬起了手。 不紧不慢的一刻在凶兽獠牙落下的时候,刚好放准了正对着它的半空位置。 哀嚎声。 哭泣声。 只是下一幕,凶兽却在那一分毫之后的距离,停下了身体。 顺着被踩得凌乱不堪的石台,庞大身躯轰然倒了下去,瞪大着那如圆的眼睛。 牧凤抬起的左手掌心,一抹黑色的余光还没完全散去,而之前的那抹笑容,还挂在脸上。 台外的人,像是被卡住喉咙了一般,在那一刻,没有人开口,没有人欢呼,他们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刚才所发生的事。 只是再久的缄默,也会被人打破一样的,发出了第一声,由衷的呐喊。 紧接着几乎全数人,都爆发出了如雷鸣般的喊叫声。 只是牧尘千仍旧收不起那副面容,虽有一刻也闪烁起如旁人的惊讶。 初醒 七 再高傲的人,也会有卑微如斯的时候 一浪拍打一浪涌起的欢呼声里,也不乏有喊牧凤的名字的,凡事都是这般,只要有了开头人的引领,便总能给到自己往下走的信念,人类皆是如此,只有在看到方向后才会选择相信。 被声音拥护其中的牧凤,只是静静站在牢笼中,等着掌心那团黑色气焰消散时,眼瞳的那抹血红也渐渐褪去。 他抬起头,看向叫跟班吧,这个货比他都能睡,而且还是那种一躺下怎么叫都叫不醒的主。可一想叫平时那些喝酒吃肉的朋友吧,又一刻间感到无趣得很。 电话铃声在这会很给面子地响了起来,顾如君踩着轻快的步伐小跑过去,看样子是有些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了。 见到手机上所属的名字后,顾如君先是怔了怔,这个人可不常会给自己主动打电话。 接通后,那边先是传来一丝试探般的问候,小心翼翼。 “如君吗?” “有什么事吗?老张,今天是吹了什么西北风让你主动来找我。” 顾如君所言的老张便是淮九那日的上司,只不过在电话声中,他显然是发出了不好意思的尴尬片笑“多有打扰呀,只是我这边有些事情也不知合不合适跟你讲。” “什么事?” “便是那日在人间天堂里你所见到的陈淮九,也是我的下属,当时见他跟你关系一时也不知是好是坏,所以现在他出了些事情,我自然第一反应是想到告诉你。” “陈淮九?”顾如君在听到这三个字时,总会觉得心里莫名不舒坦得很“他怎么了吗?” 电话那端顿了片刻,也不再如先前那般犹犹豫豫。 “他失踪了。” “失踪!”顾如君第一时间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十贰“你快把事情前后说清楚了,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怎么突然失踪了。” “是这样的,那天晚上在人间天堂的包房里,是最后一次看见他,隔天清晨起,上班的时间到了他也仍旧没来,一开始我以为可能是昨晚和你们闹得晚,毕竟君如你也在,我当然也不会追究什么,便当作不知情。可到如今已经接连过了好几天,都不见他的身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电话关机,住所没人,就连他的亲戚也没一个能联系得上他。所以这会,我能想到就剩你了,如果连你也不知道。”他停了一会“那要不报警吧,毕竟人命关天。” “不用报警。”顾如君第一反应脱口而出“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你就放心好了,毕竟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会动用家里的能力去寻人的,还有这件事你暂且不要告诉其他人,也不要问为什么。” 对面的老张此时自然也不敢违逆顾如君的意思,本想讨个好才告诉他,他如果要自己处理当然也少了一桩事,而且找到人之后他们既然是朋友也就欠下自己个人情。 “好好好,那就麻烦你了。” 顾如君没有再多言,便挂了电话。 第一时间浮现的,根本无关那个人的生死,而是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十贰。 假若不告诉她,等她发现后自然一切都太晚了,到时候自己想说什么也无事于补,可倘若告诉她,好像也能给彼此有个可以交谈的事情,自然不会如先前那般无言。 他只是把这件事当做了踏板,为的能和那个女孩多说些话。 晚饭时分,余晖早就落到一旁,取而代之的是深秋里早早黑下的天空。 大朵大朵的云,暗红色的轮廓缓慢地浮现在黑色的天空上。 一家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的咖啡店,面前是一条人潮汹涌的大马路。头顶上时纷繁错乱的梧桐树的枝桠,零星一两片还没有掉下的叶子,在枝桠间停留着。 来往的人流没有一个人再走进其中,只是因为这家店面的门口挂了一块牌子。 今日包场。 顾如君正对面的十贰,顶着盘起的头发,偶尔风吹起,总会扬上一缕发丝。她挑着勺子,不断搅拌着精致银盘里的咖啡,拉花的形状早已被卷散,倒也不在意,不如说是心不在焉一般。 她没有看顾如君,反而在瞥着来往不断的人群。 “你刚才电话里说的关于淮九,是什么事。” 顾如君也不介意她一开口便是淮九,私下自己早已经派过人搜寻他的下落,确信无疑不见的前提下,他才约了她“淮九他失踪了。” 轻轻的声音像是刻意压制,却经不住对面大动干戈一般的反应。 “你说什么!”十贰手里的动作戛然而止,理性的表情在一瞬就被惊讶铺满“你给我说清楚。” “你先别急,我也是从他的老板口中得知的,好像是从那天晚上后就连续几天都没去上班,这才通知了我。我也已经让人查了他住所的所有信息,可还是找不到人。” 相反于顾如君所想的,本以为十贰会着急的求助于他,毕竟是淮九,可这一刻,十贰的眼里闪过的却是一缕无比真实的迷失,和茫然。 她握紧的银勺愈发大力,甚至于自己都没有发现。 “你没事吧?”顾如君眼看着不对劲,刚想伸手去安慰她。 只是十贰并没有给这个距离,她放下了握着勺的手,突然就垂靠在了椅凳后“那天晚上之后就彻底没有了他的消息,对吗?” 顾如君只不过顿了一会,本以为可以装下沉思的样子,却不料十贰突然就站了起来,手猛地拍向了底下的木桌,眼里带着道不明的怒意。 “我问你对吗!” 剩下戛然而止的沉默,和前台咖啡师异样的眼光。 他根本没想过单是这个消息便能让眼前这个人变成这副模样,从前那些年再怎么打趣,她也从未像今日这般吼过自己。 顾如君愣了愣,有一刻心打了寒颤般绞痛。之后也起了身,平视着她的怒颜。 只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去回应十贰,相反停了一会后,才转头走向门口。 在推开玻璃门的最后,他还是留下了声音才出去。 “我会帮你找到他。” 十贰患失一般无力的坐了下去,眸里突然闪烁的泪光,让人猜不出她此刻到底是怎么了。 前台的咖啡师一边在用余光瞥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幕,一边做着手里的工作,心里不免又在叹息道。 又是一个被富家子弟所甩的可怜人啊。 初醒 八 其实你不用来 黑炎之怒携着一只只不尽相同的凶兽撕吼,宛如要扯裂九幽一般。 试炼时间已经过半轮转,留在场外的人少了几乎一半之多。沙哑的哀嚎仍旧时不时从牢笼中传来,只是那些远观的绝望,没有一个人能走去伸出手。这个世界本就少了许多温情,当真正的灾难降临时,更别提会有多少的光亮能够照起。 别想了。人心哪里经得起考验。 在又一个看起来年龄不过刚成年的小孩,被凶兽的獠牙撕咬扯开之后。 牧尘千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淮九本能的拉住他,讲出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的话。 “再等等。” 声音在此时细微得稍远处便听不见分毫,自然也不会被人看见,那一刻他脸上浮现的莫名的着急。 其实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只是这份情绪,他几乎没有表露出来过。更别提此时站在身前的人,认识还不到一天。 他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需要被别人反过来安慰。 “没事的,还记得刚才那个人吧,牧凤,他原来是我哥哥,但因为很多事情。我现在也没办法讲给你听,只是,他没死之前我一定不会死的。”他推开淮九的手那一刻,突然显得无比坚决“回来再告诉你。” 淮九也不理解自己此时心里所想,明明刚才在眼前丧命的无数人,都掀不起一丁点波澜。 眼看着他越走越远,只是努力收回不习惯的情绪之后,再无言多句。 他自然也知道,一个人的选择,从来都不需要外人质疑。 凶兽嘴上的鲜血还没有舔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越往后的凶兽越难缠得多,它们像是一直在学习着前面人类的思维般,跟着历史上的进化,不断演变着之后的能力。眼前这一只,从数十个人前便没再被斩杀过。 它如先前那般,仍用着那双染得血红的眼睛,刺着眼前又一个不知名的人类。 牧尘千在沐浴着那股魔力之时,一直逼迫着自己抬起头,与眼前这个洪荒般的凶兽对视。只是他在先前从未估量到的,便是人类的恐惧。 那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就算你在之前再怎么觉得自己能够勇往直前,可当威胁到生死的抉择真正降临掉到面前时,才会发现,真正的害怕是从身体里漫出的,那些你所以为的信念,勇气,很多时候其实都不过无稽之谈,脆弱得一捏就碎。 淮九看见了他背后止不住的颤意,却不知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假若让他去面对这庞然大物般的怪兽,他也会怕,尽管自己再怎么一无所有,可那毕竟是前半生中从未见过的事物,早就超脱了生物的概念。 你要说理解也很难一时之间接受,可当以生命作为抵押的时候,你再怎么不信那也无济于事了。 你不信,也得死,你信了,也一样。 牧尘千有一刻,期盼着这束光柱能够慢点消失。 只是突然闪过牧凤那副笑起来无遮无拦的面容,他又在更加拼命地逼迫自己。 最后保留的倔强,只是能够不输给这个人,也仅仅是这样。 光束注入体内充沛起来的力量感,牧尘千愈发感觉到了,同一刻脑里回想的是,当时适应了这股力量的牧凤,在最后秒杀凶兽的动作。 记忆里的模样,那类一发必杀的动作是将此时感知到的力量全数聚集到手掌心,如人类的枪械一样,弹孔只需要一个点,便能射穿万物。 他似懂非懂的在光柱褪去的前一刻便学起了那人,手缓慢抬起的过程里,自己也一直在感知着体内这股横冲直撞的力量。 就像一个出生不久还在嚎啕大哭的小孩,你要做的,是怎么想方设法让他停下哭声。 凶兽在下一秒,拔起四肢的时候,宛如那拉满力射出的弓,刺出了空气中不断撕裂而过的声音。 牧尘千知道那凶兽跑得快,他也在看着,可明明自己连双腿的颤抖都停不住。 心里清楚于此时,根本已经没有时间去闪过这一下冲击。体内所感的魔力,像是洒落的水一般,散满各处虚有的角落,可轻可重滴溅出不同的形状。他拼命地用手去盛,可液体哪能握得住,轻轻抬起时,又一次散了满地。 你明明清楚,底下这摊水,就是能够改写一切的魔力。 曾经的英雄梦,在某一时间,离自己只有毫米的距离。 可就是握不紧,盛不起。如碎裂的玻璃,怎样都拼不起来,到了最后他索性闭上眼,手心还在努力聚集着这股零碎的力量,单单靠着意志。 距离拉得很近的那一刻,风刮过脸的速度无比真实,甚至有些发疼,就像地狱门在缓缓拉开的倒计时。 “你不配当我弟弟。” 只是脑海中突然闪出的一句话。 他确实还有很多该完成的事情没有做到,可怜的父母那么拼命的工作,好像自己如果死了他们这些年的努力,就白费了一样。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善待过他,可男孩还是想以英雄的姿态,拯救每一个本不值得拯救的人。 这是父母从小给予的人生观,所以其实双亲是孩子最好的老师,这句话一点都不错。 就连要死了,脑子里想的还是这些有的没的琐事,不争气的笑容在自己脸上莫名扬起。都说人死前会把自己的前半生连成一段影片,缓慢放映以至于能够好好回顾此生,可他其实到头来,值得回想的,好像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啊。 那一刻体内洒落的那摊水,莫名其妙的自己凝聚了起来,浮到一起。 暖和的光线照穿凝固的黑暗。 他无比真实的感受得到。 牧尘千的掌心,向着那道猛刺过来的箭弦。 白光大盛。 一道魔力汇聚而成的光圈,于手中,在下一瞬,宛如弹射一般炸裂开来。 光亮的余晖,根本无法抹去丁点。场外的人即便遮住眼睛,也仍真真实实感受到了那股刺眼的光芒。 就像历史之中长久流传的某一片刻。神站起身,从此万物都皆臣服。 石层上位于视野中看不见的魔人,此时的眼眸直视于这道白光前,显得无法置信。 先前就连牧凤诛杀凶兽的壮举,他都没有眨过一下眼睛,可这一道染着洁白颜色的光亮,如神圣尊像不可侵犯般的魔力,着实让他的表情抑不住的讶异。 只是,再亮的光芒都会消散,待那道刺眼的余光褪完时,大家纷纷睁开眼,望见的,却根本不如本来所想的那番凶兽惨死的模样。 相反,躺在地上的,是牧尘千,那个刚刚照耀了整片黑暗的人类。 淮九想都没想过,自己的身体,在那一刻会控制不住地往前跑去。 他倒在牢笼已经碎开的石台上,奄奄一息的喘着轻气,眼眸到那一刻,还是舍不得闭上,朦朦胧胧的视线里,他看见一个男孩,也在那般不要命地朝他奔来。 泪水滑落石块上时,也如无数人洒下的鲜血一样,糜烂着气味,化成星点般零碎消散。 他只是好不甘心。 真的好不甘心。 凶兽在那一刻,居高临下的俯姿落得无比傲视,它看着底下的牧尘千,血红的眼里浸满了不屑和冰冷。 那道魔力,假如刚刚凶兽触碰到,也果真会如场外人预测的那般,烟消云散,只是它在魔力呈线状爆发出的那个瞬间,绕到了另一侧毫无防备的位置。 它们真的一直都在思考进化着,谁说这些长得庞然的怪物,没有人类那般聪明的。 最后一下的前爪已经抬了起来,它甚至不用一点力气,放下都能让眼下这个人类丑陋死去。 石层上位于之后的魔人猛地皱了眉,他赶忙伸手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 场外的人,眼里都闪过不可置信的诧异。 凶兽挥出的爪牙,尖锐无比。只是扬出那一下的力量使然,飞出去的却不是石台上动弹不得的人。 淮九承受住的那股力量,尽管不大也足够让他这个还未沐浴过魔力的人类粉身碎骨,在牧尘千最后一刻瞪大的眼珠下,他根本不受控的顺着这股蛮力挥出的方向,砸了出去。 划过一道足够长的弧线之后,淮九如失了魂那般垂直落下去,只是他所落之地,并不是铁索围住的石台,而是那一层沸腾翻滚着狩猎般的黑炎。 落水声那般悄然响起时,尽管不大却真真实实捶进了心胸。底下掀起的黑色火炎,在一刻间如灼烧前面那尽数的人一般,先是各处漫起焚尽空气的熔柱,燃着高温降于石台之外,随后猛地砸入中央,如张大的嘴。 转瞬归于平静。 撕裂开的心脏,痛得难以言喻。 牧尘千用尽全身气力想爬起来。 他咬着牙,泪腺如崩坏般不断往下落,止不住的溅出了散开的泪水,身体在一下,一下的努力往上撑。 只是眼前的凶兽,这个庞然得不可敌的怪物,并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便接踵挥出了第二下前爪,这一次挥出的力度,就连风都在颤抖。 牧尘千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无惧,他睁着眼睛,迎上那一下取之性命的攻击。 可凶兽的动作,突然变得如机械零件失控般的古怪,颤动了半分,还没挥出的利爪,停在半空。 紧接着,在所有人都无法相信的一幕里,凶兽自己炸裂开来。 血肉飘飞在空中的时候,牧尘千轰然倒下。 脸上还带着泪痕,印得真深。 位于石层外的魔人,猛地回头看向里边,眼里尽是不满。 “三殿,你这是作甚!” 被唤作三殿的魔人,倒也不慌不忙,只是没有迎上这道目光,反而细腻看向石台上熟睡模样的牧尘千。 “这个孩子,我要了。” 初醒 九 天地相隔 视线所及的远方,尽是黑暗。 就像流淌进岁月的长河,漫过面容时,无知无觉。 起初以为,自己一人真的了无牵挂,从父母经历那次意外后,他早就痛恨极了这个世界,甚至于活着的每个人,可他能做的,除了那般懦弱如斯的以泪洗面,便只剩这副消极等死的面孔。 这个世界无情的地方在于,它不会因为少了任何一个人而发生改变,可人类不一样,少了最亲近的人,那么堆到自己身上的,就是苟且无比的现实。 所以浑浑噩噩过了多少年,至今再回想起甚至都记不得干了些什么,那一路走来的坎坷,仅仅是用来回忆的,可他不需要回忆,他只有一个人。 淮九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不同于石洞内的绚丽天际撞入眼帘。 繁华如虹的光线,如丝绸洒下那般柔软,却又刻得天边一道坚固的美景。 原来就连他这样的人,死之后,也能够去天堂,看来这去天堂成仙的门槛,倒还真是挺低的。 时不时的轻风扬起身后这一片绿油的草坪,万千皆绿的景象顺着风一齐发出声响的时候,就像是大自然里天生的声音,挠挠入耳,也响得生痒。 以前总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去采录这些,现在他好像懂了些。 因为真的足够美好。 只是恬静的温柔里,突然就被一串钻出的声音打破。 “舒服吗。” 带着笑意的声音发出时,淮九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还本能地点了点头,他仍旧没有起来,躺在草地上感受着尖端传来的适意,就像能卸去生前所有包袱一般无忧。只是片刻后,他才意识到不对的情况下赶忙站了起来。面向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至于为何说莫名其妙,倒是因为待在视线里的这个人,笑容和蔼得淮九浑身不舒服。 就像盯进骨髓中令人发指。 他笑起来时,眼睛眯得如一条线般,眼角的尾纹自然看得出年岁,只是仍旧黑发掩着的五官下,又看不出一丝苍老的味道,倒像极了人到中年的姿态。 来魔界这些时日,似乎再说要有什么能够让他意想不到的,还真是没有了,淮九静静的眼眸里,甚至已平静如往常那般。 “你是谁?” 眼前人的衣袍如先前看到的魔人那般差别不大,只是区别仍在那双袖上,他的袖子,是一片纯白的颜色。 只是于淮九的疑惑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反而一直绕着淮九本身,不断走动,那道如线般的看不见的眸子似乎要把整个人都看穿。 那种感觉说不上来的奇怪,如被窥视进身体深处的目光,炽热无比。 他往前踏了几步,本意想的是自己走开这个老头的视线,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往前走,这个人都能跟着速度贴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最后终于放弃了挣扎,淮九无奈模样的看向他,刚好迎上了那道目光。 意外的平和。 “你也是魔界里的人吧,没想到魔人死后,也能上天堂。”淮九心里暗想,这已经不是门槛低不低的问题了,是压根就没有门槛吧。 放眼看去,走多远地底下还是一片绿油得遍地的草原,只是少了虫鸟的喧嚣,就像一个失去隔栏的巨大迷宫,你以为是无边的自由,其实也不过是井底之景。 “这里才不是你们人类所言的什么鬼天堂,天界那群装腔作势的人,去了又怎么会好玩。”老头终于开口了,只是他的声音里,并没有先前那几个人一般的压迫感,反而缓如静水。 淮九又随意走了几步,再一次停下来时,还是因为老头所言“看来你们魔界还真是都很讨厌天上,以前神话故事里讲的,倒也不假。”他想了想“那这如果不是天堂,就是地狱了吧,没想到地狱里也都能有这么好看的景色,是不是一直往前走,就能见到孟婆,然后领一碗孟婆汤了。” “小伙子,你当真不怕地狱吗。”他又在用那副审视的眼神,看着淮九。 淮九倒也习惯了几分莫名而来的视线,只是再怎么说也都没有意义啦,到这个份上了怕不怕其实不都一样。 “我不知道,不过这一生过得太苦了,到死的时候,都是和一个杀了自己的魔界同胞一起。来世的话,我还是想投胎到今生的父母身边,然后做一个平凡得再平凡不过的人,才不想参与到这些什么神魔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都不关我事。” 还是喜欢平凡惬意的生活,只是下一世,能不能不要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可惜了,这个时候离你投胎,还久着呢。”老头的笑意又泛在脸上,只是他倒也没再看向淮九,双袖轻轻一甩,便放到了身后去,微风扬起时,倒也有几分得道高深的高鹤气势。 淮九也难得的皱了眉头,看着眼前这一片青葱无际的草地,倒真的是见不到头“是要走很久的路吗,为什么死了还要这样折磨人。” “你们魔界还真是一点好的地方都没有。” 老头摇了摇头,欲擒故纵模样终于到了脱口的时候“这里并不是你所谓的地狱,或者天堂,你也并不是已然死去,现在的你,正是存在于世间的你,亦或是前不久还在魔界的你。这个地方是黑炎的内部,介于生和死这道线的中间。在上面的时候你们所见底下只能看见焚烧一切的熔岩,只是底下还存在着一个不知道多少年的幻境,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魔界里权位多高重的人。而你”他顿了一下,也顺势指向了淮九“你是这几百年来第一个进来的,也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个地方的人。” 很奇怪。 听到自己没死的时候,好像也没多开心。 可能相较于死去,他更觉着活着太累了。所以才会去替那个明明相识不过一天的人,拼了命。到头来也只是留个难以磨灭的愧疚在牧尘千心里,自己好像才是万恶不赦的罪人。 “可其他人呢,并不是只有我一人落到这底下,还有很多个跟我一样的人。” “他们都沾染了魔界的魔力和气息,黑炎之所以能焚烧万物,是因为会啃噬这股力量,而你不同,你并没有获得力量,又何来死去。”老头轻踩了踩底下的这片草地“这里都是我幻化出来的地方,放心吧,安全得很。” 淮九的眼眸并没有如老头预料那般,看到虎口逃生的窃喜。反而一片深邃,模糊得猜不透心里所想。 “其实老夫在见你下来的时候,心里倒也有几分敬佩,都说人类一个个懦弱如斯,可你又会为救一个相识不久的人,把自己的性命至于生死之外。” “可是。”老头突然重重顿了一声,紧接着开口已然是不同先前那般轻松的语气,相反沉重了许多。 “此生,你就要为你的鲁莽付出代价,在这方待到死去为止。”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魔人刻意加重了声,而淮九,也确实在听完之后,面色凝重,这种来去不得的生活,其实跟死去又有什么区别。虽说这里确实惬意无比,是个可以悠闲享受一生的美地,可他就真的会在这个时候,人生的开端就认命了吗。 他也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了无牵挂了吧。 “这里真的,一辈子都出不去了吗?”最后的试探还是开了口,没有过多的底气。 老头也没有迟疑半分,点了点头。 如余晖般的绸线在不可及的远处也渐渐地落下,原本显得万千繁华的天际,此时也多出了丝道不明的寓味,像极了底下的那个男孩,落寞得很。 “后悔了吗,这也是肯定的吧。” “你说。”淮九静静端详着渐变的天色,眸里又一回如初的平静“成了魔的人类,会变成什么样子。” “魔,万千年来在你们人类的意识里,不都是一群罪不可赦的人吗。”魔人倒也自言自笑了声“所以即便原来是人类,在成了魔之后,自然也不可能再回得去人世间,更不可能过上和原本一样的生活了。神魔两界,从开天来便是水火不容,每个人都想吞噬掉对方,于那至高无上的权利而言,这些蝼蚁一样的牺牲,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所以说,你掉下这里,和老夫作伴,倒也未必是一件不好的事。至少你仍是人类,也不会变成战争的牺牲品。” 淮九一时间也没有回应,只是在这微妙的氛围里,也被这渐暗的天色,熏得奇特。 老头纯白的长袖突然一挥,淮九脚下的景象只是一眨眼的时刻,便从一片绿油幻化成了木质的地板,他抬起头,四周已然变成了一间屋子,只是比起在魔界醒来的那个地方,美观了许多。至少眼下还有一张床,而且整洁如他在家里的那般,四处的家具摆设,也是应有尽有,这个房间,其实像极了他在人间的住所。 “早些睡吧,想太多反而只是给自己增加负荷。”老头也没再看淮九,自顾地推出房门,在身影消失的时候,仍传出了声“明天醒来再来找我。” 其实成不成魔的,于淮九自己而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反正那人间,早就到了溃烂的边缘。 初醒 十 逃避 南柯一梦。 牧尘千喘着粗气从床上弹起时,背后传来的冰凉在一刹那无比真实。 “陈淮九,淮九呢,淮九!”他自言的看向四周,尽是除了他之外再无第二人的空寂。 脑海里的影像如同按下了开关,倒放的画面一幕幕显放出来,他又看见,一个男孩,在他眼眸的上方,突然就从身体内,喷出了刺眼的鲜血。 他发了疯一般的起身,冲向那扇紧闭的木门。 为什么自己的生死,要这般让别人承受。 这种东西怎么能替代啊! 体内瞬间抬到神经中穿插的痛感,让牧尘千还没能跑到门前,便咬着牙半跪了下去。 就像是血液在身体里胡乱冲撞,从脚跟到大脑,传递出的痛感到胸口之上每一阵都会爆发出剧痛,宛如要被撕裂开般。 他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反应,眼下那扇原本紧闭的门突然间就被一下推开。 最先打进眼帘里的并没有一个人的身影,反而是门外暗无天日一般的灰色。 又一阵落寞,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片刻之后煞气显现的一瞬,牧尘千卯足了劲的转过身,那是动物的本能,于他而言也是人的本能。 掀起的地板一层一层由门前冲过来,如风轻易刮动的轻薄物品,只是一眨眼便翻到了脚下,牧尘千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反应,上一秒杀气明明还在身后。 碎裂开来的木板,刺进上身的时候,那股原本的痛感更是随着这几道伤口,猛的喷出了诡红的血液,顺着引力落下的时候,他拼了命的抬起头。 只是仍旧看不见一个人影。 胸腔偏离些的伤口,被刺得最深,那种最先传来的疼痛和麻痹感,深切无比,骨肉分离一般的痛苦在下一秒,像是被人塞进了什么东西,牧尘千能感受得到,可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因为视线所及从一开始就没有第二个人。 意识很明显的开始出现了松动,愈发模糊的视线和无力却没有让他直接躺下。反而强撑着身体,牢笼中所取的那股魔力,在刹那间,从那道最深的伤口处。 炸出了白光。 可是他控制不住。 光芒顷刻间,覆没了整间小屋。 朦胧的阴影里,从光中踏出的身影,牧尘千隐约见到了一丝面孔,又根本看不清。 黑炎里的景象自然与上面的世界大不相同,淮九推开那扇门时,映入脑海里的画面如春季拂过大自然才有的那般生机,草木皆美,遍地都弥漫着花香之味,也见得着鸟儿于天空,亦树上成群觅食,一派美景让他片刻也晃了神,在人间,恐怕也再见不到这类景象了。 脚底下有一条由鹅卵石铺成的路,倒也笔直,在不远就能见到一处小池,而端坐在池子旁的,是那老头,悠哉地垂钓着水里的鱼儿。 他一动不动地盯看着水里来回徘徊于鱼饵处的小鱼,也并没因淮九发出的声响而动容,只是那表情认真得让人觉得几分生疏,虽然也并没有太熟络。 明明抬头见不着散发炽热的太阳,却能感受到四周温度的暖和,不热也不冷。 像极了仙境。 “你所见的景象都是老夫幻化出来的,相比于人世间所谓的美景,这里面可一点也不输。”老头并没有转头看淮九,只是神情仍然专注于鱼钩的垂钓。 淮九坐到另一旁的石凳上,对着被圈起来的池子“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至少要让以后一起生活的人知道个名字吧。” 只是鱼钩突然猛烈晃动起来,来不及回应淮九,老头早已先发力一把拉出了长线。 带出的波纹在水面里刮出一层一层,溅出的水珠子,在那见不得的光芒下,多少也剔透得仿佛能看穿一般,这一切本都应该很顺其自然。除了那一条长线端的鱼饵,并没有鱼以外。 空气在那一分里,冷却了有一会的时间,淮九假装没有看到,而相比之下背对着的魔人,身影显得于此突兀的尴尬。 水面的波纹本该在不久后归于平静,却在这片刻奇怪的氛围之后,猛地激起如海啸那般冲天的水泉。 这可是小池子,可那浪花席卷到天上之处,也高得需要仰头去看。 淮九顺着这一道浪花望去,有一刻就连视线前的光芒都被覆盖住。 仅仅一眨眼的时间,水泉从法。” 淮九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只是眸里有一刻,闪动了一下,之后也仍旧平静地看向一旁的池子,他并没有对上盛老的眼睛,总感觉那一双眼睛,能看穿很多东西。 “我的生父生母是在我面前死去的,那一刻我亲眼站在那,也是第一次,感到了世界所言的恶意,和所有的无力感。”他慢慢放下杯子,视线也一如既往看着别处“那时候,还有个女孩就在他们死去的一旁,想起来也可笑极了,她是我第一个敞开心扉去对待的人,本以为只有她是世界所剩不多留给我的礼物,却不曾想过会有那一幕的发生,之后她也就彻底消失不见了,跟人间蒸发一样。” “我甚至没有机会在之后问上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警察最后判了他们自杀,不可思议吧,那一刻我也是这样想的,两个相爱如初的人,有着美满的家庭,却以一个根本虚无的理由自杀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回过头,也学着盛老那般,仰头一口喝完了净水。 “我什么都做不了,以前是,现在也是。” 盛老倒也少有的安静了一会,只是在对面人垂头丧气的样子时,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假如现在给你个机会去窥探那时候的真相,会要吗。” 恰好的温度顺着一缕刚好飘过的暖风,轻轻的打在脸上。 淮九摇了摇头“真相早就不重要了。” “说白了,也不过是自己没有能力去推翻所有的不公,人仙魔,在这一点上其实也多少相同。”他又顿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心里莫名生出了以前都不曾有的情绪,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可怜,还是其他。 初醒 十一 没得选择 牧尘千再次醒来时,身体已经没有先前那般的剧痛,他摸了摸自己胸口处那道深刻的伤口,可原本被木板刺进的伤痕已经全然消失,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起身,不同于上一次的虚晃,反而还精神了些。等回过神时,才发现一旁还坐着一人,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 也着实吓了一跳。 透过遮盖住半张脸的黑络面具,仅露出的一对眸子,宛如死人一般见不到丁点波澜。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只是突然站了起来,丢上一套衣服进仍旧一脸懵的牧尘千怀里。 “换上。”声音不响却根本让人无从拒绝。 牧尘千只是呆了一会,才想起自己此刻身处的,仍是魔界。那个蛮荒之地。 “可以帮我把淮九找回来吗,找回来我什么都可以听你们的。什么刀山油锅,只要你们能帮我,我什么都去,求求你了。”他也就晃了一下神,便一把拉上那面具人的衣角,苦苦哀求的模样。 自己能做的好像只有这些了,拼命的请求。 以前觉得做牛做马这种浮夸的话太虚假,到如今才觉得,有时候情急的时候,什么也抵不过一个人的生死。 他轻轻退开半步,不同于之前所见魔人的装扮,倒是和人间的衣服有几分相似,只是侧缝的略紧身了些。 “我只负责把你带去魔将那,其余的有什么你再跟他说吧。”只见他半袖的手臂一扬,牧尘千怀里的衣服突然自己动起来一般,不由得他反抗自己套进了身体上。 衣绸上身时候,顿时轻柔了许多。 “魔将?魔将可以帮我救回他吗,我去。”牧尘千一把爬了起来,也再不顾先前所遇的险境,和自己差点丢掉的性命。 面具人的眸子,从始至终都是一般不动的淡漠,即便在牧尘千这番卑微模样前,也一样。 等牧尘千站到了身旁,他只是右手轻轻朝地面伸张,凭空乱入的风如鬼魂般穿过了两人的身体,随着一道血红色的光亮携着风涌动,不过眨眼,四周的景象顿时化成了一片天地都能清晰所见的混沌之地。 只是这个地方,既没有实体的地面,也没有一望不见边的天际,更像是被一团漫着煞气的黑雾裹住般。你所见的远不可及,其实不过是这团黑烟误导了视线,让你以为所处的是无边无垠的宽阔地域。 尽管如此,踩在脚底下的黑雾,也确实恰好到那足以达承重的地步,以至于不用担心会陷进去的安全感萌生。 牧尘千抬头,四处的墙端也如脚下这团黑雾一样,如虚如实的隐现,几乎摸不着也看不清有多深邃。除了虚雾内背对着的一个身影,挺拔如斯,却也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发出的声音动容。他再一次回头,身后的面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你就是魔将吧,能救我的朋友吗?”牧尘千盯看了身影许久,还是自己先开口。 本以为迎面所见的会是一脸肃穆的模样,毕竟人间里的高官权威不都在表情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可是所见的那副面容,倒差异得多,不相同于背影多给人的淡漠,炯亮的眼眸欣赏姿态的放着高光,一丁点都遮盖不住。细看他的服饰倒和之前石台上露脸的魔人异曲同工,差异也仍在那一对长袖的颜色,泛着血红。 牧尘千对上了迎面而来充斥着威压的瞳孔,虽说心生恐惧可一想到淮九也总算是忍住,他拼了命去救他,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当然要报恩。 魔将的眸子片刻之后倒也收回了凌冽的气势,于牧尘千的提问,他也是一脸无关自己事的模样“黑炎之地,就连上神都能吞噬,何况是你那个还是凡人肉体的朋友呢。” 声音平静如初,几乎没有浮动,正如他面容上固有的坚毅。 “可你不是魔将吗,难道连复活一个凡人都做不到?你们神魔不是生来都可以逆天命,为什么连一个人都救不了,况且他还是一个被你们无缘无故拽进来的人,我也是!”牧尘千的声音有一刻变得尖锐,像是积压了许久的愤怒,一一被挑开了出来,透得露骨。 “你们魔界不应该有掌管人间生死的生死簿吗,那种东西写上个名字不就行了,只要你能帮我,我......” “闭嘴!”只是话音还没落完,魔将突然炸裂开的气场径直冲向了牧尘千,他的眼眸变得犀利无比,只是一瞬,牧尘千只感觉胸腔处的血液再一次不规律的争先冲撞,痛得直往后退。所以说,位高权重的人都会有的这幅官相,到哪里都变不了“假若不是我那日出手救你,你早已经陪着那凡人胚子一起死了,现在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除了感谢我你什么都不用做,更别提去救其他人,你什么人都救不了!” 他的眸子暗淡得飞快,在魔将讲完之后。 “生死簿的作用确实存在,可那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签改的,万事皆是定数,像你所谓的逆天命,到后头来还有几人是真正能活下来的,所谓天劫你现在这等身份根本无法体会。假如真的要救你那个朋友,就好好跟着我,待你真正修炼到能够承受天劫之时,自然可以自己去承受。” 看着眼前这个又突然闪过几分振奋的孩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还记得之前在房间里伤你的人是谁,又或者你可有看清他的长相?” 牧尘千本能地自己触上了胸口处曾经的疤痕,摇了摇头。 “那时候我没有看见第二个人。” “也罢,此时你身体也再无太多逆样,从今往后,你便归顺于我三殿的队伍之下,假如你现在活着的信念是为了救人,那么就好好修炼到有一天自己有那个能力。” “可你们是魔。”牧尘千垂着头的样子也褪不去丧气,于自己的身份他一直都很介怀,只是到头来还是避不开这道同自己曾经最梦幻的臆想冲突“我不想做魔。” “你现在已经是魔了。”魔将的指尖只是突然动弹了下,关于牧尘千体内的那股魔力,又再次翻滚起来,血液掺杂着流动的元素,在里面安静的待着“这股力量确实也和你自己的身体融合得相差无几,你的体质易吸收,生下来便注定不单单是个凡人,你能做到的事情也根本不是你所能想到的。”还没说完,牧尘千又是快一步夺过了声音,愈发激动,也参满了自己的情绪,那是真正的恨意和无奈。 “我只是不想和你们一样滥杀无辜,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做这样的人。” “仁慈只是懦夫的一面之词罢了,千年来,你们人界当上帝王的,又有哪几个是真正的妇人之心?就算是你们一直崇敬的神明,此时也早就开始在人间里同我们这般搜刮起了人类,他们不比我们手段温柔,只是掩盖于他们身上的神话,流传于你们过于根深蒂固而已,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英雄,只有当你自己达到了高度,别人才会这样去尊称你。” “都说神是正义,而魔是邪恶!没有七情六欲的是神,没有感情的是神,那么所谓的神,哪里来的善心,哪里来的怜悯之心,哪里来的正义!有邪念的是魔,不讲理的是魔,那么众生不都是魔吗?” “别幼稚了。” 魔将瞥了袖子的一刻,墙端的黑雾也同时间挪动了起来,没有规律地挤兑着,直到其中一团顺势飞了出来。 片刻后,这团黑雾突然自己化成了一幕影像,画面中,也同是熟悉的城市,熟悉的人类,被天神顺拐消失于世间,仅仅一瞬间。 “如果你再不信,几天后关于痛恨的也好,妒忌的也好,斩掉所有的情感自然也是成魔的第一步,尽管你已经是我所认可三殿里的人,可这一次我还是会让你去一趟。”他突然顿了一下,又看向反应些许过大的牧尘千“别人自然也可以杀死你,人界里的事我们都不会去涉及,这一次你被我所救,对你不满的也大有人在,人心的冷面到时候你也就自然明白了。” 你们去处的分配试炼也要开始了,那时候会让你们所有人去人间一趟,不是让你们接触人类,而是让你们去杀死他们, 他不再多言,于呆愣在原地的牧尘千而言,自己所能做的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黑雾在一瞬的时间里,猛地化成了一片片碎裂开的结晶,落于眼下,消失不见。 下一刻,牧尘千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床前。 初醒 十二 屠戮 耸拔于身后的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巨树,恰好挡住了无形的阳光,留下侧边的几条金边,洒在脚底下。 淮九坐在这处用于乘凉的亭子里,已经有些时日了,也看不透他所想,只是眼眸时而看着远处,时而紧闭着,于这种生活无人知道是否如他所愿。 只是无言的氛围以他为中心也笼盖了四周,这片自然之景,除了偶尔鸟儿发出的鸣叫,剩下的,也就只有轻微到听不见的细风声了。 “我受够了!”亭子不远处的盛老终于随着一声哀嚎冲到淮九身前,一脸痛苦。 淮九就连回头的速度都慢了几分,云淡风轻的模样真的就和这样的生活原配一般。 “怎么了?” “你到底是不是人啊,本来老头子我自己一人在这底下几十年忍受的孤单就够受的了,现在好不容易下来个人陪我,怎么还是跟我自己一人一点区别都没有。你可不可以活跃一点,怎么还真活成了一死人。” 他一阵绝望,淮九仍旧不紧不慢,对比得显目滑稽。 “啊?” “我啊你个大头鬼,人类怎么都是这么一群呆瓜。”盛老轻拍着自己的脑门,满脸写着懊悔之意“早知道就该把你丢那地方去,也不该理会你。” 一阵风轻拂过眼前,透得眼眶湿润了片刻。 盛老只是突然一惊,眼里的神色也很快变了个样,着实成了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典型。 “喂,你就不想看看上面的世界现在怎么样了吗?”他的语气不再起伏,剩的是一缕奇怪的韵味。 淮九回过神,抬头看了眼那一片可以直视的蓝天白云。 “上面所有人怎样都和我都无关了,看不看都一样。” 于他而言,从始至终他有的,也只是自己,这不是自私,也不是逃避,只不过是认清了很多事情,不该自己沾惹的,也不必去要这个麻烦。 “那人间里的事,也全然跟你无关吗。”声音浅浅的,却全然钻进了心里,淮九愣了愣。 “什么意思。” 盛老歪了下嘴角,像极了讽笑“这人啊,要真能无牵无挂就好咯。”话音落下片刻,那片散发光亮的天空突然就拉出了一道帘幕,如影院耸立的巨大荧屏一般,落于天边。 淮九一同望了过去,只见纯白屏幕上如投影机一样渐渐显现出了画面,而画面的内容里,仍是熟悉的地方,暗无天日的模样,只是这其中站满了一排排队列。细看那些人都是那日多少在牢笼前所见的面孔,也都是通过了试炼的人,此时已经不再同之前那般懒散迷茫。 “他们要干什么?” “这群人啊,在成魔前还得有一道考验去完成。” “考验?” 盛老点了点头,眼神意味悠长“去人间屠戮。” 淮九眼眸一瞬间尽是讶异,这种反应也是盛老的预料内,他笑了声“不是说上面之事都与你再无关了吗。” 这一次轮到他无言。 那道屏幕里,闪过一瞬间的人头画面。 淮九看见了牧尘千,尽是呆滞模样站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如大殿一般的宏伟,是魔界中难寻的一景,四周的墙壁刻印了数不清的画卷模样,细看里面的人物穿着也跟魔人一样,那是魔界与历史争斗流传至今的画像。一幕又一幕,被雕在了石墙的岁月长河中,经过千万年仍旧难以磨灭。另一处的高阶上,站着一人,他仍像牢笼里的那一天,俯视着脚下这群人。 魔界里永远无法取代的,是上苍的光芒,他们本就同天对立,自然不会有人间那般洒落的光亮,唯一照亮眼前的,日复一日都是灰暗的细弱光线。 大多的人对此时站立于顶端的魔,恨得扎进了心里。 现在在场的他们,每一个都曾站在鬼门关前,离里面不过咫尺之间,每一个细微的差错,也许此时他们甚至连尸身都难保齐全。 明明曾经都想好了未来的画面,可某一天就是莫名其妙地落入魔鬼的手里。 然后一切都变了。 当然除了一小部分,于此时此刻每一分都感觉跃跃欲试的,像是牧凤。 台上的魔人似乎也根本不顾来自底下所有的怨恨,于自己的年岁而言,到今日所遭的恨意,早不知道积攒了多少。他一脸肃穆,待开口的时候,那股沉重的压抑感瞬间扑面而来,再一次压制了底下每一个人。 “眼下的你们,全都为牢笼试炼所通过的人类,只是要想成为魔,还有最后一个关卡,那便是看有谁要收你们入殿队。魔兵最重要的选择便是选择队伍,只是现在的你们并没有那个能力自己选择,所以这也是我们所有试炼官看重这一次新关卡的缘由。”魔人停下声音的那一瞬,底下排列成型的队伍四周,眨眼间出现了许多同为黑衣装束的魔,各自都带着面具,单单露出的双眼在人群中,也引起了多少的惊慌。 反应也如魔人所预料,他半笑的模样,丝毫掩不去眼里的轻蔑。 “现在出现在你们身旁的这些人,皆是五殿到一殿的随从,对了,你们现在好像还不清楚何为殿队,也罢,等你们能活着回来被选择时自然会有人告诉你们。”魔人顿了顿,接着回到正题“这些随从会随着你们一起落人界,他们当然是隐藏在某个角落。”话还没说完,当声音定格在人界的那一刻,底下瞬间的氛围也足足撑破了刚落下的惊慌,似乎再听不下其他。 “可以回家了!” 顺着这句话的声音过去,魔人皱着眉轻挥了下袖臂,一股泛着紫色的亮光呈出弓之态仅一眨眼便直刺了过去,那个同样还在激动的人根本没想到,下一秒自己的身体恍如撕裂一般,一道火辣的疼痛感于胸口处绽出蔓延到了各处神经,他痛苦哀嚎起时,早就没了上一刻的欣喜。 所有人的避之不及,气氛一下子又降到了冰点,没有人对于此时半跪地面的人伸出援手,即便每一个都在面露担心,却更像是在担心自己。 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安危重要,假如波及到,那就乖乖顺从的闭嘴。 都是这样过来的。 “这一次让你们下落人界,不是让你们回家的,所见的这些随从,自然每一个都会在暗处随时随刻盯看着你们。假如你们之中有一人偷偷放弃考验,或者想要逃跑,都会由他们之手,直接斩杀。”最后几个吐字时,每个人的眼里都呆愣了几分,他们确实真的看不见未来了,就在这一刻。 明明刚有的侥幸和一万种逃离的想法,才刚刚萌生,转瞬就被掐死胎中。 只是魔人并无理会“而让你们去人界也不是去吃吃玩玩的,此番试炼考验的是你们是否真的有资质成魔,于你们常言的心狠手辣并无不同,我们想看的也是这一点。于魔族而言,懦夫和伪善者从来都不能够出现。”他突然停声,扬了下手指的功夫,底下所有人的血液都如沸到顶点一般,鸡皮疙瘩泛起全身。 “用你们这些借来的魔力,去屠戮人间吧。”魔人突然大笑,整个大殿里仅剩他的笑声,狂妄无比“人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你们只需要杀死他们。而最终获得的分数自然也看你们杀的数量,隐藏的所有随从都会帮你们记录下来,而这些分数正是日后回到魔界你会遭受到的待遇保障,五殿的魔将所看重的,也是这点。” “当然你们也不需要想着不去杀人,等时间一到,假若连一个人都没杀,随从自然也会顺便解决掉你,这类懦夫魔界不需要,人界也不允许它要!三日时间,从明日起。” 其实他们真的没有选择,在阶台上大笑的魔人眼里,底下的每一个人就像羽翼未丰的幼鸟,只要轻轻一用力,都会死在腹中那般,无人知晓。而于人界那一片曾经的港湾而言,自己又像是变了一角色。 当你某一天突然被赋予了一股可以随意杀人的能力之后,其实你脑海里所想的,在第一时间并不是杀哪一个我所痛恨的,而是我要成为杀人犯了。 以前被法律局限的所有事情,都会被自己打破。因为你已经有那个能力了。 这是人类的固态思维,从古至今,而此刻每一个人,脸上的茫然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们甚至没发现魔人什么时候消失于那高高在上的台阶,只是各自都无言于原地。 另一边透过帘幕所看到这一切的淮九,手里不自觉也捏了把汗,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替自己,还是替谁。 初醒 十三 伪善的抉择 随风飘过的朵朵白云,虚晃一般盖过了帘幕上的画面,待散开之后,影像也骤然消失了。 淮九看向盛老的眸子也多了几分抹不去的担忧“他们去的地方是世界各地都会有吗?” 盛老倒是突然摆出了副卖弄的神秘模样,调侃道。 “怎么,你小子是在害怕些什么吗。” “没有。”他的声音笃定得很,只是终掩不去一些事实。 “这几百个人所去的每一个地方,都会是他们在人间里原本居住的城市,刚才那厮也讲了,所谓的关卡只不过是要让人抿去良性,你最好保佑这群人其中,没有一个和你所住的地方是一起的吧。”盛老意味深长的声音紧接着又道来“在其他地方眼看着自己认识的人遭毒手,那种无力感可不好受呀。” “影像能切到他们去人间的时候吗。”淮九并没有直接回应盛老。 “能是能,只不过你真的想好了吗,如我所言那般,你在这底下根本做不了什么。” 迟疑的片刻细风也盛起在空中,如丝隐现。 他还是点了点头。 “不用担心,我只是看看而已,你自己一人不也总嫌无聊吗。” “也是。”随着声音落下,视线里的那片蓝天帘幕又突然映出了画面,只是所显现的第一眼,淮九仔细看了很久,并不是自己的城市,那个让人想拼命逃离的城市。 盛老一脸侃意,从淮九并无变化的死人脸来看,自然也知道这个地方不是他所在意的,手指朝着云端处轻轻挪移了下,帘幕上的景象如通灵一般,转切到了下一个画面。 淮九愣了会,突然眼前展露的变成了通大街的黑人,还有那强得即使单看都觉得汗热的日光,洒烫了整片大地,像是熔炉一般。 对比了一下肤色,盛老只得继续往下切。 “你们人间所划分的种族区域,差别还真是大啊。” “你们不也是吗,只不过神话中的魔,样态可比你们恶心多了。” 盛老皱了皱眉,小声嘟囔状“你也知道那是神话故事,都是人类自作多情所编撰的罢了。” 头了吧,你根本做不了什么,这孩子终究会去杀人,不管什么缘由,他以后再想做回人类,也根本不可能了。” 偏僻的一处废墟建筑里,到处都是烂掉的水泥地基和台柱,横竖摆放,这里本是被政府拆迁掉的一处非法建筑,早已没了人烟,只是这会,里面突然传来了声响,回荡其中。 女孩疯了一般扯着自己的身体,被黑胶封死的嘴巴仅剩下一双眼眸,狰狞地透出绝望紧盯着眼前这个根本不相识的人。 脑海里所闪的画面,全是电影里绑匪的情节,就算家里给凶徒钱,可能自己也会被撕票,她开始无比懊悔,为什么要自己一人去走那条小路,明明家里人千叮万嘱过,可那种侥幸心态却又着着实实藏在心里,时不时跳出来一下。 眼前所谓的凶徒,却也是长得跟自己同龄大致的模样,看上去也根本没有同伙,女孩一直等着他打电话,问她自己家里人的号码,情节都是这般往下发展,不然怎么能拿到钱。 这样子自己大概率还能活下来。 只是仅剩的那一丝侥幸,也在很久的无言之中,灰飞烟灭。 绑匪根本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他从始自终都不过在自己颤抖着身体,随着女孩反抗得越激烈,他的情绪就愈发显得无法控制一般的抽搐。瞳孔里尽是无法敲定的茫然,盯着女孩。 这个如他一般年岁,明明似玉的容颜。 此时却仅带着不该她这个年龄所承受的恐慌,展现在脸上,亦或是,那双绝望般瞪得无比圆润的眼珠。 可自己明明也该像她一样,挥霍着美好的青春,以年轻的名义去干很多以前不敢干的事情,可能会去无人区的沙漠走一趟,可能会去蹦一次极,数不胜数的想法,都装在曾经的脑海里。 只是所谓的天道不公,为何要沦落到自己身上来,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身旁尽是死不瞑目的尸体,横躺着,堆叠着,他们那双双眼睛,感觉都在盯看着自己。他承受住了那一刻如死一般的屏息,却在回到人世间时,甚至都不能去给家里报个平安。父母两人年岁都大了,属于晚来得子,仅剩的一个子嗣,连曾经许诺的尽孝都根本做不到。 他突然爆发出了在这个废墟中的第一声呐喊,冲破石柱的声音,透满了绝望,如眼前这个再一次慌张如初的女孩一般。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绝望。 刺眼的光亮,洒进来时,总让人无法直视。 “怎么样?” “顾少,陈淮九确确实实是跟蒸发了一样,我们从他可能认识的人群到每一个亲人,都搜罗了一遍,这些人对他也都是避而不谈,就像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混得也忒差了吧。” “行,我知道了。” 顾如君很快挂掉了电话,甚至没来得及给对头的人拍马屁的时间。 其实于他而言,本身就根本不想掺陈淮九的事,一开始的打算也只是装个样子,顺便能有个理由去接近十贰罢了。明明是个情场浪子,可每一次在十贰眼前,却都如抬不起头的孩子一般。 她喜欢他,傻子都看得出来,可他不甘心啊,却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假如陈淮九一直都没有存在过,该有多好。 大床枕上,靠着身体斜躺,眼前的大屏液视突然亮起了画面。是他很少会看的新闻台,毕竟家里的事,从来都不关自己事。 “近日我市发生多起失踪案,请各位市民不要单独出行于偏僻街道,以生命安全为主。”播音腔字正腔圆极了,明明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她可能也都不会觉得这种事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吧。 顾如君迟疑了很久,还是拿起枕边的手机,荧屏上显示的未接号码,所属人是老头子和妈妈,好几个红色的标点落于通讯录的app上。他都一一略过,打开拨号键一个一个数字,如心里所记了那么多年的号码,拨了出去。 只是过了很久,电话那端,也仍是人工智能声。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初醒 十四 恨意 换做是以前是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刻踏入土地的安实感,即便他有多么爱脚下这片村庄。 从朦胧到清晰的意识,算不清过了多久,只知道等回过神来时,四周的一切都变得再熟悉不过,透得望不见边的蓝天,安详得如山峦中的娴静,无比亲切。 就好像这一切,从始至终,究是一场梦。 只是梦里的宿命一劫,牧尘千知道自己怎么也无法避开。 他早就想好了,从那个魔将说出这一次的试炼时,就注定了很多东西,比如于他自己的生死。从小到大的秉性,自己也再清楚不过,要让他下得了杀心,就算是再陌生和痛恨之人,恐怕也做不到吧。 可做不到,就会死,其实他不怕死,只是到头来满脑的亏欠,都是父母的面容。如中国万千传统父母那般,于子女都是满心拼命赚钱地供养,读书也好,工作也罢,也都只想他们有一天能有出头日。 这也是一直以来,压在牧尘千身上的大石头。 于淮九,他自然负了更多,就算自己想要以命相抵,也再换不回来他。鬼神的说法其实自己以前一点也不相信,现在在宿命里见识到了,只希望下一世的轮回,能够报恩于他。 本来平凡到死的一生,现在结尾却要落得这般不寻常,也倒真是讽刺。 他还在发愣,却冷不及防地被人从肩后拍了一掌,厚实的力量真实得发出了痛感,他回头,迎面的是一张记忆里无比熟悉的脸,亲切极了。 “真的是你,你这臭小子,终于舍得回家看看大伙了。”隔壁邻居的张大妈,一脸藏不住的喜悦,露在脸上。 “啊,是,是啊,张大妈你又变年轻了,这么久没见怎么还越长越回去了。”牧尘千开头磕巴了下,只是还没反应过来,于眼前人而言,真的见到,才像真的回到了家“大妈,我父母他们都还好吧。” 只是不到一刻,张大妈笑颜的表情也变了几分,她突然压下声音靠近了牧尘千的耳旁。 “你们哥两是和好了吗,怎么一回来两人都回来了,他比你早一步去看你爹娘了。” 话音全然没落下,牧尘千脑里只觉得嗡嗡响痛,张大妈后来的所有唠叨,一丁点都再听不进去。他顾不得念旧了,只是预感里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要发生了那般。拔腿就冲的速度根本不是肉眼所能看清,张大妈直接就呆在了原地,还以为是自己幻觉了,那种溜烟的速度,真是人能跑出来的? 她揉了揉眼,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也赶忙跟上了这孩子的步伐。 单这个方向,自然也知道,他是要往家里去。牧尘千的反应她其实多少也能理解,毕竟一直以来与家里水火不容的那般冰冷关系,也是牧凤所致。从小到大两兄弟的闹腾就没停过,而从记事起,牧凤就选择了外出闯荡,更是很久再没回过家里。 这是村庄独有的清风,略过分毫,都能润得舒适。 简陋的自建屋内,两个停顿到如岁月长河也不再流动一般的人,呆在原处,静止如初,甚至于能听见彼此心脏的跳动声。 由急促,到平缓。 然后溃烂。 讲不清一时间冲进脑海的酸楚,嘴巴明明还在喘着粗气,泪腺已经止不住地往下拉,划过泪痕的那张脸,一丁点表情都没有,呆若死人。顾如君就这样,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落泪,宛如真正踏入鬼门关的,在生死簿上落得名字的,是自己。 他看不见牧凤的表情,他背对着他,半跪在已经被血红染满的石砖地,手里抱着的,是母亲的身体,只是那双闭不上的眸子,惨白如霜。 另一旁躺着的,是父亲瞳孔放大的面容,和已经扭曲的身躯,胸口处的伤口,仍在不停往下落着鲜血。 每滴上石面溅起细微的声音,在此时分外刺耳。 他第一次涌出这样的情感,恶心得想要呕吐。 很奇怪,是真正发自于心脏的裂痛,冲破了视线一般。 他们可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是可以让他肆无忌惮讲着话,开开心心闹腾的地方,以前他并不理解港湾是什么意思,总觉得矫情,可这一刻,他突然发现,所有的情绪其实都不如矫情美好。 记忆中的牧凤,其实一开始仅有的,也只是些许的恨意。因为从他自己记事起,便从未见过这个人负起所谓哥哥的职责,于镇上,亲眼看着别人欺负自己毫不过问,在家里,时不时就跟母亲吵架,惹得家里一团麻。从一开始,他给他的印象,其实都只是个身影,也只有个身影。他根本不奢求这个哥哥,甚至觉得他不在,也挺好的。 “回来啦,饭都给你热好了,赶快去吃吧,看把你瘦的。” “要我讲多少遍别这样护着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隐约浮在眼前的,是两个鬓发已沾染了些许纯白,但仍旧因为他的到来,而开心得像个孩子的老人。总是一脸严厉的父亲,和满眼宠溺的母亲,其实自己拥有的真的足够多了。 以前没发现。 可这一刻,心如血滴的感觉,让他真真实实体验到,所谓真正的恨意其实就是没来由的愤怒。 那是无比渴望,撕碎一个人的样子,能被亲眼所见。 一股比肩于日光般刺眼的纯白光芒,在一瞬间,从石面冲上了云端,宛如一道光束,撼动了空气卷起的风向,和真正无比炽热的极度温差。其外的威慑压迫从方圆几里呈放射扩散,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在那一刻,同被锁住喉咙般难受得纷纷跪下身子。 他们甚至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一道光冲破远处的屋顶。 而那道光亮,根本无法直视。 刺破了紧闭的黑暗。 “为什么!”每个声音都在颤抖,如面上的眼泪那般,不受控。牧尘千在忍着,最后自己的一分理智。 过了很久,牧凤才在这道刺眼的白光前,转过了身体。 他的表情静如止水,没有泛起丁点波澜。可在牧尘千看来,却是冷淡如一个真正的恶魔,那双眼睛,就像在讪笑着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变。 牧凤直视着如自然光那般视觉疼痛的光芒,看着被包裹在里面的牧尘千,动了唇齿,仍旧没有一丝情绪。 “试炼要的,不就是屠戮吗。”他边言,手里覆盖于半空的一抹黑色火焰也凭空跳动了起来“你也是魔,我们早就回不去了,与其留着所谓的念想,还不如一心变得更强。” “你难道不曾想过,一个没有人敢欺凌自己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的吗。” 此时脆弱如纸片的砖瓦,在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落下的瞬间,怦然倒塌,四方台柱顺着引力,牵着顶上的屋面,如一个失去气力的人偶那般,砸向地面。 一瞬间,废墟般堆叠的景象,落于两个人之间。 尘灰短暂的遮盖住了原先的光亮。 而他们从始自终,都没有动过。 惊天巨响自然也吸引了村子里不多的原居民,他们多半都是年岁过半的孤寡人,刚刚那刻的锁喉压迫感,也几乎要了个个的老命,只是随着这一声轰天般的响声,那股屏息的感觉也消散了多分,连着还未懂事的孩子,纷纷跑了出去。 可没跑多远,那股熟悉的威吓,又莫名从头顶落下,几乎全数人,都再一次尘跪于地面。有些老人,七窍也止不住地开始流血,大伙聚在路边,却没一个可以轻易动弹,就连交谈的气力都不再有,只能彼此眼神会着意,透着绝望。 砖瓦堆起成片的石灰粉散去满天,还没能落下时,位于里面的两道光芒,又再一次冲破顶上的所有台柱,炸裂开来。 碎石掩去了粉末,于空中,漫无目的地飞射出去,砸上别家的屋瓦,亦或眼前的地面。 “你还真是一个,从头到尾的畜生。”咬牙切齿的感觉,如撕心那般,讲出了自己所有的气力。 白光如上神落世,睁眼之瞬,皆尘跪。 暗处的随从,眼里所见的,也是此时魔界五殿魔将所见,连同副将,每个人脸上都是那般受惊,这种魔力的压榨,从一个还不完全的肉体内,可是真正的自取灭亡。 只是三殿的魔将,眼里全然是淡漠,他明白此时的牧尘千,假若无法舍弃情感,那一切再言多语也都是徒劳,这是每个魔人想要登顶,都该承受的撕心裂肺之痛。 “该阻止他们吗,这样下去,怕是天界那边都会感应到。”随从对着空气中轻声开口,眼里所见的景象,也早就超出了自己于人类的认知。 双袖皆纯黑的一个小孩模样,于五殿内都过于显眼,只是此刻他开口,其他人也瞬间收住了声音。 “不用。” 谈话皆一瞬的时间,两道纯色的光亮携着魔力,冲破了山峦内的草木鸟物,可也就是在这一瞬,另外的一道身影,以闪烁的姿态从随从眼前,飞向了黑白冲撞的中心。 “赶紧给我拦下她!”五殿站了起来,怒催的面孔。 随从刚想要做出反应,可一切都已经晚了,根本停不住的时间,在碰撞本该席卷破坏掉方圆万物的预想中,却全数如什么都没发生过那般,消失于眼前。 无法阻挠的冲撞被那道身影仅用双手便化解了,无法捕捉的速度,只是感到眼前一阵模糊,那人已经瞬间紧抱住牧尘千,再一次匿去了踪迹。 三殿突然的怒斥,也失态于众首领的眼前。 “给我追!” 初醒 十五 我什么都守护不了 痛楚于心里,像是断层的烙印落入骨髓,你不是见不到,只是努力的假意去忘记。 很多事情都是这般掩于记忆里,铺成一张白纸,偶尔碰触到时,摊开的浓墨洒在上面,滴点的悲伤,都会化成晕开的污点那样大。白纸,也不再如初显得纯白。 重新看见眼前时,脑海里仍旧如一团乱麻般,疼痛无比。 就像刀扎进神经里,一下一下挑开,断去的衔接散落下来时,不断甩碰到其他部位,企图把它们也全部扯断。 落进眼帘的,仰天视角的天花板,有些泛黄,夹杂着些许灰尘,清晰地印在细缝的边缘。脸颊两处的干裂涩得酸楚,和眼睛的乏累。牧尘千轻轻想起身,却发现自己体内同掏空了一般,什么都不剩的疲倦。 他想站起来,可单单只是撑住身体,半身仰着的姿势都已经用尽了气力。 “躺下吧,你现在的身体虚弱得跟百八十岁那样子,就老实点别乱动了。”顺着声音,温柔的从开着的门口转角,牧尘千第一次看见了那女孩。 不入凡尘一般。 可也只是一瞬。 “我爹娘呢,他们人都还在村里,还有那个人,他们都还在那里,我要去找他,千刀万剐了他。”牧尘千毫无神色的眼瞳,透不进一丁点光亮,他想要努力站起来,可不听使唤的腿,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再去支撑他这样动弹“我到底是怎么了啊!我要去杀了那个混蛋啊,你能不能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一缕悲伤,毫无征兆地落进了声音里,他看着女孩,求助的样子,带着哭腔。 生活在一刻的时间里,毫不留情的把前半生积攒的尽数向往,统统吞噬殆尽。 它比任何怪物都来的凶残。 “就你现在这样的身体,能去干什么。假如我再慢一步到,那个村庄早被你们两个毁的一干二净了,杀了他又怎样,其他人就活该牺牲在你所谓的仇恨里吗。” 女孩的眸子,清澈如水,透得见底,足够化解悲伤那般看着牧尘千。带着责备的情绪,只是收得也快。 她轻轻蹲下了身,就那样安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止不住颤抖的男孩,还有他的绝望。 泛黄的光晕,从狭隘的窗外透了进来,是街道旁的路灯,也有挂于天际的半月。 洒落于地的身影,突然拉得很长,牧尘千撑着双肘,在地板上拖着身体,一下一下地往女孩身边移去。 俯落的视线里,终于印出女孩的白鞋时,他也用光了身上仅有的力气。牧尘千吃力地抬起头,睁大着自己那对没了神韵的眼睛。 斥满了渴求。 “我求你了,带我回去。” 轻灵的眸子,于地上泛着泪水的眼眶,眨了眨。 她突然伸出手,在那道视线前,又轻轻地放了上去。 拉长的幽暗影子打在光亮的墙边,女孩抚摸着牧尘千的头顶,垂怜的眼睛和一瞬间的声音,彻底让眼前这个男孩,卸下了所有挣扎那般,趴着头哭得声嘶力竭。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窗外仍旧时不时传来路人醉酒的胡言和抱怨,叮咚声响突然撞上一处电线杆,又接着继续摇晃着走路。也有刚下了班的这座小镇里少数的文职,单独一人,轻轻地落着自己的每下步伐,深怕惊动了已经进入梦乡的楼里人。 两三只猫静静地站在墙上,抬起头看向那个皎洁的月光。 这座离村庄最近的镇子,到了半夜,其实也和城市里的那般落寞景象,无一二差别。 记忆里牧尘千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哭了多长时间,只知道那期间女孩的手,一直都放在自己的头顶上,温暖如光。 总会产生某刻的幻想,其实不过是母亲在安抚着自己。 他终于抬起了头,刻在脸颊两旁的泪痕,也不顾抹去,单单那双无神的眼眸,看着女孩。 “你是谁。” 女孩看着眼前这个大花猫一般的脸,也不禁笑了声,只是片刻之后想到这种情形下好像不太好,又很快刻意收起了笑容“你可以叫我冉湘。”言语间她不知觉的也收回了手。 “冉湘。”牧尘千跟着呆络地重复了一遍“是那个自作清高的魔将派来的吗。” “魔将?当然不是。”这一次露出的笑容也怔怔印入了牧尘千眼眸,如岁月蹉跎才刻出的美好般,唇齿动人“我是神啦,但仙阶暂时还不是太高,至少比你所讲的魔将,低一点点。” “神?”其实他也早该知道有魔便有神,何况他们被搜罗来的目的,也是为了对抗神。只不过听闻的,和第一次所见,多少都会不一样。话音落下,出于对自己又或是眼前的抗拒,牧尘千本能地往后移了下身体。 明明自己以前最崇拜的,便是神灵那般通天本领的英雄,可如今真的撞见了,却因为自己的身份,感到卑微至极。 自古以来神魔都是对立面,其实不止神,魔也有足够的力量去做到自己想做到的事,只是在世人的眼里,万年来,两者相差的,是永远也无法逾越的世名与代表。 就像隔开了银河两际的鸿沟,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可他再也没办法跟着本心,天真的开口说。 自己崇拜神。 真他妈可笑。 “其实你不必太在意现在我们之间的身份,我自然是神,可你还不是魔。你叫牧尘千对吧,本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只是不幸成了上一批魔界搜罗人间的牺牲品,他们要你成魔,可你真的想成魔吗。” “你怎么知道。” 冉湘指了指牧尘千的脑袋,一脸无辜状“刚刚把手放你头上,可不是单纯的安慰你,还有,偷看了下你的过去。” 她调皮模样地眨了眼,只是牧尘千自己也一时间无言,他所想的冉湘最后一句话,他不想成魔,可村庄里那些无辜的居民,却都因为他的鲁莽受到伤害,即便这样,自己还能一脸无事都说,自己想做个好人吗。 “村庄之后发生了什么。”牧尘千没有直接回答,倒像是刻意避开一般。 冉湘也不追问,一脸再正常不过的表情起身,几步走到了最靠近光晕的窗前“你们两个的魔力冲撞,假设真碰上了,那整片村子都会夷为平地。所以啊,天使般的我在关键时刻,咻的一声冲了上去,自然是吸收了两股还没形成灾难的力量。再然后,就把你带到这里啦。” “那村里其他人都没事吧。”牧尘千难得无神的眸子里,看见了紧张。 “他们倒没什么事。”冉湘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突然莫名激动起来的牧尘千打断,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牧凤呢!那些魔人要我们出来人间屠戮,我父母皆因此死在他手,可现在我走了,村里其他人怎么办,你赶紧带我回去吧,又或者你会不会什么法术,能把村里人变消失。” 似乎是很无理的请求,可掺上那种急迫的眼神,也不是不能理解。冉湘转过身,对上了他的眼眸,倒显得温柔了多分。 “你那个哥哥,这时候也跟你一样,动弹不得。你们两个都太爱逞强,明明连魔力都不知道怎么使用,却一直乱来,强行胡乱催动自己体内那股借来的力量。真是算你们走幸,没有当场暴毙死去,不过就乱来的结果来说,你们这幅身躯也得维持几天才能恢复。”看着牧尘千突然松了口气的模样,倒也觉得这个小孩,心善得很。 “喂,你想往神的方向走吗。” 突然的句话,其实多少打断了自己所有的思绪。 换做以前的话,肯定会高兴得疯掉吧,会觉得这像是做梦一样,然后用力捏着自己的脸颊,边痛边笑。 可这一次的他,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守护不了,甚至还让别人豁出性命去保护自己。 这样的人哪里有资格,去成为神话。 他垂下了头,所想的其实冉湘也猜到了七八分。 她的声音一直以来都这般平缓,却一字一句都能完好印入脑海,抚平很多情绪。 “神魔终是一念之间,魔界给你留在体内的这股魔力,毕竟只是暂时的,终会消散。假设你愿意往我们这边走,我可以帮你。” “毕竟这也是你一直以来所梦想的,不是吗。” 像是凝住了空气的流动,静止的一刻停成了一幅画。 画里的男孩,表情一直在变化。 很久之后,于黑夜里,牧尘千的唇齿也再一次挪动起来,只不过少了许多初前的微颤。 “你为什么帮我。” “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单单只救我一人,被抓去魔界的人类有那么多,死去的也有那么多,每一个都是我亲眼目睹怎么被杀害的。你们神魔之间的战乱为什么要去迫害连累无辜的人类?”到头来像是成了自己的囔囔自语般“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 一个白色塑料袋,于地面,被一阵风突然吹了起来,互相对摺发出的声响,飞到了另一边的空中。 深夜里的寒气,一气呵成,席卷了反差的温度。 这是山间常态的温差,也有被丛林包裹的缘由,某一刻刮动的冷风,总能吹起一缕缕突然贴脸的寒冷,让人低声抱怨。 “我什么都不想做了,我什么都守护不了。” 冉湘突然跑出木门,踏踏的声响反复回荡在这个破旧的房子,牧尘千没有抬头。 转角处的她,捂着胸口,一股热脑的血液突然涌起那般,从唇间落到了地板,溅了一片鲜红。 初醒 十六 斯文之态 还没亮透的天际,漫着散不去的晨雾,远看过去还残留着昨夜的点点星光。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冰川世纪里,孤独的求救声。 偶尔有蚊子讨厌的嗡嗡响声,在靠近耳孔的时候,叨扰着不知真假的梦境。 直到一刻门铃声,打破了本该归属于黎明前的静谧,反复不停的响起,如魑魅那般环绕于脑海,太阳穴变得紧绷起来。 顾如君在打开那扇门之前,原本积攒的怒气都写在了脸上。 呵了口气。 迎面的三个黑衣墨镜男,连一点反应都没给,只是刚露面还来不及往回跑,一下挥于脖子前的手刃,径直让自己当场昏睡过去。 感觉睡得比先前还要舒服。 再一次醒来时,所见的天花顶,如记忆里再熟悉不过的装潢,嵌于古玉色的天顶内的孔灯,一抹一抹放射着光束,直刺地面,也照起了四壁的光亮。 多有的玉色小物件裸露在各边缘的位置,紧贴着玉石铺满的地面,宽敞一览无遗。除去正常的床桌,其他的装饰都写满了刻意压制的土豪气息那般,顾如君起身,自然知道所处的地方是哪里。 懒得回去的家。 其实也不能说他于家里人有多不喜欢,只是长时间的独处成了习惯时,就很难再轻易接受别人的管束了。就如最传统的一幕,从小到大家里人给自己的,除了金钱便是佣人,他们前后找了数不清的佣人,可到头来也都被自己亲手打发掉。 这种陌生的陪伴,不要也罢。 现在一时之间又要自己来学习家业,拜托放过我吧。 顾如君心想,体会着别人难以感受的悲痛。 那扇刻着古螺纹的纯木门也在同一时间悄然打开。 “还要这么大费周章绑我回来,你们真的是没有事情可以做了吗。” “谁让你一直不听话,电话打了也不接。” 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贵妇气质的女人,不如那般刻意的做作,单是谈吐都可见修养,精致的五官下根本看不出年岁,只是所给的威慑却如平静的湖水样,透得见底。 顾如君一脸有气发不出的模样,于母亲时刻逼近的眼眸,早习惯般。 “要我说几遍,我不想打理公司那些什么家业,酒店管理什么的我也不喜欢,你们还不如重新去培养个信得过的,要把这家大业大的公司交给我,迟早都得倒。” “你也知道家大业大,这座金山摆在这,你让个外人来管,等哪一天钱都没了,你还能跟现在这样子?” “反正。”顾如君咬着唇样停了会,才接着讲出声,又更像是讲给自己听“以前你们不管我,以后也不用。” 说完时候,他已经走过了母亲身旁,擦肩过的时候母亲仍旧没有多言和反应。只是还没来得及到门外,母亲突然喝令,与往日的形象出格了几分。 “那你就待家里,哪都不许去!” 三个熟悉的黑衣男,撑着鼻梁上的墨镜,以俯视的姿态突然闪在了门前,隔着很近的距离。 顾如君回头,母亲却已经走了出去,再没有多余的对视。 “好好在里面反省。” 他还想往外试探一步危险边缘,只是实际上那三人堵上大门的时候,也几乎没了细缝。 “那个人给你们多少钱?我出两倍。”顾如君剪刀状的摆拍手已经丢了出去,可收获的反应多少如意料之中,无人理会。 他一把关上了门。 响耳的声音落于房内晃了许久,最终停在了自己渐渐平静的情绪下。 通讯录找了一圈,最终还是拨了跟班的号码。 “如君?”没有多余的试探,电话那头的声音显然欢快得多。 “赶紧来我家把我救出去,我给锁家里了。” “别逗了,你怎么会老老实实回家去。” “我没骗你,赶紧过来,地址你知道的。” “啊……可你妈的那个性子,我要是偷偷过去给发现了,以后我的日子也不好过了啊。” “你来不来?” “要不等个几天,等你妈缓一下我就去找你?” 不流畅的迟疑在之后被很果断的掐断,慢吞的声音在另一端也戛然而止。 他重新翻了一遍常找的联系人,可收到的回话几乎都是不敢开罪母亲,除了个别连接通都没有。 躺在那一面着刚清洗不久的棉被上,扑鼻的香味都是母亲一直喜欢的那款。 铅重的石子,不起眼却有着看不出的重量,从空中掉落,砸入一缕平静的湖时,掀起的波澜,总能让人突然吓一跳。 也能让人更陷眼前的绝望。 “你说他们最后死的时候,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吗。” “谁知道呢。”盛老叹了口气,意味深长般“所以我才讲,你们人类的情感,有时候真讲不了是好是坏。” 远端投射下来的帘幕,如老旧的电影,散发着些许那个时代独有的轮廓。 在巷子口哆嗦于恐惧下的男孩,最后也没有对眼前数不清的人类出手,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做了就能活命,可到了决定的时候,总还是会被另一股声音左右。 我们仍是人,他们也是。 他朝着郊外跑了一天,看着脸上的表情,似乎每一刻都在痛苦的边缘挣扎着。 可淮九他们的视线却仍能追随着他的身影。 死亡的镰刀一直都架在他的脖子上,等的只不过是三天的期限。 而另一边,那个迈出了第一步,绑架看起来最好动手的女孩,却还是在准备动手的最后那一刻,被女孩的泪水冲垮了自己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心理防线。本来就是脆弱如纸的天性,只不过是自己一直在强撑着。 他最后放开了女孩,并向她道歉,哭着鼻子。 真不像一个会绑架别人的坏人。 “对不起,请你务必保护好自己。” 淮九闭了眼,于彼时所处在这个安全的地方里相比,可能真的无法做到和他们真正的感同身受,尽管这种被套上头铐丢到了斩头台前还能存在的心善,只是一少部分人的。 房门的握把转动起来时,顾如君猛地从床上弹起。 本以为是母亲非常难得的怜悯心泛滥了,来放他一马,可在看到房门外自然走进来的人,鼻梁上撑着方框眼镜时,他彻底呆愣在一旁,保持着起身又没完全起来的奇怪姿势。 “你?你为什么能进来。”不解斥满了顾如君此时的脑海,迎面的是那个曾经自己连看都看不上的竞争者。 也是他的班长。 他于顾如君表在脸上的惊讶,自然也是意料之中,反手关上门时,仍旧没有一人出来阻止他。 “你也难得落的这么狼狈的样子。” “我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班长似笑的眸子透过镜框,显得不知真假那般虚晃“你父亲跟我有生意上的往来,合作伙伴之间进出家门,不都是很正常的。” 不相信三个字正落在顾如君面容上,眼前这个人,像极了狐假虎威的低声炫耀。 “我怎么不知道你认识我父亲。” “你知道什么?” “算了算了。”扬了扬手,顾如君自知事情还是没有转机,转身又趴上了柔绵的被子上“那你来我房间有什么事吗,还是说你找厕所,厕所在外面左转,再左转,别再迷路了。” “十贰失踪了。” “你说什么!” 本来沉入湖底的仅是一颗石子,再大的声响掀起的波澜也总会被时间抹去。 可真正能卷起湖内波涛大浪的,是这一刻,倾泄那般砸落的成堆的石子。 再平静不了。 顾如君又一次从床上弹起来,不同的是,他早快步到了班长身前。 看着他那双镜框下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我怀疑和最近这阵子的失踪案有关,她失去联络的时间跟它几乎符合。” “等一下,你平时有跟她联络?” “偶尔。” “日,算了,接着讲。” 班长抬了下有几分垂下的眼镜“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跟陈淮九的失踪说不定也有关系。” “你怎么连这件事都知道?” “十贰有跟我讲过,在你跟她讲完的第二天。” 假如不是情况不允许,妒忌一定会蚕食他的面容,让他好好胖揍眼前这个斯文败类一顿。 “跟你讲这件事当然也不奢求你能帮到多少,只是觉得于十贰而言,有些东西还是告诉你好,你母亲待会会去公司一趟。” 班长讲完之后仍旧一脸平淡,看不出褶皱的丁点变化,就像此时他所讲的,真的单单只是一件事情。 真是没出息,你下了多大的决心,其实都会在听到她名字的一瞬间,顷刻溃败。 顾如君转身跑到床头处找手机。 班长同样走出了房门,出去时还记得把门带上,落下重重的声响。 初醒 十七 渺然的希望 整座城市,都像陷进了一个死循环。 屏息的姿态落于每个小心出门的行人,警局门前已经排满了队,其中不乏抗议牌子的受害家属,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一幕幕都真实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自知生命受到危险的情形下,往日的平和自然再难以出现在里面。 身旁的人总是莫名的消失。 亦或是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响,可能下一刻就会在隔壁发生。 不安漫进了空气,在这个敏感到极点的时间,如煮得滚烫的开水,冒着烟,熏进每个人的心里,想抗拒,却发现到头来无力的仍是自己。 上诉于政府,可部门相关却也在一直隐瞒着真相,所谓的正在进行抓捕,其实也不过冠冕堂皇的打发,明眼人都知道,这一次就连他们,一直所依赖的天花,都出现了不可补救的裂痕。 所以你要问,这个地方发生了什么。 真的没人知道。 “还是一点消息都没?” 电话另一端,仍是带着怯懦的声音,于顾如君的语气一直小心翼翼的搀扶。 “我们派了很多人出去,可最近顾少你也知道,那传来传去的鬼怪杀人就连捡垃圾的都听说了,外面一片动荡,我们也有好几个弟兄到现在都联系不到,你说她会不会是已经……” “给我接着找!什么鬼怪不鬼怪的,都是放屁。人一旦找到,市里随便一套别墅,赶紧吩咐下去。” 听到别墅俩字的时候,陌生的声音多少也引起一阵亢奋,源于利益的本能。 “是,我这就吩咐。” 电话挂断时,除了静默铺开自己的周围,还有刚才那人所讲的话。 就像一直以来被自己小心裹起来护着的壳子,突然有一刻,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让自己原本坚定的保护手,松开了半分,风吹进来,壳子晃动了下。 那个答案宛如心里最深处的黑洞,他以前觉得自己从未想过,其实到头来,只是自己害怕去想,透过内心看进去。 是一股难以承受的悲伤,千斤重。 顾如君怔怔望着透亮的光线,顺着薄薄的一层玻璃,洒到了自己脚上。 温暖极了。 多年前的那个侧颜,也是透过这般阳光,把金亮的轮廓展现得如自己情窦初开所幻想的那般美好一样。 转眼间过了好久啊。 什么都变了。 “你叫什么。”一个不是这个班级的男孩,也不顾班里其他男同胞仇视的眼神,从下课时分就来到了女孩桌前,做了许多人都想做的第一步。 女孩还在收拾着桌面,一摞摞新课本叠在四方的桌子时,被随手不小心碰到,落了一地,她低身想捡,却被顾如君抢先一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顾如君边讲边把捡起的书,一并替她塞进了课桌里,这一动作也让十贰不得不挪半边身子。 她不带好脸色地抬头看他。 那是他们第一次对视,只是那时候眸子里发出的光,顾如君以后再也没有了。 “同学,要上课了吧。” “我才不管,今天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走。” “神经病。” “你……” 窗外断层的光被挡住的树叶分成了几等份,一缕缕的落进了朝阳的教室里。 课桌上,讲台上,亦或是女孩的脸上。 飘渺且美好。 上课铃很不遂意的响了起来,晃动的声音透过每一层的喇叭,印进了所有人的耳帘。 老师从门外进来,突然皱了眉,她的目光转向了教室里最显目的后排。 “你快走啊。”十贰催促着,脸上也被此时所有人目光所致落得羞红。 “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 顾如君仍旧死皮赖脸。 “顾如君!”来自讲台老师的声音,在那个时候,于每个学生心里可能都要比肩上班族的早班闹钟般,是最沉重的梦魇。 “我叫十贰。”女孩终于放弃了抵抗。 顾如君的笑颜在一刻便露在了脸上,随着从讲台前飞射过来的粉笔,也自然只是斜了身就轻松躲过,他往后门走时还不忘回头补了句。 “我叫顾如君,照顾的顾,如你所愿的如,夫君的君,喂,放学我来找你。” 那根粉笔,在同一时间,撞上了后墙。 一瞬间化成许多小截,断断续续落下了地面。 被光亮照得金黄的教室,正如青春中铭记在脑海的样子。 男孩也已经决定,明天就转班过去。尖子班火箭班什么的,由他去吧。 急促的震动拉带着连串的铃声,撕碎了虚实如华的梦境,顾如君拿起一旁的手机。 “喂?” “顾少,人我们找到了!” “什么!”顾如君猛地站了起来,一时间反而举足无措“在哪里,赶紧把地址发我手机上。” “好。” 电话从挂断的那一刻开始,无法压抑的情绪便一直涌在心里,除了高兴之外,还有那一缕一直残存的不真实,就像你没有真正得到的东西,即便知道他就在那里,可也仍是虚幻。 时间分秒过去,一直等待提醒的窗口音却久久都没出来,顾如君不耐烦了,回拨这个号码过去,所属人甚至连个备注都没有。 只是电话声在响应了不知多久后,终于才转接到了留言信箱。 他再一次挂断,再一次重拨。 每一次按键手里的力气都大了几分,那股败坏的情绪,在过了很久以后,终于彻底溃坏。 真的讨厌这种感觉。 “备个司机给我,另外帮我马上查一手机号的ip,完了地址发给我。”顾如君在电话里对着母亲标配的管家讲着。 城市的不安早就渗透进了每个人心里,有钱人在这个时候再不找点保镖护着自己,那一把把钞票,难不成要到地狱里去花。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总还是能带动另一产业的发展,人类的发展史靠的也是不断的利益进步。 只是母亲于自己的再三嘱咐,很明显没有听得进去,他一直都很叛逆的吧,在他们眼里。 不到一会,楼下刮过水泥路发出的摩擦声,在一个急停之后,再安静了下来。 顾如君的手机也在此时收到了一条信息,是刚才那个失去联系的手机位置。 在一处很偏僻的地方,快要临界于城外。 底盘如盘缩在地的超跑,裹着一副抹红的鲜亮,透过阳光染红了地面。 街道上时不时都会投来羡慕和杂七杂八的目光,即便环境怎么改变,人类于比自己富有的总会有很多复杂的情绪可言,这是人生常态。 司机下了车,想给顾如君开车门,双脚刚落地从远处走来的他只是撇了撇手,便不再看自己,示意不需要这样。 他落得尴尬,迟疑了下还是自己钻回车内。 引擎再一次响起时,如沉睡的野兽从睁眼那一瞬,便发出的狂啸一般,油门轻踩之后,只是眨眼,这辆比肩于箭的超跑,只剩一抹烟还落于在一旁呆愣的行人眼里。 车窗外不断拉过的景象,如虚如实,路过merwind。” 初醒 十八 我不想死 有鸽子从窗外呼啦一声飞向蓝天的傍晚,夕阳把温暖而熟悉的光芒涂满窗台。 放学铃如往常一样响起,拥挤的人群成堆从狭隘的校门走出,半边手撑着书包,眼里一个个都带着之后的兴奋,披着夕阳正直青春模样。 顾如君拒绝了家里佣人专门派出的司机,他执意让他们先回家,实在劝不过,也只能开到另一个角落,悄悄跟随着他。 视线里,顾如君漫无目的地绕着校门口,从人群结堆到后来的寥寥无人,踢着脚下的石子,眼里时不时看向校内的教学楼。 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夕阳西落后的夜色悄然降临,铺满整地的黑暗愈发清晰。 拉长的影子彻底消失于脚底下时,顾如君拾起了丢到校门边的书包,背着已经关上的铁栏门。 司机看不清他的眸子,只是失意难免会从走路的步伐散出,眼看他径直朝自己走了过来,倒也直接发动了油门,往他开去。 那是顾如君第一次于自己感到失落,于自己的身世,于自己的吸引力,他第一次觉得。 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十全十美。 四周褪去的景色渐渐从建筑物,演变成了被绿意染满的树木。 他们已经开到了出城外的郊区。 突然一道身影只是在泽思潼眼前闪过了一下,下一秒本着高迈速度的超跑却猛地停了下来,顾如君的脸顺着惯性也是直接朝着前面的椅子撞去,落得红鼻子夹杂着痛意。 他扯着牙揉着发疼的额头,一脸瞬间带起的怒意“你怎么开车的!” “不......不是的,我的脚,这辆车他自己停了下来!”泽思潼说话之余每一个字都像在颤抖着,就像在这一刻,他脑海里闪烁过的,是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传闻。 顾如君半带着怀疑,伸了下脖子,在看见泽思潼的脚已经踩到底油门的时候,脸刷地一下一同他一样白了下来。 引擎口冒出的声音,如绝境的挣扎一般,在最后终于无力的时候,随着一股呻吟状落得之后的平静。 就像是撞上了什么不可抗力。 顾如君猛地转过头。 透过车窗,一张狰狞的脸,带着那双如注了血的眼眸,在朝他发狂着咧开嘴笑。 那是从心底发出的恐惧,在一瞬间,漫上了脖子。 他疯狂朝着身后的座位挪去,正对着足以称为怪物的东西时,在那一刻,他想不到自己下一秒要做些什么。 已经到了偏远郊区时,来往的车辆根本再见不到,也就是此时,除了他们,再无其他人。 泽思潼同样顺应着恐惧的本能,一直往另一边已经没有空隙的车门挤去。 “这tm是什么啊!”两个人异口同声吼着,对着彼此。 在另一端的随从,隐在暗处的眼眸里,同样获得视线的帘幕,也落在半边天上,入了盛老和淮九的眼里。 全然不同的氛围,一边是死,一边是生。 盛老摇了摇头,声音又没有多余的情绪“这两个孩子,救不了咯。”话音落下时,他偷偷斜着眼,瞄看着淮九。 不同于往常其他人即将死去的表情,此时他的脸上,铺满了连盛老自己也看不透的面容。 他还想说些什么,淮九却不如所想那般,先开了口。 “他叫顾如君,是我以前的同班同学。” 压在心口的石子,在那一刻,突然动了起来。 淮九知道对于他而言,这些人的关系也仅仅停留在同学的层面,只是他恨他,他也清楚。奇怪的是,单一种纯正的关系受到第三种情绪左右的时候,这个人于自己,也像是慢慢变得奇怪起来。 透过这道隔了尽头那般长远的帘幕,淮九再无言,只是看着瞳孔不断扩散的顾如君,带着发颤的恐惧。 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盛老看着另一边眸里充血的人类。 “真的要堕入魔道了,杀红了眼的血气一旦漫进身体,加上那股借来的魔力,会一并将他的细胞撕坏掉,成魔前夕的痛苦就是无法抑制的狂暴,等试炼结束时,他们的不可控也会结束。” “魔界千百年来的风格还是没变。” 淮九没有回应。 怪物抬起手的瞬间,在视线里原本完整的玻璃,只是眨眼就碎了一地,支离破碎的玻片,顺着血红的眸子,好像也被染成了相同的颜色,哗的一声纷纷刺进了材质的脚布。 顾如君第一次体会到,所谓的大脑空白,是这样的感觉。 可能自己永远也不会喜欢。 手伸了进来,透过那一面全然坏掉的车窗。 那明明就是人类的手,可此时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屏息到一刻的绝境般,生还的唯一办法只有逃,这是本能。 拉开车门,顾如君仓皇落地后险些失去重心摔倒,只是一旁也同样出了门的泽思潼,很快扶了他一把。 其实自己大可转身就跑,故事里落后的人总是先死,说不定这样子还能有些许活下来的机会。 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头,可能只是因为家里最近给的压力大了吧,就算跑得出去,没了工作,那也跟死刑差不多。 他就要结婚了,明明和那个女孩无比相爱,可对方家人要的彩礼,于自己而言。 是个天文数字。 再怎么说人生常态,可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的时候,脑子总是容易被冲昏。 “你没事吧!”泽思潼扶着顾如君,眼睛也在看着另一边已经朝自己跑过来的怪物。 它的眼睛,真如戾气深重那般,令人作呕。 “赶紧跑!” 顾如君一把推开泽思潼的搀扶,两个人都在那一刻,有着成为奥运短跑致死的决心,拔开腿也不顾身后拉近的距离,一头脑往前冲刺。 就像生死的掌舵,真的是自己那般。 还没跑出多远,怪物突然停了下来,顾如君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因为从身后传来的,是无比清晰的。 人的声音。 “别挣扎了,你们怎样都会死。” 混乱的影像一直浮起在脑海里,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就算自知死亡的逼近,也不会有人傻到,死之前都不挣扎一下。 他一定用了这辈子最大的气力和速度,在这一刻的奔跑上。 怪物伸出手,一股凝刻了些许光芒的威压,在一瞬间无形地朝前路涌去,不到一刻,沉重的负担从心口处爆裂开般,顾如君和泽思潼一同停下了脚步,面容上是无法相信的惊讶和恐惧。 无法呼吸的窒息感绕着脑袋嗡嗡转,在一瞬间,鼻腔内的鲜血止不住地往下落出。 “我不想死。” 顾如君突然猛地惊醒,他吃力地转头,泽思潼用力地擦拭着不断下落的鼻血,脸颊处挂着的,是没有空手去擦掉的眼泪。 也许生生死死,于一些人而言,真的很重要。 两人终于在之后,止不住的眩晕中,失去了意识。 郊区的山林,时不时被风吹乱了枝叶,互相拍动时发出的声响,成了这片荒寥里,唯一的声音。 初醒 十九 好好活着 一步一步接近,于顾如君和泽思潼的身旁。 他们最后也没跑出太远的距离,可能是因为后面的压迫,他们总觉得自己都快跑赢时间。 随着一声痛苦的呻吟,怪物拔地而起,不受重力控制的身体,在一刻时间,伸出双手直刺向倒地的两人。 他其实也很痛苦,泪痕挂在染红的脸上,被此时的风,吹得刺凉。 好多的尸体,睁着眼,在脑海里盘旋。 淮九像是终于作出选择,在那一瞬,扭头朝着盛老。 “救救他。” “我没办法。” “求你了!”那是他来这个地方这么久,第一次用尽气力般,对着盛老吼出了声。 利爪如一把刀刃,直戳心脏。 碎裂开的混沌在那一刻,化成稀疏的泡影,然后四分五裂。 淮九的眸子流露出的不可置信,在顾如君身后喷出血液的那一刻,显得如蝼蚁般的无力。 盛老劝过他,从一开始就说了。 他只是以为自己不可能会再为谁而难过,更何况是一个恨他自己的人。 可这人啊,就爱犯贱。 蓝天边的帘幕,在那一瞬,被盛老悄然收回。 一切就像是一场断了电看到一半的电影,你其实没有心思看的,你以为是这样,可看过了开头,你突然心里觉得有了点兴趣,因为跟自己的生活相贴切,剧情一直发展,不断蔓延的情绪并没能影响自己,可是快到结尾的时候。 你还是会在那一瞬间觉得。 这部电影,也太他妈难过了。 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后知后觉的活着。 “我早就跟你讲过了,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本身就是件残忍的事情。”盛老只是找了那处一直停在那的亭子,轻轻坐了上去。 在这个世界里,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个白昼和黑夜。 “我知道,可是。”淮九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更像是自己不想再说下去,他往前走了几步,池子里的水映出了自己的面容,透得清澈。 “你说他会来地狱吗,就像我们这样,不是说人死后都会归于天地两界。” “看吧,说不定他会去哪里。” “天堂肯定不会要他的。” 淮九静静地看着另一面倒映的自己,平静得没有一缕波澜,如池面一样。 像个皱而坚硬的果壳。 牧尘千躺在黑暗里,这样想着。 窗外是温差渐成的凌冽寒气,灰蒙蒙的天空上浮动着大朵大朵铅灰色沉重的云,月光照不透。 那道看似可以轻易打碎的玻璃,隔开了所有的冷意,却也照进了后半夜所属的,淡颜色的光。 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相比之前连动弹都不得的失意,此时的小有气力,对于自己而言,也更有安全感了些。 冉湘熟睡在隔壁的房间,均匀且轻巧的呼吸声,细微的一下一下发出,如胸膛里的安稳一般浮动。 牧尘千起了身,蹑手蹑脚的模样生怕惊醒了梦中的冉湘。 原来神也要睡觉的,他心想。 果然当走出门外的一刻,凌冽的风随着漫下的温度,让自己看似单薄的衣服显得更加微不足道,一丝寒冷都抵御不了。 他身上的衣服从被送回人间的时候,就变成了他在进入魔界第一天的那套衣服。 如果说是阻挡城市里的风,那也恰恰有余了。 哈了口气,于空中转瞬凝成了雾,牧尘千拖着自己这具有些陌生的身体,朝着一处他刚透过楼上的窗户所见的远处丛林走去。 除了自己寂寥的身影,这一条破旧的水泥路,沿着边缘至尽头,都再看不见一个人影。 后半夜的小镇,安静得让人想沉沉睡去。 丛林入口望进去,深的不见底,灰暗的天色渲染在此刻稀落的树木旁,显得更加渗人。 两排高低不平的树木,参差不齐映衬在外面所望,牧尘千没有犹豫,安静的继续走着。 脚下的泥土印子,踩得格外用力。 越到里面,茂密的枝叶愈发大声地交错于空中,一股风吹起时,大片的声音一刻一刻地传进耳朵。不同于外面所见,丛林里的草木即便在此时昏暗的视线里,也多得漫出山际那般。如森林的宽阔感,人走进去,真真实实成了蝼蚁。 再次停下脚步的时候,牧尘千已经走到了林中中央。 他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眼看天边的黑暗,越来越淡。 脚下是一片覆盖了大片的泥地,四周离得最近的大树,也隔了些许距离,他低下身,不断地开始用手挖着底下的泥土。 土壤嵌进了十指的指甲里,刺凉的感觉。 突然亮起的光束,在冉湘睁眼的瞬间,笔直地刺向了黑暗。 黎明的晨曦,还是那般温暖地从窗户旁折射进来,映到脸上的那一小块白斑,忽闪忽闪的,让人总怀疑会不会突然就像放大镜聚起了小点生火起来。 只是一刹那,她推开了被子快步走向隔壁房间。 没有人的房间。乱糟糟的。 屋内流动的空气,在一刻的时间里,宛如静止下来一样,亦或是放慢了速度,肉眼所能捕捉到的事物,都变得足够缓慢,慢得连心脏声,都慢了几帧。 冉湘的神识启动时,能感应到方圆数里所有人群的气息。 很快,她的眸子转向了透过窗外偏僻的那片丛林。 里面除了牧尘千那缕薄得可怜的气息,还有其他人。 街上相继出现了镇上久到成了传统的叫卖声,各家的小贩在太阳还没露头的时候,都已经开始起身忙活自己的生计。小镇上的作息,比城市里的人要规律得多,而冉湘担心的,也是这一点。 她快步出了门。 丛林深处。 牧尘千双脚跪于自己所做的简单墓碑前,底下是自己用手挖出的尺深泥土,再从四处寻来的木板上,简单刻了两行字。 他很清楚,父母在生前所剩的,真的只有自己了。 假若连他都忘记他们,这个世界上又还会有谁能记得住他们。 其实以前的自己,明明也那么爱贪玩,捣乱。可是那天晚上见到他们俩在房里,母亲擦着泪水父亲好言相劝的时候,突然就明白,家里如果仅剩的两个孩子,都那么不听话,在村里除了其他邻居对他们的指责,他们自己也会难过的啊。 他突然也觉得难过极了。 这人啊,总是不能自由任性地去选择自己想要的。 像是以前,像是现在。 他一直都选择不了。 眼眶突然又一次润湿在原处打转,只是没等下落,就被一把手拭去。 冉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 “快点走,回屋里拿票,你就按人类的方式坐车离开这个地方,马上。”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是隔着那个距离牧尘千也恰好都能听见。 他只是仍旧跪在墓前,一动不动呆看着。 “我让你走啊!” 她的声音再压不下,因为在说的时候,从远处的枝叶之上,已经发出了一股凌冽的剑气,直指自己。 四处的树叶,都如无法违逆这股气息般,纷纷退让状地往后摆去。 空气里撕出的火花,在一瞬间,被冉湘提起的另一把剑身所挡住,她的身体也止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一股相抵的气息化风从他们之中瞬间扩散开来,所漫之处都出现了气流的波动,林里的鸟扇动着翅膀结群地往高处飞走,枝叶互相交错拍打发出响声,一时间也引起了外面镇上人的注意。 好事的小贩更是以为来了什么稀奇的野兽,探着头朝着丛林内喊了几声。 只剩自己的回音。 “想想你自己最开始所想的,就够了,如果不想死,赶紧走。”冉湘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血液出现的堵塞状,那天其实所承受这两个人的魔力交锋,本就是硬撑到了现在,以这种身体面对魔界派来的随从,其实她也没多少把握能赢。 牧尘千突然起了身,眸里的颜色像是终于回过神那般,于冉湘急迫的声音里,他反而尝试着重新运转起体内所剩无几的魔力。 却被冉湘再一次打断。 她的手很快时间伸向了他的胸前,按住的那瞬间。 如万事物转眼间交叉过了万年那般的冰寒,涌入身体的那一刻,就像真真实实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在眼前扑所迷离。 只是眨了一下眼,他的四周,就变幻了一个环境。 一辆喷着蒸汽的火车,正响着轨道上发出的声动,缓缓地朝着规定好的道路前行。 身旁,是一个母亲,正满怀耐心地喂着孩子吃饭。 四处的嘈杂,凌乱得一声声闯入耳朵。 像是要撕开他的脑海一般。 过了许久平缓下来的时候,仅剩的一句话,又莫名的从脑中浮出。 好好活下去。 初醒 二十 行尸走肉 浩淼无垠的浑浊水面反射出森冷的白光,慢慢地膨胀起来。太阳牵动着巨大的潮汐,像是要吞没所有的情绪那般。 铁轨上的涡轮还在不停转动,途径了许多的景色,牧尘千倚在窗边的玻璃,斜眼呆呆地看着外面,仿佛他就是被吞没的那个人。 “哎哟,我这脑子呀,人年纪大就是容易忘事,我这都没印象你来到这。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呀。”那个妈妈突然关切的语气声漫进了斜对着的耳畔。 他还是轻易地鼻头一酸。 最后没有得到回应的妈妈也没有因此不满,她看得出眼前这个孩子,正在经历着她也经历过的难过。 没有人是容易的,活在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是自愿。 她转向身旁的孩子,眼里满是溺爱。 只希望自己能让这个孩子的后半生,美满一些。 火车仍带着轰鸣压着轨路,发出均匀也轻微的震动。 对面坐着两个恩爱极的情侣,女孩眯着眼歪头不小心睡着,男孩轻轻地把她的头从另一边推向了自己。靠上肩膀的时候,脸上展露的笑容。 真美好啊。自己以前也曾是这个模样。 列车到站的播音声很快响在了各车厢的门前,扩散的声音之后,是成群的拥挤和时不时发出的谩骂声。 人们争先恐后地争着一个出口,多数人都带着外地的口音,看他们的穿衣,也确实像前半生没能好好体验过生活的。播音播报的这个地址,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一线城市,妖都。 他以前也有一直想过来这里。看一些规划好的风景,吃那些网上看着垂涎了好久的小吃。 好像一切都是冥冥注定好的,自己只是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 出口处的安保人员于这一大群走出的人前,显得格外肃穆,不苟言笑的面容,对每一个人都是这般。 他们的工作是检查这些到站人的车票,以防有人在途中逃票的最后一道程序。 不管你的旅途疲惫,就算你已经到达目的地了,可所谓的程序还是会把你框得死死的。仍是常态。 跟在人群末尾的时候,已经不再那么拥挤了,牧尘千披着那件单薄的衬衣,没有一件行李地走出座位时,即便没有多少人也显得足够显眼了。 哪会有人出远门,还什么东西都不带的。 他低着头,意想着沉没在这种所谓的人群中,这样就好了,他心想。 可到了检票那一关的时候,自己还是没能跟紧前面一大叔的身影,在安保发现了他的明显意图的时候,很快就出手拽停了他。 “你的车票呢?”这种场景下的面容果真全天下都是一个模样。 牧尘千愣了一会“什么车票?” “就是火车车票啊,你坐车难道不用买票吗?”咄咄逼人的样子。 “我没有票。” “那现在跟我去站台前补票。” “我没有钱。” “你......” 似乎安保都显得一时间有些语措,他还真没见过逃票逃得这么理所当然的人,刷新了他对脸皮厚的认知。 牧尘千仍站在那,安静的就像是一个乖巧的孩子,自知做错了事真低头等待处罚那般。 对讲机从眼前的皮扣上拿到嘴边时,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这时候牧尘千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不是最后一人,这列车厢站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女孩。 一个漂亮极的女孩,披着长发。 “这些钱拿去吧,带他去补票。” 几张红色的钞票落于安保面前时,他才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对讲机,眼里的愁容也散了一半。 她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前面那些外地人吧,出于可怜才出手帮忙。牧尘千没有仔细看上女孩的面容,只是很快让出了半边过道,让女孩先提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走出。 算了,她要怎么想好像也不关自己事。 “谢谢。”牧尘千的声音不大,但是女孩也能听见,只是不掺情绪的感激听起来,也蛮奇怪的。 女孩点了点头,离去之前,多看了他一眼。 安保拿着手里的钞票,拍了几下,看向牧尘千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鄙视,高高在上那般的语气,好像他的官职总能遇到自己觉得比自己混得还要差的人,以此为荣。 “走吧,补票去。” “好。” 秋季的阳光,哪怕是正午,也不会像夏日的日光那样垂直而下,将人的影子浓缩为一个重黑的墨点。 暴露在熔炉一般的炎热下,一眼望去,是看不清的人。 火车的出站口,为了蝇头小利斤斤计较的计程车司机,他们总在等待一拨又一拨的客人,又在和同行的互相争抢中,拼了命地呼喊,招摆着手里最为显眼的一切东西。拖着行李打着电话的人群,就像是在这个繁闹的城市,本就有属于他们未来生活的陪伴人,已经恭候了他们许久。他们才不惧自己之后的日子,总有人替他们安排好。 声音的交叠在耳里不断回放,来自小商铺的招摇,来自行李箱的拖拽,来自人流中互相的重复更迭。 牧尘千就那样站在人群中,来来往往的面容里,自己就像一个失了明灯的落魄人,不会被人注意,融于这万千的世界里,却又不清楚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无去无从的样子,孤独得像条狗。 胸口处那道久到已经快要忘记的伤痕,突然象征性地撕裂般痛了一刻。 到今天所经历的这一切,就像一个沉重的报复,压在了心口处。他知道这一切的罪责,于一辈子而言,怎样都无法抹去。 此时能做的,只有诚心祈祷,还有活下去。 假如冉湘还活着,她会来找自己的。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坚信。 牧尘千这样想着时,脚下的步伐不知觉已经停在了一家德克士招牌的汉堡店,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里面是幸福的三口子,幼儿园那般大小的孩子,正试图一口吃掉手上这个比整个嘴巴还要大出几倍的汉堡,一口下去,父亲看着咽着的他哈哈大笑,母亲一边责怪着父亲的行为,一边轻手放在孩子身后,慢慢拍打着。 肚子突然无比真实传来了一声呼唤,饥饿感在那瞬间,涌上了神经。 无论什么情况,身体的反应总是最不会骗人的。 牧尘千在店面的门口,看见了一个招牌,上面挂着招聘二字。 他快步走了进去,玻璃质的推拉门在之后,缓缓地合上,悄无声息。 正午时分用餐的人数很多,就算他不是为了吃饭而来,也得排在这长队之后。 杂七杂八的声音仍旧交错在这个不大的楼层里,牧尘千排着队,也低着头。 他总在悄悄斜眼看着刚刚玻璃对面的那一家子。 “你好,请问吃些什么。” 终于轮到他的时候,前台的女孩仍旧带着一脸平易近人的微笑。 “我是来应聘的,门口那个牌子写着你们缺人。” “噢,这样子。”女孩的笑容似乎短暂僵住了一刻,又很快调整起来。她好好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脸色发冷的奇怪的人,明明天气就很热“那你去后面等一下,我叫经理来。” “好。”牧尘千顺着女孩所指的方向,低着头走了过去。 他需要先好好活着,至少身后还背负了这么多东西。 迎面撞见的,是一个肥胖的肉质涌便全身的女人,一身膘足以见得,真不愧是一间汉堡店的经理。 只是她扫视牧尘千的眼神,并不如对待顾客那般友好,更像是在挑选犯人一般。 看得牧尘千浑身不舒服。 打量之后,她才终于开口,带着她自以为的严肃,张大的脸蛋每动一下都能感觉到脸在颤动。 “你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hr。” “什么r?” “人力资源管理。”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有做过这一类的服务业工作吗。” 牧尘千想了会,才明白该讲什么话。 “没有,但是我可以用心学。” 经理肥膘的面容也慢慢展露出了笑容,就像是又抓到一个不懂行规可以肆意分配的小屁孩那般。 “把这张应聘表填一下,明天等消息。” 一张裸露的白色应聘单,落于牧尘千眼前。他伸手要了只笔,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叫住了正要离开的经理。 “你们这里,包住吗。” 经理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初醒 二十一 五域 存在感低弱的人,放到一个集体里,他往往就只有自己。 无关你的环境。取代了青春一面色彩的,一直都是灰暗,你自己都想着可能几年的时间转瞬都会以这种方式度过,你本就没什么盼头。 金黄色铺满书桌上时,在最角落的后排靠窗位,翻开一半的书被染得柔和,窗外是蝉偶尔发出的鸣叫,随着一阵阵风透进里面,总会出现一刻的想法。 其实这样也蛮不赖的。如果能一直都这样就好了。 班里今天新来了个转学生,是个女孩。 下课之后隔壁班的系草顾如君就跑过来搭讪,不过看样子是失败了。 他趁着上课产生的距离间隙,偷偷看了她几眼。 长得真好看,垂下的发梢处,总觉得是温柔那种词汇的代表。自己以前可不敢想。 她是那种刚来就能获得同学主动结识的人,这种闪着光芒的人,离自己一直都很远。 淮九摇了摇头,接着百无聊赖地看着讲桌前浑身大汗的老师,时不时转头朝着窗外。 成群的鸟飞上蓝天的时候,扇动翅膀的声音都会觉得悦耳。 直到放学时候,一头脑收拾书包的淮九并没有发现旁边多站着一个人。 “同学,你怎么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回头,是那个转学生。好像是叫十贰。 淮九先是楞了一下,又发现还没回应才赶忙开口,显得有些慌乱“我,我就是习惯了。”之后脸上还是强装出了一幅莫不在意的模样,似乎想掩去刚刚的尴尬。 相继有人对着站在过道的她提出了一起回家的邀请,只是她都笑着拒绝了,男女都有,对于站在淮九身旁的场景,他们的疑惑也十二分明显地摆在脸上。 怎么会和这小子站在一起啊。出了门的几个男生窃窃咬着牙。 淮九低下了头,随便塞了几本无关紧要的书后,扭头刚想走。却还是在十贰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前,停了下来。甚至于脚都拔不开。 “要不要一起走。” “我以前也是一个人。”她补了句。 于十贰那双透彻人心那般的眸子里,淮九第一次真正觉得美好这个词是存在的。 他还在歪歪扭扭地不知怎么作答,十贰已经迈腿走到了门口,还不忘回头看了他一眼。 “赶紧跟上来。” “噢,好。” 世界的安宁宛如是被借走一样,在那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才还了回来。 人们虽然还举着警惕的牌子,可在之后再无失踪案的发生时,一部分又会高调地站出来,腆着脸讲。 看吧,我早说了没什么事。 城市里来自受害家属的抗议声,还持续了一阵,只是后来他们可能也发现了自己无论怎么闹都没有用时,就妥协了政府拿了所谓的抚慰金,乖乖地哭着鼻子回家继续生活。 时针仍旧接着运转,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这个世界的记忆,总是有时间限度的。 遗忘,是所有伤痛最好的良药。 顾家的股票一日降了多个百分点,公司董事因为顾如君被害一事落得人心恍惚,尤其是最大股东的父母,在一段时间里,哭成泪人的模样。 只是他们都会好的。 没有时间带不走的情绪。 魔界的试炼已经到了落幕的时分,被斩杀的那些不合格的人,在凡间最后一刻便被实行了处决。最后真正死去的,其实也只有少数。 在生死面前,能保留所谓大义的人,本来就很少。 他们整顿起军队,开始进行着五殿的分配。 在一个黑暗祭坛模样的仪式。 三殿魔将暗中派了自己的心腹再一次落于凡间,他很清楚那个孩子并没有死。 古老且沉重的传钟声,掺着仪式进行的咒语缓缓传来,阻断了所谓的墙壁石台,蔓延的声音从祭坛前发散到了各处角落,就连淮九这黑炎的底下,也受到了波及。 帘幕再一次从盛老手里拉开。 仍旧是试炼集结的那块地方,漫着煞气,充斥进难闻的鼻息中,不同的是,这一次的石阶上,多了些许人,和一块过的事情“之前你们不了解,现在大致关于魔界的分布和种族也跟你们讲下吧。” “魔界作为完整的一片领土自然和你们人间亦或神界那般有地域区分,它只是一个概况,而实际上的魔界被分成了五块地域。北荒兽,南乱妖,西魔军,东幽魂,而最后一块位于四区之心,也是魔界最主要的人口繁衍城市和中心,称魔心。” 我们现在所处的便是西区的魔军领地,由五殿统领各自再一次细分的区域。 “大致情况是以下了,其他大区现在的你们也不用多想,也不需要知道,那里相继都不属于你们。你们现在要做的只有好好修炼,以守护魔军为大任。回到正题,当然这一次你们在人间里所攒的积分,也是我们筛选你们的一个重要依据。假如不到其他魔将心里所要的标准,即使你的感知与他接近,他也不会要你。” 我之前说过了,伪善和懦弱都不需要存在在这个地方。 那第一个成魔的人,慢步在五殿还未言尽的话声中,他的意识慢慢回到了自己所能控制的范围,只是此刻面前五人于自己的气息也在不断尝试着靠拢。 然后弹了开来。 石壁内的压抑还在不断持续,他们屏着呼吸。 直到最后那人,停在了五殿脚下。 初醒 二十二 记忆 石壁外仍有一丝光亮漫进缝隙,望不见边际的黑天,也偶尔烁亮起几点星光。此时的兽灵墓前,染放的鲜血散得浓重,空气里的气味,在之后一直都血腥得醒鼻。 牧凤朝前踏了一步。 身后随之扑上的,是尽数的交耳。 他会是一殿那个小孩的魔识吗。 作为从牢笼中凭借自己能力第一个走出来的人类,他于此时还健在的这群即将成魔的人,无非是一个风口浪尖的重点讨论对象。 第一个人,永远都会被历史铭记,这是常态,于人神魔,都是这般。 相对于台下的蠢蠢欲动,石阶上的五殿将领倒显得不在意得多,倚坐在凭空化出的石椅上,看着底下的人。揣着新渴望的眼神。 你们,都只是牺牲品而已啊。 划出了道口子,又是一抹新增的血液,落入祭坛内。 片刻后的晃神,带着血红的模糊意识。 牧凤抬着脚下仿佛千斤沉的步伐,一步一步靠拢向与自己魔识最接近的那殿,他没有抬头,只凭那仅剩不多的意识,和头脑中不断催促的涌动感。 只是停下步伐的时候,台面下的人纷纷传来了叹息的声音。 真的没人能到达那个小孩的位置吗。 牧凤抬起了头,迎面朝他露出笑容的,是二殿的将领。 青年模样的俊朗,在五人中也是出类拔萃之姿。 他迟疑在原处,并没有再多往前走一步,看得明显的不满裸露在了脸上。不过片刻,底下再一次哗然一片,传来各数的讶异。 牧凤扭头朝一殿的小孩走去。 “你干什么?”五殿苍老的面露着不快又一次站了起来,比起其他人,他更像是话事人那般,什么事情都会掺一脚。 牧凤没有回应他,只是安静的注视着眼前相对的这个人。 这个小孩模样的魔。 五殿还想走过来做些什么时,却被困乏一脸的小孩伸手示意了不用。 他诺诺地又坐了下去,脸上仍是不悦之意。 反观二殿的模样,倒相差得多的冷静,他于这个孩子所想的和自身的能力,多少也有着欣赏。谁会不想朝着更高的权位去走,谁都想。 只是有时候不当的野心,换来的也不会如自己所愿。 他一直无言,等待早已明朗的结局发生。 “你想来一殿?”小孩在众将沉寂下的一刻,突然开口,望向那双无时无刻都透着渴望的眸子里。 只是轻微到蝼蚁那般的不屑。 牧凤很重地点了头“我觉得我自己有足够的。” “够了。”一阵突然扑面的威压瞬间从小孩的声音涌出。 宛如九幽突然睁眼的直视那般,直面地狱的恐惧,在那一刻,冲乱了自己脑海里尽数的所想,胡乱翻滚。 牧凤只觉得眼眸落得一阵滚烫,低下头看的时候,鲜血一滴滴染红了脚下的石台。 然后被不觉的空气所泯去。 恐惧像巨浪一样,将牧凤淹没其中。 底下的人群都纷纷受到波及,在那股威压面前,根本抬不起头。 “你这一次在人间里的成绩自己心里也清楚,要达到我的标准还差得远了。”那道如魔经般传出的声音,沉重如斯,一字一句压进了喘不过气的牧凤耳里。让人根本难以想象,这会是个孩子说出的话。 他拽紧的拳头,在身后掐响了骨骼的声音。 只有自己听见了。 二殿此时也不得不出面制止,要再让这股威压纵横,不到一会的时间,面前这个所赏识的孩子也该粉身碎骨了。 “够了够了,这孩子就归我吧。”他扬了扬手,七窍皆涌出鲜血的牧凤,只是一刻便消失在了人群的视线中。 小孩收回魔力,一脸赌气的模样。 跟刚才所露的面容,宛如两个人。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石台之下的人,抬起头的那一刻,心跳还在因为刚才的波动而剧烈跳动着。于眼里所见的那个小孩,再不敢有一分一毫的轻视。 简直是个怪物。 小孩再一次倚上了身后的背靠,眼里无神地放空状。 他真的是在睡觉,可没有人会阻挠。 沸得激荡的黑炎,不断跳动着指尖上的滚烫温度般,灼烧着石台上缠裹住的铁链。 空气里流动的,都漫着焚烧万物的无形威慑。 一人站在此时的黑炎上端,俯视着底下不断冒腾的火焰,像是朝他伸手盛情一起踏入地狱的模样。 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知道他的全身,也同样被一股与之相差无几的黑炎所覆盖,燃着火焰的身躯,一步一挪,都使脚下的万物,烧成平地。 黑炎之中,盛老突然收起帘幕的动作,让淮九不解。 “怎么了?” “只是嫌得无聊,这种祭祀看多了也无意,何况你认识的那人也不在里面了。” 是啊,所认识的单单一人也不在里面了。淮九根本不知他的去向,那时候在人间的视线中,根本没来得及捕捉到关于牧尘千的一幕,只知道后来结束试炼时,没能看见他的身影。 可能已经跑了。 也可能已经死了。 明明是自己豁出性命保下来的一人,淮九宁愿相信,他跑掉了。 毕竟像他那样的人,要亲手杀人,想想也不现实。 是要成为英雄的人啊。 他都这样讲过。那时候眼里泛着的,是淮九至今仍记得的光芒。 盛老一脸困意,伸了一个懒腰的片刻,刚想去睡觉却被身后的淮九叫住。 “我想知道,关于那个一殿的魔将。” “那个小孩啊,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盛老一脸闻到新闻模样的嗅觉表情,眨眼去了原本想睡觉的念头“你不是号称心已死,万事万物皆身外事吗。” 淮九白了他一眼。 “我见过他,在刚被绑进魔界的时候,他带了一大群人来找我,还有牧尘千。” “他亲自去找你们?” 淮九点了点头,也同样带着属于自己的不解“我总感觉他的身上,有种我很熟悉的气味。” “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如虚构的海市蜃楼,在这一处风景如画的世外桃源。没有人间四季的冷暖多变,也少了景物的更迭重生。吹着从早到晚少有变化的微风,感受着年暮之后的黄昏模样。 “这个小孩,魔力确实强势无比,小小的年纪却有着其他四殿都无法比肩的魔源,只是小孩终归还是小孩,他有太多让人可以挑出来说的缺点。就拿懒来说吧,刚在帘幕上所映出的身躯,其实也只是他的一个分身,本体这会估计还在睡大觉呢。就连他们一殿的军队,都几乎会有见到他的机会,出面的一直都是他唯一的副将。”盛老又仔细看了淮九的模样,打量一番后才接着开口“所以说他会亲自去找你,就算只是个分身,也奇了怪了。” “你们两个明明也只是普通的人类。” 淮九同样无言,只是于小孩身上,就算透过千万距离的帘幕,也能感到奇怪的熟悉。 也是这会,盛老突然敲了敲脑袋,如想起什么一般。 “我想起来了,这小孩以前啊,还有个心腹。” 淮九投去了眼眸,仔细听着。 “那个心腹我记得还是个女孩,据说是从人间来的孩子,本来是作为他出生那时候的仪式要献祭掉的,却不知因为什么,那个女孩并没有死,反而在日后还成了小孩唯一的心腹。那时候一殿还不是他掌权,是个老不死的,却不知在之后发生了什么,总之那时候还在魔界里掀起了一阵风浪,不止老不死的消失不见了,连那女孩也一起不见。这时候那小孩才重新接位一殿魔将的位置。”说罢,他嬉笑模样地挠了挠头“因为那时候总犯困,就没多注意发生了什么。” 宛如空气的流动静止于自己眼前一刻,在盛老的声音下,听到这里时,同样的一股压抑从心里漫了出来,真真实实。 然后裂开了。 一道无法弥补的口子。 就算只是猜疑,可对上那时候的一切零零碎碎的景象,好像又无比巧合。人总是活在老天爷的玩弄下,只是这一刻他真的愿意相信,那一切都是真的。 如往事在一瞬间,被分割成了碎片,深深地扎进肉里那般痛得醒目的感受。 盛老也突然停了下来。 看着陷入沉默的淮九。 初醒 二十三 真相 “我想出去。” 不知凝了多久的静谧,在这片方寸之地中,飞鸟轻拍着刚长出来的翅膀,努力在天空挣扎的扇动。它渴望极了,这片虚幻的蓝天。 虚晃之间,被声音敲碎了。 盛老看着少有的认真面孔的淮九,沉下了平时的笑脸“我跟你讲过吧,这个地方,进来了此生都出不去。” “我知道,可是有些事真的到我去做的时候了。” “比如你父母的真相?” “难道这还不够吗。” “你以前还摒弃过真相背后的无能为力,记得吗。现在又说想去找寻,这个世界是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吗?” 淮九迈前了一步,丝毫没有因为盛老散发的气场而感到丁点畏缩,反而发出了难得的起伏,于声音,于面容。 他盯看着盛老,这股对视敲响的最后,竟然是盛老先看向了别处。 “以前的我害怕知道真相,是因为我早就自以为真相便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子,那是我最害怕的结局啊,我凭什么去触碰它。我从来都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于父母的恩情,很多早就遗忘在了脑后,只是尽管如此,弑父弑母的罪名,那个女人又凭什么担得起!”他的声音到了最后,沙哑了几分,少有的眼眸,泛着润湿的水珠。 “可现在,那个影响了我一生的真相,可能是有别的原因。我又怎么忍得住还像以前那个模样待在这个地方,安乐死吗,我没有那个资格了。” “那个女孩背负了前生的罪名,我只是想替她,也替我自己,求个原谅啊。” 不知觉中,那道努力不往下落的泪滴,还是在声音的最后,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消失在底下这片芳华之地。 他其实真的没有那么坚强。一直以来。 那天的放学路上,气流被日光的余晖烘得发出疲倦的暖意,吹到自己的脸上时,像洗完澡之后用吹风机吹着头发。一切的感慨,都源于身旁多出的一道影子。矮了半个头的影子。 “你总不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待着吧,被同学孤立可不是一件好事。”十贰嘟囔着嘴,影子随着手臂的伸张,一下长,一下短。 推着自行车的淮九,隔了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种直面自己深处的问题。 算了算了,十贰自己接上了自己的话。 她突然转过头,停在淮九跟前的时候,他差点没反应过来,连人带车撞了上去。 “你干嘛。” “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好了,我可是可以保证让你以后不再孤独一人。” “才不要。”顺着本能的回应,淮九甚至有点后悔自己说出了这话,他不敢对视的眼睛还是转了一下,偷看了十贰一眼。 她没有如所想那般生气,反而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在夕阳的边缘被染上颜色的笑容,携着几缕发丝。 在那一刻,到现在,都清晰无比。在自己的心里。 “孤独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以前就一直希望能有个人能带我走出来,现在。”她顿了顿,又转身到正轨的路上,仍旧带着弧度伸张着手臂“到我带你了。” 书上说,两个孤独的人,本来就会互相吸引。 淮九以前不信。 “所以我早就说过了,你们人类啊,真复杂。” 盛老平缓了许多的声音,轻轻把淮九拽了回来,也逐渐平复了他起伏的情绪。 “有时候你还真总能让我想起以前的自己。”笑意不知觉挂上了这具看不出年龄的面容,有些回忆你一去触碰,总是会不自觉的笑着去想“等着吧。” “你的意思是?”淮九看向盛老的眸里也如找到希望那般,烁起丁点的亮光。 “造化的事情,不可泄露。假如你运气不错,过阵子自然会有合适的时机出现,其余的,到时再说吧。” 他又伸了一懒腰,刚才的困意也顺着这一会写在了脸上。 风淡云轻的鸟语布满耳帘,盛老转身朝着屋内走去的背影,和站在原地努力平复自己的孩子。 黑炎之上的各殿厅堂内,都聚满了经过血祭之后所归属的新的魔人,他们带着脸上于未来的不确定,加入了一个扬言生死要搅乱天界的队伍。 这前半生,眨眼间就给自己画了个句话。 四殿魔将挥袍坐于顶上篆刻那般宏伟的座椅上,脚下所臣服的,如子民般的新兵,都等待发配的模样互相议论着。 石墙上所刻的画像任岁月如何敲打也没有给磨平,展露出的一副横卷,拢概了四殿大军从被任命那一刻至今的辉煌战绩,奇袭过天界南天门,搅乱过东海的乱泉之战。单是观望这幅历史的成绩,都足以让每个站在大殿里的魔人感到敬畏。 门外是如沙场那般的广阔垠地,天边漫着浓墨的黑色,少有的光芒努力穿过云层后,也只能勉强照落下来。这是隶属于四殿的领地,大荒。不同于其他殿队,这里的全数人都以黄沙等属性方向的修习为主,万物皆是沙尘可噬。此时站立于之上的,是成群无际的队列,放眼望去漫遍了整片荒漠,纷纷跟着领头的呵斥调整着身体姿势。 他们是征战至今仍存活的四殿主力军,当全副武装的队伍舞起刀剑那一刻,风沙都皆随之飞扬,暗色的云也不禁被底下传出的气焰所冲乱。 门前的牌匾挂于两边妖兽石像居中的位置,刻着。 四殿堂。 趁着大气之威。 “从今往后你们便是我四殿的战士,无论生死,入我四殿一刻,那便永远是这里的人。都听明白没!”扑满雄壮之势的声音在台前人的嘴里发出时,底下的议论声也戛然而止。 随即同口同声地发出了足以压下外面刀剑声的齐吼。 “听明白了!” 注定好的宿命,跟随便是了。 四殿脸上严肃的模样也没有放松一刻,虽不足五殿那般苍老,却也算的上是其他三殿中最为年长的老者,眸子般除了俊朗的英气,也掺着泯不去的摺叠皱纹。 “你们每个人体内那股先前借来的魔力,都会在血祭之后消失殆尽,所有魔力都需要重新修炼,也就是此刻的你们和凡人并无不同。”他停了下,看着底下人暗自想催动先前力量却发现真的消散后的表情,不免一笑“我们魔界的魔力由低到高其实是有分界的,便是十阶到一阶的说法。这也得等你们真正踏入修习这个阶段才能感受到的每个阶位的差距有多大,至于在真正修习魔力之前,你们还需把真身先炼化出来。” “我们四殿归属于大荒领地,修炼的所有法术也大多跟随黄沙这一方属性去走,而真身的炼化是每个神魔在修炼之前最重要的一道关卡。脱离了凡胎之后的你们其实都不是此时的这个形态,真身顾名思义便是拥护之后魔力的一个身体容量,你真身修炼成怎样一个形态,都会决定了日后修炼所走的道路有多远。这便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话音落下的不久,宏高的大门外踏进了一个身影,落着盔甲每一下步伐都相应发出的声响,在此时所有人让出道路的安静声中。无比显眼。 淡黄的双臂仍是四殿所属的颜色,盔壳的外身绽着金属状的银光,落于胸前铭刻的妖兽头颅,透着大盛的魔力被裹住一般。他的盔甲只有下半身,付上身体的那一刻,气势的威压由里到外不断的漫出。 “他是四殿的主将,从今日起,你们便听他号令,于平日的所有修炼,都需遵守他的安排。至于如何修炼,他都会详细告知你们。” 在魔将的声音散去时,称呼为主帅之人也携着盔甲站到了台阶之上。眼前是懵懂一片的新兵。 “主帅好!” 又是一阵足以冲破云霄的整齐吼声,响彻在之后才反应过来的魔群中。 门外的砂石不断扬在半空之中,时不时传出的玩笑声,转瞬也消散在了漫天遮罩的黑色下。 赶紧抓紧修炼吧,万一给这群新来的超过了,那不得给笑话死。 你才给笑话呢,行了行了,都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挨过修炼真身的日子。 魔将挥起双袖站起,身影只是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下一刻仍是那个熟悉的黑雾秘境里,凭空落下的两个身影都纷纷臣服单膝于四殿。 这个被黑雾紧紧裹住的封闭空间,实则是每个魔将都拥有的一道归属于自己身后密事的安全门,只有自己和所同意过后的人才能入内,更像是魔军长久以来的其中一则魔规那般,任你魔力再怎么强大,都无法踏入其他魔将各自的秘境之中。 许久,于跪在身前的两个副将,四殿才缓缓开了口,皆时,他手上突然扬起了一团浅蓝的星点般的光亮,在还没来得及大盛的瞬间,突然合上了手掌。 光亮泯死在了出生那刻。 “那个三殿中意的小子,身体早在先前被我下了一道蛊毒在内,那魔力不大不小,也足以让他直接脱凡成魔了。本想留到最后陷于三殿来用,可这会连人都走丢了。我在刚才已经启动了他体内的毒素,不出三日发疯成魔的他,会以最狂暴的姿态,迎来他的新生活。”随后的笑声,于张开的口舌中,回荡在这个封死的空间里。 “你们去人间里好好寻他,魔力抑出时,找到也只是吹灰之力。找到之后,直接带回来。” “是。” 双双的回应重叠一起,眨眼间只剩一股由下漫上的黑烟舞起,便不再见人影。 初醒 二十四 毁得一干二净 两行水柱喷洒在过往的街道旁,行人纷纷朝着前后退让,有些来不及走掉的,也就被洒水车眷顾了一身湿透。 炽热的天,带着午后常态般的热风,席卷着南方的陆地。 拼命作业的政府项目,也只能勉强压下这一时分所过的街温,重新覆上的烈阳,总是比上一次来得还要炎热。 车站前夕望去,来往的人流无论何时都这般拥堵,作为一线的城市而言,来的人和离开的人,都如出一辙。巡警坐着那辆体型看着可爱几分的迷你警车,挂着,只是讲了声。随便来点。 调酒师很配合的点了点头,其实自己也快要经营不下这间不大的店面了,在明天交给下一个主人的时候,能有最后一个顾客,也落得圆满了。 烈酒入喉,果真如记忆中那般火辣,只是这一次刺向胸腔的那口口下肚的酒,都要比以前来的强烈。 他以前没有发现自己的酒量有这么好,直到调酒师开口说的时候,他才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总要拒绝以前数不清的酒局。明明都是到了以后,值得回忆的人。 离开的时候,他把兜里在这阵子所赚的钱,都给了面前这个一直在自说自话的人。 其实他看起来就是简单的想安慰自己。可是自己明明不需要安慰。 再一次推门出去时,感觉风又凉了几分,他身上披的衣服,是冉湘帮他捡回来的吧。 第一次见到神仙,就是这般温柔。 他又自己消散了念头,顺着记忆,慢步走到了那道最深处的巷口角落,不知道那个小女孩,那时候为什么会走进来,明明是那么偏僻的地方。 也许是因为跟家里人吵架了,离家出走。 也许是因为迷路了,找不到方向。 也许是因为听到他的哀嚎,想过来帮帮这个声音。 他蹲下身,一抹小小的白亮刮过了另一只手的指尖,血滴模样的液体,从伤口钻了出来。在黑夜里,落得清晰。 到最后起身时,脚底已经被血色染红,浓稠的血液顺着轨迹画成了三个字。 每一下都印得深切。 牧尘千嘴里不知觉跟着念出了声,眼眸已然润湿得看不清眼前的夜色。 对不起。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夹杂着淡黄的白光,在之后的一刻,猛地把黑暗,炸出了一个洞口。 初醒 二十五 解药 黄沙漫天的混沌天地,扯开了地底下的这处荒漠,前路是阴森哭嚎的妖兽丛林,后面是成群军队所拥护的四殿堂。 光亮迟迟没有褪去,于眼前训练有序的一方接着一方的魔力涌凑,汇聚成了不尽相同的虚幻形态,撕咬着荒凉一片的黄土之地。在兽林与荒漠相隔的中间,有一道由四殿魔将亲自布下的魔阵,坚不可摧的化成金黄的光芒,衬印在了无形的外栏上,若隐若现。 这道保护层除了用来阻隔平日里的各别妖兽,也是为了防止其他殿的人,随意进入这一方领地。 毕竟五殿之中,也并不是和好如表面那般平和。 只是这片想象之中会维持很久的安宁,在下一刻,突然就被轻易打破。 每个人都投向了目光。于那层碎裂出底下一个身影的洞口,挥着血红的双袖。 手里的光亮纷纷在一刻泯灭在了掌心,包括正领着新入的魔人修炼真身的主将,也带着眼里短暂的惊愕,和面前这群不知所以然的新兵。 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眼前这个突然闯进领地的人,面熟得很。 想起来的个别人也依次发出了讶异的声音。三殿的魔将,血红的炼狱之气。 他手里提着的两具如尸体般不动的身躯,仅抓住袖口的空隙,在自己慢步的痕印之外,还落下长长的两道印子,分别是手里两个死人刮开黄沙的间隔。 他拖拽着尸体,眼里盛满的是刀剑般锋利的怒意,由内到外。 每踏一步,黄沙深陷多一分。 主将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军不自觉已经散退到了两旁,如身在炼狱中那般,被赤红的威压逼得不敢接近。 出于维护殿堂的责任,他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停在散退出来的路中间,四殿堂之下。 众人相继屏住了呼吸。 只是三殿的脚步似乎没有一点想停下的意思,主将的心眼提到了嗓子处,于眼前这个蓄势待发一般的猛兽眼瞳前。荒漠里的大风卡着入喉的难咽,新来的人还在原地抬头望着这一幕。 跟所想的不同,三殿在离主将还有一步之遥时停了下来。只是手里拖拽的两具被黄土染得脏乱不堪的尸体,也一同被丢向了沙地,展露在众人眼里的那一刻,包括主将,眼眸都在瞬间,露出了不敢置信的恐慌。 这是四殿的两个副将! 刀刃纷纷斥进了空气中一并流动的声音,银光披露于剑气之上,杀意在眨眼间压过了一开始的心生畏缩。 两股威压以势头为矛,在顷刻间。以一敌万。 “三殿大人,我想你需要给我们一个说法。”主将的盔甲早被卸下,此时的身姿受风凌飞着长袍,声音空灵一般压制住将要涌出的怒意。 遍地的黄沙都开始颤动一般,从无知无觉到明显感觉到脚下在晃动,剑拔弩张的气息不断拉扯在这道最后的防线上。 三殿的红袖如绽着鲜血般刺眼,在这黄沙之上扬起的瞬间,一股烫着热浪的熔岩从地表冲了上来,如泉涌般形成一道烧着火焰的熔柱,在自己的身后。 方寸之地,皆形灭。 “你这般扰乱我四殿人心,恐有失你身份吧。”如钟灵敲响之时,传音般蔓延至耳端,官威之姿的四殿魔将从殿堂大门前踏出时,众将士也纷纷松了口气。 鬼魅的身影仅一个远方的照面,眨眼就烁到了眼前,带着划过的黑影。 “我倒也想问问你,清不清楚自己干了什么肮脏事。”顺着声音展露的眼眸,无比狰狞,这个面容,其他人从来没见过出现在三殿的脸上。他言罢也没等回应,指间挥出了一道弧度,最后引过的方向,便是躺在地上已然死去的两个副将。 熔柱不断滴落的火星子也燃起了四周的黄沙,随着三殿手指方向,如发了疯一般的从冲天的火光扭动了回来,顶端涌着即便是肉眼所看都足以焚烧自己的热量。尽数刺了过去。 只是火光喷涌着的璀璨红焰,在快要触及到副将时,被另一股黄土般的狂沙扬起扑灭,大风随之呼啸,相碰的两股魔力顿时引来了天雷的鸣响。 乌云如缠着线的乌丝,一道接引了天地两端。雷鸣化成闪电劈至黄沙时,冲天的巨响炸裂在不远的方寸之外。 受到波及的少数人在顷刻间都被天雷炸得飞远,荒漠之上的凝重,在之后彻底陷入了备战的状态,刀光夹杂着些许魔力的涌现,瞬间将此时的三殿围了起来,禁锢一般的凌厉剑影,和众将往前踏步引来的大地震啸。 “魔界千百年来的条约你这般无视,杀我副将,闯我营地,你真把自己当成这魔军地域统治之人吗?” “这天底下都该知道,牧尘千是我三殿要的人,你们却在他体内动这么低贱的手脚,让他成狂魔忠诚于你们?现在还在这里大言不惭你所谓的条约,赶紧把那道蛊毒的解法交出来,否则我定烧了你们这一方领土。”紧接不暇的是第二道,第三道流着血红火光的熔柱穿破了黄沙地层,绽开了半边天凝在一起的乌云。 赤红的霞光一般,在天空上下照一副如火烧的美景。 “你又是为何呢,因为区区一个人类都要发这般火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 “所以我两名副将你都这般血刃了?传出去我四殿日后的颜面在哪里。”他已经先一步走到了两具面容已被烧得分不清五官的尸体前,手里轻洒的一道黄光盛起时,眼下的肉身如尘灰般碎裂开来,一阵大风扬起,纸屑模样飘散到了远方,直到肉眼也再看不见。 身后众人倒吸了口凉气,却不敢因此发声。 在此间没人能看见四殿的表情,只是尸体消散时,他抬起的眸子已然走了多半一开始的怒颜,以狡诈著称的他,很难让人猜透心里所想。 “可惜了哎。”四殿突然收起的锋芒,如刀挥出了银光却眨眼入鞘,无比自然。 “假如第一天的试炼我有去就好了,不然真舍不得把这孩子让给你。” “别废话了,你们大荒所做的蛊毒,赶紧把解药给我。”三殿并没有领四殿退让面上的情,仍旧一步步咄咄逼人。 “解法我自然可以给你,只不过解药的关键还需你自己去取。” “什么意思。”三殿身后的火光一瞬绽出了焚灭空气般的滚烫。 “别激动,我这两个副将的命,抵了我的过错也不为过吧。剩下的你自己去寻便是了,解药在你身后的兽林之中,兽王的丹心,方可化解那孩子的狂暴之症。”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主将和其他的老兵也纷纷读懂了殿主的意思。 妖兽之林,放眼望去除了北域荒兽和南域乱妖难以睥睨之外,其他地域再不及此地。西域魔军整片领土大多的魔兽,妖兽都盘踞在其中,越深陷所遇到的都会更难缠,别说兽王了,假若能见到兽王,也算得上是死而无憾,它所住的混沌引地里,据说方圆皆是魔人无处堆放的尸首,从始至终进去的都没能再出来过。就算是魔将,也没有这个先例。 四殿的意思自然是让三殿去送死,假如他真会为了那个莫名的人类进去的话。 三殿的眸子里如水镜般已经平澈下来,没人知道此时他心里所想,只是短暂的犹豫也会让大多数人觉得,高高在上的魔将,也会有惧怕的时候。 但其实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事情,只是潜藏于心的时候,你忘记拿出来了,所以你总会以为自己其实天不怕地不怕。 “怎么了,三殿这是怕了吗,假若怕了就把那孩子交给我吧,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四殿的嘴角抬起时,脸上讪笑的姿态一览无遗。 他没得选择,三殿自己心里清楚。 如果是为了一直以来所坚信的结果。 “你也别太得意了,如果此番我回不来,三殿大军也会和你们撕破脸皮,你也该知道,为什么我们被奉为三殿,而你只是四殿。” 四殿的不满在一瞬间撞上心头,只是强忍着没再发作,讪笑僵硬的勉强维系在面容上。 火焰随着声息也落得散去,那几处被钻出的黄沙地表上,留下了无论怎么覆盖都再填不满的洞穴。底下是万深巨渊的地狱,烧着烈火。 他转身,仅留下一个身影。 主将等人一下簇拥至了四殿身旁,还有些许受伤的也相继被帮扶过来。他们都在看着,眼前这道黑暗笼罩下的黄暗身影,朝着那处禁地内,越走越远。 你说,他真能走到最深处吗。 不知道,毕竟他可是三殿,那个在传闻里的地方住了那么久的人。 小声嘟囔的个别还是没能逃过四殿耳朵,他随即怒颜涌上脸,呵斥着群人。 “看什么看!赶紧给我练!” 声音在荒漠之上传得越来越远,直至消散。 初醒 二十六 冰霜中的女孩 漫天翻滚的碎雪,仿佛巨兽抖落的白色绒毛,纷纷扬扬地遮蔽着视线。 刚踏入不久的兽林,带着雪花,引来了极寒。 一望无际的苍茫肃杀,大块大块浮动在海面上的冰山彼此不时地撞击着,视线所及发生冰裂,坍塌模样砸进了冰下的海流,在天地间发出巨大的锐利轰鸣声,掀起白色的浪涛。 如极北之地那般,一片茫茫的雪原。先前荒漠的所有闷热,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冻裂的寒冷。连绵不断的冰川仿佛怪兽的利齿般将天地的尽头紧紧咬在一起,地平线消失在刺眼的白色冰面之下。 天空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光线仿佛蒙着一层尘埃,混沌洒向大地。 他其实真的不喜欢那个孩子。 三殿的眸上落着轻盈的雪花,轻轻蛰伏着,瞳孔里的一张一合,仍旧如往常一般的舒畅。这场突然暴降的大雪,并没有让他产生丁点的不适。 混沌的风雪接踵而至,呼啸于耳边时,遮盖住了万物其余的喘息。 平静眸眼的面前,是獠牙相互垂钓于锐利的长嘴之上,垂涎着口水的狼群。雪色交杂的皮毛,暗隐在这漫天大雪里,似乎也很难发现,只是不同于这地表颜色的,是此时赤红得如鲜血染过的双眼。 引领在前的雪狼模样随着仰头不断发出的凄厉狼嚎,引来了远处一拨又一拨新的猎食者,跋涉的脚步响彻于山谷之中,即便是凌冽的大雪,也覆不去这一刻,狼群集结的肃立。它们都如盯着猎物那般,四爪嵌进雪地缓慢往前挪移。 看不过来的数量,遍地都是,不过一个照面。 三殿往前接着走了一步,轻踏着。 狼群接踵拔起四肢,踩着底下柔软至冰面的雪地,嚎叫在身后相应着,一时间整座冰川,都被撕扯开来。 血色的瞳孔划过残影,它们冲刺的速度几乎是肉眼难以捕捉到的。 只是还没能到身旁一寸,燃着烈火的光亮在这漫天苍雪中,划开了巨大的温差。 冲在最前头的狼身,带着瞬间的惊慌,以及本能之下想要刹住的恐惧,炸裂开来。 鲜血参杂着肉身洒落一地,漂在雪地上时,艳得刺眼,如凋零的玫瑰瓣纷纷扬开之后所吐露的颜色。 在它之后的狼群很快停住了脚步,眸里一开始对待猎物的眼神转瞬换上了恐惧,无形的光亮发出的威压,在那一刻,笼罩了混沌风雪的每一处角落。 三殿手里持续的烈火还在焚烧,凌冽的寒风似乎丁点都无法撼动它,火焰在冰川之中,显然占了上风。狼群在天生特有的本能之下,一丝迟疑都不再有,纷纷转头拔起爪子胡乱跑开,气势散成一片。 连动物都知道,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只是他在仁慈这方面而言,并没有做得多好。血红颜色的双袖随着大风不断挥动,臂摆成一字状时,两团隔断了寒气的火焰猛地熊熊燃起。三殿的眸里仍旧那般轻盈,窥探万物的生死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反手落于雪地上时,如藤蔓穿插蔓延了整座冰川的脉络,火焰一点,烈火泯灭掉了漫天大雪。 人间炼狱的景象。 火光在一刻伸到了天边,厚重的云层纷纷被劝扰得不敢接近,赤红的血色散开天际一线,光亮瞬间,随着地底燃成一片的火山炼狱,混沌消散不再。 哀嚎声从各处传来时,都已经是奄奄一息的挣扎,裂痕在脚下不断划动,冰川根本撼动不住这股火光,撕裂开来。万物携着山川那般高昂伟岸之势,尽数砸进了底下的海流,如翻滚的巨浪腾向了天空,白色的浪涛吞没了已经烧光了所有生机的烈火。 天地间的撕扯声带着之后的呼啸重复刮动于耳旁,眼前的一片纯白,片刻间,剩成了荒漠上的无边无际的平坦。 他的脚下仍是翻涌的海流,冲着巨浪,只是光亮早悬挂于上面,三殿每踏一步,都轻盈盛在水面上。 霜花突然触及到了身体,他扬起头,还未被遮盖的云层仍旧飘起了大雪。 原本已经塌陷入海流深渊的冰川,又一次凭空漫进了视野中,高高耸立的崖壁前方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向前方渐渐收紧,变成一个越来越窄的峡谷,前方遥远的天地尽头,重新显现的冰川和崖壁合在了一起。露出底下一个阴森幽暗的无底洞穴。 三殿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不曾来过兽林,却也在外面听闻过半分。 不要相信你的眼睛。 这是流传至今的于这里虚幻般的箴言。 眼前这个扩散开的洞穴,就像一股神秘的巨大力量,将周遭的一切包括雪花和寒风尽数吸引进去,狂暴地卷动着呼啸的凌冽声,然后突然就消失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仿佛被什么吞噬着。 来自洞内如地狱般的巨大昆虫的尖叫,每一声凄厉的惨叫划过耳膜都让人毛骨悚然。这种声音初听起来仿佛是巨大蜘蛛被烧死前的惨叫,但是听久了,却透露着一种瘆人的快感,变成了类似于小女孩的尖叫,那种混合着剧烈痛苦和疯狂快意的迷幻尖叫声。 三殿已经站在洞穴的门口。 暴风雪在这里已经消失了声音。 所有的声响都仿佛被面前这个巨大洞口吞噬了。庞大的寂静里,只剩下不时响起的那种切割金属般的刺耳尖叫声。 三殿安静的眸子里,倒映着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 如静脉血管一般从深处蔓延至脚下的细小藤蔓,在洁白的冰面上不断拉起沉重的刮动声,一瞬间暴露在视野前的,是尽数的青黑色藤蔓,卷着树枝伸长般的躯体,仿佛歪歪扭扭往前流动的黑血。他蹲下来,低下头,似乎有一种难以抵挡的诱惑力拉扯着他整个人往那股黑血静脉靠近。 他埋下脸,就像想要把那丝诡异的东西看得更清楚似的,一寸一寸地将脸庞压进冰面,小小的身体呈现着一种扭曲的姿势。但是,他却并不知道,他那种秉着苍白的面容上,正一点儿一点儿浮现出蚯蚓般密密麻麻的静脉血管,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清晰,他的瞳孔在这个不断靠近的过程里,逐渐地变为混沌的黑色。 突然斥满静脉藤蔓内的血液般,一声脉搏跳动的声响。那条冰面下细细的静脉一样的东西,瞬间从洞穴深处往三殿脚下的冰面位置膨胀扩大,变成了胳膊一样粗壮的黑色管状物。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还能活动的双手在身后涌动魔力时,却不如往常那般燃起火光。 藤蔓咻的一声飞出阴暗的深处,一道光亮从外面盛起时,三殿的瞳孔漫出了恐惧,那是他少有的情绪。 眼前一片的藤蔓状的枝臂,伸展开溢满了整个洞穴,有限的空间里,装满了无数不断腾动的血管,暴露在墙上,冰面上,而这一道的尽头,都是如刀剑般锐利无比的尖刺。 而最近的一条,扶着尖刺在自己的头顶之前,仅不过分毫。 身后又是一道气流声响起,风雪般的无形力量瞬间暴露在自己所能感知的魔力前,只是一个照面,那些溢满的血管藤蔓,都脆得如纸片般尽数被斩落。洞穴深处发出了哀嚎般的狂叫,如真正洪荒巨兽的声音,穿透刺痛着耳膜。 三殿终于回过神,带着些许止不住的慌忙从地面伏起。眼前那些被斩落的根植都如外面的大雪般,融落于冰面上,不落丁点颜色,残存的后根,以最快的速度往深处内缩了回去。 它们在畏惧着。 三殿转过头。 对上了女孩洁白的瞳孔,在凌冽中微微颤动。 风雪之下的冰川,女孩双手抱着自己,随着不断涌起的风刮动发梢后的白发,她的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眸子里暴露的害怕,正符合着她该有的姿态。只是刚才那股差点连带自己也撕扯至死的魔力,也是从她体内传出的。 “你是什么人。”三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下来,唯恐惊怕了眼前的女孩。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女孩回应于他,眼珠的流转看得出,她像是在很认真的思考着自己的问题。在终于思索出肯定的结论后,女孩摇了摇头。 没有说话。 他从未听说过兽林里还会有人存在,从女孩身上漫出的气息而言,又不像是魔军的气味。 他蹲下身,平视着女孩柔软极的目光。 “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女孩仍瞪着眼珠,等着三殿接着说下去。 只是下一刻。于混沌飘忽的模糊风雪里。 她的瞳孔展露出无边无际的颤抖。 “帮我杀掉兽王。” 初醒 二十七 兽王 原意只是为了试探下女孩于这一片兽林的根底情况,却没想过她会在那一刻,暴露出难以言喻的惊悚恐慌。她如打了结巴那般,支支吾吾,甚至连双手都不知该放到何处,只是一直抠着指尖,深扎进了肉里也没有一点疼痛的知觉浮现。 三殿努力的靠拢过去想听清女孩所言的片断是什么,只是身体接近了半分距离。女孩的惊恐在同一刻从表情转换到了肢体,不断往后退步,眼眸仍旧瞪得浑圆看着他。 就如同所看的,是一个怪物。 混沌天地间的风雪仍在撕咬着川谷海流,白茫的苍凉弥漫在两人的身影之后。如霜花中仅剩的最后光亮,丁点照亮着本就不多的生机。 平视的无言,在呼啸的凌列狂风里,终于耗尽了三殿最后的耐心。 他伸过了手,悬停在半空,宽袖的血红被吹得一直摇晃,只是刺眼的颜色让女孩的视线转了过去。 她似乎很喜欢红色。 “你要跟我走吗,孩子。” 糜烂的黑暗里,突然穿进的点点光亮,逐渐汇成一道线,照亮了混浊的以为的生活。 她没有答复,小心翼翼的于外界的抗拒,就像天生的本能那般。 其实女孩也很可怜,三殿从她的眸子里,看见了许多他都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讲出这句话,只是突然涌上心头的,是一股从未有过的保护欲,无关女孩刚才展露出来的魔力,也无关女孩的身世,可能只是因为。 她在那一刻,像极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悬停于风雪中的手,久久没有放开。 女孩盯看了许久,怯生生的恐惧终于还是压到了心底,缓缓地朝着前走去。脚下的雪印,每一下都轻盈得如同没有踩过一般,划过视线的模糊苍雪,凌乱无序的很快覆去了所有痕迹。 呵着冷气。 结成冰霜。 她还是停在了伸出的宽袖前,风声持续的刺痛着耳膜的神经。 只是如古言那般神圣的缓重声音传出时,三殿的眸子同样,瞪大得无法相信。 魔兽一族的古语,按理来说到如今已经灭迹无后了,不同于妖兽这一类阶位的怪物,它们是真正见证了魔界兴盛的种族,本应强盛到统治这一界,却在千百年前,因为内部的种种缘由被覆灭,从此再无声息。他曾经问过父亲,可就连他们之上的辈份,于这件事,也一直闭口不谈。就像被咽进了肚子,如何都挖不出一点声音。 万物皆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枯萎死去,山川隔断的漫天风雪,残存的狼群,自诩坚硬的冰面,都在一刻间,哗然崩塌。巨浪掀起了刺骨的冰冷海流,一齐砸垮了虚幻的兽林,镜面里维持的所有景象,肉体上的,精神上的,也都被轻而易举地敲碎。 零点星光般飘散不见。 而这一切的凋零,皆因为女孩开口的一瞬。 三殿最早已经在体内燃起魔力尽数引燃烈火,全身的修为挥于身前也只是单单能避去与这万物相同的结局,而碎在身体上的枯萎魔力多少还是让内脏受了损伤。 他不可置信的擦拭嘴边残留的血迹,这个女孩,又怎么可能是魔兽的后裔。 幻境被敲碎之后所展露的,仍旧是无边无际的荒漠,同四殿堂先前的苍凉一般,漫着金黄的风沙,席卷天地之间。 女孩很快收起声音之后的神情,仍旧一如既往的小心,只是这一刻多了些许委屈,她心里清楚自己又做错事了。开口之后的世界,会被黑暗覆灭,她记得曾经其他人对她的劝诫,可是刚才,她真的只是想单纯的和眼前这个朝她伸手的人,讲声谢谢。 明明是她救了他,可到头来自己却因为别人的接纳而感到开心。 她其实只想要多个人陪在身边,漫天大雪里的死寂,真的不喜欢,可是自己就算想哭,也不能发出声音。 黄沙冲进眼帘时刺得眸子难受,只是这会连最基本的护体都做不到,刚才承受住那股无法描述的外力,是他从未亲身触及过的魔力,像是要榨干整个人身体每一处骨肉般。 可此时看向眼前的这个委屈汪汪的女孩,根本没有丁点魔兽的形态,就算是雏形也不可能长得跟人类一模一样吧,千年的传闻种族都以兽形各异的庞大身躯为姿,否则也难以拥有那类代代传承的枯萎魔力。 那是真正的吞噬黑暗。 “我知道你现在不能出声,假如你愿意,就跟着我吧,等兽王一死,我便带你回去。”他看着女孩,努力平静着自己强撑的面容。 她的存在如果被魔界但凡一族知道,都会掀起无法想象的风浪,这股魔力,只会成为所有人争抢的对象。他看着她时,突然不想让她重复千万年前的命运。 只是女孩迟疑了片刻后突然的摇头,让三殿怔了怔。 “你不愿意吗。” 女孩又摇了摇头,顺势举起的手指,在黄沙中摇晃不定,停住的时候,空气像是一齐被凝住在这一瞬。 三殿转头看向身后。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兽王的模样,君临了千年的王姿,在此时显得与其他普通妖兽并无差异。庞然的躯体如狼一般斥着密麻的毛发,只是散出的金辉可能在之前也确实无比耀眼。大出刚才那些雪狼整整数倍的身体,在这一刻已然垂暮那般躺落于黄沙上。它本着三个头颅在其上,只是左右两旁的都闭上了眼眸,带着尽数的疤痕,又像是荣誉。仅剩中间的一双眸子,还在努力地往上提,它当然不想就这样死去,明明已经屹立了千年的传说。 苟且般的挣扎,却也遮盖了身后的黄沙天地,仰看着它时,三殿也不清楚自己心里在那一刻所想的是什么。 背后的女孩。兽王的丹心。亦或是牧尘千。 乱糟糟的思绪一齐涌进来时,会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牵引自己的情绪。 可能王座上的人和脚下拼命追求至高的人,他们终会有一样的命运。 “是你杀的吗。” 虽然是明知故问,可三殿还是一脸肃穆的回过头看向女孩,苍凉的脸上挂满许多盖不住的倦意。 女孩于三殿突然的认真,也显得多少慌乱起来,脸色的屈容就像是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事,可其实她也不想杀死它,只是它朝她露了獠牙,她发自内心的害怕。 兽王最后强撑着的中间头颅,还是禁不住沙土卷面的微弱冲击,拼命抬高的眸子,在失去了身为王座的威严之后,终于缓慢合了上去。 它真的累了。 轰然倒塌掀起的沙尘,随着本就狂啸的大风,飞散到了很远的地方。 女孩的眼眶浸满泪珠,她小步往后退着,不敢再直视眼前这个高了她许多的人。 只是在后来,她一直很感谢自己,能在这个地方遇见他。 星点的光亮,也足够照亮整片漆黑了。 “走吧,跟我回家。” 温柔得如此时身处的并不在这混沌的乱地之中,而是对着一个玩闹了一天累倦的孩子,轻声说着。 跟我回家。 兽王的身姿在倒地那一瞬,化成了零碎的光亮,如拆散开的碎片般,往厚实的云层飞去。 真希望它下辈子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是被铐上这种一世的牢链。 一颗亮着金光的细小珠子,悬停在兽王消散的身躯原地,在它光芒溅开的四周,风像是无法接近般,就连卷起的黄沙,也在距离之外自动停了下来。 三殿一手伸开,只是轻轻的舒展五指,那颗光珠便如感应到新的主人般,自己飞了过来。 合上掌心时,另一只手拍了拍女孩的头发。往出口方向迈去。 初醒 二十八 真不甘 大荒之上,漫天黄沙依旧如狼烟过境摧踏着底下深不见底的土壤,偶尔透过那些被钻出烈火的地表洞穴,也只能让其中的火光烧得更旺,如一团无法泯灭的光亮。 不可置信的讶异遮掩不了的浮现在四殿的面容上,他独自一人坐在此时空荡的殿堂,双眼紧盯着远处大荒进入兽林的唯一入口。 他本就在等那个看着逆眼的三殿逃出来。 可不知道过了多久都等不到身影走出。不仅如此,在之后的时间里,那个入口与结界相隔的通道,竟自己蜷缩了起来。宛如展开的纸张,轻而易举被外力揉捻成了屑团,可那并不是这般脆弱的,这个通道连接着兽林已然有了数不清的年月,从未见过像今天这样自己碎裂开来。 而远处被结界的金光照的模糊一片的兽林,也如零星光点般,不过一瞬间,镜面彻底破成了幻化的尽数魔力,点滴被紧接不暇的狂风吹散了各地。仍在修炼的新老兵,也感受到了这股莫名魔力在外界的涌动,可丝毫不敢往外探头去望。 除了结界在那,还有先前那一脸怒颜的三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四殿再藏不住的怒气终于漫开了殿堂,他的眸子死死转向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底下的一人。 那人穿了一身隐秘的黑衣,包裹全身时与不同颜色的地面甚至透成了若隐若现的视觉,只是此时于四殿撒开的怒意前,也只能恭恭敬敬的低头弯腰。 “我们分布在兽林内的尽数高低阶妖兽,全部被杀,而且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言语之下也透露着自己同样无法置信。 “放屁!那人撑死说也就五阶的魔力,怎么可能一瞬间斩杀完所有的高阶妖兽,再何况深处的兽王魔力远超于他。你再隐瞒一二信不信我一掌灭了你!” 话音刚落他也显得慌忙起来,于眼前人而言,自己确实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杀与不杀不过只是一念的事“手下真的亲眼所见,只不过斩杀这群妖兽的并不是三殿,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女孩。” “小女孩?” 他点了点头,不敢停歇的语气紧接下去“我本着魔将的命令守在丛林深处,聚集了大批的妖兽在这,可没过多久看到一女孩突然从我面前走过,她似乎一丁点都不怕这群凶兽,奇怪的是这群凶兽同样不敢接近她,不可能说没发现的情况下更像是惧怕着她。所以我偷偷跟在她之后,一路上都是难得的通畅,直到。”他偷瞄了眼魔位上的四殿,眼看着他也在强忍的边缘,不禁加快了语速“直到她走到了兽王面前,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兽王的模样,可根本还来得及惊叹,兽王已经朝着那个女孩张开了獠牙,本以为这个女孩必死的下场。我也准备撤开,可回头一眼竟看到那个女孩不过张嘴的瞬间,一股枯萎至死的魔力径直把方寸之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掉,我如果不是在之前先一步用法逃出来,恐怕此刻已经死了。” 他知道很难让人信服,在之后仍旧一脸诚恳的补了声。 “是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那种魔力,根本不像五殿的法术。” 四殿面目的狰狞似乎真因此变得缓和,可也不过瞬间,一支突然射出的利箭,染着金黄在他挥起宽袖的片刻,刺向了底下的黑衣人。 那是真正逼近死亡的窒息,正处在生死边缘的他满脑浸满了恐惧,这一箭假如他躲开了,后面等着的更不知还有多少折磨,可假如。 没能等自己想完,那支漫着魔力的箭头已然刺穿了自己的右臂。 尽数痛感在一瞬间冲进了神经,搅乱着被魔力影响的血液流行,像是有一刻堵死了流通的所有管道。 他真的感到自己死过一次,就在刚才。 等魔箭完整穿过手臂,顷刻落于石地上消散成星点的光亮时,他才发现自己还活着。可失去知觉的右手也同样提起了撕心的痛感,时不时响在脑海。 血液滴点透过刺穿的箭洞不断流出,他也无暇顾及,只是再一次膝跪于地,由半身到地面行着大礼。 “感谢魔将不杀之恩。” 四殿的怒颜也随之褪去了几分,可不屑生死的眼眸怎样都无法遮掩“我不杀你是希望你所讲的都是真的,而那个女孩假如真的存在,也需要靠你去找到。现在兽林唯一的出入口已经塌陷,假如三殿还活着,那一定会跟这个女孩回去他们的领地,你现在的任务只需要帮我盯进那边的动况,并且给我找出女孩的下落。” “是。”微颤的声音止不住的发出,失血的透支感涌进脑海。他捂紧了右手怎样都按不住的伤口,只是一道烟雾漫起,原地已然消失不见了人影,只剩下石地上一抹染红的血色。 黄沙仍旧在外头的荒漠侵蚀着底下的土壤,训练发出的吼声也紧接齐啸着,斥满了整片无际。他们于先前结界外破碎开的通道,不敢多问,只有暗自的少数讨论声,夹杂进了漫天的呼啸。 “假如他说的是真的。”空荡无人的殿堂里,四殿却仍旧对着一旁的空气出声。 不过眨眼间,他所望的方向凭空显现出了一老者,相比于自己的年数看上去更是年迈许多,而更加显眼的也在于双袖透出的亮色。 染着紫光。 五殿双眼的凝重毫不掩饰,只是一刻间他的身后也浮现出了一座相同于自己的座椅,他轻坐了上去。似乎这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假如是真的,那这个女孩的身世真是个谜了。”开口之后的沉缓,抑制了殿堂内少有的气息,包括四殿的面容也难得呈起沉思模样。 “枯死的魔力,只在传闻里听过。” “你是说?”五殿突然转头的讶异,丝毫不遮掩的透出自己瞳孔的张大“曾经的那个种族?” “也不可能啊,那一族早死在了千年前的内战,算了,这个未知现在我们再怎么推测也是无用功。” “可兽王的丹心假如三殿还活着,那一定也被他取走了,这样一来我们的计划。” 意料之外的四殿只是突然扬起了嘴角,止不住的笑意落得明显“没用的,那个丹心只能迟缓牧尘千体内的毒素,给他所下的蛊毒乃我大荒之上最稀有的毒药。你就等着看吧,只不过是推迟了阵子的计划,那个孩子最后还是会过来我们这边的。” “你还真是足够狡猾啊。”五殿不禁感叹,似乎于苍老面容也自知相比不过的露出了笑声。 我要他死,他必然死。 咬牙切齿的恨意止不住的在之后讪笑声中褪去,整座大殿,只剩两人。 就像被囚禁在一片幽黑之地,视线所及尽是虚无,呼吸声,心跳声,每一下都清晰响应在自己耳边。拼了命的挣扎,可手脚都像是被束缚住般无法动弹,他往那一看,果然数根盘旋交错的铁索缠住了自己的手脚。脑海里突然想起了古罗马的死刑惩戒,一个罗盘之上,犯人被困束其中,四肢被牢牢的锁死,等着之后分离肢体的撕心之痛。 他就是那个犯人。 可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冥冥中一股冰凉的触觉突然伸手搅进了这片虚无,黑暗里,一只小手压得越来越近。它像是穿破了囚牢,洒进的光亮般,在触及身体的那一刻,温暖如光。 睁开双眸印入的第一眼,模模糊糊是女孩的面容,她就那样静静倚坐在一旁,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处。 看见他醒来时,女孩也很快收回了手,眼里满是不知安放的情绪。 “我现在在哪里。”隐约呈现的记忆,如断了片的形式在脑海中涌动,等终于记起昏迷前的事情时,眸里转瞬的落寞也怔怔落入了女孩眼里。 可女孩仍旧只是静静的坐在那,洁白如霜的瞳孔给人一种无法靠近的生疏感,可表情里的杂七杂八透露的全然是不知怎么表达的思绪。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男孩为什么会给人一种孤独的感觉,可牧尘千不知道她不知道。 “是魔界吗?”他再一次丢出的问题也顺着视线看向这个床前的女孩,眼里无神的同时也掺杂着丁点坚毅。 女孩那时候不懂那个眼神。只是于牧尘千的问题等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的模样急忙点点头,垂至耳旁的头发也落得乱糟。 像是一口气仍旧死死憋在心里,他知道他自己为什么要回来这个地方。 刚想起身,女孩却先一步伸手遮住了牧尘千的被褥,摇摇头的样子同样显得慌乱。他不知道她要干嘛,只是不顾呈在之上的手仍旧强行想撑起身体时,一道裂开伤口的声音突然响起耳旁。 随后是钻心的疼痛。 他咬着牙往后躺了些许,将披在身上的此前面具男给的衣服扯开了半边,直到胸口处的时候,果然仍是那道印入骨髓的伤痕,隐隐泛着白色的光亮。 只是那一瞬,突然闪进脑海里的画面。小女孩的绝望,和尖叫,也如同扯裂了所有的思绪般,显得晃神呆滞。 女孩见他这幅突然落出的模样,还以为是伤口又复发,赶紧起身往身后的门帘跑去。身影落着一席白色短裙,要真单单只看背影,其实也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罢了,可能连花季都算不上。 推开门的瞬间,牧尘千的眼眸呆呆望去,从外面同时也走进了一个身影,挡住了其身后染满的赤红天色。 “你他妈的混蛋。”失了神不过片刻,在终于看清那张脸的时候,牧尘千再不顾身体无限传进脑神经的痛觉,起身落地拼尽全力的挥起拳头。 可只不过多走了一步身体再支撑不住的踉跄跌落,重重的摔倒在地。 女孩见状满眼心疼想过去搀扶,却被三殿伸出的血红宽袖挡在了前面。 她抬头看向他,他摇了摇头。 之后才缓缓的走向牧尘千,那个一直用力捶打地板的男孩。 “你父母的事,我很抱歉。” “你闭嘴啊!” “可是这一切都是试炼必然发生的,那孩子终归会去人间完成任务,而你不管回不回去,也都注定逃不过这一劫。” “我让你他妈闭嘴啊!” 一道光亮突然不过眨眼片刻猛地盛起,白净得如同底下溢出的愤怒般,炸裂开来。 充斥着杀意的魔力,从一个已然没有一点东西的身体容器里,三殿眸里闪过一瞬间的惊讶,可随后不过袖子一挥,白光再怎么想往上挣扎,也不过一个婴儿般片刻就被捏死在眼前。 刺眼的光芒不过瞬间便回复了原样,女孩在远处瞪大的眸子,和三殿半蹲下的身影。 他仍旧如一往的平静落出声音,只是眼看着这个无声紧贴地板的男孩,像是用光了身体所有的力气。 “无关其他,弑父弑母的仇你该报,这是人间千百年的道义,我也不会阻止你。可杀了他们的那个孩子,你的哥哥,现在正在二殿那边拼命的修炼,你以为凭你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能动他分毫吗?你根本改变不了什么,除了往下走,你一点选择都没有。在之前你被人下的蛊毒,我也已经帮你根治好了,不管成魔的过程是怎样,现在除了接受,那就是去死。” “可假如你死了,那么多的仇,留给下一世的自己去报吗。”他顿了顿,不过片刻就起了身,留下还在原地不动的牧尘千“想好了就乖乖去床上修养,等能动了来找我。” 三殿挥开的长袍丁点落入眼帘,女孩仍想过去一步,却也被他一同带着走出了房门。 重重关紧的声音回荡在其中时,剩下的,只有自己不争气的可怜模样。 初醒 二十九 血统 “看见了吧,身处魔界本就没有太多其他选择。” 白云苍上,拉平于涌动的光亮之中。帘幕映衬着牧尘千此刻的表情,看得无比清晰。 那是真正透于前方的绝望,摸不到光亮的眼神。 淮九还是垂下了头,只是一刻的无言,盛老也自知的收去了远观世间的荧幕。 只是自己的眸上也无太多调侃的神色,反而铺满愁容。 “怎么了?”淮九些许不习惯的看了他眼,这可不是平常抓紧机会就拼命打趣自己的老头。 “那个小女孩,说不上的奇怪。” “刚才床边那个人吗。” 盛老轻轻点了点头,陷入沉思的模样和往常相比真是天地之差。 微风仍旧吹响不远处的枝叶拍动起来,透过云层落下的光亮,暖及身体时总会让人有一刻的晃神。淮九想着,盛老也同样想着,两人的思绪停在风上展露出的无言,倒像极了一幅祥和的画卷。 只是终归打破这片沉寂的,还是如常的稍许老气的声音“你知道牧尘千为什么会被那样重视吗,让一个区区三殿的魔将为之拼命,甚至不惜打破魔军西域的铁规。” 淮九回过神时,没有多想就摇了摇头,其实说白于自己而言,也同样感到奇怪。 本来被召集起来的他们所谓的使命就是安然做一颗棋子,棋子千百种,坏掉一颗也不为过,扔了便是。可牧尘千在这场棋盘的对弈里,却显得出奇的重要。 盛老也不如之前那般爱卖关子,只是突然扬起的手心,呈于天际不过片刻,一团融进天地的白色光亮化成球形实体显现了出来,浮在手上区于半空之中。 莫名袭来的温暖,涌进身体里。 “你看它是什么颜色的。” “白色的。” “那你还记得先前牧尘千在牢笼之中所绽的魔力,是什么颜色的。” 淮九回想了不过片刻,倒也很快醒悟过来“一样是白色的。” 盛老露出笑颜之后也恍间合上了掌心,那团光亮还不及大盛便被掐灭成了星点,消散于天际“我们西域的魔力划分如先前他们所言,分为十阶到一阶,这个适用于区分魔力本质拥有的雄厚和底蕴在不同阶段的排名,不过如果你要硬论出一个强弱,其实这个排名也不一定准确。” “什么意思。” “魔力是力量的象征,可在魔力之前还有其他因素的铺垫,除了真身,剩下一个最重要的便是血统。你们人类本就是天地间神魔演化而来的种族,繁衍了千万年至今,也形成了一个人数足以睥睨天下的群落。血缘从最初传承下来也同样淡化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这一次的搜寻会找到你们,所言的天赋选子其实不过就是你们身上流传的血液,乃上古神魔的后人。” 淮九再如常的神情也藏不住此刻的惊愕,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是这种身世,要换做以前定当觉得不过听了个笑话,可现如今,铺满眼前的事实真相,他没办法不相信。 毕竟也是因为这一切虚晃的真相,搅乱了他自以为会平淡至死的生活。 盛老自知会是意料之中的反应,倒也不紧不慢接着讲下去。 “而流传了这么多年的血统之所以到如今还能显现,也是因为附和上了先前牢笼中的那股魔力,神魔的灵力一旦触及血液,会在一瞬间挖出无论流转千万年的颜色光亮出来,而这股光亮所对应的,正是上古神魔的数个族落。所以单靠血统这一先天天赋来讲,其实要比其他修炼来的更加重要。像我手上的白光,在血统之中排在第三位,而上面一殿到五殿所属的血统也纷纷会刻画在手臂两边的宽袖上,他们是排在第四到之后的传位。” 他顿了顿,再次看向淮九“所以这会你该知道那小子怎么会被如此器重了吧。” 有一刻间的想法在自己脑海中浮现,自己的血统,会是什么光亮。 可也不过眨眼就被其余嘈杂念头压了下来,他又怎么会对神魔这些事情感兴趣。 之后对上盛老眼眸的时候,其实自己也没有曾经所想那般足够平静,多少动摇的眼神怎样都遮盖不住“那第一和第二呢。” “不知道。” “不知道?” 盛老长叹了口气,于片刻的安静里更像是独自在沉思些什么“曾经流淌着前二位高贵血液的两个魔神,它们所培育的后人有限,不清楚什么原因它们在当时似乎并没有往下繁衍的打算。史诗中也未曾记载它们血统传承的颜色,更像是刻意消抹。只知道它们两族有限的族人在最后神魔大战陨灭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至今在西域中出现的血统光亮虽说各式各样的都有,可却都是在五殿的紫色之后,所以其实第二和第一我们也不清楚是什么颜色,又或者是否真的有这类后人仍然善在也是个谜。” 淮九收回了视线,也像知足的神情重新瞥向远处,那飘然晃动的树叶。 不知道停了多久,只是这期间除了风声的悄临,所剩的也只有两尊不动的身影,淮九不知道盛老在想什么,只是之后他又一次开口,也让自己猛地回过神。 “你不是想出去吗?”声音不大不小,不过刚好能听清。 淮九转过头,不如往常的神色,用力点了点头,倒显得久违的坚定。 “可是你出去后能干什么,你要怎么去寻找那个真相,凭现在这幅凡人肉身吗。” 静默的一刻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是啊,他说得对,现在的自己就算出去后又能干什么。 不像牧尘千那样有着一直以来渴望的英雄梦,更别提什么神魔间的争斗,这些自己从前甚至想都没有想过,他又怎么可能会是随意能决断别人生死的人。 那个拼了命守护着自己一方天地的小孩,一直以来都只是小孩。 没有欲望,没有奢望,更没有梦想。 一个臣服于现实脚下的小孩。 现在你要叫他走出那个狭小的地方,去外面的世界,然后赋予他生杀大权的强大使命。 别闹了,他做不到,英雄和恶魔两者于他而言。 都不想要啊。 “一个月之后,黑炎之上会有一场属于新兵的比试,比试内容以显露真身为前提进行切磋。这也是你唯一一次可以逃出去的机会,假如你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去搜寻所谓的真相我可以帮你,在不成魔的前提下修炼真身,这样一来日后假如遇到什么危险也可依靠真身的修为去保护自己。” 假如不拿起地上的刀柄,那前路的险恶只会吞噬自己。 盛老的凝视终于还是在淮九的点头后放开。 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帮这个小子。 可能只是因为他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下来陪自己的人。 又或者觉得他泯灭生活的所有希望都足够让自己觉得太过丧气。 他不喜欢垂头丧气等着命运审判的人。 生杀大权本就得死死握在自己手上。 初醒 三十 深渊 是什么时候发现女孩眼里有光的,他到现在隐约还能记得。 其实假如没有遇见她,也许直到今日他的生活轨迹也不会有多出的遗憾,平淡贯穿的一生,没有感慨,没有挽留。 想想也蛮不赖的。 只是那时候撞见她眸子里,恰巧看见了星辰大海,里面全是不小心揉碎的星星和银河。 “不用成魔,也可以修炼真身吗?” 盛老轻轻点头,言语间也缓和了许多“真身虽说是魔力储存的一个容器,可修炼他的前提并不需要神魔的体质,就算是人类也可以修炼,只不过相比于神魔而言,人类修炼起来会费力许多。” 话音溅落盛老同时伸出的手心也凭空幻化出了一把折扇,轻盈的从空中慢慢浮落至手面。他轻轻一扬,不过瞬间本透得能直视的天际突然雷声轰鸣,断层的云朵纷纷自知劝退,浓墨的黑暗数秒间笼络在了头不出话,实在可疑。 她突然慢步紧逼上来,眼里全然斥满了奇怪的神色,顺着抬起的指尖也在不断地敲指着淮九。 难得的紧张也一时间涌上了面容上,淮九一边往后退一边摇着头,宛如所见的是一个魔头般抗拒。直到脚后跟滑落一块石子,他回头看去,已然是临近深不见底的深渊悬崖。 那些尽数的石子,在半空中不断敲打着山崖间伸出的峭壁,发出了无尽的响声。 可是无论多久都听不见,落地的声音。 “你是偷跑进来的,对吗!” “啊?”淮九怔了不过片刻,又很快勉强的点了点头。 “是,是啊。” 初醒 三十一 莫名其妙 巨大的峡谷两边是高不见顶连绵不断的黑色崖壁,上面无数摇曳的魔器正在低声嗡鸣着。白色浑浊的粘稠雾气把峡谷的底部深埋起来,看上去仿佛是一片宽阔翻滚的白色之海。 淮九很想离开这里,就如同盛老所言遇见人无论如何都不要去管,可眼前这女孩又救过自己一命。 下一刻紧接不暇的逼问再次回荡在宽广的山谷中,传出了几个层次的回音。 “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偷跑进来的!”女孩贴近的距离又根本让淮九无路可退,正面对上的乌黑眼眸不断闪眨着,要单看这幅面容,总不免能联想到懵懂刚入世的那般模样。 可她不是。 底部传出的呼吸声连带着山崖各色的光芒缓慢闪烁,淮九终于找到右侧的空隙绕了回去,在女孩愤愤的眼眸里不断往后退去。他知道他此番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所以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他没有时间。 “姑娘,我是真的有事,请你也不要过多打扰了。”言罢他的眸子再次转向了峭壁之外的那柄红剑。 女孩脸上的神色似乎真因为这句话变得起伏不定,她真的很想发火,在这魔军里又有谁敢这样跟她讲话,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自己好像是不是真的显得很没礼貌。在自己还没思考好对错的时候只是感觉一股力道侧过了身体,淮九走过去抚着她的腰侧移了几步。 “你,你!”红晕不禁一刻染上脸颊,女孩彻底对眼前这个人感到,不可思议,眼看着他只是随手移开了自己便伸手朝着悬崖处的那把魔器移去,就像是不经意的挪动了一个东西一样。 自己是东西。 她哪里忍受过这种憋屈,等淮九的手终于要触碰到剑柄时,只是一股灰色的光亮烁于漆黑之中,那把红剑像是感应到了外界袭来的敌意,转眼同有意识一般瞬间消散于山崖之上。肉眼可见的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另一处的山崖壁上如植物生长般缓慢地长出了相同的红剑,钢针般插入石壁。 淮九伸手扑了空后又险些跌落,悬停于半空的脚裸一刻没有重心的很快收回,出于短暂的惊吓甚至没能站稳脚跟,回来之后又狠狠摔了下去。 他看着此时脸上扬起胜利笑容的女孩,感到莫名其妙。 “你有病吧。”边言边拍着身后的石灰站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强忍的不满。 女孩甚至有一刻被眼前的眸子盯看得有些后悔,可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底气还是提上了面容,像是一个受了气的孩子般,单纯想要发泄一下自己罢了“谁让你先那样碰我的,堂堂一七尺男,害不害臊啊,要讲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想着自己也说不过,淮九还是不再理会转过了身,虽然心里仍惦念着那把红剑,可它生在了另一边的山崖上,而至少眼下所望没有一条通往那边的石路。 虽然盛老所说的是找到最契合自己的一把魔器,可真进了这深渊里,漫天都是闪着光点的武器,这又让他怎么选。愁容在下一刻不禁布上了面容,淮九往回走去,眼睛仍旧四处张望着其余的光亮。 等女孩意识到自己给彻底无视的时候,似乎全然忘了她是要进来干嘛的,长袍纱衣再一次随着自己引起的风向飘起,她很快跟上了淮九。 只是从心里感到憋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一个明明都不认识的人较劲,还是在这深渊之中。 “喂,你叫什么总能告诉我吧。”山谷中传出的声音多细微都会被无限放大,女孩一步步跟在往前探路的淮九身后,一边拖曳起过长的白纱。 只是声响之后再没其他回应,像是一个人的自言般,透进峡谷中随后放大的寂静。女孩心里也真是想把眼前这个奇怪的人好好毒打一顿,望着身影的眸子更是独自攒着闷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问什么都不说,到现在才进来深渊,你是从人界过来的吧,你们人类都是这般不懂礼数的吗。” “再说你们新入魔军的五殿现在也不是开放深渊的时日,按流程走应该先教你们修炼些保命的魔力再进来,可我看你也不像是有魔力的样子,凡人进来这个地方不是找死吗。” 突然停下的脚步落于静默的峡谷中,女孩望着眼前这个缓慢僵硬转过的身影,又是一刻懊悔从心底发出,她是不是真的说太多了。 顶上连绵的黑暗根本透不进一丝光线,维持的灰暗在这一刻也只能勉强看清淮九的面容,没有多余的表情,更像是一个把所有都置身事外的眸子,女孩第一次对上了这种视线,也很快闪开。 他们已经走过了连接于隔壁低矮些许的山脉石路,这里的每一处地方都散着莫名的敌意,同底下时不时传出的金属般刺耳声音缓慢摇曳。 “可以不要跟着我了?”淮九此时透出的语气甚至临近冰冷。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从进到这个地方开始,慢慢衍生出的一股奇怪的感觉就一直渗透着身体,像是要将他同化于这片黑暗之中。留在里面的时间越长,这种感觉来的就愈发真实,直到最后甚至有一刻回望底下的深渊他都想纵身跃去,窒息感一直蔓延在自己脑海中,他只想快点离开。 可女孩并不知道,于她而言此时所处的这个地界,不过是取走一把魔器那样简单。可面对淮九传来的眼神,她突然从心底感到一股寒颤,那是无法直视的眼眸,如张大的深渊会拖拽自己的意识。背在身后的手心在下一刻很快催动起了魔力,燃起的光亮绽着灰色的光其实也刺不开这抹降下的黑暗,但是多少让自己好受了些。 她在魔界这么多年,从未有一刻感受到这种背后冰凉的颤意“你到底是什么人?” 从底部破土而出无数急躁的气旋,在下一刻,狂暴地朝上空汹涌。 女孩怔怔看着眼前这个上一秒给自己竖起敌意的人,在下一刻突然如被击溃一般跪倒在地上,脸色苍白,瞳孔放大像是死亡。破土而出的卷动气流把他的头发吹得像是一个鬼魅。整个洞穴都被一种仿佛可以击穿太阳穴的尖锐声响笼罩着。 她恐惧地一步一步后退,靠在石路旁的岩壁上,看着面前仿佛地狱一般的恐怖景象。 底部突然传出如洪荒凶兽的吼声刺进耳畔,深渊开始不明然的颤动起来,连接着峡谷内的所有山峦脉络,都一齐发出无法撼动的传感。女孩此时的慌乱已然浸满脑海,她拼命想催动体内的魔力,可身体中的魔力同样像是在害怕着底下的东西般,无论怎样都不再出来。淮九仍在地面上低缓的呻吟,半张开的嘴里含混着一些沙哑而痛苦的低吼,那张原本冷冷的精致面孔,此刻随着这股撼动扭曲得格外骇人。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宛如生死的命运突然被别人握紧。 只是下一刻,两人所处的石路像是第一个被击溃的对象,震动发出的力量泯碎了链接两端山崖的通道,女孩无处可逃。 淮九也是。 两人在空中露出的惊恐模样,恰恰印入了深渊的眼帘。 初醒 三十二 韵宸汐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天地是仿佛混沌停止后的寂静。 整片幽暗的峡谷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剧烈血腥。四处飞溅的血浆,将周围的树木、荆棘、岩石,全部淋成一片恐怖的绛红色。仿佛天空里持续下了一个月的猩红血雨,一切都泛着红色的潮湿。 无数斩断的各种怪物的头颅像是一颗又一颗巨大的陨石,坠落在山谷里。 直到悠长回荡的声音阻断了所有思绪,无视着这些碎梦里的记忆,凶猛的刺了进来。 然后黑暗碎成了两半。 淮九睁开眼,全身上下的骨骼在同一刻传来了剧烈的痛感。 旁边是不断摇晃自己的女孩,看起来她也没什么事,只是明显在那一瞬,淮九从她的眼睛里捕捉到了难过的情绪。 看见淮九醒来后女孩也先是一惊,很快本能撇下了还放在他身体上的手,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种时候还能睡得这么沉,你也真是个奇葩。”女孩装作不经意的开口,一边缓慢地站了起来。 淮九努力回想着,先前所发生的事。他们本来好好的走在石路上,可突然从底部发出的轰鸣片刻间尽数涌入了自己脑海,就像有无数把刀剑在身体里不断地敲打,刀锋相对绽开的金属利刃声,宛如一串串止不去的迷乱,在那时候差点就把自己吞噬了。 “我,我刚才没怎么你吧。”缓过神来的淮九看着女孩已然铺满灰土的纱衣,眼里难得露出了一丝愧意“我也不知道刚才自己怎么了。”他还想说些什么,女孩背对的声音打断了他。 “你还知道啊,差点就害死我了,你真该好好谢谢我,算到现在救了你两回。”女孩转过身,面容是止不去的倦意,掺进了仍在努力强撑的硕大眼睛“从那么高地方摔下来,要不是我,你早死八百回了。” 于女孩而言,刚刚淮九和峡谷之内所发生的一切反应,都太不正常了,甚至让她开始愈发对他背后的身份生疑。可又总觉着眼前这个人不像是不怀好意的人,她一直以来都很依赖自己的直觉。 “出于一些原因我确实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和其他,但还是谢谢你。”淮九再次对上女孩的眼睛时,不再如先前那般冰冷。 “所以说你真是不会撒谎,就连随便编个名字给我都不知道,哎,算了。”女孩突然认真起来的模样也让淮九不怎么适应“那现在开始我问你答,至少得搞清楚你确实没有恶意。可以说的呢你就说,不能说的呢就摇摇头,我可不喜欢别人总拒绝我的声音。” 淮九愣了会,没等女孩又伸出手准备扇过来的模样,赶紧点了点头。 女人真是麻烦,他心想。 “你是五殿里的人吗?” “不是。”话音刚落女孩杀人一样的眸子很快递了过来,淮九也一刻间收住了声摇摇头,脸色显得些许无辜。 “你来深渊干嘛?” “找魔器,修真身。” “真的就这样?”女孩又展露出飘忽不信的眼神,只是迎上的淮九也并没一分迟疑,倒显得自在许多。 “难不成是逃到域境里的人?” 淮九这一次没有过多发愣很快点了点头,只是眼眸在那一瞬闪开了女孩。 “这样一想倒也说得通了,从人间找来的人类除了被收纳在五殿之中,剩下一小部分都被隐士的老家伙们接走了,看你这幅人类还没成魔的模样也像。不过能在魔界那些高官眼里逃跑,真有你们一套的。”女孩自言绕起的圈子倒也是被自己在原地解开了,淮九在一旁想着不过也就点点头的事,只要能蒙混过关就行。他现在还没取到魔器,可要接着往下走恐怕真需要借助她的力量。 这种时候已经容不下太多其他的情绪了,他已经没有退路可走,往前方看仍是一片黑暗。 “你就不怕走不出去吗,我们现在掉到这样一个地方,连一件魔器的光亮都看不见。”看着脸上根本没有愁容的女孩,淮九还是止不住开口。 女孩看得出淮九面容里明显的焦虑,假若真是为了魔器而来也不过是多个同行者,倒也有趣的多。再讲她自己也是逃进来的,一个人进来后才发觉自己在这万千山崖中显得蝼蚁一样,也怪孤单的。顺着他的疑虑,女孩伸手指了指一旁深不见底的洞口“深渊本身就是为魔器而存在的,所以无论我们走到哪个角落它都会有魔器,只不过不像裸露在外面那些好拿罢了,但这也恰恰说明了这件魔器的稀有。” “所以走吧。”女孩取开有些松落的发簪,下一刻铺开的发丝呈着乌黑状滑至腰间,她从纱衣中取了一环橡筋,缠起垂落的头发很快再一次盘了起来。 淮九不得不承认自己在那一刻多少有些呆住了,她和那些往昔所见的魔人有些不一样,至于不同在哪里自己心里其实也说不明白。直到女孩转身飘开长袍时他才突然醒过来,很快收回自己不该有的多余情绪,轻叫住了背对着的她。 女孩停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韵宸汐。对了,我就暂且叫你,小白吧。”转过身笑起来的那一刻,眉眼间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美眷。不过想想也是,本来就是如此。 淮九很快跟了上去,再淡漠也不禁低声吐槽“小白算什么名字。”不大不小的声音韵宸汐也刚好听见了,这一次她没有看他,只是背对着用略带骄傲的声音自言“是我一只宠物的名字。” 浓稠的雾气突然从头顶的混沌涌了下来,如一条黑色的巨蟒,紧贴着石墙上很快滑落至下。 笼罩的黑暗愈发浓烈,在走进洞口的时候,韵宸汐还是以一手撑开了团足以照明的光亮。 两个身影消散于原地时,并没有看见,那些倾泻而下的雾气似乎同时在惧怕着洞**的事物,只敢一直在外飘绕。 不同外面洞口的大小,洞内如回廊般的长隧简直要大出两倍的旷阔,韵宸汐手中燃起的光亮也只能勉强照亮脚下的石路。他们一步步小心挪移着,不见尽头的回廊除了脚步声,再无其他回荡。 “不过小白啊,你们那么多人被接走为什么就你一人先进来了。”突然贯穿进黑暗里的声音,着实让一旁提着心眼的淮九吓了一跳,宽广的回声在下一秒紧接不暇发出第二声,第三声。 只是直到消散时也没有得到回应,韵宸汐再一次没好气的停下脚步时,没刹住的淮九险些撞了上去,他的声音在这种时候显然压低了许多,像是为了警惕“你干嘛?”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坏习惯很惹人厌啊,就不能多少回应一下吗。”稍许亮光照清了韵宸汐的半边脸,显得柔和许多,只不过声音回荡起来时就不如面容给人的这般温柔了。 “我说了我不能说,如果你也是为了魔器来的就不要再多问为什么。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但请一定相信我于魔界而言绝无害心。”言罢也不顾韵宸汐的反应,淮九快一步穿过她的身体,往前走去。 他只能继续往前走。 光亮下他也没能看到片刻间韵宸汐脸上的落寞,只是很快被收回,转而姑娘般受气的声音朝着没有停步的身影低喊着“你就是这样报答你的救命恩人吗,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说归说,只是眼见人要走远她还是很快跟了上去,虽然满脸都写着不情愿。 憋屈的气都忍在心里,她曾几何时受过这种气,还是单单一个人类,要不是真的讨厌独处时的孤单,她也不愿带上这个拖油瓶。 韵宸汐努力告诉自己就是这样想的。 她从小就讨厌一个人,明明还是魔界之女。 初醒 三十三 傀儡 悠长的回廊挟着突然涌进的巨大静默,如同被吞入深海一般空灵。他们绕着这些宽敞的石路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倦意些许吃不消的逐渐漫进淮九意识里。深处所望仍是一片黑暗。 过程中不乏韵宸汐偶尔无趣到突然挑起新的话题,虽然每一次都是以自己最后的救场完成结尾,尴尬无法避免的萌生在两人之间。到后来她所幸就放弃了搭话,眼前这个人的无聊程度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想象到的太多倍。 简直就是个哑巴。算了,比哑巴好也就好那么一点至少还能应个声。 第一次让她遇上了,还真是什么法子也没有,无论讲什么都摆出一副欠了他钱的模样,冷不丁的就往前面钻没影,明明照明的光还是在自己手上,倒变得像个装饰品了。无奈韵宸汐也只得一心以寻找魔器为主,她算是受够气的了。 只是可疑的是,他们在这个地方已经兜旋了半天,却一直没能找到处不同于通道的出路。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裸露出来的明明只有一条路走到黑,却如何也走不出去。 尽管没讲出来,可其中的问题两个人心里都清楚。 直到走在前头的韵宸汐突然停住了脚步,僵局也由此重新被打破,淮九在身后习惯性的收了脚,并肩于韵宸汐一同往前路看去,她手里的光亮抬高了一点,眼前敞黑的视线也瞬间被照亮起来。 终于看到一条分岔路。 唯一能继续往前走的空间突然被放大出来,朝着两边扩张,而原本适于一条石路的洞穴此时已然分成了两道,静静屹立于此,像是一直都在等着不同的人进来。 两边都同样裹着深不见底的漆暗。 “要走哪边。”身旁传出的声音已经明显透进了疲倦,淮九小喘着粗气,眼眸时不时的看着前面。他本就是肉身之躯,走到现在也早就超出了平日里最大的运动量。直到这种时候他才会由衷觉得,以前那些满口讲着多锻炼以为的假话还是有用的。 韵宸汐侧过脸瞥了他一眼,明明是个人类却在找魔器这件事上这般积极,倒也少见。看样子又不是个单纯为了追寻极致的人。 盘起的发梢顺着她的转身从淮九静距离的眼前滑过,他就算不想闻也总不能屏住呼吸,本来就有些缺氧的情形下。撞进神识里的,是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根本不同于此时闷热的石洞气息。 她倒也没发觉,只是看着淮九便露出一脸没好气的模样,一边抬起的手指向前面的分岔路“前面这两条路,你第一感觉是走哪边?” 淮九怔了怔,在意识到她停住的目光是在询问自己的时候,很努力的去挖掘自己所谓的第六感,可隔了段时间发现,其实哪里来的直觉,不过都是瞎猜。在韵宸汐带刺的注视下,他终于抬起了手,指向左边的石路,眼眸里强装出了难得的真诚。 韵宸汐半点了点头,只是手在下一刻很自然的转向了另一边,再不看淮九以非常平常的口吻讲。 “那走就这边吧。”语气明摆着的挑衅,就像是说不管你选什么铁定就要跟你对着来一般,之后重新挪移的光亮又在下一刻突然被淮九叫住。 “干嘛?”韵宸汐眉间露出的不悦也修得勉强,她其实真不适合伪装。 淮九已经往左边自己原先所指的石路走前了半步,对着她投过来的不情愿轻声开口“要不然我们分成两路吧,这样之后如果有两件魔器我们也好各拿各的。” 只是没等他反应,韵宸汐加重的声音已然随着本能的委屈回荡出来“不行!”她手里抬起的光亮很快藏下了自己身后,突然黯下的视线里看不清两人的面容。 “为什么?”淮九于她突然的反应仍旧感到莫名其妙。 “我,我当然是担心你的安危啊,你说你一个人类又一点魔力都没有,万一遇到些什么守护魔器的妖兽一下不就挂了。”声音不再如开始那般骄纵,反而露得一手我能力强自然就该保护弱小的正义感。 仔细想了下韵宸汐所讲的,淮九多少觉得有些道理的点了点头,像是根本没有捕捉到在讲这些话时候她脸上透得明显的虚心。不过也是,突然暗下的光线想看也看不清。 “那走吧。”他很快妥协的应声下来,同时也朝着左边石路迈步走去。韵宸汐还偷偷松了口气,全然没想起自己明明是要走右边的。抬起的光亮快一步挪动过来时,淮九突然又一次转向了她。 这一次的光束照耀下面容被印得无比清晰。因为他突然叫住自己,刚好走过去的距离被拉得很近,她停下来眉眼间透过白光看去的时候,两双眼眸在那一刻都像是发光一般。 “不过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们明明在外面都毫无关系,而且我还是一逃犯,假如只有一件魔器那我肯定会抢你一步的。”他也真不愧给人于直男的感觉,在此时此刻所想的也仅仅只是这些。 眸子里露出的平静正如所讲的确确实实是自己内心所想,韵宸汐有一刻也彻底拜服这个人笔直的脑回路。她装出一副像是认真思考淮九所问问题的琢磨表情,一边刻意的往后面退去,而此间淮九的眼睛也再没离开过她,透过白净的光亮。 他发自内心的想搞清楚为什么。 大家明明都有所渴求的。 “谁说我在帮你的,假如只有一件魔器我一样不会拱手让给你的啊,你当我傻啊。”韵宸汐并没有回视他的眼睛,只是快步带着那道白光走向前头,装作莫不在意的样子。 淮九在原处愣了会,等光束愈发走远才赶忙靠过去。说的也是,哪会有人这么傻。 往前靠近的黑暗愈发紧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左边石路的壁端越往里走越呈收缩状,原本足以容纳数人的间隔此时也不过刚好容身两人。淮九呼吸的急促在静谧中格外显然,流通的空气似乎也随着洞穴的收缩变得逐渐紧密起来。 突然一滴水珠从头顶尖锐石子滑至地面,溅起了很久之后才终于听到的其他声音。韵宸汐停住了脚步,瞬间从她身上漫起的肃穆也让身后的淮九感受到,他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 眼前的地面已然成了一滩黑水,皆由顶上各处石头滑落的液体汇聚而成。本在黑暗中看不清水的浑浊,只是光芒往前一凑的时候,那滩水络宛如突然有了分流般相继流动起来,往前一步的深处涌动,由缓慢到激流,也就是说他们此时的前路,已经被这条莫名的黑水彻底堵住。 “不要动!”刚想说些什么的淮九突然被韵宸汐打断,一直漫在空气里的紧绷在一刻时间达到了尽头。 除去不断冲撞石壁的水流,刺破深处黑暗中的声音,就剩下一步一步践踏于黑水深处的身影,淮九屏住了呼吸,似乎每一下都踩在空气流动的气息般,沉重到足以牵动此时缓缓跳动的神经。 戾气怦然炸开的时候,是那道身影终于透过眼前的光亮被看清的一刻,不止淮九,就连身前的韵宸汐身体也禁不住颤动了一下。 全身都被纱布缠满,人形的躯体却已然不能称作是人,歪扭的身姿仅露出的唯一空隙在双眼上,就像是真正被血液浸满的瞳孔以不断放大的姿态出现,在见到活人的那一瞬,猛的瞪大到了真正的圆状,无比狰狞。 淮九印象中曾经见过这一类画像,傀儡。 没有一刻的喘息时间,从显现出如死尸一般形状的瞬间,傀儡的脚下已然踩在水花之上狂奔起来,像是发了疯的疯狗。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和溅出的黑水根本不成正比,单看到石墙上溅洒到的液体时,傀儡缠满纱布的手已经伸到了韵宸汐眼前,不过几厘米,在那瞬间,淮九清楚看见对面瞳孔的放大,和狰狞。 她背在身后的手很快反应之下推开了还在发愣的淮九,淮九踉跄几步往后退去时,再抬头韵宸汐另一只手心已经燃起一道灰色的光亮,照明一大片区域的同时狠狠朝着傀儡身体砸去。 本来就狭隘的石壁在受到余震后的冲击也止不住发颤,头顶上方的石墙纷纷落下被撼动的石子,砸起了地面不起眼的水花。 傀儡被魔力冲退了几步,双眸的血红似乎没有因此惧怕反而盛得更加强烈。随着它猛然抬起巨大弧度的双手,地面上涌动的黑水在同一刻像是获得了神识般呈起了海啸之势的高度,不断冲撞到上方的石墙,一刻间视线前有限的空间全然被跳动的黑水所遮盖。韵宸汐显然有些吃惊,她确实低估眼前这个魔物了,在下一瞬随着黑水开始如浪般拍落下来时,双手撑于头顶处轰然显现出一层染着灰蒙的透明盾壁。 “赶紧快来!”眨眼间凶猛拍打下的黑水已然靠近,她拼命空出的声音朝着身后的淮九低吼着,他也快一步走向了韵宸汐的身后,眼眸所见到的护盾在承受住那一瞬砸落的黑水明显发出了往后退的颤动。他不知道他能做什么,只是于眼前已经浸湿的纱衣而言,不过默默祈祷。 有一刻的时间真他妈恨自己的无力。 又是无力。 持续不断的黑水仍旧如浪涛般砸落,根本没想过这道泉涌究竟有多长,身后整整一排的石地都被这股力量冲得凹陷进去。双手挡于头顶所呈现的盾壁已然有些吃不消,处在身后的淮九看不见此时韵宸汐的神情,硕大的眸子里盛满的全是难得的坚毅。她唇齿间突然发出了一串很奇怪的语言,淮九听不懂,只是在承受这些小声却刚好能入耳的声音时,胸腔处猛地一阵发闷和疼痛。 像是在吟唱着古老而盛大的言语,不可侵犯一般。 下一瞬肉眼可见的石壁突然发出了比先前更加剧烈的晃动,等淮九彻底站住脚跟的一刻,突然像是被赋予生命的石头纷纷从左右石壁之中穿刺出来,尖锐得轻易隔开视线所及的整团黑水。刀刃一般的石心随着黑水被斩断的短暂空隙,韵宸汐突然放开了挡在头顶的双手,护盾消失的瞬间她朝着黑水缝隙中所能见到的对面傀儡伸出了手。 一道震动从身后传来,淮九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只是朦胧间所见一道刀光般的残影从眼前飞掠而过,那是从后面地底钻出的一道石刃,狠狠的刺穿了之后的傀儡双眸。 聚集于之上的黑水轰然崩塌,像是失去支点般猛地散落一地。傀儡瞳孔的血红渐渐消散,随之是失去意识般往身后倒落,溅起一团轰鸣的水声。 初醒 三十四 七魔神 “你没事吧。”眼睁看着傀儡突然化成与身后相同的黑暗消散,淮九才注意到韵宸汐面容上显然的吃力。他本能伸手过去想扶住她,只是她并没有呈他难得的好意,轻撇开了悬停的手。 “没事,这点魔物怎么可能难得到我。”韵宸汐随后展露的笑容也如所言那般。 黑水在他们不知觉的情况下渐渐往着深处流失,像是回廊之中的一个地漏般转瞬吞没了这股泉涌,黑暗再一次落于眼前,只是还没等韵宸汐举起光亮时狭隘的洞壁又出现了莫名的震动。 不同于上一次人为发出的晃荡,此刻的石壁更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般缓慢挪移起来,肉眼可见的速度淮九他们所处的两边差距不远的墙端开始互相往中间沉缓移去。他的眸子在一刻又想到了什么,这种情节都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真不知该感慨什么,亦或是随着石子的下落而恐惧。 从进入石洞的那一刻起,深处的黑暗总感觉像是在牵引着自己,包括这一刻,也是这般。 韵宸汐的眉间也略落得沉重,这种古怪的洞穴在进来之前还真没听人讲过,只是此时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石壁的挪移再过个十来秒两个人都会被碾成肉酱,这种山崖之下覆笼的墙壁本就是深不见底的绵延,要想靠魔力击穿一边看起来也根本无望。 “前面有光!”随着淮九的一阵低吼韵宸汐也很快转向前方,她在出现震动后就已经泯灭了手中原本的光亮,按理来说此时石壁内所有的视线都应该被黑暗掏空,可随着这阵机关触响时前方无际的黑暗也照起了一束亮光。 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但此时他们都顾不上其他了。 手心猛然亮起的魔力呈一团光球状,往前方的光亮丢出去后又宛如化成一条蟒蛇般,随意扭开路上突增出来的石块,等确定抓住光亮之中的东西后,韵宸汐也不顾还没反应过来的淮九,一把抓起了他的手。 他在那一刻突然想到了什么,很熟悉。碎裂开的记忆。 下一瞬两处的石壁如引力般重重合了上去,只剩两道身影飞速掠过其中,除此之外是轰然挪移后发出的又一股剧烈余震,抖落了头顶尽数的石子,狠狠砸下。 随之归为平静。 静谧再一次扑面袭来的时候,韵宸汐已经站了起来,刚才魔力紧拽住的是一尊石像的手臂,此时她正直视着它,眼眸里透满了不可置信般的恐惧。 淮九捂着刚刚冲进来撞到的生疼脑勺也缓缓站起来,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韵宸汐的面容,顺着视线前方所望,也突然让他心里顺应起一股无法抗拒的臣服之意。 仍是一片被石块封闭起来的巨大空间,不同于先前通道里的漫天漆黑,这里的入口处延伸到此时他们所站的中心之后,通通竖立着两排整齐如人身高的石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他们进来的一刻起,这些石炬之上所呈的火焰瞬间全数燃起,一时间照亮了视线所及的祭祀模样。 淮九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四方笼括起来的中心,他转身往后慢慢退去,下意识的一把拉住还在注视眼前巨大石像发愣的韵宸汐。她也像是被惊醒于梦中般,这一次顺着淮九她出奇的乖巧。 等退开到一定距离后才真正看到这尊石像的全身,四方铁链相继围成了一道禁锢,天地间皆从石壁深处裸露而出。全貌是由八条人一般粗壮的铁链紧紧缠住了正中间的石像本体,由上至下都像是被困锁致死般,根本无法动弹。 “你认识那尊石像吗?”这时候不经意的一瞥淮九才注意到,旁边的韵宸汐满脸所呈的是他从没见过的惧意,通透的眸子也变得一刻间的深邃。 “喂?”他扯了扯似乎没有听到的韵宸汐,这一刻她才反应过来,诺诺开口却没了往日的犀利,相反满是卑微的敬意“魔界曾经的七魔神之一,贝利尔。” “七魔神?” 韵宸汐点了点头,自言般的接着讲着“曾经的魔界并不止现如今的五域,它是一个七域之地,而那时候统领各方地域的七人则被称为七魔神。现在在我们面前的,是曾经七域中排在第四的魔神,拥有无法睥睨的毁灭力和一支足以让当时的天地两界都相继惧怕的七十二柱魔兽。传闻因为贝利尔的性情刚烈,和它旗下的魔兽纷纷扰乱各地安稳,最后还是被其他六魔神合手得以诛杀,就连那些震慑天地的魔兽也一并如此。” “它所传承下来的血统也就是现在同样排在第四位的黑色,象征着黑暗。” 其实不止人类,神魔中的贪欲演变到最后,也是一样的结局。 淮九也不得不提起了一丝敬意,虽说这些鬼怪传说于他并无关联,可有些事情是单单听闻都能觉得从心中不自觉升起卑恭之意。他指了指此时被铁链禁锢住的石像,头顶着两只锐利长角,面容也相差无异的以长鼻长耳最为出众,只是不善的神情即便被石头覆灭至今也仍透露着无形的威压“那这个石像是用来纪念他的?” 韵宸汐仔细的绕着它前后走了一圈,嘴里边言“不知道,传闻里它是直接被斩杀的,可现在这个石像却又一直在发散着魔界千百年来凝聚的魔力,又像是封印。”她突然回头看向淮九,眸里不再如初那般沉重,倒有几分遮不住的好奇“你知道你的血统是第几位吗?” 淮九顺上韵宸汐的眼睛也没有遮掩,实诚的摇了摇头。 可她一脸的不信“怎么可能,你们这些逃到域境的人不都躲不过一开始的牢笼试炼吗,那时候出现在你身上的光亮,是什么颜色的。” “我,我不知道。”淮九还是努力的索性装傻到底,他总不能告诉她说,一开始他就在牢笼里死掉了吧。 “难不成你们在那个时候就被接走了吗,域境那些老家伙,真是存心跟我们作对。不过你放心吧,在深渊里我也没办法抓住你,而且域境之外那些破事也不归我管,让那些大人多操点心好了。”说完她也不忘对着淮九调皮的笑了下,眉间露出的容颜总在一刻间容易搅乱心神。 “找出口吧,别忘了正事。”他刻意的避开了韵宸汐的眸子,一如初挂于脸上的淡漠又一次显现。落下的声音在这一片发闷的区域里被放大得空灵。 他着手于开始不断找着洞内其他的出路,刚才进来的那面通道已然被两侧的石壁封死,只不过至少里面的石炬还能不断的提供火焰,证明其中并不是完全密封的。 韵宸汐眼看着这个人根本就不呈自己的好意,又是落的自己一人尴尬,不禁再次扬起赌气的模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啊,这是她这阵子思考过最多的问题。 再次落下的无言悄然漫开,不断摸索于石壁上试图寻找电影中一些隐藏机关的淮九在此时,显得一脸认真。他很仔细的敲打着每一块看起来可能足够可疑的石块,一边等着洞内发生其他变化。 韵宸汐也没好气的绕着石像四周扫看着,两人相差的情绪在面容上倒也显得差异过大了。 只是突然四方铁链自己突然剧烈颤动起来的一刻,两人都瞬间回身看去。韵宸汐快一步走到石壁旁的淮九那边,眼里所见的石像像是在挣脱这道枷锁一般,可实际上它并没有动过一寸,相反的是铁锁自己在动! 她也从未遇过这种邪门的事,不断撞击地面的力量一阵一阵传出巨大的尖锐声响,如金属利刃敲打之后发出的刺耳,引得脑海里止不住的生疼。她想看看淮九怎么样了,只是转头所见的他,再一次如在深渊之上的情形一样,被击溃在地。 天地间的轰鸣从石缝之中不断重复回荡,铁链的深处似乎有一股无形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在挣扎着。淮九只觉得根本无法抑制的抽搐钻进自己全身,蔓延至上下的所有感官,这道一直不停的响声如虫蚁般成群钻进自己耳畔,他想去抓挠,可根本不能起到一点作用,还是那般生痒从脑海中炸裂。他倒在石面上,狰狞得瞪大的瞳孔让韵宸汐再次不知所措。 痛苦的哀嚎从嘴里低吼着如撕裂一般,她突然从手中生起一道光亮,以指向的方法悬停于抽搐在地的淮九身上。现在所能想到的办法是把自己的魔力灌输给他,光亮在一刻间宛如形成一道透明的丝线,连接着淮九的胸腔,流经而过无比柔和的气息。 铁锁的挣扎并没有停下一刻,发了狂一般想要冲天而起,地底下的颤动愈发猛烈。韵宸汐面容止不住的慌乱,可她此时怎样都不能停下,当筑起一道桥梁灌输魔力时,假如一方强行中断,都会让另一人的气息瞬间紊乱至走火入魔。 她不想让他死,很奇怪的情绪,从所未有过。 而且眼前这个人明明只会给自己臭脸看。 她干嘛要这样自作多情啊。 持续不断的震动也在同样侵蚀着韵宸汐的耳畔,她顶着沉重到窒息的压力抬头,眸子里的神色却在一刻间,斥满苍白。 透着无边无际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