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夏日里沉眠》 正文 1.第一章 你心虽善感,却从不改变,你灵魂柔软,却永不妥协。 一一一拜伦《给奥古斯塔的诗章》 1 “恭喜4号玩家,在本网吧英雄联盟排位赛拿到四杀,奖励一瓶可乐,请玩家到服务台领取。”网吧冷冰冰的电脑女声响了起来。 陆眠点开段位界面,确定了账号已经顺利成为了铂金一,才退出游戏,站起身走出座位,来到网咖服务台,领到了一瓶可乐易拉罐,网管小哥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她穿着一身浅灰色间蓝的棉质运动卫衣,衣服明显不合身,将娇小的身子一整个套住,容颜清秀,只是皮肤略微有些苍白。 “想不到刚刚在排位赛拿四杀的竟然是个妹子。”陆眠走后,网管小哥对边上电脑边负责刷身份证的小哥说道。 “不稀奇,今年季赛夺冠的c战队的辅助也是个妹子,玩得一样很6。” 陆眠走出网吧,魔都冬季的冷风飕飕地灌进脖子里,她拉了拉衣领,呼出一口白气,拿出手机点开qq,找到最近聊天人头像打开,编辑文字:“你要的铂金一段,拿到了,请登录查验。” 几分钟后,对方发来一个一k的表情,紧接着,银行短信进入,300块入账。 陆眠删掉了那个最近联系人,然后抽出耳机戴上,将手机放回了口袋中,双手揣兜,朝着马路对面的便利店走去。 毕业之后,她没找什么正经工作,而是开了个某宝店铺,给人当代练,打排位拿段位,或者提高账号胜率,甚至陪练都干过,在l一l,能靠手指敲键盘赚到钱的,除了高薪收入的职业队员,还有如陆眠这种靠着多年游戏经验给人养号的不固定收入群体。 陆眠走进便利店,在货架中拿了几包花花绿绿的方便面。 “eric,明晚的复出赛,有什么要准备的吗?”一个男声从对面货架传来。 她的指尖轻触在一包方便面上,岿然不动。 摘下右耳耳机,接着听到了那个无数次在梦中出现过的声线,宛如风拂过耳畔,带来一整个夏日的沉睡。 “迷妹已经准备好,我直接受宠就可以了。”他一如既往的轻佻,狂妄。 透过货架斑驳的间隙,她的目光随他流连,他容颜依旧,只是褪去了青涩,轮廓五官更显成熟,薄唇微抿,几缕刘海垂下,掩住目光的澄澈锐利,带着一股子戾气,又是那么的不屑一顾,多年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一身白色衬衣,干净修身,成熟持重。 陆眠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微微抬眸,在货架的间隙中,她只看了他一眼,三年来用残砖断瓦一点一点修复的世界,喟然崩跌 “寂寞也挥发着馀香,原来情动正是这样, 曾忘掉这种遐想,这么超乎我想像” 左耳的耳麦中,传来了张国荣动人的声线,这首《有心人》,他曾无数次在她耳畔浅哼低唱。 “eric,三年前s8世界赛,如果你没有被禁赛,这三年就没有韩国人什么事了。”t一y不无可惜地说道。 “迟早的事,已经等了三年,不急。”他依旧自信,风光霁月。 她的心骤然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桎梏住,呼吸都带着颤栗,生疼。 她将他的梦,一毁三年。 “但愿我可以没成长,完全凭直觉觅对象,模糊地迷恋你一场。就当风雨下潮涨。” 将方便面一股脑扔柜台,陆眠匆忙地掏出皮包,抽出一张百元的钞票递过去,营业员是个年轻小姑娘,动作麻利地清算了商品,找零。 男人爽朗的说话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不用找了。”陆眠抱起口袋转身跑出了便利店,几包方便面掉落在地,陆眠也顾不得去捡。 落荒而逃。 “哎,小姐!”营业员不知如何是好。 “结账。”t一y将两包万宝路递到柜台。 营业员接过商品,抬眸,目光掠过了矮个子的t一y,看向他身后的eric。 “哎?你是?” “我不是。”eric否定。 t一y啧啧感叹,禁赛三年,还能被被粉丝一眼认出来的,恐怕也只有当年让整个电竞圈为之疯狂的大神eric。 “就是你!”营业员坚持,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浅色的钱夹,钱夹里嵌着一张陈旧泛黄的照片,照片里,是一身校服笑得矜持的eric,彼时年少,如野草般疯长,目光更显张狂。 eric微微一怔。 “这是刚刚那位小姐落下的,照片上的人,好像是你,请问你们认识吗?”营业员解释说道。 t一y接过钱夹,拿着照片看了看,又抬眸打量了eri眼,惊叹道:“队长,真是你啊!啧啧,现在的粉丝神通广大啊!连你这么久远的照片都能搞到,这么青涩,这是你高中的时候吧”他话音未落,eric已经一阵风似的跑出了便利店。 空空荡荡的马路上行人寥寥无几,eric目光慌张地四野里张望,像弄丢珍贵玩具的孩子,不知所措。 一 陆眠几乎是一路小跑,呼吸紊乱,跑到一个路亭边停下来,大口喘息。三年,陆眠以为,只要时间够长,距离够远,没有忘不掉的人,没有放不下的爱。 显然,她低估了自己,那一场轰轰烈烈的暗恋,她爱了他十年,宛如烈火燎原,从此她的世界,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手机响了起来,陆眠颤抖的手接了电话,叶蓝乍乍呼呼的声音响了起来:“眠眠,你快快看微博!” “我很久不用微博了。”月光下,陆眠在马路花坛边缘平衡着身子走着,无力地说道。 “不是啊!是eric!eric复出的消息,在网上已经炸了!本季赛的黑马c战队,幕后指导的神秘队长,就是e大啊啊啊啊啊!”叶蓝应该是在网吧,那边声音非常嘈杂,隐约还能听到eric的名字,显然为这事玩家已经陷入了疯狂状态,正如此刻的叶蓝。 “哦我去看看。” “咦,眠眠,你怎么这么冷静?”叶蓝奇怪了:“你和eric,你们以前不是” “别说,现在我连自称他的粉丝都不配。”陆眠自嘲地笑了笑,一丝苦涩划过眼眸:“有什么好激动的。” 挂断电话之后,陆眠用流量下载了一个微博app,登陆了那个三年不曾上过的账号:沉睡的陆陆。这个微博名,她想了好久,苦心孤诣地在里面镶嵌了他的名字,却又是那么的不动声色。 圈内的消息传得非常快,她的首页几乎已经被eric复出的消息刷屏,消息是c战队发出来的,算是为明晚的季赛进行预热。eric被禁赛三年,三年里,彻底消失在了公众视线中,他的最后一条微博,还是三年前打lpl的前一晚队员聚餐的时候,陆眠用他的手机发的全员一起吃火锅的照片。 eric的粉丝已经彻底陷入了癫狂状态,陆眠经过一个网咖门口,都能听到里面的欢呼和尖叫声。 这就是eric,英雄联盟电竞圈的神话,eric。 而三年前,这个神话,却是由她亲手终结 她将他推下神坛,埋入深渊。 一 eri个人失魂落魄回了俱乐部,t一y和几个队员坐在沙发上高谈阔论说着什么。 “啧啧,老大年轻的时候,还真是小鲜肉啊!”t一y感叹着:“怎么到现在就长成整一变态大魔王了呢!” “这照片哪里搞来的,简直绝版!”毛豆拿着照片眼睛都放光了。 “一粉丝皮夹里顺来的。” “我靠,什么粉丝有这能耐,别是老大过去的相好吧?”藤木坐在沙发上笑得一脸猥琐。 “这照片好像不完整啊。”拿过照片,栗子修长的手指拂过照片边缘:“这好像是一张合照吧,被人中间撕开了。” “照片后面有字!”毛豆抽过栗子手里的照片,翻过来念道:“眠?” “眠?在老大照片背后写一个眠字。”t一y露出一个老司机的微笑:“粉丝妹子这是想和老大睡觉觉啊!” “哈哈哈t一y你想象力能不能再丰富一点!” eric走过来,一把抽过毛豆手里的照片,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阴着脸“砰”地关上了房门。 几个队友不知所以,面面相觑。 eric背靠着门,拿着那张照片,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照片背后的裂口处,写着一个眠,因为时间久远,字迹已经泛黄模糊。 他伸手在柜子里摸到一把钥匙,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木盒,用钥匙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女孩子,宽大的校服笼着她娇小的身躯,笑得肆无忌惮,照片的背面,娟秀的字迹写着一个:沉。 他将两张照片放在一起,左边和右边的裂口正好重合,男孩和女孩并肩站着,两个人因为害羞并不是特别亲密,站姿显得比较僵硬,然而目光却是甜蜜。 背后的字,合起来:沉眠。 一 陆眠匆匆赶回便利店,拿回了她的钱包,里面钱虽然不多,四五百,但对于目前的她经济状况来说,不算少了。 向营业员道谢之后,她打开钱夹检查,钱没丢,卡也都还在,唯独钱夹里的照片不见了。 营业员见陆眠神色不对,连忙问道:“小姐是丢什么东西了吗?” “呃,照片不见了。”陆眠愣愣地说道。 营业员一听,并不是少了钱或者什么的,放下心来说道:“我给刚刚换班的阿玲打电话问问,是她捡到的你的钱包。” 陆眠想了想,还是说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打紧。”说完她走出了便利店。 那张写着沉眠两个字的照片,是他们唯一的合照。 三年前lpl总决赛后,他亲手将照片撕成了两半扔在地上,告诉她:“陆眠,离我远点,我永远不想再和你同框,真他妈恶心。” 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他说的那般镇定和平静,都是走了心过了脑,并非冲动的话。 以至于陆眠这般刻骨地铭记着,心翻来覆去疼个遍,直到最后彻底麻木掉。 照片被轻飘飘地扔在了地上,很久以后,陆眠返回去,找那两张被撕开的照片,只找到他的那半,背后写着一个眠字,另外一张她的照片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或许是被风吹进了时光里。 正文 2.第二章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盛夏已至,灼热炎炎,它可以侵袭我们的身体,却无法阻挡我们前往高考的步伐。三年时间弹指一挥,不知不觉,离高考仅剩200天。” “回忆过去,春寒料峭中有我们执着的追求,雷雨滂沱中有我们跋涉的脚步,木叶萧瑟中有我们朗朗的书声,北风里有我们坚定的背影。” “同学们,让我们奋斗200百天,让飞翔的梦在六月张开翅膀,让雄心与智慧在六月闪光,让明年6月7日被夏中历史永远铭记。” 盛夏的清晨燥热温度开始升腾,陆眠念完誓师词,面颊还微微泛着紧张的红晕,抬眸看向台下,九百多件蓝白校服齐刷刷地鼓掌,宛如海涌浪花。她羞涩地将话筒还给了教导主任,然后下台返回操场,回到了自己的班级所在的区域,迅速隐没于人群中。 陆眠心里的忐忑和紧张还没有平复,边上唐酥便凑了过来:“眠眠,刚刚你在念誓师词的时候,后面几个男生在说你的坏话。”唐酥容颜娇俏,皮肤朝阳中异常白皙,唇上涂着有色唇彩,一张一合,唇红齿白:“路安,潘飞,孔向文他们,说你装”最后那个字,她没有说出来。 这几个男生,是坐在最后排的几个,成绩不好。 倒不是说成绩不好的,就一定讨厌成绩好的,但是他们就格外看不惯陆眠,觉得她在故作清高。 “念的是什么jb玩意儿听着真恶心” 队伍后排男生们窃窃私语的声音有点大了。 陆眠没有理会他们,从包里拿出高考必背古诗的小本子看了起来,唐酥在边上安慰道:“你这词写得挺好的,我听着热血沸腾的,不愧是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 “网上抄的。”陆眠眉宇清隽,目光澄澈深幽,有一股让人陷进去的力量,淡淡看了她一眼:“昨晚本来想自己写的,结果睡着了。” “现在成绩好了不起,将来还不一定能找到工作呢” 后排的声音越来越刺耳,要不是班主任老陈就站在队伍排头,唐酥铁定窜后排去给陆眠打抱不平了,这些男生,半点风度都没有,成天除了玩游戏就是逗女生,说谁找不到工作呢? “虽然成绩不一定都和工作挂钩,不过陆眠有家庭优势,后天还努力社会阶层,人和人之间,差距就是这样拉开的。”一个略有磁性的嗓音传来,说话的人,是夏骄阳,唐酥的男友,当然是地下的。 唐酥嘴角绽开了笑意,陆眠回头看向夏骄阳,目光却与夏骄阳身边的徐沉深邃的眼眸撞上,他似乎在看她。 陆眠连忙回过头,一颗心比刚才在台上跳得还活跃,不能平静 一整个早上的誓师大会,陆眠脸上的红晕都没有褪下来。 誓师大会结束之后,唐酥和陆眠牵着手回教室,徐沉和夏骄阳走在他们的前面,夏骄阳手里抱着篮球,个子高出徐沉一个头,明显也要比他健壮许多,徐沉清瘦,穿着宽大的校服和夏骄阳走在一起,总显得违和,但是两个人是很好的朋友。 当然班上也有腐女们开玩笑说俩人关系好得像在搅基,虽然夏骄阳有生理优势,但是女生们一致认定,夏骄阳是受,徐沉才是攻。 这是一种感觉,嗯,腐女们独有的直觉,这种直觉,来自于徐沉的气质,冷落疏离,淡而不寡。 路过篮球场,人群中夏骄阳一个三步上篮,引来女生的尖叫一片,他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据说他被其他班的女生评为三年级的级草,不过陆眠不以为然,她偷偷地瞥了树下下身长玉立的徐沉一眼,清晨的阳光从枝条间投下,在他脸上画了疏淡的影,光的部分格外明澈。他安静矜持,目光随着夏骄阳手里的篮球而动,不过他并没有加入夏骄阳的个人秀。 夏骄阳就宛如盛夏的骄阳,暖烘烘炙烤着周围人,而在陆眠看来,徐沉,更像是冬日里沉睡的困兽,谁也不知道他何时苏醒,醒来之后,会是什么模样。 少女的心思,总归是细腻和文艺的,尤其是心思里装了心事。 回了教室,陆眠被班主任老陈叫到了办公室,说的话无非是鼓励她,让她在这最后一年里不要浮躁,稳打稳扎。 “陆眠,你是能考清华北大的好苗子,老师对你寄予厚望。” 老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糙汉,总是穿一件红色的衬衣,将衬衣扎进休闲裤里面,露出他的鳄鱼皮皮带,皮鞋里穿的是丝袜,有一次教室里电灯坏了,老陈挽起袖卷亲自上阵换灯泡,电灯下是唐酥的桌子,当她眼睁睁看着老陈脱了鞋露出穿肉色短丝袜的脚,踩在她的桌上修灯泡的时候,她的内心是崩溃的 但总的来说,老陈是一个十分负责的高三班班主任。 “你把徐沉叫我办公室来。”陆眠临走的时候,老陈吩咐道。 “好。”离开办公室,陆眠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高三二班在五楼,走廊尽头,夏骄阳和徐沉并肩走了过来,陆眠深吸了一口气,朝着他们迎面走了过去。 “学霸姐好。”夏骄阳灿烂一笑,跟陆眠打招呼。 紧接着徐沉也抬眸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彻底打乱了陆眠在心里组织好的话语。 陆眠心一乱,跟着脑子也不中用了,两个人和自己擦肩而过,许久,她都没能回过神来,一个人站在走廊边,大口喘息默默平复心跳。 “她在干嘛?”夏骄阳回头看了陆眠僵硬的背影一眼。 “不知道,这人怪怪的。”徐沉耸了耸肩,毫不在意地说道。 陆眠回到教室,徐沉正拿着橄榄绿磨砂塑料水杯,在讲台边的饮水机边接水。陆眠回到自己的第一排的位置上,这是个机会,等他一转身,她就叫住他,告诉他老师请他去办公室的事。 徐沉接了水,并没有转身,而是直接将水杯拿到嘴边咕噜咕噜喝了起来,陆眠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侧脸轮廓锋利,喉结因为水流过而上下滚动,眼眸微垂,睫毛修长,从他的张扬的五官来看,绝对不是个安静的少年。 陆眠正要开口,上课铃响了,徐沉已经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陆眠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却又掩饰不住的失落。 上课的时候,陆眠拿出手机给后排的唐酥发了一条短信:“你跟夏骄阳说一下,老师让徐沉下课后去办公室。”她决定放弃这次和徐沉说话的机会,这件事已经把她的心彻底扰乱了,这种状态,不该是高三的状态。 撑着手臂昏昏欲睡的唐酥,看了看手机短信,懒得重新编辑短信,她直接将这条短信转发了夏骄阳。 最后排的夏骄阳也在打瞌睡,扫了短信一眼,直接把手机给了同桌的徐沉。 “谁发的?”徐沉看了短信后低声问。 “我媳妇儿。”夏骄阳打了一个呵欠,懒懒说道。 看着这条没有被转述的原始短信,想到刚刚陆眠的几次欲言又止的怪异表情,徐沉大概也猜到了原委 一 “徐沉,这次开学考,你的成绩又退步了,暑假在家有没有好好复习?”老陈坐在办公桌前,表情严肃地问道。 “没有。”徐沉如实回答。 他的坦诚倒是让老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老陈加重了语气,表情严肃:“徐沉,你的成绩在班上属于中等,只要加把劲,还是有希望的,至少考个211没有问题,但是如果你继续和夏骄阳鬼混下去,能不能考上好大学,可就难说了。”老陈喝了一口茶,继续苦口婆心:“夏骄阳家庭条件好,就算进一般的大学,将来也不愁没有好工作,可是你唉,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老陈训导徐沉的时候,陆眠一直在办公室的角落,语文老师的桌前,准备将习题本抱回教室发下去。 她的耳朵竖起来,仔仔细细地听着老陈和徐沉的对话。 “你的数学和英语都没什么大的问题,但是语文只考了75,作文只写了几个字,是什么情况?” “没写的。”徐沉坦然地说道。 老陈是教生物的,对语文也是一窍不通,语文老师又不在,看到陆眠站在边上,于是对她招了招手:“陆眠,你来给徐沉看看他的语文试卷,问题到底出在哪些地方。” 在徐沉的目光下,陆眠感觉灵魂都要出窍了,她步履僵硬地走过来,不敢看边上的徐沉,接过了徐沉手上的语文试卷,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他的蝇头小楷隽秀整齐,卷面非常干净,以至于语文老师的红笔批注都显得非常多余,看着让人不舒服。 “徐同学的阅读部分,要点大概都是正确的,但是表述太简洁,需要结合文章的内容进行分析,这种简洁的回答,分数不会很高。” 翻了一个面,作文的题目是:十年后,我会成为 很明显,这是一篇要求写梦想的作文。 陆眠看到徐沉的作文只写了四个字:世界冠军。 虔诚而认真。 从那以后,这四个字深深地镌刻在陆眠的心头,很快,他的梦想,也成了她的。 正文 3.第三章 两个人从办公室里出来,夏骄阳迎了上来,揽过徐沉的肩膀,朗声问道:“老陈叫你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让我离你远点,多向陆同学学习。”他的声音略低沉,宛如大提琴倾泻的旋律,抬眸看向陆眠。 提到自己的名字,陆眠一个激灵,和他对视了一眼,很不自然地低着头回了教室。 “别理他,晚上去撸。”(小注:撸就是撸啊撸,l一l,玩英雄联盟的简称) “嗯。” “你们晚上要去开黑吗?带我一个好不好?”方开禹转过身来,对后排的徐沉和夏骄阳说道。(开黑就是大家约好撸,可以交流战术) “方石头,你这小学生操作,还是自己多练练吧。”夏骄阳毫不客气地回绝道。 “我不会坑你们的!”方开禹脸红了红,固执地说道。 “那你可保证不了。” “骄阳,老徐,你们一铂金一黄金段位,带石头,没什么问题吧?”边上陈泽走过来,笑得张扬:“要是你们没信心,就加我一个。”陈泽是班上的优等生,在游戏里面段位是钻石,听说还是钢琴十级,是班上女生崇拜的学神大神。 “我们打排位啊,他连英雄都凑不够。”夏骄阳不爽地说道,倒不是针对方开禹,主要是陈泽的优越感,让他不怎么看得惯。 “没事,来普通局。”一直没说话的徐沉开口,算是加了方开禹,方开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谢谢。” 放学后,陆眠看着徐沉夏骄阳和方开禹三个人背着书包一块儿出了教室门,夏骄阳依旧拿着他的篮球,在教室门口和唐酥说了会儿话,就追上了徐沉他们。 陈泽还坐在教室里温习功课,他倒不会真的和他们一块儿去玩游戏,只不过是去秀一秀他暑假刚升上去的钻石段位,都这时候了,他必须争分夺秒,一刻也不能放松,和那些没出息的家伙可不一样,他在班上排名第二,紧追陆眠。 陆眠背上书包,和唐酥一块儿走出了教室,看似有意无意地问道:“酥酥,骄阳他们,去玩游戏了吗?” “是啊。”唐酥撅了撅嘴,愤愤不平地说道:“明明说好一块去图书馆温习功课的,我们家骄阳,就是被徐沉带坏了。” “什么游戏啊?连女朋友都搁边上了?”陆眠目光里闪着光,却是垂着眸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叫什么英雄联盟的。”唐酥回忆着说道:“打打杀杀,有什么鬼意思嘛。” 唐酥不会想到,说完这句话的多年以后,她也会成为l一l电竞圈疯狂的发烧友。 英雄联盟,陆眠记住了这四个字。 陆眠的家在一个高档富人别墅区,每天去上学都要坐将近四十分钟的公交,陆眠的父亲陆时勋好几次提出要给她配一辆车和专职司机,不过都被陆眠拒绝了,理由是被同学看到,影响不好,当然陆时勋很赞赏女儿的心性,所以也就没有坚持。陆眠当然不会让陆时勋派一个司机来监视她放学后的私人轨迹。 唐酥和她告别下车后,她便拿出了今天发的理综试卷,开始分析自己错误的地方。 陆眠回了家,家里一如既往的空荡,只有保姆周婶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陆眠回了自己的房间,陆时勋工作忙,时常出国不在家,而罗曼青,也有自己的社交和生活,习惯晚归。 陆时勋今年六十岁,而她的母亲罗曼青,才四十岁出头,两人年龄相差整整二十岁。罗曼青在念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已经中年的陆时勋,毕业后两人结婚,第二年,有了陆眠。这么多年,陆眠也能看出来,罗曼青对陆时勋没什么感情,他在家,她扮好贤妻良母的角色,他不在的时候,她就会盛装打扮,流连于灯红酒绿中,她曾毫不隐晦地告诉陆眠:“嫁给你父亲,我只是为了钱。” 陆眠并没有对罗曼青有任何指摘,不过比起罗曼青对她的不管不顾。她更喜欢陆时勋,这个年纪的人,对生活,对人生都有了自己的理解,和他聊天,陆眠觉得很愉快,陆时勋懂得怎样去教育陆眠,让她成为更好的人。同时对她从学习到生活的无微不至地关心,也诠释着一个胸有江山的老男人最细腻温情的一面。这样有魅力又成功的男人,陆眠很难想像,罗曼青居然会不爱他。 陆眠回了房间,从书包里拿出了几张洁白崭新的练习卷,正要动笔,目光移到了电脑。 这台电脑,平时除了下载一些学习资料,陆眠基本上没用过。 她打开了电脑,在百度里输入了“英雄联盟”几个字。 一个小时后,陆眠做完了两张试卷,游戏也已经下载安装完成。 了解游戏规则,注册,登陆陆眠一气呵成,却在选区的时候,遇到了麻烦,游戏有二十个区,所以他在哪个区? 陆眠悻悻地退出了游戏。 罗曼青很晚才回来,带着一身酒气,打开陆眠的房间门,陆眠正在台灯下专心演算数学题。 “宝贝,别熬夜,早点休息。”罗曼青如往常一样对她说道,陆眠是个不需要父母操心的好孩子,她这个母亲当得着实省力。 “嗯,我知道,妈妈你也早点休息。”陆眠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 一 九月开学的第一个月考,成绩出来了,陆眠依旧保持班级第一,年级第二的名次。 陆眠的目光从教室投影屏幕上的excel排名表一路扫下来,在中下档找到了徐沉的名次,第43名。 高三二班一共62名同学,43的确是中下游了。 陆眠在一个小本上,用隽秀的字体,记下了徐沉的名次和分数。语文75,数学123,英语119,理综248,总分565,这个成绩放在普通班算不错了,但是在高三二班这个你追我赶竞争残酷的尖子班,实在不能入眼。 陆眠又写下了自己的成绩,语文132,数学148,英语139,理综280,总分699。 她又在小本上做了一个减法:699一565一134。 他们之间,隔着134分的距离。 翻过笔记本的上一页,记录着上一次考试的成绩,他们之间相差127分。 差距越来越大了呢,陆眠有点心塞。 就在陆眠失神的时候,班上素来喜欢欺负女生调皮捣蛋的张田洋幽幽出现在她的身后:“陆眠同学,你在写什么?”说完迅速将陆眠的笔记本抽走。 “还给我!”陆眠一下子慌了神,连忙追过去抢夺张田洋手里的笔记本。 张田洋倒不是真的对她的笔记本感兴趣,就是想捉弄捉弄她,陆眠的紧张让他越是来劲。 张田洋将笔记本扔到了后排男生多的区域,笔记本飞到了潘飞手里:“学霸姐的笔记本哎!里面肯定记了考试秘籍!”他装模作样正要翻看,陆眠冲到他面前,伸手去抢本子,潘飞扬起手,她根本够不到,紧接着潘飞又把本子扔到了另一个男生手里:“路安,接着!” 路安没接住,本子越过他,直接飞向了徐沉,徐沉正趴在桌上打瞌睡,被笔记本给砸中了脑袋,抬头,睡眼惺忪,眉心微皱,被打扰了清梦似乎很不满,扫了笔记本一眼,咕哝道:“什么东西?” 陆眠的心一瞬间就被提了起来,宛如悬挂在万里长空的一条钢丝绳上,无所依凭摇摇欲坠。 笔记本在徐沉手里,她不敢去抢。 “是学霸姐的笔记本。”张田洋喊道。 徐沉目光所及的那一页,正好记录着两个人分数,以及最后的那一个减法算式。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就将笔记本阖上,然后起身,走到了全身血液都已经冷凝的陆眠身边,伸出手,将笔记本递给她。 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宛如青笋。 她红着眼睛,愣愣地接过,抱着笔记本,转身就跑回了自己的座位,用力擦掉了眼角的一滴水珠。 上课铃响了起来,男生们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的位置,他们成功地弄哭了“清高”的学霸姐。 后排的徐沉没了睡意,看着陆眠一整堂课都趴在桌上无精打采的背影,清浅的目光里划过一丝暗涌。 课间的小插曲很快就被多事的同学报告给了老师,张田洋和潘飞被老陈叫到办公室训斥了一通,一肚子怨气地回了教室,经过陆眠身边的时候故意骂骂咧咧:“切,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破本子吗,还给老师打小报告,小学生啊?” “学霸姐的成绩可直接和老陈的奖金挂钩呢,你跟学霸姐过不去,那就是跟老陈过不去,不搞你搞谁?”边上郑敏冷嘲热讽地说道。 父亲陆时勋曾经对陆眠说过,人和人之间,思想和思想之间,是相隔的,有的人,你真的没有办法和他辨清什么事,最好的回击,是抱之以沉默与微笑,这才是高尚的人对待不公,应有的态度。 陆眠没有办法对他们微笑,只能沉默。 经过一下午的沉淀,陆眠渐渐平复了心绪,不断地自我安慰,徐沉应该是没有看到她记的东西。 嗯,没有看到。 下午的自习,陆眠狂刷了一套理综一套数学卷 正文 4.第四章 放学后,唐酥和夏骄阳不知道躲哪儿鬼混去了,今天轮到陆眠的组打扫卫生,她是最后一个离开,检查了窗户,回到座位背上书包,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陆眠回头,只见徐沉背着书包匆匆走进了教室。 陆眠呼吸一紧。 “幸好还有人。”徐沉念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陆眠便没敢接话。 只见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从书桌里面掏出了一张洁白的试卷,今天的数学作业,这家伙忘了带走。 徐沉拿到试卷后,抬眸看了陆眠一眼,陆眠呼吸急促,脸微微涨红 “徐沉同学,你落下东西了?”虽然是明知故问,但她已经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气。 “啊,嗯。”徐沉扬了扬手里的卷子,然后道:“你走不走,一起。”说完踏着缓慢的步子,走出了教室。 陆眠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腔了,心一横,抓起书包,跟了上去。 徐沉的个子虽然不及夏骄阳快一米九的身高,但也有一米八,陆眠只到他胸以下的位置,一起走着,徐沉像带了个女儿似的。 两个人沉默不语地走出教学楼,徐沉去车亭取了他的自行车,非常老旧的凤凰牌,看上去也有些年岁了,但是因为他骑在上面,让这辆老式自行车比那些潮牌自行车,还要张扬跋扈很多。 徐沉推着车和陆眠往校门口走。 “为什么要记我的分数?”徐沉突然的质问,让陆眠猝不及防。 “老师让我多帮助你学习。”陆眠的灵活脑瓜子也不是白长的,当即便胡诌道:“我想看看你的分数,还有多少进步空间。” 徐沉嘴角扬了扬:“是我想多了。” 陆眠的心猛地一颤他想什么了? 徐沉当即将手上那张数学试卷给了陆眠:“既然如此,帮我做吧。” 陆眠愣愣地接过了他的试卷。 徐沉骑上了自行车,回头对她微微一笑:“记住,得故意错几个。”说完便扬尘而去,留下陆眠一个人站在校门口凌乱。 帮助他学习进步,不是帮他写作业啊喂! 陆眠抱着徐沉的试卷坐在公交车上,嘴角总是抑制不住地扬起来,看着窗外飞速流过的风景,心情飞扬。 徐沉的试卷很干净,他只在姓名的位置,工整地写了徐沉两个字,标记这张试卷的归属。陆眠嗅着试卷的味道,油墨味混合着他名字散发的中性笔墨的清香,可以珍藏。 台灯下,陆眠花了三个小时,认认真真地,做完了这张试卷,比她下午做自己的试卷的时候花费的时间的两倍。 每一个数字,每一个公式,都写得工工整整,尽善尽美。 做完试卷后,陆眠脑子放空了几秒,然后拿出自己的数学试卷,对了对答案。恍然想起徐沉说的,要故意错几个,于是在选择题部分,她划掉了正确答案,选了错的,最后一个函数题,也改了一下最终答案,伪装成粗心大意的错误。 一 第二天数学课,数学老师怒气冲冲地走进了教室,直接把徐沉叫了起来:“徐沉,你的试卷,谁写的?” 陆眠心猛地提了起来。 徐沉眨了眨长睫毛的大眼睛,漫不经心地说道:“陆眠。” 他卖起队友来,毫不犹豫。 班上同学立刻发出了阴阳怪气的叫声。 “哼,你倒是诚实。”数学老师是个五十岁的老头子,抬了抬厚厚的眼镜框,他一眼就能认出班上同学的字迹,是不是自己写的作业,能瞒得过他的法眼? “陆眠。”数学老师的声音放低了一点:“为什么帮他写作业?” 陆眠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手抖得厉害:“徐沉上课总是打瞌睡,我想他可能睡眠不好同学之间应该互相帮助,我就替他分担一些作业”她话音刚落,班上同学们就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互帮互助?”数学老师被这俩人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能帮他参加高考吗?” 她倒是想啊! “还故意把正确答案改成错的,你们要是能把蒙骗老师的心思用到学习上,成绩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数学老师恨铁不成钢,手里的试卷甩得哗啦啦作响。 “是我改的”陆眠弱弱地说道。 数学老师愣了愣:“你成绩好那你也不能骄傲。” 下课后,两个人被数学老师叫到了办公室,进办公室的时候陆眠特意看了看班主任的位置,幸好,老陈不在,她的心定了定。 不出意料,两人先被训斥了一通,接着数学老师又苦口婆心地进行了劝导,徐沉比陆眠还装得更像乖宝宝,那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是是是,老师您说得对。” “嗯,知错了。” 走出办公室,两个人长舒一口气,他们认错态度良好,数学老师应该不会把这事告诉老陈。 “怪不怪我卖你啊?”徐沉抬眸看向陆眠。 “我的字迹老师认得,就算你不说,老师也会找我的,如果被包庇,说不定还会被当成早恋,更麻烦。”陆眠理智地分析道:“主动认错,老师不会追究的。”她从小就知道,怎么讨家长老师的喜欢。 徐沉嘴角扬了扬:“知道会被认出来,还帮我写试卷?” 他给她选择的机会了吗?(c﹏c) 一 放学回家,陆眠和唐酥一起上了公交。 唐酥嘟着嘴愤懑不平地说道:“让你把作业给我抄一下都不愿意,宝宝不开心。” “给你抄,不是害你吗?”陆眠摸摸唐酥的头。 “那你还帮徐沉。”唐酥的腮帮子鼓得更大。 “我和他又不熟,我管他学习好不好呢。”陆眠戳唐酥的脸。 “那倒也是”唐酥轻而易举就被陆眠给绕了进去,抱着陆眠的手:“明天周五,照老规矩,每次大考后的周五,都会换座位吧,按成绩选位置。” 陆眠心一动,看向唐酥:“你想和夏骄阳坐同桌吗?” “想啊!”唐酥叹了一口气:“他肯定选徐沉当同桌,这俩人成绩也不相上下,肯定又能坐一起。”而唐酥成绩在班上前二十,和他们隔得比较远。 “你可以选他前面的位置嘛。”陆眠说道。 “也可以啦。”唐酥道:“我跟骄阳说说,让他坐我后面,不过这样的话,位置就要往后移了。” “你视力挺好的。”陆眠道。 “不是这个,后面坐的都是不爱学习的男生,学习氛围不好。”唐酥很纠结。 “唔,其实我挺想和你当同桌的。”陆眠道:“我可以陪你坐后面。” “真心?” “绝对。” 一 因为唐酥事先跟夏骄阳说好了,所以陆眠顺利坐到了夏骄阳前方,徐沉的斜前方,倒数第三排,正数第四排,靠窗位,而唐酥则和陆眠成了同桌。 第三名的郑敏在选位置的时候,看到陆眠居然坐到后面去了,有些意外,但是她摸不清楚这是不是陆眠的学习战略,所以也选了后排的一个位置,和陆眠靠得很近,斜前方,方便近距离探测敌情。郑敏属于那种啃死书的类型,学习异常刻苦努力,凡事都向陆眠看齐,希望有朝一日能超越陆眠成为第一。 体育课后,夏骄阳抱着篮球进了教室,一眼就看到陆眠坐在了他的前面:“咦?学霸姐坐后面来了?” “眠眠是为了和我当同桌。”唐酥转过身解释道。 陆眠回过头,郑重地冲他点了点头。 徐沉从抽屉里抽出了他的橄榄色水杯,去前排接水,回来后坐到了位置上。 “徐沉,学霸姐要发挥余热,温暖我们这些差生呢!”夏骄阳凑近徐沉,笑说道。 讲真,她只想温暖他一个。 徐沉的目光落到了陆眠的背影,嘴角扬了扬:“嗯,以后有不会的题,可以请教陆同学。” 夏骄阳手一边拨弄把玩着唐酥的马尾,一边说道:“你们两个,一个徐同学一个陆同学,能不能别这么客气,大家好歹都当了两年同学了。” “那你能不能别叫我学霸姐?”陆眠回头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可是班上同学都这么喊啊” 只有那些讨厌她的男生才这么叫吧。 “陆同学不喜欢,你改一个就是了。”徐沉在边上翻阅着一本杂志,顺便淡淡地说道。 夏骄阳不一定会听唐酥的话,但是对徐沉的话,那是绝对的言听计从。 “那换一个,叫眠姐,可以吗?” 反正就是要加一个姐是吧! 算起来,陆眠读书发蒙早,年纪应该比他们都要小一岁,今年刚满十七,他们这些十八成年狗,还好意思装嫩。 “平时有不会的题目,问我就是。”陆眠算是和他们都打过招呼了,夏骄阳连连点头,唐酥在前面,他格外乖巧听话。 徐沉没有应她,他正在专心看杂志,陆眠扫了页面一眼,只看到一个黑体的名字格外引人注目:esc。 陆眠当即拿出手机埋着头,搜索了esc。 “esc,英雄联盟职业选手,在世界10选手名单中,esc可能并不为人所熟知,因为他的职业生涯最辉煌时期是在s2s3赛季的中国,一个个强硬选手辈出的地区,但是esc带领队伍在13年确立了自己是中国最好的adc的位置当年,esc带领队伍闯进前四并两次进入lpl决赛并赢得了第二个决赛在国际舞台上esc的表现并不亮眼,但是各项综合来说,他是l一l最强的选手之一。他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凯瑞全队的男人,并超长时间保持自己状态发挥。” 这是陆眠搜到的,关于这个出现在徐沉杂志上的esc的一段评价。 大部分内容,此时的陆眠都还看不懂,然而多年以后,每每回想起那个晚夏的黄昏,她拿着手机,搜索这个神一般的名字,这个在往后的岁月里,成为了她和徐沉的共有的目标和信仰的名字。 正文 5.第五章 晚上,陆眠温习完功课,电脑屏幕上英雄联盟的游戏打开着,依旧是选区的界面。 她打开手机进入微信,给唐酥发了一条讯息:“在干嘛?” 几秒后,唐酥回道:“刚和骄阳看完电影回来,在贴面膜。” 潜在的讯息是:今天夏骄阳和徐沉没有在一起。 “他把徐沉抛下了?”她又发了一条过去。 “这话说的,到底谁才是夏骄阳女友啊喂!”唐酥不满:“徐沉一个人去网吧了网瘾少年,没救!” “他们一般都去哪家网吧?” “眠眠,你今天打听得有点不婉转哦!”唐酥其实也不傻,就是爱在夏骄阳和陆眠面前装傻而已。 陆眠嘴角微微扬了起来,唐酥早就看出来她对徐沉的心思了,但是陆眠不说,她就不说破,明里暗里地帮她,不遗余力。唐酥这女孩,陆眠是真爱她。 见陆眠迟迟不回信,唐酥便发了一个名字给她:“清风网吧,听骄阳说徐沉是个夜猫子,不到后半夜不会回去。” “多谢。” “不谢,我要吃外国的巧克力。” 陆眠从柜子里拿出了陆时勋从美国给她带回来的一整盒好吃到让人流眼泪的黑巧克力,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唐酥:“全都给你。” 看了看时间,现在才晚上九点,罗曼青不会这么早回来,她从床上爬起来,换了身衣服,拿了钱包,出门。 乘夜班公交到了清风网吧。 一进去,陆眠就嗅到一股刺鼻的烟味,她下意识皱了皱眉,这倒还是她第一次进网吧。 现在还不算晚,网吧有很多客人,多是男生,但也能看到有女孩子的身影,他们盯着屏幕,专心致志地玩游戏。 陆眠在网吧里转了一圈,很快就在一个角落发现了徐沉,他没有穿校服,而是穿着一件休闲的白t恤,他身板坐得很直,额间几缕刘海微垂,目光盯着屏幕,认真的神情,陆眠前所未见,平时的他,不管做什么事都是漫不经心。他的左手放在键盘左侧,指间点着qe键,右手握着鼠标,修长的指间快速地律动,操纵着屏幕上的人物疾速移动,后来陆眠才知道,那叫走位。 徐沉玩游戏的模样,与现实中是完全两种姿态。 陆眠看得入了迷 很快,战局结束,徐沉缓缓起身,陆眠连忙躲到了一棵假树后面的疏影中,露出一只眼睛观察,见他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去了卫生间。 陆眠当机立断,大步流星走到了徐沉的电脑面前,他没有关游戏,陆眠拿出手机,颤抖的手打开相机,咔嚓一声,拍下了徐沉的游戏主界面。 走出网吧,陆眠还没有平复心跳。 大半夜搞这种事,太他妈刺激了。 看着手机屏幕里面的界面,他所在区,游戏名,都拿到了。 陆眠上了公交,心满意足地回家。 其实不需要这么复杂,直接找唐酥要,通过夏骄阳的关系,也不是不能拿到,但是陆眠不想这样做,暴露的风险太大。 徐沉关闭了游戏,登陆了qq,找到了最近联系人,编辑了一条讯息:“你要的超凡大师段位,打下来了,请登录查验。” 很快,对方就给他发来了600块的红包,两天拿下大师段位,定价600。 出网吧的时候已经凌晨,徐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一 陆眠回了家,宅子里黑漆漆一片,果然罗曼青还没有回来,她一阵风似的跑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登陆游戏,很快就找到了徐沉所在地区:电信三区,诺克萨斯。 她注册了这个区的号,紧接着就进入了新手教学模式,陆眠脑子灵活,手速也跟得上,基本上一遍刷下来,大概就了解游戏的玩法以及这个新手英雄的技能。 过了教学模式,她兴奋地在好友栏里面输入了徐沉的昵称:寂寞c香烟。 没错这就是徐沉的名字,陆眠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表情是这样的:( ̄口 ̄) 这个男人内心世界很妖娆啊。 陆眠纠结了很久,终于发送了好友添加信息。 陆眠的呢称,是prcess。 公主。 既然打定主意要在游戏里和徐沉发展队友情,娶个软白一点的名字,可能效果更好,男生都愿意扮做骑士保护公主。 他已经下线了,陆眠不急,发送了好友请求之后,就开始自己摸索试玩这款游戏。为了避免浪费不必要的时间,陆眠先上网搜索了游戏的新手攻略,大概了解了游戏的操作和升级规则。游戏有三个初始英雄:德玛西亚之力一盖伦,寒冰射手一艾希,流浪法师一瑞兹。(s6版本取消了浪法,但文本的时间应该还比s6早一点,嗯) 德玛是肉,寒冰是远程输出adc,流浪法师ap。 陆眠想了想,自己还不会走位,甚至基本的战略意识都没有建立,用寒冰和流浪可能会打得比较吃力,所以准备主攻盖伦这一个英雄,反正他是肉,不容易死,简单暴力,无脑操作。 陆眠用盖伦玩了几局,队友和对手差不多都是同级别的新人,也不存在谁坑谁的局面,不过也遇到过开新区练号的老手队友,基本上都在指挥战斗,陆眠稳打稳扎,不断揣摩学习这个英雄的玩法,同时手边ipad页面就是盖伦的出装备攻略,所以几场下来,胜三败二,陆眠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坑到队友,这是团队作战的游戏,都是新人小白,还不可能做到一个人掌控全场的局面,所以团队配合才是游戏胜利的关键。 退掉游戏,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两点,陆眠恍然意识到,罗曼青竟还没有回来 陆眠拿起手机想给罗曼青打电话,电话没有人接。 一 陆眠在惴惴不安中睡着了,第二天太阳还没有出来她就醒过来了,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拖鞋噔噔噔就跑到三楼父母的房间,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门缝往里面窥探,床上被单整整齐齐,她打开房间门,罗曼青一夜未归。 陆眠还是着急了,抓起手机不住地给罗曼青打电话,一开始电话是响了几声就被挂断,最后一次倒是接了,赵曼青睡意朦胧地跟她说玩得太晚了就在外面酒店住了一夜。 听到罗曼青的声音确定她没事,陆眠的心才放了下来,但是电话即将挂断的时候,她好像是从电话里听到了男人的声音,不过并不清楚 陆眠不愿多想,肯定听错了。 一 陆眠到学校的时候,学校一个人都没有,空空旷旷,寂静荒凉。 但她不是第一个到教室的。 徐沉穿着宽大的校服,趴在位置上睡得很是香甜,陆眠踮着脚无声无息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回头,看到他的桌面上放着一张理综卷,选择题做了一半,后面还是一片空白。 他是来教室赶作业的,结果睡着了。 陆眠轻轻地将自己的椅子从桌上放下来,尽可能不声不响,不过她刚坐下来,身后徐沉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身体猛地一抽动,紧接着就被惊醒了过来。 陆眠动作很不自然地从书包里拿出了晨读的英语课本,徐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这么早?”尾音一扬,将原本低醇的嗓音往上提了提。 陆眠的心也提了提。 “嗯,你也早。”陆眠微微侧过脸。 徐沉拿起笔,试卷发出了脆脆响声,他开始埋头做题,陆眠默默地拿出了笔和草稿本开始默记单词。她一直在等徐沉向她借理综卷,她将做完的试卷拿出来折好,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右上角。 但是徐沉并没有开口,她侧眸,余光扫到他,他认认真真地在纸上演算。 陆眠又想到了昨天晚上,他坐在电脑前的样子,认真的男人,是最迷人的,嗯,这句话真的一点都没错。 “你可以读出声。”徐沉将试卷翻页,伸了个懒腰,抬眸看了看陆眠:”不会影响到我。” “做理综卷需要思维的高度集中。”陆眠说道:“背单词也需要走心,不用动嘴。” 徐沉笑了笑:“我有特异功能,喧闹的环境下也能做到思维的高度集中。” 陆眠嘴角浅浅地扬起来,不再说话,依旧默读,徐沉的笔沙沙沙地进行着演算,她的心一片宁静 中途徐沉起身去了一趟厕所,陆眠连忙起身拿起他的试卷看了看,这家伙做理综卷的速度简直快得出奇,一个小时做了大半,她快速而匆忙地扫了他的答案一眼,这些题陆眠都做过还有印象。 至少陆眠记得的题目,徐沉都做对了。 很快他重新返回了教室,陆眠还原了试卷,重新端坐回自己的位置,一气呵成,仿佛刚刚做贼一般的小动作并只是幻觉。 他的基础不差,脑子也好,陆眠心里又燃起了希望,134分,两个人的距离,会越来越近的。 - 下午唐酥走进教室,扑到陆眠身边,气喘吁吁,陆眠从包里拿出了那盒外国的巧克力,放到唐酥的桌上:”喏,请你吃。” “啊,爱死你了眠眠。”唐酥抱着巧克力又抱了抱陆眠,紧接着神秘兮兮地看着她:”有个情报我要跟你汇报。” 她刚刚急匆匆跑进教室就是为这件事。 “据我们家骄阳说,隔壁班有个女生在追徐沉。” 陆眠呼吸一窒,看向唐酥,唐酥一脸郑重地点头:“就是那个高个子,很瘦很瘦,看起来有点朋克,总是骑摩托来上学的那个” 陆眠有点印象,在所有人都穿毫无个性的蓝白校服的同一化校园里,那个女孩一身夹克牛仔,戴耳钉,烫短发,宛如是从蒸汽朋克时代走出来的牛仔,无疑是非常惹眼的。 她叫张野,人如其名,很野。 当天下午,陆眠就在厕所遇到了她,她站在窗边抽烟,陆眠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她真的很瘦,又高又瘦,得有一米七吧,短碎发遮住半张脸,脸上化着妆,很显成熟,她拿烟的姿势很优美,两根修长指尖夹着半截烟,看起来那么的熟练,那是陆眠从来不曾接触的世界。 陆眠从隔间出来,张野已经抽完一根烟,陆眠正要走出教室门的时候,张野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喂。” 陆眠回头,她是在叫她。 “高三二班的?”她的嗓音很嘶哑。 陆眠点点头。 “没事了。” 陆眠走出厕怪怪的,她已经给张野贴上了情敌的标签。 正文 6.第六章 上自习的时候,老师没在,教室里闹哄哄的,身后夏骄阳和徐沉在说话,声音压得很低,陆眠隐约听到了“那女的”“告白”的只言片语,她立刻竖起了耳朵,仔细地倾听,不过她什么都没听到,老师就已经回了教室,同学们立刻噤声,身后自然也没了声响。 陆眠有些失望,她决定再狠虐一套英语试卷。 晚上放学,唐酥和夏骄阳一路,陆眠和唐酥一路,自然也就和徐沉走了一路,那俩人走前面,陆眠和推着自行车的徐沉走后面。 “今天有一张语文试卷,答题技巧方面,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问我。”陆眠将酝酿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你有我的电话吗,我们可以加个微信。” “我没有微信。”徐沉回答道。 这是一种拒绝,这个年代,年轻人都有微信的,陆眠拒绝陌生男孩搭讪,用的理由就是没有微信。 她突然有点失落。 “我没有手机。”徐沉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她回忆起来,好像真的从来没有看到他用手机。 就在这时,前面两个人脚步滞住,随即陆眠和徐沉也停下了脚步。 校门对面马路上,张野斜倚在一辆霸道的摩托车前,遥遥地看着他们,对徐沉招了招手。 夏骄阳回头对徐沉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陆眠看向徐沉,他眼眸深邃,看不出情绪。 徐沉将那辆凤凰车塞到了陆眠手里:“帮我看着。”说完就朝着马路对面小跑过去,走到张野身边,和她说话。 “眠眠,我和骄阳有点事儿,先走啦!”唐酥对陆眠笑说道:“你”她看了看对面俩人,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好好观察情况,回去跟我们汇报。” 夏骄阳顺势也说道:“没错,看好老徐,别让他犯错误。” 陆眠:“” 两个人牵着手离开了,陆眠推着徐沉的自行车,尴尬地站在校门口,远远看着马路对面的两个人,心里耿耿的,不舒服。 很快徐沉就结束了谈话,朝着陆眠走来,张野遥遥地扫了陆眠一眼,陆眠莫名有些心虚。 摩托车一声轰鸣,张野呼啸离开,整个大马路都能听到她身下怪物的怒吼。 这样的女生,徐沉会喜欢吗? “抱歉,久等了。”徐沉接过了她手里的自行车。 陆眠一声不吭,默默地接受了他的抱歉。 “你往哪边走?送你。”徐沉又问道。 陆眠看了看他的自行车,他的车没有装车座,不是可以搭载女生的自行车。注意到陆眠的目光,徐沉浅浅一笑:“我是说陪你走一段。” 陆眠脸红了红,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不用,我乘公交。”她拒绝了徐沉的好意。 “嗯。”徐沉骑上了自行车:“再见。” “再见。” - 晚上陆眠做完作业,登陆了游戏账号,打开好友栏,徐沉在线。 状态栏提示他正在玩游戏,状态栏下面有一个观战的选项,陆眠毫不犹豫就点了进去。徐沉玩的是一个黄色大脑袋的英雄,陆眠赶紧搜了搜,这个英雄叫大发明家-黑默丁格,通过放置炮台来进行攻击,前期推塔很猛,群战的时候开r放大招也很容易收人头。 陆眠认真看着徐沉的操作和走位,目前她还看不出他的技术好不好,不过他这么认真玩这个游戏,聪明如他,玩得应该也不赖吧。 陆眠一连看了徐沉好几场游戏,一边看一边温习功课,不知不觉已经深夜。 徐沉没有再进入游戏,但是号还挂着,陆眠想着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就在这时,右下角有提示消息进来了,陆眠心一提,徐沉找她了! “妹子,你跟了我几场游戏了。” 陆眠的手放在键盘上,打了好几个字,又删掉,又打。 “嗯,你玩得很好,想跟你学习。”陆眠心怀鬼胎地发出了这几个字。 “你还是新手吧。”他显然看了她的资料。 “是的,刚刚接触这个游戏。” “要不要哥带你?” 哥? 陆眠有些意外,没想到徐沉在游戏里这么放得开。 她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很晚了,不过还是答应了他的邀请:“玩一场吧。” 两个人进入了游戏,徐沉开的是人机模式,也就是和电脑打,陆眠还是玩盖伦,和一个电脑的暗夜猎手走下路,徐沉玩的是大发明家,走中路。 和电脑打难度不大,他们轻而易举就赢了这一局,之后陆眠和他道了别,心满意足地退出了游戏,她的技术还不好,一定要勤加练习,然后和他一起玩匹配模式,只打人机模式感觉没什么意思。 一 下午的自习,陆眠做了正在做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数学课后习题,她被一道比较艰涩的几何题目难住了,打了放学铃也浑然不觉,还埋头在草稿纸上画着图样。 “眠眠,不等你我先走咯。”唐酥见她做得认真,于是小声在她耳边说道。 “嗯,再见。” 夏骄阳已经站在教室门口等唐酥,唐酥跟他一起走了出去,脸色笑意璀璨:“怎么今天不和你基友一块儿?” “他有约了。” “哈?和谁啊?” “偏不告诉你。”夏骄阳宠溺地摸了摸唐酥的脑袋,然后跑远了,唐酥追在后面,着急地喊道:“夏骄阳你快跟我说说,徐沉和谁约了?” 教室里,郑敏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书包准备离开,结果一回头,看到陆眠还在埋头做题,她心里就不舒服了,不冷不淡地问道:“陆眠,你怎么还不走啊?” “把这个题做完。”陆眠头也没抬地应了声。 郑敏眉心皱了皱,也放下了自己的书包,坐下来拿出练习册开始做习题。 很快教室里烟尘飞扬起来,扫地的同学挥着大扫帚一排一排地扫过来,路过郑敏的座位,郑敏做题认真,没让他,于是那男同学喊了一声:“郑敏,我们要打扫卫生,你回去写作业不成啊?非要在这儿挡事儿。” “陆眠不也在这儿,你咋不叫她也回去啊?”被打断了思维,郑敏很不爽地说道。 “哟,你能跟学霸姐比吗?”那男同学嘲讽地笑说道:“有本事,你也拿个班级第一年级第二,我保证不赶你。” 郑敏柳叶眉微微一竖,将笔重重地掷在了桌上,气呼呼地起身将书收回了书包,动作幅度很大,看得出来她非常愤怒:“有什么了不起。”走出教室的时候还带翻了一根板凳。 郑敏家在农村,全靠了姐姐在夏城打工,她才能来夏城念高中,基础不如陆眠,但是特别努力,又肯吃苦,成绩排在班级第四名,据说她的笔记本里,记载着老师将上课的每一句话,然后课后拿着本子背,不管是什么,都死背下来,这股刻苦的冲劲儿,不是陆眠陈泽这些靠脑瓜子加一点勤奋能比的,所以郑敏特别不服气,陆眠明显不如她努力,成绩却一直比她好,在学习方面,她事事都以陆眠为参照,看她自习做什么,她就做什么,默默地和她竞争着。 陆眠给那个扫地的男生让了让,那男生没有为难陆眠,扫完这一块儿也就去扫别的区域了,陆眠花了半个小时,总算把那道几何题给解了出来,翻看答案,发现虽然解出来了,但是自己的思路却明显比答案的思路复杂了许多,答案的解法特别简单,只要作一条辅助线就可以搞定,而她起码作了三条辅助线。 默默地消化了答案,陆眠感觉心里很充实,愉快地收拾了书包走出教室,脑子一放空,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残阳似血,陆眠哼着歌出校门的时候特意转道走了花园的小径,想看看花草,顺便休息一下大脑。 然而没有看到花草,却看到了徐沉。 陆眠的身形猛然一僵。 夕阳的余晖中,影影绰绰的树荫下,徐沉和张野在一处僻静的角落拥吻,徐沉个子高出她一个脑袋,是直接将她压在墙边,然后手扣住她的后脑,将她整个脸按在了自己的脸上,两个人的亲吻方式非常狂野,不像亲吻,更像是撕咬,较量,是传说中的湿吻。 徐沉的目光一斜,看到了不远处树荫下的陆眠,大约能有五秒,他移开了目光,闭上眼,继续和张野相互啃噬。 陆眠颤颤地退后了几步,险些被横出来的树根绊倒,她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小花园,跑到大马路上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驶过,差点撞上她,车里人伸出脑袋骂了一声,陆眠充耳不闻,一口气跑到了公交亭,大口地喘息着 她的脸还泛着红,被刚刚那一幕吓坏了。 直到上了车,那种密密麻麻锥心刺骨的痛意才渐渐袭上心头。 陆眠看着窗外飞速流走的高楼建筑,强忍住眼睛的酸涩,默默告诉自己,刚刚的一切,只是幻觉,她的脑子还没清醒过来产生的幻觉。 但是徐沉回望她的目光,直接望进了她的心里,就算全世界都是假的,他也是真的 回了家,陆眠意外的发现,陆时勋回来了。 “爸!”陆眠看到门口的手提箱,匆匆换了鞋冲进屋,陆时勋从二楼走下来,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眠眠回来了。” 陆眠纵然想念陆时勋,但是她也没有冲上去拥抱他,这么大了,女孩子总是有些不好意思。 “最近学习状态怎么样?”陆时勋接过了陆眠的书包,拉着她坐到沙发上。 “还可以,这次月考,我考了第一名,年级第二。”罗曼青从来没有管她学习,但是她也希望父母能够认可她的努力。 “哈哈,不愧是我陆时勋的女儿,你这么优秀,爸爸为你骄傲。”陆时勋眼里眉间掩饰不住的笑意。 “但是数学因为粗心错了一个选择。” “没关系,现在你还小,是允许犯错的年纪,但是每犯一次错误,都要吸取教训,如果在同一个地方一错再错,可就不聪明了。”陆时勋教诲着,陆眠认真听着,她不知道他是在说数学题,还是说什么,但是很有道理,陆眠将它记在了心里。 正文 7.第七章 陆时勋每次出差都会给陆眠带礼物,这次去的日本,当他从自己的旅行箱里取出熊本的卡通斜挎包的时候,陆眠有些哭笑不得:“爸爸,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陆时勋坚持:“我在日本街上,看到好多你这个年纪的女孩,都背这种卡通款式的包。” “谢谢爸。”陆眠接过了熊本斜挎包,心想着爸爸应该永远不可能猜到她到底想要什么礼物吧。 “嗯还给你带回来一套叫什么资生什么的护肤品,秘书说还不错。” “啊!”陆眠惊喜地尖叫了一声,跑过去接过那一套资生堂的价值不菲的护肤品,用力亲了亲老父亲满是胡茬的下颌:“爸我爱死你了!” 陆时勋的回来,将陆眠心头的阴云驱散了很多,回了房间写作业,今天周婶请假,老爸亲自下厨给她做晚饭,罗曼青还没有回来,陆眠有些为她担心,想着要不要给偷偷她发个短信,爸爸回来应该没有通知她,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这让她对陆时勋有种背叛感。 “爸爸这次回来,呆多久?”吃饭的时候陆眠问道。 “大概两三周。”陆时勋说道。 “嗯。” 陆眠晚上做完作业,又登陆了游戏,徐沉并没有在线,想到今天下午小花园看到的场面,陆眠的心又开始绞痛 十一点,罗曼青回来了,依旧是一身烟酒气。 陆眠顾不得伤心,穿好拖鞋跑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缝偷听。 陆时勋和罗曼青的吵架声很快就传了过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晚上都在外面干什么,眠眠回来了晚饭都没得吃,如果不是我今天回来,她就得饿肚子!你这个妈是怎么当的?” “不是有保姆吗?再说她这么大了,难道不会自己找吃的?” “罗曼青,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还有理了是不是?”陆时勋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我不是你们家的老妈子,我还年轻。”罗曼青声嘶力竭。 “都四十几岁的人了,还年轻?”陆时勋声音冰冷:“你嫁给我不就是为了钱和地位?我都给你了,现在我只要你照顾好我女儿,除了这个,没有别的要求。” “陆时勋,除了女儿和工作,你心里还有什么?有我吗?”罗曼青声音颤抖,好像哭了。 陆时勋冷笑了一声:“你心里,不也一样没有我吗。” 后面的话,陆眠没有再听下去。 她重新躺回到了床上,望着天花板和吊灯,愣愣地发呆。 她看过一本书,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里面说:“也许每一个男子一生都有过这样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她相信,父亲娶母亲的时候,肯定是爱她的,否则以他的身份地位,又怎么肯娶一个自己不爱的普通女人。那么现在,对于陆时勋来说,罗曼青到底是蚊子血呢,还是饭粘子?反正肯定不是朱砂痣。 生活能将所有的爱与激情淹没于柴米油盐,可是陆眠还是愿意相信爱情,将来的她,会不会成为徐沉心头的朱砂痣? 含着眼泪,陆眠朦朦胧胧睡着了。 第二天,陆眠从公交车上下来,清早的空气微凉,温度适宜,很适合学习,所以陆眠起得早。 校园门口还没什么人,陆眠没走几步,就看到张野。 依旧是一身不羁的朋克风,走近的时候,还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陆眠假装没看到她,加快了步伐往前走。 “喂。”张野嘶哑的嗓音叫住了她,跑上前和她并肩,她高出了陆眠一个脑袋,有种气势上的压迫感:“我昨天看到你了,在花园。” 她的话在陆眠的心口上重重戳了一下,陆眠没有回应她,手抓着双肩包带,依旧埋头往前走。 “喜欢徐沉啊?”她直言问道。 “没有。”陆眠面无表情地回答。 “听人说你很装”张野冷冷笑了笑:“没想到连喜欢都不敢承认。” 陆眠停下脚步,抬头,尽可能地用力逼视她:“你想干什么?” “生气了?”张野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就提醒你一下,你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而且他也不是好男人,你是优等生吧,跟他死磕,没这必要。”她上下打量了陆眠一眼,随即道:“你们不配。” “你玩英雄联盟吗?”陆眠注意到她长长的c五彩斑斓的指甲,突然问道。 张野愣了愣,没想到她话锋转得这样快。 “不玩,怎么了?” 陆眠嘴角扬了扬,扬起一抹嘲意,她从来都不会卑屈。 “那你们也不是一路人。”她这话,说的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她的心里揣着他的梦想,谁也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陆眠转身离开。 “他喜欢万宝路的味道。”身后张野沙哑的声音传来:“作为情敌的见面礼。” 一 陆眠用百度搜了一下,万宝路是一种香烟。 当天放学,她没有马上乘公交,而是来到便利店买了一包万宝路烟和一个打火机,然后径直穿过马路,来到河边。 学校对面这条河,名叫青溪河,河畔绿柳低垂,河水潺潺。 放学后,河畔就会聚集不少夏中的学生,男生们聚在一起抽烟打望,女生们坐在河边聊天什么的 陆眠站在桥下,拿出香烟和火机。 “老徐,你眼睛好,给看看,河边那人,是不是眠姐啊?”夏骄阳手撑在桥廊,徐沉站在他的边上,双手揣兜里,深沉的目光远远落到了陆眠身上。 “是那丫头。” 陆眠第一口就被呛到了,捂着胸弯着腰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哟,眠姐你在抽烟呢?”夏骄阳突然出声吓了陆眠一大跳,她回过头,看到夏骄阳捧着篮球,身边徐沉手揣兜里,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嗯,想试试。”陆眠话都没说完又咳了起来。 “我们班的第一名,这是要学坏的节奏啊!”夏骄阳走上前来,准备拿掉手里的烟头:“这可不是好东西,快别抽了。” 陆眠退后一步,没让他抢走手里的半截烟头。 “没事儿,我查过了,偶尔试试,不会上瘾。” “那也不行啊!你是女孩儿” “你让她抽。”徐沉站在后面,声音淡淡的,似笑非笑地怂恿。 夏骄阳不解地看了徐沉一眼。 陆眠赌气一般,拿着烟又抽了一口。 “咳咳咳咳咳。”她背过身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 徐沉走过来,拿过了她手里的烟,放到嘴边轻轻吸了一口,陆眠抬起红红的眸子,惊愕地看向他。 “吸一口,不要忙吞,先放在嘴里,然后用鼻子呼吸,混着空气一起吞进去,就不会难受了。”徐沉又吸了一口,鼓起腮帮子给她做示范,吞进去,然后用鼻子缓缓吐出来,喷了陆眠一脸。 白色的烟雾里,陆眠嗅到了一股晚夏独有的青草香。 徐沉把烟递给了陆眠。 烟头微濡,是他吸过的这样算间接接吻? 陆眠毫不犹豫叼起了烟头,按照徐沉教给她的方法,混着空气将烟草吞进去,果然没有刚刚那样刺激,尼古丁的味道让她的大脑瞬间放空,轻飘飘仿佛要飞起来了一般。 夏骄阳睁大了眼睛,完全不能理解眼前这两个人,学霸要抽烟,学渣在边上手把手地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老徐,你要带坏我们眠姐,老陈可不会放过你!” “抽个烟就学坏了?”徐沉深深地看了陆眠一眼,转头对夏骄阳说道:“太低看我们陆同学了吧。” “以后想抽烟来找我,一个人暗搓搓的躲桥下,有点猥琐。”徐沉对陆眠说完,和夏骄阳一起离开了河边。 陆眠的脑子,还在放空她看着手上已经燃到头的烟。 猥琐啊 这根被他吸过的烟头,必须好好珍藏。 夏骄阳和徐沉走在桥上,夕阳将他们的背影拉长。 “你你你你居然还让眠眠姐来找你一起抽,老徐,我要重新认识你了。”路上夏骄阳很不解地问徐沉:“你怎么想的啊?” “有人看着总比她一个人瞎胡闹好。”徐沉说完,抬眸就看到了对面树下的黑白摩托车,以及车边的张野。 虽已至秋,但夏风依旧燥热,蝉鸣声声,不绝于耳。 “那我就先走咯。”夏骄阳冲徐沉挤眉弄眼地说道。 “不用,等我,晚上去开黑。”徐沉说完朝着马路对面的张野走过去。 “咦?”夏骄阳以为他会和张野约会去。 “去兜风啊!”张野拿起车上的头盔冲徐沉扬了扬。 徐沉脸色不是很好看,走近了,张野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味。 “你找陆眠了?”他懒得跟她废话,开门见山只说道。 “呵。”张野笑了笑,毫不在意,精致的眉毛往上挑了挑:“找了,怎么?” “她只是个小丫头,别搞事。”徐沉面色不善。 张野眨了眨眼睛,长长的假睫毛微颤:“我也没做什么啊,就跟她说你喜欢万宝路,真抽啦?这也太他妈无脑了吧!” 从高一开始能保持雷打不动的第一名,整两年,陆眠可不是没脑子的人。 “你是我男朋友,我只是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惦记。”张野伸手拉了拉徐沉,放低了语气撒娇一般说道:“别生气嘛。” 徐沉轻哼一声,将手臂从张野手里抽出来,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声音微冷:“谁说,我是你男朋友?” 张野一愣,徐沉已经转身离开了,毫不犹豫,绝不留情。 “徐沉,你他妈王八蛋。”张野在后面骂开了:“像你这样的垃圾,能配得上那种小公主?别他妈白日做梦了!” 徐沉对陆眠,从来没有非分之想。 哪怕是捡到她笔记本的时候,看出了她的心意。 他们的距离,可远远不止那134分啊! 正文 8.第八章 老陈的生物课,下课后同学们并没有如往常一般飞檐走壁喧嚣吵闹,大伙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沉默,没有从老陈刚刚宣布的噩耗中回过神来。 “明天周五,放学后开家长会,算是对咱们高三开学考试的一次汇报会,同时也是高考的动员大会,所有同学的家长,都必须来参加。”老陈目光扫到了后排几个老油条:“那些叫爷爷奶奶,还有叫哥哥姐姐,甚至花钱请外面三轮车师傅来开家长会的,都给我省点事儿,这次必须父母一方到场,别人都不行!” 陆眠暗自庆幸,幸好陆时勋回来了,不然她真打算去外面花钱请人来帮忙开家长会,反正绝对不会让罗曼青来,一想到罗曼青穿着上夜店的小短裙,化着一脸浓妆,花枝招展地坐在她的位置上搔首弄姿,身上还漫着一股子烟酒味,那一定是一场噩梦。 晚上陆眠将家长会的事告诉了陆时勋,同时看了边上吃饭默不作声的罗曼青一眼。 陆时勋回来,罗曼青的打扮就正常了很多,多多少少也有了点母亲的样子,吵归吵,她还是拗不过陆时勋,也不敢,毕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陆眠是这样理解的。 “明天下午公司有个会,不过”陆时勋沉吟了片刻:“算了,还是眠眠的家长会比较重要一点,我会去的。” “谢谢爸。”陆眠甜甜一笑。 “你要是不空,我可以去。”罗曼青在边上说道。 陆时勋还没说话,陆眠就抢先说道:“老师说最好让爸爸来。”但是说完她就后悔了,罗曼青脸色变了变,显然觉察出了女儿不想她去。 “还是我去吧。”陆时勋淡淡道。 一整晚罗曼青都阴着脸没有说话,陆眠也默默扒饭 晚上登陆游戏,和徐沉又玩了几把游,陆眠渐渐已经被带上路了,对一些基础英雄和三路打法,有了一个概观的认识,而徐沉一直在陪她玩游戏,她几次都想问他,要不要自己去玩儿,毕竟他也有自己的活动,大师的段位啊,总在低端局陪她一个小姑娘玩儿,也不好。 陆眠还是没有开口,游戏里的徐沉和现实中完全不一样,游戏里他似乎有无限的耐心,说话也特别讨巧,很有和女生相处的技能,这样的徐沉,感觉怪怪的。 一 周五下午,同学们在教室安静的上自习,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都颇不平静,尤其是后面几排的同学,内心完全是崩溃的。 “眠眠,待会儿你爸来还是你妈呀?”唐酥凑到陆眠耳畔,低声问道。 陆眠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串代数公式:“我爸,你呢?” “我也是爸爸,我爸特别凶,回去肯定教训我了。”唐酥无精打采地说道:“这次考试退步了几名。” “别怕,认错态度诚恳点,保证下次一定进步就行。”陆眠一边演算一边安慰着唐酥。 “可我保证不了啊!”唐酥叹了一口气:“你说学习怎么就这么难呢?” “学习不难,这事儿主要看智商。”前排的学习委员陈泽听到她们的说话声,忍不住转头插了一句。 “行行行,学委你脑子好使,我们都知道了。”唐酥眉心微微蹙起来,挥了挥手:“不用到处刷存在感。” “勤奋也很重要。”陆眠默默地补了一句,算是对他俩谈话的一个回应。 “那不一定,有些人的勤奋就是啃死书,事倍功半,成绩还是那样。”陈泽满是优越感地说道。 “那就是方法不对。”陆眠继续道。 边上一直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的郑敏身体一滞,回过头来横眉怒竖:“你们两个,说谁呢?” 她的声音很尖很大,周围的同学都忍不住回头来看她。 陈泽的话本来也没有指涉,见郑敏这么激动,嘲讽地扬了扬眉毛说道:“又没说你,你瞎激动什么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郑敏咬着牙,她将桌上堆放那一排厚厚的笔记本往前一推,哗啦啦掉落一地:“冷嘲热讽谁不会啊?有什么了不起的。” 陆眠这才从演算中抬起头来,解释道:“真没说你,只是在讨论学习方法而已。” “陆眠,你真会装”郑敏红这眼睛,恨恨地看着她。 “” 陆眠是躺枪的,她还是觉得数学题比较好沟通一点。 “吵什么吵。”身后夏骄阳不耐烦地说话了:“还要不要人好好学习了。” 此言一出,班上同学都笑了,从来不上心学习的夏骄阳都要奋发图强,其他人还能不安静下来? 随着放学的时间临近,教室走廊上,陆陆续续也来了不少家长,有的穿着体面,有的打扮质朴,各个社会阶层的人,在这里齐聚一堂,有了共同的话题和目标,自然很快就熟悉起来,聊起了孩子的学习情况。 “老徐,你爸妈来了吗?”夏骄阳问身边的徐沉,此时此刻,徐沉也拿起了一本练习册专心地看了起来,表面工作还是要做充分的。 徐沉目光往窗外扫了扫,落定到角落里的一个妇人身上:“我妈来了。” 顺着他的话,陆眠的目光也移了出去,希望能够在一众母亲中通过面相找到徐沉的妈妈,他这么好看,妈妈也一定好看。 然后陆眠看到了陆时勋,他穿着休闲而成熟的衬衣,头发梳得光亮,站在人群中,气宇轩昂,尽管年纪比周围的家长都要大很多,鬓间也有了斑白,但是浑身上下散发的成熟气质却是别人比不了的,陆眠心里,老爸比谁都帅。 下课铃响,同学们开始收拾书包,捡拾课桌下面的垃圾纸张。 家长们在劳动委员和班长的带领下,也陆陆续续进了教室,坐在了各自小孩的座位上。 陆时勋走进来,陆眠连忙冲他挥手:“爸,坐这儿。” 陆时勋朝着陆眠走过来,与此同时,陆眠看到了他身后一位妇人,朝着徐沉走过去,她打扮质朴,脸上有许多的皱纹,未施脂粉,穿着虽然朴素,但是至少合时宜,从她娟秀的眉宇间,能看出几分熟悉的神态来,她是徐沉的母亲。 “妈,坐。”徐沉给母亲让了位,然后周到地招呼她坐下来。 郑敏的母亲也走了进来,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乡下女人,头发斑白,有些灰头土脸,似乎很保守,在这么多人的环境下显得其极不自在,一看到郑敏,宛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朝她走过来。 “妈,怎么是你?我姐呢?”郑敏一看是母亲来参加的家长会,瞬间脸色都白了。 “你姐工作忙,走不开。”郑母低声解释道。 郑敏脸都急红了:“那你也不能来啊,你看你这样,多丢人” 郑母畏畏缩缩也不知如何是好:“那那我走吧?” “来都来了,走什么啊。”郑敏气急败坏,四下观望看有没有同学注意到她,结果看到了徐沉的母亲,打量了一下,她脸色终于稍解,这一颗微妙的表情落到了陆眠的眼里,就像风吹进了一粒沙子,她突然厌恶起了郑敏。 夏骄阳的父亲和唐酥的父亲也跟着进了教室。 “你们这教室,也太小了吧!”夏骄阳的父亲嗓门很大,很是粗犷,他的个子也很高,至少一米八,所以能生出夏骄阳接近一米九的身高。 “我给你们学校资助了几百万的资金,全让上面的人给贪了。”这男人继续说道:“你看看这桌椅板凳,都烂成什么样子了。” 夏骄阳的爸爸,好财大气粗啊! “爸!”夏骄阳皱着眉头,用力扯了扯老爸的衣袖:“你能不能别说话!” “怎么,学校环境这么差,还不让人说啊?我待会儿一定要好好向你们班主任反映反映这个问题。” 唐酥和陆眠回头看了夏骄阳一眼,相互对视偷笑,夏骄阳一米九的大男孩,脸色涨得通红,都快要窘哭了。 班主任走进了教室,学生们也都陆陆续续从教室里走出去,聚在走廊上等待家长会的结束。 从窗户看进去,夏骄阳的父亲一直在摆弄他的板凳,夏骄阳身板大,平时也多动,所以板凳上面的那块木板螺丝钉都给他磨掉了,板子是搁上去的,一不小心就能掉。 “这都什么玩意儿啊!”夏父都是坐办公室的松软靠椅,从来没坐个这么憋屈的烂板凳,一瞬间火冒三丈:“老师,你们教室的桌椅板凳都用了几十年吧!怎么这么烂啊!” 陈老师也不好说什么,别人的凳子都是好的,也就夏骄阳,平时跟牛似的,能把板凳坐成这样。 “来,我跟你个座位。”陆时勋站起身说道。 “行,换换,我实在坐不惯这椅子,谢谢啊。”夏父理所当然地站起身,和陆时勋换了一个位子,坐到了陆眠的座位上,才舒坦许多。 看到这一幕,陆眠心里默默给父亲点了个赞。 “陆眠,那是你爸啊?”陈泽走到陆眠身边:“看上去年纪很大哦。” “嗯,我爸快六十了。”陆眠毫不隐瞒。 “哇!”周围同学都惊叹起来,一般他们这个年纪,父母也都四十多,上五十的都很少了。 “眠眠爸很帅呢!”唐酥欣赏地看着陆时勋:“很有气质。” “有眼光。”陆眠微微一笑,深以为是。 正文 9.第九章 陆眠回头,看到了徐沉,徐沉目光落在自己母亲身上,那种温柔的神情,她从来没有见到过,一瞬间,陆眠看痴了,能被他用那样深情的目光凝望,哪怕只是一眼,都足以珍藏一生一世。 家长会期间,陆时勋倒没怎么认真听老师的话,他的女儿,他不需要担心什么,老师所说的那些高三可能出现的问题,应该也不会出现在陆眠身上,她从来都是让父母放心的孩子。 陆时勋开始和徐沉的母亲聊起天来,徐沉的母亲虽然打扮质朴,但是和郑敏母亲的胆小又不一样,气质不一样,她很大方,谈吐动作也很得体,眉宇神情还很柔,这种柔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宛如蒲苇。 陆时勋说话极其风趣,言语之间也很精辟,有岁月沉淀下来的智慧和思想,几次将徐沉的母亲逗笑,她连连点头,认同着陆时勋的话语,陆眠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得出来,陆时勋很得徐母的欣赏。 徐沉朝着陆眠望了一眼,也扬了扬嘴角,陆眠有些害羞,浅浅一笑,别过头去。 班主任已经朝着陆时勋看了好几眼了,陆眠平时上课从来认真,不会说话,怎么她父亲跟她,完全是两个样子。 漫长而艰难的四十分钟总算过去,家长会结束,家长们从教室里走出来,找到了自己的孩子,有的直接在走廊上就教训起自家小孩儿来,被教训的同学低着头,脸色涨红;而有的家长则是脸色低沉走在前面,小孩走在后面,一脸忐忑,回去肯定又是一阵狂风暴雨家长会对大部分同学来说,的确是一场堪比世界末日的灾难。 陆时勋接过了陆眠的书包背在自己的身上,和她一起走出了校门。 “爸,老师开会都说什么啊?” “啊?”陆时勋摸了摸额头:“忘了呢。” “你是根本没听吧!”陆眠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全程都在跟别人聊天。” 陆时勋笑了笑:“你们班主任真啰嗦。” “嗯,这我同意。”陆眠默了默:“你和那位女士,都聊什么了。” “也忘了” “” “不过那孩子,应该是单亲家庭吧。”陆时勋说道:“听那位女士说,她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她一个人抚养那孩子。” “啊!” 看着陆眠惊愕的神情,陆时勋道:“你们两年的同学,居然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陆眠摇头,心下震撼无比。 徐沉没有父亲啊 “那你以后学习上要多帮助那位同学。”陆时勋完全不知道陆眠此刻内心是何等天翻地覆,他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听他母亲说,他成绩不是很好。” “一定会的。”陆眠用力点头。 只要他接受,她愿意倾其所有。 夏骄阳坐进轿车里,夏父也跟着坐进来,夏骄阳赌气,一脸埋怨:“爸,你今天真给我丢人!” “你个臭小子,老子给你丢什么人了!”夏父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你成绩这么差,才给老子丢人呢!” “爸,你觉得自己很有钱是不是?”夏骄阳咬着牙气闷地说道。 “怎么啦?” “你知不知道跟你换位置的那个男人是谁?” “我哪里晓得这么多。”夏父漫不经心让司机开了车。 “他是陆氏集团的总裁,陆时勋。” 夏父嘴巴张得老大,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就就是那个房地产大亨,陆陆时勋?” 陆氏集团的地产产业遍及全世界。 “完全看不出来啊!看他那穿着,我还以为就是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夏父觉得自己三观尽毁。 “那才是成功人士好吗,低调奢华,谁都跟你似的,整一暴发户。”夏骄阳嫌弃地看了夏父一眼。 “我居然居然让陆总坐了烂板凳,妈呀!以后生意上打交道,被认出来可怎么办啊!”夏父显然完全没有抓到夏骄阳的重点,夏骄阳看着自己的父亲,摇了摇头,完全是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 “陆总的小孩,你们关系好不好。”夏父又问道。 “还行,她女儿是我们班第一名。” “你要和人家搞好关系,哪天请家里来吃饭呗,我让你妈亲自下厨。” “”夏骄阳真想推门下车:“爸,你把我当什么啊!” “哎呀,陆总的女儿跟你是朋友,多好的机会啊,而且咱们家条件也不错,跟人家是门当户对” “李叔,停车!”夏骄阳受不了了。 “臭小子翅膀长硬了是不是!” “停车停车!”夏骄阳不耐烦地推门下了车,夏父伸出脑袋:“你去哪?” “坐公交!” 一 午后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照进教室里,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进来,陆眠正在专心做一道思维发散的物理题,很快,走廊开始喧嚣,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陆眠眉心皱了皱,抬头忘了窗外走廊一眼,走廊上挤了不少人。 “怎么这么吵?”陆眠转头问身边的唐酥。 “谁晓得呢?”唐酥摘下卡通眼罩,睡眼朦胧:“我出去看看。” 陆眠低下头继续做题,她的斜前方,郑敏也正在埋头苦干,汗水顺着她的鼻翼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她浑然不觉。 没过多久,唐酥就兴致勃勃地跑进了教室,在陆眠耳边八卦道:“隔壁班的班花,在向陈泽告白啊!” “咦?”陆眠重新望了望窗外:“动静这么大?” “是呢!班花拿了好大一个泰迪洋娃娃,在操场跟陈泽表白,不过好像被拒绝了,现在在球场边哭,很多女生都在安慰她。” “走,出去看看。”陆眠放下笔,跟着唐酥一起往外走,路过郑敏的时候,她幽幽地说了一句:“八卦。” “这么心无旁骛地学习还偷听我们说话!”唐酥走出去的时候冷冷嘲道。 五楼的走廊上,站了一排排的男生女生,脸上带着晚夏特有的潮红,猎奇的目光投向了楼下的操场,激动地议论纷纷。高三的生活便是这样,枯燥,乏味,稍稍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掀起层层浪花来。 陆眠和唐酥趴在阳台护栏上往下看,阳光下,篮球场边的木椅上围了不少女生,中间的那个卷发女生的确是在哭泣,周围女生都在给她递纸巾,那个大大的泰迪洋娃娃孤零零被扔在边上,让陆眠产生了一种错觉,它在看她。 那女生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浑然不顾周围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她完全沉浸在自己悲伤的世界里。 “她哭得好伤心哦!”唐酥敛了敛眉:“好可怜。” 陆眠心里也涩涩的,竟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如果她鼓起勇气向徐沉告白被拒绝,一定比她还要伤心,只是想想心里就涌起了酸涩。 陆眠不忍看下去,回了教室。 很快,陈泽在一帮男生的簇拥下走进了教室,男生们很激动,围着他问东问西,陈泽则表现得很淡定,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悠悠地喝了一口水。 “陈泽,李莞都跟你说什么了?” “她可是隔壁班的班花啊,泽哥魅力真大!” “是啊,听说隔壁班女生说,告白前李莞还信心满满一定能拿下你呢!” “男生八卦起来,比女生还可怕。”唐酥小声附在陆眠耳边说道。 陆眠点点头,同意了她的话。 陈泽露出了他时常挂在脸上的优越表情,眼角微扬,目光带着轻微的嘲意,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不是吧,你们都觉得,我陈泽会看上那种女生?” “她挺好看的啊!” “是啊,要是人家能看上我,我就答应。” “女人不能光看长相,还要看气质。”陈泽冷哼了一声:“她气质不行。” 陈泽的确很优秀,模样也俊朗,在夏中是可以称得上男神的人物,他不同于夏骄阳的那种阳光健硕型男神,而是属于学神型。 “再说了,当着这么多人,拿个蠢逼洋娃娃跟我告白,傻不傻?她当是行为艺术呢!被这种脑残喜欢,真是尴尬。”陈泽摇着头,又喝了一口水。 “泽哥眼光真高。”男生们纷纷奉承陈泽:“看来也只有咱们班的学霸姐能入泽哥的法眼了。” 陈泽微微抬眸,带着一种微妙的眼神看向了陆眠,心里暗自品评着,的确,也只有陆眠这种,漂亮,聪明,还有气质的女生能配得上他。 躺枪的陆眠有种吞了颗苍蝇般的恶心,头也没抬继续做题。 “一帮直男癌。”唐酥闷声说道。 “吵什么吵。”身后徐沉从桌上抬起头来,显然他的午休被打断了,眉心微蹙,睡眼惺忪,带着一种疏淡的美感。 “他们在说,只有陆眠才配得上陈泽。”边上男生多嘴道。 “哦,是挺配。”他淡淡应了声,又埋头睡了下去。 配你妈 当然陆眠心里这腹诽不是针对徐沉的。 下午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生物课。 老陈一走进来,大伙就意识到,情况不妙。 他缓缓放下了书,并不急于开始上课,鹰隼般的锐利目光挨个在班上同学脸色扫了一眼,然后拿起他的保温茶杯,抿了一口,轻咳一声,手撑在讲台上,开始说道:“还有两百来天,就要高考了,这个时候的你们,就应该心无旁骛,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可是有些同学啊,一天到晚,想入非非。” 他可以加重了想入非非四个字。 “别班的同学,我管不着,但是我高三二班,绝对不允许出现不和谐的话题。”他的语气越来越重,表情也越来越严肃:“哼,我丑话说在前头,谁敢早恋,就是全班的敌人,我会让他感受到什么是寒冬般的无情。”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拍讲桌,吓得唐酥小心脏一跳一跳的的。 她回头忧虑地看了侧后方的夏骄阳一眼,夏骄阳眉心微皱,目光淡然,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凑近她低声安抚道:“别怕。” 正文 10.第十章 周末,陆眠吃过早饭,背起斜跨小包就出了门。 “眠眠,这么早去哪儿啊?”身后陆时勋拿着报纸问道。 “去眼镜店验光,度数好像又升高。”陆眠摘下自己的大框架眼镜看了看,无奈地说道。 “看书不要看太久,多注意休息眼睛。” “嗯,我知道了。”陆眠换上白色板鞋,走出了门。 她的近视度数不高,两百多度,现在坐后排,黑板都看不清了,显然是度数有所升高。 市中心的一家大型眼镜店,正在搞八折优惠,陆眠走进去,看着一排五花八门的眼镜架,心想干脆镜架也一起换了,她的镜架还是一年前换的,螺丝有些松动。 目光在一片镜框前流连了一阵,发现这家店价格不便宜,随便一款普通的镜架都在三百块以上,稍稍好一点的,七八百甚至上千 陆眠平时用钱也没什么度,所以就按着自己心仪的样式挑来试戴,没看价格。 摘下自己的眼镜,戴上没度数的平光镜架,一抬头,陆眠就在一片模糊的光影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近视眼的世界是一片柔和的光线,散开来,空气中就有了一层光的氤氲,他就从氤氲里走来。 陆眠连忙戴上自己的眼镜,看清楚了,站在柜台边流连的少年,的确是徐沉。 他的个子很高,因此背微微弯曲着,低头目光落在那一排排镜框上。 “咦?” 徐沉的眼睛没有近视啊。 徐沉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侧头,瞥见了陆眠。 他朝她走了过来,陆眠连忙望了一眼镜子,手不自然地又捋了捋耳边的长发。 “徐同学。”陆眠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好巧。” “配眼镜啊?”徐沉看了看她面前的几个镜框。 “嗯,你呢,你也配眼镜?”陆眠问道。 “随便看看。”徐沉说道。 “你近视吗?” “没有,就想看看自己戴眼镜什么样子。”徐沉解释道。 “咦。”奇怪的想法,陆眠眨眨眼睛,小巧秀气的手又拿起了刚刚挑选的几个镜架。 “要我帮你看看吗?”徐沉问。 陆眠当然用力地点头,挨个试戴给徐沉看,他喜欢的,她就买下来。 徐沉选中了一个黑色的磨砂眼镜框:“这个适合你,眼镜框不能戴太大,否则眼睛容易疲劳。” “我也觉得。”陆眠连连点头:“那就这个。” 验光,测瞳距,选镜片,徐沉全程陪着她,站在柜台前,手揣在兜里,目光落在那一片片价格昂贵的镜框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眼光的时候,陆眠小声问验光师:“我的镜框和镜片一共多少钱?” “一千二。” “哦,那待会儿付款的时候,就说600可以吗?”陆眠见验光师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解释道:“我会支付1200,但是你们就说收我600,就只是这样说就可以了。” 验光师是个中年女人,她看了看等在外面,穿着质朴的男孩,瞬间明白了陆眠的良苦用心,嘴角微微一扬:“没问题。” “谢谢。” “收您六百,欢迎下次光临。”收银员微笑着给陆眠开了小票,陆眠接过小票塞进挎包里,转身对徐沉道:“走吧。” 徐沉目光深邃地看了看她,点头,两个人一起走出了眼镜店。 “这家眼镜店,不便宜。”出门走到马路边,徐沉如是说道。 “嗯。”陆眠心一抖,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 徐沉面无表情,问道:“你回去吗?” “你呢?” “我和骄阳石头他们约了去开黑。”徐沉说道,怕陆眠听不懂,又解释道:“玩游戏。” “噢”陆眠点点头,和徐沉一起走到了公交亭边,徐沉陪她等公交。 “月末又要考试了。”陆眠看了徐沉一眼:“你还是要多看书。” 徐沉嘴角微微一扬,略带几分轻佻口吻:“怎么,担心分数差距又被拉开?”他在说她笔记本上记分数的事。 陆眠脸红了红,手紧紧拽着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放心,有第一名的帮助,我保证不会扑得太难看。”徐沉解释了一下。 陆眠的心放了下去,对他郑重的点了点头。 “真呆。”他看着只到自己胸口的陆眠,忍不住说道。 就在这时候车来了,陆眠上了车,走到窗边看他,徐沉对她挥了挥手,然后转身。 车缓缓启动,然而陆眠只是刚过一个站就匆匆下了车,跑到马路对面又重新坐公交回了那个眼镜店门口,徐沉已经走了,她走进眼镜店,店员看到陆眠又折回来,赶紧迎过来:“眼镜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我就是”陆眠沉吟了一下,说道:“想问一下,刚刚那个跟我一起的男生,是准备配眼镜还是怎么的?” “噢,他想配一个没有度数的防蓝光镜片。”店员解释说道:“只是问了问价格。” “防蓝光镜片,是什么?” “高能短波蓝光是导致眼疲劳的因素之一,防蓝光眼镜能对眼睛起到一定保护作用,尤其你们这些年轻人长时间盯着电子屏幕,电脑啊手机发出的蓝光对眼睛伤害很大的,防蓝光镜片可以保护眼睛。”营业员解释道。 “哦,那多少钱啊这种镜片。” “便宜的□□百,贵的一千c三千也有,我们这里的镜片都是高品质。” “哦” 从眼镜店走出来,陆眠看着手里那一款没有度数的防蓝光眼镜,一千八,她毫不犹豫就买了下来。 徐沉玩游戏,时常对着电脑屏幕,眼睛应该很容易疲劳,送他这一副眼睛,正好 可是要怎么送陆眠没想好。 一 网吧里,夏骄阳和方开禹还没有来,徐沉打开网站新赛季的视频看复赛的重播,有他崇拜的esc带领的g战队,以第一名的积分取得春季常规赛胜利,成功进入夏季赛,在夏季赛中的发挥很稳定,他丝毫不怀疑g战队能够取得lpl总决赛的胜利,代表中国队进入到全球总决赛。 注:lpl(league 一f lends pr一 league)c英雄联盟职业联赛,中国大陆最高级别的英雄联盟职业比赛,是中国赛区通往每年季中邀请赛和全球总决赛的唯一渠道。 夏骄阳和方开禹走进了网吧,在柜台前刷了身份证,他们都已经年满十八,可以用自己的身份证上网。 “老徐,看比赛呢?”夏骄阳将一瓶冰可乐递到徐沉桌边。 “嗯。”徐沉看了可乐一眼,然后从包里摸钱。 “别。”夏骄阳按住他的手:“你再跟我明算账,我真要生气。” “那回头我请你吃烤串。”徐沉手重新落回到鼠标上,夏骄阳无奈地耸耸肩,他不是很看重钱财的人,反正钱又不是他赚来的,以前夏骄阳请客吃饭从来大手大脚,身边也有不少把他当冤大头的狐朋狗友,不过自从认识了徐沉以后,夏骄阳的钱就真的花不出去了,他请客,徐沉从不来,即便是来,也只是坐坐而已,就算是一瓶可乐,他请了徐沉,徐沉一定要用烤串请回来,必须吃,捏着嘴巴都要给他吃下去那种。 他了解徐沉家经济困难,否则也不会每天晚上在网吧给人练号赚钱。 “骄阳,你想过打职业吗?”等待游戏开局的时候,徐沉突然问夏骄阳。 “哎?职业啊,这可是每个练l一l男人的梦想哎!”夏骄阳一边在官网翻阅新出的英雄的资料,一边说道:“如果真的能像esc那样,打进lpl甚至拿总冠军,是何等的荣耀啊!” “代表中国队征战世界,赢得全球总决赛冠军。”徐沉黑色的眼眸下暗流涌动。 “据我所知,目前s1的冠军是欧洲队,s2是港澳台联队,s3是韩国队大陆还没有队伍取得冠军,甚至前四强都没有进入过呢。”方开禹回忆着说道,显然是觉得徐沉的话有些天方夜谭。 “是啊,真希望有那么一天,咱们大陆,也有一支队伍能够站在s系全球总决赛的领奖台上!”夏骄阳感叹道,回头看了看徐沉:“老徐,难道你想打职业?” 徐沉默然地点了点头:“有这个想法。” “粉丝的尖叫,高额的奖金,荣耀的舞台光是想想都觉得好梦幻。”方开禹乐呵呵地傻笑:“反正我这技术是别想了,不过老徐嘛,说不定真的有可能成为大神哦!” “我要是去打职业,我爸非打断我的腿不可,他让我继承公司,接他的班。”夏骄阳叹息了一声:“不过老徐,如果将来你真的当了l一l的职业队员,我就来投资你们俱乐部,当个大股东。” “行,保证让你赚大钱。”徐沉也难得地露出了一抹浅笑。 “那我来给你们当经理,成不?”方开禹也憨厚地笑说道。 “你啊。”徐沉看了他一眼:“可以考虑当后勤人员。” “那咱们可就说定了啊!”夏骄阳耗起了性来,好像就是明天的事儿一样。 “一言为定。”徐沉郑重的说道。 正文 11.第十一章 早上陆眠是被肚子给疼醒的。 意识到可能是有亲戚到访,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拉开柜子里拿了一包卫生棉,踏着拖鞋去了卫生间。果不其然,亲戚来了,而且来势汹汹,势不可挡,陆眠的肚子疼得跟针扎似的。 早上周婶给她温了红糖水喝过,关切地询问她要不要请假,陆眠摇了摇头:“没关系,在教室里坐着,不会很难受。” 临走的时候,她特意拿了一整包的卫生棉放进书包里,第一天,量大。 公交车一颠一颠的,陆眠感觉下面整个一浪潮翻涌好不容易到了学校,陆眠书包都来不及放下,钻进厕所里,幸好卫生棉吸附强,没有弄到裤子上。 换了卫生棉之后,宛如重获新生。 回到教室,拿出晨读的语文课本,开始背诵诗词。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念及至此,陆眠突然怔了,仿佛是预感到了什么,那种混沌的感觉,她说不清楚 远远的,徐沉接了一杯水,从过道走过来,陆眠愣愣地看着他,徐沉注意到陆眠的目光,一边喝水一边问道:“脸色这么苍白,你晚上捉鬼去了?” 陆眠摇摇头,然后将自己的保温口杯递给徐沉:“徐同学能帮我接一杯热水吗?” 徐沉接过了陆眠的杯子,转身走到饮水机边,弯下腰接了一杯温水走回来递给她。 “徐同学,人家也要。”夏骄阳拿出自己的空矿泉水瓶摇了摇扔给徐沉,徐沉做出投篮的姿势,直接往垃圾箱一扔:“只为妹子服务。” “讨厌!” 第三节体育课,唐酥关切地看着捂着肚子的陆眠:“我帮你跟老师请假吧,你在教室好好休息。” “不用,我自己去跟老师请假,顺便去校医院拿点药。”陆眠脸色白惨惨的,连嘴唇都开始泛白了 “你能走吗?要不要我扶你去?” “没事儿,又不是什么大病。”陆眠说完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包卫生棉塞进袖笼里,走出教室去了厕所。 最后排的张田洋注意到了陆眠的刚刚的小动作,目光狡黠,看了周围的男生一眼,黑黑的眼眸里显出了几分不怀好意:“嘿,你们信不信,我有办法让陆眠出丑。” “不信,你能整到陆眠?她可没小辫子让你抓啊。” “等着瞧好了。”张田洋嘴角扬起一抹坏笑。 第三节下课后,大伙儿都去上体育课了,夏中对于学生们的身体素质还是非常重视的,就算是高三生,体育课也必须到操场上,在老师的监督下跑个三四圈,才允许回教室看书学习。 操场上,夏骄阳挪到唐酥边上,和她并排短跑:“咦?没看到眠姐啊?她体育课从来不闪人的。” “她今天不舒服。”唐酥解释道。 “啊?生病啦?”夏骄阳感叹道:“不愧是学霸啊,生病了都不落下学习。” “哎呀,你管的真多。”唐酥有些不耐烦了。 “我关心同学嘛”夏骄阳手肘戳了戳身边的徐沉:“是不是,老徐。” 徐沉默不作声地慢跑着,没有说话。 “快说说,眠姐得什么病了?” “没生病,就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唐酥没有说下去,觉得他应该能领会。 夏骄阳还是一脸茫然:“总有那么几天干嘛啊?” “你蠢货啊!”唐酥还没骂完,夏骄阳的衣领子已经被徐沉给拎了过去,他沉声道:“跑起来,别总窝在女生堆里。”说完拉着夏骄阳朝前面跑了去 唐酥深深感觉到,她家的小魔王,还真只有徐沉能制得住。 体育课有三个人请假,陆眠,张田洋和郑敏。 郑敏很少去上体育课,体育课一般来说就是她的自习课。 她回到教室的时候,正好看到张田洋鬼鬼祟祟从陆眠的座位走出来,郑敏一眼就瞅见他手里拿着一包蓝色包装的卫生棉。 郑敏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你变态啊?” 张田洋也没有料到居然会有人逃课,略有些尴尬,但是他知道,郑敏素来不喜欢陆眠,于是对她说道:“这事儿你就当不知道,我准备要让陆眠出丑。” 郑敏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偷人家的卫生棉,这事儿,真够猥琐的不过,能让陆眠出丑,她倒是很乐见,索性道:“我什么都没看见。”说完回了自己的座位拿出物理课本。 张田洋将卫生棉塞进了自己的课桌下的书包里,然后走出了教室,回操场和男生们一块儿打篮球。 下课后,男生们陆陆续续回了教室,满头大汗,一进来整个教室就热腾了起来,带着夏天的味道,他们各自拿了水杯堵在饮水机边争着接水。 陆眠在医务室拿了药冲剂,倒进水杯,抬头看了看饮水机边聚集的男生,决定还是不要去挤这一阵,然而就在这时,她的水杯直接被人拿走了,陆眠抬眸,看到徐沉拿着她的杯子挤进了男生堆里,刚刚打完球,他的发丝被汗水润湿,好似洗过一般,衣袖擦了擦汗,躬下身给她接水。 陆眠张了张嘴,脸微微泛了红。 徐沉接了热水回来递给她,陆眠柔柔地道了声:“谢谢。” 这个男人,她是要爱一辈子的啊! 喝完药,陆眠开始翻找书包里的卫生棉,一节课过去,她有必要去检查一下。 “眠眠,找什么啊?”唐酥看到陆眠不住地翻找书包,差点没把包里的东西都给捯饬出来。 “我卫生棉不见了。”陆眠有些着急:“你没有没,快借我一个。” “我不是这时候,没带啊。”唐酥起身:“我去帮你借,肯定有女生带了。”说完她就开始挨个附到女生耳边询问。 女生纷纷摇头,陆眠有点急了,正琢磨着要去小卖部买一个,上课铃响了起来。 唐酥一无所获地回来,对陆眠摊了摊手:“都没带啊,真是太不凑巧,这可怎么办” 郑敏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里露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看好戏的神情。 “先上课吧。”陆眠无奈地说道,下节课是物理课,物理老师是个特别凶残的年轻女人,上课要求非常严格,那些个捣蛋的男生几乎都在她手里吃过苦头,甚至连一些优等生都没有幸免,班上同学没有不害怕她的。 后面徐沉一直听着陆眠和唐酥的对话,面无表情地拿出了物理书本。 物理老师已经进了教室,拿出了习题册:“今天我们讲作业,把你们的练习本打开。” 陆眠一直关注着身下的动静,听课听得恍惚。 “陆眠,你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题的解法。”兴许是注意到陆眠的心不在焉,物理老师特意点了陆眠的名。 陆眠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徐沉一眼就看到了她屁股后面的一个红印记,校服裤子颜色很浅,触目惊心。 他当机立断,手伸到夏骄阳的腰后,用力一拍,弯腰驼背的夏骄阳猛地直起身来,一米九的个子,抬头挺胸,一瞬间就挡住了陆眠的臀部。 夏骄阳也立刻发现了不对劲,近距离盯着前面陆眠的臀,他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我的妈呀!” 身后几个男生,尤其是张田洋,不住地抬头往前面看,不过视线被身躯高大的夏骄阳挡住,什么都看不到。 唐酥也敏锐地察觉到了陆眠裤子的问题。 “木棍受到重力c支持力c推力和摩擦力处于平衡,设该同学沿拖杆方向用大小为f的力推拖把将推拖把的力沿竖直和水平方向分解,按平衡条件有竖直方向上:fsθg一n 1水平方向上:fsθ一f 2式中n和f分别为地板对拖把的正压力和摩擦力按摩擦定律有f一μn 3联立123式得f一μg/(sθ一μsθ) 。” 陆眠顺利回答出了物理老师的问题,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 一瞬间四个人的心都放了下来 “眠眠,你的裤子”唐酥凑近陆眠小声提醒。 “我知道。”陆眠皱着眉头,刚刚夏骄阳那么大幅度的动作,她怎么会感觉不出来。 “我包里还有点纸,要不你将就一下”唐酥从包里掏出卫生纸。 就在这时候,徐沉却突然站起身:“老师,上个厕所。”说完也不等物理老师回应,他直接离开座位从后面走出了教室。 “你给我回来!”物理老师眉毛一拧,尖声喊道:“谁同意你上厕所了!” 徐沉已经离开了教室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徐沉居然敢在物理老师的课上,说走就走了,这简直牛逼啊! 五分钟后,唐酥给陆眠递了一张纸条,纸条是夏骄阳递过来的:“眠姐,老徐叫你出去。” 陆眠惊愕地看向唐酥,唐酥对她点了点头:“你的英雄踏着七色云彩来拯救你了。” 猜到前因后果,陆眠的心骤然炸开了一簇烟火,爆裂的瞬间,她目眩神离。 “老师,上厕所。”陆眠站起身说了这一句,然后一路小跑径直跑出了教室。 物理老师先是一愣,然后将练习册重重拍到讲台上:“今天都反了不成?成绩差的是这样,成绩好的也这样!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师了!” 大伙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老师一个不小心迁怒到自己。 厕所边的走廊,徐沉斜斜地倚靠在墙边,阳关斜斜地射进走廊,在他的侧脸轮廓上投下一整个夏天的阴影。他手里拿着一包粉色的卫生棉,见陆眠过来,站直了身子,将卫生棉递给了陆眠,脸色绯红,也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陆眠红着脸接过,然后飞速跑进了厕所。 正文 12.第十二章 换过卫生棉,陆眠长舒了一口气,校服裤染红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印记,但是裤子颜色浅,足够触目惊心。 陆眠用水不断地擦洗,结果导致屁股后面湿湿的,跟尿了裤子似的。 从卫生间走出来,徐沉还在走廊上,见她出来,问了一声:“好了?” “嗯。” 徐沉在处理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成熟,让陆眠心里尴尬和不适的感觉渐渐消失了,现在她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畅快感。 徐沉注意到她裤子后面湿了一大片,于是对她说道:“走吧,去操场上晾晾。” 陆眠也正有此意,窗外阳光正好,不可辜负。 “你回教室吧,耽搁久了刘老师肯定生气。”走到楼梯口陆眠对徐沉说道。 “她已经生气了。”徐沉耸耸肩:“现在回去,是自投罗网。”不过要是两个人一起在上课时间去操场,恐怕麻烦会更大,现在老师对早恋严防死堵,男生和女生之间,都可以保持着微妙的距离,避免在公开场合单独相处。 “算了,还是回去吧。”徐沉说完便转身折回了走廊,陆眠目送他进入教室,然后下楼去操场,背对着太阳晒屁股,心里也疑惑的很,卫生棉明明就装在书包里,怎么会突然找不到了呢,不是自己长腿跑掉了,就是被人偷了。 陆眠心里涌上来一股恶心的感觉。 徐沉一整节物理课都被刘老师罚站,对着教室后方的黑板面壁思过。后面的黑板写着高三冲刺的口号标语:要成功,先发疯,下定决心往前冲。是陆眠的字体,带着一点行书的风韵,龙飞凤舞,张扬跋扈。 所谓的见字见人,可是她的字体和她的人,却很不一样,徐沉用柔和的目光地抚摸着那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了扬 真的很装啊 不知道小公主的面具被摘下来的时候,会是露出一个怎样的陆眠,徐沉心里竟隐隐开始有些期待。 紧接着,徐沉就听到了就近边上孔向文和路安他们低着头窃窃私语:“张田洋不是说要让陆眠丢脸,什么情况啊?陆眠上课跑出去,一节课都没有回来,难不成真出了什么事儿?” “不晓得。”路安摇头。 “可别闹出什么问题。”孔向文惴惴不安。 “闹出事也和咱们没关系,是张田洋一个人干的,咱们连他的计划是什么都不知道。” 下课铃响,陆眠在回教室之前,先去了物理老师的办公室,向刘老师解释了前因后果,当然没有说徐沉帮她买卫生棉的事,只说例假突然来了,所以去了厕所。 “对不起,刘老师。”陆眠诚恳地向她道歉。 作为女人,刘老师当然能理解这件事的猝不及防,当即便原谅了陆眠上课的不礼貌行为,她本来就是优等生,平时也听话乖巧。临走的时候刘老师还叮嘱她多喝热水注意休息。 陆眠返回教室,就听到教室里面传来了男生的愤怒的吼叫声,动静还挺大。 进了教室,看到班上同学全部围在张田洋的桌子前看热闹,陆眠看到张田洋的书包瘪瘪地扔在地上,书本课本还有试卷全部散落一地,与此同时,还有一包卫生棉,刺眼地搁在那些书本上,陆眠一眼就看出了那就是她失踪的那包卫生棉,她的心突然一刺 张田洋上了厕所回来,看到自己书包里的东西被人直接倒在了地上,瞬间火冒三丈:“谁他妈的干的!” “我。”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边上冷冷回应。 陆眠心再度一颤,看到徐沉站在边上,表情冷漠。 “张田洋你包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啊!”一个眼尖的男生看到了那包被打开过的卫生棉,难以置信地叫道。 女生们也开始窃窃私语:“天哪,他好变态!” “是啊!书包里居然放卫生棉。” “还是拆开的,我的天看不出来,他居然有这种兴趣” 张田洋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他微微张了张厚厚的紫唇,想要解释然后看到了边上陆眠厌憎的神情,立刻闭上了嘴,绝对不能把偷东西的事说出来,不管说不说,他都已经是被打上了变态的标签,说了,还会被当成小偷和卑鄙小人 张田洋一时间,整张脸都是铁青的,他愤然地看了徐沉一眼:“我日你妈啊!”他低沉地怒吼了一声,捡起地上的凳子便朝徐沉砸过去。 “啊!”女生们尖叫了一声,纷纷散开。 陆眠的心猛地揪了起来,下意识就想过去拉住张田洋,却被身后夏骄阳一把抓住后衣领:“你就别去凑热闹了,老徐能解决。” 徐沉伸手扣住了砸过来的板凳脚,用力一扔,板凳脱离了张田洋的手,被徐沉重重扔在了地上,紧接着徐沉上前一步直接掐住了张田洋的脖子:“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徐沉的表情很冷很冷,浑身上下散发着寒气,显然张田洋那句粗口惹怒了他。 班上同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暴戾的徐沉,在他们的印象中,徐沉是一个云淡风轻的男孩,整天都是一副没有睡好的神情,不说话安安静静,一说话还挺逗,但是没想到生起气来这样恐怖。 陆眠今天才深切地感受到,论打架,还真得看气势,徐沉个子虽高但是清瘦,张田洋也不矮且体格健壮,但是徐沉的气势就是要压他一头,两个人都很愤怒,张田洋的愤怒是恼羞成怒,徐沉的愤怒则是隐忍的,带着某种力量感的愤怒。 几个男生过去,将张田洋和徐沉分开了,张田洋结结实实挨了徐沉几拳头,徐沉的脸颊也被他抓破了皮。 “老师来了!”门口的同学高声喊了一句,两个人迅速停手。 “在干什么!”班主任老陈走进教室一声暴喝,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每个人都摒住呼吸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老陈走到教室后面,目光落到张田洋和徐沉两个人身上,厉声质问:“谁先动的手?” “是张田洋。”一个女生率先向老师告状:“他先拎板凳砸徐沉来着。” “徐沉先翻我的书包。”张田洋不服气地反驳,老陈目光又落到地上那堆凌乱的书上,张田洋心道不好,猛地扑过去将卫生棉和书一把一把往自己书包里塞。 “哼!”老陈气得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你们多大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吗?还打架,精力多得用不完了?你们自己掰着手指头数数,距离高考还有多少天!自己都不对自己的未来负责,谁还能对你们负责?我告诉你们,出了这个校园,你们一无所有,一无所知,什么都不是!” 上课铃已经打响,老陈看了他们一眼:“这节课别上了,到走廊上去罚站,好好想想我的话,想想你们的未来。” 一场风波平息,同学们心有余悸地回了自己座位,陆眠回头看了徐沉一眼,徐沉没什么表情,拿了古诗词背诵本走出教室,脸上还挂着血痕。 这时候,倒是想着要学习了。 空旷的走廊上,他和张田洋面对墙壁并肩站着,徐沉低头看着书,张田洋看着墙壁。 “徐沉,今天的事儿我记着,以后有你好看的。”张田洋出声威胁。 “行,我等着。”徐沉闷哼一声。 一 放学,徐沉和张田洋被罚打扫教室卫生,张田洋敷衍了事随便舞了两拖把,就拎着书包扬长而去,徐沉看着满教室的垃圾纸屑,拿起了扫帚,开始弯下腰打扫卫生。 关好门窗,走出教室,抬头却看到了陆眠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忘东西了?”徐沉正要重新打开教室门,陆眠点头,平静着呼吸。 两个人重新回到教室,教室被徐沉扫过一遍,又拖了一遍,干净整洁。却见陆眠从包里,拿出了一包消毒棉签和消毒水,还有创可贴,走到徐沉边上,徐沉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陆眠坐在徐沉身边,用棉签蘸着消毒水,给徐沉脸上破皮的伤口消毒,徐沉微微附过脸,任由她拿着微凉的棉签在他脸颊的伤口周围画圈圈。 徐沉灼热的目光盯着陆眠。 “你把眼睛闭上。”陆眠被他盯得不好意思。 徐沉听话地闭上了眼睛,陆眠才开始近距离观察他的五官,心里的感觉微妙,他的飞斜的眉毛,深邃的眼廓,修长微翘得睫毛,高耸的鼻梁和锋利的薄唇,他的五官并不算特别精致,但是组合在一起,就是好看。 徐沉感受着陆眠轻微的动作,感觉她就像一只小兔子。 “好了。”陆眠宣布大功告成,徐沉睁开眼,摸了摸的自己的脸颊,伤口的地方被贴上了一层薄薄的创可贴。 陆眠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棉签和消毒水,徐沉的手一直摩挲着那层创可贴,眼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地看着陆眠:“特意给我买的啊?” “嗯,你今天帮了我,作为回报。”陆眠理所当然地说道。 徐沉轻笑了一声,果然是装。 陆眠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退后了几步,抓起了自己的书包:“我要回去了。” “正好,我也要回去。”徐沉背起了自己的书包:“一起。” 徐沉送陆眠上了公交车,随着人流挪到了车厢中部,陆眠转身看向徐沉,他推着自行车走到车道,翻身骑了上去,背着夕阳渐渐远去。 陆眠猜想,他对她应该也不是没有感觉吧。 以前陆眠总是觉得,默默在心里喜欢徐沉,那是她一个人的事,和任何人无关,和徐沉也没有关系,这样想,陆眠心里的这份喜欢,越发变得理所当然和肆无忌惮;然而在感受到他若有若无的回应之后,这就已经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事,陆眠觉得,她想要更进一步她想要和这个男孩,有一个稍稍清晰一点的未来。虽然现在谈未来,可能还为时过早,但是她固执地相信,她能为了爱,舍弃一切。 多年以后,陆眠每每回想起当初的心境,也不由得自嘲地笑几声,当她义无反顾地舍弃一切之后,实际上她也舍弃了徐沉。 正文 13.第十三章 陆眠觉得自己高中的时候,虽然有时候比较正经,但总归来说,不算是笨女孩,但是在涉及到徐沉的很多事情上,她表现出来的智商及行为,实在让成年以后的她想来都犯尴尬症。 在游戏里,陆眠等级已经升到了十级,大部分匹配赛,都是徐沉带着她打的,陆眠和徐沉的互动越来越密切,这种感觉就像在另外一片天地,两个人已经成为了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 终于某个周末的下午,徐沉向陆眠发出了希望见面的邀约。 之前在游戏中,两个人都相互确认了是夏城人,尽管陆眠心知肚明,但是她也要装作在游戏里面和他的相遇是一场偶然。 张爱玲一篇只有三百字的小说《爱》中写道:“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这就是陆眠要的效果,让一切都显得是命运机缘巧合的安排,是缘分让他们走到了一起,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好赶上了,这就是开始。 陆眠答应了徐沉的邀约,这个周六下午,在城中区的一间咖啡店,和他见面。 在周五下午一放学,陆眠就拉着唐酥一块儿去逛街,她要买今夏的最后一套裙子。 “你是说,你和徐沉在网络游戏里面的关系,即将发展到线下?”唐酥坐在服装店的沙发上看着镜子前试裙子的陆眠问道。 “是,我准备和他见个面,然后惊喜地发现原来是同学,然后”她拎着长裙摆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然后我们就开始第一场约会。” “约你个鬼啊!你当徐沉是傻瓜,他肯定猜得到你是故意在勾搭他。”唐酥一边嚼着奶茶习惯一边说道:“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随便在游戏里加个好友都能是同学。” 就算知道,陆眠细想起来,在游戏里,要说勾搭,那也是徐沉更主动一点吧。 “我看你喜欢他,真是有点走火入魔。”唐酥摇摇脑袋,和陆眠一起走出衣店:“喜欢一个人哪有这么复杂的,你直接向他告白,接受了就在一起,不接受就好聚好散呗。” “哪有这么简单啊!”陆眠摇摇头,长叹了一声:“能好聚好散的,都不是真正的爱情。” 听了陆眠的回答,唐酥困惑了:“那你说真爱是什么?” “真爱就是”陆眠想了想,严肃地说道:“要么生,要么死” 这晚,陆眠兴奋到很晚很晚,失眠了,脑子里无数次勾画着明天见面后的场景,甚至要说的每一句话,她在脑海里都反反覆覆操练了一遍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陆眠起来在镜子前看到眼角挂着的黑眼圈,发出一声崩溃的惨叫。 一整个上午,她都在补觉,中午醒来,脸色总算好了许多,匆匆洗漱,打扮,甚至还化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淡妆,穿上了昨天买的那套长裙子。 中午吃饭,罗曼青犀利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打量着陆眠,敏锐地察觉到,女儿今天化妆了,不仅如此,还穿了新裙子。 “下午干什么?”罗曼青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要出去。”陆眠有点心虚,罗曼青把女人当的很极致,无论是外貌还是交际,所以女人那点小心思,很不容易瞒过她的眼睛。 “和同学出去吗?” “嗯。”陆眠又扒了一口饭。 “男同学女同学?” “都有。”陆眠胡诌道:“同学过生日,大伙约着唱歌。”她都打扮成这样了,总不能说是去图书馆。 “去唱歌?ktv吗?那种地方能让你们这些学生进?” “是正经的ktv!” “孩子学习累了出去放松一下,你这么严追死打干什么?”陆时勋终于说话了,陆眠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我这不是怕她早恋嘛。”罗曼青终于放低了声音,毕竟陆时勋才是一家之主。 陆时勋目光淡淡一扬,落到了陆眠的脸上,看得陆眠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他突然微微一笑:“我女儿这么漂亮,早恋也很正常,没男生追那才不正常。” 陆眠微微一惊,完全没料到老爸会说出这番话。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这不是变相鼓励女儿谈恋爱嘛!”罗曼青皱着眉头开口质问。 “谈恋爱怎么了,青春短暂,一去不返,没有谈过恋爱才是真遗憾。” 陆眠是看出来了,陆时勋在感叹他的青春呢,他四十几岁结婚,据说之前都忙着挣钱去了,完全没有考虑过感情的事。 “现在新闻上每天都在报道未成年少女堕胎,未婚先孕,甚至有女孩失恋自杀的,全都是因为早恋!”罗曼青提高了音量,想要引起陆时勋足够的重视:“他们这个年纪,绝对不可以早恋!” 少女堕胎,未婚先孕几个字让陆眠心惊胆战。 陆时勋重重地拍了拍桌子:“你放”一句粗口及时刹住车,他看了罗曼青一眼:“我陆时勋的女儿,不至于让她拿捏不到这最基本的分寸,倒是你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穿得妖妖调调,不成体统” “陆时勋你什么意思!” 眼看着一场好好的午饭桌,即将演变成父母争吵的战场,陆眠连忙说道:“爸妈,你们太小题大作了,我真就是同学出去玩,一大群的那种,不是早恋,再说,都高三了,作业都做不完,哪有时间想别的啊!” 一句话,结束了父母的争吵,但是并没有结束父母之间越来越深的裂痕。 下午三点,按照约定的时间,陆眠来到了闹市区一家名叫偶遇的咖啡厅门口。 温和的阳光倾泻在咖啡厅招牌上,偶遇,陆眠琢磨着这两个字,还真是一场偶遇啊。 唐酥下午打电话约夏骄阳看电影,夏骄阳看了客厅里的父母一眼,拿着电话溜到了厕所,压低了声音道:“看电影啊,真不行,我下午和老徐他们约好了去开黑,要不晚上,一起去吃个饭,然后看电影。” “咦?骗人!”唐酥毫不客气地说道:“徐沉下午怎么可能和你去玩游戏!他下午明明”唐酥差点脱口而出,连忙捂住了嘴。 “真的,我不骗你!”夏骄阳连忙辩白:“真约好了,和方开禹,还有陈泽和他朋友,我们五黑,缺一个都不行。” “真的?”唐酥皱了眉头:“真和徐沉一起?” “当然,你不信回学校可以问他。” “” 一 陆眠走进了绿荫掩映的咖啡厅,来到了约定的3号位坐好,徐沉还没有来,她便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等他。 没过一会儿,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请问,你就是prcess?” 陆眠抬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这男人约莫二十五六岁,一米七五的身高,身材瘦削,脸上长着黄褐色的暗斑,眼睛很小,穿着衬衣,露出精短的腰身。 “你好,我就是寂寞香烟。”他直接坐到了陆眠的对面,挑眉一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啊,上大学了吗?” “” 等等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陆眠内心有点凌乱:“呃没有,高中。” 那个男人点了一杯咖啡,陆眠意识到是的的确确弄错了人之后,本来想跟他抱歉一声,然后离开的,但是这男人又给她点了一杯奶茶和蛋糕,她现在走感觉不合适。 而且他带她打了这么多场游戏,教了她不少东西,网上两人聊得也还算投机,就这么起身离开,让对方被“见光死”,终究不礼貌。 奶茶端了上来,“寂寞香烟”接过,殷勤地递给了陆眠,陆眠向他道了一声谢,闷闷地喝了一口,琢磨着这杯奶茶喝完,她就推说有事,然后离开。 本来激动的心情也一瞬间偃旗息鼓。 真是机关算尽一场空啊! 聊了一些有的没的话题,陆眠显然兴致很低迷,大概二十分钟后,陆眠想着差不多该找个借口离开了,然而就在她正要说话的时候,身子晃了晃,看对面的男人,一个分裂成了两个c三个 一瞬间陆眠眼前天旋地转 “!” 她下意识预感到了不妙,连忙支撑着身体站起来:“我要要走了!”说完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咖啡厅灯光昏暗,基本上没什么人,他们坐的又是僻静的角落,陆眠想要大喊,却什么也喊不出来,她连忙伸手去包里掏手机,手机还没有拿稳,就滑落到了地上,被“寂寞香烟”捡了起来。 “小姑娘,刚坐一会儿就要走啊?”他似笑非笑地朝她走来,陆眠看着他模模糊糊的身影,眼前一黑,不省人事地倒了下去。 完蛋了 正文 14.第十四章 唐酥给陆眠一连打了五六个电话,都被掐断,最后她的手机直接关机,这让唐酥心头涌上阵阵的恐惧,出事了 唐酥立刻联系了夏骄阳,一边说一边哭,说了好半天才总算表达清楚了意思:陆眠去见网友,以为那个网友是徐沉结果不是,现在已经联系不上她了 夏骄阳马上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给徐沉打了电话,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唐酥接到的下一个电话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结果之后,发现是徐沉打来的:“徐沉,怎么办!我联系不到眠眠了,她肯定出事了!呜呜都怪我没有拦住她” “深呼吸,不要急”电话那头徐沉的声音格外冷静沉着,唐酥照着做了,果然平复了不少。 “现在,你好好回想一下,陆眠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关于那个网友,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一个线索也不要漏掉。” 唐酥闭上眼睛努力回想,昨天她也是和陆眠瞎聊说起这件事,很多东西她都已经忘了,她再度崩溃地哭了:“不行徐沉,陆眠只告诉我是一家市中区的咖啡厅,没有说具体的哪一家啊!” “见面的时间呢?” “好像好像是下午三点。” 徐沉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三点四十分了。 “唐酥,你再想一想,陆眠向你打听我在清风网吧上网的日期,究竟是哪一天?” 唐酥闭上眼睛拼命回想,都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她哪里还记得起来,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床上跳起来,跑到书桌边,拉开抽屉从里面翻找,找出一张电影票根,她记得那天她和夏骄阳去看了电影,每次和夏骄阳看过电影都会留下票根当作纪念,现在她何等庆幸自己有这个习惯。 那天放映的是一部恐怖片,所以唐酥印象比较深,找出票根,念出了时间:“是是九月十三号。” “好,谢谢。”徐沉立刻挂断了电话,他收到夏骄阳信息的时候已经在网吧了,所以也不耽搁,直接登陆自己的银行账户,查找了九月十三号的交易信息,找到那天晚上给他汇款的用户的卡号。 当天晚上陆眠误以为是他的那个玩家,应该就是这个他代练升级的账号用户。 他再度走到网吧前台,用座机拨通了夏骄阳的电话:“骄阳,我记得你说过,你爸爸在旗丰银行有关系” “我说过吗?”夏骄阳不记得的话,没想到他还记得:“他是投资旗丰银行的大股东没错,可是这和陆眠有什么关系啊!现在火烧眉毛了你还关心这个?” “陆眠见的那个网友,用的是旗丰银行的卡,我需要找到他的身份信息,特别是电话和住址!”徐沉说道:“是火烧眉毛了,所以现在马上就要!”他加重了语气。 “好好我马上找我爸!几个电话的事儿,你别急,你把卡号告诉我!” 徐沉说出了一串数字。 夏骄阳挂断电话接下来的几分钟时间,徐沉感觉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他感受着每一声心跳,每一声,都像是行刑前的钟声,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灵魂。 一般来说,银行和用户之间都是有保密协议,不会轻易透露用户信息所以徐沉现在也处于绝望的边缘,如果夏骄阳这里走不通,那他真的就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那个家伙了 几分钟后,夏骄阳通过qq给他发了电话和住址。 “老徐,就是这个眠姐交给你了,一定要找到她啊!” 徐沉直接关了电脑走出了网吧柜台前,拿起座机给那个人打了个电话。 十多秒时候,那个人接了电话:“喂。” “喂喂,谁呀?” 徐沉从电话里,听到了他说话的回声以及他的话音里带着急促的喘息 “先生,申通快递,您的包裹到了,请您下楼拿一下。”徐沉试探性地说道。 “老子没有包裹啊!你是不是打错了?” “先生,请问您是叫周自强吗?” “是啊。” “那就是您的包裹,请问您在家吗?” “我这刚到家呢,真是你等一下,我现在下来。” 徐沉挂断了电话,匆匆跑出网吧,在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白羊区排楼,我给你两百块,请你在十五分钟之内赶到,成吗?” “没问题。”出租车司机一脚油门轰了下去。 那是一栋陈旧的三层楼房,走廊比较逼仄,楼层也较低矮,阴暗潮湿。徐沉走到了地址所标的门牌号前,深深地呼吸着,然后敲了门。 “谁啊?”房间里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是电话里面周自强的声音。 “先生,您的快递。”徐沉说道。 “妈的,刚刚老子下楼找不到你人,你整老子是吧!”周自强骂骂咧咧的声音靠近了,门刚被打开,徐沉目光往里面斜了斜,然后看到了熟悉的书包。 “包裹呢?” 周自强话音未落,徐沉一拳头就打了过来,重重击到他的鼻子上,周自强遭受重击,身体一躬,朝后面倒去。 “你你干什么!大白天你搞抢劫啊!”周自强颤巍巍地站起身,他的个子比徐沉矮,虽然徐沉才十八岁,但是身板体格都已经成型了,所以气势上周自强就矮了一截。 徐沉直接往屋里走,周自强站起身想阻止徐沉,就在这时候,徐沉直接从包里摸出了一柄匕首,熟练地撑开,匕首锋锐的光芒闪了闪,他回头威胁地看了周自强一眼,周自强脚步立刻顿住。 这是一间凌乱的单间房,徐沉在沙发上看到了正陷入沉睡的陆眠,不过她衣着完好,鞋子都还没用被脱下来,这让徐沉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老子老子报警了!”身后周自强拿着手机颤巍巍地威胁道。 “诱拐未成年少女,我相信警察应该会很乐意跑这一趟。” 周自强立刻放下了电话,眼珠子转动着:“你认识她?” 就在这时候,楼道上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大门再度被重重推开,夏骄阳和唐酥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看到沉睡的陆眠,唐酥一下子跑过去扑在她身上,哭喊道:“你把他怎么了!” “我我我我没对她怎么样,就是喂了点迷药,一会儿就会醒,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呢他就来了!”周自强眼看着自己的计划行不通了,尤其是夏骄阳那一米九的高个子,他还真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老徐,咱们报警吧!”夏骄阳拿起了手机说道。 徐沉眉心皱了皱:“报警陆眠可能会比较麻烦。” 一旦报警,这件事势必会闹得人尽皆知,家长,老师,包括班上的同学都会知道,陆眠去见网友然后被迷晕了险些遭遇强奸,甚至会惊动媒体,现在网络上这类新闻可是层出不穷。 这对她绝对不会是好事,尤其是目前高三阶段,这种话题最好还是避免。 “对!不能报警。”唐酥擦掉了眼角的泪水:“这会毁了眠眠的。” “难道就这么放掉他?”夏骄阳气呼呼地瞪了瞪周自强。 “打一顿。”徐沉淡淡道。 夏骄阳直接一拳落到周自强肚子上,打得他直不起身子,走上前对他一顿拳打脚踢:“死变态!垃圾!”甚至唐酥也走上前来踹了周自强几脚,周自强护着脑袋,只要不报警,吃点苦头他也认了。 徐沉背着陆眠,从小区走出来,来到大马路上,夏骄阳和唐酥牵着手跟在后面。 夏骄阳抬头望了望天,已经是黄昏时分,天际有一道长条深红的线,是落日投在云层上的霞光,四个人的脸,都被笼上了一层暖晖。 “现在怎么办?”夏骄阳问道:“送她回家吗?” “你们知道她家在哪里?”徐沉转头问道。 唐酥和夏骄阳摇了摇头,唐酥没有去过陆眠的家,只知道她每天放学都是坐公交。 “找个酒店,让她睡一会儿,应该也快醒了。”徐沉说道。 夏骄阳和唐酥点头,就近找了一家快捷酒店开了间房,夏骄阳本来是要抢先刷卡付款的,结果徐沉直接从包里摸出了两百块递给了前台。 “算上押金,正好。”前台接过了钱,给了他们房卡。 陆眠被徐沉安安稳稳地放在了大床上,然后给她脱了鞋,盖上了毯子,动作轻柔。 唐酥和夏骄阳两人脱了鞋靠坐在沙发上,徐沉坐在窗边,三个人相视无语,沉默了好一阵子,夏骄阳才踟蹰着开了口:“眠姐,还是挺单纯的哈” “” “” 唐酥目光转向了徐沉,他抬眸望着窗外的夕阳落日,侧颜锋锐,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反正这事儿也瞒不住了,眠眠喜欢你。”她看着徐沉问道:“那你怎么想的?” 徐沉垂眸,修长的睫毛上似乎也缀着阳光。 “还是瞒着吧。”良久,徐沉缓缓说道:“她醒了,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她是去见网友,不是见我。” “所以,你只是想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吗?”唐酥不甘心继续问道。 徐沉含蓄地浅笑了一声:“她又没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夏骄阳终于智商上线了一次:“咱们这么多人在这里,眠眠姐是女孩,要是让她知道咱们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指不定多尴尬呢。” “那要不我和骄阳还是先走吧。”唐酥将脚从沙发上放下来穿上鞋:“人多了是不好,等眠眠醒了,徐沉你送她回去。” 徐沉点了点头。 夏骄阳还想说什么,被唐酥连拖带拽拉出了酒店房间。 正文 15.第十五章 房间门被关上的时候,陆眠眼睛也睁开了。 “你不用想该怎么骗我,我早醒了。”陆眠淡淡说道,她就是在等唐酥拉夏骄阳离开,她和她多年友谊,这点默契是必须有的。 “女孩子,太聪明有时候也是一种麻烦。”徐沉从窗台边站起来走,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她。 陆眠从床上坐起身,用手作梳,理了理自己乌黑凌乱的长发,垂着眸子,不敢抬头看他,脸色绯红:“你想听我亲口说吗?” “陆眠,你了解我吗?”徐沉声音低醇,目光中温柔的迹象渐渐消失了。 “如果你肯给我这个机会的话。”陆眠抬头看他 徐沉嘴角扬了扬,坐到床边,回过头,侧脸对她:“那天在花园,你也看到了,我啊我不是好男人。” 陆眠呼吸一窒,想到他和张野拥吻的场面,那样霸道狂野的吻。 “你想要了解我,怎么了解呢?”他转身,俯身向她,缓缓移了过去,居高临下逼视着她,他进,她退,两个人近在咫尺,他被她一整个笼罩在身下,宾馆床上,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姿势,暧昧的气息和骚动的空气迅速膨胀开来。 “是这样了解吗?”徐沉声音低迷,一把抓住了陆眠的手,她的手软得像兔爪子,被他强制地拉到了他的皮带扣上。 陆眠被这样的徐沉给吓坏了,这是她认识的徐沉吗? 她的手不断往后缩,徐沉却没有放手,他看着陆眠,近距离,两个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陆眠别过脸,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动,是带着恐惧的颤抖。 徐沉突然放开了她,站直了身子。 突然被放开,陆眠来不及多想连忙下床,匆匆穿上鞋,抓起自己的包,逃出了房间门。 今天接二连三的惊吓,她的心脏承受已经接近临界,再多一点,都会崩溃 房间门被重重关上,徐沉躺在了床上,看着天花板床上还残留着她的余温和馨香。 安静下来,他才想起,她今天打扮了,穿了一条淡绿色的长裙子,梳着直长发,真的很美啊! 徐沉皱了皱眉,心里有点烦躁,刚刚的恶劣行为,是为了故意吓跑她,甚至断绝她对他的念头,可真的这样做了,他心里却又有些空荡荡 平复了心绪,徐沉起身,理了理衣服,走出房间,然而房门还没关上,他就看到陆眠一个人背靠墙站在走廊上。 徐沉愣了愣:“不是被吓跑了?” 陆眠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刚刚没有准备好。” 徐沉重新打量起这个女孩子,小小的,瘦瘦的,可是她身上,的确是有力量的,这股力量从她榛色的眼睛里散发出来,和平时的那个陆眠,不太一样,一时间徐沉也有些困惑了。 “现在”他说。 “现在准备好了。”陆眠说完,抓起徐沉的手,将他拉进了房间,关上门,她将他拉到床边,用力推了推,想把他推到床上,可是徐沉没有动。 陆眠又推了一下,他还是没有动,只是低着头看着她,露出一丝不解的神色。 “你你坐下。”陆眠脸红了红。 徐沉终于听话地坐在了床边上,陆眠站着,现在她比他高一点了。 徐沉手撑在床上,睁大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她:“你准备好什么了?” “你把眼睛闭上。”陆眠被他看得面红耳赤。 徐沉听话地闭上了眼睛,陆眠俯身,凑近了他的脸,他的睫毛,真的好长陆眠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捧住了他凸出的下颌,凑近他的唇然就,感受着她呼吸越来越近,近在咫尺的时候,徐沉突然唤了一声:“陆眠,不要这样。”声音低醇,宛如魔咒。 陆眠动作微微一顿。 “所以是不喜欢我吗?”她低低地问。 “不是。” “那是喜欢我吗?” “也不是” 徐沉缓缓睁开了眼睛,陆眠站直了身子,现在她已经完全不害怕了,她微微颔首看着他:“徐沉,你是男人,怎么比女生还纠结呢?” “我是男孩。”徐沉纠正。 “不一样吗?” 徐沉摇了摇头,坚持:“不一样。” 长大以后,陆眠才渐渐明白,男人和男孩的确不一样,男人要承担和肩负的责任,男孩不需要。 “今天也闹够了,走吧,送你回家。”徐沉看了看窗外降临的夜幕,他站起身,拎起了陆眠背后的书包自己背上:“出来约会还背书包。” 陆眠显然有些失望,不过她还是站起身,解释:“公交车上还可以复习。” 徐沉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走出了酒店门,陆眠也跟了上去。 “这么争分夺秒,还出来见网友。”他淡淡说道。 “是见你。”陆眠现在也不藏着掖着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不是每天学校都能见吗?”徐沉走在华灯初上的大街,陆眠跟在他的身后,加快步伐追逐他的大长腿。 “那不一样呀。” “都一样。” 陆眠顿住了脚步,徐沉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了,于是转身看向她。 “我不想这么早回去。”陆眠说。 “八点了,不早了。”徐沉晃了晃手表。 “我是出来约会的。”陆眠心一横,她今天约错了人,而现在徐沉就在跟前:“没有约到的话,今天付出的所以时间就浪费了。” “优等生逻辑。”徐沉还是低头浅笑了一声,朝着她走过来:“那你想怎么约?” “你说,我都可以。” 按照他喜欢的方式来,不让他讨厌 徐沉想了想,终于说道:“你不是在玩英雄联盟吗?去网吧开几局?” 陆眠嘴角抿了抿,露出了微笑,正合她意。 到了网吧,开了两台连着的电脑,陆眠登陆游戏界面,这一次她没有再登陆诺克萨斯的区,而是转头问徐沉:“你在哪个区?” “电信一,艾欧尼亚。” 徐沉侧头看了看陆眠的界面:“你要进艾欧尼亚,就要重新练级。” “嗯。”陆眠已经开始重新注册取名了:“我就玩你的区。” “那你要重新打新手教程。” “嗯。” 陆眠已经开了新手教程,开始和人机对打,徐沉等她,也没有匹配游戏,而是打开网页,开始看最新的赛事进程。 “对了,为什么那天我加的人不是你呢?”陆眠一便熟练的操作,一边问他。 “周自强是我的客户。”徐沉目光盯着屏幕上的比赛说道。 “咦?” “代练,在限制的时间里帮他打排位升段。”他解释道:“他支付报酬。” “哦,还能这样啊!”陆眠点了点头:“他的大师段位都是你打出来的,难怪他带我打,总是打人机,技术不行啊!我早该看出来了!真笨!” “嗯,是笨。”徐沉同意她的话,顺势看了她的电脑屏幕一眼:“还有多久。” “马上马上,很快就打完了。”陆眠怕他等得不耐烦,加快了节奏,以现在她的水平,新手教程的人机,闭着眼睛都能打。 “不急,我看比赛。”徐沉说道。 “你在看esc的比赛吗?”陆眠瞅了他的屏幕一眼。 “你知道esc?”徐沉有些惊讶,她刚接触游戏,还只是小菜鸟级别,应该一场职业赛都没有看过,能知道并不是特别出名却极有潜力的esc? 陆眠微微一笑,朗声道:“esc,原名叶嘉,现为g队的队长,擅长英雄:ez,位置:adc,是g队战术核心,个人能力卓绝,被外媒评委今年度英雄联盟最佳adc。” 徐沉目光微微泛起了光芒:“不错嘛!你欣赏他?” 陆眠知道,再聊下去,这个逼她铁定装不下去要露馅的,于是老实承认:“其实只是因为你喜欢,所以去搜过他的一些资料而已。” 徐沉轻笑了一声:“你的脑子每天除了要记知识,还要装这些乱七八糟东西,不胀啊?”说完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陆眠的头。 动作略嫌亲昵,陆眠脸红了红,目光回到自己的屏幕上。 半个小时,打完了新手教程,进入游戏主界面。 “徐沉,我加你,你叫什么?”陆眠问。 徐沉退掉了网页,进入游戏,打开好友添加栏:“说你的名字吧,我加你。” “knight。”陆眠道。 “嗯?” “knight,k一n一i一g一h一t。”她给徐沉拼了一遍。 “骑士?” “没错。”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因为之前取的是prcess,太软妹都差点被骗,所以这次,叫骑士。”陆眠倒是吸取了教训。 很快,徐沉就给陆眠发来了好友添加邀请,陆眠点开,同意,加了徐沉,他的名字是:eric。 那个在很多年后,掀起了国内电竞圈的一片腥风血雨的eric,那个被禁赛三年让全中国几乎所有网吧都是一片悲戚哭声的eric。 那个神一般的eric,现在带着他的骑士,出现在了召唤师峡谷。 “幸好你改名字了。”徐沉一边选择初试装备,一边对陆眠说道:“不然还真有点尴尬。” “为什么?”她不觉得prcess有什么尴尬的。 “公主需要被保护。”徐沉淡淡地解释道:“但是现在,你要保护我。” 徐沉一贯的位置是adc,属于远程攻击,攻击力强,但是血少,是被抓住就会被秒杀的脆皮,这次也一样,他选的英雄是暗夜猎手薇恩,尤其考验走位和技术。而陆眠还是打德玛西亚之力一盖伦,血多,属于肉,也就是防御性英雄,不容易死,刚好可以给他打辅助,在他被攻击的时候,要冲上去保护他,甚至必要的时候牺牲自己,也要掩护adc逃走,毕竟adc是全队的攻击输出,是核心人物,成败的关键。 所以,陆眠要保护他,这话没错。 她的knight骑士这个名字,倒真的叫对了,她愿意成为他的骑士,保护他,追随他,永不背叛。 正文 16.第十六章 徐沉一贯的位置是adc,属于远程攻击,攻击力强,但是血少,是被抓住就会被秒杀的脆皮,这次也一样,他选的英雄是暗夜猎手薇恩,尤其考验走位和技术。而陆眠还是打德玛西亚之力一盖伦,血多,属于肉,也就是防御性英雄,不容易死,刚好可以给他打辅助,在他被攻击的时候,要冲上去保护他,甚至必要的时候牺牲自己,也要掩护adc逃走,毕竟adc是全队的攻击输出,是核心人物,成败的关键。 所以,陆眠要保护他,这话没错。 “知道怎么打辅助吗?”徐沉问陆眠。 陆眠选好初始装备,一边操控盖伦跟随徐沉的薇恩,点了点头:“就是要保护你。” “保护adc,这是基本的,同时,要学会控制视野,在河道,三岔口,草丛这三个地方插眼,主要是防gank(偷袭),让我知道对面辅助的位置,站位补兵,多看小地图,有危险要及时提醒我。其次,打先手,就是群战的时候,你要第一个冲进战区,抗对方英雄的伤害,为我争取时间,一般我方有三个或以上英雄在附近且血液充足的情况,我也在你的身边,你就可以先发制人了。再次,辅助还要会卖萌,勾引对方辅助,让对方辅助控你,然后用自己的控,去挟制对面的adc,辅助有大招就放大招,有控就放控,全部扔对面adc身上。最后一点,站位,这个很重要,不要让对方有机会磨你的血。但如果是琴女这类奶妈英雄,就不用考虑站位问题,专注奶我就可以了。” “噗!”陆眠被徐沉最后一句话逗笑了,见徐沉一脸严肃,于是她收敛笑意,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记住了徐沉说的每一个字。 果然,还是大神靠谱,那个周自强带她到十级,没教过她一点有用的东西,徐沉这里,还没开打,理论便先行了。 召唤师峡谷的地图分三路,推塔,上高地,最终谁先直捣长龙端了对方老巢,就算胜利。游戏开始了,陆眠小心翼翼地实践着刚刚徐沉说的每一个要点,他们两个配合走下路,中路是疾风剑豪单走,上路是一个法师单走,还有一个盲僧打野(打野:三路游走偷袭。) 陆眠前期一直跟随着徐沉,在塔下和对方的adc与辅助对阵,对方的辅助看起来也是老手,徐沉的走位非常漂亮,不断地消耗着对面辅助和adc的血,对面adc却很难准确命中徐沉控制的薇恩。 “眠眠,插眼。”徐沉标记了地图上的一簇草丛。 草丛属于阴影地带,如果不插眼就无法看到对方有没有英雄埋伏。陆眠连忙在那里插了一个眼 等等徐沉刚刚叫她什么? 陆眠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眼,徐沉目光凝视着游戏界面,丝毫没有注意到刚刚称呼的变化。 “专心。”徐沉出言提醒,陆眠屏幕一暗,她就被对方adc给射死了。 而且还送了一血(第一个死的人) “啊!”陆眠泄气地叫了一声。 “没关系,才刚开局。”徐沉一边鼓励她,一边操纵着英雄退到了塔下,射击小兵赚取金币,等待着陆眠复活,重新过来塔下。 几场游戏打下来,陆眠觉得自己学到的东西比过去升到十级所学的加起来还要多。 徐沉真的真的非常厉害,即使是菜鸟级的陆眠,只要和对面的ad比较,就能够明显地感觉出来,徐沉的操作,他的走位,他的全局意识,堪称一流,对面几场的adc和他基本不是一个水平,这几场徐沉带着她,完全领会到了超神的快感。 晚上九点,两个人走出了网吧,夜风微凉,带着秋天的信号。 “我打得,也还不错吧?”陆眠看向徐沉,弱弱地问道,迫不及待想获得他的肯定。 “实话?” “嗯。” “你的操作简直辣眼睛。” “” “不过”徐沉转而又道:“你学习能力强,反应力够快,跟得上我的节奏,这点比夏骄阳强。” 陆眠闻言,血液沸腾了起来:“那我以后,就都打辅助。”她攥拳,笃定地说道。 “能专注练习一类角色,更容易打出成绩。”徐沉肯定了陆眠的想法:“不过一般人都喜欢练adc或者ad,很少有人专心打辅助的。” “为什么?”陆眠不解。 “因为辅助需要有大无畏的牺牲精神,随时准备承受伤害和死亡,人头都是队友拿,辅助要为了最终的胜利,做最大的牺牲。可是一般人玩这个游戏,都是渴望体验杀戮的快感,所以辅助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憋屈。” 徐沉的一字一句,深深镌刻进了陆眠的心里。 徐沉陪着陆眠走到了公交亭,和她一起等来了夜班公交,陆眠上车,正要转身和他说再见,没想到他也跟着上来。 “咦?你也顺路吗?” “我送你回家。”徐沉看了看时间:“现在很晚了。” 公交可以直接到她家小区门口,但是她并没有拒绝徐沉的好意。 她靠窗坐,徐沉坐在她的边上。 “你可以试试法师一类的角色,其实也挺好玩的。”他说道。 “不,我就打辅助。”陆眠坚持。 “喜欢被虐啊?”徐沉浅浅一笑,窗外路灯投射在他额间,投下一片阴影。 “我要当你的骑士。”陆眠郑重的说道:“永远追随你,保护你,永不背叛。” 徐沉惊愕地转头,她的话宛如一片叶子,轻轻落到他平静而深邃的眸子里,泛起一圈一圈的波澜。 事隔经年,徐沉还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她当时虔诚而郑重的表情。 “永远追随你,保护你,永不背叛。” 每一个字,都是巨大的讽刺。 一 渐渐入秋,连日来的几场细雨,让温度骤然降了下来,不少同学在单薄的校服里面都穿上了毛衣。陆眠里面穿的,是罗曼青在法国购物的时候带回来的一件棉衫,质量和价格究竟是否成正比,她还真不知道,反正穿起来没那么暖和,就是样式好看。 而陆眠也注意到,徐沉校服里面的一件藏青色毛衣,款式平常,圆领,没有半分修饰,穿在任何人身上,都略显平庸,唯独他穿着,那样特别。 清晨,教室没什么人,一阵寒秋风吹进教室,坐在窗边的陆眠感受到了满满的威胁,凛冬将至 这一届高三生的凛冬,也即将来临。 陆眠打了个寒噤,继续背单词,这时候一件衣服被粗暴地扔到了陆眠的脑袋上,摇摇欲坠地挂着,陆眠拿起来,发现那是一件校服。惊愕地回头,看到徐沉穿着那件藏青色毛衣,手放在桌上,靠坐在后面同学的桌前:“穿这么少,不冷啊?” 她已经冷成狗了。 她毫不客气地将徐沉的校服笼在了自己的校服上面,她身形娇小,徐沉虽然清瘦,但是校服也足够宽大,穿上去让她显得蓬蓬的。 “把校服给我,你不冷吗?”陆眠回头关切地问道。 “你都穿上了,才问我冷不冷。”徐沉拿起笔,继续做题。 “那我还给你。”陆眠立刻要脱下校服。 “穿着吧,真不冷。”徐沉淡淡地说道。 陆眠乖巧地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又落到了他穿的那件藏青色毛衣上,这样质朴的款式,一层一层不厌其烦的勾线,看着就很暖和,她确信他是真的不冷。 “这件衣服,是你妈妈给你织的吗?” “嗯。”徐沉点了点头。 陆眠像中了小奖一样,偷笑了一心下又回头低声说道:“你都不夸夸我眼光独到,一下就猜中了。”以前她不敢对徐沉表明心意,现在事情戳破了,她每天不厌其烦最爱做的事,就是撩他,要是能得到他一丝半点的回应,陆眠能高兴好久。 而徐沉,依旧故我,目光清浅地看着她:“你一眼就能猜到是因为这种老气的款式,店里都买不到。”毫不客气就戳破了陆眠的心思。 陆眠被他这一呛,脸微微一红,转过头来,决定不理他了,本来只是顺势想夸夸他母亲手艺好,但是徐沉那家伙该死的自尊作祟,居然这样揣度她。陆眠虽然喜欢徐沉,但绝不是没有原则没有自我的喜欢,现在二十一世纪男女平等,她不会为无底线地作小伏低,她也会生气。 同学们陆陆续续进了教室,夏骄阳一坐下来动静就很大,后面桌子咿咿呀呀地抱怨着他这跟大熊似的身板和动作。 早读课上,夏骄阳将书本凑近自己的脸,低声附到徐沉耳边,神秘兮兮地问道:“老徐,那天什么情况,我和酥酥走后,你们在酒店做了什么?嗯嗯有没有顺势而下直捣黄龙,嗯嗯?” 男生八卦起来,真不比女生差到哪里。 徐沉厌恶地瞪了夏骄阳一眼:“平时少看点爱情动作片,降低智商。” “嘁,我有媳妇儿,那玩意儿是用来安抚你们这些单身狗的。”夏骄阳一脸得意:“我才不需要咧!” “是吗?上次去你家,电脑d盘那个隐藏文件夹里面,30个g的,涵盖美日欧系,都是学习资料?” “我靠!”夏骄阳连忙捂住徐沉的,胆战心惊地看了前排女生一眼:“别让我媳妇听到!” 徐沉笑了笑,不再说下去。 “我是问真的,你们什么情况啊?”夏骄阳还是不放弃:“通过我连日的观察,眠姐应该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你怎么安抚她的?”他一边用吸管喝豆浆,一边问道:“快讲讲。” “我带她去打游戏了。” “噗。”夏骄阳险些喷了陆眠一后脑勺豆浆:“你带眠姐去网吧打游戏,英雄联盟啊?” “嗯。” “女生也会玩这种游戏?”夏骄阳摇摇头:“肯定把你坑惨了。” “不,她的辅助打得比你好。”徐沉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不信!绝对不信!”夏骄阳连连点头:“老子是黄金一段,她一小菜鸟,你就埋汰我吧!” 徐沉也懒得和他多废话,不再说下去,继续在草稿纸上列公式,补前一天的数学作业。 几分钟后,夏骄阳还是不甘心,又说道:“眠姐真的打得比我好啊?这周末约着一起去网吧较量较量?” 徐沉看了前面陆眠的背影一眼,他的角度正好看到她的侧脸,安静,沉着,闭着眼睛,睫毛浓密微翘,小嘴一张一阖,细细碎碎地念背诵着英文句子。 “马上就要一模考了。”徐沉还没说完,夏骄阳直接拍了陆眠的肩膀,将她从背诵中打断:“眠姐,周末去开黑啊,老徐说你打的不错,咱们练练?” 陆眠回头瞪了徐沉一眼,正声道:“不去!” “眠姐早饭吃火药了?”夏骄阳惊愕地看了看徐沉,徐沉耸耸肩,安之若素。 正文 17.第十七章 放学的时候,陆眠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了徐沉,徐沉一边整理书包,顺手接过,一道装进了书包里面,陆眠僵着脸,背起书包朝着后门走去。 “哎。”他叫了她一声:“还生气啊?” “才没有。”陆眠心说自己才没有精力和他生气呢,有数不清的习题和试卷等着她去对付。 “哎。”他斜着身子拉了拉她的手腕:“别这么小气。” “谁小气!”陆眠转过身怒目相对。 徐沉扶了扶额头,无奈道:“我小气。” 陆眠神色稍稍冰融,她就喜欢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 “不生气了?”他问。 没这么容易 “周末夏骄阳说一块去开黑?”她转过身,深幽的眼眸盈盈地看向他。 “嗯,不过考虑到快要一模考试了”徐沉还没说完只听陆眠道:“行啊,玩完之后,你请我吃饭,当作补偿。” “补偿耽误学习的时间?”徐沉和她一起走出了教室。 “补偿你今天的无礼!”陆眠推了他一把,大声道。 “我借你衣服我还无礼了!”徐沉也和她较上劲,步子又凑近了她:“还没我说谢谢。” “是你主动借又不是我主动要求。” 陆眠话还没说完,徐沉一个转身直接挡在了她的面前,伸手将她圈在墙角:“到底谁主动,嗯?” 呼吸,近在咫尺,他的五官放大,粗犷而陌生,陆眠脸猛地一红,伸出小手用力推开他,转身就跑。 远远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徐沉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一 周末的上午,陆时勋又要飞国外,他准备在东南亚的一个旅游小岛上面开发度假别墅,需要亲自前去考察,与高层接洽。陆眠早早起床,帮着陆时勋收拾行李。 “爸,我送你去机场。”陆眠拎着他的行李站在门口。 “不用了,你是大忙人,我哪能占有你的时间啊!”陆时勋接过了陆眠手里的行李箱,摸了摸她的脑袋:”学习之余,要注意身体,作业做不完就不要做了,不能熬夜,爸爸对你没有别的要求,什么清华北大,别听你们老师扯那些,北京那空气质量实在太差。选你喜欢的大学和城市就可以,最重要的是,保持愉悦的心情,爸爸努力工作赚钱,也是为了能让你过更优质的生活,不仅仅是物质,还有精神。” 陆眠点点头,就在这时罗曼青从楼梯上蹬蹬蹬走下来:”你怎么能跟女儿说这样的话呢,现在高三,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半点都不能放松,你说这些话,不是让她有了偷懒的理由吗?有钱没学历,将来照样要被人看不起。” 陆时勋站直了身子,陆眠注意到,他看罗曼青的目光,越来越掺杂了一些厌恶的痕迹。 “我的女儿,我只希望她能过得开心,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陆时勋冷哼一声,说道。 “像你这样教育女儿,将来女儿能有什么出息。”罗曼青有些激动:”现在那些豪门世家,家里的小孩哪个不是高学历,很多还出国留学呢,你不要求女儿的学习,考个一般的大学,将来没本事,怎么继承你的家产?怎么配得上人家的公子少爷。” “眠眠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她有兴趣做生意,我可以带她进公司,没兴趣,我不勉强。还有”陆时勋带着嘲意觑了罗曼青一眼:”我的女儿不需要去配人家,她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都像你一样,嫁入豪门,你觉得自己过得很快乐?” “你”罗曼青背他一呛,一时竟也说不出反驳的话,陆眠生怕两个人再吵起来,于是催促陆时勋道:”爸爸,时间不早了,在耽搁,可能就要延误航班了。” 陆时勋宠爱地摸了摸陆眠的头:“好,爸爸走了,有什么事,给爸爸打电话。”说完他看也没看罗曼青,拉着旅行箱走出了宅子。 陆眠目送陆时勋的车远去,身后罗曼青穿着貂毛坎肩,手环保在胸前,说道:“眠眠,别听你爸的歪理,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继承你爸爸的产业,妈妈对你寄予厚望,你爸一生打下来的江山,可不能拱手让人啊!你爸就你一个孩子,一定要牢牢抓住了!” 陆眠真的从来,从来没有想过,将来要继承爸爸的产业,她对地产唯一的了解,就是现在的高房价让很多人买不起房,其余的一无所知。 “眠眠,你听到妈妈的话没?”罗曼青走过来,拉着陆眠进屋去。 “妈妈,现在还早,以后再说吧。”陆眠说完回了自己的房间:“我要学习了。”一句话,堵住了罗曼青的嘴。 她对父母从素来顺从,但是这一次,她不会回应罗曼青的要求,她的未来她和人生应该由她自己来选择。陆眠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听话。 “她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 陆时勋的这句话,陆眠记在了心里。 早上,陆眠做完了周末的作业,下午换了一身崭新的背带牛仔裤和迪士尼的衬衣,梳了一个俏皮马尾,出了门。 约定的地方是清风网吧,这个网吧是夏骄阳和徐沉他们经常去的,陆眠一下车,在街道转角遇到了徐沉。 陆眠几步追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徐沉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一番,随口赞道:“衣服不错。” 陆眠心里高兴极了,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她特意打扮的风格,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也要懂得欣赏才行啊! “你作业都做完了吗?”和他并排走在街上,陆眠问徐沉。 “还没碰。” “你上午都在干什么呢?”陆眠好奇地问徐沉。 “帮家里的忙。”徐沉回答。 陆眠点点头,乖巧地不在问下去,徐沉和她不一样,她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专注学习,但是徐沉,他要在网吧当代练赚钱,也要帮家里的忙,他家只有妈妈一个人,经济负担应该不轻。陆眠一点也不怀疑,以徐沉脑子的灵活,如果像她一样能专注学习,成绩肯定能好起来。 - 喧嚣的马路上,郑敏站在一家服装店门口站了很久,模特身上穿的那件棉质衬衣的风格,和陆眠有一件风格很像,郑敏觉得很好看,所以逛街的时候特意进去问了一下价格,3499,这个价格无情地把她从这家店给轰了出去。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心里嫉妒的小火苗越烧越旺。 凭什么,凭什么有的人一生下来就衣食无忧,家财万贯,而有的人,生下来却和黄泥野草为伴,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摆脱命运的所圈定的阶层。 她咬着牙,何等的不甘心,她不比陆眠付出少,可是她却永远无法超越她,无论是成绩,还是别的东西。 郑敏踢开了脚边的小石子,准备回学校了,她是寄宿生,但是从来不和寝室的其他同学出来逛街,寝室的同学眼中,郑敏绝对是超级学霸,不管她们聚餐还是逛街,她都不会参与,而实际上,郑敏也喜欢逛街,喜欢穿好看的衣服,但是她绝对不愿意和室友同学一块儿去逛的那些价廉的小店,她觉得那会让她被看不起。 走过街头转角,郑敏一眼就看到陆眠和徐沉两个人并肩走在街上的背影,她心里猛地一惊,这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一起?她的心脏突然加快了速度,“早恋”这两个带着浓郁禁忌色彩的字眼潜伏在了她的心头。 她加快了步伐,紧紧跟上了两个人,并从兜里摸出了手机,这个手机是打工的姐姐给她买的,几百块,在学校寄读的时候方便联系家里人。 小心翼翼地跟着这俩人,眼看着他们进了一家店,郑敏抬头,看到清风网吧几个大字! 她不确定两个人到底是不是在早恋,但是可以确定的事,两个人去上网了! 在课业如此繁忙的高三,班主任陈老师千叮万嘱,绝对不允许同学们去网吧上网,甚至老师还去学校周围网吧逮过几次不听话的男生。 徐沉是差生,和夏骄阳方开禹他们这几根老油条经常去网吧,大伙都心知肚明,但是没有想到,陆眠竟然也会和徐沉鬼混到一起,还来网吧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她联想到陆眠换座位的时候,明明可以先选前排的好座位,却偏偏要坐到后排去。 这俩人,十有有猫腻。 一 陆眠和徐沉开了两台电脑,夏骄阳他们还没来,徐沉和陆眠便开了一场人机对战,顺带等他们。 “哎?就我们两个人,打对方五个人啊?”陆眠看到徐沉设定的模式,己方并没有安排电脑队友。 “你觉得我们俩玩简单模式,还不够虐对方吗?”徐沉率先去了下路。 好吧,陆眠依旧打德玛,反正这个英雄她打得顺手,也就懒得换了,而徐沉打的是探险家伊泽瑞尔,简称ez。 “陆眠,我走中,你可以不用给我打辅助。”徐沉看着中塔下陆眠的德玛西亚之力呆呆地站在那里,忍不住说道:“上下路,你可以随意挑选,也可以去野区打野怪,自己随意玩儿。” “哦。”陆眠呆呆地应了一声,选择去了上路。 结果没几分钟,系统就提示,德玛西亚之力被电脑杀死了。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面,陆眠不是给电脑杀死,就是被野怪打成残血然后被电脑gank掉。 看着她0/5/43的战绩,徐沉无奈扶额:“你还是跟着我吧。” (上面战绩对应杀死敌方英雄/己方被杀死次数/杀死的小兵数量) 陆眠心满意足地跑到了徐沉的战线上来,还嘟起嘴抱怨道:“对方是两个人,我一个肉,没攻击力,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嘛。” “对方是无脑操作的一堆程序。”徐沉无奈笑道:“我本想带你来秀秀操作,刺激刺激夏骄阳,看来是没戏了。” “我跟着你,跟定能打好。”陆眠笃定地攥拳,她这段时间消化了不少关于如何打好辅助的资料和解说视频,学到了不少东西。 而陆眠说完这句话之后的情况就是,徐沉一路把兵线推到了敌方高地,而她就在边上捡徐沉打剩下的地方残血。倒是打出了14/5/108的战绩。 陆眠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看着她玩得这样兴奋,徐沉也清浅一笑,感觉比拿下排位的胜利还要开心一点。 “人头捡的爽吗?”结束之后,他问她。 “爽!”陆眠一个劲点头。 “要不要再来一局?” “要!” 正文 18.第十八章 这一局还没开,夏骄阳已经到了,而让陆眠惊讶的是,他的身后,居然还跟着娇俏可爱的唐酥。 “你也来了?” “是啊。”唐酥走到陆眠身后揽住她的脖子:“你现在也入坑跟着他们玩这游戏,单我一个人多无聊,所以我也让骄阳教我玩了。” “是啊,现在又能玩游戏还能陪女友,一举两得。”夏骄阳笑说道。 唐酥踢了踢他:“你就是为了玩这游戏是吧!” “主要还是陪你。”夏骄阳将手环在她的脖子上。 陆眠看着夏骄阳,本是一浪荡倜傥的纨绔子弟,生生让唐酥给掰成了妻管严,有些方面,陆眠承认,唐酥的确是很有一套的,而夏骄阳,看得出来非常喜欢她,能够放下自己公子哥儿的臭脾气,什么事都依着她。 俩人在徐沉和陆眠边上开了两台电脑。 “准备怎么玩?”徐沉问夏骄阳。 “还是打匹配模式,我媳妇爱打ap的法师系,她走中路,我打野,你俩走下,再随便匹配个上单就行,我是来见识眠姐的辅助到底打得多好。”夏骄阳觑了徐沉一眼:“让你能欣赏成这样。” 陆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徐沉很厉害,我就是在边上跟着混经验的。” “你不用谦虚,比起某些打辅助还要跟我adc抢人头的家伙来说,你的意识算很不错了。”徐沉毫不客气地说道。 “不跟你抢人头,那就是算打得好啊?”夏骄阳笑呵呵地说道:“老徐你要求太低了吧!” “我对她没有要求,不捣乱就行。”徐沉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像某些人。” 陆眠喜欢听着俩人拌嘴,夏骄阳每次都能让徐沉堵得无话可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跑去唐酥那里寻求安慰,唐酥也很会么么哒这类的小情调,安抚夏骄阳俊朗外表下的一颗糙汉心。 陆眠依旧是盖伦,徐沉打薇恩,唐酥打的是爆破鬼才,不断扔炸弹耗对方血的英雄,而夏骄阳用的是打野的英雄盲僧。 上单系统自动匹配了一个玩德玛西亚皇子的玩家。 陆眠依旧跟着徐沉去上路,按照徐沉教给她的,插眼,然后耗对方的血,诱惑对方的辅助,然后控对方的adc,节奏带得不错。然而游戏刚刚开始几分钟,唐酥那里便送了第一滴血。 然而几分钟后,她又死了一次。 唐酥嘟嘴,有点泄气 “没关系没关系,新人都这样。”夏骄阳不住地安抚鼓励唐酥:“等我打完野怪,过来帮你埋伏一波。” 然而上路那个皇子却有些耐不住性子:“炸弹人,垃圾,能别送?” 本来夏骄阳正往上路赶着去帮皇子抓人,闻言立刻顿住了脚步,然后快速敲击键盘发了一段文字:“你特么嘴巴放干净点。”说完也不再帮他抓人,直接去了中路。 “哟,认识啊?”皇子打了几行字:“垃圾还不让人说?” “抱歉,我是新手。”唐酥无奈,发了几个字过去:“请多包涵。” “妈的,新手就不要出来坑人了,靠,老子今天连跪三把,全被你们这些垃圾坑了。” “我们四黑,如果你再唧唧歪歪,我们就不客气了。”陆眠实在忍不住,发了文字打过去。 “四黑了不起啊?有本事来打我啊。” “不打你,但是我们可以骂你。”陆眠有快速地敲了几个字:“b” 沉默了几秒,陆眠转头,三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呃” 陆眠开了个头,一场不堪入目的口水战,三个人骂得皇子直接离线挂机。不过从始至终,徐沉都没有参与进来,他专心致志地在上路保护着塔,同时也顺带保护着边上疯狂码字回车的陆眠,完美地表现出了他对这个游戏认真的态度。 三个人沉迷于码字,徐沉一个人实在无力回天,终于华丽丽地输掉了这一场游戏,己方水晶被爆掉的时候,夏骄阳键盘一推,兴奋地说道:“哈哈,爽!老子打游戏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这么爽过!” “我也觉得。”唐酥伸了个懒腰:“这游戏真好玩!” “骂人有助于释放学习压力。”陆眠淡定地说道。 徐沉:“” 他直接想举报这三个键盘侠。 后面的几局还算正常,胜三输一,还算是不错的战绩了。 走出网吧,天色渐晚。 “好饿啊!”夏骄阳摸摸自己的肚子:“走走走,我们去烫火锅,我请客!” “好啊。”陆眠和唐酥两个也不跟他客气,手挽手一块走着,唐酥道:“我知道一家火锅店,新开的味道特别好。” “我请你们吧。”徐沉走在后面说道:“答应了要给某人赔礼,今天我请。” 夏骄阳和唐酥快速对视了一眼,他走过去拉了拉徐沉:“哎呀,说了我请就我请,废什么话。” “让徐沉请吧,都说好的。”陆眠浅笑一声:“不过有些不巧,这几天上火,可能吃不了火锅,不如换别的?” 唐酥立刻会意,配合着陆眠:“嗯,那行,正好我这几天脸上也长痘吃不了辣,那就去学校外面吃馄饨,我好想吃馄饨哦!” “馄饨啊,这么清淡!”夏骄阳摸摸脑袋有点不乐意,唐酥用力掐了他一把:“我想吃!” 夏骄阳呲牙咧嘴:“行行行,吃馄饨吃馄饨!” 一行人上了公交车,朝着学校驶去。 唐酥和夏骄阳坐到后排腻歪去了,陆眠和徐沉站在公交车的中间,中途上来不少人,徐沉很绅士地将陆眠护在窗边的角落,陆眠抬眸看着他,夕阳射进窗户,淡淡余晖笼罩着徐沉的脸庞,他怎么能这么好看呢陆眠耳根烧了起来。 “真的只想吃馄饨?”徐沉低头看她,气息打在她的头发上。 “嗯。”陆眠连连点头。 徐沉不再说什么,抬头看着窗外的落日,眸子渐渐转了深。 几个人围坐在小摊边上,在寒风中吃着热腾腾的馄饨,气氛格外融洽。 “你们不知道吧。”夏骄阳吞了一口馄饨,道:“老徐以后要打职业。” 唐酥惊愕地转头看向徐沉:“英雄联盟的职业队员吗?” “嗯。”徐沉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是有这个想法。” “现在的人,说起玩游戏那就是不务正业,家长老师防得跟洪水猛兽似的,其实在03年,国家体育总局就已经正式批准,将电子竞技列为第99个正式体育竞赛项目,就像就像游泳啊体操这些体育项目一样。”夏骄阳愤愤不平地说道:“都没见人说这些运动员是不务正业。” “偏见来源于无知。”陆眠想起了陆时勋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没错!就是无知!”夏骄阳一拍大腿:“不愧是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一语中的。” “不用多久,会越来越好的。”徐沉抬起头来,沉声说道:“等中国的电子竞技真正强大起来,荣耀会证明一切。” 荣耀,会证明一切。 陆眠看着徐沉,她从他的眼底,看到梦想发出的光,那般耀眼夺目。 “眠眠,你想干什么呢?”唐酥转头问陆眠。 “呃,我没想好,没什么特别向往的。”陆眠看了徐沉一眼,掩嘴一笑:“等徐沉当了大神,我给他当迷妹。” “哟~~”唐酥和夏骄阳发出一阵阵的怪笑。 “迷妹也能当工作?”徐沉问。 “能呀!” 看着陆眠真诚的表情,徐沉终于浅笑了一声:“好。” 唐酥的梦想是当明星,夏骄阳当即表示:“你要当明星我就当金主,倾家荡产也要把你捧成一线红星。” 吃过饭后,一队小情侣要去秘密约会了,徐沉依旧提出送陆眠回家。 “吃的好撑。”陆眠倒退着走在街上。 “那走走吧。”徐沉道。 “嗯,去逛街吧。”陆眠提议。 走到商业中心,陆眠对徐沉道:“你不用愁眉苦脸,我就是瞎逛,不试衣服,不会让你久等的。” “我妈说,永远不要相信女人的话。”徐沉道。 陆眠噗嗤一笑:“你是张无忌吗?” 当陆眠换了第三件衣服从试衣间出来,在徐沉面前转了一圈,徐沉觉得母亲的话,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陆眠也就是瞎试,试了又不买,拉着徐沉走出店,徐沉却在一家店的玻璃壁橱前停下了脚步,壁橱里,挂着一件紧身袍袍袖上衣,搭绿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看起来少女感爆棚。 陆眠顺着徐沉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这种沉迷游戏的死宅都喜欢这种夸张的二次元少女系,看起来还略带羞耻感的服饰吗? “要不要试试这件?”徐沉果然指着壁橱征求陆眠的意见。 “”我试你妹啊! 正文 19.第十九章 这家店从装修和里面的布置就能看出,绝对的价格不菲。 陆眠正迈开腿要离开时候,突然顿住了脚步,透过玻璃门,她看到了罗曼青! 陆眠连忙拉着徐沉往边上躲了躲,背靠着墙,然后跟做贼似的,又朝店里面望了一眼,真的是罗曼青!她也在里面逛衣服,但是并不是一个人,陆眠看到,她的身边还跟了一个穿西服的男人,比陆时勋稍稍年轻一点,大概五十来岁,个子比陆时勋还要矮一点,罗曼青挽着他的手,在店里逛着,动作亲昵,谈笑风生,陆眠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脸上绽开这样动人的微笑 此时此刻,撞见她的出轨,陆眠惊异于自己竟然如此冷静 或许她早已竟嗅到了蛛丝马迹,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徐沉顺着陆眠的目光望过去,有些不解。 陆眠转身就往街上走,徐沉没有多问,跟着她,而陆眠走了没几步,似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重新倒回来,拿出了手机,对着店里面咔嚓一声,拍了一张照片,照片能清晰看到罗曼青的脸和那个男人的背影,两人很亲密。 她收回手机,拉着徐沉离开这里。 “你妈?”路上,徐沉问。 “嗯”陆眠声音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徐沉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或许她也不需要安慰,只说道:“嗯,用手机拍下来,这招很牛逼。” 陆眠真的不想笑,但还是被他弄得有点想笑。 “一个合适的契机,我会发给我爸的。”她绝对不会包庇罗曼青,一边大手大脚花着陆时勋的钱,一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这个契机可不好找。”徐沉耸耸肩:“不如等她强迫你做不想做的事情的时候。” “你这人,真坏。” “其实你也不怎么乖。” 一 当晚,陆眠失眠了,一直注意着楼下的动静,罗曼青又是彻夜未归。 次日,她顶着黑眼圈去了学校,却不曾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早读课结束后,老陈阴着脸走到了教室里,一看到老陈摆出这副冰冻的表情走进来,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徐沉,陆眠,你们两个到我的办公室来。”老陈说完转身走出了教室。 同学们面面相觑,班主任找徐沉这很正常,可是陆眠 陆眠和徐沉站在办公桌前,老陈一直没有理他们,他拿着一沓练习册,正在批改,直到上课铃打响,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陆眠非常忐忑,她很害怕自己和徐沉的事情被老师知道,尽管其实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事。 在老师和家长看来,早恋是原罪。但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意,却不是她能够控制的 老陈的确非常擅长心理战术,在两个人沉默地站在桌前,约莫二十分钟之后,他缓缓放下红笔,抬眸,锐利的眸子看向了两个人:“知道我找你们两个来,为了什么事?” 此时陆眠早已是心乱如麻,而徐沉眸子深邃,看不出在想什么。 “是你们自己交代,还是我来说,如果你们自己交代,我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会考虑你们的态度。” 陆眠咬紧了下唇,一言不发硬撑着,徐沉自然也没有说话。 “陆眠,你一向不会让老师失望,你来说吧。”陈老师看向陆眠,语调严肃。 “老师我真的不知道,您找我和徐同学,到底是为了什么?” “哼,真要我来说?”老陈站起身,走到他俩跟前,闷哼一声:“如果我来说,明天我就会请你们的家长过来。” “老师,我们都是学生,您没有必要用这种威逼利诱的手段吧。”徐沉看他都快把陆眠逼哭了,于是出声道:“您要是有证据证明我和陆眠有不对的地方,可以拿出来,如果只是听到一些不实的风声,就这样做,恐怕实在不妥。” 一席话,不卑不亢,说得毫不客气,也没有给陈老师留面子,这直接惹怒了他,手里的练习册重重拍在了办公桌上,指着徐沉怒目相对:“徐沉,你别以为有点小聪明就可以跟我玩这套把戏,我制过比你更顽劣的学生!你还知道外面有风声呢!”他转头看向陆眠:“你们是不是在早恋!” 他的话吓得陆眠直接颤抖了起来,她连声道:“没有!绝对没有!” 这两个字,对于高中生来说,是最可怕的指控,不管有没有,都承受不起。 “事到如今你们还不承认?” “老师,我还是那句话,请您拿出证据。”徐沉眉心微皱,冷静地说道。 “我看你们真的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要证据是吧!我现在就让你们心服口服!”说完他打开电脑,登陆了邮箱,翻出最近的邮件,画面加载出来,是一张照片,场景非常熟悉,在清风网吧里面,徐沉和陆眠俩人坐在一起玩游戏的照片,不止一张,往下拉,分别从侧面和背面拍了好五六张图,能够看清他们俩人的电脑界面开着游戏,同时也有两个人靠近说话的照片。 照片拍得很心机,既能看出两人在玩游戏,又能看出两人关系不浅。 “你们现在还有什么话说?”老陈气呼呼地问道。 陆眠浑身血液冰凉,而徐沉依旧是一副淡定的表情直面老陈:“陈老师,这几张照片,也只能说明我和陆眠在玩游戏,我们一没牵手二没接吻,至于早恋,从何说起?” “你能把陆眠带去网吧玩游戏,还没有谈恋爱?”老陈不相信他的话:“陆眠是什么样的学生我还不了解,她怎么可能去网吧这种乌七八糟的地方,肯定是你带的她。” “老师,我带着陆眠去玩游戏,不能说明我们在早恋吧。”徐沉继续道:“当时也不仅是我和陆眠,夏骄阳也在,我们三个一块儿在玩游戏,你要是不信,可以把他叫过来当面对质,哦,对了,网吧有监控的视频,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去调取,足以证明我和陆眠的清白。如果在一起玩游戏就是早恋,那您为什么不认为,我和夏骄阳在谈恋爱呢。” 陆眠本来心里挺慌张难过的,结果被徐沉这么一搅和,差点没笑出声来,边上好几个老师都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老陈脸刷地一下白了,的确,徐沉这话虽然难听,但有道理,如果是三个人在一块儿,也真的不能说明什么,至于什么调取监控,徐沉既然敢这样说,肯定也不怕真的这样做,他问心无愧。 “偷拍那张照片的人,只把我和徐同学拍进去,而无视了边上的夏骄阳同学,老师,我觉得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我和徐同学。”陆眠心里淡定了很多,也学着徐沉的语调,向老陈辨明是非黑白:“现在处于高三的阶段,每个人都是蒙头往前冲,竟然还有同学会跟踪我和徐同学,想方设法诬陷我们,拍下这些照片,我觉得这个同学的用心,很值得怀疑。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是跟踪,而是在网吧偶然遇上,那说明这个同学也在网吧上网,老师不应该只惩罚我和徐同学。” 老陈情绪平复了很多,坐到了办公椅上,没好气地说道:“其他人我也会处理,一码归一码,你们两个,就算没有早恋,去网吧上网玩游戏,也不是什么小事!别想我轻易放过。” 陆眠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上网也好什么都好,只要不被定性为早恋,一切都好说。 “老师,不是徐同学带我的,而是我主动请求要和徐同学一块儿去玩的。”陆眠开始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毕竟她是优等生,老陈肯定会酌情考虑的。 “我实在是学习压力太大,每天感觉都非常抑郁,需要发泄,刚好知道男生们都在玩一款游戏,挺能放松学习压力的,所以我就请求徐同学教我玩。”陆眠说得委屈,差点没把眼泪都给逼出来:“老师,我真的错了,您不要怪徐同学,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好好学习,一定。” 徐沉惊讶地看着她,陆眠这是演技派啊! 老陈看着陆眠哭成这样,也实在不忍心,于是安慰道:“陆眠,是老师给你的压力太大了,你一直是个自觉听话的好孩子,老师相信你。”他拍了拍陆眠的肩膀。 “老师,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嗯你们走吧,下不为例。” 徐沉真的被俩人给搞愣住了,这就算结束了? 陆眠拉了拉一脸懵逼的徐沉,低声道:“走啦!” 这一次,徐沉是真服了陆眠 然而两个人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听老陈补充道:“对了,明天把你们的家长请过来一下。” 陆眠差点脚下一滑摔下去,手臂被徐沉稳稳扶住。 “毕竟去网吧不是小事,我要和你们的家长沟通一下,对了,让夏骄阳把他的家长也请过来。” 陆眠的眼泪,白流了。 徐沉一整个上午都在笑她。 陆眠在惶惶不安中度过的一堂又一堂课,陆时勋不在,如果真把罗曼青请过来,得知她居然和男生去网吧,天知道罗曼青会不会在学校暴走。而徐沉身边意外躺枪的夏骄阳,整个人都已经瘫在了桌上,不想和这俩人说一句话。 下午,徐沉去办公室找了老陈一次,这一次,两个人聊得时间有点久,而他走出办公室,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回来向两人汇报了一个喜讯:“陈老师改变主意,不用请家长了。” “我靠!”夏骄阳立刻生龙活虎地跳起来,抱着徐沉的脑袋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牛逼啊兄弟!你是怎么搞定老陈的?” 陆眠也转过身来好奇地问道:“真的?” 徐沉点点头:“和陈老师谈了点条件。” “什么条件?” “我向他保证,这次一模考,我要考到全班前二十名。” 夏骄阳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前二十!我的天,你行吗?” “不知道试试吧。”徐沉耸耸肩。 “谢谢”陆眠郑重向他道谢,他可解决了她的大麻烦:“我一定会帮你的!” “不用,你们都不轻松。”徐沉看了如释重负的俩人一眼,转而道:“夏骄阳,你得考进班上前三十。” “”夏骄阳愣了足足三十秒:“你代我保证的?” “嗯。”徐沉微微一笑。 “陆眠得考到年级第一。” “” 在两个人无比怨念恶毒的目光下,徐沉收拾收拾书包,清爽地走出了教室。 正文 20.第二十章 陆眠背着书包走到楼梯口,正好看到郑敏从办公室里出来,眼圈红红的,她恶狠狠地瞪了陆眠一眼,转身跑回了教室。 一回到教室,郑敏就趴在桌上哭了起来,教室里除了打扫清洁的同学外,已经没什么人了,大家知道郑敏心气高傲,所以没人上前来安慰她。 陆眠回家之前去文具店买了一个笔记本,晚上写完作业之后,从书架上翻出了十几张语文试卷,然后开始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中途上过一次游戏,发现徐沉并没有上线,转念一想,他不在线并不代表他没在玩游戏,这个eric的账号只是他用来和夏骄阳他们开黑用的号,徐沉大部分的时间,其实都是在帮别人代练赚钱。 他刷过钻石,大师,甚至最强王者 不同的段位定价是不一样的,尤其是王者段位,绝对价格不菲,但是收获必然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在英雄联盟里刷段位,并不像一般的网络游戏那样,只要花时间就一定能达到那么高的等级,l一l中,往往几场排位赛,就能定下段位的高低,尤其考验的是玩家的技术,而且定下就定下了,不能再改,如果一次发挥失常没有达到客户要求的段位,甚至低出很多,可能客户还会要求高额的赔偿这是陆眠在网上了解到的关于l一l代练的一些信息。 这活儿没有过硬的本事,干不了。 念及至此,陆眠加快了手上的笔速,一张一张翻阅着试卷,仔细分析,潜心落笔,每一个字都写的无比认真。 大概到后半夜三点钟的时候,她终于大功告成,那个崭新的笔记本已经用了大半,上面密密麻麻落着陆眠的狗扒行体字。 心满意足地将笔记本放回到书包里,她安心睡下了。 次日清早来到教室,教室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刻苦的同学正在背书,徐沉早到了,依旧趴在桌位上打瞌睡,头埋在一本翻开的物理练习册中。 又没写作业。 很快教室里同学们多了起来,喧喧嚷嚷开始了晨读,徐沉也朦朦胧胧醒了过来,早自习的时间依旧被他用来赶作业。 下课后,陆眠将昨天的笔记本递给了徐沉,徐沉接过去翻开看了看,密密麻麻的小字总结了两年来做过的高考语文模拟卷里阅读部分的答题范式,还有作文的议论写作模板规律,可以用到的中外古人例子。 他微微一愣,看向陆眠。 “我说了会帮你的。”她脸色略带一些绯红,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比较自然:“你的理综和英语都还可以,就是语文拉了平均分,短时间内如果掌握一些考试的答题技巧,可能会提升一些分数。” “昨晚熬夜做的?”徐沉翻了翻笔记本,抬眸问她。 “没有花很多时间,很多都是以前的笔记,整合一下抄上去就可以来了。”陆眠耸耸肩,轻描淡写地说道。 徐沉拿着本子,素来云淡风轻的他,一时竟有些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顿了很久,才说道:“谢谢。” 陆眠已经转过身开始准备下节课的书本:“没关系的,同学之间是应该相互帮助。” 徐沉将笔记本放回到自己的书包里,小心翼翼很是珍重。 一 一模考是全市联考,排名次的,出题人也多是有经验的高考命题老师,所以大概能够看得出高考的一些命题规律,一般来说高考前三次模考,隐约就能推出高考的成绩,当然也不排除意外情况。 因为被徐沉坑了一把,素来对学习不怎么上心的夏骄阳也开始看书复习了,冬日降临,一模考时间渐渐临近,教室里紧张的情绪开始酝酿,下课后不像以往那样喧喧嚷嚷,大伙都埋头看书,偶尔出去接个水或者上厕所都是轻手轻脚。 高三紧张的氛围现在才真正开始了。 陈泽还是保持着原有的节奏,现在才一模,后面的学习会更加紧张,他不能急,否则节奏拉得太快后期会受不了。 陆眠被徐沉给坑了个全年级第一的目标,现在也有些压力了,她在年级的排名,从前十到第二,一直都是有进步的,但是从高三开始,就没有办法再往前一步,超越那个神秘的第一名,成了万年的老二。不过她并没有太过在意和执着这个,尽管老陈一直鼓励她,让她赶超第一名,但是陆眠觉得,本来人和人之间基础都是有差异,智力水平也各不相同,她何必去和一个陌生人争这第一名呢,除了学校,全省几十万考生,天知道她排到哪里去了,争这些没什么意思,只要做好自己,每次都有进步和收获就可以了。 但是现在看样子还非得争一下,否则老陈那关就过不了 陆眠也开始真正进入到紧张学习的状态,而郑敏见陆眠这么努力,实在不甘心,索性中午连寝室都不回了,在食堂吃过午饭之后,就匆匆跑回教室埋头苦干,晚上更是在自己的床上放置了小台灯,结果搞得自己的室友都休息不好,怨声载道。她并不理会她们,眼下学习才是最重要的,现在休息,将来就会吃苦,她必须要通过高考这唯一的途经,鲤鱼跃龙门,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要打败陆眠,印证那一句老话:苦心人,天不负。 终于,一模考在一片血雨腥风中姗姗来临了。 模考维持两天,打乱座次,在不同的班级和不同的同学一起考试。 结果因为前一天晚上过于兴奋而失眠,陆眠在第二天的中午,睡得太饱,醒来的时候距离考试还有半个小时,她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头发都顾不上梳理,跑出宅子叫了一辆出租车朝着学校一路狂奔,像鬼一样跑到考场的时候,理综考试已经开考五分钟。 她匆忙坐下来,花了一分钟平复心绪,然后沉着地开始答题,一路顺畅,却在最后填写机读卡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带2b铅笔! 而老师已经开始一排一排地收取答题卡了。 陆眠的心砰砰直跳,就在她手足无措想要举手的报告老师的时候,身后一支2b笔递了过来,救星啊!陆眠匆忙接过,顾不得向那人道谢,匆匆忙忙填完了机读卡。 走出考场,她还惊魂未定。 借她笔的,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戴着黑眼镜框,长相儒雅清秀。 “谢谢你了。”陆眠感激地说道。 “小事。”他态度比较冷淡,随意收拾了一下书桌,背上书包就匆匆离开了教室。 一 一场紧张程度丝毫不亚于高考的考试,结束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兴奋的表情回了教室,陈老师在讲台上叮嘱着,让大家不能因为一模结束就彻底放松,必须即刻投入的新的学习状态,高考在即,没有真正放松的时候。 陆眠刚上公交车,就接到了唐酥的电话:“眠眠,来唱歌,在学府路的ktv。” “多少人啊?” “七八个吧,都是班上同学,骄阳他们临时起意的,我就想你应该还没走远。”唐酥那边声音很喧嚣,她问道:“来不来?” “徐沉在吗?” 徐沉就在唐酥的边上安静地坐着,她含着笑看了他一眼,刻意放大了嗓门:“他也在!” “来。” 唐酥心满意足地挂掉了电话。 陆眠进来的时候,ktv包厢里几个男生正在玩骰子,骰子撞击胶盒的声音很大,陆眠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电脑边安静点歌的徐沉。 “眠眠,来坐这儿。”唐酥挥手招呼她坐到自己边上。 陆眠不舍地看了看徐沉,还是坐了过去。 徐沉点完歌回到自己的座位,看到陆眠就坐在边上,问了声:“来了。” “嗯。” “刚刚理综最后一个选择题,你选的什么?”徐沉意外地和她谈起了学习的事。 “我选的a,你呢?” “我选的d。” “那道题我不是很确定,可能我做错了。” “嗯,我觉得也是”徐沉似乎比较坚持他的选项正确性。 唐酥在边上听得很无语,徐沉你一学渣你哪来那么大自信啊! 下一首歌切换,是张国荣的《有心人》,夏骄阳拿着话筒到处问:“你们谁点的?谁点的,没人认领我就唱了啊!” “我的。”徐沉扬了扬手,接过了话筒。 “来合唱啊!我也喜欢这歌!”夏骄阳道。 陆眠略微有些惊讶,没想到徐沉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在ktv这么放得开呐? 唐酥也来了兴趣:“徐沉还爱唱歌啊?” “肯定特好听。”陆眠凑近她小声道:“他的声音本来就好。” 漫长的前奏过后,徐沉拿起了话筒。 “寂寞也挥发着馀香,原来情动正是这样,曾忘掉这种遐想,这麽超乎我想像” 徐沉的确是开口跪 唐酥尴尬地笑了笑,夏骄阳拿着另一个话筒,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徐沉,好几次想和他一起唱,结果都接不上嘴,他唱得也太他妈难听了吧!这调都跑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 “但愿我可以没成长,完全凭直觉觅对象,模糊地迷恋你一场,就当风雨下潮。” 徐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不管周围人如何的凌乱 陆眠一开始也有些出戏,徐沉的调子真的很跑得很远,但是他唱得很卖力,在昏暗的灯光下,陆眠看着他,听着他认真唱出来的每一句,嘴角也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唱歌的徐沉真是超级可爱啊! 等他唱完了这一首,夏骄阳带头鼓掌:“好!老徐唱得好!”跟着整个ktv的同学都鼓起掌来,徐沉含蓄地笑了笑,这是陆眠第一次看到他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谢谢大家捧场,要不我再唱一首?”徐沉说完,起身又要去点歌。 大伙脸色一变,夏骄阳直接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唱什么啊,来喝酒喝酒喝酒!” “是是是,老徐咱们喝一杯。” “玩骰子,输了喝。” “可我想唱歌”徐沉还是不想放弃。 “先喝酒喝了再说”夏骄阳不打算轻易放过徐沉,要真让他唱开了,这大屋子人还活不活了?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几天后,一模的成绩全校公示。 陆眠刚到教室,就听到夏骄阳从教室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跑到座位边上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出来了!出来了!”他是一大早就跑到公告栏去蹲守,等着贴公告的大爷过来。 “陆眠是第一名!全校第一!!”他的嗓门非常大,所有的同学都回过头来,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陆眠这个万年老二当了快一年,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让她考了个第一名。 “徐沉呢!”陆眠拽了拽夏骄阳的衣角紧张地问。 夏骄阳又咕噜咕噜喝起水来,陆眠等不及了,直接跑出了教室,在门口险些和郑敏撞上,看着陆眠飞奔向公示栏的身影,郑敏咬牙切齿,心里想着她肯定等不及要去看自己的成绩了。 郑敏这次成绩退步了,以前是班级第三,现在退到了第五,年级上则更是退了三十多名,这给她的打击非常大,看到陆眠的名字高高地挂在榜首,她差点晕过去 陆眠从班级这边挨个挨个数下来,刚好在第二十名的位置,看到了徐沉的名字! “啊!”她兴奋地叫了起来,他成功了!前二十! 周围同学不少人认识她,以为她是见到了自己第一名的成绩所以高兴成这样,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了起来。 陆眠的目光继续往下走,夏骄阳并没有考入前三十,他的名字是第三十五,但是比起之前五十几名的成绩而言,进步非常大,而唐酥考进了班上前十。 陆眠嘴角扬了扬,大家发挥都不错,她再次回到年级榜单,找到了那个每每考试都压她一头的名字,现在这个名字落到了她后面的一排, 这个名字,叫许嘉泽。 “早知道你会超过我,那天就不借你2b铅笔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陆眠耳畔响了起来,陆眠回头,看到了在考场坐她后面的男生。 “咦?你是许嘉泽。” “正是。”许嘉泽耸耸肩,看向了排名榜,他面无表情地说道:“真行,理综考试来迟到,最后一刻写完试卷,居然还能拿到全校第一。” “运气好而已。”陆眠感觉这个人好像并不是很高兴,想想也是,保持了这么久的第一被人拿了,而且他在考试最后一刻还帮了她,任谁心里都会不舒服吧。 “不是人人都有这种运气,能超过我。”他看了她一眼说道:“总之,认识你了,陆眠,二模三模,咱们再比。”许嘉泽朝着教学楼走去。 “我觉得还是高考比较重要一点。”陆眠不想接他的战书。 “你是怕保不住第一名的位置吗?”许嘉泽走了几步,回头看她,嘴角带着淡淡的嘲意。 “” 陆眠的好心情并没有被许嘉泽破环,早读课结束后,班主任走到教室来,看得出他非常兴奋:“这一次一模考,咱们班上总体成绩在进步,尤其是几位同学,我要着重表扬。”接着他点了徐沉和夏骄阳的名字,徐沉神情依旧淡漠,夏骄阳嘴角挂着得意的微笑,虽然没考进前三十,但是现在就算请家长,请来也是要表扬他的。 “当然,也有不少退步的同学,我就不一一点名了。”老陈的神情恢复了以往的严肃,看了郑敏一眼:“还剩最后一百多天,你们的心思,必须全部放在学习上,考得好的同学,戒骄戒躁,考得不好的同学,继续努力” 这一次,陆眠当着徐沉的面,写下了他们之间分数的减法算式,79分,他们之间只差79分的距离。 “这个距离,还可以缩小。”陆眠抬眸看向徐沉,认真地鼓励道。 “轻而易举。”徐沉回答。 “真的?” “嗯,你填错一张机读卡,可以直接坐火箭到后面来陪我。” “” 一 放学的时候,陆眠对唐酥讲了遇到许嘉泽的事情。 “我在高三一班有认识的同学,他们说许嘉泽家特别有钱。”唐酥对陆眠说道:“有钱又帅,成绩还这么好,他们班有一半的女生都喜欢他。” 陆眠没觉得他有多帅,但是他给人的感觉很儒雅,与世无争,事实上却不是这样。 “听说这个人吧,可能因为光环笼罩,自我感觉良好,就不大看得起人。”唐酥八卦地说道:“但是朋友还挺多。” “跟陈泽差不多类型?” “那也不是,陈泽就是个爱秀的傻逼,不过这个许嘉泽,从来不秀,不管是成绩还是家世。”唐酥看了看陆眠:“这点跟你倒是挺像。” “别把我和他扯一起。”陆眠想起早上他的话,闷闷地说道。 “不理他就是了,像他那样优秀的男生,可能的确没有被人打败过,你让他遭受了挫折,他就记住你了。” “男生真麻烦。” “女生也挺麻烦的,比如郑敏,我听她们寝室的人说,上次举报你和徐沉的,就是她。”唐酥道。 那天下午郑敏哭着从办公室跑出来的时候,其实陆眠已经猜到了,不过她都哭成那样了,陆眠也没再去找她麻烦。 一 教室里同学们在打扫卫生,郑敏一边抹眼泪一边做习题,习题册都已经被眼泪弄湿了大半。 大伙都知道郑敏考试成绩退步的事,也没人上前来安慰她。 张田洋扫地扫到郑敏位置上的时候,然后放下凳子坐到了她的身边:“喂!别哭了。” “关你什么事儿啊!”郑敏用纸巾擦了擦肿胀的眼睛:“走开。” “我知道,之前你整过陆眠他们一次,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张田洋幸灾乐祸地说道。 “你还不是一样。”郑敏嫌恶地瞪了他一眼,她指的是上次卫生棉事件。 “所以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和目标,可以结成统一战线。”张田洋低声在郑敏耳边幽幽说道:“我有办法,这次一定能整到陆眠,但我需要你的帮忙。” “以你的智商。”郑敏擦了眼泪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相信你。” “说我啊,你的智商也不高嘛,否则怎么会这么努力都赶不上泡网吧玩游戏的陆眠呢?” 张田洋的嘲讽,直直地戳进了郑敏的痛处,她将手里的笔往桌上狠狠一放,咬着牙瞪着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在陈老师的办公桌里找到了一张家庭联系表,记下了陆眠家长的手机号码。”张田洋附在郑敏耳边小声说道:“我需要你手机里那几张陆眠和徐沉的照片。” 一 连着几日,罗曼青回来得挺早,至少在陆眠放学回家之后,能看到她有幽灵一般在偌大的宅子里游荡的身影。 周六下午,和徐沉夏骄阳唐酥他们约了去玩游戏,陆眠写完作业,换了一身衣裳准备出门, 罗曼青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蜷缩在沙发上,抽烟,姿势优雅。窗帘拉着,屋里光线很暗,她没有看电视,一个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见陆眠要出门,即刻回头问道:“去哪?” “和同学约好去图书馆。”陆眠下楼回答道。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男女都有。” “不准去。”罗曼青淡淡说道。 陆眠已经换上了鞋子,闻言,略带惊讶地转身看向罗曼青,罗曼青将烟头在茶几烟缸里杵了杵:“就在家里自习。” “不行。”陆眠站直了身子:“都约好了。” “缺你一个,又不会怎么样。” “可是为什么?”陆眠有些急了,看罗曼青这样子,是打算和她耗上了。 “想知道理由?”罗曼青站起了身,拿出手机放在茶几上,陆眠换了鞋回来拿起手机,里面是她和徐沉在网吧玩游戏的照片。 陆眠身形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成绩没有退步,考了年级年级第一名”陆眠声音略微有些抖:“只要没有影响学习” “和学习无关。”罗曼青又点燃了一支女士香烟,抽了一口镇定地说道:“你喜欢这男孩。” 陆眠闻言如遭雷击 “没有。”她连连摇头,慌乱地解释:“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而且当时也不只我俩,唐酥和另外一个同学也在” “你看他的眼神,说明你喜欢他。”罗曼青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滑动屏幕,落到一张两人附耳说话的照片上,照片里陆眠看着徐沉,目光很深。 “当女人喜欢一个男人的时候,在他面前,整个人都是发光的。”罗曼青淡淡地说道:“你喜欢他。” 罗曼青的确是女人中的女人,难怪当初陆时勋会为她着迷,单身将近二十年,却娶了她。 陆眠整个人都呆住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她瞒不过罗曼青的眼睛。 “今天又化妆了。”罗曼青盯着陆眠:“是去见这个名叫徐沉的男孩吧。” 陆眠愣愣地摇头:“是很多人” “这个男孩,是挺帅,你很有眼光,但是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家境实在糟糕,单亲家庭,他母亲在菜市场卖豆腐,这种家庭的小孩,你是连接触都不可以的。”罗曼青沙哑的嗓音淡淡地说道。 “你调查他!”陆眠猛然抬眸,眼神里划过一丝愤怒:“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妈!”罗曼青理所当然地说道:“社会阶层是分化的,我相信他也许会有出息,但是他终究和你配不上,你要接触的男孩,必须有良好的家庭背景,接受过高等教育,绅士,优雅,也会对你好。你以为你对这穷小子是爱,其实不过是一时的冲动,以后你就会懂了。” “你才不懂。”陆眠冷冷地看着罗曼青:“一个嫁给了钱的女人,在这里跟我谈爱?” 罗曼青身影一动,拿烟的手突然颤了颤,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直接说道:“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准备一下,出国读大学,第二,我让这个男孩和他的母亲,滚出夏城。” 之前罗曼青就有意想让陆眠出国去读书,接受更好的教育,但是由于陆眠不愿意,陆时勋当然尊重女儿的意愿,这件事就被搁置下来,罗曼青一个人也拗不过陆时勋,现在她旧事重提,显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陆眠也知道,她绝对有办法对付徐沉家。 “我告诉我爸!”陆眠恶狠狠地瞪着她:“你休想得逞。” “你想让你爸看到这张照片吗?在网吧这种乌七八糟的地方,和男生交头接耳动作亲密?”罗曼青冷笑一声:“你觉得他看到以后,还会一如既往地纵容你这样下去?” “不,你错了。”陆眠也从自己包里拿出手机,打开了相册:“我告诉爸爸,你背着他偷人。”她一字一顿,说得咬牙切齿:“你猜他会不会和你离婚?你会不会一无所有,重新回到那个你所憎恶,一生都想摆脱的阶层。” 罗曼青走过来,一把夺过陆眠的手机,照片上,的确是她和她的情人挽手逛街的照片,拍得清清楚楚,她心慌意乱地删掉了陆眠相册里的那张照片,然后冲陆眠扬了扬手机:“女儿,要跟我斗吗?” 陆眠嘲讽地笑了笑:“妈妈,苹果手机拍照之后,自动保存到icl一ud,没有密码,你删不掉的。” 她再度看向陆眠的时候,目光里多了几分异样的情绪,仿佛面前这个女孩,不再是她的女儿,而成了一个对手,一个敌对的女人。 “如果没有别的问题,那我就出门了,不能让同学久等。”陆眠说完,拎着包转身走出了家门。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陆眠手里的确是掌握着制约罗曼青的王牌,罗曼青不再逼她出国的事,甚至不再管她,每天依旧晚归,而陆眠也没有办法立刻向父亲说出罗曼青出轨的事。 两日后,周末,人头攒动的菜市场,人声鼎沸,瓜果蔬菜,鲜活动人。 陆眠在拥挤的菜市场流连了一番,很快就在豆质类的摊位前看到了徐沉的母亲,她穿着白色的围裙,里面是一件褂衫,她看上去其实并不老,眉宇间还有几分韵味,但是因为疏于打扮和繁重的劳动,掩盖了她的女人味,显得有些土气。 “阿姨,我想买一杯豆浆。”陆眠走过去,对徐母说道。 “好的,请稍等。”徐母对她和蔼一笑,然后拿出一次性的纸杯去接豆浆,很快,热腾腾的豆浆装好了,徐母递给陆眠。 “多少钱呀?”陆眠拿出自己的零钱袋。 “不用。”徐母亲切地看着她:“你是阿沉的同学,我不收你钱。” “” 陆眠有点方,她只是一时好奇想去菜市场扮路人见见徐沉的母亲,被认出了真是好尴尬啊! “是陆眠吧,之前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和你父亲聊过天,他指着窗外一小姑娘,特别自豪地说这是他女儿,当时对你印象挺深刻的,后来阿沉时常提到你,我也就记住你了。”徐母解释道。 不仅被认出来,连名字都知道。 “徐沉提到我?说什么呀?”陆眠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抬眸看向徐母。 “他说你在追他。”徐母笑意盈盈,目光带着几分探究的深意。 “” 徐沉你妹的! “阿姨那个我还有事,我先走了。”陆眠拿着豆浆,脸已经熟透了,恨不得原地蒸发,心里一边骂徐沉,一边抬脚就走:“阿姨再见。” “行,你们学习忙,阿姨也不留你,想喝豆浆就来找阿姨。”徐母微笑着对陆眠说道。 “嗯,谢谢阿姨。”陆眠几乎落荒而逃。 今天真是把她十几年的丑都丢出去了。 傍晚徐沉过来帮着母亲收摊,他动作麻利,基本上重体力活现在都是交给他,将豆腐和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全部装上三轮车,推出了菜市场,徐母坐在车后面,徐沉骑上车,用力蹬踩,袖子卷起来,小麦色手臂上肌肉伸张,迎着夕阳,徐母看着儿子的背影,有些恍然长大了啊! “陆眠今天来了菜场。”徐母淡淡地说道。 徐沉身影一动,良久,才低沉说道:“哦,那丫头,挺缠人啊。” “比那个野丫头懂礼貌,不过也是各有各的性格。”徐母说的是张野。 “我和张野没联系了。”徐沉一边蹬踩自行车一边说道。 “是因为这个叫陆眠的女孩吗?”徐母连忙问。 “妈你很八卦。”徐沉皱了皱眉。 她迎着夕阳粲然一笑:“从你上了高中,多少女孩来过我的豆腐摊买豆浆,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你从来不提她们,这个陆眠,倒是经常挂在嘴边,我能不八卦?” 徐沉目光看着远方,骑着车穿行在城市中,隔了良久,才说道:“我和她没可能。” “嗯,那女孩家庭条件好,和咱们的确不般配。”徐母叹了一声。 “倒不是因为这个。”徐沉微微垂眸。 “嗯?” “我们注定要走的是两条路。”徐沉目光里划过一丝寒凉 一 陆眠正看着英语单词,徐沉走进教室,听到后面的动静,陆眠小心脏一颤一颤的,不敢回头看他。 “豆浆好喝啊?”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嗯阿姨手艺很好。”陆眠弱弱地回头:“你别生气,那天我没别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呢?”徐沉手放在桌上,修长的指间敲了敲,不辨喜怒。 “我就是”陆眠抬眸迎上他的目光:“提前见一见未来的婆婆。” “噗”边上正在吃馒头默不作声听墙角的夏骄阳差点没噎死 徐沉也怔了怔,没想到这丫头会说出这样的话,盯着她一时竟语滞,脸微微泛了红,良久,轻咳了一声:“还真敢说啊。” 一 一模之后,徐沉和夏骄阳唐酥陆眠四个,周末继续网吧走起,在徐沉的手把手教导下,陆眠的技术越来越强,虽然德玛西亚之力仍然是她最顺手的英雄,但也渐渐开始接触到其他的辅助英雄,如要奶徐沉的琴女,光辉女神,还有武器大师等等 在她三十级的时候,徐沉带她打了几场排位赛,陆眠的等级直接升到了铂金一,和徐沉一样,倒不是她的技术就能赶上徐沉,而是徐沉用eric的号和同学们玩,尤其是带着方开禹这个坑逼,想提升等级还是有点困难的。 周二的下午,照例是全校大扫除的时间,班委分配了轮到打扫清洁的同学,其余同学都各自找地方上自习,夏骄阳和徐沉去操场打篮球,陆眠拿了几张理综卷,去了学校的图书馆上自习。 自习室很安静,冬日的阳光射从窗户外斜斜地漫进来,陆眠选了一个靠窗,能晒到太阳的位置坐下来,开始潜心撸题。 很快,旁边的位置也被人占了,一个男生坐了下来,漫进陆眠鼻息的,是古龙香水味。 她没有抬头,沉浸在一道力学的物理题里面。 “陆眠。”她的耳边想起了一个温醇的声音,陆眠抬头,扶了扶黑框眼镜,然后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清秀,儒雅。 陆眠想了很久,才想起这个人叫许嘉泽,那个讨厌的第一名,不,现在是第二名。 “是你啊。”陆眠漫不经心地点个头,算是打招呼了。 “有道题不会,你帮我看看?”许嘉泽翻开一本习题册,递到陆眠面前:“怎么样,能赐教吗?” 他说话文邹邹的,陆眠听着不怎么舒服,不过念在她关键时候借过她笔的份上,陆眠接过了习题册,看了看许嘉泽不会的那道题。 能难倒许嘉泽这种学霸的题必然不会简单。 这是一道思维发散的数学几何题,在陆眠在草稿纸上作草图画辅助线的时候,许嘉泽也没有闲着,同样拿着草稿纸开始作图思考。 陆眠咬起了笔头,这题,很绕,她侧过脑袋,看向许嘉泽的草图,低声问:“你思考到哪一步了?” 许嘉泽在自己的几何图上做了几道辅助线,然后把自己的思路给陆眠说了说。两个人对比了一下彼此的图样,几乎是同一瞬间,两个人在同一个位置画上了一条辅助线,解题思路出来了! 紧接着,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同时动笔在草稿本上快速地写着解题步骤,并且是同一时间搁笔,相互对视了一眼,陆眠目光里透着兴奋,诚然许嘉泽兴致也很高涨,两个人交换了彼此的草稿纸,让他们惊讶的是,虽然是同一条辅助线,但是两个人解题思路却是完全迥异,但是都能够指向最终的答案。 比起许嘉泽繁杂的公式步骤,陆眠的思路还要稍微直接简单一点。 俩人相视一笑,算是一笑泯恩仇 而许嘉泽看着她笑意,带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竟也生出了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许嘉泽拿过了自己的练习册:“我有预感,这题高考会考。” 陆眠耸耸肩,她从来不去预言哪些题可能会考,反正只要全部掌握了,考什么都没关系。 “你有没有什么不会的,你帮了我,至少让我帮一回你。”许嘉泽说道。 这人真是锱铢必较。 陆眠有些无语:“这题是你自己做出来的。” “没有就算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许嘉泽拿起习题册就要走。 “哎还真有一个。”陆眠叫住他,就是刚刚拿到力学物理题,她想了很久都没有思路。 许嘉泽看过题后,稍稍思索了一会儿,几个公式写下来,直接得出了答案。 “这题有几个陷阱,避开之后,其实很简单。”许嘉泽说完耐心地给陆眠讲了一遍,聪明的人不需要说太详细,陆眠秒懂。 两道题消耗了一下午,时间过得非常快。 估摸着大扫除也快要结束了,陆眠背起书包准备回教室。 “等我一起。”许嘉泽也拎起了他的书包。 他依旧穿的是一身白衬衣,陆眠和他走出图书馆,问道:“话说你们班可以不穿校服吗?” “不是。”许嘉泽嘴角扬起一丝傲气:“班主任特许,我可以不用穿。” “是因为第一名吗?” “当然有这个因素。” “哦。”陆眠点点头:“真好。” 回教室之前,路过奶茶店,陆眠去买了一杯奶茶,又给徐沉买了一杯柠檬水,想着要不要给夏骄阳买呢,算了,他是有媳妇的人,她就不操心了。 结果柠檬水刚做好,陆眠还没来得及装进袋子里,边上许嘉泽抽了吸管,直接插进去,端起水喝了一口,顺带还把两杯水的钱给付了。 陆眠:“” 徐沉和夏骄阳打完球,背着夕阳朝着教学楼走去,远远地就看到了陆眠和另外一个男生一块儿,两个人手里都拿着奶茶杯,有说有笑,一起朝着教学楼走去。 夏骄阳眯起眼睛望向陆眠的背影,手肘戳了戳徐沉:“那是眠姐?” “要是瞎就去配眼镜。”徐沉面无表情说道:“别总让我帮你看。”说完将篮球扔他手里,加快了步伐。 夏骄阳接住篮球,看着的背影,咕哝了一声:“不爽就拿我撒气啊?”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教室里,徐沉拿着他的橄榄绿杯去接水,路过陆眠的座位,问道:“要不要热水?” “唔不用。”陆眠正在做物理习题,闷闷地回答了一声。 徐沉目光扫了一眼她桌上的奶茶杯,没说什么,径直去接了水,心里戚戚的。 “眠姐,刚刚和你一起上楼的男的,谁啊?”夏骄阳将脑袋凑上前来好奇地问陆眠。 “哦,叫许嘉泽,隔壁班的。”陆眠一边做题一边回答。 “咦?”唐酥转过头来:“那个年级第一的学神啊?” “胡说,年级第一是我们眠姐。”夏骄阳纠正她的话。 “那就是年级第二。”唐酥道:“你们不是竞争对手吗?怎么又走到一起了?” “他人其实还不错。”陆眠阖上习题本,抬起头来回答他们的疑问:“下午我们一块儿上自习,这人挺聪明。” “能保持这么长时间的第一名,当然聪明了。”夏骄阳点头感叹道:“年级第一和第二现在都结成联盟,还给不给我们这些学渣活路啊!” “你学渣,别把我和徐沉也带上。”唐酥伸手戳了戳他的脑袋。 徐沉一直在埋头看书,没有理会这几个人,头都没有抬一下,陆眠看了他一眼,心里莫名有些小失落 一 德玛西亚之力是一个典型的战士型英雄,肌肉发达宛如斯巴达勇士,外表刚毅不屈,身上披着厚重的盔甲,昭示着其超强的防御能力和最大化的生命值,而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手短,脚也短。 在召唤师峡谷的下路,这样一个笨重的大糙汉,紧紧跟随着身材苗条动作敏捷的adc,浴血奋战身先士卒,绝对忠诚,誓死追随。 陆眠的辅助,渐渐进入了状态,这一次徐沉是真的对陆眠在辅助上的操作刮目相看,她的确很有游戏天赋,这么多年,没有谁与他的adc配合得这么好,几乎滴水不漏,她似乎已经摸透了徐沉的路数,能够在他行动之前,率先进入状态,什么地方该gank一波,什么时机可以开团,什么时候要逃跑,她收放自如。 “走,打龙。”徐沉操纵着薇恩朝着野地跑去,陆眠跟在他的身后。 打大龙有四个作用,随即分配,队友每人拿到300金币,活着的队友得到一个各项属性都提升的buff(死亡后消失),或者防止对面打大龙,再或者提升l一l盒子的战斗力数据。虽然打大龙并不是特别划算,但是目前战斗进入了比较焦灼的状态,没有办法一波直接推平对方,双方旗鼓相当却对方目前还没有全员复活,打大龙是比较保险的做法。 这时候,她的电话响了起来,陆眠一边快速点击鼠标,一边接过了电话。 “嗯,什么事?” “你那边怎么这么吵?”许嘉泽一边做题一边问道。 “我在网吧。”陆眠随意地解释。 “哟,这都十二月了,还去上网啊?第一名的宝座真坐稳了?”他一贯是这副略带嘲讽的语调。 “到底什么事?”陆眠有些不耐烦,团队已经开始打大龙了,陆眠一手那段话,只能用鼠标点击技能的图标,加入战役。 “出去说吧,你这边太吵了。” “不行,正在游戏,不能坑。”陆眠继续操纵德玛西亚,用大刀对打龙进行旋转伤害。 “还玩游戏啊?玩什么?” “l一l。” “看不出来,你一妹子居然也玩这个!” “到底什么事?”陆眠语速加快了,显得极其不耐烦:“不说我挂了。” “有道题不是很明白,想请教第一名,不过你在玩游戏,那就算了。”许嘉泽无奈地说道。 “你简短的说,我听着。”陆眠看打龙的血量只剩一半,于是操纵英雄退到了边上。 “好吧,那你听好了,某无色溶液,由na+cba2+cal3+cal一2-cfe3+一32-c42-中的若干种组成。取适量该溶液进行如下实验:1加入过量盐酸,有气体生成;2在1所得的溶液中再加入过量碳酸氢铵溶液,有气体生成,同时析出白色沉淀甲;3在2所得溶液中加入过量ba(一h)2溶液,也有气体生成,并有白色沉淀乙析出。原溶液中一定存在的离子是什么?”许嘉泽快速地念完了这一行题目。 在他念题目的时候,陆眠脑海高能快速地运转,他话音刚落,陆眠顿了顿,立刻解出了答案:“na+cal一2-一32-。” 许嘉泽那边呆了呆,才问道:“你确定你在玩游戏?” 在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大龙边上的草丛里,一身金黄的敌方英雄无极剑圣突然从窜了出来,一个位移,最后一剑刺向了只剩残血的大龙,偷掉了己方队友的大龙,系统立刻提醒,敌方英雄攻击属性整体提升。 陆眠“啊”地叫了一声,直接挂掉了电话。 剑圣的速度非常快,偷完龙也不耽误,直接跑掉了。 “算了。”徐沉闷闷地说了一声,进入草丛隐蔽,然后用b键直接回城去买装备。 盖伦愣愣地在草丛边站了一会儿,也跟着回了城。 几个队友颇不服气,这次打的是排位,后期打得比较艰难,丢掉一个大龙,损失惨重。已经有人开始打字抱怨盖伦,傻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做好视野。 的确,在打龙之前,陆眠这个辅助就应该在大龙周围的草丛里插上眼,这样无极剑圣就无处遁身,可是她顾着讲电话,完全忘了要插眼这回事。 毫无意外,拥有了大龙的攻击属性加持,对方一路直接上了己方的高地,一波推平老巢,陆眠输掉了这场排位。 看着水晶的爆裂,屏幕显示失败,陆眠略带自责地退出了游戏,从始至终徐沉没有说一句话,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 “回去吧。”徐沉关掉了电脑。 和他相继走出网吧,陆眠像盖伦一样,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低声问道:“你在生气吗?” “游戏而已,不至于。”徐沉眯起眼睛望了望远方的残阳,淡淡地说道。 “明明就在生气。”陆眠小声地咕哝,以前又不是没有输过,他也从来没有这样不理人。 一 晚上,许嘉泽给陆眠打电话的时候,她刚刚写完了一篇作文。 “又有题不会啊?”陆眠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肩膀手臂。 “哪有那么多不会的题目。”许嘉泽有些不高兴:“我就问问你,你在哪个区?” “咦?问这个干嘛?” “当然是加你一起玩咯,不过如果不是同一个区,那就不行了。” “电信一,艾欧尼亚。” “我猜就是,这个区是高手如云,加我吧,我的名字是caesar。” 陆眠进入游戏,在好友栏里输入了caesar的名字,他也在线,于是道:“凯撒,罗马皇帝啊?” “嗯。” “你是骑士?” “是我。” “你一个女孩家为什么取这种名字。” 因为她要当他的骑士啊 “我习惯打辅助,所以要保护别人。” “那正好,我打adc,你来辅助我,咱们玩几把,让我看看你的技术是不是和学习一样溜。” “行。”陆眠很有信心,在徐沉的□□下,她这个辅助已经玩得非常得心应手。 许嘉泽开了一个语音房间,邀请陆眠加入,陆眠从柜子里翻找出了一个粉色的耳机,然后插上电脑。 就在这时,好友栏里,eric的名字出现,徐沉也上线了。 没多久,徐沉就发来了一条消息:”来不来。” “来。”陆眠回道:”不过,还有一个朋友也在,一起吗?” 徐沉回了一个:”嗯。” 陆眠戴上语音耳机,对许嘉泽道:”还有个朋友,一起玩,你邀请他一下。” “什么人啊,可别坑啊!”耳机里传来了许嘉泽略有点不爽的声音。 “不坑,是大神。”陆眠说完敲击键盘:“eric,你加一下。” 许嘉泽不以为意,现在稍微玩得好一点的,都管自己叫大神,他快速地加了徐沉,然后把他拉进了语音房间。 “你好,我叫许嘉泽。”许嘉泽率先说话:”你听得到吗?大神。” 良久,徐沉回了一声:“嗯。” “这是徐沉。”陆眠介绍道:”是我的同学。” 徐沉,没印象,肯定在全年级前十名之外了许嘉泽的脑海只装了年级前十的名字,至于其他人,他不在意。 许嘉泽开了游戏,在语音里率先说道:”我打adc,大神你打什么?” “随便。”徐沉声音简短。 “陆眠你给我辅助。”许嘉泽又说道。 陆眠本来还是想跟徐沉走的,不过许嘉泽已经选了adc,她没有办法,只好闷闷地应了声,选了一个辅助的英雄。 系统又匹配了两个玩家,一个选了打野的德玛西亚皇子,另一个选的是中单的大发明家,徐沉是最后选,只能选了上单的英雄。 游戏开始,陆眠跟着adc去下路,许嘉泽是钻石一的段位,他看了看两个人的资料,而陆眠和徐沉都是铂金一,自然而然,许嘉泽的段位最高,于是从游戏一开始,他就自己确立了自己领导的角色,在语音里指挥着陆眠和徐沉,部署战略。 “陆眠,你配合我的节奏,我们在十五分钟之内攻破下塔。” “哦。” “大神,你随意打,和对方打消耗,不要送。”许嘉泽继续说道。 陆眠心里有点不舒服,开始后悔邀请徐沉一块儿玩,许嘉泽把学习上的傲气拿到了游戏上来,觉得自己无可匹敌,分明看不上徐沉,不,他是看不上所有人。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在下路,陆眠按照自己的节奏打,随时配合着许嘉泽的adc,在草丛里做好视野,许嘉泽的adc操作的确不赖,走位也很漂亮,虽然赶不上徐沉的神操作,但是有他自己的意识,而陆眠辅助在徐沉□□下,也有了自己风格,所以下路不断传来捷报,不一会儿,双方的拿到的人头数成了8/3,己方8,对方3,一大半的人头都是下路贡献的。 陆眠为了救adc死过一次,在她还没有复活的时候,她把小地图拉到了徐沉的上路,查看他的情况,徐沉武器大师打得漫不经心,好几次有机会杀死敌方英雄,他都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放走了对方。 陆眠奇怪了,这不是徐沉的风格,他打adc的时候特别霸道,绝对不会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好几次在塔下取了敌人的性命。 陆眠不好直接在语音里问他怎么回事,于是发了一个:“?”过去。 徐沉的英雄武器大师顿了顿,停在了哪里,似乎也在打字,不过一会儿,武器大师就回城了,没有回答陆眠。 陆眠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陆眠,你在干什么?快下来啊!”许嘉泽在语音里喊道。 “来了。” 陆眠操纵英雄又去了下路。 这一场胜局打下来,当然许嘉泽的adc成了控全场的关键人物,拿了最多的人头,陆眠其次,而徐沉拿的人头最少,但他一次也没有死。 “我走了。”退出主界面之后,徐沉在语音里说道。 “嗯,再见。” 陆眠还没说完再见,系统就提示徐沉已经离开了房间,很快他的名字也就消失在了好友栏里面。 徐沉一走,许嘉泽就开口说道:'刚刚他在我真不好意思说,就拿了6个人头,这水平,你说他是大神啊?”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陆眠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咱俩再开一局,我带你超神。”许嘉泽说道。 “不来了。”陆眠兴致全无:”我要学习了,理综卷还没做完。” “行。”许嘉泽也很爽快:”学习是第一位的,游戏只是适当放松,不过你玩得真不赖,我很少看到女孩子能把辅助打得这么好,不愧是第一名啊。” “游戏和学习没什么关系。”陆眠淡淡地说道。 “我觉得还是有关系,这游戏考反应力和敏捷程度,还有左右脑的配合,能把这游戏打好,脑子肯定不差,你看你,学习好,就算是女生,也能把辅助打得这么漂亮。”许嘉泽滔滔不绝地说道:”你那个同学,成绩肯定一般,我说的没错吧。” “我下了。” “再见。” 陆眠关掉了电脑,心里有点不舒服,她不喜欢别人说徐沉的不好。 - 第二天早上,陆眠坐在公交车上被英语单词,许嘉泽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坐车都背单词啊?真努力。” 陆眠抬头,许嘉泽抓着吊环,居高临下看着徐沉,下颌锋锐,黑框眼镜泛着光。 “你怎么无处不在啊?”陆眠很无语,低下头继续看单词。 “今天司机请假,只好来坐公交车,没想到你也是这条线。”许嘉泽好奇地问道:”你家住哪里?” “云水台小区。”陆眠道。 “我就在你旁边的香榭小区。”许嘉泽道。 香榭小区和云水台一样,也是这一片的富人区,里面修筑的都是高端别墅。 “你每天都坐公交吗?”陆眠身边的人下车后,许嘉泽坐到了她的身边:”多浪费时间啊,你家离学校挺远的吧。” “嗯。”陆眠扬了扬手里的英文本:”所以要看书啊。” “怎么不让司机接送?”许嘉泽问得理所当然,能住进云水台的人,自然也绝对是请得起司机开得起豪车的有钱人家。 “不习惯麻烦别人。”陆眠说完继续看书,许嘉泽也不打扰她,拿出ipad出来看学习的资料文档。 一下公交车,陆眠远远的就看到了徐沉推着自行车走进校门,她赶紧追上去,想和他一块儿上楼。 “徐沉。”陆眠喊了他一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徐同学的称呼,自然而然由他的名字代替,这个她在心里温柔地默念了无数遍的名字。 徐沉回头,看到了她,自然也看到了她身后的许嘉泽。 “你就是徐沉啊?”许嘉泽走上前来:”昨天那个大神。” 这时候,他叫他的大神,略带了一点讽刺意味。 徐沉缓缓扬了扬下颌:“许嘉泽。” 陆眠走到了徐沉身边,想和他一块儿走,许嘉泽也走到了陆眠的旁边,三个人并肩而行。本来陆眠是想问问他,昨天为什么不在状态,可是许嘉泽在边上,她这话又问不出口,只能闷闷的不讲话。 “陆眠。”许嘉泽又道:”咱们住得近,要不下次我让司机绕到云水台门口,来接你得了,每天坐公交多浪费时间。” “不用。”陆眠生硬地拒绝。 许嘉泽看出了陆眠有点不高兴,他又抬眸看了看徐沉,然后说道:”行,我先回教室了,再见。” “再见。”陆眠淡淡道。 许嘉泽对徐沉点了点头,加快了步伐朝着教学楼走去。 徐沉去放自行车,陆眠站在操场边等他,等他回来的时候,徐沉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袋子,递给陆眠,陆眠接过,发现里面是一个封好的奶茶杯,杯子里装着洁白的豆浆,她微微一愣,抬头看向徐沉:”给我啊?” “嗯,我妈让我带给你。”徐沉说着和她一起朝着教学楼走去。 陆眠低头浅浅一笑:”替我谢谢未来婆婆。” “” - 体育课上,陆眠跑完八百米,脸红扑扑的,靠在操场树下大口喘息着,唐酥这次要战一千五,还在跑道上死命挣扎,在陆眠带领下,本来不愿意运动的唐酥也开始锻炼身体,高三后期,不仅仅是脑力战,更是身体战,两边都不能放松。 比起跑步而言,男生更愿意成群一块儿去打篮球。 陆眠回头,一边平复心跳,靠着树看徐沉打球,徐沉几个三步上篮,挥洒自如。 夏骄阳的球被徐沉抢了,正愤愤不平间,之前也没见他这么卖力,回头就看到了陆眠站在树下,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露出老司机的笑容,不再和他抢球,任他随意发挥。 就在这时候,操场对面,有几个长头发的女生朝着陆眠走了过来,她们虽然穿的是校服,不过穿得很规整,头发有染有烫,稚嫩的脸上画着浓妆。 陆眠看了看周围,没其他人,这几个女生是冲她来的,但是她并不认识她们。 陆眠站直了身子,面向这几个女生,其中一个戴着黑色耳钉的女生走上前来,翘起弯弯的浓密假睫毛,声音尖锐:“你是高三二班的陆眠?” “是,请问你们”陆眠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那女生扬起手一巴掌拍到陆眠的脸上。 陆眠瞬间懵了,耳朵一片嗡鸣,脑子一片空白。 “陆眠!”不远处唐酥一声惊呼,紧接着操场上打篮球的男生也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贱人,今天只给你一个小教训,如果你再纠缠许嘉泽,就不是一个耳光的事了。”那女生见班上的人都围过来了,于是带着自己的姐妹快速离开了操场。 “喂!你们站住!”唐酥想追上去,却被陆眠拉住。 那个女生回头,冲陆眠和唐酥竖了个中指。 徐沉将手里的篮球往夏骄阳怀里一扔,朝着陆眠跑了过去,然而在靠近她之后,徐沉在放缓了脚步,不少女生围着陆眠,有的看热闹,有的是真的关心她,他站在人圈外围,远远看着她。 夏骄阳见徐沉远远望着不过去,也顾不得什么,挤进女生堆里,看着陆眠肿起来的脸,说了一声:“妈呀,下手真够狠的。” “那女的谁啊!怎么动手打人啊!”唐酥气呼呼地说道:“要不是跑得快,我绝对不会放过她们!” “这事儿要不要汇报老师?”方开禹在边上提议。 “还是不要了。”陆眠摇了摇头,那女的是冲许嘉泽来的,她不想再陷入到麻烦中。 “眠眠,我陪你去医务室。”唐酥牵起陆眠的手。 陆眠点了点头,她不想这么多人围着她,不管是关心还是看笑话。 “去医院吧。”人群后面徐沉淡淡说道:“检查一下耳朵,这不是小事。” 陆眠抬眸远远瞥了他一眼,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徐沉突然感觉心里一痛,像是什么东西在揪扯着他的心脏。 陆眠的确是感觉耳朵有点嗡嗡响。 “那我去医院,酥酥你帮我跟老师请个假,就说我身体不舒服。”陆眠对唐酥说道。 “我陪你去。” “不用,待会还上课呢。”陆眠拒绝了唐酥的提议:“我没什么事儿。” 陆眠离开操场的时候,朝徐沉投去一瞥,他看着她,也只是看着不想耽误学习时间,陆眠一路小跑,出了校门,脸上倒是不疼了,就是心里有点难受。 到了医院,陆眠挂了一个五官科的号,医生给她的耳朵检查了一下,听力没什么大碍,就是脸肿,于是开了一点消肿的药,其间陆眠的手机不断在震动,拿出来看到七八个未接电话,都是许嘉泽打来的,看来消息还传得挺快。 陆眠心里一阵烦躁,挂断了电话,拿了药回了学校。 陆眠将马尾放下来,遮住了左边肿起来的脸,上课也一直埋着头。郑敏不住地回头来看她,目光很是嘲讽,搞得陆眠一节课听得很烦躁。 “医生怎么说?”下课后徐沉伸手戳了戳陆眠。 “没事。”陆眠只回答了这两个字。 徐沉也没有多问,接着外面几个男生走进教室,用全班同学都听得见的大嗓门喊道:“陆眠,隔壁班的许嘉泽叫你出去。”喊完还伴随着几声怪笑。 陆眠将手里的书重重往桌上一扔,起身走了出去,徐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走出教室。 “你刚刚怎么回事?”等陆眠走后,夏骄阳才推了推徐沉:“表现这么不积极,眠姐分明就是想你陪她去医院,才拒绝我媳妇儿的。” 徐沉没说话,从柜子里掏出一张数学试卷做了起来。 “你哑巴了?” “你烦不烦。”徐沉脸色阴了下来,夏骄阳被他一横,只讪讪地说了一声:“你就作吧。”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陆眠走出教室,许嘉泽就站在走廊边上,周围站了不少看热闹的同学,陆眠冷着脸直接朝着楼梯下走去,许嘉泽跟着她也下了楼,来到一处僻静的转角,他走过去想撩起陆眠的头发看看她的脸,陆眠退后了几步,没让他碰到,面无表情地开口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那女的叫王琦,高二的,一小太妹,无法无天,追了我快三个月,昨天又来班上堵我,我被她搞烦了,就顺口胡诌说我有喜欢的人,她不信,我就说了你的名字。”许嘉泽目光柔了下来,心痛地看着她:“真的对不起,没想到会给你惹这么大的麻烦。” “这事儿你最好澄清,我不想再有什么麻烦。”陆眠生硬地说完转身上楼。 “嗯,我会澄清的。”许嘉泽在后面喊了一声:“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去过了。”陆眠头也没回。 “那医药费”他还没说出口就滞住了,意识到陆眠还真不差这点钱,于是改口道:“那要不我请你吃饭,算是赔罪吧,不然我良心不安。” “许嘉泽。”陆眠回头看了他一眼,用极其生硬的语气说道:“我真的没时间宽慰你的良心,只要这件事能解决就行,高三了,大家都别被其他的事分散精力,我也没怪你。”说完她头也不回噔噔噔上了楼。 一 放学后,夏骄阳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了徐沉,对他说道:“你让我打听那女的,托朋友找到了,高二六班的,叫王琦,家住三里胡同巷。” 徐沉点点头:“走吧。” “去哪啊?” “三里胡同巷。” 三层高的烂尾房一排一排密集分布,小巷子幽暗昏惑,散发着泥土和秽物的腐臭味,天空中偶尔掠过一两只飞鸟,转眼便消失在了楼房与楼房相对的一线天外。 王琦将口香糖从嘴里拿出来,捏了捏,粘在了黝黑的墙上。 走入一个小巷,一米八五的男孩穿着一件黑色毛衣,站在墙角落边上,手里一根烟缓缓燃到尽头。 王琦走进小巷的时候,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他的脸部轮廓因为消瘦,显得尤为锋利,略微有些苍白,他的五官不算精致,甚至有些狂野,但是组织起来,却异常的好看,甚至比她追了这么久的许嘉泽还有味道。 王琦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口哨声回荡在空旷的小巷,回声传出很远。 在她经过他的一瞬间,徐沉将烟头往墙上一碾,淡淡开口:”喂。” 他的嗓音嘶哑低醇,王琦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他,嘴角扬起一抹轻薄笑意:”帅哥,有事啊?” “王琦是吧?” 王琦目光射出一丝惊讶,紧接着泛起一阵欣喜,没想到帅哥是来找她的。 “是,我就是王琦。”她话音未落,就注意到身后的巷子里,又有一个高个子的男生走了出来,站在了她的近旁,两个人面色不善。 王琦有点紧张了:”你们,找我干什么?” 徐沉直接朝着王琦走过来,王琦连连后退,身后夏骄阳拦住了她的的去路,拉住她的衣领将她重重按在墙面上。 王琦一声尖叫,后背吃痛,没想到这两个男人真敢对她动手,她惊慌失措叫骂了一声:”他妈的,你们活腻了敢惹我!” 徐沉从包里摸出烟,点燃,缓缓抽了一口,然后将烟头凑近了王琦,王琦睁大了眼睛,黑色的眸子往下移,眼睁睁地看着那燃烧的烟头落到自己的脸颊附近,她的皮肤甚至能够感受到烟头贴近的高温。 “不不要!”王琦被吓破了胆,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声音也低了下来,抽泣着:”求你们放过我。” “去跟陆眠道个歉,以后再学校见到她,绕道走。”徐沉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能做到?” 王琦惊慌失措,连连点头。 徐沉将烟头移开,在了王琦耳边的墙上用力杵了杵,发出“滋”的一声,王琦睁大眼睛,被吓得魂飞魄散。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尽头,王琦才全身瘫软地跪倒在地,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刚刚我还担心你真把烟头烫她脸上。”上了公交车,夏骄阳对徐沉说道。 “我真想烫。”徐沉面色冷峻,如果王琦不是哭成了那样,他真的不会轻易放过她。 “咱们这样对女生,是不是很没风度啊?”夏骄阳摸了摸脑袋,蠢蠢一笑:”我长这么大还没欺负过女生。” 徐沉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 下课,陆眠刚走出教室,就看到王琦站在教室门口等她,她没有化妆,褪去铅华之后显出了小女生的模样,陆眠脚步立刻顿住,下意识便站得离她远了些。 “对不起。”王琦看着陆眠,咬着牙,很不甘心的样子说道:”昨天是我不好,不该对你动手。” 陆眠有些犹疑地看着她,没想到一夜之间她态度会变化这么大。 周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同学,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陆眠看了眼周围的同学,然后走近了她,声音沉而冷:”我不需要什么道歉。” 见陆眠不接受,王琦抬头,骤然提高了音量:”那你想怎样!你叫人来搞我,不就是”她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陆眠的巴掌重重落在了王琦的脸上,打出了五道巴掌印,陆眠的手都有点麻了。 王琦微微张着嘴,难以置信的样子,完全没有料到她会动手。 周围的同学也看得懵了,陆眠平时从不与人争辩,连说话声音都不大,没想到居然会打人,而且还打得这么干脆利落熟能生巧,打出了年级第一的霸道和气势。 “现在扯平了。”陆眠吃痛地甩甩手,冷觑了王琦一眼,转身走回了教室。 上课铃响起来,同学们也都纷纷回到了教室,低声讨论着,陆眠的形象在他们心里简直天翻地覆,过去老师同学眼里的优等生竟然还有这样的爆发力,他们甚至暗自庆幸过去没有招惹过她。 唯有徐沉,看着陆眠波澜不惊的背影,浮光一瞥,他嘴角微微扬了扬,这才是她,面具背后的她。 一 放学后许嘉泽又来找了陆眠,唐酥看他似乎是有话要说,于是跟陆眠告了别,先行离开。 “我已经找过王琦,跟她澄清了我们的关系。”许嘉泽和陆眠一起朝着校门走去:“她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嗯。”想来也是不会了,陆眠对许嘉泽说道:“她今天过来道歉了,态度还不错,不过我没有接受。”陆眠的手现在还有些酸痛。 “那那我们算没事了吧。”许嘉泽有些忐忑地看向陆眠。 “我们本来也没什么事。”陆眠回答。 校门口,许嘉泽的司机远远站在一辆黑色轿车前等着他,他转身对陆眠道:“上车吧,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反正顺路。” “不用麻烦了,我等公交。”陆眠婉拒。 “现在是放学的高峰期。”许嘉泽坚持:“一块儿吧,我还有题想请教你呢,咱们车上说,回去就不用浪费打电话的时间了。” 陆眠看了看公交亭,密密麻麻挤满了学生,终于还是同意了。 远远地望见了陆眠上了许嘉泽的车,徐沉松开刹车,自行车驶上车道,夕阳下,天际处的红线隐入黑色的天幕,并没有变得更暗,反而有一种亮,使天色变成了一种钢蓝,笼罩着他的情绪。 一 十二月末,寒风凛凛,新的一年即将来临,距离高考仅剩六个月。 同学们都穿上了厚重的棉衣和羽绒服,外面还必须罩着校服,所以每个人都显得格外臃肿,当然,冬日的教室上空,也弥漫着一片暖烘烘的慵懒状态,空气中二氧化碳的浓度上升,同学们自然而然地昏昏欲睡。 为了改变在冬日里同学们的精神面貌,一班和二班这两个尖子班的班主任商量着,干脆在元旦前夕,组织一场班级间的友谊篮球赛,让成天窝在教室里学习的同学们走上操场活动活动禁锢,以更好的状态迎接高考。 老陈刚刚宣布完这个消息,班上的欢呼声差点没把屋顶都给掀了,在无比忙碌紧张的高三复习中,能够偷得浮生半日闲去操场上打篮球,对于男生们而言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下午,天公也格外做美,在小雨连绵了好几日后,太阳竟意外地破开了云层射出金光。 高三二班的主力是夏骄阳和陈泽,还有方开禹他们几个,而高二一班有几个高个子的男生,包括许嘉泽,正在球场做着热身,看样子也是来势汹汹。 虽然徐沉只是替补队员,不过陆眠依旧很兴奋,和唐酥两个站在中场最好的位置观看。 “加油啊!”唐酥兴奋地冲夏骄阳挥手,要不是陆眠及时捂住她的嘴,差点老公就喊出来了。 夏骄阳也冲唐酥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自信满满,张扬跋扈。 球赛的上半场开场前十分钟,两边旗鼓相当,分数紧追不舍,开始了无比紧张的拉锯战,一班和二班的女生分别站在球场的两边,也开始了加油呐喊的比赛。 陆眠远远看着徐沉,方开禹的体力快不行了,运球和跑步都有些吃力勉强,徐沉应该马上就会上场。 “我去给徐沉买水,要不要给你老公带啊?”陆眠附到唐酥耳边小声问道。 唐酥拍了拍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瓶矿泉水,微微一笑:“我早有准备。” 陆眠一路小跑去了奶茶店买了一杯柠檬水,又忙不迭地跑了回来,刚好赶上中场休息,徐沉已经脱下了外套,穿着运动服,露出精壮的胳膊,正在原地做着热身运动。 陆眠正要朝他走过去,这时候许嘉泽却朝着陆眠跑了过来,他脸色显出运动过后特有的绯红,额前刘海缀着汗珠,头发已经完全湿润。 “陆眠,我打得还可以吧。”许嘉泽走到陆眠身边道。 “呃,还可以。”陆眠随口说道,她根本没注意到许嘉泽,全程都盯着坐在篮板下候补区的徐沉呢。 “这是给我买的吗?谢了。”许嘉泽说着就要接过陆眠手里装水的口袋,而陆眠却往后退了退,有些尴尬地说道:“抱歉,我只买了一杯。” 拒绝的意思很明显,许嘉泽的手在空气中顿了顿,收回去的时候他脸色很难看,不过依旧保持着风度:“没事儿,那我先去准备了。” “嗯。” 许嘉泽跑回了自己班级的篮筐下,不少女生都凑上去,给许嘉泽递水和递纸巾,他随便接了一瓶矿泉水,打开,咕噜噜地喝了几口,然后扔进垃圾桶,表情疏离冷淡。 陆眠走到徐沉边上,低声问道:“要上场了,紧不紧张啊?” “打个球,紧张什么?”徐沉活动了一下手臂,目光扫向了陆眠手里的口袋:“给我的?” “嗯。”陆眠递过去。 徐沉接过,拿出吸管插上,喝了一口,微微皱眉:“太甜了。” “补充身体糖分。”陆眠连忙补充道:“特意让老板多加糖的。” 徐沉又咬着吸管喝了几口,陆眠露出了心悦的笑意,中场结束的哨声吹响,徐沉将杯子递给陆眠:“帮我拿着。” 陆眠心满意足地接过了奶茶杯,然后又指了指他的外套:“一并给我吧。” 徐沉点点头,脱下了外套递给陆眠,陆眠接过,珍重地抱在了怀里。 远远的许嘉泽朝他们投来淡漠的一瞥,瞬间也明白了很多东西。 下半场徐沉上场势头很足,连着几次带球攻入对方篮板下,直接上篮进球,将上半场欠下的分数全部追了回来,两班又打成了平局。 而许嘉泽似乎是对上徐沉了,将他卡得非常死,许嘉泽和他身高差不多,技术也不错,两个人这一对上,徐沉再想进球得分就不是很容易,于是他将球传给了陈泽,陈泽又是个爱秀的,拿到球就不愿意丢手了,被两个男生围堵,最终导致带球走步犯规,对方赢得了一次投篮的机会。 许嘉泽轻而易举拿下了两个三分球,全场欢呼一片,全是一班迷妹们的叫喊声。 夏骄阳不愿意再传球给陈泽,于是和徐沉开始打配合,许嘉泽似乎是扣死了徐沉,不管他如何假动作,传球接球,他盯紧了他,不给他任何上篮的机会,就算徐沉手里没有球,他也追着他堵着他不放,搞得徐沉很烦躁。 看着徐沉有点沉不住气了,许嘉泽露出狡黠的一笑,在他拍球而他堵截的间隙,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陆眠的胸,发育得真他妈的好。” 徐沉身形猛然一顿,许嘉泽轻而易举顺走了徐沉手里的篮球,带球朝着对面球场跑去,徐沉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几秒过后,徐沉挪动了步伐,跟着队员们一起朝着对面篮筐下跑去,却在许嘉泽正要上篮的时候,一跃而起,直接将他手里的篮球给重重地拍了下去,许嘉泽被徐沉的力道一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紧接着徐沉并没有去接他脱手的篮球,而是猛地抓住了许嘉泽的衣领,怒视着他,将他往上重重一摔。 许嘉泽被自己的队友稳稳接住没有摔伤。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想要阻止两个人发生进一步的矛盾。 “嘉泽,没事吧!”一班的队员们关切地询问许嘉泽,几个男高个子生也冲了上来,想教训徐沉:“他妈的打球还是打人啊!是不是输不起啊!” 而二班的队员们,以夏骄阳为首,挡在了徐沉前面:“你再他妈的说一句老子揍死你!” 两个班的班主任也立刻走上前来。 “干什么!都反了不成!”老陈生气地吼道:“都不准说脏话!不想好好打球就回教室上自习!” 班主任站出来,队员们也都噤声了,只是恶狠狠地看着对方,低声咕哝着。 一班的班主任关切地询问着许嘉泽的情况,有没有受伤,许嘉泽完全没理会他,远远地看着徐沉,眼角扬了扬,冲他挑衅地笑了笑。 所有人都以为是许嘉泽抢了徐沉的篮球,所以徐沉心里不爽才动的手,在许嘉泽耳边愤愤不平地抱怨:“真是没素质,这样的人,活该当替补,怎么让这种人上场啊!” “不用和垃圾一般见识。”许嘉泽冷哼。 休息十分钟。 “老徐,你真是太沉不住气了。”夏骄阳走到徐沉身边:“怎么也不能动手啊,至少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不过那家伙也够讨厌的,一直追着你不放。” 徐沉坐在篮板下,一言不发,额间一颗颗汗水滴落,陆眠蹲在他的身边,将柠檬水递给他,徐沉接过喝了一口,放在了边上。 陆眠又掏出纸巾递过去,徐沉接过,擦了擦脸上的汗珠,还是没说话。 等夏骄阳走后,陆眠凑近徐沉低声问道:“他刚刚跟你说了什么吗?”她觉得徐沉这人,肯定不会为了球被抢而动手,他没这么冲动。 徐沉摇了摇头,他的确是冲动了,现在想来,那些话明显是许嘉泽故意说了激他的,他怎么就上钩了呢?扭过头看了看陆眠,结果目光情不自禁落到了她的胸前,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扫,然后立刻别过头去。 徐沉被罚下场,陆眠也就没有了看球的兴致,全程都蹲在徐沉的边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唐酥这边喊得嗓子都哑了,但最终结果不尽如人意,终场哨声吹响,二班被一班给甩了十几分。 回到班上,几个队员们都有些垂头丧气,班主任说了几句安慰鼓励的话,然后就让各科的课代表上讲台来布置老师留下的元旦作业,输掉比赛的颓丧心情很快就被元旦假期的喜悦所代替,夏骄阳更是约着几个篮球队员们一块儿去吃火锅,当然也邀请了陆眠和唐酥。 夏骄阳特意打电话定了市中心那家生意很好的洞子老火锅,然而赶到的时候,却在喧嚣的大厅里看到了一班那几个篮球队员,包括许嘉泽,他们也在这里吃火锅。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对方注意到了夏骄阳他们,原本热烘烘的场面瞬间有些冷。 “要不,换一家?”方开禹低声提议道。 “凭什么换啊?”唐酥站出来说道:“倒显得谁怕他们似的,不换!” “媳妇儿说得对,不换。”夏骄阳揽过了唐酥的肩膀,带着大伙走进了火锅店,服务员给他们安排的位置,刚好就在一班那桌的正对面,遥遥相望。 虽然两边相互看不惯甩冷眼,但许嘉泽还是率先站起身来,问候陆眠:“小眠,你们也来了?” 这一声小眠叫得温柔极了,连唐酥都忍不住抖了抖鸡皮疙瘩。 陆眠愣了愣,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只能点了点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那行,这顿饭我请客,你们随便点。”许嘉泽对他们说道:“今天的球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下了球场都是朋友。” “用不着。”夏骄阳直接说道:“一顿火锅而已,我们还付得起。” “嘉泽,甭理他们,都是些吊车尾的差生,没什么素质。”边上另一个男生走过来拉许嘉泽。 “谁吊车尾啊!咱们这儿还坐着一位年级第”唐酥还没说完,陆眠拉了拉她:“算了,咱们是来吃饭不是来吵架,不理他们就是。” 夏骄阳安抚唐酥,坐到了她的边上,陆眠当然也就挪到了徐沉边上坐着。 “要蒜蓉吗?”陆眠拿着蒜蓉碟子,问徐沉。 “要。” 陆眠给徐沉油碟里加了蒜蓉。 “盐呢?” “要。” “味精。” “不要。” 陆眠用自己的筷子蘸着盐,一点一点洒在徐沉盛着晶亮香油的小瓷碗里。 方开禹看着殷勤的陆眠,微微张了张嘴,又阖上,显然不是很懂他们的关系,但又不好多嘴,怕是自己想太多。 陈泽倒是早就能看出了端倪,不过他什么也没说,陆眠要是和徐沉在一起了,学习肯定顾不上,到时候班级第一妥妥就是他了。 徐沉心情的确是不大好,也不怎么说话,纵然如此,他还是帮陆眠烫了一块嫩牛肉放她碗里,导致这块嫩牛肉全程都被她搁碗里没舍得动筷。 吃饭的中途徐沉去了一趟卫生间,在水槽边洗手的时候,刚好遇到同样在洗手的许嘉泽。 许嘉泽抽了一张纸巾擦拭湿润的手心,从镜子里打量着徐沉:“喜欢陆眠啊?” 徐沉没有说话,抹了洗手液,然后打开水龙头冲洗,哗啦啦的水流声拂过耳畔,很吵。 “不敢承认?”见徐沉不说话,许嘉泽又道:“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咱们都是九零后,不扯什么门当户对的陈词老调,就单凭你这人的水平,你配不上她。” 徐沉依旧沉默不语,看也没看他。 许嘉泽也不在意,继续说道:“知道什么是ul ate吗?不仅是兴趣爱好相投,还要思想,高度,受教育水平,以及学识涵养的契合,陆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可以花一整个下午耗在一道思维发散的数学题上,在思维的碰撞中交流灵魂,只有我能做到。”他的语调很是傲慢,神情也足够自信:“因为我们站在同一个高度。” 徐沉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手,然后扔进了垃圾桶,转身离开的时候淡淡瞥了许嘉泽一眼:“你说的很对,只可惜说反了,不是我喜欢她不敢承认,是她,喜欢我。” 简简单单三个字,轻而易举击败了胜券在握的许嘉泽。 “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以为你掉厕所里了。”陆眠顺势给徐沉碗里夹了刚烫好的毛肚。 “有人向我宣战,把他修理了一顿。”徐沉话刚说完,就看到许嘉泽黑着脸从洗手间里出来。 陆眠抿嘴浅笑:“你把他打啦?” “没有,我是文明人。”徐沉看了她碗里的牛肉一眼:“你吃不吃,不吃还给我。”说完筷子伸到了陆眠碗里,陆眠连忙将碗端起来,笑骂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许嘉泽远远地看着两个人的互动,脸色越沉越深。 吃完火锅,一群人热热闹闹走出火锅店,却看到之前离开的一班那些家伙等在外面,似乎是在等他们。 “干嘛,想打群架啊?”夏骄阳率先撸起袖子站出来。 许嘉泽冷笑一声,没理他,而是看向徐沉:“好歹叫你一声大神,有没有胆,跟我去网吧l一。” 他话音刚落,夏骄阳和方开禹他们就都笑了起来。 “哈哈,他敢跟老徐约l一,这世上还真有这么和自己过不去的人啊!”夏骄阳嘲讽地笑说道。 夏骄阳身后几个玩英雄联盟的男生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见识过徐沉的操作,绝对的神级水平,就算是整个夏中,恐怕也找不出一个人能跟他相比。 许嘉泽毫不在意,觉得这些家伙是在故作声势,他又不是没见识过这徐沉的水平,也就一般般的中下等罢了:“怎么样?敢不敢比啊?” 徐沉淡淡一笑:“好啊。” 英雄联盟l一,俗称就是单挑,英雄的符文天赋全部清空,净身出门,同时也不许带治疗术c清晰术以及复活这三个具有回复能力的召唤师技能。单中对打,不许去别的线路,也不能打野怪,以杀掉对方3次或者推倒两个塔定输赢。 网吧里,两个人开了面对面两台电脑,一群人围在两人周围,神情都是自信满满,不过相比起来,夏骄阳他们这边,更多的是带着点嘲讽和看好戏的心态。 进入开局界面,徐沉选的英雄是皮城女警,一个伤害很高的远程adc,在l一的时候主要是利用射程优势去点人,特别是有被动技能的时候,然后可以用q磨血 而许嘉泽用的是诡术妖姬乐芙兰,是一名高机动性高杀伤力的ap刺客,她拥有超高的瞬间伤害和优秀的生存能力。 相比之下,徐沉的女警在l一方面对妖姬可能还要略逊一筹。 陆眠有些担忧地看向夏骄阳,夏骄阳信心满满,示意她安心。 两个人选好了出门装备,同时出现在中路,等小兵全部到齐之后,开始了对打,两个人都是远程型,击杀小兵获取金币,时不时地点对方一下,磨血,徐沉的女警一直在推线,同时时不时在周围放上能够控制妖姬的夹子。 前期妖姬的势头很猛,一个eq技能的伤害,耗掉了女警近乎一半的血,那端一班几个男生不由得欢呼了起来:“好样的,嘉泽,干他丫的!” 徐沉这边,男生们没说话,认认真真看比赛。其实妖姬的l一是非常强势的,许嘉泽选择这个英雄,很明显是想狂虐徐沉。 只剩三分之一血量的女警在新一波小兵过来之后,躲到了塔下准备回城,而妖姬直接冲上来用了一个 e技能打过去,女警反应非常快,迅速e过,就在妖姬退回兵线的时候,女警一个q,一个暴击,击杀了只能半血的妖姬。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残血的女警居然还敢杀回来,完全没有给妖姬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击杀,这一段非常考验走位和被动计算,而徐沉在此时,在算是真正露出了他神级操作的冰山一角。 许嘉泽屏幕那边暗淡了下来,他愣愣地看着被原地击杀的妖姬乐芙兰,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技能全部充足,血量也够,但是他死了!被一个残血的女警击杀! 许嘉泽那边的同学原本高涨兴致也消沉了下来。 妖姬重新复活,买了加持法术强度的恶魔法典,徐沉也重新回城,让自己的血量重新充盈,然后出门。 “徐沉,你忘了买装备了!”方开禹在后面提醒。 徐沉充耳不闻,操控女警重新回到塔下。 夏骄阳抱着手,冷笑了一声说道:“老徐不用装备,单凭技术,完虐这小子。” 对面许嘉泽也看到了徐沉并没有买装备,还是用的初始装备出门,他的心里燃起了一簇火焰,手指重重地点击这鼠标,愤怒难忍,这家伙,分明就是看不起他。 后面的几次正面交锋,简直不忍再看,凭着精湛的走位和冷静的意识,初始装备的徐沉将许嘉泽全方位吊打,2次塔下强杀,他想跑都跑不掉,女警的远程攻势实在迅猛,最终许嘉泽以l一 0/3的战绩败给了徐沉,而徐沉,赢得非常强势。 这是在陆眠意料之中的,许嘉泽绝对不可能是徐沉的对手,两个人的实力根本不在一条水平线。 从网吧出来之后,夏骄阳低声对陆眠解释道:“其实老徐这样子还算温柔了,姓许那小子的操作实在不入流,根本没把乐芙兰这个英雄l一的强势和优势发挥出来,两个人能打十五分钟都是老徐在给他面子,这种水平,按老徐平时对我们的打法,最多八分钟,能把他打趴下。” 一行人在十字路口道了别,徐沉和陆眠同路,朝着最近的公交亭走去。 “明天元旦,你有什么安排吗?”陆眠问徐沉。 “好好睡一觉。”徐沉回答,陆眠抬眸看他,他的睡眠一直是让她比较担心的问题。 “睡醒之后呢?” “去给母亲帮忙。” 陆眠点点头,他真的是很忙啊,呼之欲出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公交车远远地驶了过来,陆眠从包里掏出了公交卡。 “我有两张电影票的优惠券。”就在陆眠即将上车的时候,徐沉突然说道:“拿四杀网吧送的,元旦就到期了,不用怪可惜。” 陆眠回头冲他粲然一笑:“那我只好舍掉学习时间,帮你用了它。” “嗯,回头给你电话。” 陆眠上了车,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手放在胸前,对窗外徐沉轻轻挥了挥,目送她的车走远了,徐沉才转身,手揣在裤兜里,迈腿离开。 当敌人冲上高地,威胁水晶,在野区游荡的他才后知后觉,班师回城。 骄傲和自尊,卑微如尘土。 一 第二天中午,陆眠接到了一个未知的座机电话。 “想看什么电影?”电话里传来了他熟悉的低醇嗓音。 “随便,不是恐怖的都可以。” “嗯,考虑到你的动机不是很单纯,那我就订我喜欢看的了。”徐沉说道。 “” 她的确并不是单纯想看电影。 “下午三点半,可以午休之后再过来,我在福州路的万达影城等你。” “这个电话是你家里的吗?” “嗯。” 陆眠嘴角微扬:“好。” 挂断电话之后,陆眠将这个号码存进了自己的号码簿里,备注的是:我未来老公家。放下电话,她一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傻乐了很久,看一眼手机,然后捂住被子咯咯咯地笑起来,再看,再笑 下午陆眠如约达到了万达影城,徐沉一个人站在影院门口,手里拽着两张电影票,另一只手揣在兜里,普通的黑棉衣长裤都能让他穿出肃杀的感觉,陆眠迫不及待一路小跑过去,徐沉见她过来,手从包里拿出来,正面迎她。 “没迟到吧?”陆眠花了两个小时换衣服,为了避免公交车的人味染到衣服上,她坐了出租车一路奔过来。 徐沉摇了摇头:“你很准时。” “什么电影?”陆眠接过徐沉手里的电影票:“《从你的青春里路过》。” 这名字,够文艺啊! 陆眠看着名字和边上的海报简介,是一部青春爱情片,她睁大眼睛回头看向徐沉:“你喜欢看这种啊?” “我以为你们女生会喜欢这种。”徐沉的心意其实更偏向边上的一部烧脑科幻片海报,不过他怕陆眠看睡着。 陆眠嘴角浅浅扬了扬,她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国产青春电影,没关系,反正她又不是来看电影的。 陆眠买了一盒爆米花,和徐沉一起走进了放映厅。 这类青春系的国产片,如果没有明星或者微博宣传加持,一般而言票房不会很高,小小的放映厅稀稀拉拉坐着几对小情侣,徐沉非常正直地在买票的时候,选的是正中间的位置,其实陆眠更愿意和他坐到边上去。 电影开始了,两个人都是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开始看电影。 情节实在老套恶俗,很快,陆眠开始有些心不在焉,爆米花搁在两个人的中间,她的手从爆米花的盒子里拿出来,顿了顿,没有收回来,而是开始滑向了徐沉那一边。 她想去握一握徐沉的手。 哪怕只是碰一下,这两个小时的无聊电影,就算没有白看。 “你的手,在往哪里摸?”徐沉声音压得很低,陆眠被吓了一跳,刚刚她摸到了他的大腿,长裤的质地很细致很光滑,一碰到,她就跟触电似的,猛地收回了手。 “我吃爆米花我”陆眠笨拙地解释,微微侧眸,用余光看向徐沉,他的两只手都揣在兜里,大长腿交叠而坐,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陆眠。 陆眠泄气地回过头,不再理他,专心看电影。 就在这时候,一双温热的大掌漫了过来,将她冰凉的小手握了个满怀。 陆眠的心猛地一滞,紧接着心跳的速率就不由她控制,看向徐沉,徐沉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但是可以看出来,他也在紧张。 两只手在黑暗中用力地交叠。 “手这么凉,你上辈子是折翼的天使吗?”即便两个人手用力地握着,徐沉依旧没能抑制住想要毒舌的,他想让两个人之间无比紧张的气氛变得轻松一点。 “我的脚也很凉,可能上辈子是坐轮椅的天使。”陆眠回答。 徐沉嗤了一声,然后拉着她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衣兜口袋里。 瞬间的温热,将她的整个手环绕包裹。 一 看完电影,两个人并肩走在人烟稀少的大马路上,路灯映出两人并肩相偎的倒影,陆眠的手还揣在徐沉的衣服兜里,他的衣兜里有他的体温,陆眠舍不得抽出来。 “我们这算是正是约会吧?”陆眠迫不及待地想要正名:“男女朋友那种,唐酥和夏骄阳那种。” “不算。”徐沉淡淡说道。 陆眠低头,有点泄气,果然还是不好拿下啊! “这样才算。”徐沉说完,低下头,在她猝不及防之际,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脸颊,他的唇有些凉,触感柔软,印在她的脸上,他额前的刘海扫了扫她的鼻子。 陆眠整个人石化! 一瞬间她的世界飞沙走石,野火燎原江河奔涌的浪花冲塞着穹窿,冲击着四壁 “啊!”她一声尖叫,划破寂静的夜空,也吓了徐沉一跳,下意识松开她的手退后了两步。 “啊!”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叫,陆眠突然跳了起来,跑过去一把揽住徐沉的脖颈,然后用力地在他的脸上狠狠亲了几下,她不敢亲他的嘴,仿佛那是一块神秘的禁地,需要有更加神圣的仪式才能够开启,此时的她抱着他的脸,在他的眼睛,鼻子,脸颊出都引上了自己的唇印,虔诚的,郑重的,也是颤抖的然后松开他,猛地往后面退了几步,大口喘息,让一瞬间放空的意识,重新聚合。 她身子轻飘飘悬在半空,像鸟,在云端飞翔,柔软的云棉拂过她的身子,自由了,快乐了,到处都是阳光,呵暖的微风拂过,一角青天迎着她微笑。 徐沉被她亲的一脸口水,冷风拂过,格外幽凉。他用袖子擦了擦脸,无奈地看向陆眠:“你这家伙你吓死我了。” 陆眠神情恍惚,已经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喂,你该不会是疯了吧。”徐沉朝着陆眠走了两步,牵过她的手,用力捏了捏:“别吓我啊。”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男人了。”她唇齿轻启,小手反握住徐沉的大掌,抬眸郑重地看向他:“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她是德玛西亚之力,他是她用生命捍卫的荣光,永不背弃,誓死追随。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凛冽的寒风没有凉了少年少女们躁动不安的心,在焦虑而又紧张的期待中,期末考试如期而至,期末考试之后,就是宝贵的小寒假。 穿着一身白羽绒服的陆眠早早地来到了学校,手里拽着一个英语单词本,坐在教学楼前的小木椅上迎着寒风背单词。期末考的教室已经安排好,各个班打乱座次,在开考前不能够进教室,所以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围聚在一起,彼此之间的话语交流少不了关于题目的猜测。 就在这时候,许嘉泽朝她走了过来。 上次l一之后,他自动和陆眠保持了距离,没有像以前一样时常给她打电话,但至少两个人还维持着朋友的关系。 “咱们看看这一次,谁能拿第一。” “希望是你。”陆眠说道。 “这么没信心?”许嘉泽浅浅一笑,露出两个深深地酒窝,无可否认,他的确生得儒雅俊秀,唇红齿白的。 “不是。”陆眠摇了摇头,目光从书本上落到许嘉泽脸上:“你拿了第一,我耳边就清净了。” 远远的,夏骄阳和方开禹他们朝着陆眠走过来,许嘉泽便说道:“我去找考场了,你加油。” “行。” 夏骄阳走到陆眠身边,远远望着许嘉泽离开的背影,问道:“那家伙怎么老是阴魂不散。” “他现在看见你们就躲,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那家伙心眼坏,眠姐,你也少和他来往吧。”夏骄阳嘟了嘟嘴,不忿地说道。 “人家徐沉都没管眠眠和谁来往,你操那么多心干嘛!”唐酥从夏骄阳身后窜出来,戳了戳他的脑袋:“有这空档,赶紧多记几个单词。” 远远的,陆眠看到徐沉骑着车从校门进来,身影飞扬,她连忙起身,对这俩人道:“我先走了,祝你们好运。” “考场都没有开,她去哪啊?”夏骄阳看着陆眠离开的身影不解地说道。 “你说呢?”唐酥耸耸肩。 果不其然,她朝着自行车位跑了过去,徐沉已经锁好了自行车,见她雀跃地跑过来,于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递给她。 “咦?”陆眠接过那个保温杯,里面装着新鲜的热豆浆:“不用一次性封口杯吗?” “现在天冷,那个不保温。”徐沉解释着说道。 “这是你的杯子?”陆眠将保温杯抱在怀里问道。 “是我的。” “用过?” 徐沉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陆眠突然笑了,露出两颗白白的小虎牙。 “你笑得好猥琐。”徐沉走过来,伸手薅了薅她的刘海。 好一记摸头杀,陆眠脑子有点晕。 徐沉和陆眠一块儿朝着教学楼走过去,低头斜斜瞥见她紧紧抱着他的保温杯,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这杯子可能贞操不保。 在一片焦灼不安的气氛中,考场终于开放了,两个人分在了不同的考场,隔得还比较远,楼道里,陆眠叮嘱徐沉:“做完一定要好好检查。” “嗯。” “语文作文多用比喻和排比句,例子不要总说陶渊明和李白。” “嗯。” “还有” 徐沉突然回过身,站在楼梯的上一层,手搭在了陆眠的肩膀上,然后俯下身,将脸凑到她的面前,然后认真而虔诚地说道:“我会尽全力去考,不要担心我,好吗?” 陆眠微微一怔,整个人都被他幽深的目光给吸了进去,终于,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徐沉浅笑,嘴角勾出一个迷人的酒窝,然后手放下来,拉起了陆眠的小手,女孩子的手总是柔柔软软的,很难想像,这样的手竟也能跟上他adc的节奏,而且只有她能跟得上。 他将她的手背放到干燥的唇边吻了吻:“好了,沾一点学霸的运气。” 陆眠的心快要融化掉了,她坚决地摇了摇头:“这点运气还不够。”说完她的手又揽上了徐沉的脖颈,脚尖一踮,在他的脸颊印下温温热热的一吻,速度非常快,迅速放开他,然后消失在了楼道转角。 徐沉背靠着墙,看到身后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站在楼梯上,一边嚼着卷菜饼,一边愣愣地看着他,嘴巴都忘了阖上。 徐沉低头无奈地笑了笑,朝着自己的考场走去,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脸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儿啊! 一 期末考试成绩公布的时候,已经放寒假了,老师将成绩传到了群文件里面,让大家下载了来看,陆眠依旧保持着第一名的成绩,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年级名次依旧保持第一,而许嘉泽的名次,却落到了年级第三,第二名是个比较陌生的名字,看样子也是个女孩。 陆眠心想,这回许嘉泽该去缠这个女孩了。 徐沉的成绩简直是在乘火箭进步,一下子跃到了班上第九名! 陆眠心惊肉跳地看着他的名次,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简直就是天才!这一次,陆眠终于相信了许嘉泽的话,游戏玩的好的男生,只要用心去学,成绩一定不会太差! 班群里已经炸开了锅,全是关于徐沉名次的讨论。 夏骄阳:“我靠!老徐太牛逼了!” 方开禹:“徐哥你是我的偶像!” 陈泽:“呵呵,不愧是和陆眠走得近的人,身上自带学霸光环。” 潘飞:“谁知道这成绩是不是真实的。” 一片秋叶:“从一模到期末考,徐沉的成绩进步很快,而且是稳打稳扎,一点点提升上来的,大家要向他学习。” 张田洋:“楼上那傻逼是谁啊?” 方开禹:“是陈老师。” 一片秋叶:“张田洋明天你让你的家长给我打个电话。” 陆眠抓起手机迫不及待地给徐沉家里打电话了,现在是早上九点,他妈妈肯定已经出摊,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徐沉接过电话的时候声音有点迷糊,看样子还在睡觉。 “徐沉!成绩出来了!”陆眠的声音很大,徐沉不由得把听筒拉远了一些。 “哦,我呆会去网吧看看。”徐沉淡淡道。 “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吗?”陆眠语气已经迫不及待了。 “多少?”徐沉不想扫她的兴,虽然自己真的并不是很在意这个。 “第九名!”陆眠兴奋地说道:“我就知道,幸运之吻一定有效果的!高考前一定要让我好好亲一亲!” 徐沉手不由得摸到了自己的脸颊,嘴角扬了扬:“好。” “你一会儿要去网吧吗?”陆眠问。 “嗯,看看各科的分数。”徐沉回答。 “来我家吧。”陆眠提议道:“来我家看分数,我爸妈都不在,连阿姨也请假了。”罗曼青和朋友出去旅游了,爸爸人还在国外,所以从今天一整天家里都不会有人。 电话那端的沉默,让她心惊肉跳。 “有点怕。”良久,徐沉才开口。 “我爸妈真的不会回来。”陆眠赌咒发誓,刚刚罗曼青还发了一张在青海湖的照片在朋友圈里。 “不是这个,我怕你。” “” 一 陆眠经常乘坐的那一班公交车,将他放在了云水台小区的门口。 她早已经等在了门口,云水台是一片别墅群,她怕徐沉在里面迷路找不到门牌号。 徐沉走近了,手上还拎着一个白口袋。 “这是什么?” “零食。” 陆眠接过去,果不其然里面装着她喜欢吃的薯条和巧克力条,她心满意足地挽上了他的手。 “不怕被熟人看见吗?” “没熟人,邻居都不认识我爸妈。”她爸很少回家,她妈性子又冷,不喜欢和周围的妇女说话交际。 徐沉看着这一栋栋欧式风格的小洋楼,这些都是他过去不曾接触的所在。 陆眠领他走进家门口,然后找来一双崭新的拖鞋给他换上。 徐沉进门,显然是颇有些不自在,看着客厅里的皮质沙发,墙上价格昂贵的油画,以及木质的长餐桌,颇有欧式古典风格,一切都昭示着一个年长的男人成熟的审美口味。 陆眠拉着徐沉上楼,把他关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陆眠的房间墙壁粉刷洁白,中间是一张饱满的大床,蓝色格子花边,书桌上规整地摆放着复习资料和试卷,电脑桌上的液晶显示屏还亮着。这的确是一个优等生的房间,徐沉进来就嗅到了学习的气息。 她的房间让他放松了很多。 坐到了电脑前,徐沉打开桌面那份成绩表的excel文档。 “需要纸笔记下来吗?”陆眠坐在书桌前翻找她的文具袋。 “你不是帮我记着吗?”他指的是陆眠那个小笔记本。 陆眠耸耸肩,然后端着凳子坐到他的边上来,徐沉已经关上了excel表,两个人一时相对无话。 空气一时间有些燥热。 四目相对,她眨了眨眼睛,腾地起身,打开房间门走了出去,徐沉听到了噔噔噔下楼的声音。 走出房间,徐沉居高临下看着她,她已经穿好了围裙,在冰箱面前琢磨着什么。 “干什么?”他问。 “我要给你做一顿饭。”陆眠抬头看着二楼的他,回答。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徐沉坐在她的书桌前,随意地翻看着她的资料书,不过心总是放不下,终于三分钟后,徐沉起身下楼走到了厨房里,陆眠系着平时阿姨穿的围裙,正在给一个土豆削皮,只见她拿着小刀,将厚厚的土豆皮直接削下来五分之一,一个偌大的土豆最后被她浓缩成了一小颗。 一看就是小姐架势,徐沉无奈地走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小刀:“算了,我来吧。” “哎?不行。”陆眠固执地不肯放下刀。 “除非你想让我今天中午饿肚子。” “哪有那么夸张。” “以前做过饭吗?”他问。 她点头,然后在他的目光下,终于又摇了摇头:“我在网上搜了菜谱。”依葫芦画瓢,谁还不会呢? 终于围腰还是系到了徐沉的身上,洗菜,切菜,他站在锅前,翻炒着土豆肉丝,时不时将锅提一提,将里面的菜翻起来,陆眠在边上看着他,身形修长挺拔,目光专注。 她觉得徐沉打游戏是大神,学习是学神,炒菜那就是厨神,反正她的徐沉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出专业的范儿。 一锅土豆肉丝出来了,徐沉将它端上桌,陆眠从橱柜里拿出碗准备盛饭,久久,都没有等到徐沉进来,她拿着碗从厨房里探出一个脑袋:“你要吃多少饭?” 然而等她看清楚,提着行李站在门边的人是陆时勋的时候,她手里的碗直接掉到了地上,摔成了碎片。 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同学来了啊?”陆时勋将行李放在玄关边,走进客厅,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徐沉一眼。 “叔叔好,我是陆眠的同学,徐沉。”徐沉看着他说道。 “哦!我记得你,上次开家长会,我和你母亲聊过。”陆时勋点点头,目光扫向了傻站在厨房门口,吓得脸色铁青的陆眠:“怎么能让客人进厨房?周阿姨呢?” “请请假了”陆眠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陆时勋脱下了外套挂在架子上,然后说道:“那我亲自下厨,小徐你留下来吃中饭。” “叔叔你刚回来,先休息,我来做饭。”徐沉说道。 “不行,我陆家有规矩,不能劳动客人。”陆时勋坚持,走进厨房对陆眠道:“你在边上给我帮忙。” 徐沉摘下了围裙挂好,朝陆眠投来一个无奈的眼神,陆眠咬着唇,走进了厨房,规规矩矩地站在陆时勋身边。 “男朋友?”陆时勋淡淡问道,往锅里倒了一点油,然后打了一个鸡蛋。 “不是。”陆眠咬着牙低头,还想辩解一下。 “不是男朋友能往家里领?”陆时勋的声音不辨喜怒。 陆眠的心打着鼓,可怜巴巴地看着陆时勋:“爸爸,您生气吗?” “听实话?” “嗯。” “有点。”他往锅里撒了点调料:“感情的事不是闹着玩,你还太小了。” “我也没闹着玩。”陆眠咕哝了一声:“我真挺喜欢他。” “这就能定下来了?” “只要他能定下来,我就能定下。”陆眠固执地点点头。 饭桌上,陆时勋坐主位,俩孩子坐在边上,徐沉对陆时勋,倒是不卑不亢,这让陆时勋对他有了些好感,毕竟这种事让家长撞上,都要心虚的,他澄澈的目光里倒真的是一片坦然。 “小徐,以后想读哪个大学?”陆时勋终于开口问道。 “还没有想好。”徐沉说道:“看高考的发挥吧。” “这么没信心?”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陆眠一样,成绩稳定。” 陆时勋点点头,转而又问道:“有什么梦想吗?”他没有问他以后想做什么,而是直接问他,梦想。 徐沉看了看陆眠,陆眠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实话。 不能说吗? 他的梦想不能说出来 是啊,把玩游戏当毕生的职业,追求的目标,说出来终究是不好听的。 “我想成为职业的电子竞技选手。”徐沉声音低沉,抬眸迎上陆时勋的目光,笃定地说道:“如果真的要说有梦想的话,我想成为电子竞技的世界冠军。” 气氛沉默了几秒,陆时勋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电竞么,朝阳产业啊!” “叔叔您了解电竞?”徐沉有些难以置信,一般的家长听到这个,第一反应不就是玩游戏,网瘾,堕落? “叔叔是生意人,也是投资人,电竞行业一直是我想要涉足的领域。”陆时勋笑了笑:“我知道的,可能比你们这些孩子了解还要多一点。” 徐沉的眼睛里渐渐泛起了光芒。 “电子竞技发展至今,有十多年了,但是除了韩国以外,并没有其他国家拥有同样完整的电子竞技产业链,许多的俱乐部,赛事都是昙花一现,最终都因为亏本而纷纷倒闭。尽管如此,但我依旧相信,这个行业有强大的生命力。”陆时勋说道:“大量资本的涌入,必将给电竞行业带来希望和未来,毕竟,那么多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热爱着这个行业。。” 一顿饭,徐沉和陆时勋相谈甚欢。 陆眠听着两个人的话,很多也不怎么听得懂,但是她能看出来,陆时勋对徐沉有好感,这让她的心放了下来。 送徐沉走出宅子,出门去坐公交车。 “我真的不知道爸爸会突然回来。”陆眠忐忑地看着他:“抱歉。” “没关系。”徐沉说道:“受惊吓是人生常态。” “我看你很淡定呀!”陆眠笑了笑:“还和他聊那么多。” “这种场合,只能假装淡定,否则就是心虚。”他喃喃说道:“一心虚,就显得猥琐,你爸爸会立刻把我赶走。” “才不会,我爸人很好的。”陆眠立刻否认。 “嗯,他很好。”徐沉点了点头,认同她的话。 一个很好的爸爸他没有的 一 陆眠期待的这一天,总算来临。 十八岁,成年了。 成年意味着什么?。 于她而言成年意味着,她可以名正言顺和徐沉在一起,不用背上早恋的锅,当然,老师家长眼里,没高考之前都是早恋。 陆眠不在乎。 在晚上十二点一到,她的手机里涌进来不少短信,都是对她生日的祝福。 陆眠抱着手机等了很久,没有等到徐沉的讯息莫名有些失望。 哦,他没有手机! 次日清晨,陆眠打开了电脑,进入了英雄联盟的游戏,却意外地发现,她多了一款皮肤,是她常用的盖伦的皮肤。 钢铁军团盖伦,比起之前的蓝黄盔甲,钢铁军团盖伦身上贴满了厚厚的防御盔甲,大刀是锯齿形,看上去体格又健硕了很多,皮肤效果也异常酷炫。 陆眠检查了一下账号登陆记录,发现这是昨天晚上十二点购买的。 价格129。 陆眠的心突然雀跃了起来,迫不及待给徐沉打了电话,电话里,徐沉的声音依旧慵懒。 “你送我的皮肤?” “没有啊。” “除了你,我游戏好友也没别人了啊。” “还有那个妖姬。” 自从上次和许嘉泽l一之后,他用了诡术妖姬乐芙兰,徐沉就直接称他为许妖姬了。 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真不是你送的啊?”陆眠明显有点失望。 “不告诉你。” “那就是你送的!” 徐沉轻笑了一声:“生日快乐。” 一 寒假短暂,连十五都没过,高三生就全部被召回了学校开始补课,准备迎接开学后的二模考。 而就在刚刚回学校没两天,唐酥和夏骄阳出事了。 陆眠只记得,那天下午阳光特别好,所有人都在教室里专心致志地上自习,唐酥和夏骄阳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回来,陆眠有些忐忑,下课的时候去办公室拿班级的语文试卷,顺便去探探情况,结果一进办公室,那场面阵仗就把她给吓了一跳。 夏骄阳的父母,唐酥的父母,全部被请到了办公室,两个孩子可怜兮兮地站在边上,两对父母开始质问,争吵。 唐酥脸红红的,低着头不敢看他们,夏骄阳的脸也是绯红。 唐酥的母亲是中学老师,父亲是普通工薪阶层,而夏骄阳的母亲态度看上去很是咄咄逼人。 “孩子早恋,两方父母都有责任,两个孩子也有责任,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家女儿呢!”唐母还试图跟他们讲道理。 “如果不是你女儿勾引我儿子,我儿子会早恋?”夏母一身白绒长呢子外套,手环抱着在胸前,打量了他们一眼:“像你们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小孩,是绝对不可能配得上我的儿子。” “我女儿这么漂亮,有的是人追!我还看不上你儿子呢!”唐酥的父亲是个老实的汉子,嘴巴也不怎么会说话:“你们真不讲理!” 眼看着双方家长把话题给带偏了,陈老师终于说道:“各位家长,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我请你们来学校,是解决问题的。” “还有什么好解决的,分手。”夏母直截了当,戳了戳夏骄阳的脑袋:“傻儿子哟,你现在好好学习,将来继承了你爸的公司,要什么女人有什么女人。”她觑了唐酥一眼:“就这种货色,那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妈!不准你这样说!”夏骄阳急红了脸,抬起头来和夏母辩驳。 自家女儿被侮辱了,唐父气急败坏走到唐酥身边,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她的额头说道:“你啊!做出这种事,真让我丢人!” “我做什么了我!”唐酥红着脸:“我谈个恋爱,没杀人没放火,也没有影响别人,我怎么就罪大恶极了!” “你还敢顶嘴!”唐父提高了音量:“信不信老子抽你了!” “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是我追的唐酥。”夏骄阳立刻将唐酥拉到自己身后:“你打我吧,都是我不好。” “你别以为我不敢!” “你敢打我儿子,我就报警!”夏母立刻站出来维护儿子。 陆眠拿了语文试卷从硝烟弥漫的办公室走出来。 她的脑子里还会想着唐酥的话:“我谈个恋爱,没杀人没放火,怎么就罪大恶极了。” 早恋就是原罪,没有理由,不容反抗。 回到教室,徐沉关切地看着她:“什么情况?” “家长都请来了,在办公室吵架。”陆眠无奈地说道。 没过多久,唐酥和夏骄阳就返回了教室,唐酥一直硬撑着,在办公室没有哭,但是回了教室,直接趴在了桌上,泪流成河 身后的夏骄阳手足无措,想过去抱抱她,安抚她,却被徐沉拉住了,他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坐下来。 陆眠一直在给唐酥递纸巾,整整一节课,她趴在桌上的背影都在抽动着,也牵扯着身后男孩的心,一点一点,生疼。 家长从办公室出来,夏家父母带走了夏骄阳,夏骄阳背起他的小书包,俯身对陆眠说道:“等她冷静下来,你告诉她,只要她愿意坚持,我一定会娶她。”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多年后,陆眠回想着那个骄阳刺眼的下午,夏骄阳信誓旦旦,说要娶那个女孩子。而后他学成归国,在同学聚会上,诉说着当初的年少轻狂,酒过三巡,一笑而过。 那个只有陆眠知晓的誓言,消散在了时光的尘埃中。 正文 28.第二十八章 约翰克利斯朵夫[小说] 罗曼罗兰 外文 全本 2012一06一05已更新至24章 第1一12章 1915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本书是法国伟大作家罗曼罗兰的代表作。作者在书中叙述了一位德国音乐家从出生到辞世的整个人生一一一他的艰苦卓绝的音乐生涯和丰富多彩的感情生活;并且跟随主人公的足迹,介绍了当时欧洲的社会风貌,对丑恶的黑暗势力充满了憎恶,对善良的劳苦大众充满了爱心。该书出版近一个世纪以来盛名不衰,在一代又一代年轻人中间产生了巨大影响,鼓舞了他们的斗志,指引他们如何对待生活和事业。 一一一开始阅读一一一 [1]卷一 黎明第一部 濛濛晓雾初开, 皓皓旭日方升 ——《神曲炼狱》第十七 江声浩荡,自屋后上升。雨水整天的打在窗上。一层水雾沿着玻璃的裂痕蜿蜒流下。昏黄的天色黑下来了。室内有股闷热之气。 初生的婴儿在摇篮里扭动。老人进来虽然把木靴脱在门外,走路的时候地板还是格格的响:孩子哼啊嗐的哭了。母亲从床上探出身子抚慰他;祖父摸索着点起灯来,免得孩子在黑夜里害怕。灯光照出老约翰·米希尔红红的脸,粗硬的白须,忧郁易怒的表情,炯炯有神的眼睛。他走近摇篮,外套发出股潮气,脚下拖着双大蓝布鞋。鲁意莎做着手势叫他不要走近。她的淡黄头发差不多象白的;绵羊般和善的脸都打皱了,颇有些雀斑;没有血色的厚嘴唇不大容易合拢,笑起来非常胆怯;眼睛很蓝,迷迷惘惘的,眼珠只有极小的一点,可是挺温柔;——她不胜怜爱的瞅着孩子。 孩子醒过来,哭了。惊慌的眼睛在那儿乱转。多可怕啊!无边的黑暗,剧烈的灯光,浑沌初凿的头脑里的幻觉,包围着他的那个闷人的c蠕动不已的黑夜,还有那深不可测的阴影中,好似耀眼的光线一般透出来的尖锐的刺激,痛苦,和幽灵,——使他莫名片妙的那些巨大的脸正对着他,眼睛瞪着他,直透到他心里去他没有气力叫喊,吓得不能动弹,睁着眼睛,张着嘴,只在喉咙里喘气。带点虚肿的大胖脸扭做一堆,变成可笑而又可怜的怪样子;脸上与手上的皮肤是棕色的,暗红的,还有些黄黄的斑点。 “天哪!他多丑!≈一t;老人语气很肯定的说。 他把灯放在了桌上。 鲁意莎撅着嘴,好似挨了骂的小姑娘,约翰·米希尔觑着她笑道:“你总不成要我说他好看吧?说了你也不会信。得了罢,这又不是你的错,小娃娃都是这样的。” 孩子迷迷忽忽的,对着灯光和老人的目光愣住了,这时才醒过来,哭了。或许他觉得母亲眼中有些抚慰的意味,鼓励他诉苦。她把手臂伸过去,对老人说道:“递给我罢。” 老人照例先发一套议论:“孩子哭就不该迁就。得让他叫去。” 可是他仍旧走过来,抱起婴儿,嘀咕着:“从来没见过这么难看的。” 鲁意莎双手滚热,接过孩子搂在怀里。她瞅着他,又惭愧又欢喜的笑了笑: “哦,我的小乖乖,你多难看,多难看,我多疼你!” 约翰·米希尔回到壁炉前面,沉着脸拨了拨火;可是郁闷的脸上透着点笑意: “好媳妇,得了罢,别难过了,他还会变呢。反正丑也没关系。我们只希望他一件事,就是做个好人。” 婴儿与温暖的母体接触之下,立刻安静了,只忙着唧唧逜e逜e的吃奶。约翰·米希尔在椅上微微一仰,又张大片辞的说了一遍: “做个正人君子才是最美的事。” 他停了一会,想着要不要把这意思再申说一番;但他再也找不到话,于是静默了半晌,又很生气的问:“怎么你丈夫还不回来?” “我想他在戏院里罢,“鲁意莎怯生生的回答。”他要参加预奏会。” “戏院的门都关了,我才走过。他又扯谎了。” “噢,别老是埋怨他!也许我听错了。他大概在学生家里上课罢。” “那也该回来啦,“老人不高兴的说。 他踌躇了一会,很不好意思的放低了声音: “是不是他又?” “噢,没有,父亲,他没有,”鲁意莎抢着回答。 老人瞅着她,她把眼睛躲开了。 “哼,你骗我。” 她悄悄的哭了。 “哎唷,天哪!“老人一边嚷一边望壁炉上踢了一脚。拨火棒大声掉在地下,把母子俩都吓了一跳。 “父亲,得了吧,”鲁意莎说,“他要哭了。” 婴儿愣了一愣,不知道还是哭好还是照常吃奶好;可是不能又哭又吃奶,他也就吃奶了。 约翰·米希尔沉着嗓子,气冲冲的接着说:“我犯了什么天条,生下这个酒鬼的儿子?我这一辈子省吃俭用的,真是够受了!可是你,你,你难道不能阻止他么?该死!这是你的本分啊。要是你能把他留在家里的话!” 鲁意莎哭得更厉害了。 “别埋怨我了,我已经这么伤心!我已经尽了我的力了。你真不知道我独自个儿在家的时候多害怕!好象老听见他上楼的脚声。我等着他开门,心里想着:天哪!不知他又是什么模样了?想到这个我就难过死了。” 她抽抽噎噎的在那儿哆嗦。老人看着慌了,走过来把抖散的被单给撩在她抽搐不已的肩膀上,用他的大手摩着她的头: “得啦,得啦,别怕,有我在这儿呢。” 为了孩子,她静下来勉强笑着:“我不该跟您说那个话的。” 老人望着她,摇了摇头:“可怜的小媳妇,是我难为了你。” “那只能怪我。他不该娶我的。他一定在那里后悔呢。” “后悔什么?” “您明白得很。当初您自己也因为我嫁了他很生气。” “别多说啦。那也是事实。当时我的确有点伤心。象他这样一个男子——我这么说可不是怪你,——很有教养,又是优秀的音乐家,真正的艺术家,——很可以攀一门体面的亲事,用不着追求象你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既不门当户对,也不是音乐界中的人。姓克拉夫脱的一百多年来就没娶过一个不懂音乐的媳妇!——可是你很知道我并没恨你;赶到认识了你,我就喜欢你。而且事情一经决定,也不用再翻什么旧账,只要老老实实的尽自己的本分就完了。” 他回头坐下,停了一会,庄严的补上一句,象他平常说什么格言的时候一样: “人生第一要尽本分。” 他等对方提异议,望壁炉里吐了一口痰;母子俩都没有什么表示,他想继续说下去,——却又咽住了。 他们不再说话了。约翰·米希尔坐在壁炉旁边,鲁意莎坐在床上,都在那里黯然神往。老人嘴里是那么说,心里还想着儿子的婚事非常懊丧。鲁意莎也想着这件事,埋怨自己,虽然她没有什么可埋怨的。 她从前是个帮佣的,嫁给约翰·米希尔的儿子曼希沃·克拉夫脱,大家都觉得奇怪,她自己尤其想不到。克拉夫脱家虽没有什么财产,但在老人住了五十多年的莱茵流域的小城中是很受尊敬的。他们是父子相传的音乐家,从科隆到曼海姆一带,所有的音乐家都知道他们。曼希沃在宫廷剧场当提琴师;约翰·米希尔从前是大公爵的乐队指挥。老人为曼希沃的婚事大受打击;他原来对儿子抱着极大的希望,想要他成为一个他自己没有能做到的名人。不料儿子一时糊涂,把他的雄心给毁了。他先是大发雷霆,把曼希沃与鲁意莎咒骂了一顿。但他骨子里是个好人,所以在认清楚媳妇的脾性以后就原谅了她,甚至还对她有些慈父的温情,虽然这温情常常用嘀咕的方式表现。 没有人懂得曼希沃怎么会攀这样一门亲的,——曼希沃自己更莫名片妙。那当然不是为了鲁意莎长得俏。她身上没有一点儿迷人的地方:个子矮小,没有血色,身体又娇,跟曼希沃和约翰·米希尔一比真是好古怪的对照,他们俩都是又高又大,脸色鲜红的巨人,孔武有力,健饭豪饮,喜欢粗声大片的笑着嚷着。她似乎被他们压倒了;人家既不大注意到她,她自己更尽量的躲藏。倘若曼希沃是个心地仁厚的人,还可以说他的看中鲁意莎是认为她的其实比别的长处更可宝贵;然而他是最虚荣不过的。象他那样的男子,长得相当漂亮,而且知道自己漂亮,喜欢摆架子,也不能说没有才具,大可以攀一门有钱的亲,甚至——谁知道?——可能象他夸口的那样,在他教课的中产之家引诱个把女学生不料他突然之间挑了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子,又穷,又丑,又无教育,又没追求他倒象是他为了赌气而娶的! 个把女学生不料他突然之间挑了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子,又穷,又丑,又无教育,又没追求他倒象是他为了赌气而娶的! 正文 29.第二十九章 她在床上已经躺了几小时,困顾不堪。手跟身体都在发烧;连羽毛毯都觉得很重;黑暗压迫她,把她闷死了;可是她不敢动弹。她瞧着婴儿;虽是在夜里,还能看出他憔悴的脸,好似老人的一样。她开始瞌睡了,乱哄哄的形象在她脑中闪过。她以为听到曼希沃开门,心不由得跳了一下。浩荡的江声在静寂中越发宏大,有如野兽的怒嗥。窗上不时还有一声两声的雨点。钟鸣更缓,慢慢的静下来;鲁意莎在婴儿旁边睡熟了。 这时,老约翰·米希尔冒着雨站在屋子前面,胡子上沾着水雾。他等荒唐的儿子回来;胡思乱想的头脑老想着许多酗酒的惨剧,虽然他并不相信,但今晚要没有看到儿子回来,便是回去也是一分钟都睡不着的。钟声使他非常悲伤,因为他回想起幻灭的希望。他又想到此刻冒雨街头是为的什么,不禁羞愧交迸的哭了。 流光慢慢的消逝。昼夜递嬗,好似汪洋大海中的潮汐。几星期过去了,几个月过去了,周而复始。循环不已的日月仍好似一日。 有了光明与黑暗的均衡的节奏,有了儿童的生命的节奏,才显出无穷无极,莫测高深的岁月。——在摇篮中作梦的浑噩的生物,自有他迫切的需要,其中有痛苦的,也有欢乐的;虽然这些需要随着昼夜而破灭,但它们整齐的规律,反象是昼夜随着它们而往复。 生命的钟摆很沉重的在那里移动。整个的生物都湮没在这个缓慢的节奏中间。其余的只是梦境,只是不成形的梦,营营扰扰的断片的梦,盲目飞舞的一片灰尘似的原子,令人发笑令人作恶的眩目的旋风。还有喧闹的声响,骚动的阴影,丑态百出的形状,痛苦,恐怖,欢笑,梦,梦——一切都只是梦而在这浑沌的梦境中,有友好的目光对他微笑,有欢乐的热流从母体与饱含乳汁的□□中流遍他全身,有他内部的精力在那里积聚,巨大无比,无知无觉,还有沸腾的海洋在婴儿的微躯中汹汹作响。谁要能看透孩子的生命,就能看到湮埋在阴影中的世界,看到正在组织中的星云,方在酝酿的宇宙。儿童的生命是无限的。它是一切 岁月流逝人生的大河中开始浮起回忆的岛屿。先是一些若有若无的小岛,仅仅在水面上探出头来的岩石。在它们周围,波平浪静,一片汪洋的水在晨光熹微中展布开去。随后又是些新的小岛在阳光中闪耀。 有些形象从灵魂的深处浮起,异乎寻常的清晰。无边无际的日子,在伟大而单调的摆动中轮回不已,永远没有分别,可是慢慢的显出一大串首尾相连的岁月,它们的面貌有些是笑盈盈的,有些是忧郁的。时光的连续常会中断,但种种的往事能超越年月而相接 江声钟声不论你回溯到如何久远,——不论你在辽远的时间中想到你一生的哪一刻,——永远是它们深沉而熟悉的声音在歌唱 夜里,——半睡半醒的时候一线苍白的微光照在窗上江声浩荡。万籁俱寂,水声更宏大了;它统驭万物,时而抚慰着他们的睡眠,连它自己也快要在波涛声中入睡了;时而狂嗥怒吼,好似一头噬人的疯兽。然后,它的咆哮静下来了:那才是无限温柔的细语,银铃的低鸣,清朗的钟声,儿童的欢笑,曼妙的清歌,回旋缭绕的音乐。伟大的母性之声,它是永远不歇的!它催眠着这个孩子,正如千百年来催眠着以前的无数代的人,从出生到老死;它渗透他的思想,浸润他的幻梦,它的滔滔汩汩的音乐,如大氅一般把他裹着,直到他躺在莱茵河畔的小公墓上的时候。 钟声复起天已黎明!它们互相应答,带点儿哀怨,带点儿凄凉,那么友好,那么静穆。柔缓的声音起处,化出无数的梦境,往事,欲念,希望,对先人的怀念,——儿童虽然不认识他们,但的确是他们的化身,因为他曾经在他们身上逗留,而此刻他们又在他身上再生。几百年的往事在钟声中颤动。多少的悲欢离合!——他在卧室中听到这音乐的时候,仿佛眼见美丽的音波在轻清的空气中荡漾,看到无挂无碍的飞鸟掠过,和暖的微风吹过。一角青天在窗口微笑。一道阳光穿过帘帷,轻轻的泻在他床上。儿童所熟识的小天地,每天醒来在床上所能见到的一切,所有他为了要支配而费了多少力量才开始认得和叫得出名字的东西,都亮起来了。瞧,那是饭桌,那是他躲在里头玩耍的壁橱,那是他在上面爬来爬去的菱形地砖,那是糊壁纸,扯着鬼脸给他讲许多滑稽的或是可怕的故事,那是时钟,滴滴答答讲着只有他懂得的话。室内的东西何其多!他不完全认得。每天他去发掘这个属于他的宇宙:——一切都是他的。——没有一件不相干的东西:不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苍蝇,都是一样的价值;什么都一律平等的活在那里:猫,壁炉,桌子,以及在阳光中飞舞的尘埃。一室有如一国;一日有如一生。在这些茫茫的空间怎么能辨得出自己呢?世界那么大!真要令人迷失。再加那些面貌,姿态,动作,声音,在他周围简直是一阵永远不散的旋风!他累了,眼睛闭上了,睡熟了。甜蜜的深沉的瞌睡会突然把他带走,随时,随地,在他母亲的膝上,在他喜欢躲藏的桌子底下,多甜蜜,多舒服。 这些生命初期的日子在他脑中蜂拥浮动,宛似一片微风吹掠,云影掩映的麦田。 阴影消散,朝阳上升。克利斯朵夫在白天的迷宫中又找到了他的路径。 清晨父母睡着。他仰卧在小床上,望着在天花板上跳舞的光线,真是气味无穷的娱乐。一忽儿,他高声笑了,那是令人开怀的儿童的憨笑。母亲探出身来问:“笑什么呀,小疯子?“于是他更笑得厉害了,也许是因为有人听他笑而强笑。妈妈沉下脸来把手指放在嘴上,叫他别吵醒了爸爸;但她困倦的眼睛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他们俩窃窃私语父亲突然气冲冲的咕噜了一声,把他们都吓了一跳。妈妈赶紧转过背去象做错了事的小姑娘,假装睡着。克利斯朵夫钻进被窝屏着气。死一般的静寂。 过了一会,小小的脸又从被窝里探出来。屋顶上的定风针吱呀吱呀的在那儿打转。水斗在那儿滴滴答答。早祷的钟声响了。吹着东风的时候还有对岸村落里的钟声遥遥呼应。成群的麻雀,蹲在满绕长春藤的墙上聒噪,象一群玩耍的孩子,其中必有三四个声音,而且老是那三四个,吵得比其余的更厉害。一只鸽子在烟突顶上咯咯的叫。孩子听着这种种声音出神了,轻轻的哼着唱着,不知不觉哼的高了一些,更高了一些,终于直着嗓子大叫,惹得父亲气起来,嚷着:“你这驴子老是不肯安静!等着罢,让我来拧你的耳朵!”于是他又躲在被窝里,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他吓坏了,受了委屈;同时想到人家把他比作驴子又禁不住要笑出来。他在被窝底下学着驴鸣。这一下可挨了打。他迸出全身的眼泪来哭。他做了些什么事呢?不过是想笑,想动!可是不准动。他们怎么能老是睡觉呢?什么时候才能起来呢? 有一天他忍不住了。他听见街上好象有只猫,有条狗,一些奇怪的事。他从床上溜下来,光着小脚摇摇晃晃的在地砖上走过去,想下楼去瞧一下;可是房门关着。他爬上椅子开门,连人带椅的滚了下来,跌得很痛,哇的一声叫起来;结果还挨了一顿打。他老是挨打的! 他跟着祖父在教堂里。他闷得慌。他很不自在。人家不准他动。那些人一起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然后又一起静默了。他们都摆着一副又庄严又沉闷的脸。这可不是他们平时的脸啊。他望着他们,不免有些心虚胆怯。邻居的老列娜坐在他旁边,装着凶恶的神气,有时他连祖父也认不得了。他有点儿怕,后来也惯了,便用种种方法来解闷。他摇摆身子,仰着脖子看天花板,做鬼脸,扯祖父的衣角,研究椅子坐垫上的草秆;结果还挨了一顿打。他老是挨打的! 他跟着祖父在教堂里。他闷得慌。他很不自在。人家不准他动。那些人一起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然后又一起静默了。他们都摆着一副又庄严又沉闷的脸。这可不是他们平时的脸啊。他望着他们,不免有些心虚胆怯。邻居的老列娜坐在他旁边,装着凶恶的神气,有时他连祖父也认不得了。他有点儿怕,后来也惯了,便用种种方法来解闷。 正文 30.第30章 想用手指戳一个窟窿。他听着鸟儿叫,他打呵欠,差不多把下巴颏儿都掉下来。 忽然有阵破布似的声音:管风琴响了。一个寒噤沿着他的脊梁直流下去。他转过身子,下巴搁在椅背上,变得很安静了。他完全不懂那是什么声音,也不懂它有什么意思:它只是发光,漩涡似的打转,什么都分辨不清。可是听了多舒服!他仿佛不是在一座沉闷的旧屋子里,坐在一点钟以来使他浑身难受的椅子上了。他悬在半空中,象只鸟,长江大河般的音乐在教堂里奔流,充塞着穹窿,冲击着四壁,他就跟着它一起奋发,振翼翱翔,飘到东,飘到西,只要听其自然就行。自由了,快乐了,到处是阳光他迷迷忽忽的快睡着了。 祖父对他很不高兴,因为他望弥撒的时候不大安分。 他在家里,坐在地上,把手抓着脚。他才决定草毯是条船,地砖是条河。他相信走出草毯就得淹死。别人在屋里走过的时候全不留意,使他又诧异又生气。他扯着母亲的裙角说:“你瞧,这不是水吗?干吗不从桥上过?“——所谓桥是红色地砖中间的一道道的沟槽。——母亲理也不理,照旧走过了。他很生气,好似一个剧作家在上演他的作品时看见观众在台下聊天。 一忽儿,他又忘了这些。地砖不是海洋了。他整个身子躺在上面,下巴搁在砖头上,哼着他自己编的调子,一本正经的吮着大拇指,流着口水。他全神贯注的瞅着地砖中间的一条裂缝。菱形砖的线条在那儿扯着鬼脸。一个小得看不清的窟窿大片来,变成群峰环绕的山谷。一条蜈蚣在蠕动,跟象一样的大。这时即使天上打雷,孩子也不会听见。 谁也不理他,他也不需要谁。甚至草毯做的船,地砖上的岩穴和怪兽都用不着。他自己的身体已经够了,够他消遣的了!他瞧着指甲,哈哈大笑,可以瞧上几个钟点。它们的面貌各各不同,象他认识的那些人。他教它们一起谈话,跳舞,或是打架。——而且身体上还有其余的部分呢!他逐件逐件的仔细瞧过来。奇怪的东西真多啊!有的真是古怪得厉害。他看着它们,出神了。 有时他给人撞见了,就得挨一顿臭骂。 有些日子,他趁母亲转背的时候溜出屋子。先是人家追他,抓他回去;后来惯了,也让他自个儿出门,只要他不走得太远。他的家已经在城的尽头,过去差不多就是田野。只要他还看得见窗子,他总是不停的向前,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得很稳,偶而用一只脚跳着走。等到拐了弯,杂树把人家的视线挡住之后,他马上改变了办法。他停下来,吮着手指,盘算今天讲哪桩故事;他满肚子都是呢。那些故事都很相象,每个故事都有三四种。他便在其中挑选。惯常他讲的是同一件故事,有时从隔天停下的地方接下去,有时从头开始,加一些变化;但只要一件极小的小事,或是偶然听到的一个字,就能使他的思想在新的线索上发展。 随时随地有的是材料。单凭一块木头或是在篱笆上断下来的树枝(要没有现成的,就折一根下来),就能玩出多少花样!那真是根神仙棒。要是又直又长的话,它便是一根矛或一把剑;随手一挥就能变出一队人马。克利斯朵夫是将军,他以身作则,跑在前面,冲上山坡去袭击。要是树枝柔软的话,便可做一条鞭子。克利斯朵夫骑着马跳过危崖绝壁。有时马滑跌了,骑马的人倒在土沟里,垂头丧气的瞧着弄脏了的手和擦破了皮的膝盖。要是那根棒很小,克利斯朵夫就做乐队指挥;他是队长,也是乐队;他指挥,同时也就唱起来;随后他对灌木林行礼:绿的树尖在风中向他点头。 他也是魔术师,大踏步的在田里走,望着天,挥着手臂。他命令云彩:“向右边去。”——但它们偏偏向左。于是他咒骂一阵,重申前令;一面偷偷的瞅着,心在胸中乱跳,看看至少有没有一小块云服从他;但它们还是若无其事的向左。于是他跺脚,用棍子威吓它们,气冲冲的命令它们向左:这一回它们果然听话了。他对自己的威力又高兴又骄傲。他指着花一点,吩咐它们变成金色的四轮车,象童话中所说的一样;虽然这样的事从来没实现过,但他相信只要有耐性,早晚会成功的。他找了一只蟋蟀想叫它变成一骑马:他把棍子轻轻的放在它的背上,嘴里念着咒语。蟋蟀逃了他挡住它的去路。过了一会,他躺在地下,靠近着虫,对他望着。他忘了魔术师的角色,只把可怜的虫仰天翻着,看它扭来扭去的扯动身子,笑了出来。 他想出把一根旧绳子缚在他的魔术棍上,一本正经的丢在河里,等鱼儿来咬。他明知鱼不会咬没有饵也没有钓钩的绳,但他想它们至少会看他的面子而破一次例;他凭着无穷的自信,甚至拿条鞭子塞进街上阴沟盖的裂缝中去钓鱼。他不时拉起鞭子,非常兴奋,觉得这一回绳子可重了些,要拉起什么宝物来了,象祖父讲的那个故事一样 玩这些游戏的时候,他常常会懵懵懂懂的出神。周围的一切都隐灭了,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做些什么,甚至把自己都忘了。这种情形来的时候总是出岂不意的。或是在走路,或是在上楼,他忽然觉得一平空虚好似什么思想都没有了。等到惊醒过来,他茫然若失,发觉自己还是在老地方,在黑魆魆的楼梯上。在几步踏级之间,他仿佛过了整整的一生。 祖父在黄昏散步的时候常常带着他一块儿去。孩子拉着老人的手在旁边急急忙忙的搬着小步。他们走着乡下的路,穿过锄松的田,闻到又香又浓的味道。蟋蟀叫着。很大的乌鸦斜蹲在路上远远的望着他们,他们一走近,就笨重的飞走了。 祖父咳了几声。克利斯朵夫很明白这个意思。老人极想讲故事,但要孩子向他请求。克利斯朵夫立刻凑上去。他们俩很投机。老人非常喜欢孙子;有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更使他快乐。他喜欢讲他自己从前的事,或是古今伟人的历史。那时他变得慷慨激昂;发抖的声音表示他象孩子一般的快乐连压也压不下去。他自己听得高兴极了。不幸逢到他要开口,总是找不到字儿。那是他惯有的苦闷;只要他有了高谈阔论的兴致,话就说不上来。但他事过即忘,所以永远不会灰心。 他讲着古罗马执政雷古卢斯,公元前的日耳曼族首领阿米奴斯,也讲到德国大将吕佐夫的轻骑兵——诗人克尔纳,和那个想刺死拿破仑皇帝的施塔普斯。他眉飞色舞,讲着那些空前绝后的壮烈的事迹。他说出许多历史的名辞,声调那么庄严,简直没法了解;他自以为有本领使听的人在惊险关头心痒难熬,他停下来,装做要闭过气去,大声的擤鼻涕;孩子急得嗄着嗓子问:“后来呢,祖父?“那时,老人快活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后来克利斯朵夫大了一些,懂得了祖父的脾气,就有心装做对故事的下文满不在乎,使老人大为难过。——但眼前他是完全给祖父的魔力吸住的。听到激动的地方,他的血跑得很快。他不大了解讲的是谁,那些事发生在什么时候,不知祖父是否认识阿米奴斯,也不知雷古卢斯是否——天知道为什么缘故——上星期日他在教堂里看到的某一个人,但英勇的事迹使他和老人都骄傲得心花怒放,仿佛那些事就是他们自己做的;因为老的小的都是一样的孩子气。 克利斯朵夫不大得劲的时候,就是祖父讲到悲壮的段落,常常要插一段念念不忘的说教。那都是关于道德的教训,劝人为善的老生常谈,例如:“温良胜于□□”,——或是“荣誉比生命更宝贵”,——或是“宁善毋恶”;——可是在他说来,意义并没这样清楚。祖父不怕年轻小子的批评,照例张大片辞,颠来倒去说着同样的话,句子也不说完全,或者是说话之间把自己也弄糊涂了,就信口胡诌,来填补思想的空隙;他还用手势加强说话的力量,而手势的意义往往和内容相反。孩子毕恭毕敬的听着,以为祖父很会说话,可是沉闷了一点。 关于那个征服过欧洲的科西嘉人1的离奇的传说,他们俩都是喜欢常常提到的。祖父曾经认识拿破仑,差点儿和他交战。但他是赏识敌人的伟大的,他说过几十遍:他肯牺牲一条手臂,要是这样一个人物能够生在莱茵河的这一边。可是天违人意:拿破仑毕竟是法国人;于是祖父只得佩服他,和他鏖战,——就是说差点儿和拿破仑交锋。旋的,他说过几十遍:他肯牺牲一条手臂,要是这样一个人物能够生在莱茵河的这一边。可是天违人意:拿破仑毕竟是法国人;于是祖父只得佩服他,和他鏖战,——就是说差点儿和拿破仑交锋。旋的,他说过几十遍:他肯牺牲一条手臂,要是这样一个人物能够生在莱茵河的这一边。可是天违人意:拿破仑毕竟是法国人;于是祖父只得佩服他,和他鏖战,——就是说差点儿和拿破仑交锋。旋的,他说过几十遍:他肯牺牲一条手臂,要是这样一个人物能够生在莱茵河的这一边。可是天违人意:拿破仑毕竟是法国人;于是祖父只得佩服他,和他鏖战,——就是说差点儿和拿破仑交锋。旋 正文 31.第31章 他那样敬爱他故事中的英雄,大概也因为他们比旁人更有成就,地位爬得更高。 天气极热的时候,老克拉夫脱坐在一株树底下,一忽儿就睡着了。克利斯朵夫坐在他旁边,挑的地方不是一堆摇摇欲坠的石子,就是一块界石,或是什么高而不方便的古怪的位置;两条小腿荡来荡去,一边哼着,一边胡思乱想。再不然他仰天躺着,看着飞跑的云,觉得它们象牛,象巨人,象帽子,象老婆婆,象广漠无垠的风景。他和它们低声谈话;或者留神那块要被大云吞下去的小云;他怕那些跑得飞快,或是黑得有点儿蓝的云。他觉得它们在生命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怎么祖父跟母亲都不注意呢?它们要凶器来一定是挺可怕的。幸而它们过去了,呆头呆脑的,滑稽可笑的,也不歇歇脚。孩子终于望得眼睛都花了,手脚乱动,好似要从半空中掉下来似的。他睒着眼皮,有点瞌睡了。四下里静悄悄的。树叶在阳光中轻轻颤抖,一层淡薄的水气在空气中飘过,迷惘的苍蝇旋转飞舞,嗡嗡的闹成一片,象大风琴;促织最喜欢夏天的炎热,一劲儿的乱叫:慢慢的,一切都静下去了树颠啄木鸟的叫声有种奇怪的音色。平原上,远远的有个乡下人在吆喝他的牛;马蹄在明晃晃的路上响着。克利斯朵夫的眼睛闭上了。在他旁边,横在沟槽里的枯枝上,有只蚂蚁爬着。他迷糊了,几个世纪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蚂蚁还没有爬完那小枝。 有时祖父睡得太久了;他的脸变得死板板的,长鼻子显得更长了,嘴巴张得很大。克利斯朵夫不大放心的望着他,生怕他的头会变成一个怪样子。他高声的唱,或者从石子堆上稀里哗啦的滚下来,想惊醒祖父。有一天,他想出把几支松针扔在他的脸上,告诉他是从树上掉下来的。老人相信了,克利斯朵夫暗里很好笑。他想再来一下;不料才举手就看见祖父眼睁睁的望着他。那真糟糕透啦:老人是讲究威严的,不答应人家跟他开玩笑,对他失敬;他们俩为此竟冷淡了一个多星期。 路愈坏,克利斯朵夫觉得愈美。每块石子的位置对他都有一种意义;而且所有石子的地位他都记得烂熟。车轮的痕迹等于地壳的变动,和陶努斯山脉1差不多是一类的。屋子周围二公里以内路上的凹凸,在他脑子里清清楚楚有张图形。所以每逢他把那些沟槽改变了一下,总以为自己的重要不下于带着一队工人的工程师;当他用脚跟把一大块干泥的尖顶踩平,把旁边的山谷填满的时候,便觉得那一天并没有白过。 1陶努斯山脉在德国西部美因河c莱茵河和拉恩河之间。 有时在大路上遇到一个赶着马车的乡下人,他是认识祖父的。他们便上车,坐在他旁边。这才是一步登天呢。马奔得飞快,克利斯朵夫快乐得直笑;要是遇到别的走路人,他就装出一副严肃的,若无其事的神气,好象是坐惯车子的;但他心里骄傲得不得了。祖父和赶车的人谈着话,不理会孩子。他蹲在他们两人的膝盖中间,被他们的大腿夹坏了,只坐着那么一点儿位置,往往是完全没坐到,他可已经快活之极,大声说着话,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回答。他瞧着马耳的摆动,哎唷,那些耳朵才古怪哟!它们一忽儿甩到左边,一忽儿甩到右边,一下子向前,一下子又掉在侧面,一下子又望后倒,它们四面八方都会动,而且动得那么滑稽,使他禁不住大笑。他拧着祖父要他注意。但祖父没有这种兴致,把克利斯朵夫推开,叫他别闹。克利斯朵夫细细的想了想,原来一个人长大之后,对什么都不以为奇了,那时他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于是他也装作大人,把他的好奇心藏起来,做出漠不关心的神气。 他不作声了。车声隆隆,使他昏昏欲睡。马铃舞动:丁c当c冬c丁。音乐在空中缭绕,老在银铃四周打转,象一群蜜蜂似的;它按着车轮的节拍,很轻快的在那里飘荡;其中藏着无数的歌曲,一支又一支的总是唱不完。克利斯朵夫觉得妙极了,中间有一支尤其美,他真想引起祖父的注意,便高声唱起来。可是他们没有留意。他便提高一个调门再唱,——接着又来一次,简直是大叫了,——于是老约翰·米希尔生了气:“喂,住嘴!你喇叭似的声音把人闹昏了!”这一下他可泄了气,满脸通红,直红到鼻尖,抱着一肚子的委屈不作声了。他痛恨这两个老糊涂,对他那种上感苍天的歌曲都不懂得高妙!他觉得他们很丑,留着八天不刮的胡子,身上有股好难闻的气味。 他望着马的影子聊以□□。这又是一个怪现象。黑黑的牲口侧躺着在路旁飞奔。傍晚回家,它把一部分的草地遮掉了,遇到一座草堆,影子的头会爬上去,过后又回到老地方;口环变得很大,象个破气球;耳朵又大又尖,好比一对蜡烛。难道这真的是影子吗?还是另外一种活的东西?克利斯朵夫真不愿意在一个人的时候碰到它。他决不想跟在它后面跑,象有时追着祖父的影子,立在他的头上踩几脚那样。——斜阳中的树影也是动人深思的对象,简直是横在路上的栅栏,象一些阴沉的,丑恶的幽灵,在那里说着:“别再望前走啦。“轧轧的车轴声和得得的马蹄声,也跟着反复的说:“别再走啦!” 祖父跟赶车的拉拉扯扯的老是谈不完。他们常常提高嗓子,尤其讲起当地的政治,或是妨害公益的事的时候。孩子打断了幻想,提心吊胆的望着他们,以为他们俩是生气了,怕要弄到拔拳相向的地步。其实他们正为了敌忾同仇而谈得挺投机呢。往往他们没有什么怨愤,也没有什么激动的感情,只谈着无关痛痒的事大叫大嚷,——因为能够叫嚷就是平民的一种乐趣。但克利斯朵夫不懂他们的谈话,只觉得他们粗声大片的,五官口鼻都扭做一团,不免心里着息,想道:“他的神气多凶啊!一定的,他们互相恨得要死。瞧他那双骨碌碌转着的眼睛!嘴巴张得好大!他气得把口水都唾在我脸上。天哪!他要杀死祖父了” 车子停下来。乡下人喊道:“哎,你们到了。”两个死冤家握了握手。祖父先下来,乡下人把孩子递给他,加上一鞭,车子去远了。祖孙俩已经在莱茵河旁边低陷的路口上。太阳望田里沉下去。曲曲弯弯的小路差不多和水面一样平。又密又软的草,悉悉索索的在脚下倒去。榛树俯在水面上,一半已经淹在水里。一群小苍蝇在那里打转。一条小船悄悄的驶过,让平静的河流推送着。涟波吮着柳枝,唧唧作响。暮霭苍茫,空凄凉爽,河水闪着银灰色的光。回到家里,只听见蟋蟀在叫。一进门便是妈妈可爱的脸庞在微笑 啊,甜蜜的回忆,亲切的形象,好似和谐的音乐,会终身在心头缭绕!至于异日的征尘,虽有名城大海,虽有梦中风景,虽有爱人倩影,片刻骨铭心的程度,决比不上这些儿时的散步,或是他每天把小嘴贴在窗上嘘满了水气所看到的园林一角 如今是门户掩闭的家里的黄昏了。家是抵御一切可怕的东西的托庇所。阴影,黑夜,恐怖,不可知的一切都给挡住了。没有一个敌人能跨进大门炉火融融,金黄色的鹅,软绵绵的在铁串上转侧。满屋的油香与肉香。饱餐的喜悦,无比的幸福,那种对宗教似的热诚,手舞足蹈的快乐!屋内的温暖,白天的疲劳,亲人的声音,使身体懒洋洋的麻痹了。消化食物的工作使他出了神:脸庞,影子,灯罩,在黑魆魆的壁炉中闪烁飞舞的火舌,一切都有一副可喜的神奇的面貌。克利斯朵夫把脸颊搁在盘子上,深深的体味着这些快乐 他躺在暖和的小床上。怎么会到床上来的呢?浑身松快的疲劳把他压倒了。室内嘈杂的人声和白天的印象在他脑中搅成一片。父亲拉起提琴来了,尖锐而柔和的声音在夜里哀吟。但最甜美的幸福是母亲过来握着半睡半醒的克利斯朵夫的手,俯在他的身上,依着他的要求哼一支歌词没有意义的老调。父亲觉得那种音乐是胡闹;可是克利斯朵夫听不厌。他屏着气,想笑,想哭。他的心飘飘然了。他不知自己在哪儿,只觉得温情洋溢;他把小手臂绕着母亲的脖子,使劲抱着她。她笑道: “你不要把我勒死吗?”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他多 正文 32.第32章 象在他脑中搅成一片。父亲拉起提琴来了,尖锐而柔和的声音在夜里哀吟。但最甜美的幸福是母亲过来握着半睡半醒的克利斯朵夫的手,俯在他的身上,依着他的要求哼一支歌词没有意义的老调。父亲觉得那种音乐是胡闹;可是克利斯朵夫听不厌。他屏着气,想笑,想哭。他的心飘飘然了。他不知自己在哪儿,只觉得温情洋溢;他把小手臂绕着母亲的脖子,使劲抱着她。她笑道: “你不要把我勒死吗?”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他多爱她!爱一切!一切的人与物!一切都是好的,一切都是美的他睡熟了。蟋蟀在灶肚里叫。祖父的故事,英雄的面貌,在快乐的夜里飘浮要象他们那样做一个英雄才好呢!是的,他将来是个英雄!他现在已经是了哦!活着多有意思! 这小生命中间,有的是过剩的精力,欢乐,与骄傲!多么充沛的元气!他的身心老是在跃动,飞舞回旋,教他喘不过气来。他象一条小壁虎日夜在火焰中跳舞。一股永远不倦1的热情,对什么都会兴奋的热情。一场狂乱的梦,一道飞涌的泉水,一个无穷的希望,一片笑声,一阕歌,一场永远不醒的沉醉。人生还没有拴住他;他随时躲过了:他在无垠的宇宙中游泳。他多幸福!天生他是幸福的!他全心全意的相信幸福,拿出他所有的热情去追求幸福! 1欧洲俗谚谓此种壁虎能在火中跳跃不受灼伤。 可是人生很快会教他屈服的。 [2]第二部 天已大明, 曙色仓皇飞遁, 远听宛似海涛奔腾 ——《神曲炼狱》第一 克拉夫脱家的祖籍是安特卫普。老约翰米希尔少年时脾气暴躁,喜欢打架,某次闹了乱子,逃出本乡。大约在五十年前,他起身到这个亲王驻节的小城里:红的屋顶,尖的屋脊,浓荫茂密的花园,鳞次栉比的散布在一个柔和的山岗下,倒映在灰绿的莱茵河里。他是出色的音乐家,在这每个人都是音乐家的地方马上被人赏识了。四十岁后,他娶了王府乐队指挥的女儿克拉拉萨多罗斯,在当地生了根,接着他承袭了岳父的差事。克拉拉是个温静的德国女子,生气只喜欢烹饪跟音乐。她对于丈夫的崇拜,只有她对父亲的敬爱可以相比。约翰米希尔也非常佩服妻子。他们和和睦睦的过了十五年,生了四个孩子。随后克拉拉死了;约翰米希尔大哭几场之后,过了五个月又娶了奥蒂丽苏兹,一个二十岁的姑娘,腮帮通红,非常壮健,老带着笑容。奥蒂丽的长处正好和克拉拉的一样多,而约翰米希尔也正好一样的爱她。结缡了八年之后,她也死了,但已经生了七个孩子。统共十一个儿女,只有一个活着。虽然他很疼孩子,但那些接二连三的打击并没改变他的快活脾气。最惨酷的打击是三年以前奥蒂丽的死,他那个年纪已不容易重建人生,再造家庭了。可是悲痛了一晌,老约翰米希尔又定下心来;任何灾难都不能使他失掉精神上的平衡。 他是富于感情的人;但他最特出的一点是健康。他天生的不喜欢愁闷,需要佛兰德式的狂欢,儿童般的痴笑。不论1有如何悲伤的事,他决不少喝一杯,少吃一口;音乐更是从来不放弃的。在他指挥之下,亲王的乐队在莱茵河地区颇有些小名气,而约翰米希尔运动家般的体格与容易动怒的脾气,也是遐迩皆知。他总不能克制自己,虽然他已经尽量的克制,因为这个性子暴烈的人实际是胆小的,生怕败坏名誉;他喜欢讲规矩,怕人批评,然而他受着血气支配:杀性起处,会突然之间暴躁起来,不但在乐队练习的时候,就在音乐会中有时也会当了亲王的面愤愤的摔他的指挥棍,发疯般的乱跳,狂叫怒吼,把一个乐师臭骂一顿。亲王看着好玩;被骂的音乐家可不免心中怀恨。约翰米希尔事后觉得羞愧,便表示过分的礼貌想教人忘记;但一有机会他又马上发作了。年纪越大,极端易怒的脾气也越厉害,终于使他的地位不容易维持。他自己也觉得;有一天他大发脾气之后,乐队几乎罢工,他便提出辞呈,心里却希望以多年服务的资格,人家不让他走,会挽留他;可是并不;既然很高傲,不愿意转圜,他只得伤心的走了,认为人家无情无义。 1佛兰德,中世纪伯爵领地,包括今比利时的东c西佛兰德省和法国北部部分地区,平民素以乐天著称。 从此,他就不知道怎样消磨日子。七十多岁的人还很壮健,他照旧工作,从早到晚在城里跑来跑去,不是教课,就是聊天,高谈阔论,什么都要过问。他心思巧妙,想出种种方法来消遣:修理乐器,作许多改良的试验,有时也实现一部分。他也作曲,拚命想作曲。从前他写过一部《弥撒祭乐》,那是他常常提到而为家庭增光的。他当时花了不少心血,差一点中风。他教自己相信那是一部杰作,但明明知道写作的时候脑子里是多么空虚。他不敢再看原稿,因为每看一次,总发见一些自以为独创的乐句其实是别个作家的断片,由他费了好大的劲硬凑起来的。这是他极大的痛苦。有时他有些思想,觉得很美,便战战兢兢的奔向书桌,心里想这一回灵感总给他抓住了罢?——但手里才拿上笔,头脑已经空虚了,声音没有了,他竭力想把失踪的乐思给追回来,结果只听到门德尔松或勃拉姆斯等等的知名的调子。 乔治桑说过:“有些不幸的天才缺乏表现力,正如那个口吃的大人物姚弗洛哀圣—伊兰尔1所说的,他们把深思默想得来的秘密带到了坟墓里去。“约翰米希尔便是这等人。他在音乐方面并不比在语言方面更能表现自己;但他老是一相情愿:他真想说话,写作,做个大音乐家,大演说家!这种力不从心的隐痛,他对谁也不说,自己也不敢承认,竭力的不去想,但不由自主的要想,而一想到就觉得心灰意冷。 1法国十九世纪杰出的生物学家和动物学家。 可怜的老人!在无论哪方面,他都不能完全表露他的本来面目:胸中藏着多少美丽而元气充沛的种子,可是没法长成;对于艺术的尊严,对于人生的价值,有着深刻动人的信仰,但表现的方式往往是夸张而可笑的;多么高傲,但在现实生活中老是佩服上级的人,甚至还带点儿奴性;多么想独往独来,结果却是唯命是听;自命为强者,实际上可凡事迷信;既向往于英雄的精神,也拿得出真正的勇气,而为人却那么胆小懦怯!——那是一个只发展了一半的性格。 于是约翰米希尔把野心寄托在儿子身上;而曼希沃最初也表现得很有希望,他从小极有音乐天才,学的时候非常容易,提琴的演技很早就成熟了,大家在音乐会中捧他,把他当做偶像。他钢琴也弹得很不错,还能玩别的乐器。他能说会道,身体长得很好,虽然笨重一些,——可确是德国人认为古典美的那种典型:没有表情的宽广的额角,粗线条的五官生得很端正,留着卷曲的胡子,仿佛是莱茵河畔的一尊朱庇特。老约翰米希尔对儿子的声名很得意,看到演奏家的卖弄技巧简直出神了;老人自己就从来不能好好的弄一种乐器。要曼希沃表现思想是毫不困难的,糟糕的是他根本没有思想;甚至不愿意思想。他正如一个庸碌的喜剧演员,只知道卖弄抑扬顿挫的声音,而不问声音表现的内容,只知道又焦急又虚荣的留神他的声音对群众的效果。 最奇怪的是,他虽然象约翰米希尔一样老是讲究当众的态度,虽然小心翼翼的尊重社会的成规,可始终有些跌跌撞撞的,出岂不意的,糊里糊涂的表现,使人家看了都说克拉夫脱家里的人总带些疯癫。最初那还没有什么害处;似乎这种古怪劲儿正是大家说他有天才的证据;因为在明理的人看来,一个普通的艺术家决不会有这种现象。然而不久,大家看出了他的癫狂的性质:主要的来源是杯中物。尼采说酒神是音乐的上帝,曼希沃不知不觉也是这么想;不幸他的上帝是无情的:它非但不把他所缺少的思想赐给他,反而把他仅有的一点儿也拿走了。攀了那门大众认为荒唐,所以他也认为荒唐的亲事以后,他愈来愈没有节制了。他不再用功,深信自己的技巧已经高人一等,结果把那点儿高人一等的本领很快的就丢了。别的演奏家接踵而至,给群众捧了出来;他看了非常痛心;但他并不奋起力追,倒反更加灰心,和一伙酒友把敌手毁谤一顿算是报复。他凭着那种荒谬的骄傲,满以为能够承继父亲作乐队指挥;结果是任命了别人,他以为受了迫害,便装出怀才不遇的神气。老克拉夫脱的声望,使他在乐队里还保住提琴师的职位;但教课的差事差不多全部丢了。这个打击固然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但尤其影响到他的财源。几年以来,因为时运不济,家庭的收入已经减少许多。经过了真正富足的日子,窘境来了,而且一天一天的加剧。曼希沃只是不理会;他在装饰与享受方面并不因此少花一文。 他不是一个坏人,而是一个半好的人,这也许更糟;他生性懦弱,没有一点儿脾气,没有毅力,还自以为是慈父c孝子c贤夫c善人;或许他真是慈父孝子等等,如果要做到这些,只要有种婆婆妈妈的好心,只要象动物似的,爱家人 正文 33.第33章 他想起来吩咐莎乐美,明天中上最好做一盘蒸鲤鱼,那是她的拿手菜。结果他并没去说,而且也是不说的好。但他仍旧下了床,把那间预备给克利斯朵夫睡的卧室收拾一番:他十二分的小心,不让莎乐美听见声音,免得受埋怨。他提心吊胆,唯恐错失了火车的时刻,虽然克利斯朵夫在八点以前决不会到。他一大早就起身了,第一眼是望天:耿士说得不错,果然是大好的晴天。苏兹蹑手蹑脚的走下地窖,那是因为怕着凉,怕太陡的梯子而久已不去的;他挑出最好的酒,回上来的时候脑门在环洞高头重重的撞了一下,赶到提着满满的一篮爬完梯子,他以为简直要闭过起去了。随后他拿着剪刀往园子里去,毫不爱惜的把最美的蔷薇和初开的紫丁香一起剪下。随后他回到卧室,性急慌忙的刮着胡子,割破了两三处,穿扮得齐齐整整,动身往车站去了。时间还只有。尽管莎乐美劝说,他连一滴牛奶都不肯喝,说克利斯朵夫到的时候一定也没用过早点,他们还是回来一起吃罢。 他到站上,离开火车到的时候还差三刻钟。他好不耐烦的等着克利斯朵夫,而结果竟把他错过了。照理应该耐着性子等在出口的地方,他却是站在月台上,被上车下车的旅客挤昏了。虽然电报上写得明明白白,他却以为,天知道为什么缘故,克利斯朵夫搭的是下一班车;并且他也绝对想不到克利斯朵夫会从四等车厢里跳下的。克利斯朵夫到了好久,直接望他家里奔去的时候,苏兹还在站上等了半小时。更糟的是,莎乐美也上街买菜去了:克利斯朵夫发见大门上了锁。邻人受着莎乐美的嘱托,只说她一忽儿就回来的;除此以外,再没别的解释。克利斯朵夫既不是来找莎乐美的,也不知道莎乐美是谁,认为那简直是跟他开玩笑;他问到大学音乐导师苏兹在不在,人家回答说在,可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克利斯朵夫一气之下,走了。 老苏兹挂着一尺长的脸回来,从也是刚回家的莎乐美嘴里知道了那些情形,不禁大为懊恼,差点儿哭出来。他认为老妈子太蠢了,怎么在他出门的时候没有托人家请克利斯朵夫等着。他非常愤怒。莎乐美眼他一样气哼哼的回答说,她想不到他会那样的蠢,甚至把特意去迎接的客人都错失了。老人并不浪费时间和她争,立刻回头走下楼梯,依着邻人渺渺茫茫的指点,出发找克利斯朵夫去了。 克利斯朵夫撞在门上,没见到一个人,连一张道歉的字条都没有,很是生气。在等下一班火车开行之前,他不知道怎么办:看到田野很美,便散步去了。这是一座安静宜人的小城,座落在一带柔和的山岗底下;屋子四周全是园子,樱桃树开满了花;有的是碧绿的草地,浓密的树荫,年代并不悠久的废墟;青草丛里矗立着白石的柱子,上面放着古代公主们的胸像,脸上的表情那么温和,那么可爱。城的周围,只看见青葱的草原与小山。野花怒放的灌木丛中,山乌叫得非常快乐,好比一组轻快响亮的木笛在那里合奏。要不了多少时候,克利斯朵夫恶劣的心绪消散了:他把苏兹完全给忘了。 老人满街跑着,向走路人打听,都一无结果。他直爬到山坡高头的古堡前面,正当他好不伤心的走回来的时候,他那双看得很远的尖说的眼睛,忽然瞥见在几株树底下有个男人躺在草地上。他不认得克利斯朵夫,不能知道是不是他。那男子又是背对着他,把半个头都埋在草里。苏兹绕着草地,在路上转来转去,心跳得很厉害: “一定是他了噢,不是的” 他不敢叫他,可是灵机一动,把克利斯朵夫的歌里头的第一句唱起来: 奥夫!奥夫!(起来罢!起来!) 克利斯朵夫一跃而起,象条鱼从水里跳出来似的,直着嗓子接唱下去。他高兴之极的回过身来:满面通红,头上尽是乱草。他们俩互相叫着姓名,向对方奔过去。苏兹跨过土沟,克利斯朵夫跳过栅栏。两人热烈的握着手,大声说笑着一同望家里走。老人把早上的倒楣事儿说了一遍。克利斯朵夫几分钟以前还决定搭车回家,不再去找苏兹,现在立刻感觉到这颗心多么善良多么纯朴,开始喜欢他了。还没走到苏兹家里,他们已经彼此说了许多心腹话。 一进门,他们就看到耿士;他听说苏兹出去找克利斯朵夫了,便消消停停的在那儿等着。女仆端上咖啡跟牛奶。克利斯朵夫说已经在乡村客店用过早点。老人听了大为不安:客人到了本地,第一顿饭竟没有在他家里吃,他觉得难过极了;象他那种至诚的心是把这些琐碎事儿看做天样大的。克利斯朵夫懂得他的心理,暗中觉得好玩,同时也更喜欢他了。为了安慰主人,他说还有吃第二顿早点的胃口,而且他马上用事实来证明了。 克利斯朵夫所有的烦恼一霎时都化为乌有:他觉得遇到了真正的朋友,自己又活过来了。讲到这次的旅行和失意的时候,他把话说得那么滑稽,好比一个放假回来的小学生。苏兹眉飞色舞,不胜怜爱的瞅着他,心花怒放的笑了。 不久,话题就转到三个人友谊的关键上去,他们谈着克利斯朵夫的音乐。苏兹渴望克利斯朵夫弹几阕他的作品,只是不敢说。克利斯朵夫一边谈话一边在室内来回踱着。他走近打开着的钢琴的时候,苏兹就留神他的脚步,心里巴不得他停下来。耿士也是一样的期望着。果然,克利斯朵夫嘴里说着话,不知不觉的在琴前坐下,眼睛望着别处,把手指在键盘上随便抚弄;这时两老的心都跳起来。不出苏兹所料,克利斯朵夫试了两三组琶音以后真的动了兴:一边谈着一边又按了几个和弦,接着竟是完整的乐句;于是他不作声了,正式弹琴了。两个老人交换了一个得意的,会心的眼色。 “你们知道这个曲子吗?”克利斯朵夫奏着他的一阕歌问。 “怎么不知道!“苏兹挺高兴的回答。 克利斯朵夫只顾弹着,侧着脸,说:“喂,你的琴不大高明了!” 老人非常懊丧,赶紧道歉:“是的,它老了,跟我一样了。” 克利斯朵夫转过身子,望着这个好象求人原谅他老朽的苏兹,把他两只手一起抓着,笑起来了。他打量着老人天真的眼睛,说:“噢!你,你比我还年轻呢。” 苏兹听了哈哈大笑,顺便说到自己衰老多病的情形。 “得了罢!”克利斯朵夫抢着回答,“那有什么相干?我知道我的话是不错的。是不是,耿士?” (他已经省去”先生“二字了。) 耿士一叠连声的表示同意。 苏兹看到人家恭维他的年轻,也想让他的钢琴沾点儿光。“还有几个音很好听呢,”他胆怯的说。 他随手按了四五个相当明亮的音,在琴的中段,大概有半个音阶。克利斯朵夫懂得这架琴对他是个老朋友,便一边想着苏兹的眼睛一边很亲热的回答: “不错,它还有很美的眼睛。” 苏兹脸上登时有了光采,对旧钢琴说了些不清不楚的赞美的话,可是看到克利斯朵夫重新弹琴了,就马上住嘴。歌一支又一支的奏下去,克利斯朵夫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唱着。苏兹眼睛水汪汪的,对他每一个动作都留着神。耿士交叉着手按在肚子上,闭着眼睛细细的吟味。克利斯朵夫不时得意扬扬的转过头来,对着两个听得出神的老头儿说: “嘿!多美啊!还有这个,你们觉得怎么样?还有这个那是顶美的一个——现在我再给你们奏一个曲子,让你们快乐得象登天一样“尽管他说话这么天真,两个老人决不会笑话他。 他才奏完一个如梦如幻的曲子,挂钟里的鹧鸪叫起来了。克利斯朵夫听了怒气冲冲的直跳直嚷。耿士被他惊醒了,睁大着眼睛骨碌碌的乱转。苏兹先是莫名片妙,直看到克利斯朵夫一边对着摇头摆尾的鹧鸪摩拳擦掌,一边嚷着要人把这混账的鬼东西拿开的时候,苏兹才破题儿第一遭觉得这声音的确难受,端过一张椅子,想上去把煞风景的东西亲自摘下来。他差点儿摔交,被耿士拦住了不让再爬。于是他叫莎乐美。莎乐美照例慢腾腾的走来,而不耐烦的克利斯朵夫已经把挂钟卸下,放在她的怀里了。她抱着钟愣在那里: “你们要我把它怎么办呢?”她问。 “随你怎办。拿去就是了,只要从此不看见它!“苏兹说着,和克利斯朵夫一样的不耐烦。 他不懂自己对于这厌物怎么会忍耐了那么些年的。 莎乐美以为他们都疯了。 音乐重新开始,时间一小时一小时的过去。莎乐美来报告说中饭已经开出来了。苏兹可教她住嘴。过了十分钟,她又来了;再过十分钟,她又来了:这一回她可气冲冲的,勉强装着镇静的神气,站在屋子中间,不管苏兹怎么样绝望的对她做着暗号,径自大声的说: “诸位先生喜欢吃冷菜也好,喜欢吃热菜也好,对我都没关系;只要吩咐就是了。” 苏兹对于这种没有规矩的事很惭愧,想把女仆训斥一顿:可是克利斯朵夫大声笑了出来。耿士也笑了,终于苏兹也跟着笑了。莎乐美看到自己的话有了作用很得意,转过身来走了,神气活象一个皇后赦免了她的臣下。 “她真痛快!”克利斯朵夫离开了钢琴,站起来说。“她也没错。音乐会中间闯进个把人有什么大不了呢?” 他们开始吃饭了。饭菜挺丰富挺有味道。苏兹激起了莎乐美的好胜心,而她也巴不得找个机会来显显本领,决不辜负这种机会。两位老朋友非常好吃。耿士上了饭桌子简直变了一个人,眉开眼笑,象太阳一般,那模样大可以给饭店做个招牌。苏兹对好酒好菜的欣赏也不下于耿士,可惜为了病病歪歪的身子不能尽量。但他不大肯顾虑到这一点,因之常常要付代价。那他可绝对不抱怨;要是他病了,至少肚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和耿士一样,他也有家传的食品。所以莎乐美是服侍惯一般内行的。可是这一次,她把所有的杰作都拿来排在一个节目上,仿佛是莱茵菜的展览大会,那是一种本色的,保存原味的烹调,用着各式各种草本的香料,浓酽酽的沙司,作料丰富的汤,标准的清燉砂锅,庞大无论的鲤鱼,1酸咸菜烧腌肉,全鹅,家常饼,茴香面包。克利斯朵夫嘴巴塞得满满的,狼吞虎咽的得意极了。他跟他的父亲祖父胃口一样大,一次可以吞下整只的鹅。平时他能整星期的光吃面包和乳饼,而有机会的时候可以吃得胀破肚子。苏兹又诚恳又殷勤,眼睛挺温柔的瞧着他,把他灌了许多莱茵名酒。满面通红的耿士认为这一下才遇到了对手。莎乐美嘻开着大脸盘乐死了。——克利斯朵夫刚到的时候,她有点儿失望。苏兹事先对她把客人说得天花乱坠,所以她理想中的克利斯朵夫是个大官儿一样的人物,浑身都是头衔。见到了客人的面,她不由得肚里想着: 1沙司为西菜中浇在鱼或肉类上面的酱汁,大概可分黑白两种,以牛肉汤或鸡汤为底,将牛油与面粉调和后,另加作料,做法各有巧妙不同。欧洲人对沙司之重视不下于正菜本身。 “原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正文 34.第34章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 “我不叫大牛!我叫林希!我是林希!” “我爸爸叫林正玄,我妈妈叫何若澜,我不是这里的孩子!我是被人卖来的!” 男孩骨瘦如柴的小手,死死拽着李悬白皙软柔软的手,他那黝黑的小脸上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痛苦,无助又带了那么点希望的眼神,直直望进了她的心里,就像烙铁,灼烫。 阳光突然哆嗦了一下。 李悬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全身冰凉,一粒粒饱满的汗珠从她的额头,顺着她得脸庞滑落,她闭上眼睛,揉了揉眼角眉心,点了一根女士香烟,修长纤瘦的身影站定在白钢琴前,望着落地窗外的林立的高楼大厦。 远方夕阳西下,她回想起了十四年前,置身于在西北大山,听到天籁的那个下午。 番茄台的一款名叫《小小明星》的综艺节目当年火爆荧屏,掀起了一阵童星热潮,当时有许多的童星被挖掘出来一夜成名,成为万众追捧红极一时的宠儿。 有幸,十岁的李悬就是其中之一。 摄制组带着李悬以及其他五个约莫十来岁的童星,三天的日夜兼程跋涉,进入西北的荒凉大山的最深处,在一个名叫洪沟湾的村寨里,进行为期一周的节目录制。 没想到在节目录制的第一天,状况频发。 在李悬有些模糊的记忆里,当时节目组是要他们和村子里的孩子们组成搭档,一块儿合唱歌曲,可是节目即将拍摄的时候,李悬的搭档却因为吃坏了肚子,来不了了。 这些被选出来上镜的农村孩子,一天前就已经接受过摄制组的训练和彩排,确保他们不会在屏幕前因为太过紧张而出洋相,现在突然有个孩子来不了,节目就没有办法继续进行,这一耽误,后面的拍摄任务都要耽误下来。赵导急得团团转,要求自己的助理必须在一个小时之内,必须要找到合适的孩子过来参加节目,来不及训练到时候就假唱,反正观众也不会在乎这些细节。 很快,助理就带过来一个小男孩,李悬伸着脑袋好奇地打量他,他的脸黑黑的,不像这些山里孩子皮肤因为常年强日晒粗糙有斑,他皮肤却很细,虽然骨瘦如柴,脸上轮廓却尤为鲜明,一双明亮的黑眼睛宛如澄澈的湖面,浓密的长睫毛弯弯的,嘴唇很薄,鼻梁高挺,整个五官组合在一起,异常的好看,李悬一眼就被他的模样给吸引住了,如果不是因为他破旧的衣服上缝缝补补缀着许多补丁,看起来灰头土脸,他简直比节目组的其他城里来的小正太好看不知多少倍! 助理似乎也特别兴奋,拉着那孩子的衣服,跑到导演面前邀功请赏:”赵导,怎么样,这孩子可以吧!” 赵导挺着啤酒肚,鼻梁端正,他眯着浮肿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不错,挺上镜。” “还背着这些干什么,快放下来。”助理拉了拉那孩子,他的背上还担着高高的柴火担,几乎将他的身躯整个压了下去,他动作麻利地放下了柴火担,身形骤然轻松了,挺了挺腰板,精气神跟着就出来了。 真的很上镜。 “快给导演介绍你自己。”助理在边上催促道。 男孩眼眸中闪过一丝犹疑的光芒,转瞬即逝,他说:”我叫大牛,今年9岁。” 他的普通话字正腔圆。 “会唱歌吗?”赵导坐回到他的老爷椅上,睨着那男孩问道。 男孩点了点头。 “都会唱什么歌?” “听过一遍的,都会。”男孩说道。 老爷椅上,导演笑了,助理也笑了,想不到这山里淳朴害羞的小孩儿,也会在外人一本正经地说大话。 “小朋友,不会唱歌也没有关系,到时候牵着那个小姐姐的手,对口型就可以了,不用真的唱出声。”助理对大牛指了指站在边上的李悬。 两个人隔着金灿灿的麦地,遥遥对视了一眼。 被他那漆黑如夜的眼瞳一扫,李悬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 “你们以为我在开玩笑吗?”他收回目光,突然一声反问,那样一张稚嫩的脸上,竟然还带着淡淡的嘲意。 导演看了看他,也不生气,反倒觉得有些意思:”这村里娃还挺有性格哈?”他招了招手,让助理在手机里任选了一首歌给他听:”试试吧,不需要全部唱完,能找着调,哼出来也行。” 助理手机里响起了朴树的《平凡之路》。 男孩戴上了耳麦,闭上了眼睛,开始倾听。李悬和几个小伙伴也好奇地走了过来,她看着他浓密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神情无比专注而投入,仿佛在倾听来自风的私语。 曲毕,他将手机还给助理,清了清嗓子,接着,悠扬的旋律便伴随着他刻意压下的低醇嗓音缓缓倾泻而出。 “徘徊着的,在路上的。 你要走吗? 易碎的,骄傲着 那也曾是我的模样。” □□部分,他的嗓音骤然切换,从低醇到高亢,显示出完美无比的广阔音域。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完完整整,每一个调都准确无比,一曲唱罢,所有人都沉浸在他宛若天籁的清唱之中,无法自拔。 一阵幽凉的微风拂过麦田,层层麦浪翻涌叠起,伴随着的是在场所有人情不自禁的掌声。 “你你以前是不是听过这首歌?”赵导好奇地问他。 男孩摇了摇头:”这里太穷了,什么都没有。” 这里太穷了,什么都没有。 他的家,家徒四壁,怎么可能听到来自山外的声音? “那你是怎么唱出来的?”赵导难以置信死死盯着他。 “我说过,听一遍我就会。”他的话宛如他的神情一般坚定,他的眼神有股力量,让人不得不信。 无论是旋律还是歌词,听一遍,他就能记住。 赵导知道,自己捡到宝了,他连忙招呼后勤组过来给男孩化妆,摄制组准备开拍。 在化妆的过程中,男孩又戴上了耳机,倾听待会儿要唱的曲目。李悬走到他身边,好奇地打量着他,男孩睁开双眼,也注意到了李悬,她皮肤很白,脸颊糯糯的很有肉感,唇红齿白,一看就是城里养尊处优的小公主。 小公主,怎么会来这鬼地方? 他冷哧一声,移过目光,不再理会她,不过不管他怎么冷眼相待,李悬就站在他边上,一双雪亮的大眼睛仿佛要在他脸上生根似的,冲他不住地乐。 好傻,他心想。 “你有巧克力吗?”他突然开口问李悬。 李悬微微一愣,好巧,她还真有。 她随即从包里摸出一颗费列罗递给他,他的眼睛立刻有了光,接过,快速而熟练地剥开了糖纸,将巧克力放进嘴里,享受地闭上眼睛,任由甜腻在舌尖味蕾融化,那种感觉,宛如飘在云端。 他没有向她道谢,不过李悬也不在意,她心情突然很好,这个男孩吃了她的巧克力。 节目正式开始录制,他牵起李悬的手,在镜头前和声歌唱,本来只是排练,两个人的搭配却无比默契,李悬的声音非常好,和他配合起来,游刃有余完美无缺。 他们合唱的是一首外国歌曲《tell hy》,本来导演还担心英文歌这孩子不可能拿下,但是现在看来,这种担心根本多余,他的英语非常好。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一个来自大山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唱英文歌呢? 两个人合唱还没有结束,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紧接着全身开始瑟瑟发抖望着远方。只见不远处的山间田埂,几个村民已经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其中就有他的“爸爸”胡大棚。 男孩的手死死抓紧了李悬的手,李悬微微一惊,他突然对着摄像镜头大喊了起来。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 “我不叫大牛!我叫林希!我是林希!” “我爸爸叫林正玄,我妈妈叫何若澜,我不是这里的孩子!我是被人卖来的!” 他抓的李悬的手很疼很疼,李悬被眼前这一幕吓呆了,她不住地后退,想要挣开他的手,可是他力气很大,根本挣扎不了。他求助地看向李悬,看向周围所有人:”求求你们救救我,求你们带我走!” “我不是这里的人!” “我是被拐卖的!” “我不叫大牛,我叫林希!” 那几个村民已经冲了过来,一把将大牛扯过来,他死死拉着李悬的手,无比绝望不知道怎么的,李悬突然反手紧紧抓住了他,用尽全身力气。 两个孩子终于还是扯开了。 因为拉扯,他衣衫凌乱蓬头垢面,”啪”的一声,父亲胡大棚一个大耳刮子扇过来,他随即趔趄着扑倒在地,脸肿了起来。 身后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站出来指着他破口大骂:”瓜皮,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又在这里作怪作妖。” “不要打人,孩子还小,别打人。”助理连忙走过来,想要拦住激动的胡大鹏,胡大鹏是个粗鲁的庄稼汉子,野蛮地推开了助理,一脚踹向男孩,紧接着像揪兔子似的一把将男孩揪起来,转身便往田埂上走去。 “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我叫林希,我爸爸叫林正玄,我妈妈叫何若澜,我是被拐卖的!”他的绝望的哭声伴随着呼啸而至的狂风,回响在空旷的大山深处。 地上那一片费列罗的糖纸被大风吹了起来,向遥远的山那头荡去。 正文 35.第35章 这个病和闹神经衰弱的人对他都不是味儿 然而只要离开她十分钟,他就会把一切讨厌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他又抱着新的希望新的幻象回到阿达身边去了。他是爱她的。爱情是一种永久的信仰。一个人信仰,就因为他信仰,上帝存在与否是没有关系的。一个人爱,就因为他爱,用不着多大理由! 克利斯朵夫和伏奇尔一家吵过以后,不能再在他们屋子里住下去了,鲁意莎只能另找一所屋子。 有一天,克利斯朵夫的小兄弟,久无音讯的恩斯德,突然回家了。他试过各种行业,结果都给人撵走。丢了差事,不名一文,身体也搅坏了,他认为还是回到老家来养息一下的好。 恩斯德和两个哥哥的关系都不算坏;他们瞧不其他,他知道这点,可并不介意,所以不恨他们。他们也不恨他,因为恨他也是徒然。人家无论对他说什么都等于是耳边风。他眯着谄媚的眼睛笑着,装做痛悔的神气,心想着别处,嘴里可是诺诺连声,说着道谢的话,结果总在两个哥哥身上敲到一些钱。克利斯朵夫对这个讨人喜欢的坏蛋,不由自主的很有好感。他外表更象他们的父亲曼希沃。和克利斯朵夫一样的高大,结实,他五官端正,面貌之间好似人很爽直,眼神清朗,鼻子笔直,嘴巴带着笑意,牙齿美丽,举动很迷人。克利斯朵夫一看见他心就软了,预先准备好要责备他的话,连一半都没说出;他骨子里对这个漂亮少年有点象母亲对儿子那样的偏宠,他不但和他同一血统,而且至少在体格上是替他挣面子的。他认为这兄弟心并不坏,再加恩斯德也一点儿不傻。他虽然没有教育,倒也不俗,甚至对陶养心情的活动还感到兴趣。他听着音乐觉得津津有味,尽管不懂哥哥的作品,可仍好奇的听着。克利斯朵夫一向没有得到家里的人多少同情,所以在某些音乐会中看到小兄弟在场也很高兴。 但恩斯德主要的本领,是彻底认识和善于利用两个哥哥的性格。克利斯朵夫知道恩斯德的自私和薄情,知道他只有用得着母兄的时候才想到他们,但他照旧受他甜言蜜语的哄骗,难得会拒绝他的要求。他对他比对另一个兄弟洛陶夫喜欢得多。洛陶夫为人规矩安分,做事认真,很讲道德,不向人要钱,也不拿钱给人,每星期日照例来看一次母亲,待上一个钟点,老讲着自己的事,自吹自捧,吹他的商店和有关他的一切,从来不问一下别人的事,一点儿不表示关心,时间一到就走,认为责任已尽,有了交代了。这个兄弟,克利斯朵夫简直受不了。他在洛淘夫回家的时候总想法待在外边。洛陶夫可是忌妒克利斯朵夫:他瞧不起艺术家,克利斯朵夫的名片使他心里难过。然而他在他的商人社会中常常利用哥哥的声誉,只从来不跟母亲或克利斯朵夫提到,假装不知道哥哥有什么名望。反之,凡是克利斯朵夫出了点不愉快的事,哪怕是极小的,他都知道。克利斯朵夫瞧不起这些胸襟狭窄的行为,只做不觉得;但他从来没想到(要是发觉了,他是受不住的),洛陶夫所知道的对他不利的消息,一部分是从恩斯德那里来的。这小坏蛋把克利斯朵夫跟洛陶夫不同的地方看得很清:当然他承认克利斯朵夫的优越,或许还对他的戆直有些略带讥讽意味的同情。但他决不肯不利用克利斯朵夫的戆直;另一方面,他尽管瞧不起洛陶夫的心地不好,也照旧不顾羞耻的利用他那种心地。他迎合洛陶夫的虚荣和忌妒,恭恭敬敬听他的埋怨,把城里的丑事,尤其是关于克利斯朵夫的,告诉他,——而恩斯德对于克利斯朵夫的事也知道得特别详细。终于他目的达到了:洛陶夫虽然那么吝啬,结果也和克利斯朵夫一样让他把钱骗了去。 这样,恩斯德一视同仁的利用他们,也一视同仁的嘲笑他们。而他们两个也一样的喜欢他。 恩斯德虽是诡计多端,回到老家的时候情形也怪可怜了。他从慕尼黑来,在那儿他丢了最后一个差事,照例他是谋到一个事马上就会丢了的。一大半的路程,他是走的,冒着大雨,晚上天知道住在哪儿。浑身泥巴,衣衫褴褛,他简直象乞丐一样,咳嗽又非常厉害,因为在路上害了恶性支气管炎。一看见他这副模样的回来,鲁意莎骇坏了,克利斯朵夫真心感动的迎上前去。眼泪不值钱的恩斯德,少不得借此利用一下;于是大家都动了感情,三个人哭做一团。 克利斯朵夫腾出他的房间;大家熏暖了被窝,把似乎快要死下来的病人安置睡下。鲁意莎和克利斯朵夫轮流在床头看护。既要请医生,买药,又要在房里生火,张罗一些特殊的食物。 接着他们又得想到替他从头到脚,里里外外,把衣服鞋袜都办起来。恩斯德让他们去费心。鲁意莎和克利斯朵夫,满头大汗的,到处去设法弄钱。这时他们手头很拮据:新近搬了家,屋子是照样的不舒服,租金倒更贵;克利斯朵夫教课的差事减少了,支出可加增了许多。他们平时仅仅弄到一个收支相抵,此刻更不得不想尽方法筹款。当然,克利斯朵夫可以向洛陶夫要钱,他才更有力量帮助恩斯德;可是克利斯朵夫不愿意,他定要争口气,独力来救济小兄弟。他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因为他是长兄,尤其因为他是克利斯朵夫。半个月以前,有人向他接洽,说一个有钱的业余音乐家愿意出资收买一部作品用自己的名字出版,克利斯朵夫当时愤慨的拒绝了,如今可不得不忍着羞辱答应下来,而且还是自己去央求的。鲁意莎出去做散工,替人家缝补衣服。他们的牺牲都不让彼此知道,关于钱的来源,总是互相扯谎。 恩斯德在养病期间,坐在火炉旁边缩做一团,一边咳嗽一边说出他欠了些债。他们都替他还了。没有一个人埋怨他。对一个浪子回头的病人,说责备的话似乎显得自己气量太小了。恩斯德也好象吃过苦而改变了。他含着眼泪讲起从前的错误;鲁意莎拥抱他,劝他不必再想。他有一套软功夫,一向会装腔作势的哄骗母亲。从前克利斯朵夫为此而忌妒他,现在可觉得最年轻最虚弱的儿子当然应该最受疼爱。他虽然和恩斯德年纪相差不多,却不但把他看做兄弟,简直当作儿子一样。恩斯德对他非常尊敬,有时还提起克利斯朵夫沉重的负担,金钱的牺牲克利斯朵夫不让他说下去,恩斯德便用谦恭的亲切的眼神表示感激。克利斯朵夫对他的忠告,他嘴上无不接受,似乎准备一朝身体恢复之后立刻重新做人,好好的去工作。 他病好了,但养息的时间很长。他从前把身体糟蹋得厉害,医生认为需要特别小心。因此他继续住在母亲身边,和克利斯朵夫合睡一张床,胃口很好的吃着哥哥挣来的面包和母亲给他预备的好菜。他绝口不提动身的话。鲁意莎与克利斯朵夫也不跟他提。一个是找到了心疼的儿子,一个是找到了心疼的兄弟,他们俩都太高兴了。 夜长无事,克利斯朵夫慢慢的和恩斯德谈得比较亲密了。他需要跟人说些心腹话。恩斯德很聪明,思想很快,只要一言半语就懂得,所以跟他谈话是很有趣的。可是克利斯朵夫还不敢提到最贴心的事,——他的爱情,仿佛说出来是亵渎的。而什么都一清二楚的恩斯德只做不知道。 有一天,已经完全复原的恩斯德,趁着晴朗的下午出去沿着莱茵河溜跶。离城不远,有所热闹的乡村客店,星期日人们都到这儿来喝酒跳舞;恩斯德看见克利斯朵夫和阿达与弥拉占着一张桌子,正在嘻嘻哈哈的闹哄。克利斯朵夫也看见了兄弟,脸红起来。恩斯德表示识趣,不去招呼他就走过了。 这次的相遇使克利斯朵夫非常为难,跟那些人在一起尤其觉得惭愧;被兄弟撞见的难堪,非但是因为从此失掉了指摘兄弟的资格,而且也因为他对长兄的责任抱着很高,很天真,有点儿过时的,在许多人看来未免可笑的观念;他觉得这样的不尽长兄之责等于是堕落。 晚上他们在卧室里碰到了,他等恩斯德先开口讲那件事。恩斯德偏偏很小心的不做声,也在那里等着。直到脱衣服的时候,克利斯朵夫才决意和兄弟提到他的爱情。他心慌得厉害,简直不敢望一望恩斯德;又因为羞怯,便故意装出突如其来的口吻。恩斯德一点儿不帮他忙;他不声不响,也不对哥哥瞧一眼,可是把什么都看得很清:克利斯朵夫笨拙的态度和言语之间所有可笑的地方,都逃不过恩斯德的眼睛。克利斯朵夫竟不大敢说出阿达的名字;他所描写的她的面貌,可以适用于所有的爱人。但他讲着他的爱,慢慢的被心中的柔情鼓动起来,说爱情给人多少幸福,他在黑夜中没有遇到这道光明以前是多么苦恼,没有一场深刻的恋爱,人生等于虚度一样。恩斯德肃然听着,对答得很聪明,绝对不提问句,只是很感动的握一握手,表示他和克利斯朵夫抱有同感。他们交换着关于恋爱与人生的意见。克利斯朵夫看到兄弟能这样的了解他,快慰极了。他们在睡熟之前友爱的拥抱了一下。 从此克利斯朵夫常常和恩斯德提到他的爱情,虽然老是很胆怯,不敢尽量吐露,但这位兄弟的谨慎与识趣使他很放心。他也表示出对阿达的疑虑,但从来不指摘阿达,只埋怨自己。他含着眼泪说,要是失掉了她,他就活不了。 同时他也在阿达面前提起恩斯德,说他长得怎么美,怎么聪明。 恩斯德并不要求克利斯朵夫介绍阿达;只是郁郁闷闷的关在房里不肯出门,说是一个熟人都没有。克利斯朵夫觉得自己不应该每星期日和阿达到乡间去玩,而让兄弟独自守在家里。另一方面他觉得要不能和情人单独相处也非常难受:然而他总责备自己的自私,终于邀请恩斯德和他们一块儿去玩了。 在阿达门外,他把兄弟介绍了。恩斯德和阿达很客气的行了礼。阿达走了出来,后边跟着那个形影不离的弥拉;她一看见恩斯德就惊讶的叫了一声。恩斯德微微一笑,拥抱了弥拉,弥拉若无其 慎与识趣使他很放心。他也表示出对阿达的疑虑,但从来不指摘阿达,只埋怨自己。他含着眼泪说,要是失掉了她,他就活不了。 同时他也在阿达面前提起恩斯德,说他长得怎么美,怎么聪明。 恩斯德并不要求克利斯朵夫介绍阿达;只是郁郁闷闷的关在房里不肯出门,说是一个熟人都没有。克利斯朵夫觉得自己不应该每星期日和阿达到乡间去玩,而让兄弟独自守在家里。另一方面他觉得要不能和情人单独相处也非常难受:然而他总责备自己的自私,终于邀请恩斯德和他们一块儿去玩了。 在阿达门外,他把兄弟介绍了。恩斯德和阿达很客气的行了礼。阿达走了出来,后边跟着那个形影不离的弥拉;她一看见恩斯德就惊讶的叫了一声。恩斯德微微一笑,拥抱了弥拉,弥拉若无其慎与识趣使他很放心。他也表示出对阿达的疑虑,但从来不指摘阿达,只埋怨自己。他含着眼泪说,要是失掉了她,他就活不了。 同时他也在阿达面前提起恩斯德,说他长得怎么美,怎么聪明。 恩斯德并不要求克利斯朵夫介绍阿达;只是郁郁闷闷的关在房里不肯出门,说是一个熟人都没有。克利斯朵夫觉得自己不应该每星期日和阿达到乡间去玩,而让兄弟独自守在家里。另一方面他觉得要不能和情人单独相处也非常难受:然而他总责备自己的自私,终于邀请恩斯德和他们一块儿去玩了。 在阿达门外,他把兄弟介绍了。恩斯德和阿达很客气的行了礼。阿达走了出来,后边跟着那个形影不离的弥拉;她一看见恩斯德就惊讶的叫了一声。恩斯德微微一笑,拥抱了弥拉,弥拉若无其慎与识趣使他很放心。他也表示出对阿达的疑虑,但从来不指摘阿达,只埋怨自己。他含着眼泪说,要是失掉了她,他就活不了。 同时他也在阿达面前提起恩斯德,说他长得怎么美,怎么聪明。 恩斯德并不要求克利斯朵夫介绍阿达;只是郁郁闷闷的关在房里不肯出门,说是一个熟人都没有。克利斯朵夫觉得自己不应该每星期日和阿达到乡间去玩,而让兄弟独自守在家里。另一方面他觉得要不能和情人单独相处也非常难受:然而他总责备自己的自私,终于邀请恩斯德和他们一块儿去玩了。 在阿达门外,他把兄弟介绍了。恩斯德和阿达很客气的行了礼。阿达走了出来,后边跟着那个形影不离的弥拉;她一看见恩斯德就惊讶的叫了一声。恩斯德微微一笑,拥抱了弥拉,弥拉慎与识趣使他很放心。他也表示出对阿达的疑虑,但从来不指摘阿达,只埋怨自己。他含着眼泪说,要是失掉了她,他就活不了。 同时他也在阿达面前提起恩斯德,说他长得怎么美,怎么聪明。 恩斯德并不要求克利斯朵夫介绍阿达 正文 36.第36章 她把手按着他肩膀,笑倒了:“哎啊!亲爱的,你多傻!你多傻!” 他用力摇着她的身子说:“别笑!干吗你笑?要是真的话,你就不会笑了。你是爱恩斯德的” 她继续笑着,把他拉过去拥抱了。他不由自主的还了她一吻。但他一接触她的嘴唇,感觉到还有他兄弟的亲吻的暖气,就望后一退,把她的头捧着,隔着相当的距离,问: “那么你是早知道的!你们早商量好的?” 她一边笑一边说:“是的。” 克利斯朵夫既不叫嚷,也没有一个发怒的动作。他张着嘴仿佛不能呼吸了,闭着眼睛,把手紧紧的压着胸部:心快要爆裂了。接着他躺在地下,捧着脑袋,因为厌恶与绝望而浑身抽搐起来,象小时候一样。 并不怎么温柔的弥拉这时也觉得他可怜了;她凭着那种母性的同情,俯在他身上,和他说着亲热的话,拿出提神醒脑的盐来要他闻一闻。他可不胜厌恶的把她推开了,冷不防站起身子,吓了她一跳。他没有报复的气力,也没有报复的念头。他瞅着她,痛苦得脸都抽搐了。 “混蛋,”他垂头丧气的说,“你不知道你害得人多苦” 她想留住他。可是他望树林中逃了,对着这些无耻的勾当,污浊的心灵,和他们想拖他下水的的淫猥,深恶痛绝。他哭着,哆嗦着,又恨又怒,大声嚎了出来。他厌恶她,厌恶他们,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与心灵。他心中卷起一股轻蔑的怒潮:那是酝酿已久了的;对于这种卑鄙的思想,下流的默契,他在里面混了几个月的恶浊的空气,他迟早要起来反抗的;只因为他需要爱人家,需要把爱人造成种种幻象,才尽量的拖了下来。现在可突然爆发了:而这样倒是更好。一股精纯的大片。一阵冰冷的寒风,把所有的臭秽一扫而空。厌恶的心情一下子把阿达的爱情给毁灭了。 如果阿达以为这件事可以加强她对克利斯朵夫的控制,那就更证明她庸俗不堪,不了解她的爱人。嫉妒的心理,可以使不清白的人更恋恋不舍,但在一个克利斯朵夫那样年轻,纯洁,高傲的性格,只会因之而反抗。他尤其不能而且永远不能原谅的,是这次的欺骗在阿达既非由于热情冲动,也非由于女人的理智难于抗拒的那种下流的使性。不是的,——他现在明白了,——她的用意是要使他丢人,使他羞辱,因为他在道德方面和她抗衡,因为他抱着与她敌对的信仰而要惩罚他,要把他的人格降低到跟普通人一样,把他踩在脚下,使她感觉到自己作恶的力量。他不明白:为什么多数的人要把自己和别人所有的纯洁一起玷污而后快?为什么这般猪狗似的东西,乐此不疲的要在垃圾中打滚,要浑身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才快活? 阿达等了两天,以为克利斯朵夫会去迁就她的。过了两天她发急了,给了他一封亲热的短信,绝口不提过去的事。克利斯朵夫置之不理。他对阿达切齿痛恨,简直没有言语可以形容。他把她从自己的生活中扫除了。世界上没有她这个人了。 克利斯朵夫摆脱了阿达的羁绊,但还没有摆脱他自己的。他徒然对自己作种种的幻想,徒然想回到过去那种贞洁,坚强,安静的境界。一个人决不能回到过去,只有继续向前。回头是无用的,除非看到你早先经过的地方,和住过的屋顶上的炊烟,在天边,在往事的云雾中慢慢隐灭。可是把我们和昔日的心情隔离得最远的,莫如几个月的热情。那好比大路拐了一个弯,景色全非;而我们是和以往的陈迹永诀了。 克利斯朵夫不肯承认这一点。他向过去伸着手臂,非要他从前那种高傲而隐忍的精神复活过来不可。可是这精神已经不存在了。□□的危险不在于□□本身,而在于它破坏的结果。尽管克利斯朵夫现在不爱了,甚至暂时还厌恶爱情,也是没用;他已经被爱情的利爪抓伤了,心中有了个必须想法填补的窟窿。对柔情与快感的需要那么强烈,使尝过一次滋味的人永远受着它的侵蚀:一旦没有了这个风魔,就得有别种风魔来代替,哪怕是跟以前相反的,例如”憎厌一切“的风魔,对那种”高傲的纯洁“的风魔,“信仰道德”的风魔。——而这些热情还不能厌足他的饥渴,至多是暂时敷衍一下。他的生活变成了一连串剧烈的反动,——从这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时而他想实行不近人情的禁欲主义:不吃东西,只喝清水,用走路,疲劳,熬夜等等来折磨,不让它有一点儿快乐。时而他坚信,对他那一类的人,真正的道德应当是力,便尽量去寻欢作乐。禁欲也罢,纵欲也罢,他总是烦恼。他不能再孤独,却又不能不孤独。 他唯一的救星可能是找到一种真正的友谊,——也许象洛莎的那一种,那他一定会借以□□的。但两家之间已经完全闹翻,不见面了。克利斯朵夫只碰到过一次洛莎。她望了弥撒从教堂里出来。他迟疑着不敢上前;她一见之下似乎想迎着他走过来;可是他从潮水般的信徒堆里向她挤过去时,她把头转向了别处;而他走近的时候,她只冷冷的行了个礼就走开了。他觉得这姑娘对他存着冷淡与鄙薄的心,可不知道她始终爱着他,极想告诉他;但她又因之埋怨自己,仿佛现在再爱他是一桩罪过,因为克利斯朵夫行为不端,已经堕落,跟她距离太远了。这样,他们就永远分离了。而这对于两人也许都有好处。虽然心地极好,她可没有活泼泼的生命力去了解他。他虽然极需要温情与敬意,也受不了平凡的,闭塞的,没有欢乐,没有痛苦,没有空气的生活。他们俩一定会痛苦的,——为了教对方痛苦而痛苦。所以使他们俩不能接近的不幸,归根结蒂倒是大幸,——那对一般刚强而能撑持的人往往是这样的。 但在当时,这个情形对他们毕竟是大大的不幸与苦恼,尤其对克利斯朵夫。一个有道德的人这样的不容忍,这样的心地褊狭,把最聪明的人变得不聪明,把最慈悲的人变得不慈悲的褊狭,使克利斯朵夫非常气愤,觉得受了侮辱,甚至为表示抗议起见,他走上了极端放纵的路。 他和阿达常到郊外酒店去闲坐的时候,结识了几个年轻人,——都是些过一天算一天的光棍;他们无愁无虑的心情与无拘无束的态度,倒也并不使他讨厌。其中有一个叫做弗烈特曼,跟他一样是音乐家,当着管风琴师,年纪三十上下,人很聪明,本行的技术也不坏,可是懒得不可救药,宁可饿死渴死也不愿意振作品来的。他为了给自己的懒散解嘲,常常说一般为人生忙碌的人的坏话;他那些不大有风趣的讥讽,教人听了发笑。他比他的同伴们更放肆,不怕——可是还相当胆小,大半出之以挤眉弄眼与隐隐约约的措辞,——讽刺当道的人,甚至对音乐也敢不接受现成的见解,把时下徒负虚名的大人物暗中加以挞伐。他对女人也不留余地,专门喜欢在说笑话的时候,引用憎厌女性的某修士的名言:“女人的灵魂是死的。“克利斯朵夫比谁都更欣赏这句尖刻辛辣的话。 心乱如麻的克利斯朵夫,觉得和弗烈特曼谈天是种排遣。他把他的为人看得很透,对那种粗俗的挖苦人的脾气也不会长久喜欢的;冷嘲热讽和永远否定一切的口吻,很快教人腻烦,只显出说话的人的无能;但这个态度究竟和市侩们自命不凡的鄙俗不同。克利斯朵夫心里尽管瞧不起这同伴,实际却少不了他。他们老混在一起,跟弗烈特曼的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呆在酒店里,而他们比弗烈特曼更无聊:整夜的赌钱,嚼舌,喝酒。在令人作恶的烟草味道与残肴剩菜的味道中间,克利斯朵夫常常突然惊醒过来,呆呆的瞪着周围的人,不认得他们了,只是痛苦的想道: “我在哪儿呢?这是些什么人啊?我跟他们在一起干什么呢?” 他们的谈话与嘻笑使他恶心,可没有勇气离开他们:他怕回家,怕跟他的欲念与悔恨单独相对。他入了歧路,知道自己入了歧路:他在弗烈特曼身上寻找,而且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有朝一日可能变成的那副丢人的面目;而他心灰意懒,看到了危险非但不振作品来,反而更加萎顿了。 要是可能,他早已入了歧路。幸而象他那一类的人,自有别人所没有的元气与办法,能够抵抗毁灭:第一是他的精力,他的求生的本能,不肯束手待毙的本能,以智慧而论胜过聪明,以强毅而论胜过意志的本能。并且他虽然自己不觉得,还有艺术家的那种特殊的好奇心,那种热烈的客观态度,为一切真有创造天赋的人都有的。他尽管恋爱,痛苦,让热情把自己整个儿的带走,他可并不盲目,还是能看到那些热情。它们固然是在他心中,可并不就是他。在他的灵魂中,有千千万万的小灵魂暗中向着一个固定的,陌生的,可是实在的目标扑过去,象整个行星的体系在太空中受着一个神秘的窟窿吸弗烈特曼身上寻找,而且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有朝一日可能变成的那副丢人的面目;而他心灰意懒,看到了危险非但不振作品来,反而更加萎顿了。 要是可能,他早已入了歧路。幸而象他那一类的人,自有别人所没有的元气与办法,能够抵抗毁灭:第一是他的精力,他的求生的本能,不肯束手待毙的本能,以智慧而论胜过聪明,以强毅而论胜过意志的本能。并且他虽然自己不觉得,还有艺术家的那种特殊的好奇心,那种热烈的客观态度,为一切真有创造天赋的人都有的。他尽管恋爱,痛苦,让热情把自己整个儿的带走,他可并不盲目,还是能看到那些热情。它们固然是在他心中,可并不就是他。在他的灵魂中,有千千万万的小灵魂暗中向着一个固定的,陌生的,可是实在的目标扑过去,象整个行星的体系在太空中受着一个神秘的窟窿吸弗烈特曼身上寻找,而且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有朝一日可能变成的那副丢人的面目;而他心灰意懒,看到了危险非但不振作品来,反而更加萎顿了。 要是可能,他早已入了歧路。幸而象他那一类的人,自有别人所没有的元气与办法,能够抵抗毁灭:第一是他的精力,他的求生的本能,不肯束手待毙的本能,以智慧而论胜过聪明,以强毅而论胜过意志的本能。并且他虽然自己不觉得,还有艺术家的那种特殊的好奇心,那种热烈的客观态度,为一切真有创造天赋的人都有的。他尽管恋爱,痛苦,让热情把自己整个儿的带走,他可并不盲目,还是能看到那些热情。它们固然是在他心中,可并不就是他。在他的灵魂中,有千千万万的小灵魂暗中向着一个固定的,陌生的,可是实在的目标扑过去,象整个行星的体系在太空中受着一个神秘的窟窿吸弗烈特曼身上寻找,而且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有朝一日可能变成的那副丢人的面目;而他心灰意懒,看到了危险非但不振作品来,反而更加萎顿了。 要是可能,他早已入了歧路。幸而象他那一类的人,自有别人所没有的元气与办法,能够抵抗毁灭:第一是他的精力,他的求生的本能,不肯束手待毙的本能,以智慧而论胜过聪明,以强毅而论胜过意志的本能。并且他虽然自己不觉得,还有 正文 37.第37章 ;因为这样说也好,那样说也好,他们都无所谓。 丹沃斐古耶是个胖子,腰背厚实,肌肉发达,黑胡子,一簇很浓的头发卷儿挂在脑门上,脑门铺有些粗大的皱痕,却毫无表情,不大端正的方脸仿佛在木头上极粗糙的雕出来的,短臂,短腿,肥厚的胸部:看上去象个木商或是当挑夫的奥弗涅人。他举动粗俗,出言不逊。他的投身音乐界完全是为了政治关系;而在当时的法国,政治是唯一的进身之阶。他发见跟一个当部长的某同乡有点儿远亲,便投靠在他门下。但部长不会永久是部长的。看到他的那个部长快下台的时候,丹沃斐古耶赶紧溜了,当然,凡是能捞到的都已经捞饱,特别是国家的勋章,因为他爱荣誉。最近他为了后台老板的劣迹,也为了他自己的劣迹,受到相当猛烈的攻击,使他对政治厌倦了,想找个位置躲躲暴风雨;他要的是能跟别人找麻烦而自己不受麻烦的行业。在这种条件之下,批评这一行是再好没有了。恰好巴黎一家大报纸的音乐批评的职位出了缺。前任是个颇有才具的青年作曲家,因为非要对作品和作家说他的老实话而被辞掉的。古耶从来没弄过音乐,全盘外行:报馆却毫不踌躇的选中了他。人们不愿意再跟行家打交道;对付古耶至少是不用费心的:他决不会那么可笑,把自己的见解看做了不起;他永远会听上面的指挥,要他骂就骂,要他捧就捧。至于他不是一个音乐家,倒是次要的问题。音乐,法国每个人都相当懂的。古耶很快就学会了必不可少的诀窍。方法挺简单:在音乐会里,只要坐在一个高明的音乐家旁边,最好是作曲家,想法逗他说出对于作品的意见。这样的学习几个月,技术就精通了:小鹅不是也会飞吗?当然,这种飞决不能象老鹰一样。古耶大模大样的在报纸上写的那些胡话,简直是天晓得!不管是听人家的话,是看人家的文章,都一味的缠夹,什么都在他蠢笨的头脑里搅成一团糟,同时还要傲慢的教训别人。他把文章写得自命不凡,夹着许多双关语和盛气凌人的学究气;他的性格完全象学校里的舍监。有时他因之受到猛烈的反驳,便哑口无言,装假死。他颇有些小聪明,同时也是鄙俗的伧夫,忽而目中无人,忽而卑鄙无耻,看情形而定。他卑躬屈节的谄媚那班”亲爱的大师“,因为他们有地位,或是因为他们享有国家的荣誉(他认为估量一个音乐家的价值,这是最可靠的方法)。其余的人,他都用鄙夷不屑的态度对付;至于那些饿肚子的,他就尽量利用。——他为人的确不傻。 虽然有了权威有了声名,他心里明白自己对于音乐究竟是一无所知,也明白克利斯朵夫的确很高明。他自然不愿意说出来,可是少不得有点儿敬畏。——此刻他听着克利斯朵夫弹琴,努力想了解,专心一意,好象很深刻,没有一点杂念;但在这片云雾似的音符中完全摸不着头脑,只顾装着内家的模样颠头耸脑,看那个没法安静的高恩挤眉弄眼的意义,来决定自己称许的表情。 终于克利斯朵夫的意识慢慢从酒意和音乐中间浮起来,迷迷忽忽的觉得背后有人指手划脚,便转过身来,看见了两位鉴赏家。他们俩立刻扑过来,抓着他的手使劲的摇,——西尔伐尖声的说他弹得出神入化,古耶一本正经的装着学者面孔说他的左手象鲁宾斯坦,右手象帕德列夫斯基,——1(或者是右手象鲁宾斯坦,左手象帕德列夫斯基)。——两人又一致同意的说,这样一个天才决不该被埋没;他们自告奋勇要教人知道他的价值,可是心里都打算尽量利用他来替自己博取荣誉和利益。 1安东鲁宾斯坦为十九世纪俄国钢琴家兼作曲家,帕德列夫斯基为近代波兰钢琴家兼作曲家,政治家。 第二天,高恩请克利斯朵夫到他家里去,挺殷勤的把自己一无所用的一架很好的钢琴给他使用。克利斯朵夫因为胸中郁积着许多音乐,烦闷之极,便老老实实接受了。 最初几天,一切都很好。克利斯朵夫能有弹琴的机会快活极了;高恩也相当知趣,让他安安静静的自得其乐。他自己也的确领略到一种乐趣。这是一种奇怪的,但是我们每个人都能观察到的现象:他既非音乐家,亦非艺术家,而且是个最枯索,最无诗意,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情的人,却对于这些自己莫名片妙的音乐感到浓厚的兴趣,觉得其中有股迷人的力量。不幸他没法静默。克利斯朵夫弹琴的时候,他非高声说话不可。他象音乐会里冒充风雅的听众一样,用种种浮夸的辞句来加按语,或是胡说八道的批评一阵。于是克利斯朵夫愤愤的敲着钢琴,说这样他是弹不下去的。高恩勉强教自己不要作声,但那竟不由他作主:一忽儿他又嘻笑,□□,吹啸,拍手,哼着,唱着,摹仿各种乐器的音响。等到一曲终了,要不把他荒唐的见解告诉给克利斯朵夫听,他会胀破肚子的。 他那个人是个古怪的混合品:有日耳曼式的多情,有巴黎人的轻薄,也有他喜欢自吹自捧的天性。他一忽儿酸溜溜的下些断语,一忽儿不伦不类来一个比较,一忽儿说出粗野的,淫猥的,不健全的,荒谬绝伦的废话。在赞颂贝多芬的时候,他竟看到作品中有猥亵的成分,有□□的肉感。明明是忧郁的思想,他以为有浮华的辞藻。《升c小调四重奏》,对于他是英武而可爱的作品。《第九交响曲》中那章崇高伟大的柔板,使他想起羞人答答的小天使。听到《第五交响曲》最初的三个音符,他就喊:“不能进去!里面有人!”他非常叹1赏《英雄的一生》里的战争描写,因为他在其中认出有汽车2的呼呼声。他会到处找出些幼稚而不雅的形象来形容乐曲,教人奇怪他怎么会爱好音乐。然而他的确爱好;对于某些段落,他用最荒唐最可笑的方式去领会,同时也真的会流眼泪。但他刚受了瓦格纳的某一幕歌剧的感动,会立刻在钢琴上弹一段奥芬巴赫摹仿奔马的音乐;或是在《欢乐颂》之后马上哼一节咖啡店音乐会中的滥调。那可使克利斯朵夫气得直嚷3了。——但最糟的还不是在高恩这样胡闹的时候,而是当他要说些深刻的微妙的话向克利斯朵夫炫耀的时候,以哈密尔顿而非西尔伐高恩的面目出现的时候。在那种情形之下,克利斯朵夫便对他怒目而视,用冷酷的挖苦的话伤害哈密尔顿:钢琴夜会往往闹得不欢而散。可是第二天,高恩已经忘了;克利斯朵夫也后悔自己不该那么粗暴而仍旧回来。 1以上各曲均贝多芬作品。《升c小调四重奏为一首痛苦的诗歌。《第九交响曲》的第三章柔板,富于恬淡隐忍,虔敬和气的情调。关于《第五交响曲》(俗称《命运交响曲》)开始第一句,贝多芬曾言:“命运就是这样来敲门的“。 2《英雄的一生》是理查德施特劳斯的交响诗。 3十九世纪的奥芬巴赫(原籍德国,后入法国籍)以所作喜歌剧红极一时,实则仅为第二三流作家。《欢乐颂》系指贝多芬,《第九交响曲》中最后一章合唱,歌辞为德国诗人席勒原作。 这些都还没有关系,只要高恩不约朋友来听克利斯朵夫弹琴。但他需要拿他的音乐家向人卖弄,所以邀了三个小犹太人和他自己的情妇,——一个浑身都是脂肪的女人,奇蠢无比,老说些无聊的双关语,谈着她所吃的东西,自以为是音乐家,因为她每天晚上在多艺剧院的歌舞中展览她的大腿。克利斯朵夫第一次发见了这些人物,脸色就变了。第二次,他直截了当告诉高恩,说不再到他家里弹琴。高恩赌咒发愿的说,以后决不再邀请任何人。但他暗中照旧继续,把客人藏在隔壁屋里。自然,克利斯朵夫结果也发觉了,气愤愤的掉头便走,这一次可真的不回来了。 虽然如此,他还是得敷衍高恩,因为他带他上各国侨民的家里,为他介绍学生。 另一方面,丹沃斐古耶过了几天也上克利斯朵夫的小客店去访问他。古耶看见他住得这么坏,一点不表惊异,倒很亲热的说: “我想,请你听音乐你一定觉得高兴罢;我到处都有入场券,可以带你一起去。” 克利斯朵夫快活极了。他觉得对方非常体贴,便真心的道谢。那天古耶完全变了一个人,和他第一晚见到的大不相同。跟克利斯朵夫单独相对的时候,他一点没有傲慢的态度,脾气挺好,怯生生的,一心想学些东西。唯有当着别人,他才会立刻恢复那种居高临下的神气与粗暴的口吻。此外,他的求知欲也老是有个实际的目的。凡是与现下的时尚无关的东西,他一概不发生兴趣。眼前,他想把最近收到而无法判断的一本乐谱征求克利斯朵夫的意见:因为他简直不大能读谱。 他们一同到一个交响曲音乐会去。会场的大门是跟一家歌舞厅公用的。从一条蜿蜒曲折的甬道走到一间没有第二出口的大厅:空气恶浊,闷人欲死;太窄的坐椅密密的挤在一起;一部分听众站着,把走道都壅塞了;——法国人是不讲究舒服的!一个似乎烦恼不堪的男人,在那里匆匆忙忙的指挥着贝多芬的一支交响曲,仿佛急于奏完的神气。隔壁歌舞厅里的音乐和《英雄交响曲》中的《葬礼进行曲》混在一块儿。听众老是陆陆续续的进来,坐下,擎着手眼镜东张西望,有的才安顿好,已经预备动身了。克利斯朵夫在这个赶节一样的地方聚精会神的留意乐曲的线索,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得到一点儿快感,——(因为乐队是很熟练的,而克利斯朵夫也久已没听到交响乐);——不料听了一半,古耶抓着他的手臂说:“咱们得走了,到另外一个音乐会去。” 克利斯朵夫皱了皱眉头,一声不出的跟着他的向导。他们穿过半个巴黎城,到一间气味象马房似的大厅;在别的时间,这儿是上演什么神幻剧或通俗戏剧的:——音乐在巴黎象两个穷苦的工人合租一间房:一个从床上起来,一个就钻进他的热被窝。——空气当然谈不到:从路易十四起,法国1人就认为这种空岂不卫生;但戏院里的卫生和从前凡尔赛宫里的一样,是教人绝对喘不过气来的那种卫生。一个庄严的老人,象马戏班里驯服野兽的骑师一般,正在指挥瓦格纳剧中的一幕:可怜的野兽——歌唱家——也仿佛马戏班里的狮子,对着脚灯愣住了,直要挨了鞭子才会记起自己原来是狮子。一般假作正经的胖妇人和痴癔的小姑娘,堆着微笑看着这种表演。等到狮子把戏做完,乐队指挥行过了礼,两人都被大众拍过了手,古耶又要把克利斯朵夫带到第三个音乐会去。但这一回克利斯朵夫双手抓住了坐椅的靠手,声明再也不走了:从这个音乐会跑到那个音乐会,这儿听几句交响乐,那儿听一段协奏曲,他已经够受了。古耶白白的跟他解释,说音乐批评在巴黎是一种行业,并且是看比听更重要的行业。克利斯朵夫抗议说,音乐不是给你坐在马车上听的,而是需要凝神壹志的去领会的。这种炒什锦似的音乐会使他心里作恶,他每次只要听一个就够了。 1至第一次大战为止,巴黎交响乐音乐会的场子均极简陋。 他对于这种音乐方面的漫无节制觉得很奇怪。象多数的德国人一样,他以为音乐在法国占着很少的地位;所以他意想中以为能听到分量少而质地很精的东西。不料一开场,七天之内人家就给他十五个音乐会。一星期中每个晚上都有,往往同时有两三个,在不同的区域里举行。星期日一天共有四个,也是在同一时间内。克利斯朵夫对于这等其大无比的音乐胃口不胜钦佩。节日的繁重也使他吃惊。他一向以为只有德国人听音乐才有这等海量,那是他从前在国内痛恨的;此刻却发见巴黎人的肚子还远过于德国人。席面真是太丰盛了:两支交响曲,一支协奏曲,一支或二支序曲,一幕抒情剧。而且来源不一:有德国的,有俄国的,有斯堪的纳维亚国家的,有法国的;仿佛不管是啤酒,是香槟,是糖麦水,是葡萄酒,——他们能一起灌下,决不会醉。巴黎那些小鸟儿的胃口竟这么大,克利斯朵夫简直看呆了。他们却若无其事,好比无底的酒桶,尽管倒进许多东西,实际上可点滴不留。 不久,克利斯朵夫又发觉这些大量的音乐其实内容只有一点儿。在所有的音乐会中他都看到同样的作家,听到同样的曲子。丰富的节目老是在一个圈子里打转。贝多芬以前的差不多绝无仅有,瓦格纳以后的也差不多绝无仅有。便是在贝多芬与瓦格纳之间,又有多少的空白!似乎音乐就只限于几个著名的作家。德国五六名,法国三四名,自从法俄联盟以来又加上半打莫斯科的曲子。——古代的法国作家,毫无。意大利名家,毫无。十七十八世纪的德国巨头,毫无。现代的德国音乐,也毫无,只除掉理查德施特劳斯一个,因为他比别人乖巧,每年必定到巴黎来亲自指挥一次,拿出他的新作品。至于比利时音乐,捷克音乐,更绝对没有了。但最可怪的是:连当代的法国音乐也绝无仅有。——然而大家都用着神秘的口吻谈着法国的现代音乐,仿佛是震动世界的东西。克利斯朵夫只希望有机会听一听;他毫无成见,抱着极大 正文 38.第38章 把它们全部看过来的话,你准会头脑发昏。幸而每个编辑只读他自己的文章,而群众是一篇都不读的。但克利斯朵夫一心要对法国音乐界有个准确的概念,便一篇都不肯放过,结果他不禁大为佩服这个民族的镇静功夫,处在这样的矛盾中间还能象鱼在水里一样的悠然自得。 在这纷起的舆论中,有一点使他非常惊奇:就是批评家们的那副学者面孔。谁说法国人是什么都不信的可爱的幻想家呢?克利斯朵夫所见到的,比莱茵彼岸所有的批评家的音乐知识都更丰富,——即使他们一无所知的时候也显得如此。 当时的法国音乐批评家都决意要学音乐了。有几个也是真懂的:那全是一些怪物;他们居然花了番心血对他们的艺术加以思考,并且用自己的心思去思考。不必说,这般人都不大知名,只能隐在几个小杂志里,除了一二个例外是踏不进报馆的。他们诚实,聪明,挺有意思,因为生活孤独而有时不免发些怪论,冥思默想的习惯使他们在批评的时候不大容忍,倾向于唠叨。——至于其他的人,都匆匆忙忙学了些初步的和声学,就对自己新近得来的知识惊奇不置,跟姚尔邓先生学着语法规则的时候一样高兴得出神: “da,da,ea;ea,ra,ra;啊,妙极了!啊!知道一些东西多有意思”1 1莫里哀的喜剧《醉心贵族的小市民》写一个鄙俗的市侩姚尔邓想学做贵族,请了音乐教师,舞蹈教师,哲学教师来教育自己。此处所引系第二幕第四场姚尔邓与哲学教师的对白的节略。 他们嘴里只讲着主旋律与副主旋律,调和音与合成音,九度音程的联系与大三度音程的连续。他们说出了某页乐谱上一组和音的名称,就忙着得意扬扬的抹着额上的汗:自以为把整个作品说明了,几乎以为那曲子是自己作的了。其实他们只象中学生分析西赛罗2的文法一般,背一遍课本上的名辞罢了。但是最优秀的批评家也不大能把音乐看做心灵的天然的语言;他们不是把它看作绘画的分支,就是把它变成科学的附庸,仅仅是一些拼凑和声的习题。象这样渊博的人物自然要追溯到古代的作品。于是他们挑出贝多芬的错误,教训瓦格纳,至于柏辽兹和格路克,更是他们公然讪笑的对象。依照当时的风气,他们认为除了赛巴斯蒂安巴赫与德彪西之外,什么都不存在。而近年来被大家乱捧的巴赫,也开始显得迂腐,老朽,古怪。漂亮人物正用着神秘的口吻称扬拉摩和哥波冷了。3 2西赛罗为公元前一世纪罗马帝国时代的大演说家,大文豪。起选集为今法国中学生读拉丁文时必修之书。 3拉摩(1683—1764)与哥波冷(1668—1732)均为法国作曲家,但其真正的价值直至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方始被人赏识。近代法国音乐家如德彪西,如拉威尔,均尊奉前二人为法国音乐的创始者。 这些学者之间还要掀起壮烈的争辩。他们都是音乐家,但所以为音乐家的方式各各不同;各人以为唯有自己的方式才对,别人的都是错的。他们互诋为假文人,假学者;互相把理想主义与唯物主义,象征主义与自然主义,主观主义与客观主义,加在对方头上。克利斯朵夫心里想,从德国跑到这儿来再听一次德国人的争辩,岂不冤枉。照理,他们应该为了美妙的音乐使大家可以有许多不同的方式去享受而表示感激,可是他们非但没有这种情绪,还不允许别人用一种和他们不同的方式去享受。当时的音乐界正为了一场新的争执而分成两大阵营,厮杀得非常猛烈:一派是对位派,一派是和声派。一派说音乐是应当横读的,另外一派说是应当直读的。直读派口口声声只谈着韵味深长的和弦,溶成一片的连锁,温馨美妙的和声:他们谈论音乐,仿佛谈论一个糕饼铺。横读派却不答应人家重视耳朵:他们认为音乐是一篇演说,象议院的开会,所有发言的人都得同时说话,各人只说各人的,决不理会旁人,直到自己说完为止;别人听不见是他们活该!他们尽可在明天的公报上去细读:音乐是给人读的,不是听的。克利斯朵夫第一次听见横读派与直读派的争议,以为他们都是疯子。人家要他在连续派与交错派两者之间决定态度,他2就照例用箴言式的说话回答: 2连续派与交错派即横读派与直读派,亦即对位派与和声派。 “诸位,此党彼党,我都仇视!” 但人家紧自问个不休,&一t;和声跟对位,在音乐上究竟哪一样更重要?” “音乐最重要。把你们的音乐拿出来给我看看!” 提到他们的音乐,他们的意见可一致了。这些勇猛的战士,在好斗那一点上互相争胜的家伙,只要眼前没有什么盛名享得太久的古人给他们攻击,都能为了一种共同的热情——爱国的热情——而携手。他们认为法国是个伟大的音乐民族。他们用种种的说辞宣告德国的没落。——对于这一点,克利斯朵夫并不生气。他自己早就把祖国批驳得不成样子,所以平心而论,他不能对这个断语有何异议。但法国音乐的优越未免使他有些奇怪:老实说,他在历史上看不出法国音乐有多少成绩。然而法国音乐家一口咬定,他们的艺术在古代是非常美妙的。为了阐扬法国音乐的光荣,他们先把上一世1纪的法国名人恣意取笑,只把一个极好极纯朴的大师除外,而他还是个比利时人。做过了这番扫荡工作,大家更容易赞赏2古代的大师了:他们都是被人遗忘的,有的是始终不知名而到今日才被发掘出来的。在政治上反对教会的一派,认为什么都应当拿大革命时代做出发点;音乐家却跟他们相反,以为大革命不过是历史上的一个山脉,应当爬上去观察出后的音乐上的黄金时代。长时期的消沉过后,黄金时代又要来了:坚固的城墙快崩陷了;一个音响的魔术师正变出一个百花怒放的春天;古老的音乐树上已经长出新枝嫩叶;在和声的花坛里,奇花异卉眯着笑眼望着新生的黎明;人们已经听到琤琮的泉声,溪水的歌唱那境界简直是一首牧歌。 1十四十五两世纪文艺复兴时代,法—比学派在音乐史上极为重要,十六世纪的法国音乐尤其盛极一时。但这种情形直至二十世纪初年方被学者逐渐发见,向世人披露。 2此系指赛查法朗克,生于比利时而久居巴黎,终入法国籍,为十九世纪最大作曲家之一,对近代法国音乐之再生运动极有影响。 克利斯朵夫听了这些话,欢喜极了。但他注意一下巴黎各戏院的广告的时候,只看到梅亚贝尔,古诺,和马斯涅的名字,甚至还有他只嫌太熟的玛斯加尼和雷翁加伐罗。他便问他的那般朋友,所谓迷人的花园是否就是指这种无耻的音乐,这些使妇女们失魂落魄的东西,这些纸花,这些香粉气。他们却大为生气的嚷起来,说那是颓废时代的余孽,谁也不加注意的了。——可是实际上《乡村骑士》正高踞着喜歌剧1院的宝座,《巴耶斯》在歌剧院中雄视一切;玛斯奈和古诺的作品风靡一时:《迷娘》,《胡格诺教徒》,《浮士德》这三位一体的歌剧都声势浩大,超过了一千场的纪录。——但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例外,用不着去管它。一种理论要是遇到不客气的现实给它碰了钉子,最简单的就是否认现实。所以法国批评家们否认那些无耻的作品,否认那般捧这些作品的群众;并且用不着别人怎么鼓动,他们也快要把乐剧整个儿的抹煞了。在他们心目中,乐剧是一种文学作品,所以是不纯粹的。(他们自己都是文人,却岂不承认是文人。)一切有所表现,有所描写,有所暗示的音乐,总之,一切想说点儿什么的音乐都被加上一个不纯粹的罪名。——可见每个法国人都有罗伯斯庇尔的气,不论对什么东西对什么人,非戕贼平生命,就不能使这个人或物净化。——法国的大批评家只承认纯粹音乐,其余的都是下劣的东西。 1梅亚贝尔(1791—1864)为德国歌剧作家,生前在欧洲红极一时,今日音乐史上的定论则仅是一个庸俗肤浅的作家。下文提到的《胡格诺教徒》即他的作品。古诺(1818—1893)对法国近代歌剧的创立极有贡献,但并非第一流的作曲家,最著名的作品即下文提到的《浮士德》。马斯涅(1842—1912)为法国歌剧作家,其作品倾于甜俗,做作,缺乏真情实感。玛斯加尼(1863—1945)与雷翁加伐罗(1858—1919)均意大利歌剧作家,即前文所称自然主义之代表人物,以描写人生的强烈而迅速的印象为主,作品光华灿烂而流于浅薄。玛斯加尼最流行之作品为《乡村骑士》,雷翁加伐罗的为《巴耶斯》。 克利斯朵夫发见自己的趣味不高明,很是惭愧。但看到那些瞧不起乐剧的音乐家没有一个不替戏院制作,没有一个不写歌剧,他又感到一点儿安慰。——当然,这种事实仍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例外。既然他们提倡纯粹音乐,所以要批评他们是应当把他们的纯粹音乐做根据的。克利斯朵夫便访求他们这一类的作品。 丹沃斐古耶把他带到一个宣扬本国艺术的团体中去听了几次音乐会。一般新兴的名家都在这儿经过长时期的锻炼与孵育的。那是一个很大的艺术集团,也可以说是有好几个祭堂的小寺院。每个祭堂有它的祖师,每个祖师有他的信徒,而各个祭堂的信徒又互相菲薄。在克利斯朵夫看来,那些祖1师根本就没有多大分别。因为一向弄惯了完全不同的艺术,所以他完全不了解这种新派音乐,而他的自以为了解使他反而更不了解。 1此处系隐射法国的民族音乐协会(ciéténati一nale deie),于一八七一年由国立音乐院教授普西纳与圣桑发起,目的为专门演奏当代法国作家的音乐,以培养法国新兴音乐为主。参加的有法朗克,马斯涅,福莱,杜巴克,拉罗,杜藩阿等。迩后无形中分成若干小组,各奉一知名作家为领袖,最重要的即法朗克一派与圣桑一派的对立。故本文中称有好几个祭堂的寺院。但事实上,在一八七○至一九○○的三十年中所有法国近代音乐的名作都是由这个团体首先演奏,公诸于世的。故该会可称为现代法国乐坛的温床。 他觉得所有的作品永远浸在半明半暗的黑影里,好象一幅灰灰的单色画,线条忽隐忽现,飘忽无定。在这些线条中间,有的是僵硬,板滞,枯索无味的素描,象用三角板画成的,结果都成为尖锐的角度,好比一个瘦妇人的肘子。也有些波浪式的素描,象雪茄的烟圈一般袅袅回旋。但一切都是灰色的。难道法国没有太阳了吗?克利斯朵夫因为来到巴黎以后只看见雨跟雾,不禁要信以为真了;但要是没有太阳,艺术家的使命不就是创造太阳吗?不错,他们的确点着他们的小灯,但只象萤火一般,既不会令人感到暖意,也照不见什么。作品的题目是常常变换的:什么春天,中午,爱情,生之欢乐,田野漫步等等;可是音乐本身并没跟着题目而变,只是一味的温和,苍白,麻木,贫血,憔悴。那时音乐界中一般典雅的人,讲究低声说话。而那也是对的:因为声音一提高,就跟叫嚷没有分别:高声与低声之间没有中庸之道。要选择只有低吟浅唱与大声呐喊两种。 克利斯朵夫快要昏昏入睡了,便打起精神来看节目;他感到奇怪是,这些在灰色的天空气浮的云雾,居然自命为表现确切的题材。因为,跟他们的理论相反,他们所作的 正文 39.第39章 态度暗暗的觉得痛快,因为知道那边有人等他,有人爱他有人爱他?她还从来没向他这么说过,他也从来没向她说过。没有问题,两人都知道这一点,用不着说的。可是还有什么比听到对方的心愿更可宝贵的呢?为什么他们迟迟不说呢?每次他们正要倾吐的时候,老是有桩偶然的事,不如意的事,把他们岔开了。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他们浪费了多少时间!他急不及待的想从那张心爱的嘴里听到那几句心爱的话。他也急不及待的想把那些话说给她听。在空无一人的车厢里,他高声说了好几遍。离家越近,他心越急,竟变成一种悲怆的苦闷了快点儿到吧!快点儿到吧!噢!一小时之内他可以看到她了! 他回到家里正是早上六点半。一个人都没起来。萨皮纳的窗子关着。他提着脚尖走过院子,不让她听见。他想到教她出岂不意的惊奇一下,不由得笑了。他奔上楼去,母亲还睡着。他毫无声息的洗了脸;肚子饿得很,到食橱里去找东西又怕惊醒母亲。他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便悄悄的打开窗子,看见照例最先期床的洛莎在那里扫地。他轻轻的叫她。她一看见就做了个又惊又喜的动作,接着可又一本正经的沉下了脸。他以为她还在生他的气;但他兴致很好,便下楼走到她身边: “洛莎,洛莎,“他声音很高兴的说,”拿些东西给我吃,要不然就得吃你啦!我饿死了!” 洛莎笑了笑,带他到楼下的厨房里,一边替他倒一碗牛奶,一边不由得对他的旅行和音乐会提出一大堆问话。他很乐意回答,因为到了家觉得挺快活,连听到洛莎的絮聒也差不多喜欢了;可是洛莎在问长问短的时候突然停住,拉长着脸,眼睛望着别处,好似有什么心事。随后她重新说下去;但她似乎埋怨自己的多嘴,又突然停住了。终于他注意到了,问: “你怎么啦,洛莎?还跟我怄气吗?” 她拚命摇头,表示否认,然后转过身来向着他,以她那种举动突兀的习惯,冷不防两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说:“噢!克利斯朵夫!” 他吃了一惊,把手里的面包掉在地下:“什么!什么事?” 她又说:“噢!克利斯朵夫!闯了大祸呀!” 他把桌子一推,结结巴巴的问:“这里?” 她指着院子对面的屋子。 他嚷道:“噢!萨皮纳!” 洛莎哭着说:“她死了。” 克利斯朵夫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站起来,觉得要跌交,赶紧抓住桌子,把桌上的东西都倒翻了,他想叫喊。他感到剧烈的痛苦,终于呕吐起来。 洛莎吓坏了,抢着上前,捧着他的头,哭了。 赶到能开口的时候,他说:“那决不会是真的!” 他明知是真的,但他要否认事实,要已经发生的事没有发生。一看到洛莎泪流满颊,他就不再怀疑,嚎啕大哭了。 洛莎抬起头来叫了声:“克利斯朵夫!” 他趴在桌上蒙着脸。她向他探着身子:“克利斯朵夫!妈妈来了!” 克利斯朵夫站起来:“噢!不,我不愿意她看见我。” 他晃晃悠悠的,眼睛给泪水蒙住了;她拉着他的手,把他带进一间靠着院子的柴房。她关上了门,里边全黑了。他随便坐在一个劈柴用的树根上,她坐在柴堆上。外边的声音在这儿已经听不大清;他尽可以大叫大嚷,不用怕人听到。他便放声大哭。洛莎从来没看见他哭过,甚至想不到他会哭的;她只知道象她那样的女孩子才会落眼泪,一个男人的绝望可使她又是惊骇又是哀怜。她对克利斯朵夫抱着一腔热爱;而这种爱全没有自私的意味,只是一心一意的要为他牺牲,为他受苦,代他受罪。她象做母亲一般的把手臂绕着他,说: “好克利斯朵夫,别哭了!” 克利斯朵夫掉过头去,回答说:“我愿意死!” 洛莎合着手:“别说这个话,克利斯朵夫!” “我愿意死。我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活着有什么意思?” “克利斯朵夫,我的小克利斯朵夫!你不是孤独的。还有人爱你” “那跟我有什么相干?我什么都不爱了。别人死也好活也好。我什么都不爱,我只爱她,只爱她!” 他把头埋在手里,哭声更大了。洛莎再没有什么可说的。克利斯朵夫的爱情这样自私,她心如刀割。她自以为和他最接近的时候,不料变得更孤独更可怜。痛苦非但没有把他们拉近,倒反隔得更远了。她很伤心的哭着。 过了一会,克利斯朵夫止住了哭声,问:“可是怎么的呢?怎么的呢?” 洛莎明白他的意思,回答说:“你走的那晚,她害了流行性感冒,就此完了” “天哪!干吗不写信给我呢?“他抽嗒着问。 “我写了信,可不知道你的地址:你又没告诉我们。我到戏院去问,也没人知道。” 他知道她是怕羞的,上戏院去一定很难为了她。 “可是可是她要你写的?”他又问。 她摇摇头:“不。可是我想” 他眼睛里表示出一点感激,洛莎的心融化了:“可怜的可怜的克利斯朵夫!” 她流着泪勾着他的脖子。克利斯朵夫咂摸到这种纯洁的感情多么可贵。他多么需要安慰,便把她拥抱了:“你真好,那末你也喜欢她吗,你?” 她挣脱了身子,向他热情的望了一眼,一句话也不回答,哭了。 这一眼使他心中一亮,那就等于说:“我爱的不是她啊” 克利斯朵夫几个月来不知道的——不愿意看到的事,终于看到了:她爱着他。 “嘘!有人叫我了。” 他们听见阿玛利亚的声音。 “你愿意回家去吗?“洛莎问。 “不,我还不能回去,不能跟母亲说话等一会儿再看” “那末你留在这儿,我去去就来。” 他待在黑暗的柴房里,只有那结着蜘蛛网的小风洞漏进一道阳光。街上有女人叫卖的声音,隔壁马房里,一骑马在喘气,把蹄子踢着墙。克利斯朵夫发觉了洛莎的心事并不高兴,只是精神分散了一下。他从前不明白的事,如今全明白了。从来不加注意的无数的小事,都给回想起来,显得简单明了。他很奇怪怎么会想到这些,又觉得把自己的苦难从心上丢开,哪怕是一分钟罢,也是不应该的。然而这苦难太惨酷了,保卫生命的本能比他的爱情更强,逼着他把目光转向别处,去想到洛莎的问题;那好比一个投河自杀的人不由自主的要随便抓住一件东西,让自己再在水面上支持一会。并且因为此刻他正在痛苦,所以能感觉到另外一个人的痛苦,——为他而受的痛苦。他明白了刚才她流的那些眼泪。他觉得洛莎可怜,也想到从前自己对她多么残忍,——将来还是要残忍。因为他不爱她。他爱她有什么用呢?可怜的小姑娘!他白白的对自己说她心肠很好(她刚才已经给他证明了),但她心肠好跟他有什么相干?她的生命又跟他有什么相干? 他想:“为什么她倒不死而死了那一个呢?” 他又想:“她活着,她爱我,她爱我这句话今天可以对我说,明天可以对我说,我终身她都可以对我说;——可是另外一个,我唯一爱的一个,她可没有说出她爱我就死了,我也没有跟她说我爱她,我永远不能听她说的了,她也永远不能听到我的了” 最后一晚的情景又在心头浮起:他记得他们正要说话的时候,被洛莎岔开了。于是他恨洛莎。 柴房的门开了。洛莎低声唤着克利斯朵夫,摸黑找他。她抓着他的手。他一碰到就觉得有种反感:他埋怨自己不应该这样,可是没用;那简直是不由自主的。 洛莎一声不出。她的深刻的同情居然把她教会了静默。克利斯朵夫很高兴她不用无聊的话来扰乱他的悲伤。可是他想知道只有和她才能讲起她。他低声问: “她什么时候?” (他不敢说出死这个字。) “到上星期六刚好八天。” 忽然有件过去的事在他脑中闪过。他问:“是在夜里吗?” 洛莎诧异的望着他:“是的,在夜里两三点钟的时候。” 那个凄凉的调子又在他心中响起来。 “她有没有受到剧烈的痛苦?”他哆嗦着问。 “不,不,谢谢老天;告诉你,好克利斯朵夫,她差不多没有什么痛苦,人那么软弱,一点儿没有挣扎。我们马上看出她是完了。” “可见她,她自己有没有这样觉得?” “不知道。我相信” “她有没有说什么话?” “没有,一句也没有。她只是象小孩子一样的叫苦。” “那时你在那里吗?” “是的,头两天她哥哥没有来以前,就是我一个人在那里。” 他感激之下,紧紧握着她的手: “谢谢你。” 她觉得自己的血望心中倒流。 静默了一会,他吞吞吐吐的问出那句老是压在心上的话: “她没有留下什么话给我吗?” 她很难过的摇摇头。她真想能说出他心里期待着的话,只恨自己不会扯谎。她安慰他说:“她神志昏迷了。” “她说话吗?” “我们听不大清。她说得很轻。” “女孩子到哪儿去了?” “给舅舅带到乡下去了。” “她呢?” “她也在那边,是上星期一从这儿出发的。” 他们俩又哭了。 外边,伏奇尔太太的声音又在叫洛莎了。克利斯朵夫一个人在柴房里温着那些死后的日子。八天!已经八天了噢!天哪!她变成怎么样啦?八天之中下过多少雨!而这个时期内他倒在笑,倒在快活。 他在口袋里碰到一个纸包,是鞋子上用的一副银扣子,他买来预备送她的。他想起那天夜晚自己的手放在她脱着鞋子的脚上。那只纤小的脚如今在哪儿呢?一定觉得很冷吧!他又想到,那个温暖的感觉便是他对这个心□□的唯一的回忆。他从来不敢用手碰一碰她的身体,把它抱在怀里。现在她去了,对他始终是个陌生人。关于她的和灵魂,他都一无所知。她的外表,她的生命,她的爱情,他没有拿到一点儿纪念她的爱情吗?他有什么证据?没有一封信,没有一件遗物,——什么也没有。到哪儿去抓握她的爱呢?在他自己心里呢,还是在他以外?唉!只有一片虚无!除了他对她的爱,除了他自己,她还剩些什么?——可是不管怎样,他努力想把她从毁灭中抢救出来,想否认死:这种热烈的愿望,使他在激昂的坚信的冲动之下,紧紧抓着那一点儿最后的残余: “我没有死,我只改换了住处; 我在你心中常住,你这见到我而哭着的人。 被爱者化身为爱人的灵魂。” 他从来没读到这几句伟大的名言;但它们的确藏在他的心底里。每个人都要轮到去登上千古长存的受难的高岗。每个人都要遇到千古不灭的痛苦,抱着没有希望的希望。每个人都要追随着抗拒过死,否认过死,而终于不得不死的人。 他躲在屋里,整天关着护窗,免得看见对面的窗 正文 40.第40章 忍不住了(他硬撑着,使自己不至于痛苦得叫起来),老实不客气打断了贝尔多的话,冷冷的说了声: “对不起,少陪了。” 他连作别的话都不说就走了。 这种冷酷无情使面粉师大为气愤。他并不是没猜到妹子跟克利斯朵夫暗中相恋的情形。而克利斯朵夫竟表示这样的不关痛痒,真教他觉得行同禽兽,认为克利斯朵夫毫无心肝。 克利斯朵夫逃到房里,气都喘不过来了。在搬家的时间,他不敢再出门,也决心不向窗外张望,可是不能不望;他躲在一角,掩在窗帘后面,瞧着爱人零零碎碎的衣服都给搬走。那时他真想跑到街上去喊:“喂!喂!留给我吧!别把它们带走啊!“他想求人家至少留给他一件东西,只要一件,别把她整个儿的带走。但他怎么敢向面粉师要求呢?他在她的哥哥面前根本没有一点儿地位。他的爱,连她本人都没知道:他怎么敢向别人揭破呢?而且即使他开口,只要说出一个字,他就会忍不住嚎啕大哭的不,不,不能说的,只能眼看她整个儿的消灭,沉入海底,没法抢救出一丝半毫 等到事情办完,整个屋子搬空了,大门关上,车轮把玻璃震动着,慢慢的去远了,听不见了,他就趴在地下,一滴眼泪都没有,连痛苦的念头,挣扎的念头都没有,只是全身冰冷,象死了一样。 有人敲他的门,他躺着不动。接着又敲了几下。他忘了把门上锁:洛莎开进来了,看见他躺在地板上,不由得惊叫了一声,站住了。克利斯朵夫怒气冲冲的抬起头来说: “什么事?你要什么?别来打搅我!” 她迟疑不决的靠在门上,嘴里再三叫着:“克利斯朵夫!” 他一声不响的爬起来,觉得被她看到这情形很难为情。他拍着身上的灰尘,恶狠狠的问:“哦,你要什么?” 洛莎怯生生的说:“对不起克利斯朵夫我来我给你拿” 他看见她手里拿着一件东西。 “你瞧,”她向他伸出手来。“我问贝尔多要了一件纪念品。我想你也许会喜欢” 那是一面手袋里用的银的小镜子,她生前并非为了卖弄风情而是为了慵懒而几小时照着的镜子。克利斯朵夫马上抓住了,也抓住了拿着镜子的手: “噢!好洛莎!” 他被她的好意感动了,也为了自己对她的不公平非常难过。他一阵冲动,向她跪了下来,吻着她的手:“对不起对不起” 洛莎先是不明白,随后却是太明白了;她脸一红,哭了出来。她懂得他的意思是说: “对不起,要是我不公平对不起,要是我不爱你 对不起,要是我不能不能爱你,要是我永远不爱你!” 她并不把手缩回来:她知道他所亲吻的并不是她。他把脸偎着洛莎的手,热泪交流:一方面知道她窥破了他的心事,一方面因为不能爱她,因为使她难过而十分悲苦。 两人便这样的在傍晚昏暗的房中哭着。 终于她挣脱了手。他还在喃喃的说:“对不起!” 她把手轻轻的放在他的头上。他站起身子。两人不声不响的拥抱着,嘴里都有些眼泪的酸涩的味道。 “我们永远是好朋友,“他低声的说。 她点了点头,走了,伤心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他们都觉得世界没有安排好。爱人家的得不到人家的爱。被人家爱的岂不爱人家。□□的又早晚得分离。你自己痛苦。你也教人痛苦。而最不幸的人倒还不一定是自己痛苦的人。 克利斯朵夫又开始往外逃了。他没法再在家里过活,不能看到对面没有窗帘的窗,空无一人的屋子。 更难受的是,老于莱不久就把底层重新出租了。有一天,克利斯朵夫看见萨皮纳的房里有些陌生面孔。新人把旧人的最后一点儿遗迹也给抹掉了。 他简直不能待在家里,成天在外边闲荡,直到夜里什么都看不见了才回来。他到乡下去乱跑,而走来走去总走向贝尔多的农庄。可是他不进去,也不敢走近,只远远的绕着圈子。他在一个山岗上发见一个地点,正好临着庄子,平原,与河流;他就把这地方作为日常散步的目的地。从这儿,他的目光跟着蜷曲的河流望去,直望到柳树荫下,那是他在萨皮纳脸上看到死神的影子的地方。他也认出他们俩终宵不寐的两间房的窗子:在那边,两人比邻而居,咫尺,天涯,被一扇门,一扇永恒的门,分隔着。他也能在山岗上俯瞰公墓,可踌躇着不敢进去:从小他就厌恶这些霉烂的土地,从来不愿意把他心爱的人的影子跟它连在一起。但从高处远处看,这墓园并没阴森的气象,而是非常恬静,在阳光底下睡着睡着!哦,她多喜欢睡啊!这儿什么也不会来打搅她了。田野里鸡声相应。庄子上传来磨子的隆隆声,鸡鸭的聒噪声,孩子们玩耍的呼号声。他看见萨皮纳的女孩子,还能分辨出她的笑声呢。有一回,靠近庄子的大门,他躲在围墙四周凹下去的小路上,等她跑过便把她拦住了,尽量的亲吻。女孩子吓得哭了,差不多认不得他了。他问: “你在这儿快活吗?” “快活” “你不愿意回去吗?” “不!” 他把她松了手。小孩子的满不在乎使他很难过。可怜的萨皮纳!但孩子的确就是她,有点儿是她虽然是那么一点儿!孩子不象母亲,她明明是从母腹中经过的,但那神秘的勾留只给她淡淡的留下一点儿母亲的气息,留下一点存着萨皮纳的影子。那是生命的狂流冲不掉的。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座埋藏爱人的坟墓。他们在其中成年累月的睡着,什么也不来惊醒他们。可是早晚有一天,——我们知道的,——墓穴会重新打开。死者会从坟墓里出来,用她褪色的嘴唇向爱人微笑;她们原来潜伏在爱人胸中,象儿童睡在母腹里一样。 [9]第三部阿达 更难受的是,老于莱不久就把底层重新出租了。有一天,克利斯朵夫看见萨皮纳的房里有些陌生面孔。新人把旧人的最后一点儿遗迹也给抹掉了。 他简直不能待在家里,成天在外边闲荡,直到夜里什么都看不见了才回来。他到乡下去乱跑,而走来走去总走向贝尔多的农庄。可是他不进去,也不敢走近,只远远的绕着圈子。他在一个山岗上发见一个地点,正好临着庄子,平原,与河流;他就把这地方作为日常散步的目的地。从这儿,他的目光跟着蜷曲的河流望去,直望到柳树荫下,那是他在萨皮纳脸上看到死神的影子的地方。他也认出他们俩终宵不寐的两间房的窗子:在那边,两人比邻而居,咫尺,天涯,被一扇门,一扇永恒的门,分隔着。他也能在山岗上俯瞰公墓,可踌躇着不敢进去:从小他就厌恶这些霉烂的土地,从来不愿意把他心爱的人的影子跟它连在一起。但从高处远上看到死神的影子的地方。他也认出他们俩终宵不寐的两间房的窗子:在那边,两人比邻而居,咫尺,天涯,被一扇门,一扇永恒的门,分隔着。他也能在山岗上俯瞰公墓,可踌躇着不敢进去:从小他就厌恶这些霉烂的土地,从来不愿意把他心爱的人的影子跟它连在一起。但从高处远 多雨的夏季之后,接着是晴朗的秋天。果园里的树枝上挂满了各种果实。红的苹果象牙球一样的发光。有些树木早已披上晚秋灿烂的装束:那是如火如荼的颜色,果实的颜色,熟透的甜瓜的颜色,橘子与柠檬的颜色,珍馐美馔的颜色,烤肉的颜色。林中到处亮出红红的光彩;透明的野花在草原上好似朵朵的火焰。 一个星期日的下午,他在一个山坡上走下来,迈着大步,因为是下坡路,差不多是连奔带跑的了。他哼着一个调子,那节奏在散步开始的时候就在脑子里盘旋不已。满面通红,敞开着衣服,他一边走一边挥着手臂,眼睛象疯子一般骨碌碌的乱转;在路上拐弯的地方,他忽然撞见一个高大的黄头发的姑娘,扑在一堵墙上,使劲拉着一根粗大的树枝,摘着紫色的枣子狼吞虎咽。他们俩一见之下都愣了一愣。她含着满嘴的东西,呆呆的对他望了一会,大声笑了。他也跟着笑了。她的模样教人看了好玩:圆圆的脸嵌在金黄的蜷头发中间,粉红的腮帮很饱满,一双大蓝眼睛,鼻子大了一点,鼻尖俨然的向上翘着,嘴巴又小又红,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四个狠巴巴的犬牙特别显著,下巴颏儿很肥,个子又胖又高,非常壮健。克利斯朵夫对她嚷着, “好啊,你多吃一点罢!” 说完他就想继续赶路,可是被她叫住了。 “先生!先生!发发善心帮我下来行不行?我没法” 他回头走了几步,问她是怎样上去的。 “用我的手脚啰,爬上来总是容易的” “尤其在头上挂着开胃的果子的时候” “是啊可是吃过了就没有勇气,不知道怎么下地了。” 他看着她吊在高头,说:“这样你不是挺舒服吗?还是消消停停待在这儿罢。我明天再来看你。再见了。” 他身子可并不动,只管站在她下面。 她装做害怕的神气,拿腔做势的哀求他别把她丢在这儿。他们一边笑一边彼此望着。她指着手里抓住的桠枝问:“你也来一点儿罢?” 克利斯朵夫自从和奥多一块儿玩的那个时候起,到现在还不知道尊重私人的产业,便毫不迟疑的接受了。而她也就好玩的把枣子望他身上大把大把的丢下来。等他吃过以后,她又说:“现在我可以下来了罢?” 他还俏起的让她等了一会。她在墙上开始不耐烦了。最后他说:“好,来罢!“他一边说一边对她张开手臂。 但她正要跳下来的时候又说:“等一忽儿,让我再多摘几颗带着走!” 她把能够采到的最好的枣子统统采下,装满了上衣的衣兜,又警告他:“小心!接我的时候别把它们压坏了!” 他几乎想故意把它们压坏。 她从 正文 41.第41章 出心里的意思的谢天谢地!要不然世界上就不可能有什么礼教了 人声慢慢的逼近。她的朋友们快走到大路上来了。她忽然把身子一纵,跳过路旁的土沟,爬上土堆,躲在树木后面。他看着她这种举动觉得奇怪。她可做看手势硬要他过去,他就跟着她,一路进了树林。走得相当远了,她又叫起来: “哎!喂!“接着又对克利斯朵夫解释:“至少得教他们来找我。” 那些人在大路上停着脚步,听她的声音是从哪儿来的。他们答应了一声,也进了树林。她可是并不等,只一忽儿往东,一忽儿往西的乱窜。他们直着嗓子叫她,叫到后来也不耐烦了,觉得要找着她的最好的办法是不去找她,就嚷了声:“好,希望你一路顺风!”说完他们径自唱着歌走了。 他们对她这样的置之不理,使她大为气恼。她的确想摆脱他们,可不答应他们这样轻易的对付她。克利斯朵夫看着呆住了:和一个陌生女子玩捉迷藏,他觉得并没多大兴趣;他也不想利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机会。她也没有这个念头;气愤之下,她已经把克利斯朵夫忘了。 “噢!岂有此理!“她拍了拍手说,”他们竟不管我啦?” “那不是你自己愿意的吗?“克利斯朵夫说。 “不是的!” “明明是你躲开的。” “我躲开是我的事,跟他们不相干。他们应当来找我。我要迷了路怎么办呢?” 她想着可能遭遇到的情形自怜自叹气来,要是要是碰到了跟刚才相反的事又怎么办呢! “哼!我一定得把他们骂一顿。” 她迈开大步,望回头的路上奔去。 上了大路,她想起了克利斯朵夫,又望着他。——可是情形已经不同。她笑了出来。几分钟以前盘踞在她心里的小妖怪已经不在了。在另外一个小妖怪还没来到以前,她对克利斯朵夫觉得无所谓了。而且她肚子很饿,使她想起已经到了晚餐的时间,急于要上乡村客店去跟朋友们会齐。她抓着克利斯朵夫的手臂,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胳膊上,哼唧着说没有气力了。可是她把克利斯朵夫拖着下棋的时候,照旧一边跑,一边叫,一边笑,象发疯似的。 他们谈着话。她问清楚了他是谁,但她从来没听见过他的名字,也不觉得音乐家的头衔如何了不起。他打听出她是大街上一家帽子铺里的女店员,名字叫阿台哀特,——朋友们都称她阿达。今天一同出来玩的有一个女同事,和两个规规矩矩的青年:一个是惠莱银行的职员,一个是时髦布店的伙计。他们利用星期日出来游玩,约定上勃洛希乡村客店吃晚饭,——在那儿可以眺望莱茵河上美丽的风景,——然后搭船回去。 克利斯朵夫和阿达走进客店,三个同伴早已在那里了。阿达对朋友们发了一阵脾气,抱怨他们不该把她丢下,接着把克利斯朵夫给介绍了,还说是他救了她的。他们完全不把她的怨叹当真;但他们认得克利斯朵夫:银行职员是因为久仰他的大名,布店伙计是因为听过他的几个曲子,——(他马上哼了一段)。他们对他表示的尊敬引动了两个姑娘的好奇心。阿达的女友,弥拉,——真名叫做耶娜,——是一个暗黄头发的女孩子,眼睛睒个不停,脑门上骨头很显著,头发很硬,脸蛋象中国女人,黄澄澄的油腻的皮色,有些怪模怪样,可是不俗,颇有动人之处。她立刻对宫廷音乐师大献殷勤。他们请他赏光和他们一块儿吃饭。 他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恭维:每个人都尊敬他奉承他,两个妇女,彼此不伤和起的,争着要博取他的欢心。她们俩都在追求他:弥拉用的手段是特别周到的礼貌,躲躲闪闪的眼睛,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他的腿;——阿达可厚着脸把她的眼睛,嘴巴,和漂亮的人品所有的魅力一起施展出来。这种不大雅观的卖弄风情,使克利斯朵夫局促不安,心里发慌。但这两个大胆的女子,和他家里那些面目可憎的人比较,究竟是别有风味。他认为弥拉很有意思,比阿达聪明;可是她那种过分的客套和意义不明的笑容使他又喜欢又厌恶。她敌不过阿达朝气蓬勃的魅力;而她也很明白这一点,一发觉没有了希望,就不再坚持,照旧笑盈盈的,耐性的,等着自己当令的日子。至于阿达,看到自己能够左右大局了,也不再进攻;她刚才的举动,主要是为跟她的女友捣乱;这一点成功了,她也就感到满足。但她已经弄假成真。她在克利斯朵夫的眼中逜e摸出被她燃烧起来的热情;而这热情也在她胸中抬头了。她不作声了,那套无聊的搔首弄姿的玩艺儿也停止了,他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嘴上都还有那个亲吻的余味。他们时常突然之间附和别人的说笑,闹哄一阵;随后又不出一声,彼此偷偷的瞧着。临了他们连瞧都不瞧了,仿沸怕流露真情似的。他们都一心一意的在那里培养自己的□□。 吃完饭,大家准备动身了。要到渡轮的码头,还得在树林中走两里路。阿达第一个站起来,克利斯朵夫跟在后面。他们在门口的阶沿上等着其余的同伴:——两人并肩站着,一言不发,浓雾中只有客店门前那盏独一无二的挂灯透出些少光明 阿达抓着克利斯朵夫的手,拉着他沿着屋子望园中黑暗的地方走去。在一座挂满葡萄藤的平台底下,他们躲了起来。四下里一片漆黑。他们彼此看不见。柏树的梢头在风中摇曳。他的手指被阿达紧紧的勾着,感觉到她手指上的暖气,闻到系在她胸口的葵花的香味。 她突然之间把他拉在怀里;克利斯朵夫的嘴碰到了阿达的被雾水沾湿的头发,他吻着她的眼睛,睫毛,鼻孔,胖胖的脸蛋,嘴角,找来找去找到了她的嘴唇,胶住了。 其余的人出来了,叫着:“阿达!” 他们一动不动,紧紧的抱着,几乎停止了呼吸。 他们听见弥拉的声音说:“他们走在前面去了。” 同伴的脚声在黑暗里远去。他们俩搂得更紧了,喃喃的吐出几个热情的字。 村里的大钟远远的响起来。他们松了手。得赶快的奔到轮船码头了。两人一句话也不说,挽着胳膊,握着手,调整着脚步上路,——那是象她的为人一样急促而坚决的步子。路上很荒凉,田野里没有一个人,十步之外看不见一点东西;在这样可爱的良夜,他们心定神安,稳稳实实的走着,从来也不蹴到地下的石子。因为已经落后,他们就抄着近路。曲折的小道在葡萄园中忽上忽下,然后又有一大段沿着半山腰前进。他们在浓雾中听见河水的汹汹声,轮船靠埠时的机轴声,便离开了正路,望田间斜刺里奔去,终于到了莱茵河畔的岸上,但离开码头还有一程路。两人安定的心绪并没受到骚乱。阿达忘了晚间的疲倦。在静寂的草地上,在罩着朦胧的月色而雾气更湿更浓的河边,他们仿佛能够走上一夜。轮船的汽笛响了,那个妖魔般的大东西在黑暗中离了岸。“好,咱们搭下一班罢。”他们笑着说。 一阵水浪冲在河边的沙滩上,在他们的脚下四散分溅。 码头上人家告诉他们:“最后一班才开出。” 克利斯朵夫的心忐忑跳着。阿达把他的胳膊抓得更紧了。“得了吧,“她说,”明儿总该有一班吧。” 几步路以外,在雾的光晕中,一盏灯挂在临河的平台上,发出闪闪的微光。再远一点,有几扇照亮的玻璃窗,原来是一家小客店。 他们走进园子。细沙在脚下悉悉索索的响着。他们摸索着找到了梯子的踏级,进门的时候屋子里正在开始熄火。阿达挽着克利斯朵夫的胳膊,说要一间客房。人家把他们带进一间临着园子的卧室。克利斯朵夫靠在窗上,看着河中变幻不定的水光和豆一般的灯光,巨大的蚊虫张着翅膀望挂灯的玻璃上乱撞。房门关上了。阿达站在床边微笑。他不敢瞧她。她也不瞧他,但在睫毛底下留神着克利斯朵夫所有的动作。每走一步,楼板就会格格的响。客店里无论多么细小的声音都听得见。他们坐在床上,一声不出的紧紧搂抱了。 园子里摇曳不定的灯光熄灭了。一切都熄灭了。 黑夜有如深渊没有光明,没有意识只有生命。暧昧的,凶狠的,生命的力。强烈的欢乐。痛快淋漓的欢乐。象空隙吸引石子一般吸引生命的欢乐。□□的巨潮把思想卷走了。那些在黑夜中打转的陶醉的世界,一切都是荒唐的,狂乱的 夜里有的是他们混和在一起的呼吸,有的是交融为一的两个身体的暖气,有的是他们一起陷了进去的麻痹的深渊一夜有如几十百夜,几小时有如几世纪,几秒钟的光阴象死一样的长久他们做着同一个梦,闭着眼睛说话,蒙眬中互相探索的脚碰到了又分开了,他们哭着,笑着;世界消灭了,他们相爱着,共同体验着睡眠那个虚无的境界,体验那些在脑海中骚乱的形象,黑夜的幻觉莱茵河在屋下小湾中唧唧作响;水波在远处撞着暗礁,仿佛细雨打在沙上。泊船的浮埠受着水流激荡,发出□□声。系着浮埠的铁索一松一紧,发出钉铛声。水声一直传到卧室里。睡的床好比一条小船。他们偎倚着在眩目的波浪中浮沉,——又象盘旋的飞鸟一般悬在空中。黑夜变得更黑了,空虚变得更空虚了。他们彼此挤得更紧,阿达哭着,克利斯朵夫失去了知觉,两人一起在黑夜的波涛中消失了 黑夜有如死——为何还要再生? 潮湿的窗上透出熹微的晨光。两个软瘫的中重新燃平生命的微光。他醒了。阿达的眼睛对他望着。他们的头睡在一个枕上。手臂相连。嘴唇胶在一起。整整的一生在几分钟内过去了:阳光灿烂的岁月,庄严恬静的时间 “我在哪儿呢?我变了两个人吗?我还是我吗?我再也感觉不到我的本体。周围只有无穷。我好比一座石像,睁着巨大的安静的眼睛,心里是一片平和” 他们又堕入天长地久的睡梦中去了。清澈的远钟,轻轻掠过的一叶扁舟,桨上溜滑下来的水珠,行人的脚步,一切黎明时分例有的声音并没有打扰他们,只使他们知道自己活在那里,抚摩着他们迷迷忽忽的幸福,使他们加意吟味 轮船在窗前呼呼的响着,把半睡半醒的克利斯朵夫惊醒了。他们预定七点动身,以便准时赶回城里工作。他低声的问:“你听见没有?” 她依旧闭着眼睛,微微的笑了笑,把嘴唇凑过来,挣扎着把他吻了一下,脑袋又倒在克利斯朵夫的肩上了他从玻璃窗中望见船上的烟突,空无一人的跳板,一大抹一大抹的浓烟在白色的天空映过。他又昏昏睡着了 一小时过去了,他一点儿没觉得,听到钟响才惊跳起来。 “阿达!阿达!“他轻轻的在她耳边叫,”已经八点了。” 她始终闭着眼睛,拧了拧眉毛,扯了扯嘴巴,表示不高兴。 “噢!让我睡罢!“她说。 她挣脱了他的手臂,非常困倦的叹了口气,转过背去又睡了。 他在她身边躺着。两个身体都是一样的温度。他胡思乱想起来。血流得那么壮阔,那么平静。所有的感官都明净如水,连一点儿小小的印象都非常新鲜的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精力与少壮觉得很愉快,想到自己已经成人尤其骄傲。他对他的幸福微笑,觉得很孤独,象从前一样的孤独,也许更孤独,但那是毫无悲凄而与神明相通的孤独。再没有什么狂乱。再没有什么黑影。天地自由自在的反映在他清明宁静的心上。他仰躺着,对着窗子,眼睛沉没在明晃晃的雾濛中,微微笑着: “活着多有意思!” 哦!活着!一条船在河上驶过他突然想起亡故的人,想起那条过去的船,他们不是曾经同舟共济的吗?他——她——是她吗?不是这一个睡在身旁的她。——可是那唯一的爱人,可怜的,已经死了的她吗?但目前这一个又是怎么回事呢?她怎么会在这儿的?他们怎么会到这间房里,这张床上的?他望着她,可不认识她:她是个陌生人;昨天早上,他心中还没有她。他关于她又知道些什么呢?——只知道她并不聪明,并不和善,也知道她此刻并不美丽:凭她这张憔悴而瞌睡的脸,低低的额角,张着嘴在那里呼气,虚肿而紧张的嘴唇显出一副蠢相。他知道自己并不爱她。他不胜悲痛的想到:一开始他就亲吻了这对陌生的嘴唇,第一天相遇的晚上就接触了这个不相干的,——至于他所爱的,眼看她在旁边活着,死掉,可从来没有敢抚摩一下她的头发,而且也从此不可能领会到她身上 正文 42.第42章 想不到的。在所有的人中,最不急急于表现这件作品的倒是他自己。那原来不是为舞台写的,拿去交给戏院未免荒唐。但罗孙那么恳切,高恩那么苦劝,古耶又说得那么肯定,克利斯朵夫居然动心了。他没有勇气拒绝。他太想听听自己作的曲子了! 为罗孙,什么事都轻而易举。经理和演员都争先恐后的巴结他。碰巧有家报馆为一个慈善团体募捐想办个游艺大会。他们决定在游艺会里表演《大卫》。一个很好的管弦乐队给组织起来了。至于唱歌的,罗孙说已经找到了一个理想的人物来表现大卫。 大家便开始练习。乐队虽然脱不了法国习气,纪律差一些,可是第一次试奏的成绩还算满意。唱扫罗王的角色嗓子有点贫弱,却还过得去,技术是有根底的。表演大卫的是个高大肥胖,体格壮健的美妇人;但她声音恶俗,肉麻,带着唱通俗歌剧的颤音,和咖啡馆音乐会的作风。克利斯朵夫皱着眉头。她才唱了几节,他已经断定她不能胜任了。乐队第一次休息的时候,他去找负责音乐会事务的经理,那是和高恩一同在场旁听的。他看见克利斯朵夫向他走过来,便得意扬扬的问:“那末你是满意的了?” “是的,“克利斯朵夫说,”大概不至于有什么问题。只有一件事不行,就是那个女歌唱家。非换一个不可。请你客客气气的通知她;你们是搞惯这一套的你总不难替我另外找一个罢?” 那位经理不由得愣住了,望着克利斯朵夫,似乎疑心他是开玩笑。 “噢!你这话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克利斯朵夫问。 经理跟高恩俩睒了睒眼睛,神气很狡猾:“她多有天分!” “一点儿天分都没有,”克利斯朵夫说。 “怎么没有!这样好的嗓子!” “谈不到嗓子。” “人又多漂亮!” “那跟我不相干。” “可是也不妨事啊,“高恩笑着说。 “我需要一个大卫,一个懂得唱的大卫;不需要美丽的海伦,”克利斯朵夫说。 经理好不为难的搔搔鼻子:“那很麻烦,很麻烦可是她的确是个出色的艺术家:——我敢向你担保。也许她今天不大得劲。你再试一下看看。” “好罢,“克利斯朵夫回答;”可是这不过是白费时间罢了。” 他重新开始练习。情形可是更糟。他几乎不能敷衍到曲子终了:他烦躁不堪,指点女歌手的口气先是还冷冷的不至于失礼,慢慢的竟直截了当,不留余地了;她花了很大的劲想使他满意,对他装着媚眼皮怜,只是没用。看到事情快要闹僵,经理就很小心的出来把练习会中止了。为了冲淡一下克利斯朵夫给人的坏印象,他赶紧去和女歌手周旋,大献殷勤;克利斯朵夫看了很不耐烦,神气专横的向他示意叫他过来,说道: “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了。我不要这个人。我知道人家心里会不舒服;可是当初不是我挑的。你们去想办法罢。” 经理神气很窘,弯了弯腰,满不在乎的回答:“我没有办法。请你跟罗孙先生去说罢。” “那跟罗孙先生有什么相干?我不愿意为这些事去麻烦他。” “他不会觉得麻烦的,“高恩带着俏皮的口气说。 接着他指了指刚在门外进来的罗孙。 克利斯朵夫迎上前去。罗孙一团高兴的嚷着:“怎么?已经完啦?我还想来听听呢。那末,亲爱的大师,怎么样?满意不满意?” “一切都很好,”克利斯朵夫回答。“我不知道向你怎么道谢才好” “哪里!哪里!” “只有一件事不行。” “你说罢,说罢。咱们来想办法。我非要使你满意不可。” “就是那个女歌唱家。咱们自己人,不妨说句老实话,她简直糟透了。” 满面笑容的罗孙一下子变得冷若冰霜。他沉着脸说:“朋友,你这个话真怪了。” “她太不行了,太不行了,”克利斯朵夫接着说。“没有嗓子,唱歌没有气,没有技巧,一点儿才气都没有。幸亏你刚才没听到!” 罗孙的态度越来越冷了,他截住了克利斯朵夫的话,声音很难听的说:“我对特圣德—伊格兰小姐知道得很清楚。她是个极有天分的歌唱家,我非常佩服的。巴黎所有风雅的人都是跟我一样的见解。” 说罢,他转过背去,搀着女演员的手臂出去了。正当克利斯朵夫站在那儿发呆的时候,在旁看得挺高兴的高恩,过来拉着他的胳膊,一边下楼一边笑着和他说:“难道你不知道她是他的情妇吗?” 这一下,克利斯朵夫可明白了。他们想表演这个作品原来是为了她,不是为了克利斯朵夫,怪不得罗孙这样热心这样肯花钱,他的喽啰们又这样上劲。他听高恩讲着那个圣德—伊格兰的故事:歌舞团出身,在小戏院里红了一些时候,就象所有她那一流的人一样,忽然雄心勃勃,想爬到跟她的身分更相当的舞台上去唱戏。她指望罗孙介绍她进歌剧院或喜歌剧院;罗孙也巴不得她能成功,觉得《大卫》的表演倒是一个挺好的机会,可以教巴黎的群众领教一下这位新悲剧人材的抒情天才,反正这角色用不到什么戏剧的动作,不至于使她出丑,反而能尽量显出她身段的美。 克利斯朵夫听完了故事,挣脱了高恩的手臂,哈哈大笑,直笑了好一会。最后他说: “你们真教我受不了。你们这些人都教我受不了。你们根本不把艺术放在心上。念念不忘的老是女人,女人。你们排一出歌剧是为了一个跳舞的,为了一个唱歌的,为了某先生或某太太的情人。你们只想着你们的丑事。我也不怪你们:你们原来是这样的东西,那末就这样混下去罢,挤在你们的马槽里去抢水喝罢,只要你们喜欢。可是咱们还是分手为妙:咱们天生是合不拢来的。再见了。” 他别了高恩,回到寓所,写了封信给罗孙,声明撤回他的作品,同时也不隐瞒他撤回的动机。 这是跟罗孙和他所有的徒党决裂了。后果是立刻感觉得到的。报纸对于这计划中的表演早已大事宣传,这一回作曲家和表演者的不欢而散又给他们添了许多嚼舌的资料。某个乐队的指挥,为了好奇心,在一个星期日下午的音乐会中把这个作品排了进去。这幸运对于克利斯朵夫简直是个大大的厄运。作品是演奏了,可是被人大喝倒彩。女歌唱家所有的朋友都约齐了要把这个傲慢的音乐家教训一顿;至于听着这阕交响诗觉得沉闷的群众,也乐于附和那些行家的批判。更糟的是,克利斯朵夫想显显演奏家的本领,冒冒失失的在同一音乐会里出场奏一阕钢琴与乐队合奏的幻想曲。群众的恶意,在演奏《大卫》的时候为了替演奏的人着想而留些余地的,此刻当面看到了作家就尽量发泄了,——何况他的演技也不尽合乎规矩。克利斯朵夫被场中的喧闹惹得心头火起,在曲子的半中间突然停住,用着挖苦的神气望着突然静下来的群众,弹了一段玛勃洛打仗去了,——然后傲慢的说道:1“这才配你们的胃口。”说完,他站起身来走了。 1《玛勃洛》为通俗的儿童歌曲,其中的复唱句是:“玛勃洛打仗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会场里登时乱哄哄的闹了起来。有人嚷着说这是对于听众的侮辱,作者应该向大家道歉。第二天,各报一致把高雅的巴黎趣味所贬斥的粗野的德国人骂了一顿。 然后是一平空虚,完全的,绝对的空虚。克利斯朵夫在多少次的孤独以后再来一次孤独,在这个外国的,对他仇视的大城里,比什么时候都更孤独了。可是他不再象从前一样的耿耿于怀。他慢慢的有点儿觉得这是他的命运如此,终身如此的了。 他可不知道一颗伟大的心灵是永远不会孤独的,即使命运把他的朋友统统给剥夺了,他也永远会创造朋友;他不知道自己满腔的热爱在四周放出光芒,而便是在这个时候,他自以为永远孤独的时候,他所得到的爱比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还要丰富。 在史丹芬家和高兰德同时学钢琴的,还有一个年纪不满十四岁的女孩子。她是高兰德的表妹,叫做葛拉齐亚蒲翁旦比,皮肤黄澄澄的,颧骨带点粉红,脸蛋很饱满,象乡下人一样的健康,小小的鼻子有点往上翅,阔大的嘴巴线条很分明,老是半开半阖的,下巴很圆,很白,神色安详的眼睛透着温柔的笑意,鼓得圆圆的脑门,四周是一大堆又长又软的头发,并不打鬈,只象平静的水波一般沿着腮帮挂下来。宽大的脸盘,沉静而美丽的目光,活象安特莱台尔萨多画上的圣处女。 她是意大利人。父母差不多成年住在乡下,在意大利北部的一所大庄子里:那边有的是平原,草场,跟小河。从屋顶的平台上眺望,底下是一片金黄的葡萄藤,中间疏疏落落的矗立着一些圆锥形的杉树。远处是无穷尽的田野。四下里静极了。只听到耕田的牛鸣,和把犁的乡下人尖锐的叫喊: “吁嘻!走呀!” 蝉在树上唱,青蛙沿着水边叫。夜里,银波荡漾的月光底下,万籁俱寂。远远的,不时有些看守庄稼的农人蹲在茅屋里放几枪,警告窃贼表示他们醒在那里。对于矇眬半睡的人们,这种声音跟在远处报时报刻的和平的钟声并没什么分别。过后,又是一平静寂包着你的心灵,好似一件衣褶宽博的软绵绵的大氅。 在小葛拉齐亚周围,生命似乎睡着了。人家不大理会她。她是在恬静的空气中自由自在的长大的。那么平静,那么从容。她性子懒懒的,喜欢东遛遛,西逛逛,没头没脑的尽睡。她会在园子里几小时的躺下去。她在静默中飘飘荡荡,好似一只苍蝇在夏日的溪水上轻轻拂弄。有时,她无缘无故的突然奔起来,奔着,奔着,象一头小动物,脑袋与胸脯微微向右边侧着,非常轻灵,自然。她简直是头小山羊,就为了喜欢蹦跳而在石子堆里溜滑打滚。她和小狗,青蛙,野草,树木,种田的人,院子里的鸡鸭,唠唠叨叨的说话。她疼爱周围的一切小生物,也很喜欢大人,可是不象对小东西那么毫无顾忌。她不大见到外界的人。庄子离城很远,完全是孤零零的。尘土飞扬的大路上,难得有个满面正经,拖着沉重的脚步的农夫,或是一个眼睛发亮,脸孔紫铜色的,美丽的乡下女人,昂着头,挺着胸,摇摇摆摆的走过去。葛拉齐亚在静悄悄的大花园里独自消磨日子:一个人也不看见,后来不厌烦,对什么也不怕。 有一次,一个流浪的汉子闯入冷落的田庄里想偷只鸡。他看见女孩子躺在草地上,一边哼着一支歌一边咬着一块长长的烤面包,不由得呆了一呆。她安闲的望着他,问他来做什么。他说:“给我一些东西,要不然我就吓你了。” 她把手里的面包递给了他,眼睛笑眯眯的说:“你别吓人啊。” 于是那浪人走了。只苍蝇在夏日的溪水上轻轻拂弄。有时,她无缘无故的突然奔起来,奔着,奔着,象一头小动物,脑袋与胸脯微微向右边侧着,非常轻灵,自然。她简直是头小山羊,就为了喜欢蹦跳而在石子堆里溜滑打滚。她和小狗,青蛙,野草,树木,种田的人,院子里的鸡鸭,唠唠叨叨的说话。她疼爱周围的一切小生物,也很喜欢大人,可是不象对小东西那么毫无顾忌。她不大见到外界的人。庄子离城很远,完全是孤零零的。尘土飞扬的大路上,难得有个满面正经,拖着沉重的脚步的农夫,或是一个眼睛发亮,脸孔紫铜色的,美丽的乡下女人,昂着头,挺着胸,摇摇摆摆的走过去。葛拉齐亚在静悄悄的大花园里独自消磨日子:一个人也不看见,后来不厌烦,对什么也不怕。 有一次,一个流浪的汉子闯入冷落的田庄里想偷只鸡。他看见女孩子躺在草地上,一边哼着一支歌一边咬着一块长长的烤面包,不由得呆了一呆 正文 43.第43章 的教育。老蒲翁旦比的妹子,史丹芬太太,回来参加嫂子的葬礼,看见孩子那么孤单不由得很揪心,决意带她到巴黎去住些时候,让她忘记一下丧母的悲痛。葛拉齐亚哭了,老爸爸也哭了。可是史丹芬太太决定了什么事,大家只有服从的分儿,没有人能反抗的。她是一家之中最有决断的人;她在巴黎自己家里掌管一切: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她的情夫;——因为她对于责任和快乐能兼筹并顾,为人又实际又富于热情,——并且极喜欢交际,在外边非常活动。 移植到巴黎之后,幽静的葛拉齐亚对着美丽的高兰德表姊深深的锺情起来,使高兰德看了好玩。人们把这个野生的和顺的小姑娘带到交际场和戏院去。大家继续拿她当孩子看待,她也自认为孩子,其实早已不是了。她颇有些自己藏得很紧而觉得害怕的感情,对于一个人一件东西常常会热情冲动。她暗中恋着高兰德,偷她一条丝带或一块手帕什么的;当着表姊的面,她往往一句话都说不出;而在等待的时候,知道就要看到表姊的时候,她又焦急又快活,简直会浑身颤抖。在戏院里,要是她先到了而后看见美丽的表姊穿着袒露的晚礼服走进包厢,受到众人注目的话,葛拉齐亚就满心欢喜的笑了,笑得那么谦卑,亲切,抱着一腔热爱;而高兰德和她一说话,她连心都为之化开了。穿着白色的长袍,美丽的黑发蓬蓬松松的散披在皮肤暗黄的肩上,把长手套放在嘴里轻轻咬着,又闲着没事把手指望手套里伸进一点,——她一边看戏一边时时刻刻回头看着高兰德,希望她对自己友好的瞧一眼,也希望把自己感到的乐趣分点儿给她,用褐色的明净的眼睛表示:“我真爱你。” 在巴黎近郊的森林中散步时,她形影不离的跟着高兰德,坐就坐在她脚下,走就走在她前面,替她拨开伸在路中间的树枝,在没法插足的污泥中放几块石头。有天晚上,高兰德在花园里觉得冷了,问她借用围巾,她竟快活得叫起来,——(过后却又难为情,觉得不应该叫的),——因为那等于她的爱人和她拥抱了一下,而围巾还给她的时候又留下了爱人身上的香味。 也有些她偷偷看着的书,有些诗,——(因为人家还只给她看儿童读物)——使她感到一种慌乱的甜美的境界。还有某些音乐,虽然人家说她还不能领会而她也自以为不能领会,——她可感动得脸色发白,身上出汗。她那时的心情是谁都不知道的。 除此以外,她只是一个性情柔和的小姑娘:糊里糊涂的,懒洋洋的,相当贪嘴,动不动就脸红;有时几小时的不出声,有时咭咭呱呱的说个不休;容易哭,容易笑,会突然之间的嚎恸,也会象小孩子般纵声狂笑。一点儿毫无意思的小事就能使她乐,使她高兴。她从来不想装做大人,始终保存着儿童的面目。她尤其是心地好,绝对不忍心教人家难过,也绝对受不了别人对她有半句生气的话。她非常谦虚,老躲在一边;只要是她认为美与善的,她无有不爱,无有不钦佩;她往往一相情愿的以为别人有如何如何的优点。 史丹芬家负责管她的教育,那是已经很落后的了。她跟克利斯朵夫学琴就是这样开始的。 她第一次看见他是在姑母家某次宾客众多的夜会上。跟无论哪种客人合不来的克利斯朵夫,尽弹着一阕没有完的柔板,把大家听得打呵欠:似乎快完了,又接了下去,使听的人以为是无穷无尽的了。史丹芬太太非常不耐烦,只是不便发作。高兰德却乐死了,觉得这可笑的局面挺有意思,也不怪克利斯朵夫感觉迟钝到这个地步;她只觉得他是一股力,而那股力使她很有好感,同时也认为很滑稽,但决不愿意为他辩护。唯有小葛拉齐亚被这音乐感动得眼泪都上来了。她躲在客厅的一角。最后她溜走了,因为不愿意让人家发见她的骚动,也因为受不了大家背后拿克利斯朵夫取笑。 几天之后,史丹芬太太在饭桌上说要请克利斯朵夫教她学琴。葛拉齐亚听了心里一慌,羹匙掉在汤盆里,把汤水溅在她自己跟表姊身上。高兰德便说她还得先学一学吃饭的规矩。史丹芬太太马上补充说,那可不能请教克利斯朵夫了。葛拉齐亚因为和克利斯朵夫一同受到埋怨,非常高兴。 克利斯朵夫开始上课了。她身子又僵又冷,手臂胶在身上没法搬动;克利斯朵夫拿着她的小手校正手指的姿势,把它们一只一只放在键盘上时,她竟要软瘫了。她战战兢兢,唯恐在他面前弹不好。但尽管练琴练到几乎害病,使表姊烦躁得叫起来,她当了克利斯朵夫的面总弹得不成样子:她喘不过气来,手指不是僵似木块,就是软如棉花;她把音弹糊涂了,重音也颠倒了;克利斯朵夫把她埋怨了一顿,生着气走了。那时她竟恨不得死掉才好。 他完全没注意她,只关心高兰德。葛拉齐亚看了表姊和克利斯朵夫的亲密很羡慕;虽然有些痛苦,但她那颗善良的小心毕竟替高兰德和克利斯朵夫欢喜。她认为高兰德远胜自己,所以大家的敬意归她一个人独占也是挺自然的。——直到后来她必须在表姊与克利斯朵夫两者之间挑选一个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不向着表姊了。她凭着小妇人的直觉咂摸出来,克利斯朵夫看了高兰德的卖弄风情和雷维—葛的拚命追求非常难过。她本能的不喜欢雷维—葛;而自从她知道克利斯朵夫厌恶他之后,她也厌恶他了。她不懂高兰德怎么能把雷维—葛放在和克利斯朵夫竞争的地位而引以为乐。她暗中开始用严厉的目光批判高兰德,一发觉她某些小小的谎话,便对表姊突然改变了态度。高兰德虽然觉得,可不明白为什么,以为那是小姑娘的使性。可是葛拉齐亚对她已经失掉信心是毫无疑问的了:高兰德从一桩小事情上可以感觉到。有天晚上,两人在园中散步,忽然来了一阵骤雨,高兰德有心表示亲热,想把葛拉齐亚裹在自己的大衣里面,免得她淋雨;要是在几星期以前,葛拉齐亚一定因为能够偎贴在亲爱的表姊怀里而感到说不出的欢喜,这一回她却冷冷的闪开了。并且高兰德说葛拉齐亚所弹的某支乐曲难听的时候,她还是照旧的弹,照旧的爱好。 从此她只关心克利斯朵夫。她的柔情使她有种直觉,能体会到他苦闷的原因。而以她那种孩子气的,多操心的关切,她也把他的痛苦大大的夸张了。她以为克利斯朵夫爱着高兰德,其实他对高兰德的关系仅仅是种苛求的友谊。她以为他很痛苦,所以她也为他而痛苦了。可怜她好心竟没得到好报:表姊把克利斯朵夫惹得冒火了,她就得代表姊受过;他心绪恶劣,借小学生出气,在琴上改她错误的时候极不耐烦。有天早上,克利斯朵夫被高兰德惹得格外气恼,在钢琴旁边坐下来的态度那么暴躁,把葛拉齐亚仅有的一些小本领都吓得无影无踪:她手足无措;他怒气冲冲的责备她弹错音符,更把她骇昏了;他又生了气,拿着她的手乱摇,嚷着说她永远没希望把一个曲子弹得象个样,还是弄她的烹饪或女红去罢,她爱做什么都可以,可是天哪!切勿再弄什么音乐,弹些错误的音教人听了受罪!一说完,他掉转身子就走,课也没上完。可怜的葛拉齐亚把眼泪都哭尽了,那些难堪的话固然使她伤心,但更伤心的是她一心一意要使克利斯朵夫满意,结果非但没做到,反而搞出些糊涂事教自己心爱的人品恼。 后来克利斯朵夫不再上史丹芬家,葛拉齐亚就更痛苦了。她想回家乡去。这个连幻想都是那么纯洁的孩子,始终保存着其实清明的心地,住在大都市里跟骚动狂乱的巴黎女子混在一岂非常不惯。虽然不敢说出来,她已经把周围的人批判得相当准确。但她象父亲一样因为心好,因为谦虚,因为不敢信任自己而很胆小,懦弱。她让霸道的姑母和惯于支配一切的表姊摆布。虽然按期给父亲写着亲切的信,她可不敢告诉他说:“啊!爸爸,把我接回去罢!” 老爸爸虽然心里极愿意,却也不敢接她回去。因为他怯生生的露出一些口风,史丹芬太太立刻回答他说,葛拉齐亚在巴黎很好,比跟他一起好多了,并且为她的教育,也应当留在巴黎。 可是终于有一天,这颗南国的小灵魂再也受不了放逐的痛苦,必须向着光明飞回去了。——那是在克利斯朵夫的音乐会之后。那天她和史丹芬一家一同在场,眼看那些群众以侮辱一个艺术家为乐,她心都碎了。在葛拉齐亚眼里,艺术家就是艺术的化身,是生命中一切神圣的东西的化身。她想哭,想逃。但她非听完那些喧闹,嘘斥与叫嚣不可;回到姑母家还得听那些刻薄的议论,听高兰德一边哄笑,一边和吕西安交换些可怜克利斯朵夫的话。她逃到房里,倒在床上痛哭了半夜:她自言自语的和克利斯朵夫说着话,安慰他,恨不得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他,因为毫无办法使他幸福而难过死了。从此,她不能再 正文 44.第44章 ,鼓足勇气把她顶住了。 葛拉齐亚回到酣睡如故的大花园里,不胜欣慰的跟她喜爱的自然界和生灵重新相聚。在她受过创痛而才安静下来的心中,她带来了一些北国的哀愁,仿佛一层薄雾,此刻给阳光照着,慢慢的融化了。她偶然想起苦恼的克利斯朵夫。躺在草坪上听着熟悉的蛙声跟蝉声,或是坐在她比以前接触更多的钢琴前面,她悠然想着自己看中的朋友;她和他几小时的低声谈着话,觉得有朝一日他可能推开门走进来的。她写了一封不署名的信,迟疑了好久以后,终于在一个早晨,瞒着人,心儿乱跳,走到三里以外,在农田的那一边,丢入本村的信箱。——那是一封亲切动人的信,告诉他说他不是孤独的,劝他不要灰心,有人在想念他,爱他,在上帝面前为他祈祷,——可怜的信,糊里糊涂的中途遗失了,他始终没收到。 随后,这个远方的女友仍然过着她单纯而宁静的岁月。意大利那种和气c恬静c安乐c默想的精神,又回到那颗贞洁沉默的心中,——可是,关于克利斯朵夫的印象继续在她的心灵深处燃烧,象一朵静止不动的火焰。 克利斯朵夫完全不知道有股天真的温情远远的在关切他,将来还要在他的生命中占据极重要的地位。他也不知道就在他受辱的音乐会中,有一个将来成为他的朋友,成为他亲爱的伴侣,和他并肩携手,向前迈进的人。 他是孤独的。他自以为孤独的。可是志气一点儿不消沉。他再没有从前在德国时那种悲苦郁闷的心境。他更强了,更成熟了;他知道是应该这样的。他对巴黎的幻想已经没有了:人到处都是一样的;应当忍受,不该一味固执,跟社会作无谓的斗争;只要心安理得,我行我素就行了。象贝多芬所说的:“要是我们把自己的生命力在人生中消耗了,还有什么可以奉献给最高尚最完善的东西?“他清清楚楚的体验到了自己的性格,也体验到了他从前批判得那么严厉的自己的种族。越受到巴黎气氛的压迫,他越觉得需要回到祖国,回到国魂所在的那些诗人与音乐家的怀抱中去。他一打开他们的书,仿佛满屋子都是阳光灿烂的莱茵的波涛,和那些被他遗弃的故人的亲切的微笑。 他曾经对他们多么无情无义!他们那种其实的慈爱的宝藏,他怎么不早点儿发见的呢?他不胜羞愧的想起自己从前在德国对他们说过多少偏激与侮辱的话。那时他只看见他们的缺点,笨拙而多礼的举动,感伤的理想主义,小小的谎言,小小的懦怯。啊!这些缺点跟他们伟大的德性相比,真是太不足道了!可是他当初怎么对他们的弱点会那样苛刻的呢?此刻他反因之而觉得他们更动人,更近人情了。在这个情形之下,他现在最受吸引的人便是以前被他用最蛮横的态度贬斥的人。对于舒伯特和巴赫,他有什么不客气的话没说过呢!如今他倒觉得跟他们非常接近。那些伟大的心灵,受过他的挑剔与讪笑的,对他这个亡命异国,举目无亲的人,笑容可掬的说着: “朋友啊,我们在这里。你勇敢些罢!我们也受过非分的苦难!可是临了我们还是达到了目的” 于是他听见约翰赛巴斯蒂安巴赫的心灵象海洋一般的呼啸着:风狂雨骤,掩盖生命的乌云都给扫荡了,——有极乐的,痛苦的,如醉如狂的民众,有慈悲与和气的基督在他们上空翱翔,——多少城市被守夜的人叫醒了,居民欢欣鼓舞的迎着神明走去,他的脚声把世界都震撼了,——无1数的思想,热情,乐体,英雄生活,莎士比亚式的幻想,萨伏那洛式的预言,牧歌式的,史诗式的,《启示录》式的幻2象,蕴藏在这个歌唱教师身上!克利斯朵夫好象亲眼看到他这个人:双叠下巴,眼睛很小很亮,多褶的眼皮,往上吊的眉毛,性格阴沉而又快乐,有点可笑,脑子里充满着讽喻和象征,人是老派的,易怒,固执,心情高远,对人生抱着热情,同时又渴念着死——在学校里,他是一个天才的学究,而那些学生是又脏又粗野,生着疮疖,象乞丐一般,唱歌的嗓子是嗄的,他常常跟他们吵架,有时和他们扭殴——在家里他有二十一个孩子,十三个都比他死得早,3其中一个是白痴;其余都是优秀的音乐家,替他来些小小的家庭音乐会,疾病,丧葬,争吵,贫困,侘傺不遇;——同时,他有他的音乐,他的信仰,解脱与光明,还有预感到的,一意追求而终于抓握到的欢乐,——神明的气息锻炼着他的筋骨,耸动着他的毛发,在他嘴里放出霹雳般的声音噢!力!力!象雷震一般的欢乐的刀! 1巴赫作有《约翰福音所记的耶稣受难》与《马太福音所记的耶稣受难》两部圣乐,为音乐史上钜制。此段均系暗指两大圣乐中抒情的及戏剧化的境界。又巴赫曾任来比锡圣托马斯学校歌唱教师二十余年,故下文称其为”歌唱教师“。 2萨伏那洛为意大利十五世纪时狂热的宗教家,曾于短时期内操纵佛罗伦萨的政局。 3按所有巴赫的传记均称巴赫子女共二十人(前平生气个,后平生十三个),巴赫故世时(1750)尚生存者共有子女九人。作者言起子女共二十一人,有十三个比巴赫早故,不知何所据。 克利斯朵夫把这股力尽量吞下。他觉得在德国人心灵中象泉水般流着的这种音乐的力对他很有好处。这力往往是平庸的,甚至是粗俗的,可是有什么关系?主要的是有这股力,而且能浩浩荡荡的奔流。在法国,音乐是用滤水器一点一滴的注在瓶口紧塞的水瓶里的。这些喝惯无味的淡水的人,一看到长江大河式的德国音乐,就要吹毛求疵,挑德国天才的错误了。 “这些可怜的孩子!”克利斯朵夫这么想着,可忘了自己从前也一样的可笑过来。“他们居然找出了瓦格纳和贝多芬的缺点!他们需要没有缺陷的天才。仿佛狂风暴雨在吹打的时候会特别小心,一点都不扰乱世界上完整的秩序!” 他在巴黎街上走着,对自己心中的力非常高兴。无人了解倒是更好!他可以更自由。天才的使命是创造,而要依着内心的法则创造一个簇新的有机体的世界,自己必须整个儿生活在里头。一个艺术家决不嫌太孤独。可怕的是,自己的思想反映到镜子里的时候被镜子把原来的形状改变了,缩小了。一件作品没有完成之前,不能告诉别人;否则你会没有勇气把作品写完;因为那时你在自己心中看到的已经不是你的,而是别人的可怜的思想。 如今他的梦想既不受任何外物的扰乱,就象泉水一样从他心灵的每一个角落,从他路上碰到的每一颗石子里飞涌出来。他所生活的境界象一个能见到异象的人的境界。他所见所闻的一切,在心中唤引起来的生灵与事物,跟实际的见闻完全不同。他只要听其自然,就能发觉他幻想中的人物都在周围活动。那些感觉会自动来找到他的。路人的目光,风中传来的语声,照在草坪上的阳光,停在卢森堡公园树上歌唱的小鸟,远处修道院里的钟声,卧室中瞧见的一角苍白的天空,一日之间时时变化的声音与风光:这些他都不用自己的而用着幻想人物的心灵去体会。——他觉得非常幸福。 可是他的情形比什么时候都更艰难。唯一的收入是靠几处的钢琴课,而那些差事都丢了。时方九月,巴黎人正在外省避暑,不容易找到新学生。他独一无二的学生是个又聪明又糊涂的工程师,在四十岁上忽发奇想,要做个提琴大家。克利斯朵夫的小提琴拉得不十分好,但总比他的学生高明;所以在某个时期内,他以每小时两法郎的代价每周给他上三小时的提琴课。过了一个半月,工程师厌倦了,突然发见他主要的天赋还是在绘画方面。——他把这个发见告诉克利斯朵夫的那一天,克利斯朵夫不禁哈哈大笑;笑完了,他把存款点了点数,原来只剩那个学生刚才付给他的十二法郎了。他可并不急,只想到此刻非另谋生路不可,又得上出版商那儿去奔走了。那当然不是有趣的事管他!何必事先烦恼呢?今天天气很好,还不如上墨屯1去玩儿。 1墨屯系巴黎近郊村镇,风景秀丽,为巴黎人常往游散之地。 他忽然想到要走路了。走路可以促成音乐的收获。他心中装满了音乐,好似蜂房中装满了蜜一样;他对着在心头嗡嗡作响的金黄的蜜蜂笑着。往往那是一种转调极多的音乐。节奏是蹦蹦跳跳的,反复不已的,能够使你白日做梦喝!关在屋里迷迷忽忽的时候,你以为能创造节奏吗?那只能象巴黎人一样杂凑一些微妙而静止的和声! 走得疲倦了,他便在林间躺下。树木微秃,天色象雁来红一样的蓝。克利斯朵夫恍恍惚惚在那里出神,他的梦也渐渐染上来红一样的蓝。克利斯朵夫恍恍惚惚在那里出神,他的梦也渐渐染上来红一样的蓝。克利斯朵夫恍恍惚惚在那里出神,他的梦也渐渐染上 正文 45.第45章 打在窗上。一层水雾沿着玻璃的裂痕蜿蜒流下。昏黄的天色黑下来了。室内有股闷热之气。 初生的婴儿在摇篮里扭动。老人进来虽然把木靴脱在门外,走路的时候地板还是格格的响:孩子哼啊嗐的哭了。母亲从床上探出身子抚慰他;祖父摸索着点起灯来,免得孩子在黑夜里害怕。灯光照出老约翰·米希尔红红的脸,粗硬的白须,忧郁易怒的表情,炯炯有神的眼睛。他走近摇篮,外套发出股潮气,脚下拖着双大蓝布鞋。鲁意莎做着手势叫他不要走近。她的淡黄头发差不多象白的;绵羊般和善的脸都打皱了,颇有些雀斑;没有血色的厚嘴唇不大容易合拢,笑起来非常胆怯;眼睛很蓝,迷迷惘惘的,眼珠只有极小的一点,可是挺温柔;——她不胜怜爱的瞅着孩子。 孩子醒过来,哭了。惊慌的眼睛在那儿乱转。多可怕啊!无边的黑暗,剧烈的灯光,浑沌初凿的头脑里的幻觉,包围着他的那个闷人的c蠕动不已的黑夜,还有那深不可测的阴影中,好似耀眼的光线一般透出来的尖锐的刺激,痛苦,和幽灵,——使他莫名片妙的那些巨大的脸正对着他,眼睛瞪着他,直透到他心里去他没有气力叫喊,吓得不能动弹,睁着眼睛,张着嘴,只在喉咙里喘气。带点虚肿的大胖脸扭做一堆,变成可笑而又可怜的怪样子;脸上与手上的皮肤是棕色的,暗红的,还有些黄黄的斑点。 “天哪!他多丑!&一t;老人语气很肯定的说。 他把灯放在了桌上。 鲁意莎撅着嘴,好似挨了骂的小姑娘,约翰·米希尔觑着她笑道:“你总不成要我说他好看吧?说了你也不会信。得了罢,这又不是你的错,小娃娃都是这样的。” 孩子迷迷忽忽的,对着灯光和老人的目光愣住了,这时才醒过来,哭了。或许他觉得母亲眼中有些抚慰的意味,鼓励他诉苦。她把手臂伸过去,对老人说道:“递给我罢。” 老人照例先发一套议论:“孩子哭就不该迁就。得让他叫去。” 可是他仍旧走过来,抱起婴儿,嘀咕着:“从来没见过这么难看的。” 鲁意莎双手滚热,接过孩子搂在怀里。她瞅着他,又惭愧又欢喜的笑了笑: “哦,我的小乖乖,你多难看,多难看,我多疼你!” 约翰·米希尔回到壁炉前面,沉着脸拨了拨火;可是郁闷的脸上透着点笑意: “好媳妇,得了罢,别难过了,他还会变呢。反正丑也没关系。我们只希望他一件事,就是做个好人。” 婴儿与温暖的母体接触之下,立刻安静了,只忙着唧唧逜e逜e的吃奶。约翰·米希尔在椅上微微一仰,又张大片辞的说了一遍: “做个正人君子才是最美的事。” 他停了一会,想着要不要把这意思再申说一番;但他再也找不到话,于是静默了半晌,又很生气的问:“怎么你丈夫还不回来?” “我想他在戏院里罢,“鲁意莎怯生生的回答。”他要参加预奏会。” “戏院的门都关了,我才走过。他又扯谎了。” “噢,别老是埋怨他!也许我听错了。他大概在学生家里上课罢。” “那也该回来啦,“老人不高兴的说。 他踌躇了一会,很不好意思的放低了声音: “是不是他又?” “噢,没有,父亲,他没有,”鲁意莎抢着回答。 老人瞅着她,她把眼睛躲开了。 “哼,你骗我。” 她悄悄的哭了。 “哎唷,天哪!“老人一边嚷一边望壁炉上踢了一脚。拨火棒大声掉在地下,把母子俩都吓了一跳。 “父亲,得了吧,”鲁意莎说,“他要哭了。” 婴儿愣了一愣,不知道还是哭好还是照常吃奶好;可是不能又哭又吃奶,他也就吃奶了。 约翰·米希尔沉着嗓子,气冲冲的接着说:“我犯了什么天条,生下这个酒鬼的儿子?我这一辈子省吃俭用的,真是够受了!可是你,你,你难道不能阻止他么?该死!这是你的本分啊。要是你能把他留在家里的话!” 鲁意莎哭得更厉害了。 “别埋怨我了,我已经这么伤心!我已经尽了我的力了。你真不知道我独自个儿在家的时候多害怕!好象老听见他上楼的脚声。我等着他开门,心里想着:天哪!不知他又是什么模样了?想到这个我就难过死了。” 她抽抽噎噎的在那儿哆嗦。老人看着慌了,走过来把抖散的被单给撩在她抽搐不已的肩膀上,用他的大手摩着她的头: “得啦,得啦,别怕,有我在这儿呢。” 为了孩子,她静下来勉强笑着:“我不该跟您说那个话的。” 老人望着她,摇了摇头:“可怜的小媳妇,是我难为了你。” “那只能怪我。他不该娶我的。他一定在那里后悔呢。” “后悔什么?” “您明白得很。当初您自己也因为我嫁了他很生气。” “别多说啦。那也是事实。当时我的确有点伤心。象他这样一个男子——我这么说可不是怪你,——很有教养,又是优秀的音乐家,真正的艺术家,——很可以攀一门体面的亲事,用不着追求象你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既不门当户对,也不是音乐界中的人。姓克拉夫脱的一百多年来就没娶过一个不懂音乐的媳妇!——可是你很知道我并没恨你;赶到认识了你,我就喜欢你。而且事情一经决定,也不用再翻什么旧账,只要老老实实的尽自己的本分就完了。” 他回头坐下,停了一会,庄严的补上一句,象他平常说什么格言的时候一样: “人生第一要尽本分。” 他等对方提异议,望壁炉里吐了一口痰;母子俩都没有什么表示,他想继续说下去,——却又咽住了。 他们不再说话了。约翰·米希尔坐在壁炉旁边,鲁意莎坐在床上,都在那里黯然神往。老人嘴里是那么说,心里还想着儿子的婚事非常懊丧。鲁意莎也想着这件事,埋怨自己,虽然她没有什么可埋怨的。 她从前是个帮佣的,嫁给约翰·米希尔的儿子曼希沃·克拉夫脱,大家都觉得奇怪,她自己尤其想不到。克拉夫脱家虽没有什么财产,但在老人住了五十多年的莱茵流域的小城中是很受尊敬的。他们是父子相传的音乐家,从科隆到曼海姆一带,所有的音乐家都知道他们。曼希沃在宫廷剧场当提琴师;约翰·米希尔从前是大公爵的乐队指挥。老人为曼希沃的婚事大受打击;他原来对儿子抱着极大的希望,想要他成为一个他自己没有能做到的名人。不料儿子一时糊涂,把他的雄心给毁了。他先是大发雷霆,把曼希沃与鲁意莎咒骂了一顿。但他骨子里是个好人,所以在认清楚媳妇的脾性以后就原谅了她,甚至还对她有些慈父的温情,虽然这温情常常用嘀咕的方式表现。 没有人懂得曼希沃怎么会攀这样一门亲的,——曼希沃自己更莫名片妙。那当然不是为了鲁意莎长得俏。她身上没有一点儿迷人的地方:个子矮小,没有血色,身体又娇,跟曼希沃和约翰·米希尔一比真是好古怪的对照,他们俩都是又高又大,脸色鲜红的巨人,孔武有力,健饭豪饮,喜欢粗声大片的笑着嚷着。她似乎被他们压倒了;人家既不大注意到她,她自己更尽量的躲藏。倘若曼希沃是个心地仁厚的人,还可以说他的看中鲁意莎是认为她的其实比别的长处更可宝贵;然而他是最虚荣不过的。象他那样的男子,长得相当漂亮,而且知道自己漂亮,喜欢摆架子,也不能说没有才具,大可以攀一门有钱的亲,甚至——谁知道?——可能象他夸口的那样,在他教课的中产之家引诱个把女学生不料他突然之间挑了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子,又穷,又丑,又无教育,又没追求他倒象是他为了赌气而娶的! 但世界上有些人永远做着出人意料,甚至出于自己意料的事,曼希沃便是这等人物。他们未始没有先见之明:——俗语说,一个有先见之明的人抵得两个——他们自命为不受欺骗,把舵把得很稳,向着一定的目标驶去。但他们的计算是把自己除外的,因为根本不认识自己。他们脑筋里常常会变得一平有钱的亲,甚至——谁知道?——可能象他夸口的那样,在他教课的中产之家引诱个把女学生不料他突然之间挑了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子,又穷,又丑,又无教育,又没追求他倒象是他为了赌气而娶的! 但世界上有些人永远做着出人意料,甚至出于自己意料的事,曼希沃便是这等人物。他们未始没有先见之明:——俗语说,一个有先见之明的人抵得两个——他们自命为不受欺骗,把舵把得很稳,向着一定的目标驶去。但他们的计算是把自己除外的,因为根本不认识自己。他们脑筋里常常会变得一平有钱的亲,甚至——谁知道?——可能象他夸口的那样,在他教课的中产之家引诱个把女学生不料他突然之间挑了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子,又穷,又丑,又无教育,又没追求他倒象是他为了赌气而娶的! 但世界上有些人永远做着出人意料,甚至出于自己意料的事,曼希沃便是这等人物。他们未始没有先见之明:——俗语说,一个有先见之明的人抵得两个——他们自命为不受欺骗,把舵把得很稳,向着一定的目标驶去。但他们的计算是把自己除外的,因为根本不认识自己。他们脑筋里常常会变得一平有钱的亲,甚至——谁知道?——可能象他夸口的那样,在他教课的中产之家引诱个把女学生不料他突然之间挑了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子,又穷,又丑,又无教育,又没追求他倒象是他为了赌气而娶的! 但世界上有些人永远做着出人意料,甚至出于自己意料的事,曼希沃便是这等人物。他们未始没有先见之明:——俗语说,一个有先见之明的人抵得两个——他们自命为不受欺骗,把舵把得很稳,向着一定的目标驶去。但他们的计算是把自己除外的,因为根本不认识自己。他们脑筋里常常会变得一平的人抵得两个——他们自命为不受欺骗,把舵把得很稳,向着一定的目标驶去。但他们的计算是把自己除外的,因为根本不认识自己。他们脑筋里常常会变得一平欺骗,把舵把得很稳,向着一定的目标驶去。但他们的计算是把自己除外己一平欺骗,把舵把得很稳,向着一定的目标驶去。但他们的计算是把自己除外的,因为根本不认识自 正文 46.第46章 玩耍的孩子,其中必有三四个声音,而且老是那三四个,吵得比其余的更厉害。一只鸽子在烟突顶上咯咯的叫。孩子听着这种种声音出神了,轻轻的哼着唱着,不知不觉哼的高了一些,更高了一些,终于直着嗓子大叫,惹得父亲气起来,嚷着:“你这驴子老是不肯安静!等着罢,让我来拧你的耳朵!”于是他又躲在被窝里,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他吓坏了,受了委屈;同时想到人家把他比作驴子又禁不住要笑出来。他在被窝底下学着驴鸣。这一下可挨了打。他迸出全身的眼泪来哭。他做了些什么事呢?不过是想笑,想动!可是不准动。他们怎么能老是睡觉呢?什么时候才能起来呢? 有一天他忍不住了。他听见街上好象有只猫,有条狗,一些奇怪的事。他从床上溜下来,光着小脚摇摇晃晃的在地砖上走过去,想下楼去瞧一下;可是房门关着。他爬上椅子开门,连人带椅的滚了下来,跌得很痛,哇的一声叫起来;结果还挨了一顿打。他老是挨打的! 他跟着祖父在教堂里。他闷得慌。他很不自在。人家不准他动。那些人一起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然后又一起静默了。他们都摆着一副又庄严又沉闷的脸。这可不是他们平时的脸啊。他望着他们,不免有些心虚胆怯。邻居的老列娜坐在他旁边,装着凶恶的神气,有时他连祖父也认不得了。他有点儿怕,后来也惯了,便用种种方法来解闷。他摇摆身子,仰着脖子看天花板,做鬼脸,扯祖父的衣角,研究椅子坐垫上的草秆,想用手指戳一个窟窿。他听着鸟儿叫,他打呵欠,差不多把下巴颏儿都掉下来。 忽然有阵破布似的声音:管风琴响了。一个寒噤沿着他的脊梁直流下去。他转过身子,下巴搁在椅背上,变得很安静了。他完全不懂那是什么声音,也不懂它有什么意思:它只是发光,漩涡似的打转,什么都分辨不清。可是听了多舒服!他仿佛不是在一座沉闷的旧屋子里,坐在一点钟以来使他浑身难受的椅子上了。他悬在半空中,象只鸟,长江大河般的音乐在教堂里奔流,充塞着穹窿,冲击着四壁,他就跟着它一起奋发,振翼翱翔,飘到东,飘到西,只要听其自然就行。自由了,快乐了,到处是阳光他迷迷忽忽的快睡着了。 祖父对他很不高兴,因为他望弥撒的时候不大安分。 他在家里,坐在地上,把手抓着脚。他才决定草毯是条船,地砖是条河。他相信走出草毯就得淹死。别人在屋里走过的时候全不留意,使他又诧异又生气。他扯着母亲的裙角说:“你瞧,这不是水吗?干吗不从桥上过?“——所谓桥是红色地砖中间的一道道的沟槽。——母亲理也不理,照旧走过了。他很生气,好似一个剧作家在上演他的作品时看见观众在台下聊天。 一忽儿,他又忘了这些。地砖不是海洋了。他整个身子躺在上面,下巴搁在砖头上,哼着他自己编的调子,一本正经的吮着大拇指,流着口水。他全神贯注的瞅着地砖中间的一条裂缝。菱形砖的线条在那儿扯着鬼脸。一个小得看不清的窟窿大片来,变成群峰环绕的山谷。一条蜈蚣在蠕动,跟象一样的大。这时即使天上打雷,孩子也不会听见。 谁也不理他,他也不需要谁。甚至草毯做的船,地砖上的岩穴和怪兽都用不着。他自己的身体已经够了,够他消遣的了!他瞧着指甲,哈哈大笑,可以瞧上几个钟点。它们的面貌各各不同,象他认识的那些人。他教它们一起谈话,跳舞,或是打架。——而且身体上还有其余的部分呢!他逐件逐件的仔细瞧过来。奇怪的东西真多啊!有的真是古怪得厉害。他看着它们,出神了。 有时他给人撞见了,就得挨一顿臭骂。 有些日子,他趁母亲转背的时候溜出屋子。先是人家追他,抓他回去;后来惯了,也让他自个儿出门,只要他不走得太远。他的家已经在城的尽头,过去差不多就是田野。只要他还看得见窗子,他总是不停的向前,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得很稳,偶而用一只脚跳着走。等到拐了弯,杂树把人家的视线挡住之后,他马上改变了办法。他停下来,吮着手指,盘算今天讲哪桩故事;他满肚子都是呢。那些故事都很相象,每个故事都有三四种。他便在其中挑选。惯常他讲的是同一件故事,有时从隔天停下的地方接下去,有时从头开始,加一些变化;但只要一件极小的小事,或是偶然听到的一个字,就能使他的思想在新的线索上发展。 随时随地有的是材料。单凭一块木头或是在篱笆上断下来的树枝(要没有现成的,就折一根下来),就能玩出多少花样!那真是根神仙棒。要是又直又长的话,它便是一根矛或一把剑;随手一挥就能变出一队人马。克利斯朵夫是将军,他以身作则,跑在前面,冲上山坡去袭击。要是树枝柔软的话,便可做一条鞭子。克利斯朵夫骑着马跳过危崖绝壁。有时马滑跌了,骑马的人倒在土沟里,垂头丧气的瞧着弄脏了的手和擦破了皮的膝盖。要是那根棒很小,克利斯朵夫就做乐队指挥;他是队长,也是乐队;他指挥,同时也就唱起来;随后他对灌木林行礼:绿的树尖在风中向他点头。 他也是魔术师,大踏步的在田里走,望着天,挥着手臂。他命令云彩:“向右边去。”——但它们偏偏向左。于是他咒骂一阵,重申前令;一面偷偷的瞅着,心在胸中乱跳,看看至少有没有一小块云服从他;但它们还是若无其事的向左。于是他跺脚,用棍子威吓它们,气冲冲的命令它们向左:这一回它们果然听话了。他对自己的威力又高兴又骄傲。他指着花一点,吩咐它们变成金色的四轮车,象童话中所说的一样;虽然这样的事从来没实现过,但他相信只要有耐性,早晚会成功的。他找了一只蟋蟀想叫它变成一骑马:他把棍子轻轻的放在它的背上,嘴里念着咒语。蟋蟀逃了他挡住它的去路。过了一会,他躺在地下,靠近着虫,对他望着。他忘了魔术师的角色,只把可怜的虫仰天翻着,看它扭来扭去的扯动身子,笑了出来。 他想出把一根旧绳子缚在他的魔术棍上,一本正经的丢在河里,等鱼儿来咬。他明知鱼不会咬没有饵也没有钓钩的绳,但他想它们至少会看他的面子而破一次例;他凭着无穷的自信,甚至拿条鞭子塞进街上阴沟盖的裂缝中去钓鱼。他不时拉起鞭子,非常兴奋,觉得这一回绳子可重了些,要拉起什么宝物来了,象祖父讲的那个故事一样 玩这些游戏的时候,他常常会懵懵懂懂的出神。周围的一切都隐灭了,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做些什么,甚至把自己都忘了。这种情形来的时候总是出岂不意的。或是在走路,或是在上楼,他忽然觉得一平空虚好似什么思想都没有了。等到惊醒过来,他茫然若失,发觉自己还是在老地方,在黑魆魆的楼梯上。在几步踏级之间,他仿佛过了整整的一生。 祖父在黄昏散步的时候常常带着他一块儿去。孩子拉着老人的手在旁边急急忙忙的搬着小步。他们走着乡下的路,穿过锄松的田,闻到又香又浓的味道。蟋蟀叫着。很大的乌鸦斜蹲在路上远远的望着他们,他们一走近,就笨重的飞走了。 祖父咳了几声。克利斯朵夫很明白这个意思。老人极想讲故事,但要孩子向他请求。克利斯朵夫立刻凑上去。他们俩很投机。老人非常喜欢孙子;有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更使他快乐。他喜欢讲他自己从前的事,或是古今伟人的历史。那时他变得慷慨激昂;发抖的声音表示他象孩子一般的快乐连压也压不下去。他自己听得高兴极了。不幸逢到他要开口,总是找不到字儿。那是他惯有的苦闷;只要他有了高谈阔论的兴致,话就说不上来。但他事过即忘,所以永远不会灰心。 他讲着古罗马执政雷古卢斯,公元前的日耳曼族首领阿米奴斯,也讲到德国大将吕佐夫的轻骑兵——诗人克尔纳,和那个想刺死拿破仑皇帝的施塔普斯。他眉飞色舞,讲着那些空前绝后的壮烈的事迹。他说出许多历史的名辞,声调那么庄严,简直没法了解;他自以为有本领使听的人在惊险关头心痒难熬,他停下来,装做要闭过气去,大声的擤鼻涕;孩子急得嗄着嗓子问:“后来呢,祖父?“那时,老人快活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后来克利斯朵夫大了一些,懂得了祖父的脾气,就有心装做对故事的下文满不在乎,使老人大为难过。——但眼前他是完全给祖父的魔力吸住的。听到激动的地方,他的血跑得很快。他不大了解讲的是谁,那些事发生在什么时候,不知祖父是否认识阿米奴斯,也不知雷古卢斯是否——天知道为什么缘故——上星期日他在教堂里看到的某一个人,但英勇的事迹使他和老人都骄傲得心花怒放,仿佛那些事就是他们自己做的;因为老的小的都是一样的孩子气。 克利斯朵夫不大得劲的时候,就是祖父讲到悲壮的段落,常常要插一段念念不忘的说教。那都是关于道德的教训,劝人为善的老生常谈,例如:“温良胜于□□”,——或是“荣誉比生命更宝贵”,——或是“宁善毋恶”;——可是在他说来,意义并没这样清楚。祖父不怕年轻小子的批评,照例张大片辞,颠来倒去说着同样的话,句子也不说完全,或者是说话之间把自己也弄糊涂了,就信口胡诌,来填补思想的空隙;他还用手势加强说话的力量,而手势的意义往往和内容相反。孩子毕恭毕敬的听着,以为祖父很会说话,可是沉闷了一点。 关于那个征服过欧洲的科西嘉人1的离奇的传说,他们俩都是喜欢常常提到的。祖父曾经认识拿破仑,差点儿和他交战。但他是赏识敌人的伟大的,他说过几十遍:他肯牺牲一条手臂,要是这样一个人物能够生在莱茵河的这一边。可是天违人意:拿破仑毕竟是法国人;于是祖父只得佩服他,和他鏖战,——就是说差点儿和拿破仑交锋。当时拿破仑离开祖父的阵地只有四十多里,祖父他们是被派去迎击的,可是那一小队人马忽然一阵慌乱,往树林里乱窜,大家一边逃一边喊:“我们上当了!“据祖父说,他徒然想收拾残兵,徒然起在他们前面,威吓看,哭着:但他们象潮水一般把他簇拥着走,等到明天,离开战场已不知多远了,——祖父就是把溃退的地方叫做战场的。——克利斯朵夫可急于要他接讲大英雄的战功;他想着那些在世界上追奔逐北的奇迹出了神。他仿佛眼见拿破仑后面跟着无数的人,喊着爱戴他的口号,只要他举手一挥,他们便旋风似的向前追击,而敌人是永远望风而逃的。这简直是一篇童话。祖父又锦上添花的加了一些,使故事格外生色;拿破仑征服了西班牙,也差不多征服了他最厌恶的英国。 1指拿破仑,因科西嘉为拿破仑出生地。 克拉夫脱老人在热烈的叙述中,对大英雄有时不免愤愤的骂几句。原来他是激起了爱国心,而他的爱国热诚,也许在拿破仑败北的时节比着耶拿一役普鲁士大败的时节更高昂。他把话打断了,对着莱茵河挥舞老拳,轻蔑的吐一口唾沫,找些高贵的字来骂,——他决不有分的说下流话。——他把拿破仑叫作坏蛋,野兽,没有道德的人。如果祖父这种话是想培养儿童的正义感,那么得承认他并没达到目的;因为幼稚的逻辑很容易以为”如果这样的大人物没有道德,可见道德并不怎么了不起,第一还是做个大人物要紧“。可是老人万万想不到孩子会有这种念头。 他们俩都不说话了,各人品着自己的一套想法回味那些神奇的故事,——除非祖父在路上遇见了他贵族学生的家长出来散步。那时他会老半天的停下来,深深的鞠躬,说着一大串过分的客套话。孩子听着不知怎样的脸红了。但祖父骨子里是尊重当今的权势的,尊重”成功的“人的;他那样敬爱他故事中的英雄,大概也因为他们比旁人更有成就,地位爬得更高。 天气极热的时候,老克拉夫脱坐在一株树底下,一忽儿就睡着了。克利斯朵夫坐在他旁边,挑的地方不是一堆摇摇欲坠的石子,就是一块界石,或是什么高而不方便的古怪的位置;两条小腿荡来荡去,一边哼着,一边胡思乱想。再不然他仰天躺着,看着飞跑的云,觉得它们象牛,象巨人,象帽子,象老婆婆,象广漠无垠的风景。他和它们低声谈话;或者留神那块要被大云吞下去的小云;他怕那些跑得飞快,或是黑得有点儿蓝的云。他觉得它们在生命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怎么祖父跟母亲都不注意呢?它们要凶器来一定是挺可怕的。幸而它们过去了,呆头呆脑的,滑稽可笑的,也不歇歇脚。孩子终于望得眼睛都花了,手脚乱动,好似要从半空中掉下来似的。他睒着眼皮,有点瞌睡了。四下里静悄悄的。树叶在阳光中轻轻颤抖,一层淡薄的水气在空气中飘过,迷惘的苍蝇旋转飞舞,嗡嗡的闹成一片,象大风琴;促织最喜欢夏天的炎热,一劲儿的乱叫:慢慢的,一切都静下去了树颠啄木鸟的叫声有种奇怪的音色。平原上,远远的有个乡下人在吆喝他的牛;马蹄在明晃晃的路上响着。克利斯朵夫的眼睛闭上了。在他旁边,横在沟槽里的枯枝上,有只蚂蚁爬着。他迷糊了,几个世纪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蚂蚁还没有爬完那小枝。 有时祖父睡得太久了;他的脸变得死板板的,长鼻子显得更长了,嘴巴张得很大。克利斯朵夫不大放心的望着他,生怕他的头会变成一个怪样子。他高声的唱,或者从石子堆上稀里哗啦的滚下来,想惊醒祖父。有一天,他想出把几支松针扔在他的脸上,告诉他是从树上掉下来的。老人相信了,克利斯朵夫暗里很好笑。他想再来一下;不料才举手就看见祖父眼睁睁的望着他。那真糟糕透啦:老人是讲究威严的,不答应人家跟他开玩笑,对他失敬;他们俩为此竟冷淡了一个多星期。 路愈坏,克利斯朵夫觉得愈美。每块石子的位置对他都有一种意义;而且所有石子的地位他都记得烂熟。车轮的痕迹等于地壳的变动,和陶努斯山脉1差不多是一类的。屋子周围二公里以内路上的凹凸,在他脑子里清清楚楚有张图形。所以每逢他把那些沟槽改变了一下,总以为自己的重要不下于带着一队工人的工程师;当他用脚跟把一大块干泥的尖顶踩平,把旁边的山谷填满的时候,便觉得那一天并没有白过。 1陶努斯山脉在德国西部美因河c莱茵河和拉恩河之间。 有时在大路上遇到一个赶着马车的乡下人,他是认识祖父的。他们便上车,坐在他旁边。这才是一步登天呢。马奔得飞快,克利斯朵夫快乐得直笑;要是遇到别的走路人,他就装出一副严肃的,若无其事的神气,好象是坐惯车子的;但他心里骄傲得不得了。祖父和赶车的人谈着话,不理会孩子。他蹲在他们两人的膝盖中间,被他们的大腿夹坏了,只坐着那么一点儿位置,往往是完全没坐到,他可已经快活之极,大声说着话,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回答。他瞧着马耳的摆动,哎唷,那些耳朵才古怪哟!它们一忽儿甩到左边,一忽儿甩到右边,一下子向前,一下子又掉在侧面,一下子又望后倒,它们四面八方都会动,而且动得那么滑稽,使他禁不住大笑。他拧着祖父快,克利斯朵夫快乐得直笑;要是遇到别的走路人,他就装出一副严肃的,若无其事的神气,好象是坐惯车子的;但他心里骄傲得不得了。祖父和赶车的人谈着话,不理会孩子。他蹲在他们两人的膝盖中间,被他们的大腿夹坏了,只坐着那么一点儿位置,往往是完全没坐到,他可已经快活之极,大声说着话,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回答。他瞧着马耳的摆动,哎唷,那些耳朵才古怪哟!它们一忽儿甩到左边,一忽儿甩到右边,一下子向前,一下子又掉在侧面,一下子又望后倒,它们四面八方都会动,而且动得那么滑稽,使他禁不住大笑。他拧着祖父,那些耳朵才古怪哟!它们一忽儿甩到左边,一忽儿甩到右边,一下子向前,一下子又掉在侧面,一下子又望后倒,它们四面八方都会动,而且动得那么滑稽,使他禁不住大笑。他拧着祖父那些耳朵才古怪哟!它们一忽儿甩到左边,一忽儿甩到右边,一下子向前,一下子又掉在侧面,一下子又望后倒,它们四面八方都会动,而且动得那么滑稽,使他禁不住大笑。他拧着祖父一下子又望后倒,它们四面八方都会动,而且动得那么滑稽,使他禁不住大笑。他拧着祖父 正文 47.第47章 城一小时的乡间别墅去吃饭。他搭着莱茵河的船。在舱面上,他坐在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旁边,那少年看他来了,就很殷勤的把身子让过一点。克利斯朵夫并没留意。可是过了一忽儿,他觉得那邻座的人老在打量他,便也瞅了他一眼,看见他金黄的头发光溜溜的梳在一边,脸蛋儿又红又胖,嘴唇上隐约有些短髭,虽是竭力装做绅士模样,仍脱不了大孩子神气。他穿得非常讲究:法兰绒服装,浅色手套,白皮鞋,淡蓝领带,还拿着一根很细的手杖。他在眼梢里偷觑着克利斯朵夫,可并不转过头来,脖子直僵僵的象只母鸡。只要克利斯朵夫一望他,他就脸红耳赤,从袋里掏出报纸,装做一心一意的读报。可是几分钟以后,他又抢着把克利斯朵夫掉在地下的帽子给捡起来。克利斯朵夫对于那么周到的礼貌觉得奇怪,把他又瞧了一眼,他又脸红了;克利斯朵夫冷冷的谢了一声,因为他不喜欢这种过分的殷勤,不愿意人家管他的事。可是受到这番奉承,他心里毕竟是怪舒服的。 一忽儿他把这些都忘了,只注意着一路的风景。他好久没有能出城,所以尽量吟味着刮在脸上的风,船头的水声,浩荡的河面,岸上时刻变换的风景:灰色的平淡无奇的崖岸,一半浸在水里的丛柳,金黄的葡萄藤,有好多传说的削壁,城镇上矗立着哥特式的钟楼,和工厂里黑烟缭绕的烟突。他正在自言自语的出神,邻座的少年却怯生生的,嗄着嗓子,穿插几句关于那些修葺完整,挂满了常春藤的废墟的掌故。他说着话,仿佛对自己演讲似的。克利斯朵夫给他提起了兴致,便向他问长问短。对方马上抢着回答,很高兴能够显显他的才学,嘴里老是把克利斯朵夫叫做宫廷提琴师先生。 “敢情你认得我吗?“克利斯朵夫问。 “哦!是的,”少年那种天真的钦佩的口吻,教克利斯朵夫听了非常得意。 他们就此搭讪起来。那少年在音乐会中看见过克利斯朵夫,而人家所说的关于克利斯朵夫的故事更给了他深刻的印象。他并没说出这一点,可是克利斯朵夫体会得到,并且还因之而惊喜交集。从来没有人对他用过这种感动的恭敬的口吻。他继续打听关于一路上城镇的史迹,那少年就把最近才得来的知识一起搬出来,使克利斯朵夫大为钦佩。但这不过是他们的借题发挥:两人真正的兴趣是在于认识对方的人。他们不敢直捷爽快的提到正文,只偶而提出一两句笨拙的问话。终于他们下了决心;克利斯朵夫才知道这位新朋友叫做“奥多狄哀纳先生”,是城里一个富商的儿子。一谈之下,他们当然发见了共同的熟人,话慢慢的多起来了。船到了克利斯朵夫的目的地的时候,他们正谈得非常有劲。奥多也在这儿下船。这种巧事,他们认为非常奇怪。克利斯朵夫提议在午餐以前随便溜溜,于是两人就往田野里走去。克利斯朵夫亲热的挽着奥多的手臂,告诉他自己的计划,好象从小就认识他的。他因为年龄相仿的同伴一个也没有,所以和这个有教养,有知识,对他表示好感的少年在一块儿,感到说不出的快乐。 时间过得很快,克利斯朵夫可不觉得。狄哀纳因为青年音乐家对他那么信任而很得意,也不敢提醒他午餐的时间已经到了。最后他认为非说不可的时候,克利斯朵夫正在树林中望山岗上爬去,回答他到了高头再说;而一到岗上,他又往草地上躺下,仿佛准备在那儿呆上一天似的。过了一刻钟,狄哀纳看他全没动身的意思,就很胆小的又说了一遍:“你的中饭怎么办呢?” 克利斯朵夫仰躺在那里,把手枕着头,满不在乎的回答说:“管它!” 说完了他望着奥多,看到他吃惊的神气,便笑起来,补充了两句:“这儿太舒服了,我不去了。让他们等罢!” 他抬起半个身子,接着又说:“你有事吗?没有,是不是?我看还是这样吧:咱们一块儿去吃饭。我认得一家乡村饭店。” 狄哀纳很想反对,并不是有谁等着他,而是因为要他突然之间决定一件事有点儿为难:他很有规律,什么都得事先有个准备。可是克利斯朵夫说话的口吻简直不容许人家反对,他只得由他摆布。于是两人又谈下去了。 到了饭店,兴致就差了点儿。他们想着谁作东道的问题,各人都要争面子做主人:一个是因为有钱,一个是因为没有钱。他们嘴上不说,但狄哀纳点菜的时候,竭力装出俨然的口气;克利斯朵夫看破了他的用意,就点些更精致的菜表示抢做主人,还故意显得态度很自然。狄哀纳想再争一下,抢着挑酒,克利斯朵夫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拣饭店里最贵的一起要了来。 对着那些丰盛的饭菜,他们都觉得胆小了,一时话也没有了:既不敢痛痛快快的吃,举动也变得很僵。他们忽然想到对方是个陌生人,不由得留了神。两人拚命找话来说,总是说不下去。开头半个钟点真是窘到极点。幸而酒饭起了作用,彼此的眼神表示有了信心。尤其是难得这样大吃大喝的克利斯朵夫,话特别的多。他讲他生活的艰难;而奥多也不再拘谨,说他也并不快乐。他娇弱,胆小,常常受同伴的欺侮。他们嘲笑他,因为他看不上他们的举动而恨他,耍弄他。——克利斯朵夫握着拳头,说要是给他看到了,他们一定得吃些苦。——奥多也得不到父母的了解。那种苦闷克利斯朵夫是知道的;他们俩便同病相怜。狱哀纳家里想要他做个商人,接父亲的事。他可是想做诗人,哪怕要象席勒一样逃出本乡,尝遍千辛万苦,还是要做诗人!(而且父亲的财产将来全是他的,也不是个小数目。)他红着脸说已经写过几首关于生活的苦恼的诗,可是不敢念出来,虽然克利斯朵夫再三要求。最后,他终于感动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吟了二三首。克利斯朵夫认为妙极了。他们互相说出心中的计划:将来,他们要写剧本,写歌曲。他们彼此钦佩。除了克利斯朵夫音乐的名片,他的气力与举动的大胆也使奥多觉得了不起。克利斯朵夫可佩服奥多和温文尔雅,落落大方,——在这个世界上一切原是相对的,——也佩服他的博学多闻,那是克利斯朵夫完全没有而非常渴望的。 他们吃了饭昏昏欲睡,把肘子靠在桌上,轮流的讲着,听着,眼神都显得非常温柔。大半个下午过去了,该动身了。奥多作了最后一次努力去抢账单,可是给克利斯朵夫气愤愤的眼睛一瞪,就不敢坚持了。克利斯朵夫只担心一件事,怕身边的钱不够付账;那时他可决不让奥多知道,预备拿出表来。可是还不到这地步;那顿饭只花了他差不多一个月的收入。 两人重新走下山坡。松林里已经展开傍晚的阴影;树尖还在夕阳中庄严的摆动,发出一片波涛声;遍地是紫色的松针,象地毯似的踏上去没有一点儿声响。他们俩一句话也不说。克利斯朵夫心旌摇摇,有股异样的c甜美的感觉,他很快乐,想说话,紧张到极点。他停了一会,奥多也跟着停下。四下里寂静无声。一群苍蝇在一道阳光中嗡嗡的响。一根枯枝掉在地下。克利斯朵夫抓着奥多的手,声音抖动着问: “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奥多嘟囔着回答:“愿意的。” 他们握着手,心儿直跳,简直不敢互相看一眼。 过了一会,他们又望前走,两人之间隔着几步路,把树林走完了也不再说一句话:他们怕自己,怕心里那种神秘的激动,脚下走得很快,直走出了树荫方始停下。到了那儿,他们定了定神,挽着手,欣赏着清明恬静的晚景,断断续续的吐出一言半语。 两人上了船,坐在船首,在明亮的夜色中勉强谈些不相干的话,可是根本没有听,只觉得懒洋洋的快乐极了:既不需要谈话,也不需要握手,甚至也用不着互相望一望:他们不是已经心心相印了吗?树尖还在夕阳中庄严的摆动,发出一片波涛声;遍地是紫色的松针,象地毯似的踏上去没有一点儿声响。他们俩一句话也不说。克利斯朵夫心旌摇摇,有股异样的c甜美的感觉,他很快乐,想说话,紧张到极点。他停了一会,奥多也跟着停下。四下里寂静无声。一群苍蝇在一道阳光中嗡嗡的响。一根枯枝掉在地下。克利斯朵夫抓着奥多的手,声音抖动着问: “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奥多嘟囔着回答:“愿意的。” 他们握着手,心儿直跳,简直不敢互相看一眼。 过了一会,他们又望前走,两人之间隔着几步路,把树林走完了也不再说一句话:他们怕自己,怕心里那种神秘的激动,脚下走得很快,直走出了树荫方始停下。到了那儿,他们定了定神,挽着手,欣赏着清明恬静的晚景,断断续续的吐出一言半语。 两人上了船,坐在船首,在明亮的夜色中勉强谈些不相干的话,可是根本没有听,只觉得懒洋洋的快乐极了:既不需要谈话,也不需要握手,甚至也用不着互相望一望:他们不是已经心心相印了吗? 快到岸的时候,他们约定下星期日相会。克利斯朵夫把奥多一直送到他家的大门口。在暗淡的煤气灯下,彼此羞怯的笑了笑,很感动的c喃喃的说了声“再会”。两人分别之后都松了一口气,因为几小时以来,他们精神那么紧张,直要费尽气力才能找出一言半语来打破沉默,把他们磨得累死了。 一回家,他马上睡熟了,可是夜里醒了二三次,仿佛有个摆脱不掉的念头在那儿惊拢他。他再三说着:“我有个朋友了,”说完又睡着了。 有的小事。教学生的时候他还在回想;下午在乐队里又是那样的心不在焉,甚至一出门就记不起刚才奏的是什么东西。 正文 48.第48章 利斯朵夫在那个星期中等得心烦意躁。他特意走了好多路绕到奥多住的地方,在四周徘徊,并不是想看到他本人,但看到他的家已经使他紧张到脸上一忽儿红一忽儿白。到星期四,他忍不住了,又写了第二封信,比第一封更热烈。奥多的复信也是一派多愁善感的气息。 终于到了星期日,奥多准时而至。可是克利斯朵夫在公园走道上已经等了快有一个钟点,在那里发急了。他怕奥多害病,至于奥多会不会失约,他根本没有这念头。他老是轻轻的念着:“天啊!希望他来呀!”他捡起走道上的小石子拿棍子敲着,暗暗的说,如果连着三下敲不着,奥多就不会来了,敲着的话,奥多会立刻出现。可是虽然他那么留神,玩艺儿也并不难,他竟连失三下。正在那个时候,奥多倒是不慌不忙的来了,因为奥多就在最激动的时候也是规行矩步的。克利斯朵夫奔过去,嗄着嗓子招呼他:你好。奥多也回答了一声:你好。随后他们再也找不到话,除非说些天气极好,此刻正是十点五分或六分,要不然就是十点十分(因为爵府的大钟老是走得慢的)一类的话。 他们上车站搭火车到邻近的一个名胜区。路上他们谈不到十句话,便是想用富有表情的眼神来补充,也没有什么结果。他们想从眼睛里表示两人是何等样的朋友,可是表示不出,只象在那里做戏。克利斯朵夫发见了这一点,心里很难堪。他不懂:怎么一小时以前满腹的感情,现在非但无法表白,并且感觉不到了。奥多也许对这个境界没有体会得这样清楚,因为他不象克利斯朵夫那么真,比较把自己看得重;但他也感到失望。原因是两个孩子的感情在离别的一星期内所达到的高峰,没法在现实生活中维持,而一旦重新相见之下,第一个印象便是发觉各人想的全是虚幻的。唯一的办法是放弃那些幻象,但他们不能毅然决然的承认这一点。 他们在乡间溜了一天,始终摆脱不了那种不痛快的情绪。那天是过节的日子:乡村客店和树林里都挤满了游客,——全是一般小布尔乔亚的家庭,叫叫嚷嚷的,随处吃东西。两人心绪愈加坏了,认为便是这些讨厌的人使他们没法再象上次一样的无拘无束。可是他们照旧谈着,搜索枯肠的找出话来,生怕没有话说。奥多搬出书本上的知识。克利斯朵夫提到音乐作品与小提琴演奏的技术问题。他们教彼此受罪,自己听了自己的话也觉得受罪。他们可依旧讲个不停,提心吊胆的唯恐中断:因为一静下来,不是冷冰冰的更有了个窟窿吗?奥多想哭出来,克利斯朵夫差点儿丢下朋友跑掉,因为他恼羞成怒,烦闷极了。 直等到搭车回去以前一个钟点,他们的精神才松动。树林深处有条狗的声音;它在那儿追着什么。克利斯朵夫提议躲在它经过的路上,瞧瞧那被狗追逐的野兽。他们在密林中乱跑。狗一忽儿走远,一忽儿走近。他们或左或右,忽前忽后的跟着它。狗叫得更凶了,那种杀气腾腾的狂吠,表示它已经急得冒火;它向他们这边奔来了。小径里有些车轮的沟槽,铺满了枯叶,克利斯朵夫和奥多伏在上面,屏着气等着。吠声没有了;狗失掉了它的线索,远远的叫了一声之后,树林里顿时静下来。万籁俱寂,只有无数的生物一刻不停的蛀着树林,摧毁森林的虫豸在那里神秘的蠕动,——那是无休无歇的死的气息。两个孩子听着,呆着不动。正当他们灰心了想站起来说一声“完啦,它不会来了”的时候,——忽然一头野兔从密林中向他们直窜过来:他们同时看到了,快活的叫起来。野兔从地上一纵,跳往旁边,一个筋斗栽到小树林里;树叶纷披的波动,象水面上一下子就消失的皱纹。他们后悔不该那么叫一声,但这点儿小事已经把他们逗乐了。他们想着野兔吓得栽筋斗的模样,笑弯了腰;克利斯朵夫还很滑稽的学它的样,奥多跟着也来了。然后他们俩一个追,一个逃的玩起来。奥多做野兔,克利斯朵夫做狗,在树林中,在草原上,往来驰骋,穿过篱坦,跳过土沟。一个乡下人直着嗓子大嚷,因为他们窜进了麦田;他们可照旧奔着。克利斯朵夫学狗叫学得那么逼真,奥多笑得直流眼泪。最后,他们在斜坡上往下滚,一路发疯似的大叫大喊赶到他们连一个字都说不上来的时候,就坐在地下,笑盈盈的彼此瞧着。现在他们可快活了,不恼自己了。因为这一下他们不再扮什么生死之交的角色,只痛痛快快的露出了他们的本来面目,两个孩子的面目。 他们手挽着手回去,唱着莫名片妙的歌;可是快进城的时候,又想要装腔作势,把两人姓名的缩写,交错着刻在最后一株树上。幸而他们兴高采烈,把那套多情的玩艺儿给忘了,在回家的火车上,只要眼睛碰在一起,就禁不住哈哈大笑。他们一边告别,一边说这一天真是过得≈一t;太有劲“了。而分手之后,两人更觉得那句话是不错的。 他们又开始惨淡经营,比蜜蜂更耐性更巧妙:只凭一些平淡无奇的零星的回忆,居然把彼此的友谊和他们自己都构成一幅美妙的图画,两人花了一星期的时间把对方理想化,然后到星期日见面;虽然事实与幻象差得很远,但他们已经看不见那个差别了。 他们都认为能和对方做朋友是值得骄傲的。截然不同的性格反而使他们接近。克利斯朵夫没有见过比奥多更漂亮的人物。纤巧的手,美丽的头发,鲜艳的皮色,羞怯的谈吐,彬彬有礼的举动,整齐清洁的服装,都使克利斯朵夫看了喜欢。奥多却是给克利斯朵夫充沛的精力跟独立不羁的性格唬住了。几百年遗传下来的根性,使他对一切权势都诚惶诚恐的抱着敬意。现在跟一个天生瞧不起成规的同伴混在一块儿,他不免又惊又喜听着克利斯朵夫批评城里有声望的人,看他肆无忌惮的学大公爵的举动,奥多微微发抖,有种恐怖的快感。克利斯朵夫一发觉自己有这种魔力,便越发过火的拿出他嘻笑怒骂的脾气,象老革命党似的把社会的习俗,国家的法律,攻击得体无完肤。奥多听着又害怕又高兴,大着胆子附和几句,但事先总得瞧瞧周围有没有人。 两人一同散步的时候,克利斯朵夫喜欢爬在人家墙上采果子,一看见什么栅栏上写着闲人莫入的字样,就故意要跳过去。奥多心惊胆战,唯恐被人撞见;但这些情绪自有一种快感,而晚上回家之后还自以为英雄好汉。他战战兢兢的佩服克利斯朵夫。凡事只听朋友安排:他服从的本能不是得到了满足吗?克利斯朵夫也从来不要他费心打主意:他决定一切,替他分配一天的时间,甚至一辈子的时间,不容分辩的为奥多定下将来的计划,象定他自己的一样。奥多听到克利斯朵夫支配他的财产,将来造一所独出心裁的戏院,未免有些愤懑,可是也赞成了。他朋友认为大商人奥多狄哀纳先生所挣的钱,再没有比这个更高尚的用途,说话时那种独断的口吻,吓得奥多不敢表示异议,而那种深信不疑的态度,使奥多也相信了他的主张。克利斯朵夫想不到这个会拂逆奥多的意志。天生是专断的脾气,他不能想象朋友或许另外有个志愿。要是奥多表示出一个不同的,他会毫不迟疑的把自己的牺牲。他还恨不得多牺牲一些呢。他极希望能为了朋友去冒险,有个机会表现一下他友谊的深度。他渴望散步的时候遇上什么危险,让他勇往直前的去抵抗。为了奥多,他便是死也死得快乐的。目前他只能小心翼翼的照顾他,遇到难走的路,象搀小姑娘似的搀着他;他怕他累了,怕他热了,怕他冷了;坐在树底下,就脱下自己的上装披在他肩上;一同走路的时候,又替他拿着大衣,他简直想把朋友抱着走呢。他不胜怜爱的瞅着他,象个动了爱情的人。他的确是动了爱情了。 他自己可不知道,他还不懂什么叫□□情。但他们在一块儿的时候,有时他会象初交那天在松林中一样,觉得心荡神驰,身上一热,血都上了头脸。他怕了。两个孩子不约而同的c慌慌张张的在路上忽前忽后,彼此躲开;他们假装在灌木丛中我桑实,只不懂为什么心会这样乱。 在他们的信里头,这些感情表现得尤其热烈,而且也不用怕和事实抵触,自欺其人的幻想丝毫不受妨碍。他们每周要通信二三次,都是热烈的抒情的表现,差不多不谈实际的事,只用晦涩的文句提出一些严重的问题,常常从极度的兴奋一变而为绝望。他们互称为”我的宝贝,我的希望,我的爱,我的我“。他们滥用”灵魂“这个字眼,把自己可悲的命运描写得可歌可泣,一方面又因为把自己的苦难扰乱了朋友而难过。 “亲爱的,我很生气,”克利斯朵夫写道,“因为我给了你痛苦。我受不了你痛苦:你不应该痛苦,我不愿意你痛苦。(他在这两句下面划了一道线,把信纸都戳破了。)要是你痛苦了,我哪儿去找生活的勇气呢?要你快乐了,我才会快乐。噢!你快乐吧!所有的苦难都给我吧,那是我乐于忍受的!你得想到我!爱我!我需要人家爱我。你的爱情之中有股暖气,可以给我生命。唉,你真不知道我冷得发抖呢!我心里仿佛是寒风凛冽的冬天。噢!我拥抱你的灵魂。” “我的思想亲吻你的思想,”奥多回答。 “我把你的头抱在手里,“克利斯朵夫又写道;”凡是我嘴上没有说过的,将来也不会说的,都由我整个的心灵来表现。我拥抱你,象我爱你一样的热烈。你瞧罢!” 奥多假装怀疑他:木丛中我桑实,只不懂为什么心会这样乱。 在他们的信里头,这些感情表现得尤其热烈,而且也不用怕和事实抵触,自欺其人的幻想丝毫不受妨碍。他们每周要通信二三次,都是热烈的抒情的表现,差不多不谈实际的事,只用晦涩的文句提出一些严重的问题,常常从极度的兴奋一变而为绝望。他们互称为”我的宝贝,我的希望,我的爱,我的我“。他们滥用”灵魂“这个字眼,把自己可悲的命运描写得可歌可泣,一方面又因为把自己的苦难扰乱了朋友而难过。 “亲爱的,我很生气,”克利斯朵夫写道,“因为我给了你痛苦。我受不了你痛苦:你不应该痛苦,我不愿意你痛苦。(他在这两句下面划了一道线,把信纸都戳破了。)要是你痛苦了,我哪儿去找生活的勇气呢?要你快乐了,我才会快乐。噢!你快乐吧!所有的苦难都给我吧,那是我乐于忍受的!你得想到我!爱我!我需要人家爱我。你的爱情之中有股暖气,可以给我生命。唉,你真不知道我冷得发抖呢!我心里仿佛是寒风凛冽的冬天。噢!我拥抱你的灵魂。” “我的思想亲吻你的思想,”奥多回答。 “我把你的头抱在手里,“克利斯朵夫又写道;”凡是我 正文 第49章 古怪的淘气的本能,使他补上一句:“他是挺可爱的。” “谁?”克利斯朵夫问。 (他也知道是谁。) “法朗兹啰。” 奥多以为克利斯朵夫有话要说了;但他好象没听见,只管在榛树上折着桠枝。 “他好玩得很,老是有故事讲的,“奥多又道。 克利斯朵夫心不在焉的打着唿哨。 奥多可更进一步:“他又那么聪明那么漂亮!” 克利斯朵夫耸耸肩,仿佛说:“这家伙跟我有什么相干?” 奥多因为逗不出话来,还想往下说,克利斯朵夫却是很不客气的把他岔开了,指着远远的一个目标提议奔过去。 整个下午,他们不再提了;可是彼此很冷淡,装出那种朴素没有的过分的礼貌,尤其在克利斯朵夫这方面。他的话老在喉咙口。终于他忍不住了,对着跟在后面五六步远的奥多转过身来,气势汹汹的抓着他的手,把话一起倒了出来: “听我说,奥多!我不愿意你跟法朗兹亲热,因为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愿意你爱别人甚于爱我!我不愿意!你不是知道的吗,你是我的一切。你不能你不该要是我丢了你,我只有死了!我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事来。我会自杀,也会杀死你。噢!对不起!” 他眼泪都涌了出来。 他这种痛苦,真实的程度甚至会说出威胁人的话,使奥多又感动又惊骇,赶紧发誓,说他目前,将来,永远不会象爱克利斯朵夫一样的去爱别人,又说他根本不把法朗兹放在心上,倘若克利斯朵夫要他不跟表兄弟见面,他就永远不跟表兄弟见面。克利斯朵夫把这些话直咽到肚子里,他的心活过来了。他大声的呼着气,大声的笑着,真情洋溢的谢了奥多。他对自己刚才那一场觉得很惭愧;但心中确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们面对面站着,握着手,一动也不动。两人都非常的快乐,非常的窘。他们一声不出的踏上归途,接着又谈起话来,恢复了愉快的心情,觉得彼此更亲密了。 但这一类的吵架并非只此一遭。奥多发觉他对克利斯朵夫有这点儿力量以后,便想滥用这力量;他知道了哪儿是要害,就忍不住要动手去碰。并非他乐于看克利斯朵夫生气;那他是挺怕的呢。但折磨克利斯朵夫等于证实自己的力量。他并不凶恶,而是有些女孩子脾气。 所以他虽然许了愿,照旧和法朗兹或什么别的同伴公然挽着手,故意叫叫嚷嚷,做出不自然的笑。克利斯朵夫埋怨他,他只是嘻嘻哈哈,直要看到克利斯朵夫眼神变了,嘴唇发抖,他才着了慌,改变语气,答应下次不再来了。可是第二天他还是这么一套。克利斯朵夫写些措辞激烈的信给他,称他为: “坏蛋!但愿从今以后再也听不到你的名字!我再也不认得你了。你去见鬼罢,跟那些象你一类的,狗一般的东西,一起去见鬼罢!” 但只要奥多一句哀求的话,或是象有一次那样送一朵花去,象征他永远的忠诚,就能使克利斯朵夫愧悔交迸的写道: “我的天使!我是个疯子。把我的荒唐胡闹忘了罢。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单是你的小指头就比整个的愚蠢的克利斯朵夫有价值多了。你有多么丰富的感情,而且多么细腻,多么体贴!我含着泪吻着你的花。它在这儿,在我的心上。我把它用力压入皮肤,希望它使我流血,使我对你的仁爱,对我的愚蠢,感觉得更清楚些!” 可是,他们慢慢的互相厌倦了。有人说小小的口角足以维持友谊,其实是错误的。克利斯朵夫恨奥多逼他做出那些激烈的行为。他平心静气的想了想,责备自己的霸道。他的忠诚不二与容易冲动的天性,第一次经验到爱情,就把自己整个儿给了人,要别人也整个儿的给他。他不答应有第三者来分享友谊。自己早就预备为朋友牺牲一切,所以要朋友为他牺牲一切不但是名正言顺,而且是必需的。可是他开始觉得:这个世界不是为配合他这种顽强的性格造的,他所要求的是不可能得到的。于是他勉强压制自己,很严厉的责备自己,认为自私自利,根本没有权利霸占朋友的感情。他很真诚的做了番克己功夫,想让朋友完全自由,虽然那是他极大的牺牲。他甚至为了折辱自己,还劝奥多别冷淡了法朗兹;他硬要自己相信,他很高兴奥多跟别的同伴来往,也希望奥多和旁人在一起觉得愉快。可是心中雪亮的奥多故意听从了他劝告的时候,他又禁不住沉下脸来,而突然之间脾气又发作了。 充其量他只能原谅奥多更喜欢别的朋友,但他绝对不能容忍说谎。奥多既非不老实,也不是假仁假义,只是天生的不容易说真话,好象口吃的人不容易吐音咬字。他的话既不完全真,也不完全假。或是因为胆怯,或是因为没有认清自己的感情,他说话的方式难得是干干脆脆的,答语总是模棱两可的;无论什么事,他都藏头露尾,象有什么秘密,使克利斯朵夫心头火起。倘使给人揭穿了,他非但不承认,反而竭力抵赖,胡扯一阵。有一天,克利斯朵夫气愤之下,打了他一个嘴巴。他以为他们的友谊从此完了,奥多永远不会原谅他的了。不料别扭了几个钟点,奥多反而若无其事的先来迁就。他对于克利斯朵夫的粗暴的举动并不记恨,或许还觉得有种快感呢。他既不满意朋友的容易上当,对他的话有一句信一句,同时还因此瞧不起克利斯朵夫而自认为比他优越。在克利斯朵夫方面,他也不满意奥多受了羞辱毫无抵抗。 他们不用初交时期的目光相看了。两人的短处都很鲜明的显了出来。奥多觉得克利斯朵夫独往独来的性格没有先前那么可爱了。散步的时候,克利斯朵夫给人许多麻烦。他完全不顾体统,不修边幅,脱去上衣,解开背心,敞开衣领,撩起衣袖,把帽子矗在手杖顶上,吹着风觉得很痛快。他走路时舞动手臂,打着唿哨,直着嗓子唱歌,皮色通红,流着汗,浑身灰土,象赶节回来的乡下人。贵族脾气的奥多最怕给人看到他和克利斯朵夫在一起。要是迎面碰上了车子,他便赶紧落后十几步,仿佛他只是一个人在那里散步。 在乡村客店或回来的车厢里,只要克利斯朵夫一开口,也一样的惹人厌。他大声嚷嚷,想到什么说什么,对奥多的狎习简直教人受不了;他不是毫无好感的对大众皆知的人物批批一阵,就是把坐在近旁的人品头论足,或是琐琐碎碎的谈着他的私生活与健康。奥多对他丢着眼风,做出惊骇的表情,克利斯朵夫却全不理会,照旧旁若无人。奥多看见周围的人脸上挂着微笑,恨不得钻下地去。他觉得克利斯朵夫粗俗不堪,不懂自己怎么会给他迷住的。 最严重的是,克利斯朵夫继续藐视所有的篱笆,墙垣, “禁止通行c违即严惩”等等的牌示,和一切限制他的自由而保卫神圣的产业的措施。奥多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劝告是白费的:克利斯朵夫为表示勇猛,反而捣乱得更凶。 有一天,克利斯朵夫,后面跟着奥多,不顾(或正因为)墙上胶着玻璃瓶的碎片,爬进一个私人的树林。他们正象在自己家里一样舒舒服服散步的时候,给一个守卫劈面撞见了,大骂一顿,还威吓着说要送去法办,然后态度极难堪的把他们赶了出来。在这个考验中,奥多一点显不出本领:他以为已经进了监狱,哭了,一边还楞头楞脑的推说,他是无意之间跟着克利斯朵夫进来的,没留神到是什么他方。赶到逃了出来,他也并不觉得高兴,马上气咻咻的责备克利斯朵夫,说是害了他。克利斯朵夫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叫他“胆怯鬼!”他们很不客气的抢白了几句。奥多要是认得归路的话,早就跟克利斯朵夫分手了;他无可奈何的跟着克利斯朵夫;你们俩都装做各走各路。 天空酝酿着雷雨。他们因为心中有气,没有发觉。虫在闷热的田里嘶嘶乱叫。突然之间万籁俱寂。他们过了几分钟才发觉那种静默:静得耳朵里嗡嗡的响起来。他们抬头一望:天上阴惨惨的,已经堆满了大块的乌云,从四下里象千军万马般奔腾而来,好似有个窟窿吸引它们集中到一处。奥多心中忧急,只不敢和克利斯朵夫说;克利斯朵夫看了好玩,故意装不觉得。可是他们不声不响的彼此走近了。田里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丝风影。仅仅有股热气偶而使树上的小叶子卫劈面撞见了,大骂一顿,还威吓着说要送去法办,然后态度极难堪的把他们赶了出来。在这个考验中,奥多一点显不出本领:他以为已经进了监狱,哭了,一边还楞头楞脑的推说,他是无意之间跟着克利斯朵夫进来的,没留神到是什么他方。赶到逃了出来,他也并不觉得高兴,马上气咻咻的责备克利斯朵夫,说是害了他。克利斯朵夫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叫他“胆怯鬼!”他们很不客气的抢白了几句。奥多要是认得归路的话,早就跟克利斯朵夫分手了;他无可奈何的跟着克利斯朵夫;你们俩都装做各走各路。 天空酝酿着雷雨。他们因为心中有气,没有发觉。虫在闷热的田里嘶嘶乱叫。突然之间万籁俱寂。他们过了几分钟才发觉那种静默:静得耳朵里嗡嗡的响起来。他们抬头一望:天上阴惨惨的,已经堆满了大块的乌云,从四下里象千军万马般奔腾而来,好似有个窟窿吸引它们集中到一处。奥多心中忧急,只不敢和克利斯朵夫说;克利斯朵夫看了好玩,故意装不觉得。可是他们不声不响的彼此走近了。田里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丝风影。仅仅有股热气偶而使树卫劈面撞见了,大骂一顿,还威吓着说要送去法办,然后态度极难堪的把他们赶了出来。在这个考验中,奥多一点显不出本领:他以为已经进了监狱,哭了,一边还楞头楞脑的推说,他是无意之间跟着克利斯朵夫进来的,没留神到是什么他方。赶到逃了出来,他也并不觉得高兴,马上气咻咻的责备克利斯朵夫,说是害了他。克利斯朵夫狠狠的瞪了他 正文 50.第50章 抖动。忽然一阵旋风卷平地下的灰尘,没头没脑的抽打树木,把树身都扭弯了。接着又是一平静寂,比先前的更加凄厉。奥多决意开口了,他声音颤动着说:“阵雨来了。该回去了。” 克利斯朵夫答道:“好,回去罢!” 可是已经太晚了。一道眩目的剧烈的光一闪,天上就发出隆隆的响声,乌云吼起来了。一霎时,旋风把他们包围着,闪电使他们心惊胆战,雷声使他们耳朵发聋,两人从头到脚都浸在倾盆大雨里。他们在无遮无蔽的荒野中,半小时的路程内没有人烟。排山倒海似的雨水,死气沉沉的黑暗,再加一声声的霹雳发出殷红的光。他们心里想快快的跑,但雨水浸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没法开步,鞋子发出咕吱咕吱的声音,身上的水象急流似的直泻下来。他们连喘气都不大方便。奥多咬着牙齿,气疯了,对克利斯朵夫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他要停下来,认为这时走路是危险的,威吓着说要坐在路上,躺在耕过的泥地里。克利斯朵夫一言不答,尽管望前走,风c雨c闪电,使他睁不开眼睛,隆隆的响声使他昏昏沉沉,他也有些慌了,只是不肯承认。 忽然阵雨过了,象来的时候一样突兀。但他们都已经狼狈不堪。其实,克利斯朵夫平时衣衫不整惯了,再糟些也算不了什么,但那么整洁又那么讲究穿著的奥多,就不免哭丧着脸;他好象不脱衣服洗了个澡;克利斯朵夫回头一望,禁不住笑出来。奥多受了这番打击,连生气的力量都没有了。克利斯朵夫看他可怜,就高高兴兴的和他谈话。奥多却火起很大地瞪了他一眼。克利斯朵夫带他到一个农家。两人烘干了衣服,喝着热酒。克利斯朵夫认为刚才那一场很好玩。但奥多觉得不是味儿,在后半节的散步中一声不出。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恼了,临别也不握握手。 自从出了那件胡闹的事,他们有一个多星期不见面,心中都把对方很严厉的批判了一番。但他们把星期日的散步自己罚掉了一次以后,简直闷得发慌,胸中的怨恨终于消了。克利斯朵夫照例先凑上去,奥多居然接受了。两人也就言归于好。 他们虽然有了裂痕,还是彼此少不了。他们有很多缺点,两人都很自私。但这种自私是天真的,不自觉的,不象成年人用心计的自私那么可厌,差不多是可爱的,并不妨害他们的真心相爱。他们多么需要爱,需要牺牲!小奥多编些以自己为主角的忠诚义侠的故事,伏在枕上哭了;他想出动人的情节,把自己描写做刚强,英勇,保护着自以为疼爱之极的克利斯朵夫。至于克利斯朵夫,只要看见或听见什么美妙的或出奇的东西,就得想:“可惜奥多不在这儿!≈一t;他把朋友的面目和自己整个的生活混在一起;而这面目经过渲染,显得那么甜美,使他陶然欲醉,把朋友的真相完全给忘了。他又想起好久以前奥多说过的某些话,拿来锦上添花的点缀了一番,感动得中心颤抖。他们互相模仿。奥多学着克利斯朵夫的态度,举动,笔迹。克利斯朵夫看见朋友变了自己的影子,拿自己的话,自己的思想都当作是他的,不禁大为起恼。可是他不知不觉也在模仿奥多,学他的穿扮c走路,和某些字的读音。这简直是着了魔。他们互相感染,水□□融,心中洋溢着温情,象泉水一般到处飞涌。各人都以为这种柔情是给朋友激发起来的,可不知那是青春时期的先兆。 对谁都不提防的克利斯朵夫,一向是把纸张文件随处乱扔的。但怕羞的本能使他把写给奥多的信稿和奥多的回信特意藏在一边,并不锁起来,只夹在乐器中间,以为那儿是决没有人去翻的。他根本没想到小兄弟们的捣乱。 最近他发觉他们常常望着他一边笑一边窃窃私语:咬着耳朵,乐不可支。克利斯朵夫听不见他们的话;他用他的老办法,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只装全不在意。可是有几个字好象很熟,引起了他的注意。不久,他就觉得兄弟们毫无问题偷看了他的信。恩斯德和洛陶夫互相称着“我亲爱的灵魂”,装着那种可笑的一本正经的神气;克利斯朵夫喝问他们的时候,一句话都逼不出来。两兄弟假装不懂,说他们总该有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的权利。克利斯朵夫看见所有的信都放在原处,也就不追问下去了。 接着有一天,小坏蛋恩斯德在母亲的抽屉里偷钱,被克利斯朵夫撞见了,大骂一顿,他乘机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毫不客气的揭穿恩斯德的不少罪状。恩斯德听了不服,傲慢的回答说克利斯朵夫没有资格责备他,又对克利斯朵夫与奥多的友谊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克利斯朵夫先是不懂,但听见对方把奥多牵涉到他们的口角中去,就硬要恩斯德说个明白。小兄弟只是冷笑;然后,看到克利斯朵夫气得脸色发青,他害怕了,不肯再开口。克利斯朵夫知道这样逼是没用的,便耸耸肩坐下来,装做不屑答理的神气。恩斯德恼羞成怒,又来那一套下流的玩艺儿;他要教哥哥难堪,说着一大堆越来越要不得的脏话。克利斯朵夫竭力忍着不发作。赶到明白了兄弟的意思,他不由得起了杀性,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恩斯德连叫嚷也来不及,克利斯朵夫已经扑在他身上,和他一起滚在地下,把他的头望地砖上乱撞。一起惨叫声把鲁意莎,曼希沃,全家的人,都吓得赶来了。等到恩斯德给救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打得不象话了。克利斯朵夫还死抓不放,直要别人打了他才松手。大家骂他野兽;他的模样也的确象野兽:眼睛暴突,咬牙切齿,只想往恩斯德扑过去。人家一问到缘故,他火气更大了,嚷着要杀死兄弟。恩斯德对打架的原因也不肯说。 克利斯朵夫饭也吃不下了,觉也睡不着了。他在床上浑身哆嗦,嚎啕大哭。那不单为了奥多而痛苦,而且心中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变化。恩斯德决想不到自己使哥哥受的是怎么样的痛苦。克利斯朵夫象清教徒一样的严正,绝对不能忍受下流的事,而事实上免不了一桩一桩的发现出来,使他深恶痛绝。虽然生活很自由,本能很强烈,他在十五岁上还是天真未凿。纯洁的天性与紧张的工作,使他一点不受外界的沾染。兄弟的话替他揭开了一个丑恶的窟窿。他从来想不到人会有这种丑行的;现在一有这观念,他的爱人家和被人家爱的乐趣完全给破坏了。不但是他和奥多的友谊,而是一切的友谊都被毒害了。 更糟的是,几句冷嘲热讽的话使他以为(也许并没有这回事),小城里有些居心不正的人在那里注意他;尤其隔不多时,父亲对他和奥多的散步也说了几句。父亲可能是无意的,但存了戒心的克利斯朵夫听到无论什么话都觉得有猜疑他的意味;他几乎自以为真的做了坏事。同时,奥多也经历着同样的苦闷。 他们还偷偷的相会,但再没从前那种忘形的境界。光明磊落的友谊受了污辱。两个孩子相亲相爱的感情一向是那么羞怯,连友爱的亲吻也不曾有过;最大的快乐便是见见面,在一块儿体味他们的梦想。被小人的猜疑玷污之下,他们甚至把最无邪的行动也自疑为不正当:抬起眼睛望一望,伸出手来握一握,他们都要脸红,都要想到不好的念头。他们之间的关系简直使他们受不住了。 两人并不明言,但自然而然的少见面了。他们勉强通信,可老是注意着字句,写出来的话变得冷淡无味,大家灰心了。克利斯朵夫借口工作繁重,奥多推说事忙,彼此停止了通信。不久,奥多进了大学;于是照耀过他们一生中几个月的友谊就此隐没了。 同时,新的爱情就要来占据克利斯朵夫的心,使别的光明都为之黯然失色。这次跟奥多的友谊,其实只是未来的爱情的先导罢了。 [6]第三部弥娜了。他们勉强通信,可老是注意着字句,写出来的话变得冷淡无味,大家灰心了。克利斯朵夫借口工作繁重,奥多推说事忙,彼此停止了通信。不久,奥多进了大学;于是照耀过他们一生中几个月的友谊就此隐没了。 同时,新的爱情就要来占据克利斯朵夫的心,使别的光明都为之黯然失色。这次跟奥多的友谊,其实只是未来的爱情的先导罢了。 此隐没了。 同时,新的爱情就要来占据克利斯朵夫的心,使别的光明都为之黯然失色。这次跟奥多的友谊,其实只是未来的爱情的先导罢了。 在下面那些事发生以前四五 正文 51.第51章 窗老是关得很严。每年一二次,有个园丁来绕一转,开一下门窗,把屋子通通气。随后花园又给大自然霸占了,一切重归静寂。 这静悄悄的气息给克利斯朵夫的印象很深。他偷偷的爬在他那个了望台上:先是眼睛,然后是鼻尖,然后是嘴巴,跟着人的长大慢慢的达到了墙顶的高度;现在他提着脚尖已经能把手臂伸进墙内了。这姿势虽然很不舒服,他却是把下巴颏儿搁在墙头上,望着,听着:黄昏将临,草坪上散布着一片金黄色的柔和的光波,松树阴下映着似蓝非蓝的反光。除非路上有人走过,他可以老在那儿出神。夜里,种种的香气在花园四周飘浮:春天是紫丁香,夏天是声息花,秋天是枯萎的落叶。克利斯朵夫深夜从爵府回来,不管怎么疲倦,总得在门外站一忽儿,呼吸一下这股芳洌的气息,然后不胜厌恶的回进他臭秽难闻的卧室。克里赫家大铁门外有块小空地,石板缝里生满了野草,克利斯朵夫小时候就在这儿玩过。大门两旁有两株百余年的栗树,祖父常常来坐在下面抽着烟斗,掉下的栗子正好给孩子们做弹丸做玩具。 有一天早晨他在小路上走过,照例爬上界石,心不在焉的望了一下。正想爬下来了,他忽然觉得有些异样的感觉:一看屋子,原来窗户大开,阳光直晒到室内;虽然没有一个人影,但屋子仿佛从十五年的长梦中睡醒了,露着笑容。克利斯朵夫回家不免心中纳闷。 在饭桌上,父亲提到街坊上纷纷议论的资料:克里赫太太带着女儿回来了,行李多得难以相信。栗树四周的空地上挤满了闲人,争着看箱笼什物从车上卸下来。这件新闻在克利斯朵夫眼界很窄的生活中简直是桩大事;诧异之余,他一边去上工,一边根据父亲照例夸大的叙述,对那迷人的屋子里的主人空想了一阵。随后他忙着工作,把那件事给忘了;直到傍晚将要回家的时候,一切才重新在脑中浮起;他为了好奇,爬上了望台,想瞧瞧围墙里头究竟有了些什么事。他只看见那些静悄悄的小径,一动不动的树木好似在夕阳中睡熟了。过了几分钟,他完全忘了为什么爬上来的,只体味着那片和气恬静的境界。这个古怪的位置,——摇摇晃晃的站在界石顶上,——倒是他沉思幻想最好的所在。在湫隘闷人的小路尽头,四周都是黑洞洞的,晒着阳光的花园自有一些神奇的光彩。那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他的思想在那儿自由飘荡,音乐在耳边响起来,他听着差不多要睡着了 他这样的睁着眼睛,张着嘴,幻想着,也说不出从哪时开始幻想的,因为他什么都没看见。忽然他吃了一惊。在他前面,花园里一条小径拐弯的地方,有两个女人对他望着。一个是穿着孝服的少妇,面目姣好而并不端正,浅灰的金黄头发,个子高大,仪容典雅,懒洋洋的侧着头,眼神又和善又俏皮的瞅着他。另外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站在母亲背后,也穿着重孝,脸上的表情活脱是想傻笑一阵的孩子。母亲一边望着克利斯朵夫,一边做着手势叫小姑娘不要做声;她可双手掩着嘴巴,好似费了好大的劲才没笑出来。那是一张鲜艳的,又红又白的圆脸;小鼻子太大了一些,小嘴巴太阔了一些,小小的下巴颏儿很饱满,眉毛细致,眼神清朗,一大堆金黄的头发编着辫子,一个圈儿盘在头顶上,露出一个浑圆的颈窝与又光又白的脑门:总而言之,活象克拉纳赫画上的脸庞。1 1克拉纳赫为十五至十六世纪德国大画家,所作女像自成一格,脑门特别宽广,眼梢向上,有类中国古时的美女典型。 克利斯朵夫出岂不意的看到这两个人,愣住了。他非但不逃,反而象钉在了他的位置上。直到年轻的太太装着又可爱又揶揄的神气,笑盈盈的向他走近了几步,他方始惊醒过来,从界石上不是跳下而是滚下,把墙上的石灰抓去了一大块。他听见人家用和善的亲热的口气叫了他一声≈一t;孩子!“,接着又有一阵儿童的笑声,轻快清脆,象鸟的声音。他在小路上手和膝盖都着了地,稍微愣了愣,马上拔步飞奔,仿佛怕人追赶似的。他非常难为情,回到自己卧房里一个人的时候,更羞得厉害了。从此他不敢再走那条小路,唯恐人家埋伏在那儿等他。要是非经过那屋子,他就挨着墙根,低着脑袋,差不多连奔带跑的走过,决不敢回头瞧一眼。问时,他可念念不忘的想着那两张可爱的脸;他爬上阁楼,脱了鞋子,使人听不见脚声,从天窗里远望克里赫家的住宅和花园,虽然明知道除了树怄和屋顶上的烟突以外什么都瞧不见。 一个月以后,在每周举行的音乐会中,他演奏一阕自己作的钢琴与乐队的协奏曲。正弹到最后一段,他无意中瞥见克里赫太太和她的女儿,坐在对面的包厢中望着他。这是完全想不到的,他呆了一呆,几乎错过了跟乐队呼应的段落。接着他心不在焉的把协奏曲弹完了。弹完以后,他虽不敢向克里赫母女那边望,仍不免看见她们的拍手有点儿过分,仿佛有心要他看到似的。他赶紧下了台。快出戏院的时候,他在过道里又看见克里赫太太只和他相隔几排人,似乎特意等他走过。说他不看见她是不可能的:但他只做没有看见,马上回过头来,打戏院的边门急急忙忙走了出去。过后他埋怨自己不应当这样,因为他很明白克里赫太太对他并没恶意。可是他知道,要是同样的情形再来一次的话,他一定还是逃的。他怕在路上撞见她:远远的看到什么人有点儿象她,就立刻换一条路走。 结果还是她来找他。 有一天他回家去吃午饭,鲁意莎得意扬扬的告诉他,说有个穿制服的仆人送来一封信,是给他的;说着她递过一个黑边的大信封,反面刻着克里赫家的爵徽。克利斯朵夫拆开信来,内容正是他怕读到的: “本日下午五时半敬请 光临茶叙,此致 宫廷乐师克利斯朵夫克拉夫脱先生。 约瑟芬冯克里赫夫人启” “我不去,”克利斯朵夫说。 “怎么!“鲁意莎喊道。”我已经回报人家说你去的了。” 克利斯朵夫跟母亲吵了一场,埋怨她不该预闻跟她不相干的事。 “仆人等着要回音。我说你今天正好有空。那个时候你不是没事吗?” 克利斯朵夫尽管怄气怄气,尽管赌咒说不去,也是没用,这一下他是逃不过的了。到了邀请的时间,他脸上挺不高兴的开始穿扮,心中可并不讨厌这件意外事儿把他的闹别扭给制服了。 克里赫太太当然一眼就认出,音乐会中的钢琴家便是那个乱发蓬松的,在她花园墙顶上伸头探颈的野孩子。她向邻居们打听了一下他的事,被孩子那种勇敢而艰苦的生活引起了兴趣,想跟他谈谈。 克利斯朵夫怪模怪样的穿着件不称身的常礼服,象个乡下牧师,胆怯得要命的到了那里。他硬要自己相信,克里赫母女当初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来不及辨清他的面貌。穿过一条很长的甬道,踏在地毯上听不见一点脚声,他被迫人带到一间有扇玻璃门直达花园的屋子。那天正下着寒冷的细雨,壁炉里的火生得很旺,从窗里可以望见烟雾迷濛中的树影。窗下坐着两位女人:克里赫太太膝上摆着活计,女儿捧着一册书,克利斯朵夫进去的时候她正在高声朗诵。她们一看见他就很狡狯的互相递了个眼色。 “哎,她们把我认出来了,“克利斯朵夫想着,心慌了。 他小心翼翼的,可是很笨拙的行了个礼。 克里赫太太愉快的笑着,对他伸出手来。 “你好,亲爱的邻居,”她说。“我很高兴见到你。自从那次音乐会以后,我就想告诉你,我们听了你的演奏多么愉快。既然唯一的办法是请你来,希望你原谅我的冒昧。” 这些平凡的客套虽然有点儿俏皮的意味,可还有不少真情实意,让克利斯朵夫松了口气。 “哦,她们并没认出我呢,”他想着,心宽了。 克里赫小姐正阖上书本,很好奇的打量着克利斯朵夫;她的母亲指着她说: “这是我的女儿弥娜,她也很想见见你。” “可是,妈妈,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啊。“弥娜说着笑了出来。 “噢!她们早认得我了,”克利斯朵夫想到这个又慌了。 “不错,“克里赫太太也笑着说,”我们搬来的那天,你来看过我们的。” 小姑娘听了这些话,越发放声大笑,而克利斯朵夫的窘相使弥娜更笑个不住。那是种狂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克里赫太太想阻止她,可是自己也禁不住笑;克利斯朵夫虽然局促不安,也不由得跟着一起笑。她们那种高兴是情不自禁的,教人没法生气。可是弥娜喘了口气,问克利斯朵夫在她们墙上可有什么事做的时候,他简直不知所措了。她看着他的慌张觉得好玩,他却心慌意乱,结结巴巴的不知说些什么。幸而克里赫太太叫人端过茶来,把话扯开了,才给他解了围。 她很亲热的问他生活情形。但他的心还没放下。他不知道怎么坐,不知道怎么抓住那摇摇晃晃的茶杯;他以为每次人家替他冲水,加糖,倒牛奶,捡点心,就得赶紧站起,行礼道谢;而常礼服,硬领,领带,把他紧箍着,使他身子僵直象戴了个甲壳,不敢也不能把头向左右挪动一下。克里赫太太无知道怎么抓住那摇摇晃晃的茶杯;他以为每次人家替他冲水,加糖,倒牛奶,捡点心,就得赶紧站起,行礼道谢;而常礼服,硬领,领带,把他紧箍着,使他身子僵直象戴了个甲壳,不敢也不 正文 52.第52章 陆眠已经看不清什么东西了,只感觉有热流从她的额梢往下流淌,将她的眼睛染成一片血红。 就在这时候,拳头不那么密集地落下了,她感觉浑浊的空气似乎清新了不少,抬眼,那些密密麻麻的大腿已经退开,紧接着感觉身体一轻,她已经被人抱了起来,朝着人群外围走去。 味道,是熟悉的万宝路烟草香。 她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说,乖巧地伏在那个人的肩头,让他抱着往外走。 “eric,她害得你这么惨!” “是啊eric,你别再被她骗了” 走一路都有粉丝心疼eric,劝他别管这事。 eric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将陆眠放进了前面听着的黑色路虎车里,关上门,叫司机开车,去医院。 车是三排的,前面两排坐着c的队员,全部好奇地回头,看着最后一排的两个人。陆眠死咬着牙,低着头,她的黑框眼镜玻璃已经碎裂了一片,徐沉动作温柔地将眼镜从她的鼻梁上取下来,陆眠一手还紧紧拽着口罩,伸手就想往自己脸上戴,也被他用力拽走,放在了一边。 “t一y,医药箱。” 副驾座的t一y连忙躬身捣鼓了一阵,拿出一个方形的药箱递过来。 徐沉接过,从里面拿出纱布和碘酒,撩开陆眠的刘海,检查伤势。 陆眠这才敢抬眸,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眼眸一如既往的深幽,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的伤口,眉心微微皱了皱,就像平静的湖面晕开的一圈涟漪。 他用纱布缀着消毒碘酒,给她擦拭脸上的鲜血,动作十分小心,避免触及到她发丝里面的伤口。 陆眠只是看了一眼,就慌忙地别过了眼,生怕与他对视上,眼神里,要传达的东西,太多了,她受不住。 她现在的样子,肯定狼狈极了。 陆眠将头埋得更低了。 “这谁啊?”毛豆压低了声音问身边的藤木。 “eric的前女友,大名鼎鼎的陆眠。”藤木以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和毛豆交头接耳。 “啊!就是那个把老大甩了的” “嘘!别说!” “就在这儿,放我下吧。”陆眠垂眸,低声说道:“我自己去医院。” 车里没一个人敢应声,司机也不敢停车 良久,eric招了招手,司机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于是将车停到了路边。 陆眠正要起身,却被他按住了肩膀,手重重地搁在那儿,她硬是动弹不得,紧接着藤木踹了毛豆一脚,率先起身招呼着:“都都下车,今天晚上月色这么好,咱们散步走回去”说完扯了边上呆坐着玩手机游戏不想动的levi一把,又拉了拉t一y,几个队员拖拖拽拽都下了车。车上只剩eric和陆眠,司机重新启动引擎开了出去。 “见了我,掉头就走?”他还是率先开口了,声音比几年前,有醇厚了许多。 刚刚在会厅走廊,他回头,她转身。 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就算是普通高中同学,也不至于生疏成这个样子。”eric换了干净的纱布和面前,细致地把她的脸重新擦得干干净净。 陆眠沉声反问:“我们还能当普通同学?” 只怕是不能吧 eric轻笑一声,放好医药箱,然后从包里摸出烟点燃,转头看向她:“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 陆眠在他坦然的脸上,看到了释怀与遗忘 是啊,他都放下了,为什么不能当普通同学? 她的心闷闷地痛了一下,该死! 徐沉修长的指间搁在窗边抖了抖烟灰,轻描淡写道:“我说过,我这个人,眼睛是盯着前方的。” 后面一句是,你不跟我,就没有以后了。 爱得太多,太深,太不可自拔,果然到最后,纠缠沦陷于泥沼的人,还是她,而他早已经脱胎换骨,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是这样,这就是她要离开他的理由,一个人可以没有爱,却不能没有自我。 车停在了医院门口,陆眠已经平复了心绪,对他说道:“我自己去就可以,谢谢你,徐先生。” 徐先生 徐沉突然笑了,捧腹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 陆眠等他笑够了,起身就走。 徐沉也没拦她,只是伸手拽了拽她的头发,兀自念了一声:“都这么长了。” 一 第三医院的伤口处理室内,唐时将上了药的纱布贴在了陆眠的额头上,叮嘱她这几日不可洗头,伤口切忌沾水。 “让唐医生给我处理这种小伤,大材小用呀!”陆眠笑盈盈地看向唐时,唐时是第三医院胸腔科的主刀医生,和陆眠大小就认识,大学在英国念的医学博士,回来之后就职于第三医院,陆眠和他的相遇,完全是一场偶然。 唐时皮肤很白净,五官尤为精致,穿着白大褂远远站着,就跟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不食人间烟火,而他持刀上手术台的样子,又显示出无与伦比的专业性,是能够让女人为之着迷的男人。 “把衣服脱了。”唐时冷声开口。 “哈?” “给我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落下伤。” “绝对没有!”陆眠连忙捂住自己的大衣衣领。 “我是医生,这时候你不需要跟我不好意思。”唐时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看着她。 他越是这么说,陆眠怎么越是觉得这货很有点衣冠禽兽斯文败类的腹黑范儿。 当然,这绝对是错觉,唐时医生,绝对是正人得不能更君子的男人,二十一世纪的柳下惠。 “算了,自己的身体,自己将息,别人说什么都没有用。”唐时面无表情地说道。 “知道啦!”不管她怎么冲他笑,唐时都是冷着一张脸:“你胆子不小,eric的粉丝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你还敢往人前献眼,找虐不是?” “是叶蓝嘴巴漏风,我伪装得可好了。”陆眠嘟哝着说道。 “为什么要去?”唐时摘下胶质白手套,扔在不锈钢盘子里,斜倚在柜子上,手环抱胸前,目光锐利,声音严肃。 每每这种时候,陆眠都感觉自己是被审问的阶下囚犯。 “叶蓝非拉着我去,我要不去她还跟我急。”反正什么事都推叶蓝就好了,陆眠点点头,嗯,都是叶蓝的错。 唐时明显是不信陆眠的话:“少扯别人,陆眠是什么人我会不知道?主意大着呢,谁能制住你?” 谁能制住她,还真有 终于陆眠还是服了个软,目光移向顶上的手术灯:“三年了,挺好奇,他现在究竟是什么程度,和以前比,进步还是退步了” “现在知道了?” “嗯。”陆眠轻轻地点了点头:“比以前更” 陆眠想到,临走的那一刹,她的长发依恋地从他的指缝间划过,一丝一缕的触感,都让她心生颤栗 更迷人了 “陆眠,好不容易走出来,你别再” 别再陷进去了。 唐时记得,第一次在上海遇见她的时候,她把自己喝成了酒精中毒,被拉到医院洗胃,命悬一线,死死拽着他的白大褂,疼得要命,硬是咬着牙一声没吭,后来昏睡过去,梦里却叫了几百声eric。 那段时间,是陆眠人生中最灰暗的时期,父亲离世,男友分手,没人管她,连着丢了好几份工作,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在她最颓败的时候,幸而遇到了唐时,一个严肃生活,严肃管理自己的身体和时间的严肃的男人,他带她参加了戒酒互助会,下乡给村民义务体检诊疗也带着她渐渐的,陆眠的精神状态才稍稍好起来,一点一点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 他治好了她,所以也决不能看着她重蹈覆辙。 “想哪去了,怎么会。”陆眠面无表情地看着顶上的灯:“如果还放不下,我就不会去了。” 如果还放不下,她躲还来不及。 倒也是,唐时亲眼见过那个男人给她的精神带来的毁灭性伤害,如今她能这般轻松地与人谈及那段往事,并不容易同样的错误,她相信他不会再犯,她是聪明的女人。 “不是一直说想去九寨沟?等我请到年休假,就带你去,散散心。”唐时换下了白大褂,和陆眠一块儿走出伤口处理室。 “九寨沟啊”陆眠踩着走廊顶灯投下的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秋天的九寨沟是最美的,现在已经错过了。” 隆冬时节,并不适合跋山涉水。 “那开了春再去。”唐时并没有注意到陆眠的脸色。 他和她一块儿走出医院的大楼,陆眠抬眸,发现那辆路虎还停在路边。 屋檐下,突然飘起了飞雪。 “下雪了。”她看着那辆黑色轿车怔怔地说道。 “入冬的第一场雪啊!”唐时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陆眠单薄的身上:“走吧。” “嗯。” 轿车里,eric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男人将衣服披在陆眠身上,和她一起上了车。 骨节分明的修长指间衔着最后一根烟,烟灰骤然断裂。 “下雪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一 陆眠回家已经晚上十一点,门刚打开叶蓝就扑了过来:“我亲爱的情敌,你没事吧!担心死我了!” 陆眠直接推开她:“你他妈还好意思说啊!” 要不是她吼那几嗓子,她能被eric的粉丝群殴? “我那时候不是找不到你,着急嘛!”叶蓝死皮白赖地缠住了陆眠,伸手撩开她的刘海看额头上包扎的伤口:“可疼了吧,让我给你吹吹。” “行了。”陆眠嫌弃地推开她:“你那一口榴莲味,没被打死也被你熏死了。”她走到沙发上坐下来,桌上果然还放着半块没吃完的榴莲。 “所以今晚什么情况啊!”叶蓝跑过来坐她身边兴奋地问道:“你和eric,有没有和好?” “我和他只是普通同学。” “呵呵”叶蓝鄙夷地翻了个白眼:“鬼才信。” 陆眠撇了撇嘴,又不是她说的,是eric说的,普通同学。 “你都不知道,我刚叫他的名字徐沉,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就像和你有心灵感应似的,丢下笔就往粉丝堆里冲,那帮粉丝迷妹,憋了三年啊!还不是个个如狼似虎的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剥了,当时eric跟疯了似的,眼神简直要杀人,压根没人敢挡他的路,更没人敢往他跟前送,自觉就让出了一条道,那场面啧啧,何等壮观”叶蓝颇为感叹:“直接走过来,把你一个公主抱,真的跟踏着七色云彩的英雄一样,苏死了。” 陆眠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永远忘不了很多年前的某个物理课上,唐酥凑近她的耳畔,对她说:“你的英雄踏着七色云彩来救你了。” 哎哟,想多了,心又开始抽抽着疼 陆眠捂着胸口,进了浴室 那帮粉丝下手可真够重的,陆眠看着镜子里面洁白的身体,左一块右一块,都是淤青,碰一碰都疼 左边腰侧,是一条清淡的疤痕 她割过阑尾留下的痕迹,被他吻过,他说:“性感极了。” 哎哟,这回忆着还没完了 陆眠低沉地发泄着叫了一声。 他这三年,人间蒸发,突然一露面,什么鸡毛事都从她刻意尘封的回忆里涌了出来。 “陆眠。”浴室外面,叶蓝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过来,倚在门口:“三月初的省考,去试试吧,你这代练总不能打一辈子吧,我们部门到时候也招人,以你的资质,过了笔试,面试肯定能进。” “再说吧,三月还早呢。”陆眠一边搓泡泡一边回应道。 “哎哟你真当自己考神啊,有些人早半年前就开始准备了,你要拿定了主意,现在就得看书。”叶蓝一番苦口婆心絮絮念叨。 “总觉得公务员朝九晚五的工作,不适合我。”陆眠闷闷地说道。 “你这昼伏夜出的,拿自己当夜店女招待使啊?” 呸,人家女招待比她混得好多了。 “我再留意留意,看看有没有软件公司” 叶蓝泄了一口气:“还不死心,你说说你都换了多少工作了,除非考进国企或者事业单位,不然那位大祖宗,放不过你。 正文 53.第53章 克利斯朵夫沉重的负担,金钱的牺牲克利斯朵夫不让他说下去,恩斯德便用谦恭的亲切的眼神表示感激。克利斯朵夫对他的忠告,他嘴上无不接受,似乎准备一朝身体恢复之后立刻重新做人,好好的去工作。 他病好了,但养息的时间很长。他从前把身体糟蹋得厉害,医生认为需要特别小心。因此他继续住在母亲身边,和克利斯朵夫合睡一张床,胃口很好的吃着哥哥挣来的面包和母亲给他预备的好菜。他绝口不提动身的话。鲁意莎与克利斯朵夫也不跟他提。一个是找到了心疼的儿子,一个是找到了心疼的兄弟,他们俩都太高兴了。 夜长无事,克利斯朵夫慢慢的和恩斯德谈得比较亲密了。他需要跟人说些心腹话。恩斯德很聪明,思想很快,只要一言半语就懂得,所以跟他谈话是很有趣的。可是克利斯朵夫还不敢提到最贴心的事,——他的爱情,仿佛说出来是亵渎的。而什么都一清二楚的恩斯德只做不知道。 有一天,已经完全复原的恩斯德,趁着晴朗的下午出去沿着莱茵河溜跶。离城不远,有所热闹的乡村客店,星期日人们都到这儿来喝酒跳舞;恩斯德看见克利斯朵夫和阿达与弥拉占着一张桌子,正在嘻嘻哈哈的闹哄。克利斯朵夫也看见了兄弟,脸红起来。恩斯德表示识趣,不去招呼他就走过了。 这次的相遇使克利斯朵夫非常为难,跟那些人在一起尤其觉得惭愧;被兄弟撞见的难堪,非但是因为从此失掉了指摘兄弟的资格,而且也因为他对长兄的责任抱着很高,很天真,有点儿过时的,在许多人看来未免可笑的观念;他觉得这样的不尽长兄之责等于是堕落。 晚上他们在卧室里碰到了,他等恩斯德先开口讲那件事。恩斯德偏偏很小心的不做声,也在那里等着。直到脱衣服的时候,克利斯朵夫才决意和兄弟提到他的爱情。他心慌得厉害,简直不敢望一望恩斯德;又因为羞怯,便故意装出突如其来的口吻。恩斯德一点儿不帮他忙;他不声不响,也不对哥哥瞧一眼,可是把什么都看得很清:克利斯朵夫笨拙的态度和言语之间所有可笑的地方,都逃不过恩斯德的眼睛。克利斯朵夫竟不大敢说出阿达的名字;他所描写的她的面貌,可以适用于所有的爱人。但他讲着他的爱,慢慢的被心中的柔情鼓动起来,说爱情给人多少幸福,他在黑夜中没有遇到这道光明以前是多么苦恼,没有一场深刻的恋爱,人生等于虚度一样。恩斯德肃然听着,对答得很聪明,绝对不提问句,只是很感动的握一握手,表示他和克利斯朵夫抱有同感。他们交换着关于恋爱与人生的意见。克利斯朵夫看到兄弟能这样的了解他,快慰极了。他们在睡熟之前友爱的拥抱了一下。 从此克利斯朵夫常常和恩斯德提到他的爱情,虽然老是很胆怯,不敢尽量吐露,但这位兄弟的谨慎与识趣使他很放心。他也表示出对阿达的疑虑,但从来不指摘阿达,只埋怨自己。他含着眼泪说,要是失掉了她,他就活不了。 同时他也在阿达面前提起恩斯德,说他长得怎么美,怎么聪明。 恩斯德并不要求克利斯朵夫介绍阿达;只是郁郁闷闷的关在房里不肯出门,说是一个熟人都没有。克利斯朵夫觉得自己不应该每星期日和阿达到乡间去玩,而让兄弟独自守在家里。另一方面他觉得要不能和情人单独相处也非常难受:然而他总责备自己的自私,终于邀请恩斯德和他们一块儿去玩了。 在阿达门外,他把兄弟介绍了。恩斯德和阿达很客气的行了礼。阿达走了出来,后边跟着那个形影不离的弥拉;她一看见恩斯德就惊讶的叫了一声。恩斯德微微一笑,拥抱了弥拉,弥拉若无其事的接受了。 “怎么!你们原来是认识的?“克利斯朵夫很诧异的问。 “当然啰,”弥拉笑着说。 “从什么时候起的?” “好久好久了。” “噢!你也知道的?“克利斯朵夫问阿达,“干吗不跟我说?” “你以为我认识弥拉所有的情人吗?”阿达耸了耸肩膀。 弥拉假装对阿达的话生了气。克利斯朵夫所能知道的就是这些。他很不快活,觉得恩斯德,弥拉,阿达,都不坦白,虽然实际上不能说他们扯谎;但要说事事不瞒阿达的弥拉偏偏把这一件瞒着阿达是难于相信的,说恩斯德和阿达以前不相识也不近事实。他留神他们。他们只谈几句极平常的话,而以后一起散步的时候,恩斯德只关心着弥拉。在阿达方面,她只和克利斯朵夫谈话,而且比平时格外和起。 从此以后,每次集会必有恩斯德参加。克利斯朵夫很想摆脱他,可不敢说。他的动机单单是因为觉得不应该把兄弟引做作乐的同伴,可绝对没有猜疑的心。恩斯德的行动毫无可疑之处:他似乎钟情于弥拉,对阿达抱着一种有礼的,差不多是过分敬重的态度,仿佛他要把对于哥哥的敬意分一些给哥哥的情妇。阿达并不感到奇怪;她自己的行动也十分谨慎。 他们在一起作着长时间的散步。两兄弟走在前面,阿达与弥拉在后面又是笑又是唧唧哝哝。她们停在路中间长谈,克利斯朵夫与恩斯德停下来等她们。结果克利斯朵夫不耐烦了,自个儿望前了;可是不久,他听见恩斯德和两个多嘴的姑娘有说有笑,就懊恼的走回来,很想知道他们说些什么;但他们一走近,话就突然中止了。 “你们老是在一块儿商量什么秘密呀?“他问。 他们用一句笑话把他蒙过去了。他们三个非常投机,象节场上的小偷似的。 克利斯朵夫才跟阿达狠狠的吵了一架。从早上其他们就生气了。平时,阿达在这种场合会装出一副一本正经而恼怒的面孔,格外的惹人厌,算做报复。这一次她只做得好似没有克利斯朵夫这个人,而对其余的两个同伴照旧兴高采烈。仿佛她是欢迎这场吵架的。 反之,克利斯朵夫可极想讲和;他比什么时候都更热情了。除了心中的温情以外,他还感激爱情赐给他的幸福,后悔那些无聊的争论糟蹋了光阴,再加一种莫名片妙的恐惧,似乎他们的爱情快要完了。阿达只做不看见他,和别人一起笑着;他很悲哀的瞧着她俊美的脸,想起多少宝贵的回忆;有时这张脸(现在就是的)显得多么善良,笑得多么纯洁,以至克利斯朵夫问自己,为什么他们没有相处得更好,为什么他们以作践幸福为乐,为什么她要竭力忘掉那些光明的时间,为什么她要抹煞她所有的善良与诚实的部分,为什么她一定要(至少在思想上)把他们纯洁的感情加以污辱而后快。他觉得非相信他所爱的对象不可,便竭力再造一次幻象。他责备自己不公平,恨自己缺少宽容。 他走到她身边跟她搭讪,她冷冷的回答了几句,一点没有跟他讲和的意思。他紧紧逼着她,咬着她耳朵要求她和别人离开一会,单独听他说话。她很不高兴的跟着他。等到他们落后了几步,弥拉与恩斯德都瞧不见他们了,他便突然抓着她的手,求她原谅,跪在树林里的枯叶上面。他告诉她,他不能这样跟她吵了架而活下去;什么散步,什么美丽的风光,无论什么他都不感乐趣了;他需要她爱他。是的,他往往很不公平,脾气暴躁,令人不快;他求她原谅,说这种过失就是从他爱情上来的,因为凡是平庸的,和他们宝贵的往事配不上的,他都不能忍受。他提起过去的事,提其他们的初遇,最初几天的生活;他说他永远那样的爱她,将来也永远爱她,但愿她不要离开他!她是他的一切 阿达听着,微笑着,有点儿慌,差不多心软了。她的眼睛变得很柔和,表示他们相爱,不再怄气了。他们互相拥抱,紧紧靠在一起,望木叶脱落的树林中走去。她觉得克利斯朵夫很可爱,听了他温柔的话很高兴;可是她那些想入非非的作恶的念头,连一个也没放弃。她有些迟疑,念头不象先前坚决了,但胸中所计划的事并不就此丢开。为什么?谁说得清呢?因为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做,所以非做不可吗?谁知道?或许她认为,在这一天上欺骗朋友来对他证明,对自己证明她的不受拘束是更有意思。她并不想让克利斯朵夫跑掉,那是她不愿意的。现在她自以为对他比什么时候都更有把握了。 他们在树林里走到一平空旷的地方,那儿有两条小路通到他们要去的山岗。克利斯朵夫拣的一条,恩斯德认为是远路,应当走另外一条。阿达也那么说。克利斯朵夫因为常在这儿过,坚持说他们错了。他们不承认。结果大家决定来实又怒,大声嚎了出来。他厌恶她,厌恶他们,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与心灵他说他永远那样的爱她,将来也永远爱她,但愿她不要离开他!她是他的一切 阿达听着,微笑着,有点儿慌,差不多心软了。她的眼睛变得很柔和,表示他们相爱,不再怄气了。他们互相拥抱,紧紧靠在一起,望木叶脱落的树林中走去。她觉得克利斯朵夫很可爱,听了他温柔的话很高兴;可是她那些想入非非的作恶的念头,连一个也没放弃。她有些迟疑,念头不象先前坚决了,但胸中所计划的事并不就此丢开。为什么?谁说得清呢?因为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做,所以非做不可吗?谁知道?或许她认为,在这一天上欺骗朋友来对他证明,对自己证明她的不受拘束是更有意思。她并不想让克利斯朵夫跑掉,那是她不愿意的。现在她自以为对他比什么时候都更有把握了。 他们在树林里走到一平空旷的地方,那儿有两条小路通到他们要去的山岗。克利斯朵夫拣的一条,恩斯德认为是远路,应当走另外一条。阿达也那么说。克利斯朵夫因为常在这儿过,坚持说他们错了。他们不承认。结果大家决定来实又怒,大声嚎了出来。他厌恶她,厌恶他们,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与心灵他说他永远那样的爱她,将来也永远爱她,但愿她不要离开他!她是他的一切 阿达听着,微笑着,有点儿慌,差不多心软了。她的眼睛变得很柔和,表示他们相爱,不再怄气了。他们互相拥抱,紧紧靠在一起,望木叶脱落的树林中走去。她觉得克利斯朵夫很可爱,听了他温柔的话很高兴;可是她那些想入非非的作恶的念头,连一个也没放弃。她有些迟疑,念头不象先前坚决了,但胸中所计划的事并不就此丢开。为什么?谁说得清呢?因为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做,所以非做不可吗?谁知道?或许她认为,在这一天上欺骗朋友来对他证明,对自己证明她的不受拘束是更有意思。她并不想让克利斯朵夫跑掉,那是她不愿意的。现在她自以为对他比什么时候都更有把握了。 他们在树林里走到一平空旷的地方,那儿有两条小路通到他们要去的山岗。克利斯朵夫拣的一条,恩斯德认为是远路,应当走另外一条。阿达也那么说。克利斯朵夫因为常在这儿过,坚持说他们错了。他们不承认。结果大家决定来实又怒,大声嚎了出来。他厌恶她,厌恶他们,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与心灵 正文 54.第54章 且在他们面前,他老是很窘;他们彼此没法了解:简直是两个极端的世界。医生们对于这个自命为一个人代表整个天地c而实际是象落叶一般被人生的巨流冲掉的穷艺术家,抱着一种带点讪笑与轻视的同情心。他被这些人瞅着,摸着,拍着,非常畏缩。他对自己病弱的身体好不惭愧。他想:“将来它死了,我才高兴呢!” 虽然受着孤独,贫病,和种种苦难的磨折,克利斯朵夫仍是很有耐性的忍受他的命运。他从来没有这样的耐性,连自己都为之诧异了。疾病往往是有益的。它折磨了,可是把心灵解放了,净化了:日夜不能动弹的时候,平时害怕太剧烈的光明而被健康压在下面的思想抬头了。从来没害过病的人决不能完全认识自己。 疾病使克利斯朵夫心非常安静。它把他生命中最凡俗的部分剔净了。他用着比以前更灵敏的官能,感觉到那个富有神秘的力量的世界,那是每人心中都有而被生活的喧扰掩盖得听不见的。他那天发着高热在卢佛宫中见到的景象,连最微末的回忆都深深的刻在心头;从此他就置身于和伦勃朗的名作同样温暖,柔和,深沉的气氛中。那颗无形的太阳放射出来的光彩,他心中也一样的感受到。虽然绝对没有信仰,他仍觉得自己并不孤独:神明的手牵引着他,把他带到一个跟神相遇的地方。而他也象小孩子一样的信赖它。 多少年来第一次,他不得不休息。发病以前过度紧张的精神使他筋疲力尽,至今还没恢复,所以便是疗养时期的疲乏倦怠对他也是一种休息。克利斯朵夫几个月的提心吊胆,日夜警惕,如今才觉得自己老钉着一处的目光渐渐的松了下来。但他并不因之而减少他的坚强,只是变得更近人情。天性中那股强大而有点畸形的生命力往后退了一步;他使自己和别人一样,精神上的偏执和行为方面的残酷与无情都给去尽了。他再也不恨什么,再不想到可恼的事,即使想到,也不过耸耸肩膀;他对自己的痛苦想得比较少,而对别人的想得比较多了。自从西杜妮使他想平地球上到处都有谦卑的灵魂默默无声的熬着苦难,毫无怨叹的奋斗,他就为了他们而把自己忘了。素来并不感伤的他,这时也不禁有些神秘的温情:那是在一个病人心中开出来的花。晚上,靠着院子那边的窗,听着黑夜里神秘的声音附近的屋子里有人唱着歌,远听更显得动人,一个女孩子天真的弹着莫扎特他心里想: “你们,我并不认识而都爱着的人,还没受过人生的烙印c做着些明知是不可能的美梦c跟敌对的世界挣扎着的人,——我愿意你们幸福!噢,朋友们,我知道你们在那儿,我张着臂抱等你们是的,我们之中隔着一道墙。可是我会一块一块的把墙拆毁的;同时我自己也消磨完了。咱们能有一天碰在一起吗?在另外一道墙——死——没有筑起以前,我还来得及赶到你们前面吗?管它!孤独就孤独罢,孤独一世罢,只要我为你们工作,为你们造福,只要你们以后能稍稍爱我,在我死了以后!” 大病初愈的克利斯朵夫就这样喝着“爱与苦难”这两位保姆的乳汁。 在这个意志比较松懈的情形之下,他觉得需要和别人接近。虽然身体还十分软弱,出门还不大妥当,他往往清早或傍晚出去,那是群众象潮水般从人烟稠密的街上涌往工作场所,或是从那儿回来的时间。他要到人与人息息相通的气氛中去浸一下,提提神。他并不跟谁交谈,也没有这念头。他只要看人家走过,猜他们的心事,爱他们。他又亲切又同情的瞧着那些急急忙忙赶路的工人,不曾工作已经有了困倦的神气,——瞧着这些青年男女,脸色苍白,表情活泼,挂着一副古怪的笑容,——瞧着那些透明而活动的脸隐隐然可以看到,忧患,游戏人生的心理,象潮水般流过,——瞧着这批大都会里多么聪明的,太聪明的,有些病态的市民。他们都走得很快,男人们一边走一边读报,女人们一边走一边啃着月芽饼。一个乱发蓬松的少女在克利斯朵夫身旁走过,脸睡得有点虚肿,象山羊一般迈着小步,显得烦躁,急促:克利斯朵夫恨不得牺牲自己一个月的寿命来使她多睡一二个钟点。噢,要是真有人跟她这么提议,她才不会拒绝呢!他真想把那些悠闲的有钱的妇女,养尊处优而烦闷的人,这时候还在重门深锁的寝室里高卧的,从床上拖起来,让这些灼热而困倦的身体,感觉新鲜c内心生活并不丰富c可是活泼而贪恋生命的人,去躺在他们床上,过一下那种安闲的生活。这般机灵而疲乏的小姑娘,又狡猾,又纯补,那么无耻那么天真的贪快乐,而骨子里倒是诚实勤劳的女工:他现在看待她们非常宽容了。即使其中有几个当面讪笑他,或者对着他这个眼睛火辣辣的大孩子彼此示意,他也不生气了。 他也常在河滨大道上一边徘徊,一边沉思遐想。这是他最喜欢散步的地方。在这儿,他仿佛看到了心中渴念的,给他童年时代多少安慰的大河。当然,这不是莱茵河,既没有它浩浩荡荡的气势,也没有那辽阔的远景跟广大的平原,可以让他游目骋心。眼前这条河睁着灰色的眼睛,披着浅蓝的外衣,凭着它细腻而明确的线条,妩媚的姿态,柔软的动作,在禣e艳的城市里懒懒的伸展着;桥梁是它的手钏,纪念建筑是它的项链;它象一个美女般对着自己的艳色微笑这才显出了巴黎的光明!克利斯朵夫在这城里第一样喜欢的便是这条河;它一点一点的浸透了他的心,不知不觉把他的气质变换了。他认为这是最美的音乐,唯一的巴黎音乐。在暮色将临的时分,他几小时的在河滨流连,或是走进古法兰西的花园,欣赏着和谐的光线照在紫色的雾霭缭绕的大树顶上,1照在灰色的雕像和花盆上,照在纪念建筑的满生苔藓的石头上;而那些建筑物都是王朝的遗迹,吸收了几百年的日光的。——这种微妙的气氛,是柔和的太阳与乳汁般的水气融化成的,——银色的尘雾中就有欢乐的民族精神在飘浮。 1古法兰西的花园系指卢佛宫前面的蒂勒黎花园。 一天傍晚,他靠在圣米希桥附近的石栏杆上,一边看着流水,一边随便翻着冷摊上的旧书。他无意之间打开米希莱著作中的一册单行本。他读过几页这史家的作品:那种法国式的浮夸,自鸣得意的辞藻,过于跌宕的句法,他不大喜欢。可是那一天他才看了几行就被吸住了。那是圣女贞德受审的最后一段情形。他曾经从席勒的作品中知道这个奥尔良的处女,一向认为她不过是个传奇式的女英雄,她的故事是大诗人给幻想出来的。不料这一回他突然看到了现实,被它1紧紧的抓住了。他往下念着,念着;慷慨激昂的描写,悲惨的情节,使他心都碎了。读到贞德知道当晚就得给处决而惊死过去的时候,他的手抖了,眼泪涌上来了,只得停下。因为病后衰弱,他简直感情冲动到可笑的程度,自己也看了气恼。——他想把书念完,但时间晚了,书贩已经在收拾书箱。他决意买那本书;可是掏了掏口袋,只有六个铜子。穷到这样是常有的事,他并不着急;他刚才买了晚上吃的东西,预算下一天可以向哀区脱领到一笔抄起的报酬。但要等到明天是太难受了!为什么把仅有的一些钱去买了食物呢?啊!要是能把袋里的面包跟香肠抵付书价的话,岂不是好! 1圣女贞德(1412—1431)为百年战争中挽救法国的民族女英雄,十六岁即率领军队反抗英军,解放被围的奥尔良,故史家亦称其为奥尔良的处女。贞德最后落于英人之手,被处火刑。 第二天清早,他上哀区脱铺子去支钱,但走过圣米希桥的时候,没有勇岂不停下来。他在书贩的箱子里又找到了那部宝贵的书,花了两小时把它全部念完了。他为之错失了哀区脱的约会,又费了整天的功夫才见到他。最后,他终于接洽好了新的工作,领到了钱,马上去把那本书买了来。他怕给人捷足先登的买去。其实即使这样也不难再找一本;但克利斯朵夫不知道这本书是不是孤本;并且他要的是这一部而不是另一部。凡是了钱,马上去把那本书买了来。他怕给人捷足先登的买去。其实即使这样也不难再找一本;但克利斯朵夫不知道这本书是不是孤本;并且他要的是这一部而不是另一部。凡是 正文 55.第55章 可是我不能让你们做坏事” 因为他不是个圣者,所以只要想到那些人,他的怨恨又觉醒了。他最不能原谅的是,一看到他们,从他们身上看到的法国,就教人想不到这块土地上曾经长出这样纯洁的花,这样悲壮的诗。然而那的确是事实。谁敢说不会再有第二次呢?今日的法国,不见得比淫风极盛而竟有圣处女出现的查理七世时代的法国更糟。如今庙堂是空着,遭了□□,一半已经坍毁了。可是没有关系!上帝在里面说过话的。 克利斯朵夫为了爱法国的缘故,竭力想找一个法国人来表示他的爱。 那时正到了三月底。克利斯朵夫不跟任何人交谈,不接到任何人的信,已经有几个月之久,除了老母每隔许多时候来几个字。她不知道他害病,也没把自己害病的事告诉他。他和社会的接触只限于上音乐铺子去拿他的活儿或是把做好的活儿送回去。他故意候哀区脱不在店中的时候去,免得和他谈话。其实这种提防是多余的:因为他只碰到一次哀区脱,而哀区脱对于他的健康问题也只淡淡的提了一二句。 正当他这样的无声无息,幽居独处的时候,忽然有天早上收到罗孙太太的一封请柬,邀他去参加一个音乐夜会,说有个著名的四重奏乐队参加表演。信写得非常客气,罗孙还在信末附了几行恳切的话。他觉得那回和克利斯朵夫的争执对自己并不怎么体面。尤其因为从那时期,他和那位歌女闹翻了,他自己也把她很严厉的批判过了。他是个爽直的汉子,从来不怀恨他得罪过的人;倘若他们不象他那么宽宏大量,他会觉得可笑的。所以他只要高兴跟他们重新相见,就会毫不迟疑的向他们伸出手去。 克利斯朵夫先是耸耸肩,赌咒说不去。但音乐会的日子一天天的近了,他的决心一天天的跟着动摇了。听不见一句话,尤其是听不见一句音乐,使他喘不过气来。固然他自己再三说过永远不再上这些人家去,但到了那天,他还是去了,觉得自己没有骨岂非常惭愧。 去的结果并不好。一旦重新走进这个政客与时髦朋友的环境,他马上感到自己比从前更厌恶他们了:因为孤独了几个月,他已经不习惯这些牛鬼蛇神的嘴脸。这儿简直没法听音乐:只是亵渎音乐。克利斯朵夫决意等第一曲完了就走。 他把所有那些可憎的面目与身体扫了一眼。在客厅的那一头,他遇到一对望着他而立刻闪开去的眼睛。跟全场那些迟钝的目光相比,这双眼睛有一种说不出的天真其实的气息使他大为惊奇。那是畏怯的,可是清朗的,明确的,法国式的眼睛,望起人来那么率直:它们自己既毫无掩饰,你的一切也无从隐遁。克利斯朵夫是认识这双眼睛的,却不认识这双眼睛所照耀的脸。那是一个二十至二十五岁之间的青年,小小的个子,有点儿驼背,看上去弱不禁风,没有胡子的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头发是栗色的,五官并不端正而很细腻,那种不大对称的长相使他的神气不是骚动,而是惶惑,可也有它的一种魅力,似乎跟眼神的安静不大调和。他站在一个门洞里,没人注意他。克利斯朵夫重新望着他;那双眼睛总是怯生生的,又可爱又笨拙的转向别处;而每次克利斯朵夫都“认得”那双眼睛,好象在另外一张脸上见过似的。 因为素来藏不住心中的感觉,他便向着那青年走过去;他一边走一边想跟对方说什么好;他走一下停一下,左顾右盼,好似随便走去,没有什么目标。那青年也觉察了,知道克利斯朵夫向自己走过来;一想到要和克利斯朵夫谈话,他突然胆小到极点,竟想望隔壁的屋子溜;可是他那么笨拙,两只脚仿佛给钉住了。两人面对面的站住了,僵了一忽儿,不知道话从哪儿说起。越窘,各人越以为自己在对方眼里显得可笑。终于克利斯朵夫瞪着那个青年,没有一句寒暄的话,便直截了当的笑着问: “你大概不是巴黎人罢?” 对于这个意想不到的问句,那青年虽然局促不堪,也不由得笑了笑,回答说他的确不是巴黎人。他那种很轻的,象蒙着一层什么的声音,好比一具脆弱的乐器。 “怪不得,“克利斯朵夫说。 他看见对方听着这句奇怪的话有些惶惑,便补充道:“我这话没有埋怨的意思。” 可是那青年更窘了。 他们又静默了一会。那年轻人竭力想开口:嘴唇颤动着,一望而知他有句话就在嘴边,只是没有决心说出来。克利斯朵夫好奇的打量着这张变化很多的脸,透明的皮肤底下显然有点颤抖的小动作。他似乎跟这个客厅里的人物是两个种族的:他们都是宽大的脸,笨重的身体,好象只是从脖子往下延长的一段肉;而他却是灵魂浮在表面上,每一小块的肉里都有灵气。 他始终没法开口。克利斯朵夫比较单纯,便接着说:“你在这儿,混在这些家伙中间干什么?” 他粗声大片的嚷着,那种不知顾忌的态度便是人家讨厌他的地方。那青年窘迫之下,不禁向四下里望了望,看有没有人听见。这举动使克利斯朵夫大为不快。随后那年轻人不回答他的问话,又笨拙又可爱的笑了笑,反问道:“那末你呢?” 克利斯朵夫大声的笑了,笑声照例有点儿粗野。 “对啊,我又来干吗?”他高高兴兴的回答。 那青年突然打定了主意,喉咙梗塞着说:“我多喜欢你的音乐!” 随后他又停住了,拚命想克服自己的羞怯,可是没用。他脸红了,自己也觉得,以至越来越红,直红到耳边。克利斯朵夫微笑着望着他,恨不得把他拥抱一下。青年抬起眼来说:“真的,在这儿我不能,不能谈这些问题” 克利斯朵夫抿着阔大的嘴暗暗笑着,抓着他的手。他觉得这陌生人瘦削的手在自己的手掌中微微发抖,便不由自主的很热烈的握着。那青年也发觉自己的手被克利斯朵夫结实的手亲热的紧紧握着。他们听不见客厅里的声音了,只有他们两个人了,觉得心心相印,碰到了一个真正的朋友。 但这不过是一刹那,罗孙太太忽然过来用扇子轻轻触着克利斯朵夫的手臂,说: “哦,你们已经认识了,用不着我再来介绍了。这个大孩子今晚是专诚为您来的。” 他们俩听了这话,都不好意思的退后一些。 “他是谁呢?”克利斯朵夫问罗孙太太。 “怎么!您不认识他吗?他是个笔下很好的青年诗人,非常的崇拜您。他也是个音乐家,琴弹得挺好。在他面前不能讨论您的作品:他爱上了您。有一天,他为了您差点儿跟吕西安雷维—葛吵起来。” “啊!好孩子!“克利斯朵夫说。 “是的,我知道,您对吕西安不大公平。可是他也很喜欢您呢。” “啊!别跟我说这个话!他要是喜欢我,就表示我没出息了。” “我敢向您保证” “不!不!我永远不要他喜欢我。” “您那个情人跟您完全一样。你们俩都一样的疯癫。那天吕西安正在跟我们解释您的一件作品。那羞怯的孩子突然站起来,气得全身发抖,不许吕西安谈论您。您瞧他多霸道!幸亏我在场,我马上哈哈大笑,吕西安也跟着笑了 [3]卷六安多纳德 耶南是法国那些几百年来株守在内地的一角,保持着纯血统的旧家之一。虽然社会经过了那么多的变化,这等旧家在法国还比一般意料的为多。它们与乡土有多多少少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根深蒂固的联系,直要一桩极大的变故才能使它们脱离本土。这种依恋的情绪既没有理智的根据,也很少利害关系;至于为了史迹而引起思古之幽情,那也只是少数文人的事。羁縻人心的乃是从上智到下愚都有的一种潜在的,强有力的感觉,觉得自己几百年来成了这块土地的一分子,生活着这土地的生活,呼吸着这土地的气息,听到它的心跟自己的心在一起跳动,象两个睡在一张床上的人,感觉到它不可捉摸的颤抖,体会到它寒暑旦夕,阴晴昼晦的变化,以及万物的动静声息。而且用不着景色最秀美或生活最舒服的乡土,才能抓握人的心;便是最其实,最寒素的地方,跟你的心说着体贴亲密的话的,也有同样的魔力。 这便是耶南一家所住的那个位于法国中部的省份。平坦而潮湿的土地,没有生气的古老的小城,在一条浑浊静止的运河中映出它黯淡的面目;四周是单调的田野,农田,草原,小溪,森林,随后又是单调的田野没有一点胜景,没有一座纪念建筑,也没有一件古迹。什么都不能引人入胜,而一切都教你割舍不得。这种迷迷忽忽的气息有一股潜在的力:凡是初次领教的都会受不了而要反抗的,但世世代代受着这个影响的人再也摆脱不掉,他感染太深了;那种静止的景象,那种沉闷而和谐的空气,那种单调,对他自有一股魅力,一种深沉的甜美,在他是不以为意的,加以菲薄的,可是的确喜爱的,忘不了的。 耶南世代住在这个地方。远在十六世纪,就有姓耶南的人住在城里或四乡:因为照例有个叔祖伯祖之流的人,一生尽瘁于辑录家谱的工作,把那些无名的,勤勉的,微末不足道的人物的世系整理起来。开头只是些农夫,佃户,村子里的工匠,后来在乡下当了公证人的书记,慢慢的又当了公证人,终于住到县城里来。安东尼耶南的父亲,奥古斯丁,做买卖的本领很高明,在城里办了个银行。他非常能干,象农夫一样的狡猾,顽强,做人挺规矩,可并不太拘泥,做事很勤,喜欢享受;因为嘻嘻哈哈的好挖苦人,什么话都直言无讳,也因为他富有资财,所以几十里周围的人都敬重他,怕他。他个子又矮又胖,精神抖擞,留着痘疤的大红脸上嵌着一对炯炯有神的小眼睛,从前出名是个好色的,至今也还有这个嗜好。他喜欢说些粗野的笑话,喜欢好吃好喝。最有意思的是看他吃饭:儿子以外,几个和他一流的老人陪着他:推事,公证人,本堂神甫等等,——(耶南老头儿是瞧不起教士的,但若这教士能够大嚼的话,他也乐意跟他一块儿大嚼),——都是些南方典型的结实的汉子。那时满屋子都是粗野的戏谑,大家把拳头望桌上乱敲,一阵阵的狂笑狂叫。快活的空气引得厨房里的仆役和街坊上的邻居都乐开了。 后来,在夏季很热的一天,老奥古斯丁只穿着件衬衣下地窖去装酒,得了肺炎。不出二十四小时,他就动身往他世界去了;他不大相信什么他世界,但象内地反对教会的布尔乔亚一样,在最后一分钟内还是办妥了所有的教会仪式,一则使家里的妇女不再噜苏,二则他对这些手续也无所谓三则死后之事究竟也不可知 儿子安东尼接了他的买卖。他也是个矮胖子,一张绯红的喜洋洋的脸,不留胡子,只留鬓脚,说话急促而含糊,声音很响,常常有些剧烈而短促的小动作。他没有父亲那种理财的本领,但办事能力还不坏。银行因为历史悠久,正在一天天的发达,他只要按部就班的继续下去就行了。他在当地颇有善于经商的名气,虽然他对事业的成功并没多大贡献。他只是很有规律很肯用心罢了。做人很体面,到处受到应有的尊重,他殷勤,爽直,对某些人也许太亲狎了些,真情也流露得太多了些,有点儿平民气息,可是不论城里乡下,他人缘都很好。他虽不浪费金钱,却很滥用感情,动不动会流泪,看到什么灾难会真诚的难过,使受难的人感动。 象多数内地人一样,政治在他思想上占着很大的地位。他是表面上很激烈而骨子里很温和的老革命党,褊狭的自由主义者,爱国主义者,并且学着父亲的样反对教会。他是市参议员,象同僚们一样以捉弄本区的神甫或本城妇女所崇拜的宣道师为乐。法国小城里的反教会的举动,永远是夫妇争执中的一个节目,是丈夫与其子暗斗的一种借口,差不多没有一个是市参议员,象同僚们一样以捉弄本区的神甫或本城妇女所崇拜的宣道师为乐。法国小城里的 正文 56.第56章 被纤绳拉着在铺得很高的花坛前面缓缓驶过。铺着石板的小院子有块方形的泥地,长着两株紫丁香,四周是一大堆风吕草和喇叭花,临河的平台上,大木盆里种着月桂和开花的榴树。有时邻近的广场上有赶集的喧闹声,猪叫声,乡下人穿着耀眼的蓝色上衣。星期日在教堂里,歌咏队连声音都唱不准,老教士做着弥撒快睡着了;全家在车站大路上散步,一路跟别人(他们也以为全家散步是必不可少的节目)脱帽招呼,——直走到大太阳的田里,看不见的云雀在上空盘旋,——或者沿着明净的,死水似的河走去,两旁的白杨瑟瑟索索的发抖;然后是丰盛的晚餐,东西多得吃不完;大家头头是道,津津有味的谈着吃喝的问题;因为在座的都是行家,而讲究吃喝在内地是桩大事,是名副其实的艺术。大家也谈到商情,说些笑话,还夹着一些关于疾病的议论,牵涉到无穷的细节而这孩子坐在一角,不声不响象头小耗子,尽管咬嚼,可并不怎么吃东西,拚命伸着耳朵听。他把大人的话句句听着,凡是听不大清的,便用想象去补充。象旧家的儿童一样给几百年的印象刻得太深了,他有种奇特的天赋,能够猜到他还从来不曾有过而不大了解的思想。——还有那厨房,充满着神秘的血腥和各种味道;老妈子讲着奇怪而傅可怕的故事最后是晚上,蝙蝠悄悄的飞来飞去,妖形怪状的东西教人害怕,那是他明知在这座老屋子里到处蠢动的,例如大耗子和多毛的大蜘蛛等等。随后是跪在床前的祈祷,根本不听自己说些什么;隔壁救济院里响起声音不平匀的钟声,那是女修士们睡觉的钟;——然后是雪白的床,给他躺着做梦的岛 一年最好的时节是春秋两季在离城几里的别庄中过的日子。那边,一个人都看不到,尽可以称心如意的幻想。象多数小布尔乔亚的子弟一样,两个孩子是不跟平民接触的,他们对仆役和长工还有点儿恐惧,有点儿厌恶。他们秉受了母亲的贵族脾气,——其实主要是布尔乔亚脾气,——瞧不起劳力的工人。奥里维成天气在一株槐树的枝头读着奇妙的故事:美丽的神话,缪查或奥诺埃夫人的童话,《天方夜谭》,或是游记体的小说,因为法国内地的青年常常渴想遥远的世界,做着漫游海外的梦。一个小树林把屋子遮掉了,于是他自以为在很远的地方。但他知道离家很近,心里很高兴:因为他不大喜欢独自走远,他已经在大自然中迷失了。四周尽是树木,从树叶的空隙里可以看见远处黄黄的葡萄藤,杂色的母牛在草原上啮草,迟缓的鸣声冲破田野的静寂。尖锐的鸡啼在农庄间遥相呼应。仓屋里传出节奏不匀的捣鐰e声。成千成万的生灵在这个恬静的天地中活跃。奥里维不大放心的瞧着一行老是匆匆忙忙的蚂蚁,满载而归的蜜蜂象管风琴的管子一般轰轰的响着,漂亮的蠢头蠢脑的黄蜂到处乱撞,——所有这些忙碌的小虫似乎都急于要到一个地方去哪儿呢?它们不知道。无论哪里都好!只要是到一个地方奥里维处在这个盲目而满是敌人的宇宙内打了一个寒噤。他象一头小兔子,听到松实落地或枯枝折断的声音就会发抖花园的那一头,安多纳德发疯似的荡着秋千,把架上的铁钩摇得吱格吱格的响,奥里维听到这个才放了心。 她也在做梦,不过依着她的方式。她成天在园子里搜索,又贪嘴,又好奇,笑嘻嘻的象画眉般琢些葡萄,偷偷的采一只桃子,爬上枣树,或是在走过的时候轻轻摇几下,让小黄梅象雨点似的掉下来,入口即化,跟香蜜一样。再不然她就不顾禁令去采花:一眨眼她就把从早上起就在打主意的一朵蔷薇摘到手,往花园深处的夹道中一溜。于是她把小鼻子竭力往醉人的花心中嗅着,吻着,咬着,吮着;随后把赃物揣在怀里,放在她不胜奇怪的眼看在敞开着的衬衣底下膨大起来的一对小□□中间还有一件被禁止的,挺有意思的乐事,就是脱了鞋袜,赤着脚踏在小径的凉快的细砂上,潮湿的草地上,踩在阴处冰冷的c或是给太阳晒得滚热的石板上;再不然她走入林边的小溪,用脚,用腿,用膝盖,去接触水,泥土,日光。躺在柏树荫下,她瞧着在阳光中照得通明的手,心不在焉的尽吻着细腻丰满的手臂上象缎子一般的皮肤;她用蔓藤和橡树叶做成冠冕,项链,和裙子,再加上蓝蓟,红的伏牛花,和带着青的柏实的树枝作点缀。她把自己装成一个野蛮的小公主。然后她自个儿绕着小喷水池跳舞,伸着胳膊拚命的打转,直转到头晕眼花,才往草地上倒下,把脸钻在草里,莫名片妙的纵声狂笑,不能自已。 两个孩子就是这样的消磨他们的日子,只隔着几步路,却各管各的,——除非安多纳德走过的时候想耍弄一下兄弟,抓一把松针扔在他鼻子上,或是摇他的树,威吓他要把他摔下来,或是冷不防扑在他身上吓他,嘴里叫着:“呜!呜!” 她有时拚命要跟他淘气,哄他说母亲在叫他,要他从树上爬下来。赶到他下来了,她却上去占了他的位置不肯走了。于是奥里维叽叽咕咕,说要去告她。可是安多纳德决不会永远待在树上:她连安静两分钟都办不到。爬在树上把奥里维戏弄够了,气够了,看他快要哭出来了,她就爬下来,扑在他身上,笑着摇他的身子,喊他“小傻瓜”,把他摔在地下,拿一把草擦他的鼻子。他勉强挣扎,可不是她的对手,于是他仰天躺着,一动不动,象条黄金虫,细瘦的胳膊被安多纳德结实的手按在草地里,装着一副可怜的屈服的脸。这时安多纳德忍不住了,看着他打败而认输的神气放声大笑,突然把他拥抱了,撒手了,——但临走仍不免用一把青草塞在他嘴里表示告别,那是他痛恨的,只得拚命的吐,抹着嘴巴,愤愤的叫嚷,她却笑着赶紧溜了。 她老是笑着,夜里睡着的时候还在笑。奥里维在隔壁屋子里醒着,正在编故事,听到她的傻笑和在静悄悄的夜里断断续续的说梦话,常常吓了一跳。外边,风把树吹得簌簌的响,一只猫头鹰在哭;远远的,在树林深处的农庄里,狗狺狺的叫着。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中,奥里维看见重甸甸黑沉沉的柏树枝象幽灵一般在窗前摇曳,那时安多纳德的笑声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两个孩子笃信宗教,尤其是奥里维。父亲公然反对教会的言论使他们听了骇然;但他让他们自由;骨子里他象多数不信教的布尔乔亚一样,觉得有家族代他信仰也不坏:在敌方有些盟友总是好的;将来的事,我们也没把握。并且他虽不信教,还是相信有神的,预备到必要的时候把神甫请来,象他父亲一样办法:那即使不会有什么好处,也不见得有害;一个人不一定因为相信家里要着火才去保火险的。 态的奥里维很有点神秘的倾向。有时他觉得自己不存在了。又温柔,又轻信,他需要一个依傍。平日忏悔的时候他体验到一种痛苦的快感,觉得把自己交托给无形的朋友非常舒服;他老是对你张着臂抱,你可以尽情倾诉,他什么都懂得,什么都原谅;在这种谦卑与爱的空气中洗过了澡,灵魂净化了,得到了休息。奥里维觉得信仰这回事那么自然,不懂别人怎么会怀疑;他想,那要不是由于人家的恶意,便是上帝特意惩罚他们。他暗中祈祷,求上帝开恩,点醒父亲。有一天在乡下参观一所教堂,奥里维看见父亲划了个十字,不禁大为快慰。在他心中,《圣徒行述》是和儿童故事混在一起的。他小时候认为两者都一样的真实。童话中嘴唇破裂的史格白克,多嘴的理发匠,驼背嘉斯伽,他都是很熟的;在乡间散步的时候,他常常留神找那黑色的啄木鸟,嘴里衔着觅宝人的神奇的草根,而迦南与福地,经过儿童的想象也就成为皮尔乔或贝里1区域的地方了。当地一个圆形的山岗,顶上矗立着一株小树好象枯萎的羽毛一般,在他眼里仿佛就是亚伯拉罕燃起火把的山头。麦田尽处,有一堆枯萎的丛树,他认为就是上帝显灵的燃烧的荆棘,因为年代久远而熄灭了2的。后来到了不再相信神话的年纪,他仍旧喜欢拿那些点缀他的信心的通俗传说来陶醉自己,觉得其乐无穷;他即使并不真的受这些传说之骗,心里却极愿意受骗。因此有个很久的时期,他在复活节以前的星期六留着神,想看那些在星期四飞出去的钟从罗马带着小幡飞回来。后来,他终于懂得那不是真的,但听到教堂的钟声仍不免仰着鼻子向天空呆望;有一回他似乎看到——虽然明知不可能——有一口钟系着蓝丝带在屋顶上飞过。 1迦南为《圣经》上巴勒斯坦之古名,福地为其别名。皮尔乔与贝里均法国地名。 2据《旧约出埃及记》第三章,上帝化身为燃烧的荆棘,向摩西起示他的使命。本书卷九《燃烧的荆棘》题名即用此义。 他极需要浸在这个传说与信仰的世界里。他逃避人生,逃避自己。因为长得又瘦又苍白,身体娇弱,他非常痛苦,听人提到他这个情形就受不了。他天生的悲观,那没有问题是从母亲方面来的,而悲观主义在这个病态的孩子身上特别容易生长。他自己可不觉得,以为所有的人都和他一样。这十岁的孩子在休息时间不到园子里去玩,反而关在自己房里,一边吃点心,一边写他的遗嘱。 他写得很多,每晚都要偷偷的写日记,——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写,因为他除了废话以外,没有什么可说的。写作在他是一种遗传的癖好,是法国内地的布尔乔亚——这个毁灭不掉的古老的种族,——几百年相传下来的需要,每天写着日记,直到老死,用着一种愚蠢的,几乎是英雄式的耐性,把每天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所饮所食,详详细细记录下来。而且只为自己,不为别人。他知道谁也不会读到这些东西,自己写过以后也永远不会再看的。 音乐对于他象信仰一样是避难所,可以躲掉白天太剧烈的光明。姊弟俩都有音乐家的心灵,——尤其是奥里维从母亲那里秉有这种天赋。趣味是并不高明的。没有一个人能在这方面指导他们:内地人听到的音乐不过是本地的铜管乐队所奏的进行曲或是——逢到什么节日——阿唐的乐曲,教堂里的管风琴所奏的浪漫曲,中产阶级的小姐们在音没校准的钢琴上所弹的圆舞曲或波尔卡,通俗歌剧的序曲,莫扎特的两三支奏鸣曲,——老是那几支,弹错的音符也老是那几个。家里招待宾客的时候,那就是晚会节目中的一部分。吃过夜饭,凡是能弹琴的都被请出来献技:他们先红着脸推辞,终于拗不过大家的请求,便背一个他们拿手的曲子。在场的人个个赞美艺术家的记忆力和完满的技巧。 差不多每次晚会都得来一下的这套玩艺,把两个孩子对于晚餐的乐趣完全给破坏了。要是两人合奏什么巴尚的《中国旅行》或韦伯的小曲,他们因为彼此搭配得很好而还不怎么害怕。可是要他们独奏,那简直是受罪了。照例安多纳德总比较勇敢 正文 57.第57章 ,意大利歌曲占着绝大多数。那些作品便是小奥里维的音乐食粮。当然是没有多少实质的养料,有点象人们拚命塞给孩子吃的内地糖食,可能吃倒胃口,永远接受不了正当的食物。但奥里维嘴馋得很,决没有倒胃的危险。正常的营养,人们是不给他的。没有面包,他就拿糕饼充饥。这样,齐玛罗萨,巴西哀罗,罗西尼,就成为这个忧郁神秘的儿童的保姆,在应该喂他乳汁的时候把他灌了醇酒。 1格路克与普吉尼为十八世纪两大意大利歌剧作者,在法国竞争甚烈,当时爱好音乐的人分为格路克派与普吉尼派。 他常常自得其乐的独自弹琴。他已经深深的受到音乐的感染。对于所弹的东西,他不求了解,只知道消极的吟味。谁也没想到教他学和声;他自己也不在乎这个。一切与科学或科学精神有关的,在他家里完全是陌生的,尤其在母系方面。那些司法界中的人都是人文主义的头脑,遇到一个算题就弄昏了。他们提起一个进经纬局办事的远房兄弟,认为是个奇人。可是据说他结果还是为这种工作发了疯。内地旧家出身的布尔乔亚,思想很健全很实际,可是因为肚子塞得太饱,日子过得太单调而有些迷迷忽忽,以为自己的人情世故是了不得的法宝,只要靠了它,世界上没有一件解决不了的困难。他们差不多把科学家看做艺术家一流,比别人更有用,但不及别人高卓,因为艺术家至少是一无所用的;而一无所用就有点近于高雅。科学家却近乎耍手艺的工人,——(这便是不大体面的地方),——更有学问而有些疯癫的工头;在纸上固然很能干,但一出他们数目字的工厂就完了!要没有通情达理的,富有人生经验与商业经验的人做科学家的领导,科学家决计干不出什么大事来的。 不幸的是,这种人生经验与商业经验并不象这般明理的人所想的那么可靠。他们所谓经验只是一些奉行故事的老例,所能应付的仅限于极少数极平易的事。倘若出了件意外,必须当机立断的处理的话,他们就没有办法了。 银行家耶南便是这一等人。因为什么事都跟意料的一模一样,都是依了内地生活的节奏准确的重演的,所以他从来没有在业务上遇到严重的困难。他接了父亲的事,可并没对这一行有什么特殊的才具;既然从他接手以后一切都很顺利,他就归功于自己的聪明。他常说一个人只要老实,认真,通情达理,就行了;他预备将来把自己的职位传给儿子,而并不问儿子的兴趣所在,正象他的父亲当初对付他一样。他也不替儿子作事业方面的准备,让孩子们自生自长,只要他们做个好人,尤其希望他们幸福,因为他非常的疼他们。因此他们对人生的战斗连一丝一毫的准备都没有,简直是暖室里的花。那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不是永远可以这样过下去吗?在环境安定的内地,在他们有钱的,受人尊重的家庭里,有着一个慈爱的,快乐的,亲热的父亲,交游广阔,在地方上占着第一流的位置,生活真是太容易太光明了! 安多纳德十六岁。奥里维正要举行初领圣体的大典。神秘的梦想把他搅得昏昏沉沉。安多纳德听着醉人的希望唱着甜蜜的歌,好似四月里夜莺的歌声填满了青春的心窝。她感到身心象鲜花似的开放,知道自己长得俊美而又听到人家这么说,不由得非常快活。父亲的夸奖,不知顾忌的说话,尽够使她飘飘然。 他对着女儿出神;她的卖弄风情,照着镜子顾影自怜,无邪而狡狯的小手段,使他看了直乐。他抱她坐在膝上,拿爱情的题目跟她打趣,说她颠倒了多少男子,有多少人来向他请婚,把一个一个的姓名举出来:都是些老成的布尔乔亚,一个比一个老,一个比一个丑,把她急得大叫大嚷,继之以大笑,把手臂绕着父亲的脖子,脸贴着父亲的脸。他问她谁能有那个福气被她挑中:是那个为他家的老妈子称为丑八怪的检察官呢,还是那胖子公证人。她轻轻的打他几下,要他住嘴,或者拿手掩着他的嘴巴。他吻着她的小手,一边把她在膝上颠簸,一边唱着那支老山歌: 俏姑娘要什么? 是不是要一个丑老公? 她噗哧一声笑了,拈弄着父亲下巴底下的络腮胡子,接唱下去: 与其丑,还是美, 夫人,就请您做媒。 她打定主意要自己挑选。她知道她有钱,或者是将来有钱的,——父亲用各种口吻跟她说过了:她是”极有陪嫁的“。当地有儿子的大户人家已经在奉承她,在她周围安排了许多小手段,张着雪白的网预备捉那条美丽的小银鱼。但那条鱼对他们很可能成为四月里的糖鱼,因为聪明的安多纳1德把他们的伎俩都看在眼里,觉得好玩;她很愿意教人捉,可不愿意给人捉住。她小小的头脑里已经挑定了将来的丈夫。 1西俗于四月一日以制成鱼形的可可糖馈赠儿童。 当地的贵族——(通常每地只有一家,自称为外省诸侯的后裔,其实往往只是祖上买了国家的产业,或是在十八世1纪当过行政官,或是在拿破仑时代承包军需的),——叫做鲍尼凡,在离城几里以外有座宫堡,尖顶的塔盖着耀眼的石板,周围是大森林,中间还有好几口养鱼的池塘;他们正在向耶南家献殷勤。年轻的鲍尼凡对安多纳德很热心。他长得既漂亮,以年龄而论也相当强壮,相当胖。他整天只知道打猎,吃喝,睡觉;会骑马,会跳舞,举止也还文雅,并不比别人更蠢。他不时从古堡到城里来,穿着长靴,跨着马,或者坐着双轮马车;他借口生意上的事去拜访银行家,有时带一篓野味或一大束鲜花送给太太们。他借这种机会来追求耶南小姐。两人一同在花园见散步,他竭力巴结她,一边很愉快的和她谈天,一边拈着自己的须,把踢马刺蹬在阳台的石板上橐橐的响。安多纳德觉得他可爱极了。她的骄傲和她的心都是怪舒服的。童年初恋的岁月是多么温柔,她浸在里面陶醉了。奥里维却讨厌这个乡下绅士,因为他身强力壮,笨重,粗野,笑起来声音那么大,手象钳子一样,老是很轻蔑的把他叫做“小家伙”,同时又拧他的面颊。他尤其恨——当然是不自觉的——那个陌生人爱他的姊姊——爱这个属于他一个人而不属于任何人的姊姊 1法国大革命后,教会产业大部分均公开标卖,入于中产阶级之手。 然而大祸来了。那是几百年来胶着在同一方土地上,吸尽了它的浆汁的老布尔乔亚家庭,早晚都得碰到的。他们消消停停的在那儿打盹,自以为跟负载他们的土地同样不朽的了。但脚下的泥土早已死掉,他们的根须也没有了,禁不起人家一铲子就会倒下来的。那时,大家以为遭了恶运,遭了飞来横祸。殊不知要是树身坚固的话,恶运就不成其为恶运;或者祸患只象暴风一般的吹过,即使打断几根桠枝,也不至于动摇根本。 银行家耶南是个懦弱,轻信,而有些虚荣的人。他喜欢在眼睛里揉进点儿沙子,一相情愿的把“实际”跟“表面”混为一谈。他乱花钱,花得很多,但由于世代相传的俭省的习惯和事后的懊悔,挥霍的程度——(他浪费了几方丈的木材而舍不得用一根火柴),——还不致使他的财产受到严重的损害。在商业方面,他也不知谨慎。朋友向他借钱,他从来不拒绝;而要做他的朋友也挺容易。他甚至没想到要人家写张收据;人欠的账目登记得不清不楚,人家不还,他决不讨。他对什么事都相信别人的善意,正如他认为别人也相信他的善意一样。虽然表面上很有决断,心直口快,其实他胆子很小,从来不敢回绝某些冒失鬼的请求,也不敢对他们有没有偿还的力量表示怀疑。这种作风是由于好心,也由于胆怯。他对谁都不愿意得罪,怕受到侮辱,所以永远让步。为了篇自己,他把这些事做得很热心,仿佛人家拿了他的钱是帮了他的忙。他差不多真的以为是这样了:他的自尊心与乐观的脾气很容易使他相信做的都是好买卖。 这种行事当然不会不博得债务人的好感:乡下人对他好极了,他们知道要他帮忙是永远没有问题的,也就不肯放过机会。但人们——连老实的在内——的感激是象果子一般应当及时采摘的。倘使让它在树上老了,就会霉烂。过了几个月,受过耶南先生好处的人,以为这好处是耶南先生应当给他们的;甚至他们还有一种倾向,认为耶南先生既然肯这样殷勤的帮忙,一定是有利可图。而一般有心人以为在赶集的日子拿一头野兔或一篮鸡子送了银行家,即使不能抵偿债务,至少情分是缴销了。 至此为止,为的不过是些小数目,并且跟耶南打交道的也是一批相当规矩的人:所以还没有什么大害,损失的钱——那是银行家对谁都不提一个字的,——也为数极微。但有一天耶南遇到一个办着大片业的阴谋家,探听到他的资源和随便放款的习惯,情形就不同了。那个架子十足的家伙,挂着荣誉团勋章,自称为朋友中间有两三个部长,一个总主教,一大批参议员,一群文艺界与金融界的知名人物,还认识一家极有势力的报馆;他有一种又威严又亲狎的口吻,对付他看中的人真是再适当没有。他为了证明身分所用的手段,其粗俗浅薄,只要是一个比耶南精明一些的人就会起疑的:他拿出一般阔朋友写给他的信,内容无非是普通的应酬,或是谢他的饭局,或是请他吃饭;因为法国人是从来不吝惜笔墨的,对一个认识了只有一小时的人既不会拒绝握手,也不会谢绝饭局,只要这个人有趣而不开口借钱,——其实便是借钱也行,倘使看见旁人也借给他的话。因此一个聪明人看到邻人有了钱觉得为难而想帮他解决的时候,一定会找到一头羊肯首先跳下水去,引其他的羊一起下水。耶南先生大概就是第一头跳水的羊。他是那种柔顺的绵羊,天生给人家剪毛的。他被来客的交游广阔,花言巧语,奉承巴结,以及听了他的劝告而赚的第一批钱迷住了。他先用少数的款子去博,成功了;于是他下大注;终于把所有的钱,不但是自己的,并且连存户的都放了下去。他并不告诉他们;他以为胜券在握,想出岂不意的教人看看他替大家挣了多少钱。 事业失败了。跟他有往来的一家巴黎商号在信里随便提起一句,说有一桩新的倒闭案,根本没想到耶南就是被害人之一:因为银行家从来没跟谁提过这事。他的轻举妄动简直不可想象,事先竟没有——似乎还故意避免——向消息灵通的人打听一下,把这桩事做得很秘密,一味相信自己的见识,以为永远不会错的,听了几句渺渺茫茫的情报就满足了。一个人一生常有这种糊涂事,仿佛到了某个时期非把自己弄得身败名裂不可;而且还怕有人来救,特意避免一切能够挽回大局的忠告,象发疯般岂不及待的往前直冲,好让自己称心如意的沉下去。 耶南奔到车站,不胜仓皇的搭上巴黎的火车。他要去找那个家伙,心里还希望消息不确,或者是夸张的。结果,人没有找到,祸事却证实了。他惊骇万状的回来,把一切都瞒着。外边还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想拖几个星期,便是拖几天也是好的;又凭着那种不可救药的乐观的脾气,竭力相信还有方法补救,即使不能挽回自己的损失,至少能补偿主顾们的。他作种种尝试,其忙乱与笨拙使他把可能成功的机会也糟掉了。借款到处遭了拒绝。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之下拿少数仅存的资源所作的投机事业,终于把他断送完了 正文 58.第58章 妈子在那里唠叨。耶南太太竭力想把最后一次见到的,使她回想起过去生活的形象,深深的刻在心上。到了车站,她心里虽然很想买三等铺,可是为了面子攸关,依旧买了二等;她受不了在认识她的两三个站员前面露出窘相。她急急忙忙扑入一间空的车厢,和孩子们躲起来。他们掩在窗帘后面,唯恐看到什么熟人的脸。可是一个人也没出现:他们动身的时候,城里的人都还不曾醒,车厢是空的;只有三四个乡下人,和几条把头伸在车栅上面悲鸣的牛。等了好久,才听到机车长啸一声,车身在朝雾中开始蠕动了。三个流浪者揭开窗帘,把脸贴在窗上,对着小城最后的瞧一眼。哥特式的塔尖在雾氛中隐约莫辨,山岗上都是干草堆,草地上盖着雪白的霜,冒着水气:这已经是遥远的,梦中的风景,几乎不是现实的了。等到列车拐了弯,到岔道上走入另一条铁轨,所有的景色完全望不到了,再没被人瞧见的危险时,他们便忍不住了。耶南太太把手帕掩着嘴巴抽噎着。奥里维扑在母亲身上,把头枕着她的膝盖,淌着泪吻她的手。安多纳德坐在车厢那一头,向着窗子悄悄的哭着。每个人的哭有每个人的理由。耶南太太和奥里维只想着丢掉的一切。安多纳德却特别想到以后的遭遇:她埋怨自己不该这样,很愿意教自己的幻想。安多纳德自己也没料到将来的遭遇。他们从来没到过京城。耶南太太有个姊姊在巴黎,丈夫是个有钱的法官;她这番就预备去求她帮忙。同时她相信凭着孩子们所受的教育和天分——在这一点上她象所有的母亲一样估计错了,——不难在巴黎找个体面的职业维持生计。 一到巴黎,印象就很恶劣。在车站上,行李房的拥挤和出口处水泄不通的车马把他们弄得狼狈不堪。天下着雨。找不到一辆车。他们走了很多路,沉重的包裹压得他们手臂酸痛,不得不在街中心停下,大有被车马压死或溅满一身污泥的危险。他们尽管招呼,没有一个车夫答应;后来终于有辆肮脏透顶的破车停了下来。他们把包裹递上去的时候,一卷被褥掉在泥浆里。车夫和扛衣箱的脚伙其他们人地生疏,敲了一笔双倍的价钱。耶南太太给了车夫一个又坏又贵的旅馆的名字,那是内地客人下榻的地方,因为他们的祖父在三十年前住过,所以他们不管怎么不舒服还是到这儿来寄宿。他们在这里又被敲了一笔竹杠;人家推说是客满了,教他们挤在一个小房间里,算了他们三个房间的钱。吃晚饭的时候,他们想省一些,不到食堂去,只叫了一些简单的菜,结果是没吃饱而价钱一样的贵。他们刚到巴黎就大失所望。住旅馆的第一夜,挤在没有空气的屋子里怎么也睡不着觉:忽而热,忽而冷,不能呼吸;走廊里的脚声,关门声,电铃声,使他们时时刻刻的惊跳,车马和重货车的声响把他们头都胀疼了。他们跑到这可怕的城里来,茫无所措,只是吓坏了。 第二天,耶南太太赶到姊姊家去,姊姊在沃斯门大街上住着一个华丽的公寓。她嘴里不说,心里却巴望人家在他们没解决困难以前请他们住到那边去。但第一次的招待就使她不敢再存什么希望。波依埃—特洛姆夫妇两个对于这家亲戚的破产大为愤慨。尤其是那个女的,唯恐受到牵连,妨害丈夫的前程;现在这个败落的家庭还要投上门来进一步的拖累他们,她可认为岂有此理了。做法官的丈夫也是一样想法,但他为人相当忠厚,要不是被迫子钉着,也许还乐于帮忙;可是他心里也愿意妻子那么办。波依埃—特洛姆太太用着冷冰冰的态度招待她的姊姊;耶南太太不由得大吃一惊,勉强捺着傲气,明白说出处境的艰难和对波依埃家的希望。他们只做不听见,甚至也不留他们吃晚饭,却是非常客套的约耶南一家在周末去吃饭。而这还不是出之于波依埃太太之口,倒是那法官觉得妻子的态度教人太难堪了,想借此缓和一下:他装做很随和,但显而易见不十分真诚,并且很自私。——可怜耶南母子们回到旅馆,对这初次的访问简直不敢交换——下意见。 以后的几天,他们在巴黎奔东奔西,想找个公寓,爬着一层又一尽的楼梯累死了。住得那么挤的军营式的屋子,肮脏的楼梯,没有阳光的房间,对于住惯内地大屋子的人格外显得凄惨。他们越来越觉得受压迫。走在街上,进铺子,上饭店,他们老是慌忙失措,受人愚弄。他们似乎有种触手成金的本领,想买的东西都是贵得惊人。他们笨拙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没有一点自卫的力量。 耶南太太尽管对姊姊已经不存奢望,但对那顿被请而还没去吃的饭,仍旧一相情愿的抱着许多幻想。他们一边穿扮一边心中乱跳。人家对付他们的态度是把他们当做外客而不是至亲。——并且除了客套以外,主人也并没为这顿饭破费什么。孩子们见到了跟他们年纪相仿的表兄弟姊妹,也不比他们的父母更和气。衣着漂亮而卖弄风情的女孩子,拿出傲慢而有礼态度,装腔作势,跟他们胡扯一阵,使他们在为狼狈。男孩子因为陪着这些穷亲戚吃饭觉得受罪,尽量装出不高兴的模样。波依埃—特洛姆太太直僵僵的坐在椅子里,仿佛老是在教训姊妹。连让菜的神气也是这样。波依埃—特洛姆先生说些无聊的话,免得人家提及正事。谈的无非是吃的东西,唯恐牵涉到什么亲切的与危险的题目。耶南太太鼓足勇气,想把话扯上她心中念念不忘的问题:波依埃—特洛姆太太却直截了当的用一句毫无意义的话把她打断了。她也就没勇气再说了。 饭后,她教女儿弹一会琴,显显本领。小姑娘又窘又不高兴,弹得坏极了。波依埃他们厌烦得要死,只等她弹完。波依埃太太含讥带讽的抿了抿嘴唇,望着自己的女儿;随后,因为音乐老是不完,便跟耶南太太谈些不相干的事。安多纳德完全搅糊涂了,不胜惊骇的发觉自己弹到某一段忽然又回到了头上去;既然没法解决,她便决定不再往下弹,痛快敲了头两个不准确而第三个完全错误的和弦停了下来。波依埃先生喊了声:“好极了!”马上叫人端咖啡来。 波依埃太太说她的女儿跟着比诺1学琴。而那位“跟比诺学琴的”小姐接着说:“你弹得很好,我的小乖乖“然后问安多纳德是在哪儿学的。 1比诺(1852—1914)为法国有名的钢琴家兼作曲家。 大家继续谈天。客厅里的小古董眼主妇们的装束都谈完了。耶南太太再三的想:“是时候了,我应当说呀” 想到这个,她身子都抽搐了。正当她进足勇气,下了决心的时候,波依埃太太随便用着一种并不想表示歉意的口吻说,他们很抱歉,应当在九点半左右出门:为了一个不能改起的约会耶南他们气恼之下,立刻起身预备走了。主人装做挽留的神气。可是过了一刻钟,有人打铃,仆役通报说是住在下层的邻居来了。波依埃跟妻子递了个眼色,急急忙忙和气人咬了一会耳朵。波依埃含糊其辞的请耶南一家到隔壁屋里去坐。(他不愿意给朋友们知道有这门不名誉的亲戚在家。)他们被丢在没有生火的屋子里。孩子们对着这种羞辱大为愤慨。安多纳德眼中含着泪说要走了。母亲先还不答应,后来等得太久了,便也下了决心。他们走到穿堂,波依埃得到仆役通知,赶紧出来说几句俗套表示歉意,假装挽留他们,但显而易见巴不得他们快点走。他帮着他们穿大衣,笑容可掬的,忙着握手,低声说些好话,把他们连推带送的打发到门外。——回到旅馆,孩子们气得哭了。安多纳德跺着脚,发誓永远不再上这些人家里去的了。 耶南太太在植物园附近租了一个四层楼上的公寓。卧房临着一个黑洞洞的天井,四面是斑驳的高墙,餐室和客厅——(因为耶南太太一定要有个客厅)——临着一条嘈杂的街,整天有蒸汽街车和往伊佛莱公墓去的柩车走过。衣衫褴褛的意大利人,下流的孩子们,游手好闲的在路旁凳子上坐着,或是剧烈的争吵。为了这些喧闹的声音,没法开窗;傍晚从外边回来的时候,你必得在忙乱而发臭的人堆里挤,穿过一些泥泞而拥塞的街道,走过一家开在邻屋底层的下等酒店,门口站着些高大瞌睡的姑娘,黄黄的头发,脸涂得象石膏一般,用着下流的目光盯着行人。 耶南一家仅有的一点儿钱消耗得很快。每天晚上,他们不胜忧急的发觉荷包的漏洞越来越大了。他们想法子撙节,可是不会:节约是种学问,倘使你不是从小习惯的话,就得靠多少年的磨练去学。天生不知俭省的人而勉强求俭省,只是白费时间:只要遇到一个花钱的机会,他们就让步了;心里老是想:“等下次再省罢”;而要是偶然挣了或自以为挣了一些小钱的时候,又马上把这笔盈余花掉,结果是花费的比挣来的超过十倍。 过了几星期,耶南他们的财源都搞光了。耶南太太不得不把剩下的一点儿自尊心丢开,瞒着孩子去向波依埃借钱。她想法跟他在公事房里单独见面,求他在他们没有找到一个位置来解决生计之前,借一笔小款子。波依埃是个软心肠的,还相当讲人情,先用延宕的手段推诿了一番,终于让步了。在一时感情冲动而心不由主的情形之下,他居然借给她二百法郎,过后又立刻后悔,——尤其当他不得不告诉太太,而她对于丈夫的懦弱和妹妹的耍手段表示大为气恼的时候。 耶南母女天天在巴黎城中奔走,想谋个位置:耶南太太象内地有钱的布尔乔亚一样有种成见,认为除了所谓“自由职业”——大概是因为这种职业可以令人饿死,所以叫做自由——之外,任何旁的职业对她和她的儿女都有分。连家庭教师的位置,她都不愿意让女儿担任。在着行人。 耶南一家仅有的一点儿钱消耗得很快。每天晚上,他们不胜忧急的发觉荷包的漏洞越来越大了。他们想法子撙节,可是不会:节约是种学问,倘使你不是从小习惯的话,就得靠多少年的磨练去学。天生不知俭省的人而勉强求俭省,只是白费时间:只要遇到一个花钱的机会,他们就让步了;心里老是想:“等下次再省罢”;而要是偶然挣了或自以为挣了一些小钱的时候,又马上把这笔盈余花掉,结果是花费的比挣来的超过十倍。 过了几星期,耶南他们的财源都搞光了。耶南太太不得不把剩下的一点儿自尊心丢开,瞒着孩子去向波依埃借钱。她想法跟他在公事房里单独见面,求他在他们没有找到一个位置来解决生计之前,借一笔小款子。波依埃是个软心肠的,还相当讲人情,先用延宕的手段推诿了一解决生计之前,借一笔小款子。波依埃是个软心肠的,还相当讲人情,先用延宕的手段推诿了一番,终于让于让步了。在一时感情冲动而心不由主的情形之下,他居然借给她二百法郎,过后又立 正文 59.第59章 着雨就在墙上掉下来。他虽然继续信仰,但在他周围,上帝已经死了。 母亲与姊姊仍旧奔来奔去,一无结果。耶南太太又去看波依埃夫妇。他们为了摆脱她,给她找了两个位置:为耶南太太的是替一位往南方过冬的老太太当伴读;为安多纳德的是到住在乡下的法国西部人家当家庭教师,报酬都还不差。耶南太太可是拒绝了。除了她自己去服侍人家的屈辱以外,她更受不了的是她的女儿也要逼上这条路,并且还得跟她分离。不管他们如何不幸,而且正因为不幸,他们要苦守在一处。——波依埃太太听了这话大不高兴。她说一个人没法生活的时候,不能再挑剔。耶南太太忍不住责备她没心肝。波依埃太太就对于破产和耶南太太欠她的钱说了一大片难听的话。赶到分手的时候,姊妹俩竟变了死冤家。一切的关系都断绝了。耶南太太一心一意只想把借的款子还清,可是办不到。 劳而无功的奔走还是继续着。耶南太太去访问本省的众议员和参议员,都是以前耶南常常帮忙的,结果到处碰到一副忘恩负义和自私自利的面孔。众议员对她的信置之不复,她上门去,仆人又回说不在家。参议员却用着一种教人受不了的怜惜的口吻提到她的处境,说都是“那该死的耶南”一手造成的,同时对他的自杀又说了许多难堪的话。耶南太太替丈夫辩护了几句。参议员回答说,他知道银行家不是欺诈,而是荒唐,说他是个饭桶,是个糊涂虫,什么事都自作聪明,不跟任何人商量,不听任何人的劝告。要是他只害了自己倒也罢了:那是他活该!可是,——不说连累别人,——光是把他的妻子儿女害到这步田地,丢下他们让他们自寻生路那可只有耶南太太能够原谅他了,如果她是一个圣者的话,但他,参议员,他不是个圣者——(s,a,i,n,t)——只是个健全的人——(s,a,i,n)1——一个健全的,明理的,会思考的人,他可没有丝毫宽恕他的理由。一个人在这种情形中自杀简直是混账到了极点。唯一可以替耶南辩护的理由,就是这桩事不能完全教他负责。讲到这儿,他向耶南太太道歉,说他对她丈夫的批评未免激烈了一些:而这是因为他对她表示同情的缘故;接着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张五十法郎的钞票,——算做布施,——被她拒绝了。 1原文特意将此二字字母分别写。按圣者与健全二字,法语读音完全相同,此处有意作双关语。 她到一个大机关里去谋个职位,手段可十分笨拙,而且是有头无足的。她迸足了勇气才奔走了一次,回来却垂头丧气,几天之内再没气力动弹;赶到她再去问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在教会方面也没能得到什么帮助,或是因为他们觉得无利可图,或是因为不愿意理睬一个家长从前是出名反对教会而现在身败名裂的家庭。耶南太太千辛万苦,好容易谋到一所修道院里教钢琴的职位,——极乏味而把酬极少的差事。为了多挣一些钱,她又在晚上替文件□□所做些抄写工作。可是人家对她很严。她的书法和疏忽,尽管用心还是要脱落字句,甚至整行的漏掉,——(她心里想着多少旁的事!)——使她受到很不客气的埋怨。她往往眼睛干涩作痛,四肢酸麻的做到半夜,而抄件还是要被退回来,那时她就失魂落魄的回家,整天的抽抽搭搭,不知道怎么办。她多年以前就有心脏病,经过这些磨难,病更加深了,使她有种种恐怖的预感。她有时很痛苦,透不过气来,仿佛要死过去了。她出门的时候身边老带着字条,写着自己的姓名住址,恐防会倒在路上。要是她死了,那怎么办呢?安多纳德尽量支持她,装出她本来没有的那种镇静的态度;她要母亲保养身体,让她去代替工作。可是耶南太太迸着最后一些傲气,无论如何不肯让女儿去受她所受的屈辱。 她尽管做得筋疲力尽,省吃俭用,仍是无济于事:挣的钱不够养活他们,非把留着的一些首饰变卖不可。而最糟的是这笔派了多少用途的钱,在耶南太太拿到手的当天就给偷去了。老是糊里糊涂的可怜的妇人,因为第二天是安多纳德的节日,想买件小小的礼物给她,顺路走进便宜百货公司。她把钱袋紧紧抓在手里,唯恐丢掉。为了要仔细看一件东西,她随手把钱袋往柜台上一放;过了一会儿想去拿回来,已经不见了。——这是最后一下的打击。 不多几天以后,八月将尽,正是一个闷热的晚上,——一股热腾腾的水气重甸甸的罩在城上,——耶南太太把一篇紧急的抄件送往文件□□所回来。因为过了晚饭时间,又想节省三个铜子的车钱而怕孩子们揪心,她赶路太急了些,走得非常疲倦。爬上四层楼,她已经不能开口,不能呼吸了。象这种模样的回家是常有的事,孩子们已经不以为意了。她硬撑着和他们马上吃饭。大家都为了天气太热吃不下东西,勉强吃了些肉,喝了几口淡而无味的水。他们都不出声,一来没心思说话,二来特意让母亲歇一歇,——他们一起望着窗子。 突然,耶南太太舞动着手,拚命抓着桌子,瞪着孩子,哼了几声,身子望下倒了。安多纳德和奥里维赶上去刚好把她扶住。他们俩发疯般叫着:“妈妈!我的小妈妈!” 可是她不回答。他们一下子没了主意。安多纳德抽搐着,紧紧搂着母亲,拥抱她,呼唤她。奥里维开着门大喊:“救命!” 看门女人爬上楼来,看到这个情形,便去找了个附近的医生。但医生到的时候,她已经完了。还算耶南太太的运气,死得这么快;可是她最后几秒钟看着自己死去,把孩子们孤零零的丢在苦海里的感触,谁又能知道呢? 孩子们孤零零的受着惨祸的惊恐,孤零零的哭着,孤零零的料理可怕的后事。看门女人心地很好,帮了他们一点忙;耶南太太教课的修道院方面,只冷冷的说了几句惋惜的话。 母亲刚死的时期,两人简直是绝望到无可形容。但使他们得救的便是这过度的绝望,因为奥里维抽风抽得很厉害,使安多纳德只想着兄弟,把自身的痛苦忘了一部分;而她的深切的友爱也感动了奥里维,不至于因痛苦而有什么危险的冲动。两人拥抱着,坐在亡母的灵床旁边,在守夜灯的微弱的光线之下,奥里维喃喃的说应当死,两人一同死,立刻就死;他一边说一边指着窗口。安多纳德也有这种可怕的愿望;但她还是拚命的挣扎,要活下去 “活着有什么用呢?” “为了她呀,“安多纳德指着母亲,“她永远跟我们在一起。你想想罢她为我们受了多少罪,我们不能使她再受一桩最苦的苦难:看到我们穷途潦倒的惨死”她又接着很兴奋的说:“啊!而且一个人不应该这样畏缩!我不愿意!我要反抗!我一定要你有一天能够幸福!” “永远不会的了!” “会的,你将来会幸福的。我们受的苦难太多了。物极必反,不会老是苦下去的。你能打出一条路来,你能有个家庭,你会幸福,我一定要你这样,我一定要!” “怎么过活呢?咱们永远不能” “一定能够的。怎么办吗?先得撑到你能够谋生的时候。一切都归我负责。你瞧着罢,我一定做到。啊!要是妈妈让我做的话,我早已” “你去做些什么呢?我不愿意你干屈辱的事。并且你也不能” “怎么不能?靠自己的工作糊口,只要是清清白白的,有什么屈辱!你别操心,我求你!你瞧着罢,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你将来会幸福的,咱们都会幸福的,奥里维,母亲也要为了我们而高兴呢” 跟在母亲灵柩后边的只有两个孩子。他们一致同意不去通知波依埃:这一份人家在他们心中早已不存在了,他们对母亲多么狠心,连她的死也是他们促成的。看门女人问他们可有别的亲属的时候,他们回答说:“一个也没有。” 在空荡荡的墓穴前面,他们手牵着手祷告。他们在绝望中逞着傲气,宁愿孤独而不愿意看到那些无情而虚伪的亲戚。——两人走回家;一路上跟他们挤来挤去的都是一般对于他们的丧事,他们的思想,他们的生命漠不关心而只有语言相同的群众。安多纳德让奥里维搀着手臂。 他们在同一所屋子里换了最高层的一个极小的公寓。——只有两间顶楼底下的卧室,一间给他们作餐室用的极小的穿堂,和一间象壁橱般大的厨房。换一个区域,他们或许能找到比较好一些的住所;但在这儿他们觉得仍旧跟亡母在一起。看门女人对他们很表同情;可是不久她也管着自己的事,谁也不理会他们了。屋子里没有一个房客认识他们;他们也不知道住在旁边的是谁。 修道院居然答应安多纳德接替她母亲教琴。她还想找些别的教课的事。她唯一的念头是教养弟弟,直到他进高等师范为止。这计划是她独自决定的,她研究高师的课程,到处打听,也征求奥里维的意见,——可是他毫无意见,她已经为他选择好了。一朝进了高师,他一生不用再愁生活,前途有望了。所以非要他达到这一步不可,无论如何都得活到那个时候。那不过是五六个辛苦的年头:一定能撑到的。这个意念给了安多纳德很大的勇气,使她整个身心都振作品来。她明白看到摆在她前面的是孤独艰苦的生活,唯有靠着“超拔兄弟”的热情才能捱受的。她打定主意倘若自己得不到幸福,至少要使兄弟幸福!这个还没足十八岁的轻佻而温柔的姑娘,被她那英勇的决心改变了:她心中藏着一股献身的热诚和奋斗的傲气,不但谁都没想到,连她自己也没料到。女子在这个烦闷的年龄,有如万物骚动的初春,爱的力量充塞着整个身心,象一条潜藏的溪水在泥土下面流着,把它包裹,浸润,永远和它在一起纠缠,同时爱情也能化为种种形式,它只想献身给别人,给人家做养料:只要有一点儿借口就行了,它的无邪与深刻的肉感准备随时蜕化为牺牲。爱情使安多纳德作了友爱的俘虏。 她的弟弟因为没有这样的热情,精神上就没有这种倚傍。并且那是人家献身于他而非他献身于人,——这当然更方便更甜蜜,只要你是爱那个为你牺牲的人的。可是相反,他眼看姊姊为了他而筋疲力尽,心里非常难过。她回答说:“啊!好孩子!难道你不看见我就靠这个生活吗?要没有你给我的辛苦,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很明白这个。处在安多纳德的地位,他也会把这种甘心情愿的劳苦看得很重的;但人家为了自己而受罪,他的傲气与心灵就大为痛苦了。并且,一个象他这样懦弱的人,要负起别人强其他担负的责任,非成功不可的责任,——既然姊姊把自己的一生在他身上孤注一掷,——真是多么沉重啊!想到这点,他就受不了,他非但不加倍的鼓起勇气,反而有时弄得垂头丧气。可是她逼着他无论如何要挣扎,要工作,要生存:那是他没有姊姊的督促决计办不到的。他大有甘心战败的倾向——也许还有自杀的倾向;——要不是姊姊硬要他奋发有为,追求幸福的话,或许他早已完了。他因为自己的的督促决计办不到的。他大有甘心战败的倾向——也许还有自杀的倾向;——要不是姊姊硬要他奋发有为,追求幸福的话,或许他早已完了。他因为自己的 正文 60.第60章 退出了社会,不再上拿端家去。自从她谢绝了那桩婚事以后,他们就对她很冷淡:他们也不承认她的理由。拿端太太断定这桩婚姻一定成功,将来也一定很圆满,此刻因安多纳德的缘故而一切都成泡影,未免伤害了她的自尊心。她认为安多纳德的顾虑当然是极有义气,但感伤色彩太浓了;所以她马上不再关心这位小朋友。她只知道帮助人家,不问人家同意不同意;这种心理上的需要此刻又找到了另外一个对象,让她能暂时发泄那关切与照拂人的感情。 奥里维完全不知道姊姊心中那页痛苦的罗曼史。他是个多情的,轻浮的少年,成天在幻想中过活。虽然他精神很活泼可爱,心也和安多纳德的一样温柔,但你要在什么事情上依靠他是没有把握的。他可以为了矛盾,消沉,闲荡,或是单相思而浪费几个月的精力。他常常想着一些俊俏的脸蛋,在什么交际场中见过一面而完全没注意到他的风骚的姑娘。他也能为了一段文字,一首诗,一阕音乐而出神,几个月的浸在里头,把正课都荒废了。非要有人时时刻刻的监督他不可,而且还得留神,不能使他发觉而着恼。他发起脾气来一向很可怕,会极度的紧张,精神上失掉平衡,浑身发抖,好似可能害肺病的人所常有的现象。医生并不把这种危险瞒着安多纳德。这株本来就很软弱的植物,从内地移植到巴黎之后,极需要清新的空气与美好的阳光。那可是安多纳德不能供给的。他们没有足够的钱,不能在假期中离开巴黎。至于假期以外的时间,两人有工作在身,到了星期日都已经困倦不堪,除掉赴音乐会,再没心思出门了。 可是在夏天,有些星期日,安多纳德仍旧打起精神把奥里维拉到郊外的森林中去散步。但林中全是一对对粗声大气的男女,音乐咖啡馆的歌曲,油腻的纸张:这当然不是使精神休息而净化的清幽的境界。傍晚回家的时候,又得坐着闷人的,低矮的,狭窄的,黑洞洞的郊区火车,满是笑声,歌声,粗野的谈话,难闻的气息,和烟草的味道。安多纳德与奥里维都是没有平民气质的,回到家中只觉得厌恶,丧气。奥里维要求安多纳德以后别再作这种散步;而安多纳德在某个时期内也没有这勇气了。但过了一晌,她还是要去,以为对于兄弟的健康是必需的,虽然她自己比奥里维更讨厌这种散步。每次新的尝试都不比上一次的更愉快;奥里维便狠狠的向她抱怨。结果两人只能关在闷塞的城里,对着牢狱式的院子想望田野。 中学的最后一年到了。学期终了便是高等师范的入学考试。而这也正是时候了。安多纳德已经累到极点。她预测兄弟一定能考上。中学里大家认为他是最优秀的投考生之一;所有的教员都称赞他的功课和聪明,唯一的缺点是思想没有纪律,不能按照计划做事。可是压在奥里维肩上的责任使他心慌意乱,考起近了,应付考试的能力越来越低了。一方面是极度的疲乏,一方面是怕考不上,而且胆小得近乎病态:这种种早就使他象瘫痪了一样。想到要当着大众站在许多考试委员前面,他就不由得浑身发抖。他永远受着胆小的累,轮到在教室里开口就脸红耳赤,喉咙都塞住了,最初只能在人家唤到他名字的时候答应一声。倘使无意中问他什么话,他倒还容易回答;要是预先知道要受到考问,他简直会吓昏的:一刻不停在那里胡思乱想的脑子,把将要临到的情形连细节都想象到了;而且越等得久,他越是被恐怖纠缠不清。他差不多没有一次考试不是至少考过两次的:因为考试以前的几夜,在梦中已经考过几次,把他的精力消耗完了,再也没法应付真正的考试。 然而他还到不了那个使他在夜里流冷汗的可怕的口试。笔试的时候,一个关于哲学的题目,在平时他是很能发1挥的,不料那天六个钟点之内竟写不上两页。最初几小时他脑子里空空如也,一点儿思想都没有,仿佛给一座漆黑的墙堵塞了。到最后一小时,那堵墙溶解了,墙缝里居然透出几道光来。他这才写了很美的几行,可是篇幅不够教人把他评定等第。安多纳德看他那样狼狈,料他没希望了,于是也跟他一样的垂头丧气,只是面上不露出来。并且她便是到了绝望的局面,也还能抱着无穷的希望。 1法国学校考试通例,凡笔试不及格者即落第,无资格再受口试。 奥里维落选了。 他懊丧到了极点。安多纳德勉强笑着,仿佛事情并不严重;但她的嘴唇在发抖。她安慰弟弟,说那是运气不好,容易补救的,下年一定能考取,名次还可以高一些。她可没有说,为了她,他这一年是应该考上的,她身心交困,恐怕不能再撑一年了。但她非撑不可。要是她在奥里维没考取以前就死了,他可能永远1法国学校考试通例,凡笔试不及格者即落第,无资格再受口试。 没勇气独自奋斗下去,结果不免给人生吞掉。 因此她把自己的疲乏藏起去,反而加倍的努力。她流着血汗让他在暑假中有些娱乐,希望开学以后他精神好一些,更能够发愤用功。可是到开学的时候,她小小的积蓄用完了,同时又丢了几处薪水最高的教职。 还要苦苦的撑一年!两个孩子为了这最后的一关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第一先得生活,找一些别的差事。拿端他们介绍安多纳德上德国去教书。这是她最不愿意接受的,可是眼前没有别的机会,又不能久待。六年以来姊弟俩从来没分离过一天;她简直没法想象,不看见他不听见他以后她怎么能生活。奥里维想到这点也不免心惊肉跳;但他什么话都不敢说:这桩苦难是他造成的;要是他考取了,安多纳德决不至于到这个田地;所以他没有反对的权利,也没有资格提1出他个人的悲凄作为问题;一切只能由她一个人决定。 1法国国立高等师范学生不但完全免费,而且还津贴少数零用。 分离以前的最后几天,两人不声不响的熬着痛苦,仿佛有一个快要死了;痛苦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他们便躲起来。安多纳德想在奥里维的眼神中征求意见。要是他对她说:“别走啊!&一t;她就可以不走,虽然是应当走。直到最后一刻,坐在把他们送上车站去的马车里,她还准备打消原意,她觉得没有勇气执行她的计划。只要他一句话,一句话!可是他不说出来。他跟她一样的全身发僵。——她要他答应每天写信给她,什么都不能隐瞒,只要有点儿不安的事,就立刻叫她回来。 她走了。一方面,奥里维走进中学宿舍连心都凉了,——如今他变了寄宿生;——一方面安多纳德在火车里痛苦万分。他们俩夜里睁着眼睛,觉得每过一分钟就离得远一点,不由得彼此低声呼唤。 安多纳德想到将要投身进去的社会非常害怕。六年以来,她大大的改变了。从前她是多么大胆,什么都吓不倒的,现在却养成了静默与孤独的习惯,反而以脱离孤独生活为苦事。幸福的岁月过去了,嘻嘻哈哈的,快活的,多嘴的安多纳德也跟着消灭了。忧患使她变得孤僻。大概因为跟奥里维住在一起,所以她也感染到他羞怯的性情。除了对兄弟,她很不容易开口。什么都使她害怕,便是去拜访人也要心慌。一想到要去住在陌生人家,跟他们谈话,老是站在人面前的时候,她更急坏了。可怜的小姑娘并不比她的兄弟更喜欢教书:她很尽职,但并不相信自己的工作对人有什么好处可以□□。她生来是为爱人而不是教育人的。可是谁也不在乎她的爱。 德国那个新的差事,比无论什么地方都更用不着她的爱。她在葛罗纳篷家教孩子们读法语,主人绝对不关切她。他们又傲慢又亲狎,又冷淡又爱管闲事,因为出了相当高的薪水,便以为给了她恩惠,对她尽可以为所欲为,把她看做一个比较高级的仆人,不让她有半点自由。她甚至没有私人的卧室:只睡在一间跟孩子们的卧最不愿意接受的,可是眼前没有别的机会,又不能久待。六年以来姊弟俩从来没分离过一天;她简直没法想象,不看见他不听见他以后她怎么能生活。奥里维想到这点也不免心惊肉跳;但他什么话都不敢说:这桩苦难是他造成的;要是他考取了,安多纳德决不至于到这个田地;所以他没有反对的权利,也没有资格提1出他个人的悲凄作为问题;一切只能由她一个人决定。 1法国国立高等师范学生不但完全免费,而且还津贴少数零用。 分离以前的最后几天,两人不声不响的熬着痛苦,仿佛有一个快要死了;痛苦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他们便躲起来。安多纳德想在奥里维的眼神中征求意见。要是他对她说:“别走啊!&一t;她就可以不走,虽然是应当走。直到最后一刻,坐在把他们送上车站去的马车里,她还准备打消原意,她觉得没有勇气执行她的计划。只要他一句话,一句话!可是他不说出来。他跟她一样的全身发僵。——她要他答应每天写信给她,什么都不能隐瞒,只要有点儿不安的事,就立刻叫她回来。 她走了。一方面,奥里维走进中学宿舍连心都凉了,——如今他变了寄宿生;——一方面安多纳德在火车里痛苦万分。他们俩夜里睁着眼睛,觉得每过一用。 分离以前的最后几天,两人不声不响的熬着痛苦,仿佛有一个快要死了;痛苦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他们便躲起来。安多纳德想在奥里维的眼神中征求意见。要是他对她说:“别走啊!&一t;她就可以不走,虽然是应当走。直到最后一刻,坐在把他们送上车站去的马车里,她还准备打消原意,她觉得没有勇气执行她的计划。只要他一句话,一句话!可是他不说出来。他跟她一样的全身发僵。——她要他答应每天写信给她,什么都不能隐瞒,只要有点儿不安的事,就立刻叫她回来。 她走了。一方面,奥里维走进中学宿舍连心都凉了,——如今他变了寄宿生;——一方面安多纳德在火车里痛苦万分。他们俩夜里睁着眼睛,觉得每过一用。 分离以前的最后几天,两人不声不响的熬着痛苦,仿佛有一个快要死了;痛苦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他们便躲起来。安多纳德想在奥里维的眼神中征求意见。要是他对她说:“别走啊!&一t;她就可以不走,虽然是应当走。直到最后一刻,坐在把他们送上车站去的马车里,她还准备打消原意,她觉得没有勇气执行她的计划。只要他一句话,一句话!可是他不说出来。他跟她一样的全身发僵。——她要他答应每天写信给她,什么都不能隐瞒,只要有点儿不安的事,就立刻叫她回来。 她走了。一方面,奥里维走进中学宿舍连心都凉了,——如今他变了寄宿生;——一方面安多纳德在火车里痛苦万分。他们俩夜里睁着眼睛,觉得每过一上车站去的马车里,她还准备打消原意,她觉得没有勇气执行她的计划。只要他一句话,一句话!可是他不说出来。他跟她一样的全身发僵。——她要他答应每天写信给她,什么都不能隐瞒,只要有点儿不安的事,就立刻叫她回来。 她走了。一方面,奥里维走进中学宿舍连心都凉了,——如今他变了寄宿生;——一方面安多纳德在火车里痛苦万分。他们俩夜里睁着眼睛,觉得每过一 正文 61.第61章 阿娜开始吃饭。饭吃到一半,勃罗姆突然起来打开窗子,阿娜昏过去了。 克利斯朵夫托辞旅行,出门了半个月。阿娜除了吃饭的时间,整星期都关在房里。她又恢复了平时的意识,习惯,和一切她自以为已经摆脱c而实际是永远摆脱不掉的过去的生活。她故意装做看不见一切,可是没用。心中的烦恼一天天的增加,一天天的深入,终于盘踞不去了。下星期日,她仍旧不去做礼拜。但再下一个星期日,她又去了,从此不再间断。她不是心悦诚服,而是战败了。上帝是个敌人,——是她竭力想摆脱的一个敌人。她对他怀着一腔怨恨,象个敢怒而不敢言的奴隶。做礼拜的时间,她脸上冷冷的全是敌意;心灵深处,她的宗教生活是一场对抗主子的恶斗,主子的责备对她是最酷烈的刑罚。她只做不听见,可是非听见不可;她和上帝争得很凶,咬紧着牙关,脑门上横着皱痕表示固执,露出一副狰狞的目光。她恨恨的想起克利斯朵夫,不能原谅他把她从心灵的牢狱里放出了一刹那,而又让她重新关进去,受刽子手们的磨难。她再也睡不着觉了,不论白天黑夜都想着那些磨折人的念头;她可不哼一声,硬着头皮继续在家指挥一切,对付日常生活也始终那么倔强固执,做事象机器一样的有规律。人渐渐的瘦下来,似乎害着心病。勃罗姆好不担忧,很亲切的问她,想替她检查身体。她却是愤愤的拒绝了。她越觉得对不其他,越对他残酷。 克利斯朵夫决意不回来了,拚命用疲劳来磨自己:走着长路,作着极辛苦的运动,划船,爬山。可是什么都压不下心头的□□。 他整个儿被热情制服了。天才是生来需要热情的。便是那些最贞洁的,如贝多芬,如布鲁克纳,也永远要有个爱的对象;凡是人的力量都在他们身上发挥到最高点;而因为那些力受着幻想吸引,所以他们的头脑被无穷的□□抓去作了俘虏。往往那些□□是短时间的火焰:来了一个新的,旧的一个就被压倒;而所有的火焰都被创造精神的弥天大火吞掉。但等到洪炉的热度不再充塞心灵的时候,无力自卫的心灵就落在它不能或缺的热情手里;它要求热情,创造热情,非要热情把它吞下去不可——并且除了刺激的强烈的以外,还有温情的需要,使一个在人生中受了伤害而失意的男人投向一个能安慰他的女子。同时,一个伟大的人比别人更近于儿童,更需要拿自己付托给一个女子,把额角安放在她温柔的手掌中,枕在她膝上 但克利斯朵夫不懂这些他不信热情是不可避免的,以为那是浪漫派的胡说八道。他相信一个人应当奋斗,相信奋斗是有力量的,相信自己的意志是有力量的他的意志在哪儿呢?连影踪都没有了。他没法排遣。往事跟他日夜不休的纠缠着。阿娜身体上的气味,使他的嘴巴鼻子都觉得火辣辣的。他好比一条沉重的破舟,没有了舵,随风飘荡。他拚命想逃避也没用:回来回去总碰到老地方;他对着风喊道:“好罢,把我吹破了罢!你要把我怎么办呢?” 为什么,为什么要有这个女人?为什么爱她?为了她心好吗?为了她有头脑吗?比她聪明而心更好的多的是。为了她的吗?他也有过别的情妇更能满足他的感官。那末使他割舍不得的是什么呢?——“一个人就是为了爱而爱,没有什么理由。”——是的,可也有一个理由,哪怕不是普通的理由。是疯狂吗?那等于不说。为什么要疯狂? 因为每个人心里有一颗隐秘的灵魂,有些盲目的力,有些妖魔鬼怪,平时都被封锁起来的。自有人类以来,所有的努力都是用理性与宗教筑成一条堤岸,防御这个内心的海洋。但暴风雨来的时候(内心越充实的人,越容易受暴风雨控制),堤岸崩溃了,妖魔猖獗了,跟那些被同类的妖魔掀动起来的别的灵魂相击相撞它们投入彼此的怀抱,紧紧的搂着。我们也说不出那是恨是爱,还是互相毁灭的疯狂——总而言之,所谓□□是灵魂做了俘虏。 克利斯朵夫一无结果的挣扎了十五天以后,又回到阿娜家里。他离不开她了。他精神上闷死了。 但他继续奋斗。回来那晚,他们俩都推托着避不见面,也不在一块儿吃饭。夜里,两人战战兢兢的各自锁在房里。——可是没用。到了半夜,她赤着脚跑来敲他的门,他开了,她爬到他床上,浑身冰冷的靠着他,悄悄的哭了,把泪水沾着克利斯朵夫的腮帮。她竭力教自己静下来,可是心中太痛苦了,压制不住,把嘴唇贴在克利斯朵夫的颈上,嚎啕大哭。他看她这样难过,倒吓得把自己的痛苦忘了,只能说些温柔的话安慰她。她□□着说:“我受不了,我愿意死” 他听了心如刀割,想拥抱她,被她推开了。“我恨你!为什么你要跑到这儿来?” 她挣脱了他的臂抱,翻过身去。床很窄;他们虽然竭力避免,还是要互相碰到身体。阿娜背对着克利斯朵夫,又忿怒又痛苦,索索的抖个不住。她把他恨得要死。克利斯朵夫垂头丧气,一句话都不说。阿娜听到他呼吸困难,便突然转过身来,勾着他的脖子,说道:“可怜的克利斯朵夫!我给你受罪了” 他破题儿第一遭听见她有这种怜悯的口吻。 “原谅我罢,”她说。 “咱们俩彼此都是一样的,”他回答。 她抬起身子,似乎不能呼吸了。伛着背,坐在床上,她好不丧气的说:“我完了这是上帝要我完的。他把我交给了敌人我怎么能反抗他呢?” 她这样的坐了好久,才重新睡下,不再动弹。天快亮了,屋里有了一道朦胧的光。半明半暗中,他看见她痛苦的脸偎着他的脸。他轻轻的说了声:“天亮了。” 她一动不动。 于是他说:“好吧,管它!” 她睁开眼来,下了床:神气疲倦得要死。她坐在床沿上望着地板,用着毫无生气的音调说:“我预备今晚上把他杀了。” 他吓了一跳,叫了声:“阿娜!” 她沉着脸,瞪着窗子。 “阿娜,”他又说。“天地良心!不应该杀他呀!这样一个好人!” 她跟着说:“对,不应该杀他。” 他们彼此望着。 那是他们久已知道的,知道那才是唯一的出路。两人都不能过欺骗丈夫欺骗朋友的生活,同时也从来没想到一块儿逃亡的念头,心里都明白这不是个解决的办法:因为最难受的痛苦,并非在于分隔他们的外界的阻碍,而是在于他们内心的阻碍,在于他们不同的心灵。他们既不能分离,也不能共同生活。简直毫无办法。 从那时期,他们不明白这不是个解决的办法:因为最难受的痛苦,并非在于分隔他们的外界的阻碍,而是在于他们内心的阻碍,在于他们不同的心灵。他们既不能分离,也不能共同生活。简直毫无办法。 从那时期,他们不 明白这不是个解决的办法:因为最难受的痛苦,并非在于分隔他们的外界的阻碍,而是在于他们内心的阻碍,在于他们不同的心灵。他们既不能分离,也不能共同生活。简直毫无办法。 从那时期,他们不们的外界的阻碍,而是在于他们内心的阻碍,在于他们不同的心灵。他们既不能分离,也不能共同生活。简直毫无办法。 从那时期,他们不明白这不是个解决的办法:因为最难受的痛苦,并非在于分隔他们的外界的阻碍,而是在于他们内心的阻碍,在于他们不同的心灵。他们既不能分离,也不能共同生活。简直毫无办法。 从那时期,他们不 明白这不是个解决的办法:因为最难受的痛苦,并非在于分隔他们的外界的阻碍,而是在于他们内心的阻碍,在于他们不同的心灵。他们既不能分离,也不能共同生活。简直毫无办法。 从那时期,他们不 们的外界的阻碍,而是在于他们内心的阻碍,在于他们不同的心灵。他们既不能分离,也不能共同生活。简直毫无办法。 从那时期,他们不明白这不是个解决的办法:因为最难受的痛苦,并非在于分隔他们的外界的阻碍,而是在于他们内心的阻碍,在于他们不同的心灵。他们既不能分离,也不能共同生活。简直毫无办法。 从那时期,他们不 明白这不是个解决的办法:因为最难受的痛苦,并非在于分隔他们的外界的阻碍,而是在于他们内心的阻碍,在于他们不同的心灵。他们既不能分离,也不能共同生活。简直毫无办法。 从那时期,他们不 正文 62.第62章 不让决斗发生严重的后果)者;倒不如用另一种方式无声无臭的把他毁掉,那才是聪明的办法。可是克利斯朵夫脱去了外衣,敞开着衬衫,露出粗大的脖子和结实的拳头,低着额角,一双眼睛恶狠狠的钉着吕西安,集中全身精力等着,满脸都是杀气;勃洛克伯爵在旁边把他打量了一番,心里想文明人要能消灭决斗的危险才好呢。 等到双方都发了两颗当然毫无结果的子弹,证人就赶来祝贺两位敌人。大家都已经有了面子,——但克利斯朵夫没有满足。他站拙,可不想利用自己的本领,趁证人们不注意的时候——(那也不大可能,当证人的总设法不让决斗发生严重的后果),——一枪击中敌人:因为他知道,最傻的莫如教一个敌人伤在自己手里,让大家以为他是个牺牲者;倒不如用另一种方式无声无臭的把他毁掉,那才是聪明的办法。可是克利斯朵夫脱去了外衣,敞开着衬衫,露出粗大的脖子和结实的拳头,低着额角,一双眼睛恶狠狠的钉着吕西安,集中全身精力等着,满脸都是杀气;勃洛克伯爵在旁边把他打量了一番,心里想文明人要能消灭决斗的危险才好呢。 等到双方都发了两颗当然在那儿,拿着手枪,不相信这算是完了。他很乐意象隔天在射击房中一样,一枪一枪拙,可不想利用自己的本领,趁证人们不注意的时候——(那也不大可能,当证人的总设法不让决斗发生严重的后果),——一枪击中敌人:因为他知道,最傻的莫如教一个敌人伤在自己手里,让大家以为他是个牺牲者;倒不如用另一种方式无声无臭的把他毁掉,那才是聪明的办法。可是克利斯朵夫脱去了外衣,敞开着衬衫,露出粗大的脖子和结实的拳头,低着额角,一双眼睛恶狠狠的钉着吕西安,集中全身精力等着,满脸都是杀气;勃洛克伯爵在旁边把他打量了一番,心里想文明人要能消灭决斗的危险才好呢。 等到双方都发了两颗当然尽打下去,到打中为止。他听到古耶要他向敌人伸手,又看到敌人堆着那永久的笑容向自己走过来,觉得这种喜剧可恨极了,立刻丢下武器,推开古耶,望着吕西安直扑过去。众人费尽气力才把他拦住,不让他用拳头来继续决斗。 吕西安走开了,证人们都围着克利斯朵夫。他却冲出圈子,不理他们的哗笑跟埋怨,径自大踏步望森林中跑去,一边高声的自言自语,一边做着愤恨的手势,也没想起自己的外衣和帽子都留在场地上,只顾望树林的深处走。他听见证人们笑着叫他;后来他们不耐烦了,不理他了。不久,车子远去的声音表示他们已经动身。他自个儿站在静悄悄的林中,怒气平了,趴下身子,在草地上躺下了。 过了一会,莫克赶到了小客店。他从清早期就在找克利斯朵夫。客店里的人说他的朋友跑到树林里去了。他就开始搜寻,披荆斩棘,到处呼唤;赶到听见克利斯朵夫的歌声,他又咕哝着走回头来,跟着声音的方向走,终于在一平空地上把克利斯朵夫找到了:原来他四肢朝天,象一头小牛似的在那儿打滚。克利斯朵夫很快活的跟他招呼,叫他“老朋友”。他告诉他说,敌人被他浑身打满了窟窿,象筛子一样;他又强迫莫克跳着玩儿,重重的拍着莫克的身子。天真的莫克虽然手脚不大灵活,也差不多和他玩得一样高兴。——他们手拉着手走到小客店,然后到邻近的站上搭火车回巴黎。 奥里维一点都没知道,只奇怪为什么克利斯朵夫对他那么温柔:这些忽冷忽热的变化使他心中纳闷。到第二天,他才从报上知道克利斯朵夫决斗的事。他一想起克利斯朵夫所冒的危险差点儿吓坏了。他追究决斗的原因,克利斯朵夫又不肯说,等到被逼不过了,才笑着回答: “为了你呀。” 除此以外,奥里维再也套不出一句话。最后还是莫克把故事原原本本讲了出来。奥里维惊骇之下,跟高兰德绝交了,又求克利斯朵夫原谅他的莽撞。克利斯朵夫为了耍弄莫克,很俏皮的把一支法国的老歌谣改了几个字代替回答。莫克也为了两个朋友的快乐而高兴极了。克利斯朵夫的歌谣是: “我的乖乖,这教你提防 那有闲而多嘴的姑娘, 那吹牛拍马的犹太人, 那无聊的朋友, 那亲狎的敌人, 还有那泄气的酒, 你切勿上这些家伙的当!“ 友谊恢复了。友谊破裂的威胁反而使友谊变得更可贵。过去一些小小的误会都消释了;便是两个朋友的不同的性格也对他们成为一种吸引力。克利斯朵夫把两个民族的灵魂在自己心中很和谐的结合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内心非常丰富,充实;而这种丰满的境界在他是照例用音乐来表达的。 奥里维听了惊叹不已。以他那种过分的批评精神,他几乎以为他所热爱的音乐已经发展到顶点。他常常有种病态的思想,认为一种文化进步到某个程度以后,必然要流于颓废,所以老是怕这个使他爱好生命的美妙的艺术会突然停顿,泉源枯竭。克利斯朵夫觉得这顾虑很可笑,拿出好辩的脾气,说在他以前世界上还一无成就,一切都得从头做起。奥里维提出法国音乐作反证,认为它已经到了尽善尽美,盛极而衰的地步,更无进步可言。克利斯朵夫耸耸肩,说道: “法国音乐吗?它还没诞生呢你们在世界上有多少美妙的话可以说!你们真不是音乐家,要不然就不会见不到这些。啊!如果我是法国人的话!” 于是他举出一个法国人所能描写的一切: “你们翻来覆去的搬弄一些跟你们不适合的体裁,适合你们民族性的事反而一件不做。你们是个典雅的民族,有的是浮华世界的诗意,有的是举止的美,态度的美,服饰的美,你们很能创造一种人家没法摹仿的艺术——富于诗意的舞蹈,而你们倒反不再制作色蕾舞乐——你们是一个诙谐机智的民族,而你们却不再写喜歌剧,或是只让不入流的音乐家去做。啊!如果我是法国人的话,我要把拉伯雷的作品谱成音乐,我要制作滑稽史诗——你们是一个小说家的民族,你们却并不在音乐上施展小说家的天才,——居斯达夫夏邦蒂哀的作品还谈不上这点。你们并不运用你们的分析心灵c参透个性的天赋。啊!如果我是法国人,我可以用音乐来制作肖像(比方说,我能够替那静坐在下面花园中紫丁香旁边的姑娘写照)我要用弦乐四重奏来表现你们司汤达的手腕——你们是欧洲的第一个民主国,却没有平民戏剧,平民音乐。啊!如果我是法国人,我一定把你们的大革命谱为音乐:把七月十四1,八月十日2,瓦尔米3,联欢大会,以及所有的民众在音乐里表现出来!并非用那种浮夸的瓦格纳式的朗诵,而是用交响乐,合唱,舞蹈。别说废话!我早听厌了。应当大刀阔斧的,在兼带合唱的大交响曲中写出大块文章的风景,荷马式的,圣经式的史诗,描写水,火,土地,光明的天,鼓舞人心的狂热,本能的活跃,民族的运命,节奏的胜利,仿佛一个世界之皇,驾驭着千万生灵,教千军万马出生入死到处都是音乐,什么都是音乐!如果你们是音乐家,那末为你们所有的公共节目,所有的典礼,所有的工会,学生会,家庭庆祝,都可有个别的音乐可是第一,倘若你们是音乐家,你们先得制作纯粹音乐,无所为而为的音乐,唯一的目的是使人温暖,使人呼吸,使人生活。你们得创造太阳!你们的雨下得够了。你们的音乐使我伤风感冒。一切都是昏昏沉沉的:把你们的灯点起来罢你们抱怨意大利的脏东西把你们的戏院给包围了,把你们的民众给征服了,把你们赶出了自己的家。这是你们自己的过失!民众被你们昏暗的艺术,神经衰弱的和声,繁琐沉闷的对位,搅得厌倦透了。他自然要扑向生命所在的地方,不管那生命粗野不粗野,——他们只要求生命!你们为什么要灭绝生命呢?你们的德彪西是一个大艺术家,但对你们是不卫生的。他促成你们的麻痹。你们需要人家用力把你们撼醒。” 1一七九二年八月十日巴黎人民起义攻入王宫,废黜国王,摧毁了数百年来的封建君主制度。 2瓦尔米为法国玛纳州中的一个市镇,一七九二年法人在此击败普鲁士人。 3一七九○年七月十四日法国各州代表齐集巴黎,纪念攻下巴士底狱之第一周年,谓之联欢大会。 “难道你要教我们走上施特劳斯的路吗?” “那也不行。他会把你们毁掉的。要有我同胞们的胃口,才喝得下这种强烈的饮料。便是我的同胞也未必受得了施特劳斯的《莎乐美》固然是杰作鲁士人。 3一七九○年七月十四日法国各州代表齐集巴黎,纪念攻下巴士底狱之第一周年,谓之联欢大会。 “难道你要教我们走上施特劳斯的路吗?” “那也不行。他会把你们毁掉的。要有我同胞们的胃口,才喝得下这种强烈的饮料。便是我的同胞也未必受得了施特劳斯的《莎乐美》固然是杰作 正文 63.第63章 个讨人喜欢的坏蛋,不由自主的很有好感。他外表更象他们的父亲曼希沃。和克利斯朵夫一样的高大,结实,他五官端正,面貌之间好似人很爽直,眼神清朗,鼻子笔直,嘴巴带着笑意,牙齿美丽,举动很迷人。克利斯朵夫一看见他心就软了,预先准备好要责备他的话,连一半都没说出;他骨子里对这个漂亮少年有点象母亲对儿子那样的偏宠,他不但和他同一血统,而且至少在体格上是替他挣面子的。他认为这兄弟心并不坏,再加恩斯德也一点儿不傻。他虽然没有教育,倒也不俗,甚至对陶养心情的活动还感到兴趣。他听着音乐觉得津津有味,尽管不懂哥哥的作品,可仍好奇的听着。克利斯朵夫一向没有得到家里的人多少同情,所以在某些音乐会中看到小兄弟在场也很高兴。 但恩斯德主要的本领,是彻底认识和善于利用两个哥哥的性格。克利斯朵夫知道恩斯德的自私和薄情,知道他只有用得着母兄的时候才想到他们,但他照旧受他甜言蜜语的哄骗,难得会拒绝他的要求。他对他比对另一个兄弟洛陶夫喜欢得多。洛陶夫为人规矩安分,做事认真,很讲道德,不向人要钱,也不拿钱给人,每星期日照例来看一次母亲,待上一个钟点,老讲着自己的事,自吹自捧,吹他的商店和有关他的一切,从来不问一下别人的事,一点儿不表示关心,时间一到就走,认为责任已尽,有了交代了。这个兄弟,克利斯朵夫简直受不了。他在洛淘夫回家的时候总想法待在外边。洛陶夫可是忌妒克利斯朵夫:他瞧不起艺术家,克利斯朵夫的名片使他心里难过。然而他在他的商人社会中常常利用哥哥的声誉,只从来不跟母亲或克利斯朵夫提到,假装不知道哥哥有什么名望。反之,凡是克利斯朵夫出了点不愉快的事,哪怕是极小的,他都知道。克利斯朵夫瞧不起这些胸襟狭窄的行为,只做不觉得;但他从来没想到(要是发觉了,他是受不住的),洛陶夫所知道的对他不利的消息,一部分是从恩斯德那里来的。这小坏蛋把克利斯朵夫跟洛陶夫不同的地方看得很清:当然他承认克利斯朵夫的优越,或许还对他的戆直有些略带讥讽意味的同情。但他决不肯不利用克利斯朵夫的戆直;另一方面,他尽管瞧不起洛陶夫的心地不好,也照旧不顾羞耻的利用他那种心地。他迎合洛陶夫的虚荣和忌妒,恭恭敬敬听他的埋怨,把城里的丑事,尤其是关于克利斯朵夫的,告诉他,——而恩斯德对于克利斯朵夫的事也知道得特别详细。终于他目的达到了:洛陶夫虽然那么吝啬,结果也和克利斯朵夫一样让他把钱骗了去。 这样,恩斯德一视同仁的利用他们,也一视同仁的嘲笑他们。而他们两个也一样的喜欢他。 恩斯德虽是诡计多端,回到老家的时候情形也怪可怜了。他从慕尼黑来,在那儿他丢了最后一个差事,照例他是谋到一个事马上就会丢了的。一大半的路程,他是走的,冒着大雨,晚上天知道住在哪儿。浑身泥巴,衣衫褴褛,他简直象乞丐一样,咳嗽又非常厉害,因为在路上害了恶性支气管炎。一看见他这副模样的回来,鲁意莎骇坏了,克利斯朵夫真心感动的迎上前去。眼泪不值钱的恩斯德,少不得借此利用一下;于是大家都动了感情,三个人哭做一团。 克利斯朵夫腾出他的房间;大家熏暖了被窝,把似乎快要死下来的病人安置睡下。鲁意莎和克利斯朵夫轮流在床头看护。既要请医生,买药,又要在房里生火,张罗一些特殊的食物。 接着他们又得想到替他从头到脚,里里外外,把衣服鞋袜都办起来。恩斯德让他们去费心。鲁意莎和克利斯朵夫,满头大汗的,到处去设法弄钱。这时他们手头很拮据:新近搬了家,屋子是照样的不舒服,租金倒更贵;克利斯朵夫教课的差事减少了,支出可加增了许多。他们平时仅仅弄到一个收支相抵,此刻更不得不想尽方法筹款。当然,克利斯朵夫可以向洛陶夫要钱,他才更有力量帮助恩斯德;可是克利斯朵夫不愿意,他定要争口气,独力来救济小兄弟。他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因为他是长兄,尤其因为他是克利斯朵夫。半个月以前,有人向他接洽,说一个有钱的业余音乐家愿意出资收买一部作品用自己的名字出版,克利斯朵夫当时愤慨的拒绝了,如今可不得不忍着羞辱答应下来,而且还是自己去央求的。鲁意莎出去做散工,替人家缝补衣服。他们的牺牲都不让彼此知道,关于钱的来源,总是互相扯谎。 恩斯德在养病期间,坐在火炉旁边缩做一团,一边咳嗽一边说出他欠了些债。他们都替他还了。没有一个人埋怨他。对一个浪子回头的病人,说责备的话似乎显得自己气量太小了。恩斯德也好象吃过苦而改变了。他含着眼泪讲起从前的错误;鲁意莎拥抱他,劝他不必再想。他有一套软功夫,一向会装腔作势的哄骗母亲。从前克利斯朵夫为此而忌妒他,现在可觉得最年轻最虚弱的儿子当然应该最受疼爱。他虽然和恩斯德年纪相差不多,却不但把他看做兄弟,简直当作儿子一样。恩斯德对他非常尊敬,有时还提起克利斯朵夫沉重的负担,金钱的牺牲克利斯朵夫不让他说下去,恩斯德便用谦恭的亲切的眼神表示感激。克利斯朵夫对他的忠告,他嘴上无不接受,似乎准备一朝身体恢复之后立刻重新做人,好好的去工作。 他病好了,但养息的时间很长。他从前把身体糟蹋得厉害,医生认为需要特别小心。因此他继续住在母亲身边,和克利斯朵夫合睡一张床,胃口很好的吃着哥哥挣来的面包和母亲给他预备的好菜。他绝口不提动身的话。鲁意莎与克利斯朵夫也不跟他提。一个是找到了心疼的儿子,一个是找到了心疼的兄弟,他们俩都太高兴了。 夜长无事,克利斯朵夫慢慢的和恩斯德谈得比较亲密了。他需要跟人说些心腹话。恩斯德很聪明,思想很快,只要一言半语就懂得,所以跟他谈话是很有趣的。可是克利斯朵夫还不敢提到最贴心的事,——他的爱情,仿佛说出来是亵渎的。而什么都一清二楚的恩斯德只做不知道。 有一天,已经完全复原的恩斯德,趁着晴朗的下午出去沿着莱茵河溜跶。离城不远,有所热闹的乡村客店,星期日人们都到这儿来喝酒跳舞;恩斯德看见克利斯朵夫和阿达与弥拉占着一张桌子,正在嘻嘻哈哈的闹哄。克利斯朵夫也看见了兄弟,脸红起来。恩斯德表示识趣,不去招呼他就走过了。 这次的相遇使克利斯朵夫非常为难,跟那些人在一起尤其觉得惭愧;被兄弟撞见的难堪,非但是因为从此失掉了指摘兄弟的资格,而且也因为他对长兄的责任抱着很高,很天真,有点儿过时的,在许多人看来未免可笑的观念;他觉得这样的不尽长兄之责等于是堕落。 晚上他们在卧室里碰到了,他等恩斯德先开口讲那件事。恩斯德偏偏很小心的不做声,也在那里等着。直到脱衣服的时候,克利斯朵夫才决意和兄弟提到他的爱情。他心慌得厉害,简直不敢望一望恩斯德;又因为羞怯,便故意装出突如其来的口吻。恩斯德一点儿不帮他忙;他不声不响,也不对哥哥瞧一眼,可是把什么都看得很清:克利斯朵夫笨拙的态度和言语之间所有可笑的地方,都逃不过恩斯德的眼睛。克利斯朵夫竟不大敢说出阿达的名字;他所描写的她的面貌,可以适用于所有的爱人。但他讲着他的爱,慢慢的被心中的柔情鼓动起来,说爱情给人多少幸福,他在黑夜中没有遇到这道光明以前是多么苦恼,没有一场深刻的恋爱,人生等于虚度一样。恩斯德肃然听着,对答得很聪明,绝对不提问句,只是很感动的握一握手,表示他和克利斯朵夫抱有同感。他们交换着关于恋爱与人生的意见。克利斯朵夫看到兄弟能这样的了解他,快慰极了。他们在睡熟之前友爱的拥抱了一下。 从此克利斯朵夫常常和恩斯德提到他的爱情,虽然老是很胆怯,不敢尽量吐露,但这位兄弟的谨慎与识趣使他很放心。他也表示出对阿达的疑虑,但从来不指摘阿达,只埋怨自己。他含着眼泪说,要是失掉了她,他就活不了。 同时他也在阿达面前提起恩斯德,说他长得怎么美,怎么聪明。 恩斯德并不要求克利斯朵夫介绍阿达;只是郁郁闷闷的关在房里不肯出门,说是一个熟人都没有。克利斯朵夫觉得自己不应该每星期日和阿达到乡间去玩,而让兄弟独自守在家里。另一方面他觉得要不能和情人单独相处也非常难受:然而他总责备自己的自私,终于邀请恩斯德和他们一块儿去玩了。 在阿达门外,他把兄弟介绍了。恩斯德和阿达很客气的行了礼。阿达走了出来,后边跟着那个形影不离的弥拉;她一看见恩斯德就惊讶的叫了一声。恩斯德微微一笑,拥抱了弥拉,弥拉若无其事的接受了。 “怎么!你们原来是认识的?“克利斯朵夫很诧异的问。 “当然啰,”弥拉笑着说。 “从什么时候起的?” “好久好久了。” “噢!你也知道的?“克利斯朵夫问阿达,“干吗不 正文 64.第64章 斯德和阿达以前不相识也不近事实。他留神他们。他们只谈几句极平常的话,而以后一起散步的时候,恩斯德只关心着弥拉。在阿达方面,她只和克利斯朵夫谈话,而且比平时格外和起。 从此以后,每次集会必有恩斯德参加。克利斯朵夫很想摆脱他,可不敢说。他的动机单单是因为觉得不应该把兄弟引做作乐的同伴,可绝对没有猜疑的心。恩斯德的行动毫无可疑之处:他似乎钟情于弥拉,对阿达抱着一种有礼的,差不多是过分敬重的态度,仿佛他要把对于哥哥的敬意分一些给哥哥的斯德和阿达以前不相识也不近事实。他留神他们。他们只谈几句极平常的话,而以后一起散步的时候,恩斯德只关心着弥拉。在阿达方面,她只和克利斯朵夫谈话,而且比平时格外和起。 从此以后,每次集会必有恩斯德参加。克利斯朵夫很想摆脱他,可不敢说。他的动机单单是因为觉得不应该把兄弟引做作乐的同伴,可绝对没有猜疑的心。恩斯德的行动毫无可疑之处:他似乎钟情于弥拉,情妇。阿达并不感到奇怪;她自己的行动也十分谨慎。 他们在一起作着长时间的散步。两兄弟走在前面,阿达与弥拉在后面又是笑又是唧唧哝哝。她们停在路中间长谈,克利斯朵夫与恩斯德停下来等她们。结果克利斯朵夫不耐烦了,自个儿望前了;可是不久,他听见恩斯德和两个多嘴的姑娘有说有笑,就懊恼的走回来,很想知道他们说些什么;但他们一走近,话就突然中止了。 “你们老是在一块儿商量什么秘密呀?“他问。 他们用一句笑话把他蒙过去了。他们三个非常投机,象节场上的小偷似的。 克利斯朵夫才跟阿达狠狠的吵了一架。从早上其他们就生气了。平时,阿达在这种场合会装出一副一本正经而恼怒的面孔,格外的惹人厌,算做报复。这一次她只做得好似没有克利斯朵夫这个人,而对其余的两个同伴照旧兴高采烈。仿佛她是欢迎这场吵架的。 反之,克利斯朵夫可极想讲和;他比什么时候都更热情了。除了心中的温情以外,他还感激爱情赐给他的幸福,后悔那些无聊的争论糟蹋了光阴,再加一种莫名片妙的恐惧,似乎他们的爱情快要完了。阿达只做不看见他,和别人一起笑着;他很悲哀的瞧着她俊美的脸,想起多少宝贵的回忆;有时这张脸(现在就是的)显得多么善良,笑得多么纯洁,以至克利斯朵夫问自己,为什么他们没有相处得更好,为什么他们以作践幸福为乐,为什么她要竭力忘掉那些光明的时间,为什么她要抹煞她所有的善良与诚实的部分,为什么她一定要(至少在思想上)把他们纯洁的感情加以污辱而后快。他觉得非相信他所爱的对象不可,便竭力再造一次幻象。他责备自己不公平,恨自己缺少宽容。 他走到她身边跟她搭讪,她冷冷的回答了几句,一点没有跟他讲和的意思。他紧紧逼着她,咬着她耳朵要求她和别人离开一会,单独听他说话。她很不高兴的跟着他。等到他们落后了几步,弥拉与恩斯德都瞧不见他们了,他便突然抓着她的手,求她原谅,跪在树林里的枯叶上面。他告诉她,他不能这样跟她吵了架而活下去;什么散步,什么美丽的风光,无论什么他都不感乐趣了;他需要她爱他。是的,他往往很不公平,脾气暴躁,令人不快;他求她原谅,说这种过失就是从他爱情上来的,因为凡是平庸的,和他们宝贵的往事配不上的,他都不能忍受。他提起过去的事,提其他们的初遇,最初几天的生活;他说他永远那样的爱她,将来也永远爱她,但愿她不要离开他!她是他的一切 阿达听着,微笑着,有点儿慌,差不多心软了。她的眼睛变得很柔和,表示他们相爱,不再怄气了。他们互相拥抱,紧紧靠在一起,望木叶脱落的树林中走去。她觉得克利斯朵夫很可爱,听了他温柔的话很高兴;可是她那些想入非非的作恶的念头,连一个也没放弃。她有些迟疑,念头不象先前坚决了,但胸中所计划的事并不就此丢开。为什么?谁说得清呢?因为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做,所以非做不可吗?谁知道?或许她认为,在这一天上欺骗朋友来对他证明,对自己证明她的不受拘束是更有意思。她并不想让克利斯朵夫跑掉,那是她不愿意的。现在她自以为对他比什么时候都更有把握了。 他们在树林里走到一平空旷的地方,那儿有两条小路通到他们要去的山岗。克利斯朵夫拣的一条,恩斯德认为是远路,应当走另外一条。阿达也那么说。克利斯朵夫因为常在这儿过,坚持说他们错了。他们不承认。结果大家决定来实地试一试,各人都打赌说自己先到。阿达跟恩斯德走。弥拉可陪着克利斯朵夫,表示她相信克利斯朵夫是对的,还补充着说他从来不会错的。克利斯朵夫对游戏很认真,又不愿意输了东道,便走得很快,弥拉觉得太快了,她并不象他那么着急。 “你急什么,好朋友,”她口气又安闲又带些讥讽的意味, “我们总是先到的。” 给她一说,他也觉得自己不大对了:“不错,我走得太快了;用不着这样赶路的。” 他放慢了脚步又说:“可是我知道他们的脾气,一定连奔带跑的想抢在我们前面。” 弥拉大声笑了:“放心罢!他们才不会跑呢。” 她吊着他的胳膊跟他靠得很紧。她比克利斯朵夫稍微矮一点,一边走一边抬起她又聪明又撒娇的眼睛望着他。她的确很美,很迷人。他简直不认得她了:她真会变化。平时她的脸带点苍白,虚肿;可是只要有些刺激,或是什么快乐的念头,或是想讨人喜欢的,这副憔悴的神气就会消失,眼睛四周和眼皮的皱裥都没有了,腮帮红起来,目光有了神采,整个面目都有股朝气,有种生机,有种精神,为阿达所没有的。克利斯朵夫看到她的变化奇怪极了;他掉过眼睛,觉得单独跟她在一起有点心慌意乱。他局促不安,不听她的话,也不回答她,或是答非所问:他想着——硬要自己只想着阿达。他记起了她刚才那双柔和的眼睛,心中便充满着爱。弥拉要他欣赏林木的美,纤小的枝条映在清朗的天空是啊,一切都很美:乌云散开了,阿达回到他怀抱里来了,他们之间的冰山给他推倒了;他们重新相爱,合而为一。他呼吸自由了,空气多轻松!阿达回到他怀抱里来了一切都使他想念她天气很潮湿:她不至于受凉罢?美丽的树上点缀着冰花:可惜她没看见!他忽然记起所赌的东道,便加紧脚步,特别留神不让自己迷路,一到目的地,就得意扬扬的叫起来:“我们先到了!” 他很高兴的挥着帽子。弥拉微微笑着,望着他。 他们所到的地方是树林中间一片很长的削壁。这块山顶上的平地,周围是胡桃树与瘦小的橡树,底下是郁郁苍苍的山坡,松树的顶上盖着紫色的云雾,莱茵河象一条带子,躺在蓝色的山谷中间。没有鸟语。没有人声。没有一丝风影。这是冬季那种恬静岑寂的日子,它仿佛瑟瑟缩缩的在朦胧暗淡的阳光底下取暖。山坳里驰过的火车,不时远远的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啸。克利斯朵夫站在岩崖边上看着风景。弥拉看着克利斯朵夫。 他向她转过身子,高高兴兴的说:“嘿!那两个懒东西,我不是早告诉过他们吗?好吧,只有等他们了” 他在到处开裂的地上躺了下来,晒着太阳。“对啦,咱们等罢“弥拉说着抖开了头发。 她语气挖苦得厉害,克利斯朵夫不禁抬起身子望着她。 “怎么啦?”她若无其事的问。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咱们等罢。真用不着要我跑得那么快的。” “对啦。” 他们俩在高低不平的地上躺下。弥拉哼着一个调子。克利斯朵夫跟着唱了几句,但他时时刻刻停下来伸着耳朵听,说道:“好象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弥拉继续唱着。 “你静一会儿好不好?” 弥拉停了一下。 “呕,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又哼起来了。 克利斯朵夫开始坐立不安:“也许他们迷了路。” “迷路?才不会呢。恩斯德对这里的路熟得很。” 克利斯朵夫忽然有了个古怪的念头:“要是他们先到了这儿又出发了呢?” 弥拉仰躺着,望着天,唱歌唱到一半突然狂笑起来,差点儿连气都闭住了。克利斯朵夫硬要回到车站去,说他们一定在那里了。弥拉听到这句才决意开口: “这才是跟他们走散的好办法呢!我们又没说过车站,约好在这儿相会的。” 他重新坐在她身边。她看他等急了觉得好玩。他也发觉她的目光在笑他。但他一本正经的操心起来,——不是怀疑他们而是担心他们的遭遇。他又站起身子,说要回到树林里去找他们,叫他们。弥拉轻轻的嗤了一声,从袋里掏出针线剪刀,消消停停的拆开帽上的羽毛把它重新缝过:她的神气好似准备在这儿待上一天的了。 “别忙,傻子,“她说。”他们要是愿意来,不会自个儿来吗?” 他心里一震,回过身来向着她。她可不瞧他,专心做着自己的工作。他走近去叫着: “弥拉!” “嗯?“她一边说一边依旧做她的事。 他蹲下去想对她瞧个仔细,又叫了一声:“弥拉!” “怎么啦?”她抬起眼睛,笑盈盈的望着他,“什么事?” 她看着他慌张的神气不禁露出嘲笑的脸色。 “弥拉!”他说话的声音都嗄了,“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她耸耸肩,笑了笑,又低下头去做活了。 他抓着她的手,把她正在缝的帽子拿开:“别做了,别做了,你告诉我呀” 她正面瞧着他,心软了。她看见克利斯朵夫的嘴唇在发抖。 “你以为,”他声音更轻了,“恩斯德和阿达” 她微微一笑:“嘿!嘿!” 他气得直跳起来:“不!不!那是不可能的!你决不会这样想的!不!不!” 她把手按着他肩膀,笑倒了:“哎啊!亲爱的,你多傻!你多傻!” 他用力去做活了。 他抓着她的手,把她正在缝的帽子拿开:“别做了,别做了,你告诉我呀” 她正面瞧着他,心软了。她看见克利斯朵夫的嘴唇在发抖。 “你以为,”他声音更轻了,“恩斯德和阿达” 正文 65.第65章 对于傅南钧那一晚的话,陆眠很想只把它当成是酒后的醉言,但是无数次睡梦中惊醒过来,脑海里不断回响的,还是傅南钧的那些话。 没有谎言的笼罩你以为你们还能安然无恙地幸福生活在一起? 她后来不是没有去找过傅南钧,但是清醒之后的傅南钧,对那晚的话,绝口不提,这越是让陆眠心生疑惑,太似乎有意遮掩着什么。 她看了看身边,睡颜安然如初的徐沉,他们在一起,坦诚相待哪里有半点谎言? 她的手抚上了徐沉英俊的眉宇,顺着他的额头游走而下,最后落在他的唇边。 黑夜中,徐沉缓缓挣开了眼睛。 “还早,再睡一会儿吧。”陆眠声音很低,很柔和:“明天要坐很久的飞机,你睡眠不好,现在抓紧时间多休息。” “你不睡了?”他问她。 “嗯,睡不着。”她说:“但我可以陪你睡。” 徐沉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然后缓缓闭上眼睛,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头顶,他的味道充盈她的世界,感觉很舒服。 “徐沉,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吧?”她抬头看着他,他下颌锋锐,青色的胡茬咯着她的脸。 “嗯?”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离开我?” “看来你是真的不想睡了。”徐沉说反翻身而起直接将她压在身下:“那就运动来一波。” “哎!” 一 世界总决赛赛程为期一个月,依旧是每周四开赛,除了常规的5v5比赛之外,主办方还组织了一些有趣的游戏模式和1v1的比赛,真正考验职业队员的技术和操作。 很多年前,陆眠就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当他拿下世界赛总冠军的那一刻,她站在台下,和无数的粉丝一起为他欢呼和尖叫只是想想,都热血沸腾 然而现在,她就站在他的身边,和他共同迎接那神圣一刻的到来,当五星红旗,在洛杉矶的斯台普斯中心徐徐升起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牵起了他的手。 她发现,他的手在颤抖 那样一个人,他在颤抖 陆眠重重地握住了他的手,凝望他的眼睛,那里面闪烁的光芒,让她的心抑制不住地跳跃了起来。 队员们都忍不住抹了把眼泪,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 中国的电竞荣耀,由eric点燃! 整个中国各大直播平台早已经炸开了,粉丝们为他尖叫,为他疯狂,穿过一整个大洋彼岸,他是中国电竞圈不朽的神话,eric。 从此以后eric这个名字,将被无数人口耳相传,然而徐沉这连个字,还是由她来珍藏。 那个夏日的午后,他从桌上抬起头,睡眼惺忪,望着她的背影。 他拿起笔,在试卷上虔诚地写下几个字:十年之后,我想成为 世界冠军。 下面,其实还有一行被铅笔擦去的小字:和她一起。 一 回国的这一天,上海下着小雨,热情的粉丝们却早已经围堵在机场,里里外外,水泄不通。 她们齐声呐喊eric的名字,响彻寰宇。 “走吧。”陆眠看着坐在飞机座位上的徐沉,对他伸出了手。 今天,也是徐沉父亲的忌日。 他起身,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eric!” “eric!” “eric!” 见到他出来,粉丝们的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而就在这时候,徐沉却突然握紧了陆眠的手,将她的手高高地举了起来,低醇的嗓音突然高亢地喊了一声:“knight!” 陆眠还没有回过神来,粉丝们也愣了愣,随即,knight的名字,交杂在eric的欢呼声中! “knight!” “eric!” “knight!” 陆眠的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她是他的骑士,誓死追随,永不背弃 一 雨下了一整夜,徐沉因为倒时差的缘故,吃过饭很早就已经睡去了,陆眠抱着膝盖坐在窗台边上,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心情很压抑,她的身边,就放着当初从陆时勋书房里取出来的那个上了锁的小木盒。 今天是11月03日。 十七前的今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徐沉的父亲从高楼之上,一跃而下 陆眠从来不信神佛,但是也不得不承认,那一晚发生的事,带着某种宿命的力量。风呼啸着摇动树枝,在她耳边走出亡灵的序曲,鬼使神差的,她按下了密码锁的前两个数字,让现在的年份减去十七,紧接着,后面四个数字,输的是今天的日期,1103。 “砰”的一声,陆眠的心骤然被敲响。 密码锁,打开了! 用徐沉父亲忌日的年月,打开了! 骤然间,一道闪电刺破云霄,闷雷激荡着她的耳膜,她的心里,狂风大作,骤雨呼啸。 陆眠猛地丢开了手里的盒子,仿佛那就是装着无尽灾难的潘多拉魔盒!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陆眠才渐渐平复狂跳的心脏,她的手,颤抖地伸向了那个小盒子。 - 下半夜,陆眠全身冰凉地回到房间,钻进他的被窝,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腰,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徐沉被她冰冷的身体冻醒了,转个身,将她揽入怀中,用他灼热的体温温暖着她的身体。 “你刚从冰箱出来吗?”他咕哝了一声。 “徐沉。”她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他的怀里,一声一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徐沉。” “嗯。” “徐沉。” “嗯。” “徐沉。”她一声一声,不眠不休。 “我知道了。”徐沉在黑夜中摸索着她的唇,然后倾轧而下,同时翻身压了上来。 那一夜,缠绵悱恻,肆情燃烧。 “我爱你。”她嗓音喑哑,带着某种致命的诱惑力:”我真的爱你,徐沉,我多爱你啊!” “我知道。”他在她的身体里胡冲乱撞:”我知道。” 巅峰之后,徐沉闷哼一声,趴在她的身上,喃喃说道:”今晚傻丫头很给力啊!” 陆眠捧起他的脸,亲吻着他额间的汗珠,微咸,略苦。 清晨,徐沉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恍惚间宛如置身梦境,昨晚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微笑,昨晚她太美了。 徐沉扭过头,却发现身边人已经不在了。他翻身而起,唤了一声:”丫头?” 没有人回应。 他下床,发现床头上放着一个打开的小木盒,盒子里,放着一些纸张文件。 徐沉的心突然悬空了,他没有动那些东西,而是抓起外套走出了房间。 “丫头!”他含着她的名字,惊慌失措:”陆眠!” 房间整洁,是被她打理过的。 徐沉脑子里一片空旷,重新回到房间抓起手机给她打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没有人接,他再打,电话便已经关机了。 徐沉的慌乱的目光重新落到了那个木盒中。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张长长的汇款单,汇款单的收款人,名叫李玉华,他的母亲。从十七年开始,每个月,都有一笔款项进入到母亲的账户里,累积起来,如今,已经有百万有余。 而汇款单下,是一本厚厚的日记本。 10月25日 陆氏的财务状况彻底陷入危机,盛光地产那边已经落工,可是工人的工资迟迟开不出来,我很惭愧只要他们在等一段时间,银行的贷款就可以下来 10月27日 工人讨工资的行动越来越离谱,竟然跑到街上去静。坐该死。 11月2日 带头闹事的人名叫徐峰,真是个疯子,工人全是被他教唆起来闹事。 我让傅南钧帮我搞定这个人,该死,我不可能拖欠工人的工资,那是他们的血汗钱,可是银行那边贷款迟迟下不来,但凡能有一点办法,我绝不会这么做。 又翻了一页,徐沉的呼吸都要停滞了,下一页的字迹异常凌乱。3日没有记载,直接跳到了4日。 11月4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不该把这件事交给傅南钧,那家伙手段太黑了!该死!该死啊! 昨天晚上傅南钧给我打电话,说事情解决了,他就是这么解决的!我本意只是想让他带人去吓吓他,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把他弄死了!那是一条人命啊!就这么死在我的手里! 11月5日 警察过来例行调查,傅南钧告诉我,事情绝对不会败露,他们把他灌醉了,然后推下大楼,伪装成醉酒坠楼的样子,没有人会发现,那晚的雨太大了,一切罪恶都被洗清。可是我心里的罪恶,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洗清,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警察来了,我就告诉警察事情的真相。 女儿兴冲冲地回家,看到家里的警察,吓坏了。看着她被吓得惨白的脸,我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不能不能这么做啊!我要是被带走了,眠眠怎么办?我不能让她这么小就失去父亲,不,我不能这么做!我向警察隐瞒了真相。。上帝,原谅我的私心吧,我就这一个女儿,我放心不下她。 11月7日 我见到了那个孩子,徐峰的孩子,他和我的女儿一样大,他叫徐沉。 我发誓,我一定会把他的孩子好好培养成人 徐峰家里非常困难,我决定要资助他的家庭,我要赎罪。 徐沉的手用力地颤抖着,那本日记一直记在到三年前,他翻到了六年前的那一页。 10月25日 今天我在眠眠的家长会上,见到了李玉华,也见到了那个孩子,他和我的女儿,竟然是同班同学,真是不可思议。 我和李玉华聊了一会儿,她并不知道我是谁,当然也不可能知道那晚的真相,她心地善良,对一直资助徐沉的爱心人士心怀感恩。可是她越是这样,我的心越是难以安宁,我试探性地向女儿打听这个名叫徐沉的同学,不过好像她对他并不太了解。 1月25日 今天我出差回家,并没有提前告诉眠眠,想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她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吓。当我走进家门,看到那个孩子的目光,我差点站立不稳,甚至就要以为那个孩子,是来向我复仇了。 后来我把陆眠叫进厨房,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告诉我她爱这个男孩,要和他在一起。 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个男孩,真的是来向我复仇的吗?他要夺走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 吃饭的时候,我不动声色地问了他一些家庭的情况,他似乎并不愿意多说什么,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不可能知道什么,当然不可能,我太敏感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那件事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挂在我的头顶,时刻提醒着我,那个雨夜发生的事,我一生都难赎的罪恶。 6月23日 陆眠的心情非常不好,状态很差,虽然在我面前还是强颜欢笑,但是我看得出来,她不高兴。我派人去查了查,原来徐沉那孩子没有参加高考,而是直接去了上海,进了游戏的职业队,他说他的梦想是成为世界冠军,现在他去追梦了,我当时就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我也要帮他圆梦。 10月23日 那孩子刚刚进入这个领域,肯定会遇到诸多困难,我给他的战队投了一大笔钱,同时在上海电竞领域帮他打通人脉和关卡,帮他争取更多比赛的机会,让他能多露露脸。毕竟中国电竞圈也不简单,□□,他一个作为新人,再有天赋,如果没有人脉关系,想要成名恐怕很不容易。 11月3日 今天是徐峰的忌日,我的心情很沉重,我用这种方式去赎罪,不知道他地下有知,能不能原谅我,但只有这样,我的良心才能稍稍好过一点。 徐沉又翻到了日记的尾页 1月22日 女儿告诉我,她和徐沉恋爱了,这一次,我的心情不再像三年前那样慌张失措,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我帮了他这么多,无论他知道不知道,我的心情都轻松了很多,虽然这样不对,我的罪过不应该用金钱的方式偿还但是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陆眠很爱他,我不再反对他们,我希望我女儿能带给这个不幸的孩子以幸福,我希望他们两个幸福,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徐沉放下日记本,走到窗边,今年的第一场初雪,竟然来得这样早,纷纷扬扬随风飘落,轻描淡写地洒在地上,瞬间被雨水消融 正文 66.第66章 都可以和最出名的美女典型出岂不意的拉上关系。于莱老人用不着别人怎么鼓励,就会说他外孙女的鼻子象吕杜维齐的于侬雕像上的鼻子。幸而他老是叽哩咕噜的脾气不喜欢说人好话;而全不1在乎鼻子模样的洛莎,只知道依照习俗把家务做得好好的才值得自己骄傲。人家教她什么,她就当做福音书一般的接受。难得出门,没有人给她作比较,她很天真的佩服自己的尊长,完全相信他们的话。天生的喜欢流露真情,不知道猜疑,极容易满足,她可竭力学着家里人叹苦的口吻,把听到的悲观论调照式照样挂在嘴边。她非常热心,老是想到别人,设法讨人喜欢,替人分忧,迎合人家的心意,需要待人好而不希望回报。她这种,好心当然被家里的人妄用,虽然他们心地不坏,对她也很喜欢;但人们总不免滥用那些听其摆布的人的好意。大家认为她的殷勤是分内之事,所以并不特别对她满意;不管她怎么好,人家总要她更好。而且她手脚不利落,匆忙急迫,动作莽撞象男孩子一样,又过分的流露感情,常常因之闯祸:不是打破杯子,就是倒翻水瓶,或是把门关得太猛了,使家里的人对她大为生气。不断的挨着骂,她只能躲在一边哭。但她的眼泪是一下子就完的,隔不多久她照旧笑嘻嘻的,咭咭呱呱的嚷起来,对谁也不记恨。 1于侬为罗马神话中朱庇特之妻。希腊及罗马时代,遗有于侬雕像甚多:吕杜维齐的雕像乃指存于罗马吕杜维齐别墅(今改称皮翁龚巴尼博物馆)中的于侬像。 克利斯朵夫搬到这里来,在她生活中是件大事。她时常听见提到他。克利斯朵夫因为有点小名片,在城里也是人家谈话的资料。于莱一家常常说到他,特别是老约翰米希尔活着的时候,喜欢对所有的熟人夸他的孙子。洛莎在音乐会中也看见过一两次年轻的音乐家。一知道他要住到她们屋子里来,她不禁连连拍手。为了这有失体统的行为受了一顿严厉的训斥,她非常不好意思。但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她过着那样单调的生活,来个新房客当然是种意想不到的消遣。他搬来的前几天,她等得烦躁死了。她唯恐他不喜欢她们的屋子,便尽量想法要它显得可爱。搬来那天,她还在壁炉架上供了一小束花,表示欢迎。至于她自己,可绝对不想到装扮得好看一些;克利斯朵夫一气之下就断定她人既长得丑,衣服又穿得难看。她对他的看法可并不如此,虽然也很有理由断定他难看;因为那天克利斯朵夫又忙又累,衣冠不整,比平时更丑了。但洛莎对谁都不会批评的,认为她的父亲,母亲,外祖父,全是挺美的人,所以觉得克利斯朵夫的相貌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一样,而一心一意的钦佩他了。在饭桌上和他并坐在一迫使她非常胆怯,而不幸她的胆怯是用唠叨不已的说话来表现的,以致马上失掉了克利斯朵夫的好感。她可并没发觉,这第一晚倒还给她留下一个光明的回忆呢。等到新房客上了楼,她独自在卧房里听到他们在上面走动的时候,她觉得那些声音非常可爱,屋子也似乎有了生气。 第二天,破题儿第一遭,她不大放心的仔细照了照镜子;虽然还不知道将来的不幸有多大范围,但她已经有些预感了。她想把自己的面貌批判一番,可是办不到。她颇有些疑惧的心理,深深的叹着气,想改变改变装饰,不料把自己装得更难看了。她还想出那种倒楣念头,竭力去巴结克利斯朵夫。好不天真的只想时时刻刻看到新朋友,替他们出些力,她在楼梯上奔上奔下的忙个不停:不是拿一样没用的东西去给他们,就是硬要帮他们忙,老是大声笑着,嚷着。只有听到母亲不耐烦的声音叫唤她了,她的热心和絮聒才会给打断一下。克利斯朵夫沉着脸,要不是竭力按捺的话,早已发作过几十次了。他忍耐了两天,到第三天把门上了锁。洛莎敲敲门,叫了几声,心里明白了,便不好意思的回下楼去,不再来了。他碰到她的时候,推说因为要赶一件工作,不能来开门。她不胜惶恐的向他道歉。她明明看出自己这种天真的巴结是失败了:本意是想跟人家亲近,结果却适得其反,把克利斯朵夫吓跑了。他老实不客气的表示对她不高兴,连话也不愿意听她的,也不遮掩他心中的不耐烦。她觉得自己的多说话招他厌,下着决心在晚上静默了一些时候;可是说话的劲比她的意志更强,突然之间又来噜苏了。克利斯朵夫不等她一句话说完,把她丢下就跑,她不恨他,只恨她自己,认为自己糊涂,可厌,可笑,觉得这些缺点真是可怕,非改不可。但她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就很灰心,以为永远改不掉了,自己没有力量改的了。但她还试着改。 然而还有些别的缺点是她无能为力的:她长得丑有什么办法呢?现在这是毫无疑问的了。有一天她照着镜子突然发觉这个不幸的时候,简直象晴天霹雳。不用说,她还要夸大自己的缺陷,把鼻子看得比实际大了十倍,似乎占据了整个脸庞;她不愿意再露面了,恨不得死掉才好。但少年人希望的力量那么强,极端失望的时间是不会久的;她紧跟着以为自己看错了,教自己相信早先的确是看错了,甚至有时候觉得鼻子跟普通人的一样,还可以说长得不坏呢。于是她凭着本能,很笨拙的想出一些幼稚的手段,例如把头发多遮掉一部分脑门,使面部的不相称不至于太显著。其中可并没卖弄风情的动机;她脑子里从来没有爱情的念头,或者至少她没有意识到。她所要求的并不多,只是很少的一点儿友谊;但这一点儿,克利斯朵夫就没有意思给她。洛莎觉得,只要他们相遇的时候,他能和和气气的,友好的道一声好,她就会非常快乐了。但克利斯朵夫的目光平常总是那么冷,那么无情!她见了心都凉了。他并没对她说什么难堪的话;她却宁愿受几句埋怨而不要这种冷酷的静默。 一天晚上,克利斯朵夫正在弹琴。他在阁楼上布置了一个小房间,在屋子最高的地方,免得听到人家吵闹。洛莎在下面非常激动的听着。她爱音乐,虽然因为没有受过训练而趣味很低级。只要母亲在家,她便呆在房间的一角做活,仿佛很认真,但她的心老是牵挂着楼上的琴声。幸而母亲到近边买什么东西去了,洛莎就马上跳起来,丢下活计,心儿乱跳的一直爬到阁楼门口。她屏着气把耳朵贴在门上,直要母亲回家了方始蹑手蹑脚的下楼,不让自己闹出一点儿声响;可是她举动不大俐落,永远是急急忙忙的,往往差一点从楼梯上滚下去。有一回她弯着身子,腮帮贴在锁孔上听着,一不小心身体失了平衡,把额角撞在门上。她吓得气都透不过来。琴声立刻停止:她可连逃跑的气力也没有。她站起身子,正好房门开了。克利斯朵夫看见是她,便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也不开一声口,径自粗暴的把她推过一边,愤愤的奔下楼梯,出去了。他直等到吃晚饭才回家,对她那万分抱歉与求他原谅的眼神睬都不睬,好似没有她这个人;而好几个星期他根本不弹琴了。洛莎暗中大哭了几场,可没有一个人觉察,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她。她热烈的祈求上帝求什么呢?她不大明白。只是需要把心中的哀伤诉说一番。她以为克利斯朵夫一定是恨死了她。 虽然如此,她还存着希望。只要克利斯朵夫多少注意到她,好象在听她说话,或是握手比平常亲热一些,她就觉得有了希望。 最后,家里的人几句莽撞的话又教她做了一场空梦。 全家的人都对克利斯朵夫抱着好感。这个十六岁的大孩子,严肃,孤独,把责任看得很重,使他们都有些敬意。他的坏起起,他的死不开口,他的郁闷的神色,他的莽撞的举动,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是决没有人奇怪的。连把一切艺术家都看做懒虫的伏奇尔太太,也不敢逞着心意埋怨他傍晚靠在阁楼的窗上对着院子呆望,直望到天黑:因为知道他白天已经被教课的事累死了;而且为了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理由,她和别人一样的敷衍他。 洛莎和克利斯朵夫说话的时候,常常发见父母在旁挤眉弄眼,交头接耳。先是她并不在意。后来她奇怪起来,感到惶惑,很想知道他们说些什么,但又不敢动问。 有天傍晚,她爬上凳子去解开拴在两株树上晾衣服的麻绳,跳下来的时候在克利斯朵夫的肩头撑了一下,她眼睛忽然跟靠墙坐着抽烟斗的父亲与外祖父的眼睛碰在一处。两个男人彼此丢了一个眼色;于莱和伏奇尔说:“将来倒是出色的一对。” 伏奇尔发觉女儿在那里听着,用肘子把老人撞了撞,于莱便仿佛要周围的人都听见似的,大声的”嗯!嗯!“了两下,自以为把刚才的话很巧妙的混过去了。克利斯朵夫转着背,完全没觉得;但洛莎听了心里一怔,竟忘了自己在往下跳,把脚扭坏了。要不是克利斯朵夫一边埋怨她老是这么笨,一边把她扶住,她早已摔倒了。她的脚扭得很痛,但是不动声色,简直没想到痛而只想到才听见的话。她望自己屋里走去,走一步痛一步,可硬撑着不让人家发觉。她心里有种甜蜜的骚动。她望床前的一张椅子上倒下,把头埋在被单里。脸上热烘烘的,眼中含着泪,她笑了。她羞得几乎想钻下地去,没法集中思想,只觉得太阳穴里乱跳,脚踝骨疼得厉害,颇有些发着高热度而麻痹的境界。她隐隐约约听见外边的声音和街上玩耍的孩子的声音,外祖父的话还在耳朵里响着;她轻轻笑着,红着脸,望被窝里钻;她又是祷告,又是感谢,又有,又觉得害怕,——她动了情了。 她听见母亲叫唤,就勉强站起,不料跨了一步便痛得受不住,差点儿发晕,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乱转。她以为要死了,她真希望就这样的死了,同时也拚命的想活,为了那个已经许给她的幸福而活。终于母亲跑来了,家里的人都着了慌。照例受了顿埋怨,包扎好了,躺上了床,她给的痛苦与内心的喜悦刺激得精神恍惚。多么甜蜜的一夜!这似睡非睡的夜里最琐碎的事,也变了她将来神圣的回忆。她并不想着克利斯朵夫,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她反正是幸福了。 第二天,克利斯朵夫自以为对这件事多少有些责任,便来问问她的情形,他破题儿第一遭对她表面上有些亲热。她心里感激到极点,甚至祝福她的痛苦了。她愿意终身受苦,为的要终身能有这种快乐。——她一动不动的躺了好几天,在床上只顾翻来覆去的想着外祖父的话,还要加以推敲,因为她起了疑心,不知道他说的”将来是“呢,还是”可能是“呢? 并且他究竟说过这种话没有?——说过的,他的确说过,她清楚得很可是怎么!难道他们不觉得她难看,不觉得克利斯朵夫讨厌她吗?然而能有个希望究竟是甜蜜的!她甚至以为自己弄错了,或许她并不象自己所想的那么丑;她在椅子上把身体抬起一点儿,照着挂在对面的镜子:不知道怎么想才好。总而言之,外祖父跟父亲的判断比她准确:一个人对自己的判断是靠不住的天哪!要是真的可能!要是碰巧要是她真的长得好看而自己早先不知道的话!或许她把克利斯朵夫并没多少好意的感情给夸张了。没有问题,这冷淡的男孩子从出事的第二天跑来表示一下关切以后,再也不把她放在心上,不想再来问问她的病状;但洛莎是原谅他的;他忙着多少事啊!怎么能有时间想到她呢?我们不能批评一个艺术家象批评别人一样。 可是不管她多么隐忍,当克利斯朵夫在旁走过的时候,仍不由自主要中心忐忑的等着,希望听到句好言好语只要一个字,一个眼风就够了其余的自有她的幻想来补足。初期的爱情只需要极少的养料!只消能彼此见到,走过的时候轻轻碰一下,心中就会涌出一股幻想的力量,创造出她的爱情;一点儿极无聊的小事就能使她荡魄:将来她因为逐渐得到了满足而逐渐变得苛求的时候,终于把的对象完全占有了之后,可没有这种境界了。——那时洛莎编了一个从头至尾都是杜撰的故事,让自己整个儿生活在里面而谁也不发觉。故事是这样的:克利斯朵夫偷偷的爱着她,可不敢说出来,为了胆小,或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荒诞不经的,才子佳人式的,总之是这个多情的小姑娘想入非非找出来的原因。她根据了这个,编成无穷尽的故事,完全是荒谬绝伦的;她也知道荒谬,可不愿意去想到它荒谬;她拿着活计可以几天几天的对自己扯谎。她甚至忘了说话:平日拉不断扯不完的话一起望心里倒流,好似一条河忽然隐没到地下去了。在她心里,多嘴的脾气可是要痛痛快快发泄的:多少的长篇大论!多少没有声音的唠叨!有时人家看见她扯动嘴唇,好比有些人看书的时候轻轻的念着字音,以便了解意义一样。 从这些梦想中醒来,她又快乐又悲哀。她知道事实并不象她刚才所想的那样;但这些梦给她留下一道幸福的光,使她回到实际生活的时候增加了信心。而她对于争取克利斯朵夫这桩事也绝对不灰心。 她着手进攻了,可完全是无意识的。凡是强烈的感情需要行动的时候,都有那种万无一失的本能:笨拙的小姑娘,居然一下子想出了办法去打动朋友的心。她不直接拿他做目标;但等到完全康复,能在屋子里走动了,她便去亲近鲁意莎。只要有一点儿借口就行。她想出无数的小事情帮鲁意莎的忙:上街的时候替她带买东西,使鲁意莎不必再上菜市和商贩论价,也不必到院子里的龙头上去打水;甚至一部分的家务,象洗地砖,抹地板等等也由洛莎代劳了,鲁意莎虽是局促不安的拦阻也没用,而老人家精神不济,也没多大勇气拒绝人家帮忙。克利斯朵夫整天在外,鲁意莎非常孤独,有这个殷勤而热闹的小姑娘作伴心里也好过些。后来洛莎竟待在她家里不走了,拿了活计来跟鲁意莎谈天。她用些并不高明的小手段把话扯到克利斯朵夫身上。听见人家提其他,说到他的名字,洛莎就觉得快活,手指哆嗦,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鲁意莎很高兴谈谈她心疼的儿子,讲他小时候的许多小事情,无聊的,可笑的;但洛莎决不认为无聊可笑。想到小孩子时代的克利斯朵夫,做着那个年龄上的或是胡闹或是惹人怜爱的事儿,洛莎的快乐和激动简直没法形容;每个女子都有的母性,在她心中和另外一种柔情融在一起,愈加甜蜜了;她笑得眼睛都湿了。鲁意莎看洛莎这样关心不禁大为感动。她猜到女孩子的心事,只装不知道;但她心里很喜欢,因为在这个屋子里所有的人中间,唯有她懂得这个姑娘的心是多么好。有时她把话打住了,望着洛莎。洛莎听见没有声音觉得奇怪,便抬起头来。鲁意莎对她微微笑着。于是洛莎热情冲动的扑在她臂抱里,把脸藏在她怀里。然后她们又照常做着活儿,谈着话。 晚上,克利斯朵夫回家的时候,鲁意莎既感激洛莎的好意,又想要实行自己的计划,便把邻家的孩子赞不绝口。克利斯朵夫也被洛莎的热心感动了,知道那是对母亲有好处的:她脸色不是开朗得多吗?他向她热烈道谢,洛莎支吾其辞的溜了,唯恐露出自己的慌乱:克利斯朵夫认为,她这个办法比跟他说话聪明而且可爱多了。他看待她的眼光也不象以前那么怀着很深的成见了,并且明白表示出来:他想不到在她身上会发见那些意想不到的优点。洛莎也觉察到了,看到他的好感一天天的加增,以为这点好感正在望爱情的路上发展。她比先前更耽溺于梦想了。凭着年轻人万事如意的推想,她几乎相信凡是一心一意追求的一定能成功。——何况她的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克利斯朵夫对于她的好心,对于她需要为人家鞠躬尽瘁的本性,不是应当比别人更敏感吗? 然而克利斯朵夫心中并不想她,只是敬重她。在他的念头里,她一点儿地位都没有。他正为许多别的事操心。克利斯朵夫不再是克利斯朵夫了。他不认得自己了。心中经历着极大的转变,他的生命整个儿都给颠倒了。 克利斯朵夫感到极度的困倦,烦躁。他无缘无故的没有了气力,脑袋重甸甸的,眼睛,耳朵,所有的器官都象是醉了,在那里嗡嗡作响。什么事都不能使他集中精神。思想从这个题目跳到那个题目,激动狂乱,把他累得要死。五光十色的形象旋转不已,他为之头都晕了。他先还认为这是由于过度的疲乏与春天的因扰。可是春天过了,他的病状有增无减。 这便是轻描淡写的诗人们所说的青春期的困惑,薛侣班的烦 正文 67.唐酥番外 鹿州不愧有“天无三日晴”的雨城之美誉。 唐酥来这里三日,淅淅沥沥的小雨从来未曾断绝,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重新翻洗一遍,那些污浊的,罪恶的,全部洁净。 雨后必然会有阳光,生命也是如此。 唐酥走在还有些湿漉漉的大街上,日光明亮,照得整个街道波光粼粼,她收掉了雨伞,来到街边的蛋糕店里,买了一袋泡芙。 有的人生来爱甜,而有的人从小在蜜罐子里泡大,不懂得幸福之为何物。 出了蛋糕店,她继续走,街道很旧,楼房低矮,这是一座小城。 走不出几步就能看到鱼店,鹿州人爱吃鱼,这是出了名的。 坐上公交车,唐酥打开手机,手机连着关了一周,刚开机就有好几十条信息横出来,有陆眠的,也有助理的,更多是经纪人的消息:“你到底去哪了!气死我是不是!这个时候给我闹失踪!你还想不想在圈子里混下去啊!” “之前说要请假,不准,不准你就跑啊!有本事跑了就永远别回来!” 唐酥给经纪人发了一条信息:“对不起,现在真的回不来。” 信息发了出去,唐酥下意识便要关机,就在这时候,又是一条信息横了出来,是唐酥最怕的那个人的短息,只有一条:“房子我卖了。” 唐酥手指尖仿佛触电一般,生疼。 良久,她终于是回了一个:“好。” 信息发送出去,屏幕黯淡下来,再也没有亮过。 段泽是个成熟的男人,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不似青春年少时候和夏骄阳在一起的那种惊心动魄,马蹄飞扬。但他有那样一种力量,让她心安,只因为他比她大很多,仿佛就该由了他无限制地溺爱她,就像宠着家里的小女儿。哪怕就连那一句分手,只要她提出来,他就应了,不纠缠,不吵闹,甚至没有半分责怪。 她的心却像空了很大一块。 疗养院环境清幽,位于全年无污染雾霾的鹿山脚下,空气清新怡人。 唐酥穿过明亮的走廊,路上有穿着蓝色病号服的病人,由护士搀扶着,颤颤巍巍从她身边走过去,隔着很远,唐酥就听到尽头传来的惨叫声,一瞬间撕裂了她的心。 她加快了步伐一路小跑,跑到夏骄阳病房里,房间四面的墙壁全部贴的是柔软的泡料,正中间的病床上,几个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用力按住了他,想将他的手和脚束缚在病床四角的皮革绳上。 夏骄阳一米九的大个子,不是什么人轻易就能制服的,他的身材虽然消瘦了很多,但好歹以前锻炼出来的力量还在,好几个医生都被他弄伤了,他眼睛瞪得很大,满眼都是血丝,流着鼻涕,宛如一头发狂的野兽。 “求求你们!给我吃一点啊!” “我真的不行了,我会死的!” “我操你们的妈!滚蛋!都给老子滚!” 他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一般,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全然不复过往的意气风发。 唐酥心疼不已,护士将她拦在了门外:“现在病人神志不清,进去会被误伤,请在外面等一等,这一阵过去了就好了。” 唐酥哪里等得下来,看着他此时痛苦的模样,她难受极了。夏骄阳很怕疼的,当初因为感冒发烧去校医院打个针,他都会抱着她大喊大叫跟杀猪似的,惹得护士小姐姐们偷笑不已。现在被强制戒毒,他看起来那样的痛苦,惨叫声翻来覆去地折磨着她的心。 唐酥还是闯了进去,扑到夏骄阳的床边,一把抱住了他:“我抱着你,就不疼了。” 以前她也是这样哄他的。 “乖,别闹啊,我抱着你就不疼了,不看,就像被虫子咬一下。” 果然夏骄阳把脑袋埋进她的胸口,用力蹭着,真不疼,就算护士把针收起来,他还是不肯把脑袋从她的胸口取出来,燥热的夏天,蝉鸣叫嚣着,少男少女脸颊绯红,僻静小巷的宾馆里,开了个房间,晦涩难懂的第一次,他们一直闹到天黑,却还是失败了。 夏骄阳在唐酥的怀里渐渐安静了下来,眼泪鼻涕混在一起,糟糕不堪,她丝毫没有嫌弃他。 他被那锥心刺骨的痛苦折磨得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整个人蜷缩在她的怀里瑟瑟发抖,嘴里囫囵不清地说着,唐酥听清了,他在念诗。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她怔住了,这首诗,当初语文老师按小组抽背的时候,夏骄阳总是背不过,唐酥就一遍遍在他耳边念叨这首诗。 “我不喜欢这诗。”夏骄阳咕哝说:“矫情。” “这诗写得挺美的呀?” “美个屁,都已经分手了,肯定就没感情了呗,既然没感情了,还写啥诗怀念啥呀!矫情劲儿。”夏骄阳大大咧咧地说道。 “这又不是讲爱情的诗,上课没听明白呀?还有我发现你脑子走直线运动,谁说分手就一定是没感情了。”唐酥敲了敲他的脑袋:“想想梁祝,那都是外因导致的悲剧故事。” “内因决定事物的本质。” “哟,我跟你说语文,你跟我背政|治呐!可惜了,咱们学理科,不考政|治。” “哼,我要喜欢谁,就算拿刀架在她脖子上,我也不会分手!” “哎哟你这人” 当初在一起的画面一帧一帧浮现在脑海里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他流着眼泪,不断地重复着这几句诗,因为身体极度的疼痛,声音也不住地颤抖着:“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一 折腾了整整两个月,夏骄阳的情况才开始一点一点好转起来。 整个人就像脱了一层皮似的,更加消瘦,走出去跟竹竿似的,唐酥每天变着花样给他顿好吃的,当初老男人怎么照顾她,她就怎么照顾夏骄阳,总算把他养出了一点人样儿。 从戒毒疗养院出来,唐酥带他去了碧峰峡,上面有个野生动物园,夏骄阳喜欢看热闹,也喜欢动物,她便带他去看,买了票出来,两个人乘坐观光车往山上去,周围老虎狮子趴在窗户上,朝里面望,也有乘客拿着棍子将肉从铁笼子边戳出去喂食。 夏骄阳脸上难得溢出了笑容,看得唐酥心里暖意融融的,这个男孩,始终都是她的男孩 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一片空旷? 过了凶猛的动物区,有一段山路需要步行,里面都是温和的小动物,下车的时候唐酥将自己的围巾裹在了夏骄阳脖子上,这家伙现在身子矜贵着,可不能马虎了,要着凉,那大病小病跟着就都来了。 夏骄阳牵着她的手漫步在山间,他沉默了许多,从始至终,一直紧握着她的手。 中途夏骄阳去了一趟厕所,唐酥就在前面的园子里逗弄小鹿,这个区域的动物是放养的,可以和游客亲密接触。 过了半晌没等到夏骄阳,唐酥返回去找他,却看见他从亭子的另一边跑过来,一看到唐酥,整个人都像是要飞起来了一般,一阵风似的冲过来将她一把搂入怀中,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脸色惨白,声音抖得可怕,抱得她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我以为你跑了!我他妈以为你跑了!” 唐酥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眼圈都红了,不住地念叨着:“我以为你跑了。” 他怎么会以为她想走呢? 下山的路上,夏骄阳再也不去上厕所,一直紧紧拉着她,寸步不离。 “喂!你拿我当犯人呐!”唐酥笑着看向他。 夏骄阳笑不出来,脸色绷得很紧。 “我说你这人,怎么现在成这样啦?以前不是挺有自信吗?” “唐酥,你看!”夏骄阳突然停下脚步,蹲下了身,唐酥好奇地也跟着弯腰。 “呀!竹节虫!” 只见一根牙线一般长度,形状细长好像竹节的虫子,从石板小道上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捉一只回去玩儿!”她说着就要去抓虫子。 “后面还有呢!” 正说着又看见几只竹节虫在石板上爬行,唐酥猛地发现,有一只竹节虫不大一样,好像多长了个什么东西。 “咦?”她凑近了一看,整个人都顿住了。 那只竹节虫身上,串着一枚闪耀的钻戒,在阳光下,泛着璀璨的光芒。 竹节虫朝着她一步一步地爬了过来,夏骄阳嘴角微微一扬,柔声在她的耳畔道:“就捉这只吧。” 唐酥整个人身子僵住了,没有伸手 夏骄阳见她不动,心里有些慌,声音也有些抖:“不是说要捉一只回去玩儿吗?” “夏骄阳” 她话还没说完,夏骄阳已经将戒指从虫子身上取了下来,然后去拉她的手。 唐酥的手不自觉地往后面缩了一下,就这一个动作,夏骄阳那戒指的手顿住 紧接着唐酥突然摇了摇头,猛地退后了几步,转身就跑。 她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钻戒的那一刻,心会那么痛,脑子里不断浮现的,只有那个老男人,他陪伴她的每一天,那些温馨的回忆,点点滴滴,一时间全涌了上来,将她堵得密不透风。 当初那么多年,和夏骄阳搞事情没搞起来,倒是这个老男人,轻车熟路,便把她攻略了下来。 她的身体和心,终究是连在一起的啊! 一 段泽在酒吧的店门口贴上了一张转让的广告条,给徐沉去了一个电话:“我要走了。” “去哪里?” “嗯,存够了钱,当初说好一块压公路环游世界嘛,不过现在我要把你拐跑了,陆眠得全球通缉我,乖乖陪在她身边,准备好当爸爸。” “那我来送送你。” “不用,俩大男人到时候哭哭啼啼,多难看。” “谁丫要跟你哭。” 段泽爽朗大笑了一声,挂掉了电话,提着行李,一个转身,大雨倾盆。 雨中站着一个姑娘,穿着戏里的旗袍,撑着油纸伞,冲他微笑。 那是他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