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 楔子 第1章 临终遗言 第2章 五代单传 第3章 李家独女 第4章 我要吃鸡 第5章 先把你给吃了! 第6章 失踪 第7章 彪悍李姑娘 第8章 杀鸡儆猴 第9章 都疯魔了 第10章 首提亲事 第11章 懒蛇与小魔女 第12章 吃货李天华 第13章 姑娘是天才 第14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第15章 深夜女人叫 第16章 奸*情 第17章 孽种 第18章 李菡瑶出手 第19章 麻点的威力 第20章 浸猪笼 第21章 我要重重地罚你! 第22章 绝地反抗的女人(二更) 第23章 怎知不能生儿子? 第24章 隐秘(逍遥九世盟主加更) 第25章 悬案 第26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逍遥盟主加更) 第27章 十年之约 第28章 我还没开窍 第29章 江家澄哥哥 第30章 我不要哥哥让了 第31章 扎心的小表妹 第32章 大舅母的言传身教(加更) 第33章 智擒江如波 第34章 李姑娘专掐七寸 第35章 别致的喂药方式 第36章 学会了? 第37章 再提亲事(加更) 第38章 坐山招夫 第39章 琴棋书画绣五丫鬟(加更) 第40章 立誓守身如玉 第41章 变身妙龄少女(加更) 第42章 初相逢 第43章 王少爷卖桃(加更) 第44章 被劫色了! 第45章 屠夫的女儿 第46章 踢到铁板 第47章 宝贝碎了(加更) 第48章 再见小姐姐 第49章 赶紧跑啊姐姐 第50章 家蛇渊源 第51章 爹,你该瘦身了 第52章 禽兽 第53章 爱就是一碗素鸡腿(二更) 第54章 脑袋被割了韭菜(三更) 第55章 老子喜做新郎(四更) 第56章 儿子也枯木逢春(五更) 第57章 缘分不浅啊 第58章 龙阳君(二更) 第59章 今晚就是你们的死期(三更) 第60章 赤条条无牵挂(四更) 第61章 发现内幕(五更) 第62章 文质彬彬的牛贩子 第63章 今夜无人入睡(二更) 第64章 大闹青华府(三更) 第65章 李姑娘茅厕制敌 第66章 在粪坑里呢 第67章 不是我女儿干的 第68章 离开 第69章 相见不如怀念 第70章 李菡瑶的秘密 第71章 看上贤侄了 第72章 让他去地下找祖母去 第73章 先瞧上儿子 第75章 备选女婿(一) 朋友们好,又到新书上架的时候了。 《日月同辉》是原野第六本书。 上架,便意味着收费,肯花银子看书的,妥妥的都是真爱——对小说的真爱! 真爱粉越多,作者越开心。 当然,也有人因这样那样的条件限制,没有正版订阅,这个就不多说了,尽力而为吧。 还有人看完公众章节后,没兴趣再追下去了,这个也不多说了,说多了讨人嫌。 对于阅读兴趣恰好和原野相投——也就是大家常说的:这个作者的文是我的菜——愿意追原野的书的朋友们,原野在此郑重拜求:新书上架就靠你们了! 你们每一章的订阅,都是对作者最大的肯定。聚沙成塔c集腋成裘,每章几分钱的订阅汇集到作者后台,形成作者的成绩。进入作家后台,看到数据的增长,是件快乐的事。当然,发稿费那天,这快乐更甚! (读者:俗,你就不能为了理想写书吗?) (原野:理想也是要吃饭滴。) 笑,不废话啦! 我努力写书,请大家酌情支持。 新书上架第一个月,呼唤首定,就是收费第一章。因为本书是倒v上架,收费章节从第49章开始。原野厚颜恳求,已经看过免费章节的朋友们,再把第49章订阅一下。这个首定的数据很重要,一般作者们都会求首定。 新书上架第一个月,呼唤订阅。 新书上架第一个月,呼唤月票。 然后读者问,你怎么更新? 原野立刻怂了! 好想有五十万存稿,豪气地甩出来。 更新是这样子的:明天会爆更一下,五更!然后,每天保底两更,根据月票和打赏酌情加更。月票每200张加更一章,打赏盟主以上加更一章。 定这个标准,并非原野脸大,以为月票和打赏会满天飞,而是存稿少的缘故,省得答应了大家,到后来又做不到,失信于大家,望大家见谅! 好,明天见! 第76章 备选女婿(二) 落无尘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于棋艺一道很有天赋,李菡瑶纵然也有天赋,然比他小了五岁,怎能超过他呢?这个李妹妹也太妖孽了! 落无尘头上滴下汗来。 李菡瑶却越发冷静。 “啪!” 李菡瑶落下一子,看着落无尘笑道:“无尘哥哥,承让了!你没让我吧?说好的先不让。” 落无尘站起来,苦笑道:“妹妹说笑了,愚兄倒是想让,可是没那个底气。依我看,妹妹尚未尽全力。” 李菡瑶摆摆小手道:“尽全力了,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我都下饿了呢。”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了。 经此一局,落霞看李菡瑶便不同了:虽出身商贾之家,但有李卓航这样的父亲教导,通诗书c擅布局c会管理,无尘有这样的妻子在旁辅助,定然事半功倍。 他便对李菡瑶赞不绝口。 李卓航也夸落无尘,道:“瑶儿小胜一局,并不算什么。无尘所学,岂是她一个女孩子家能比的!” 落霞嘴上谦虚,心中也这样认为。 落无尘却不敢这样想,他见李菡瑶随口就报出那些书,可见平日阅读涉猎极广,可不敢小瞧她。 他忍不住想接近她c了解她,饭罢喝茶的时候,他期盼地看着李菡瑶问:“再来一局可好?” 李菡瑶也正有此意,欣然点头。 两人再次摆开战局。 开始下的极轻松,落无尘一边落子,一边笑眯眯问李菡瑶:“妹妹让愚兄两子可好?”玩笑的口气,逗小孩子。 李菡瑶道:“不好!我刚才赢你可费劲了,不让!” 落无尘故作惋惜道:“不让啊我想赢妹妹呢。” 李菡瑶道:“咱们公平对决。” 落无尘道:“愚兄年长五岁,妹妹觉得这公平吗?” 李菡瑶道:“公平啊。我肯吃苦,我一天都当两天用的,算起来跟无尘哥哥差不多大。” 落无尘道:“还能这么算?” 李菡瑶道:“当然能。勤能补拙。” 落无尘道:“妹妹的意思,愚兄是个懒家伙?” 李菡瑶道:“我可没说。是哥哥多心了。” 落无尘道:“好,算我多心。愚兄观妹妹在棋盘上纵横捭阖,棋艺高超,野心也甚大呀。” 李菡瑶道:“哥哥没抱负?” 落无尘只好承认有,少年人没抱负岂不被人笑话? 李菡瑶鄙夷地瞅着他道:“哥哥太虚伪了!抱负不就是野心?没抱负你干嘛不投子认输?” 落无尘忙道:“这二者之间还是有差的” 李菡瑶道:“那就是你说错了!怎么说我就是野心,你自己就是抱负呢?我堂堂正正赢棋怎么就是野心了?” 落无尘道:“是愚兄说错了。” 李菡瑶宽容道:“有错就改,善莫大焉。” 落无尘瞅着她红红的小嘴吧啦吧啦说不停,还不耽误手下落子,忍不住微笑,从未如此愉悦过。 李卓航和落霞看着一双小儿女,都欣喜:李卓航觉得落无尘坦荡赤城,落霞也觉得李菡瑶率真可爱却不骄纵任性,可谓佳媳,因此和李卓航又亲近一层。 李卓航继续交代落霞差事。 李卓航道:“贤弟既肯屈就在小号,愚兄少不得要重托你:太平商号徽州分号现已交由族兄李卓远总揽,落兄经管账务,与族兄互为掣肘” 他将自己与李卓远之间的十年之约告诉落霞,并嘱咐落霞替他盯着这里,若李卓远安分守己便罢;若弄手段,须得及时禀告他,以便他做出应对。 落霞郑重道:“李兄请放心,这是小弟分内应当的。” 他受了李卓航这一重托,反觉心安,表明他是凭本事吃饭的,而非李卓航看在葛亭面上照应他。 交代完,李卓航应该领落霞去前面熟悉差事c认识同事的,然李菡瑶正跟落无尘下棋,两孩子当着他们面接触还算合乎礼法,若丢下二人单独相处则不大妥当,因此李卓航并不起身,又跟落霞说起青华府的事。 李菡瑶跟落无尘下了一下午。 落家父子在李家吃了晚饭才走。 送走他们,李卓航状似无意地问李菡瑶:“你落哥哥棋艺c棋品如何?”他问的很巧妙。 李菡瑶愉快道:“很好。” 她真觉得落无尘性子好,棋艺与她旗鼓相当,又有才学,无论说什么他都能接,今天下得十分尽兴。 李卓航见她只说了两个字,但看得出来她很高兴,对落无尘印象很好,一时间又喜又酸。喜的是总算有个少年可备选女婿,酸的是不舍女儿嫁人。 很快,他没空难受了。 次日一早,王诏派人来叫他去按察使司衙门,去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十几个徽州本地的乡绅。 堂上坐着王诏及一干官员。 李卓航坐下,听说召集他们的来意,原来是要募捐军费。 因徽州巡抚请调地方禁军平乱,那将军说没军费,凡打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军费和军需物资,如何打仗?州里便答应他十万两的军费,不包括事后犒赏。 王诏急于将叶屠夫和胡清风一干人剿灭,生恐拖久了事情有变,等不及巡抚和布政使筹划调拨这项费用,主动揽下筹集军费的差事,说要募捐。 这募捐风气在江南盛行。 江南富商多,要想买卖顺利,需将官府打点妥当:逢灾要募捐,修路要募捐,兴修水利要募捐,名目繁多。徽州虽不如湖州和临湖州富有,官员们也不舍这条发财的路子,时常捏造名目c搜刮钱财。 王诏对众人道,乱民造反,世道不太平,大家的买卖也会受影响。他特地举了李家在青华府的太平商铺,因受乱民袭击c被洗劫一空的例子,证实这危害就在大家身边,并非他危言耸听,所以要派兵镇压。 众人听说,都看向李卓航。 李卓航浑身血液都在叫嚣,要说出真相,然他不能说,说了也无用,反给李家招来祸患。 但他也绝不能默认。 他便道:“其实那些灾民是被别有用心的人蛊惑的。那人说李家勾结官府c倒卖赈灾官粮,所以灾民愤怒。小人同他们解释后,他们也知弄错了。那些粮食财物,是小人送他们的。小人在青华府一直就在赈灾。”又向王诏道:“大人可派人查核,背后何人主使。” 王诏道:“这个本官已经查清了,乃是灾民中有奸恶之徒捣鬼,李老爷上了他们的当了。” 众人都恍然道:“原来如此。” 李卓航垂眸——瞧,他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这还是他说的含蓄,若直指刘知府同幕后人,恐怕难逃灭口。 王诏宣布后,让众人散了,回去商议和筹银,独留下李卓航——只要李卓航捐了,旁人不好不捐。 稍后还有一章。 第77章 亏心的爹(二更) 王诏的意思,要李卓航捐五万两。 他已经计算好了:交出两万给禁军做军费使,截下三万,送给皇后的娘家侄儿——兵部尚书陈修文。 陈氏后族一向低调,后来陈皇后生下嫡子,又被先帝寄予厚望c立为太子,先帝有意提拔陈氏族人,作为太子助力,陈氏才渐渐势强,又以陈修文最受重用。 王诏还想挪下位置。 徽州虽好,却比不上湖州。湖州乃丝绸重地,富得流油。若能在湖州做几年官,便是任满后告老,子孙也不愁吃喝了。这件事指望王亨和梁心铭是不成的,他们道貌岸然,专朝自己人下手,还得靠他自己疏通。 他便与陈修文搭上了线。 陈修文也看上王诏出身王氏家族,常有借重他的地方,两人遂一拍即合,愈加密切。 王诏对李卓航道:“你在青华府损失不小,等平乱后,本官自会向朝廷申报,请朝廷予以贴补。你放心,有本官从中斡旋,定不叫你吃亏。” 他满心以为,李卓航一心巴结他c投靠他,他又给出这样承诺,五万募捐还不轻松到手。 李卓航却道:“这实在为难。” 王诏不快道:“如何为难?” 李卓航解释道:“春末购蚕茧,织锦大会上签单,秋季购棉花,这时候银根最吃紧,实在抽不出来。” 王诏道:“你家里连五万都没有?” 李卓航道:“徽州分号没有。” 王诏道:“那便去钱庄开张票,回湖州再还他就是了。” 李卓航道:“大人,请恕小人不能从命。” 王诏见好说歹说,他竟直面拒绝,不由恼了,道:“怎么,本官已承诺事后贴补你,你还不放心?” 李卓航道:“非是小人不肯出银,小人常与官府打交道,知道他们习惯:最爱虚张声势c夸大其词。小人把银子交了,谁知这仗打不打?若不打,这银子可要不回来了。就算真出兵,用多少,也是未知” 王诏听到这,触动心病,不禁把老脸红了,故作威严道:“只要有本官在此,你不必担心。” 李卓航心想,只怕你待不长了。 他嘴上道:“大人照应小人,小人感激不尽。小人有个提议:不如让官府出面,找钱庄借银。等战事一了,清算后,该偿还钱庄多少,小人补多少。” 他抓住一个“拖”字不放。 王诏见他态度坚决,心想:“这人好不识趣。本官若要强逼他,叫他看出图他的银子,岂不没脸!不如先依他的主意,等事成后,不怕他赖账。” 想罢,他宽容道:“本官就替你担下此事,先从钱庄挪借,等事后再算账补上。谁让咱们是亲戚呢,不照应你照应谁?你且去。闲了时,去瞧瞧你姨妈,她惦记你呢。” 李卓航垂首应了,退出来。 总算全身而退,松一口气。 谁知王诏一定要借用他的名声,将他的承诺告诉其他乡绅,那些人不明内情,都以为他承诺募捐。 李卓航很生气,虽有办法澄清,此时却不便公开与王诏闹翻,少不得忍了,等朝廷旨意下来。 他回到家,李菡瑶正等他吃饭呢。 李卓航看见女儿心情立时好了。 李菡瑶不免要问他,怎到现在才回来?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事,因为她看见爹爹刚才眉头蹙着的。 李卓航便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她;末了问她,若是她,该如何应对王诏,才能避免此劫。 李菡瑶迅速垮脸—— 觉得人生充满黑暗! 一直以来,她对这个世界都满怀憧憬和期待,然随着年龄增长,认识到世界的新奇和美好,也接触到其丑陋的一面。当年在月庄,李卓然一场大闹对她触动还不算大,因为那时她太小,不懂切身利益被侵犯;在青华府的经历,她印象就很深了;眼下这事更令她震动。 世上怎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这种人又怎能当官呢? 李卓航眼看女儿变脸,十分亏心:他这个当爹的是不是太过分了?寻常人家女儿,七八岁的时候,谁不是捧在手心里娇养,谁会让小姑娘家操心这些事? 可是,他不能不磨练女儿。 他不可能一辈子c时时刻刻都陪在女儿身边,一点疏忽都不漏,若想女儿平安,必须教会她在商场生存。 李菡瑶虽然聪慧,到底才八岁,上次急中生智跟李卓航做出一样的判断,这次就没那么容易了,等李卓航去了商铺,她便绞尽脑汁想主意对付王诏。 这几日,落无尘总想起李妹妹,他认为自己是被李菡瑶的棋艺折服,希望再与她对弈。 只是,他总不能就这么去找李菡瑶。 想来想去,寻到一个借口。 这天休沐,他从街上搜了些小吃,拎着就上太平商铺来了。先求见李卓航。见了李卓航,恭恭敬敬道,他得了一残缺棋谱,想同李妹妹切磋研商。 李卓航过来人,怎看不出他心思:无非是想见李菡瑶。否则的话,哪里找不到一个人研商棋道?怎不等晚上找他爹切磋呢?少年情感青涩的很,连他自己也未察觉这点情愫,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借着下棋登门了。 李卓航又开始心酸了—— 女儿被少年觊觎了! 之前怕寻不到合适的女婿,现在,他又嫌弃少年觊觎他女儿。瑶儿那么出色,将来不知多少少年郎青睐她,他该怎么办?李卓航心塞的很。 他还是让落无尘进去了。 随后,又命人将王妈妈叫来,吩咐她:李菡瑶同落公子下棋时,她必须带人守在旁边。 王妈妈急忙答应。 落无尘顺利见到李菡瑶,又把他来的理由说了一遍。 李菡瑶被他勾起兴趣,命观棋将圆几c椅子c棋具都搬到廊下,对着天井,又备些果品和清茶,两人对面而坐。 王妈妈靠在栏杆上做针线活。 观棋直接搬了个小杌子,坐在李菡瑶身边,两眼盯着棋盘,以行动诠释她的名儿:观棋! 正午的秋阳落在廊檐外,落无尘察觉对面的李菡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捏着棋子,撅着嘴c蹙着眉,不知想什么,有时走神,要叫两三声才唤醒她。 他问:“妹妹想什么呢?” 李菡瑶抬眼道:“没想什么。” 落无尘道:“不对,我瞧妹妹不大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愚兄来的突然,打扰了妹妹?” 他想着李菡瑶一向直言快语,也不拐弯抹角,直问出来。 李菡瑶道:“哎呀,不关无尘哥哥的事!无尘哥哥,你怎么这们爱多心呢?我是烦,但不是为你。”说着白了他一眼,娇嗔满面的样子,很嫌弃他。 落无尘微笑道:“妹妹烦什么?说说看。愚兄虽不如妹妹聪明,到底痴长几岁,也还有些急智。” 李菡瑶一听,可不是吗。 她想了想,把王诏的勒索行径换了个方式问道:“要是哥哥问我借钱,我不想借,要怎么回?” 第78章 无尘哥哥你定亲了吗(三更) 落无尘听后一滞——往后绝不能找李妹妹借钱! 他虽家境清寒,父母却从不曾让他为生计操心。在他印象中,没人上门借钱,他们也不曾向别人借钱过,因为舅舅葛亭十分照应他家;再者,他家风淳朴,以助人为乐,像李菡瑶这样有钱不肯借他实无法体会。 但他没有以此教导李菡瑶。 他努力将自己代入李家的处境:李家豪富,若是随便什么人来借钱,都来者不拒,显然非长久之计。定要有个行事原则。听舅舅说,李伯父颇有君子之风,所以才将父亲荐到他家做事。李家不肯借钱,应该非吝啬之故,而是有不借的理由既然不能借,便不借! 毫无经验的少年霍然贯通。 他认真对李菡瑶道:“不想借,就不借,不必委屈自己。若这次委屈了,下次呢?” 李菡瑶道:“若你有权有势,我不借钱你,得罪了你,你往后找我麻烦怎办?得罪不起呢。” 落无尘顿时明白了。 王诏向徽州豪绅募捐一事,他也听说了,原来李菡瑶是为这个烦恼。奇怪,李伯父没主意吗? 落无尘便问:“伯父怎么说?” 李菡瑶道:“爹爹这不问我吗。” 落无尘不可置信道:“问妹妹?” 有这样当爹的吗? 李菡瑶不欲让人知道爹爹对她的磨练,忙道:“哎呀,无尘哥哥你别管那个了!你就说你到底有没有法子吧。” 落无尘道:“让我想想。” 之前李菡瑶问他,不想借钱如何回绝,事关人情,而他在人情世故方面还很稚嫩,所以想了好一会;现在知道是王诏勒索李家,以他的智谋,反觉容易应对。 当下他权衡利弊,分析道:“若对方有权势,直面拒绝肯定是不智的,宁可损失些钱财,消除灾祸” 李菡瑶断然道:“那不行!” 小脸上神情十分坚决。 落无尘心道:“李妹妹平日瞧着率真可爱,其实性子刚烈的很呢。” 他道:“别急,愚兄这不在分析吗。还有第二个办法:既不能与他相抗,可找一个能制住他的人,借力掐住他七寸,在此之前,只需拖延借款就行。” 找一个能制住王诏的人? 李菡瑶脑海里浮现梁心铭的名字,而爹爹已经通过鄢计鄢伯伯将青华府的情况传到京城去了。也就是说,王诏是秋后的蚂蚱,已经蹦跶不长了。既然这样,她还操心个什么劲儿?就说现在没钱,拖着呗。 小姑娘抿嘴一笑,对落无尘道:“我知道了。无尘哥哥,你果然年少有为,将来必定能金榜题名c名垂青史”恭维了一堆吉祥话儿。 落无尘看着她笑出一嘴白牙。 “妹妹到底想出什么主意?” “就是不借呗。” “先前不敢不借,现在怎么敢了?” “我们家其实也艰难。无尘哥哥,我跟你说,做纺织这行的,春夏要收茧子,要压许多的银子,不然没有能力应付织锦大会的订单。每次织锦大会都要签许多单子呢,总有一年收入的六七成。等秋季,又要收棉花真没钱!” 落无尘怪异地看着她,才八岁就操心这些事? 李菡瑶落下一子,对落无尘道:“该哥哥了。” 落无尘一瞧,道:“哎呀,妹妹你偷袭!” 李菡瑶道:“谁说我偷袭,我是正大光明地袭击!” 落无尘道:“妹妹能一心二用?” 李菡瑶道:“那当然。无尘哥哥,我也是很聪明的。” 落无尘郁闷道:“你不聪明,谁敢说自己聪明?” 解决问题的李菡瑶很快乐,觉得人生还是很美好的,等落无尘时,好心情地仔细打量他。 看看看着,李菡瑶忽然心一动:她是要招赘的。以前她小,不清楚招赘被世人所不容;这两年才明白,自己想找个像样的上门夫婿并不容易,须早做打算。澄哥哥是嫡长子,要替江家撑门立户,不能入赘李家,那无尘哥哥呢?若是无尘哥哥能入赘嫁她的话,也不错啊。 她品评对面的少年:相貌清俊,气质文雅,性子恬淡,笑容就像廊檐外的秋阳,暖暖的,说话不急不缓,脾气很好,和表哥是完全不同的样子,倒有些爹爹的神韵——李卓航便是发怒也温文儒雅,绝不会暴跳如雷。 澄哥哥表面稳重,对她也温柔,其实她知道表哥内里焉儿坏。有次,江如波不知怎么惹到他,他在江如波经过的大树底下设了一个埋伏,等江如波走到树下,突然被套住脚,“嗖”一下吊到半空,头下脚上。江如波吓得哇哇大哭,还不知道是谁干的,在树上吊了一刻钟才被放下来。 这一幕正好被李菡瑶发现了。 李菡瑶问江如澄,怎么吊的人。 江如澄为了封表妹的口,告诉她说,这道理就同船上的桅杆升帆一样,又亲自教给她。 后来,李菡瑶便想学造船了。 思绪飘忽的李菡瑶想的忘了神,不知不觉就问道:“无尘哥哥,你定亲了没有?” 落无尘并不多想,只当小孩子好奇心强,所以问这个,随口回道:“还没有。”说罢落下一子,然后抬眼看向李菡瑶,问道:“难道妹妹定亲了?妹妹这么小呢。” 李菡瑶眼睛一亮,欣喜道:“我也没有。我家就我一个女儿,要招赘婿c立门户。”说罢两眼期待地看着他, 落无尘:“” 他怎么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等等,李妹妹要招赘婿? 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仿佛回答李菡瑶:他是不可能给人当上门女婿的,他爹他娘也不许。 少年莫名有些脸红。 他对李菡瑶道:“妹妹要招赘婿吗?这可不容易。” 李菡瑶见他说这话,估量着是没指望了,他也是不能给人当赘婿的,于是道:“我努力些,定能娶个好夫君。” 落无尘结巴道:“娶个夫君?” 李菡瑶理所当然道:“对呀。” 落无尘道:“男子肯嫁你?” 肯嫁她的,怕都是有所图的。 李菡瑶道:“怎么没有?我家境不错,人长得也不丑,还算聪明,又听话,若是他喜欢我,怎不肯嫁我?” 落无尘:“” 喜欢你,很可能想娶你。 这跟愿意嫁你,天差地别! 李菡瑶“啪”拍下一子,“无尘哥哥你又输了!” 落无尘无奈地看着小女孩。 李菡瑶瞅着观棋收拾棋子,忽然想起一事来,忙问落无尘:“无尘哥哥,你有学过机关制造术吗?” 落无尘道:“学过一点。” 李菡瑶大喜道:“我有个题目想请教哥哥。”说罢命观棋将自己昨晚上看的文稿取来。 观棋忙进屋,少时取了来。 李菡瑶翻到某一页,指着书页上的机关图问落无尘:这怎么破解?她有几步看不懂呢。 落无尘接过文稿看起来。 李菡瑶自那年从江家回来,时常研究那些鬼画符一样的造船图纸。她不好明目张胆地搜罗船舶制造方面的书籍来学习,便从侧面钻研器械制造。有时为了弄清一个数据的计算过程,她需要查阅好多书籍,把从古至今的能工巧匠都熟悉了,潜心学习他们传于后世的著作。如鲁班c墨子c张衡c马均c诸葛孔明c靖国公林春等。 因此,她接触了机关制造。 她也没个师傅教,自己自学,想到哪学到哪,毫无章法和门径,其艰难可想而知。 这不,这道题难住她了。 根本看不懂! 这是靖国公林春的手稿。 靖国公林春是大靖历史上有名的机械制造名家,改造了许多工用c农用的器械,利在千秋。他在机关术上的造诣尤其高,哪怕一个小小的梳妆盒的机关,也难破解。 李菡瑶原本是学造船的,现在偏了方向,对机关制造感兴趣起来,所以一头扎进去了。 落无尘看后道:“机关术,妹妹到底懂多少?这图颇为复杂,愚兄不知妹妹的底子,不知如何讲起。” 李菡瑶振奋道:“这不要紧,我告诉哥哥。今儿解不开,明儿再接着来。劳烦哥哥教我!” 落无尘巴不得明天来,欣然应允。 两人不再下棋,钻研起机关术来。 经过询问,落无尘发现李菡瑶并不了解机关术,只是在学习机械制造时有所涉及而已。但她极为聪明,几乎可算是“触类旁通”,所以他教起来也不费力。 落无尘还惦记刚才李菡瑶说要娶个夫君的话,想要劝阻她。他认为这定是李卓航的主意,对李伯父有些不满,心想:招赘婿的话,李妹妹如何能觅得良婿? 他便趁着喝茶歇息时劝道:“妹妹,世人都是男娶女嫁的。妹妹想要娶个夫君,恐难如意。” 李菡瑶道:“世人都男娶女嫁,我偏要娶个夫君。若他真心喜欢我,就不会被这规矩束缚。” 落无尘:“” 什么样的真心能抗住这规矩? 这话题谈不下去了! 他不知怎的,有些闷闷的。 家业继承,都是家业继承! 落无尘忽然对功名和前程急迫起来,因为他想要创建一份家业,一份大大的家业! 三更求十月保底月票。 第79章 失踪(四更求月票) 晚上,李菡瑶对李卓航道:直接告诉王诏说没钱,等一阵子才能筹出银子,拖一天是一天。 李卓航问:“你怎么想出这主意?” 李菡瑶便说受落无尘提醒。 李卓航道:“这小子”很不错。 他父女并未等多久,隔天,朝廷便有旨意下来:调湖州镇江府知府鄢计任青华府知府,接手查处灾民暴动事宜。原青华府知府刘方革职查办,待查明罪行再行处置。 这旨意同时下达徽州c湖州两地。 王诏如被打了个焦雷,慌张了。 不用想,这定是王亨和梁心铭的主意,否则怎会从湖州镇江府调鄢计过来?徽州无人了吗?这件事归徽州按察使司衙门审查,怎凭空调一个人来? 这且不说,可刘知府不能查呀。 现在,王诏在州里孤立无援。 原本他对巡抚等人道,若青华府出事,大家伙都不落好,最好想法子将事态压下去,而不是闹大。 巡抚等人也怕查深了引火烧身,都同意了。 再者,他们相信王诏,是看他身后有王亨和梁心铭;现在朝廷下了这么一道旨意,调鄢计来徽州青华府,显然王相不信任王诏。这些人都是官场的老油子,最会看风向的,再不像之前支持他了。便是查下来,办他们一个失察之罪,也比违逆王相的后果要强。 王诏悲愤不已,把王亨和梁心铭恨得一井深:这是同宗同族吗?别人身居高位,都想方设法提携自己人;这夫妻两个却专对自己族人下手,下手就是拿命!等他们一朝失势,王氏一族再无人可接替,大厦倾矣! 想到这,他不禁潸然泪下。 无人救他,他只能自救。 他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贼首活命,即叶屠夫和胡清风。只要他们死了,其他人不足虑,真相任凭编造。 他王诏急忙连夜安排。 另一边,李卓航丝毫没放松警惕:之前王诏种种举动,都令他怀疑这人与倒卖官粮一事有牵连。这道圣旨一下,王诏定会反击,保不准拖他下水:一是借钱,二要他出面指证灾民洗劫太平绸缎庄,将灾民暴乱的罪名给坐实。 李卓航连夜收拾行装,并交代李卓远:若王诏来找他,要钱没有,其他事一概推脱不能做主。 李菡瑶则忙着抄那本《大靖女相》。 抄到半夜才只抄了一半,又不便带走。下半夜的时候,她便不抄了,直接看。一直看到凌晨才完,然后将书包好了,唤一个媳妇过来,命她稍后交给落霞,带给落无尘。 然后,他父女便坐船走了。 王诏果然命人来找李卓航。 原来,他派人送五万银票进京给陈修文,托陈修文在朝中替他说话,让他主审刘知府倒卖官粮一案。银子送走了,他又肉疼,想从李卓航这找补回来。再就是拉李卓航下水,出面指证灾民曾洗劫太平绸缎庄。 李家既想借助他在官场上的权势照应买卖,不付出代价能行吗?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王诏想李卓航滑头,说不定会溜走,因此一早便派心腹带人来找,结果李卓航比他更早,已经离开了。 心腹二话不说,带人追赶。 渔梁坝渡口停泊着大大小小几百艘船,唯独没有李家的。心腹站在雾气清寒的渡口,盯着青溪上漂远的帆船不语,渡口人来人往的,都奇怪地看着他。 青溪上,李家船正欢快地漂着。 李卓航站在船尾,看着渡口。 李菡瑶看见渡口官差身影,笑道:“幸亏爹爹算无遗策,叫他们扑了个空。那人要气坏了。” 观棋天真道:“咱们这算逃之夭夭了?”她正背诗经,便来了这么一句。 李菡瑶道:“胡说!咱们这叫‘直挂云帆济沧海’!” 观棋笑道:“还是姑娘厉害。” 又问:“姑娘,这什么意思?” 她还没学过这句诗。 李菡瑶道:“这是李太白的《行路难》。”一面背一遍给观棋听,又讲解其意。 李卓航微笑看着她们。 那心腹没截住李卓航,遂杀回头找李卓远,将李卓远带去王府见王诏。见面后,王诏也不提李卓航,即命令李卓远拿五万银子,并出面指证灾民。 至此,李卓远才懊悔不迭,不该巴结王诏,引狼入室。他总算明白:李卓航能走到今天,并非靠的父祖余荫,也不是靠钱财买路,更多的是靠智谋和眼界。 权贵,不是那么好靠的! 好在李卓航已经教他如何应对,他只需实话实说,王诏能奈何他?还能将他杀了不成? 他便道,银子都被家主提走了;至于灾民洗劫太平绸缎庄一事,他并不知情,听家主说是误会,其实是刘知府倒卖赈灾官粮,与刘知府狼狈为奸的粮商使奸计,将祸水东引,煽动灾民去抢劫太平绸缎庄。 他并未说假话,李卓航每到一处商铺巡查,若无特别计划安排,都会将那里积存的银子抽走;若李卓航不来,商铺便在总号会帐时,将银子交大掌柜带去。 但实话也要看怎么说,说的好自然好,若不好便是麻烦,李卓远成功令王诏对李卓航生出杀心。 王诏想,之前李卓航说没银子,现在却将银子带走了;还有,这人分明知道倒卖官粮内幕,不但不肯指证灾民,相反要指证刘知府,乃是个大隐患。 他不悦道:“本官已经查明了李卓航被灾民欺骗。如今正要为李家讨还公道。你且先垫付五万银子,本官去替你们打点。还有证词,朝廷已经命鄢计审查灾民造反一事,你需提出指证,我才好替你们说话。” 李卓远无论他怎么说,一概推脱。 王诏恼了,拂袖而去。 李卓远见他气走了,忙就要告辞,却被人拦住,就这样被扣留在王府,一定要逼他就范。 双方僵持了一天。 次日,跟随李卓航的人都回来了,李卓望c王妈妈以及一干护院家丁,一个不少,只少了李卓航父女和观棋。昨晚一船人着了不知什么人的道,他父女失踪了。 王诏大喜,即命人将李卓远叫来,告诉他这消息,并道:“你还在这犟!你家家主已经被乱民掳走了,再不出力,性命堪忧!”其实,他心里巴不得那些人将李卓航杀了,还省了他的事呢,他正好借机给乱民定罪。 第80章 下落(五更求订阅) 李卓远大吃一惊,急忙奔回太平商号。 这次,王诏示意下人别拦他。 路上,李卓远想: 这事到底是谁做的? 难道是王诏杀人灭口? 还是别的什么人抢劫? 李卓航父女失踪,在徽州府掀起轩然大波。 王诏声称,这一定是反贼(灾民)做的。之前在青华府,他们就洗劫了李家的太平绸缎庄。因此他主张发兵剿灭反贼,营救李家父女;并行文青华府,命新知府鄢计配合当地禁军剿灭反贼,还青华府一片清明。 事情发生在徽州府歙县境内,徽州府的官员都脱不开干系,徽州巡抚责令下属官员追查此事,对剿灭乱民的提议却不置可否,王诏紧追着他不放。 太平商号,李卓远和李卓望派人四处打探消息,想弄清楚李卓航父女究竟是被何人所掳c是生是死。因此事太严重,他们不敢隐瞒,派人去湖州景泰府给江玉真报信。 在这节骨眼上,他们无暇顾及王诏做什么;再者,他们还要依靠官府找李卓航,不论是不是灾民掳的人,他们都无法为灾民分辨,只能等结果。 那天,落霞将《大靖女相》带回去给落无尘。 落无尘听父亲说李妹妹尚未抄完,只看了一遍,当晚便点灯熬夜抄书,打算抄好后托人带去湖州给李菡瑶,反正太平商号徽州分号每月都有人去湖州,向总号交结账务。 只隔一天,便传来李家父女失踪的消息。 落无尘心慌慌的,也无心去学里,父亲和舅舅四处打探消息,并不时碰面商议,他留心听了,暗自想办法。 转眼天一晃过去了。 李家父女一丝消息也无。 人都说他们凶多吉少。 李家人便坐不住了。 李卓远发现,李卓然不见了,有人看见他从渔梁坝渡口上船,往湖州去了;又听家里来人说,三老太爷c四老太爷c墨老管家都已经赶去湖州景泰府。 他们,都去找江玉真了! 可以想见,李卓航父女若死,李氏族人都要来分一杯羹,然江玉真背后有江家撑腰,一场冲突不可避免。 李卓远命人打点行装,也要去湖州。 落霞早就在留意他,听说他要去湖州,淡声道:“大掌柜去湖州走一趟也好,盯着李氏族人。他们若是好意安慰太太呢,便好说;若是怀着瓜分李家财产的心思去的,大掌柜可要提醒他们,李老爷未必就回不来了。倘若他回来,知道他们狼子野心,你想他会怎么做?” 李卓远心中咯噔一下。 落霞自己回答道:“只怕他们从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李老爷从此再不会管他们死活了。” 李卓远强作镇定道:“落先生说的对。我忽然想起来,徽州这边离不开我。倘若家主有消息,我也能四处打点张罗,营救家主。” 落霞微笑道:“这样更妥当。” 刚才,他本就是震慑李卓远。 这当口,李家不能乱。 晚上回到葛家,和舅兄葛亭说起此事,都十分为李卓航担忧。若李卓航从此杳无音信,这状况也维持不了多久,李家还是要乱。江氏能顶得住吗? 落无尘听了,怔怔地回房。 忽然他想起李菡瑶那日说,李家只她一个女儿,所以要招赘婿,现在他有些理解李妹妹了。 想明白后,他心里闷闷的,夜里也是辗转反侧睡不安,至天明,起来梳洗了,匆匆赶往学里。 这一天,他刻意接近几位同窗,向他们打探消息。 这几人都是官宦子弟,大家平日虽相处不错,但落无尘从不查三问四,眼下为了李菡瑶也顾不得了。 青华府在黄山北面,其境内的青华山与黄山毗邻。 青华山上有座青华寺,香火鼎盛。现在,青华山青华寺都被叶屠夫和胡清风等一干灾民占据。 李卓航父女和观棋被掳后,从水路辗转陆上,经过数日颠簸,最后送到青华山,分开两处关押。 干下这宗买卖的是叶屠夫。 之前在青华府,他们在潘岳带领下紧守青华城,胡清风想起王壑的交代,以防万一,派叶屠夫带领一千壮丁,乘黑夜开水闸出城,埋伏在青华城附近。 果然禁军围攻c炮轰青华城。 叶屠夫遂带人从背后偷袭禁军,火烧禁军粮草,炸毁了禁军后方营地,令禁军胆寒不已。 潘岳便派人给刘知府递信,警告他不得再放炮,否则难逃其责,又说乱民首领已经逃出城了,灾民告他倒卖官粮,是非曲直只好等上面派人来查。 刘知府和副将军黄志不肯坐以待毙,却又不敢再动,只好紧急派人往徽州府送信求援。 刘知府倒卖官粮c炮轰青华城固然是重罪,叶屠夫等人炸毁禁军营地c烧了禁军粮草同样是重罪。 在钦差到来之前,此事归徽州按察使司审查。 潘岳唯恐上层官员公然偏袒刘知府,朝灾民下手,经与胡清风商议后,让胡清风也挑选了一千青壮灾民,夤夜出城,上青华山避难。这些人中,有许多是抱着一去不回的悲壮心思,从此要当土匪混日子了,因此将家小都带上了。 潘岳给他们准备了粮食和银两。 胡清风也不肯坐以待毙。京城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但徽州府近啊。他自己走不开,便派叶屠夫带了十几人到徽州府告状,顺便打探消息和动向。 结果,叶屠夫将李卓航父女掳来了。 他愤怒地对胡清风道:“告不成!按察使司的狗官跟姓刘的狗官是一伙的!这姓李的奸商跟他们也是一伙的!” 当下他将王诏说他们是反贼c在造反,要派兵镇压他们,李卓航承诺资助军费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道:“他们是不会放过咱们了。” 昂藏糙汉子说到后来声音哽咽,狐狸眼中滚下泪来。 他自己并不害怕,大不了一死;他是心疼女儿——可怜小丫才几岁,就这样跟他们走上不归路了! 胡清风也想到儿子胡齊亞身上,脸色也沉下来,“原来以为他是个好人,竟然是个奸猾之徒。” 他,指的是李卓航。 叶屠夫道:“可不是,他跟那姓王的是亲戚呢。我亲眼瞧见他请狗官去酒楼吃饭,又去王府。” 在徽州,李卓航的行迹全落在他眼里。 胡清风冷笑道:“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第81章 叫他女儿写 当时,他们正在青华寺山门内第一重大殿厢房内。 青华山被灾民占据后,别说官兵,就连香客也不准上山来烧香拜佛了,就怕官兵混进来,对他们下手。 胡清风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去。 叶屠夫紧跟着他。 两人刚到大殿上,就见方丈净慧走来,朝着他们双手合十道:“老衲见过两位施主。叶施主刚带来的人” 叶屠夫不等他说完,忽然爆发:“我尊敬你是出家人,你别跟我扯那些,说得老子像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说着把手一挥,在殿内划拉一圈,最后指着大殿上方的地藏王菩萨塑像质问——“菩萨不都是救苦救难的吗?老百姓天天来烧香磕头,怎不保佑咱们?” 老和尚看着他,眼露悲悯,轻声道:“阿弥陀佛!” 叶屠夫再吼:“什么额米豆腐!我们被狗官害成这样,也不想菩萨保佑,就借这庙住一住怎么了?我们自己带的米粮c还捐了香火银子的,住一住怎么了?又没抢你们的,也没打你们,也没关你们,住怎么了” 净慧连声念“阿弥陀佛!” 胡清风扯着叶屠夫不住劝。 叶屠夫挣得脖子青筋爆出,“不让我们干这干那,你是活菩萨,你怎不去治狗官呢?我们这样还不都是狗官害的!我抓来的也不是好人” 胡清风低喝道:“好了!” 叶屠夫这才愤愤住口。 胡清风这才转向净慧方丈,认真道:“大师请见谅。我这朋友虽然性子急躁,心肠最好的。” 净慧忙摇头道:“无妨。” 他心里也难受极了。 胡清风又道:“我们这事说起来复杂,大师方外人,看不惯是难免的。我们也没办法,这几千号人就快没命了。借住这里,也不想给大师添麻烦,大师最好不要插手。等事后,要是朝廷钦差查明了我们的冤屈,我们自会感谢菩萨,给庙里捐香火银子。要是我们不幸被定罪,也与各位师父们无关,你们就说是被我们逼迫的” 净慧听他说“几千号人就快没命了”,神色更悲切,道:“善哉!施主误会了,老衲并非想阻挠施主们,只是叶施主刚带来的那位李卓航,乃是老衲的方外之友。其人乐善好施,不是坏人,还请放了他” 叶屠夫道:“他是你的朋友,你就向着他,我们就活该被他陷害?你这和尚也徇私!” 净慧忙道:“李施主怎会陷害你们?” 叶屠夫道:“不然我抓他做什么?” 净慧诧异道:“这不可能!” 叶屠夫大怒,“怎不可能?” 明明就是他亲眼看见的。 胡清风淡笑道:“大师,知人知面不知心,青华府的刘知府不是一面赈灾,一面倒卖官粮吗?李卓航有没有陷害我们,事情总会水落石出,反正我们抓他来另有用,又不要他的命。大师就别操心了。”说完就走。 叶屠夫哼了一声,也跟上了。 净慧看着他们背影,叹了口气,对他们刚才说李卓航的话很不愿相信,又不知如何是好。 胡清风和叶屠夫来到后山,山坡上和山坳里散布着许多精舍,还有许多才盖的茅草屋。 他们好几千人涌来青华山,青华寺怎够住?只能现伐木c割草,盖棚屋。 两人走进一间靠山坡精舍,从外面看只一间屋子,进去却别有洞天,大的很,原来山体被挖通了。 几个农家汉子守在门口,看见他们忙招呼。 胡清风往堂上一坐,道:“带他来!” 两人汉子便将李卓航拖上来。 李卓航这遭吃了大亏:也不知被他们喂了什么东西,浑身软绵绵的无力,像货物一样被搬来运去,弄得头发散乱,衣衫脏皱,形容憔悴不堪。 这般任人宰割,他是第一次经历,然见了叶屠夫和胡清风,他没有愤怒,十分冷静地打量周围布局,最后目光落在上首的胡清风身上。 在途中,他从叶屠夫等人的对话中大约猜出他们的身份,但胡清风文质彬彬,却让他迷惑了。 他道:“你们是青华府的灾民!” 不是询问的口气,十分肯定。 胡清风微笑道:“李老爷果然精明。” 李卓航问:“我女儿呢?” 胡清风道:“放心,李姑娘好好的。在下想请李老爷帮个忙,事成后,想见李姑娘就容易了。” 李卓航问:“请教尊驾大名?” 胡清风道:“在下胡清风。” 顿了下又道:“是个牛贩子。” 他如愿看见李卓航一怔。 李卓航很快恢复平静,道:“胡兄,你们是否误会了什么事,为何将在下父女掳来?” 他避而不提胡清风要他帮忙的事,轻巧地将话题转移了,想弄清楚被掳的缘由,再图自救。 胡清风反问:“有何误会?” 他不在乎给李卓航一个辩解的机会,等李卓航编造出理由,他再抛出自己掌握的消息,撕开李卓航的真面目,攻破其心防,那时,再要驱使对方便容易了。 然而,叶屠夫不肯。 杀猪的暴脾气上来了,将在徽州所见所闻一股脑都倒出来,指证李卓航与狗官勾结。 胡清风便瞧李卓航如何反应。 李卓航听了一怔,心想:糟了。若是这样,倒真难解释了。该怎么说呢?不由蹙眉思忖。 他这一愣没有逃过胡清风的眼睛,胡清风和叶屠夫对视一眼,心道这奸商果然跟狗官有勾结。接下来,无论李卓航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听,认定他伪善狡诈。 叶屠夫冷笑道:“你的底细老子都查清楚了:你老子就不是好人,霸占弟妇,养了野种也不肯认;你心狠手辣,怕认了庶弟分家产,逼死堂婶” 李卓航顿时警惕,问:“你听谁说的这话?” 叶屠夫道:“你管谁说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做了,还想隐瞒?瞒得住吗?” 李卓航道:“” 他心头疑惑盘旋。 胡清风道:“好了!说正事。” 他要李卓航给家里写信,送五十万银子来;若不从的话他顿了一下,才微笑道:“我们老乡在山上捉了许多毒蛇,养在一个蛇坑里,令爱也许会喜欢”他并不知李菡瑶养蛇的事,这是胁迫李卓航。 叶屠夫不等李卓航回应,便冷笑道:“费那功夫做什么!就叫他女儿写,还放心呢。叫他写,倘或他在信上玩花样,咱们又看不出来,吃了大亏找谁补去?这些读书人,都是一肚子坏水。老子不信他们。” 胡清风虽然对“读书人都是一肚子坏水”这点不太认同,因为他好歹也算个读书人,但不得不承认:这杀猪的偶尔也能细心一回,这个主意妙,又省事。 李卓航忙道:“我女儿不会写字,还是让我来写。” 然他越急,胡清风越看清李菡瑶是他的软肋,更加坚定了要逼李菡瑶写信的主意。 李菡瑶现在何处呢? 在另一间精舍深处。 一个虎头虎脑的农家小子,扎着羊角,肤黑,浓眉大眼,直鼻厚唇,约莫十岁左右,穿一身灰扑扑的短打衣裤,上下都捂得严严实实,裤脚更是扎紧了,正将一个竹篓子放在两个小姑娘面前,贼笑道:“这是五步蛇,被它咬一口,走五步就倒啦,所以也叫五步倒。” 第82章 把自己卖给八岁的小姑娘(二更求月票) 农家小子是胡清风的儿子胡齊亞,两个小姑娘则是李菡瑶和观棋,背靠着石壁坐在地上。 李菡瑶的丫髻散了半边,身上衣服也脏兮兮的,唯一没变的是,依然肤白眼黑。她正盯着对面石壁上一方石雕看得出神,石雕内容是飞禽走兽,图案繁复。 胡齊亞说完那番话,便用竹竿将竹篓推倒了。 篓子倒地的动静,惊动了李菡瑶。 观棋一声尖叫,直往后缩,想逃走,然而身后抵着墙,退无可退,慌张之下抱住李菡瑶。 李菡瑶死死盯着竹篓,只见篓子口游出一条蛇,蛇首朝她们探过来,不动了,双方陷入对峙。 李菡瑶自小养蛇,以蛇为宠物,但那是家蛇c无毒的,她也不再是五岁第一次见蛇的懵懂年纪,面对这五步倒,她全身紧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杏眼比任何时候都要黑c深,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蛇。 观棋抱着她的胳膊发抖。 李菡瑶轻声道:“放开。” 观棋一愣,顿了下才明白,姑娘是在命令她,忙松手。心里羞愧:这时候,她该保护姑娘的。结果姑娘没怕,她却吓得这样,还抱着姑娘求保护。 胡齊亞催道:“你写不写?” 胡齊亞想逼李菡瑶给江玉真写信,送银子来赎他们父女,是他自己想的主意,并非受叶屠夫和胡清风指使,那两人此时刚离开大殿,往后山来呢。 胡齊亞听叶屠夫说,李卓航勾结官府才害得他们流落至此,又见李菡瑶生得粉雕玉琢,嫌弃她比小丫长得好——坏人的女儿凭什么长得像小仙女一样?便萌生出要这女孩屈服的念头,哭着喊着对他求饶。 李菡瑶若是个小子,他肯定挥拳头就上,打到对方跪地求饶;但李菡瑶是个娇滴滴的女孩,他不能用拳头招呼她,想着小女孩都怕蛇,于是弄了条蛇来吓唬她。 他要逼李菡瑶屈服,却又怕李菡瑶真被蛇咬了。 这可是五步蛇,咬了没救的! 他仗着自己自幼便满山钻的经验,信心十足地认为:他能在李菡瑶求饶之前将蛇挑开。 尽管有这信心,他还是全神贯注地提着竹竿,唯恐一个疏忽,李菡瑶就被蛇给咬了。 李菡瑶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仍全神贯注地盯着蛇。 胡齊亞觉得这女孩比自己想象要胆大几分,看见蛇竟然没叫c也没哭,黑少年很意外。 李菡瑶内心远不如外表平静,强烈的危机感令她极度紧张。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会断裂。她想不起来爹爹,想不起来娘亲,更不会对胡齊亞求饶,汗水顺着她额角滴落,看着就像眼泪滚落。 事实上,她眼中的确沁出了泪。 她感到身边的观棋在瑟瑟发抖。 她还察觉对面的蛇首有轻微的移动,蛇的后半节依然在篓子内,她却知道它正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观棋一咬牙,挺身就要挡在李菡瑶面前,宁愿自己被蛇咬,也要保护姑娘。 李菡瑶迅速伸出小手,纤细的手指灵活无比,就像掐住麻点的七寸,她掐住了五步蛇的七寸,蛇身扭曲起来,迅速缠上她的手腕,像镯子一样套了几圈。 这一刻,她小脸格外白,汗水浸湿了碎发,一缕缕贴在脸上;身子有些虚软c脱力。 胡齊亞呆呆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她竟徒手抓住五步蛇。 观棋也激动万分,一骨碌坐直了,敬畏地看着李菡瑶和蛇,“姑娘,抓住了” 李菡瑶捏着蛇站了起来,抬脚向胡齊亞走过去,杏眼黑黝黝的不见底,手里的蛇吐着信子。 胡齊亞黑脸都变黄了,一边往后退,一边紧张道:“你c你要干什么?别过来!” 李菡瑶忽然对他一笑。 胡齊亞觉得很不正常,若是李菡瑶变脸凶他c骂他,他还能接受;这么笑,笑得他心里毛毛的。 李菡瑶轻声道:“别怕。” 胡齊亞大喊:“别过来!” 这小丫头太邪门了。 叶屠夫派了个媳妇过来带李菡瑶。这次可没弄错了,顺利将李菡瑶带到了胡清风那。 胡清风打量面前的小姑娘:头发有些乱,衣服有些脏,却很镇定,黑眼珠盯着他。 胡清风也没太在意,大户人家的姑娘,一般要比小户人家的女儿大方,这并不足为奇。 他比较尴尬的是如何开口。 威逼小孩子,还是女孩子,这事他可没干过。再者,这小姑娘长得真是好,瞧那双眼睛,多灵动。牛贩子有些不忍心,他一直想生个女儿的。 他正酝酿,怎么说才能显得义正严辞c不那么卑劣呢?叶屠夫免了他的苦差事。 杀猪的汉子提着一竹篓子脸决然地走向李菡瑶。 李菡瑶警觉地将目光转向叶屠夫,在一脸络腮胡子中捕捉到深藏的狐狸眼,专注凝视。 胡清风动动嘴,似想阻止。 叶屠夫已经提起了篓子,作势准备打开篓子盖。 胡清风心提到嗓子眼,心里催李菡瑶:“快哭啊!求饶啊!杀猪的看着凶,其实最心软了。” 然这时,李菡瑶抬起右手。 “啊!”叶屠夫发出短促一声叫,似被蜜蜂蛰了一般,右手捂着左手背直往后退。 篓子掉在地上,滚远了。 胡清风睁大了眼睛,只见李菡瑶纤细的手指正捏着一条蛇的七寸,刚才趁着叶屠夫不备,抢先出击。 叶屠夫大叫:“你哪来的蛇?” 胡清风则紧张询问屠夫:“可咬到你了?” 他认出这是五步蛇。 叶屠夫很想说“老子还能栽在这丫头片子手上”,然他的手迅速肿了起来,伴着头晕眼花,身子摇摇欲坠,眼看站不稳,想逞英雄也力不从心。 胡清风骇然,急忙扶住他。 一个汉子急道:“我去叫大夫。”说完人已跑出去了。 李菡瑶默不作声在旁看着,忽道:“我有办法救他。” 胡清风看向小姑娘,神情严肃地问:“如何救?” 李菡瑶道:“你先写个卖身契给我。你们成了李家的奴仆,不得以下犯上。先放了我爹爹。” 小姑娘很镇定地提条件。 胡清风沉默了,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指的就是他和叶屠夫这种情形。 他却不想就此服软。 他把屠夫交给一个矮黑农汉,自己过来抓李菡瑶。 李菡瑶一扭身躲过去。 胡清风也不追,认真道:“他死了你父女也别想逃。” 李菡瑶也看着他认真回:“他不死我也逃不掉。” 胡清风:“” 他看着倒在椅子内的屠夫,果断转身,放弃了抓住李菡瑶逼她救人的企图,因为耽搁不起。 他走到桌边,那里有准备好的笔墨——本是为李卓航准备的,现在他自己用上了——提笔c蘸墨,一挥而就。 混迹于市井最底层,哄骗过无数买牛和卖牛人的牛贩子,这次把自己给卖了,卖给了一个八岁的小姑娘。 写完,拿给李菡瑶看。 第83章 棋高一着(三更,姐姐儿盟主+) 李菡瑶看也不看,就让他重写。 她口述道:胡清风自愿卖身给李家,并誓死追随李卓航和姑娘李菡瑶,若有违誓,祸及子孙。 写完,又让他摁手印。 再帮叶屠夫也写了一张。 胡清风无暇与她讨价还价,凡她所提要求无不照办,然后问道:“姑娘如何救人?” 李菡瑶道:“放了我爹爹。” 胡清风二话不说,向内室方向挥手:“放李老爷出来。” 便有人进去带李卓航。 胡清风又对李菡瑶道:“你别哄我吧?你真能救他?你若救不了,刚才这些话都不作数。” 李菡瑶瞅着他道:“我一言九鼎。就怕你赖。” 胡清风莫名脸热,不敢看小姑娘漆黑纯净的眼,道:“胡说!快救他,晚了救不回来了。” 李菡瑶没再较劲,人命关天,她也不敢耽误,不等李卓航被带来,便从怀里掏一个纸包,剥出一颗褐色的药丸子,蹲下来捏住叶屠夫的下巴,塞进他嘴里。 这便是小姐姐送她的解毒药。 叶屠夫这一会工夫就陷入昏迷,但还有气,五步倒只是用来形容此蛇剧毒,并非真的走五步就死了。 胡清风问:“这药管用吗?” 李菡瑶道:“管用。” 胡清风不免后悔,刚才该抓住她搜身的,就不用写那卖身契了,不过写了也不要紧,撕掉就是了。 这时,好几个乡民并大夫都赶来了。 那大夫本是个游方郎中,医术蹩脚的很,只好糊弄那些乡民;眼下叶屠夫情形凶险,他再不敢瞎说八道,又摸脉又掀开眼皮查看,又挤毒血c敷他自制的外伤药,手忙脚乱,面对众人询问,也给不出准话。 少时,李卓航也被带来。 李菡瑶看见爹爹,露出欣喜笑容,忙就要跑过去,并喊:“爹爹。”她救了爹爹呢,当然欢喜。 胡清风上前一步,挡住她。 李菡瑶默默地瞅着他。 胡清风受不住她了然c又略带点鄙夷的眼神,努力在心中告诫自己:不可妇人之仁。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事关几千人的生死,容不得他冲动;再者,兵不厌诈,小姑娘能使计逼他,他怎么就不能反悔?这不算背信弃义。 李卓航紧张叫:“瑶儿。” 又问胡清风:“这怎么回事?” 胡清风扯了下嘴角,淡笑道:“令爱好手段,会玩蛇呢,差点咬死我们一个人。” 说着瞥向叶屠夫。 叶屠夫还没醒。 这更坚定了他反悔的心。 李卓航却先看见女儿手中捏的蛇,惊得浑身冰凉。 女儿什么底细,他清楚的很,平时玩的都是无毒c温顺的家蛇;这是毒蛇,他的娇女儿怎能碰? 他急喊:“快扔了!” 胡清风朝两个乡民一使眼色,那两人便上前一左一右夹住李菡瑶,那个矮黑农汉极有经验,迅速捉住李菡瑶的手,捏住蛇头扯了出来,转而对准李菡瑶。 李卓航一个健步冲上去,将李菡瑶护在身后,对胡清风道:“小女年幼,有什么事跟我说。” 胡清风道:“也好,令爱太聪明了,须知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还要麻烦李老爷教导。” “叶兄醒了!” 郎中在旁边惊喜喊道。 胡清风顿时放下心来,也不管是郎中救醒的,还是李菡瑶的药起作用了,只要醒来就好。 现在局面翻转,他占据有利形势,一脸云淡风轻地对着李家父女反击。他道:“还是要麻烦李老爷给太太写封信,拿赎金来。李姑娘闯的祸我们便不追究了。” 他用这大度掩饰自己违反诺言的心虚。 李菡瑶从父亲身后走出来,仰面看着牛贩子,认真问:“你们真是土匪?” 胡清风不解地看着她。 李菡瑶道:“我们船上的银子都被你们抢了,还要我娘送银子来,你们不是土匪是什么?” 胡清风:“” 叶屠夫刚醒来,听见这话气得要暴起,然身体虚软起不来,连说话都无力,只好喘吁吁道:“土匪就土匪!老子从今天c起,就做土匪!把这丫头c绑起来!不写,就放蛇c咬!”他死里逃生,火气正旺。 胡清风没有否认,因为这也是他的意思。 他笑看着李卓航,跟对方比拼从容和气度。 李卓航急速思忖,在心中酝酿措辞,到底从哪里入手,不战而屈人之兵呢?眼下不容他有失。 李菡瑶忽道:“你违了誓。” 她呈述一个事实。 胡清风笑了,戏谑地看着她道:“姑娘,这不叫违誓。这叫兵不厌诈。姑娘经验太浅了。” 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凭什么跟他斗? 李菡瑶道:“你的作为将祸及子孙。” 胡清风笑道:“姑娘气性不小。然凡事都有因果,若非李家勾结贪官害我们,我们怎会对你父女下手。说到祸及子孙,胡某只有一个儿子,才十岁,他” 他忽然一顿,盯紧了小姑娘。 李菡瑶歪着头,也紧瞅着他。 胡清风被她瞅得心里一咯噔,惊现不详预兆,急叫那矮黑农汉,“去瞧瞧齊亞在做什么。” 矮黑汉子答应一声就跑了。 李菡瑶黑眸转了下,继续盯着胡清风,“你违背了誓言。你救不了他的。你要付出更大代价。” 胡清风确定儿子出事了,他沉声问:“我儿子呢?” 李卓航忙道:“这是你们的地方,小女怎会知道令郎在哪。”他可不信女儿能胁迫对方儿子。 李菡瑶却道:“再写一份卖身契!这次加上你儿子。” 李卓航神情一滞——女儿真挟持了人家儿子?! 众人瞬间静默,接着爆发。 叶屠夫怒发冲冠,竟迸发出异乎寻常的力量,一下子站起来,踉跄冲到李菡瑶面前,双手抓住小女孩纤巧的肩膀,用力摇晃,并咆哮:“你把齊亞弄哪去了?!” 他再蠢,听见李菡瑶用这样笃定的口气对胡清风说话,也明白胡齊亞出事了。 胡齊亞,那是他为小丫选定的女婿,若非遇见这场罕见的水灾,他早就向牛贩子提亲了。 女婿出事,他怎不担心呢。 李菡瑶只齐屠夫的胸口高,换了别的女孩子,早被他粗暴的举动c凶恶的脸像给吓哭了,李菡瑶却仰着头,倔强地与他对视,大有“你打死我我也不说”的架势。 胡清风和李卓航同时抢上前,从两边拉扯屠夫。 李卓航是为保护女儿,一向奉行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他抓住了屠夫的胳膊,用力旋扭。 胡清风则是领教过李菡瑶的邪性,不敢拿儿子的性命赌,生恐惹恼了她而阻止叶屠夫。 四人扭在一块,叫嚷c呵斥混杂,胡清风派去找胡齊亞的矮黑农汉冲进来喊:“小亞不见了!” 大家手上还有月票没?拜——求!再厚颜求下:方便的话帮我订一下第49章好么?首定! 第84章 再卖一次(四更,姐姐儿盟主+2) 胡清风急道:“叫他们去找。” 矮黑汉子道:“已经去了。” 胡清风低头问李菡瑶:“小亞也被蛇咬了?可吃了药?”他巧妙询问,想套李菡瑶的话。 叶屠夫则大吼:“说!” 这一吼,令他眼冒金星。 李菡瑶在李卓航和胡清风解救下,脱离了屠夫的魔掌。李卓航微微侧身,将女儿护在腋下。听见屠夫吼叫,李菡瑶从爹爹身侧探头出来,对他做了个鬼脸。 叶屠夫气得又晕过去了。 众人蜂拥上前,将他拖到一旁,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又叫郎中快喂药,乱成一团。 胡清风见李菡瑶这样,知恐吓无用,他果断走到桌边,提笔问道:“怎么写,李姑娘请说!” 他想:大不了再骗一次,先找到儿子要紧。 李菡瑶尚未说话,李卓航冷静问道:“胡先生,这事还没查清,怎就按在我女儿头上?” 胡清风讥讽道:“都说知子莫如父,好像李老爷并不知令爱的手段。也对,女儿多由母亲管教,李太太想是太忙,疏忽教导也难免” 李菡瑶问:“你是说我缺少管教?”口气很不悦。 胡清风忙换上笑脸:“哪里,在下的意思是” 李菡瑶道:“你欺负我人小听不出来?” 胡清风笑容僵在脸上。 叶屠夫还没醒来,旁边的乡民们愤怒了,一人道:“丫头,你也不看看在谁的地盘上,你就敢嚣张?老子” 李菡瑶打断他:“三代!” 那人一脸茫然:什么三代? 胡清风心一紧,明白再惹怒这女孩子,他们怕是要世代卖身李家为奴了。他可以不受要挟,但儿子呢?这丫头这么邪性,怕是玉石俱焚也不肯屈服。 那么,只好他低头了。 他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急问:“怎么写?” 李菡瑶道:“你们两家——”她伸手点了下胡清风和叶屠夫——“三代都卖身李家为奴。不得背信弃主。若违此誓,所有人都别想有好结果!” 乡民们怒道:“好大的口气!” 胡清风则急对那矮黑农汉道:“快去,看大家怎样。” 矮黑农汉糊涂道:“看什么?” 胡清风略一沉吟,才吩咐道:“先去灶房看看,吃的东西都让狗试试,看可有毒;还有水,也要试;还有,看屋里可有蛇,各处都要查” 之前李菡瑶要他写:若违誓,便要祸及子孙。他没当回事,结果应誓了。现在李菡瑶又要他写:若违誓,所有人都不得好结果,分明还留了后手。 小女孩会使什么手段呢? 胡清风混迹市井间,与形形色色的人都打过交道,唯独跟闺阁女孩子接触少,因此很茫然。 他提厨房,是因为李菡瑶刚被带上山时,群情激愤之下,有几个乡民就道,让这有钱人家的姑娘去厨房烧火做饭,伺候他们,于是李菡瑶被送到厨房。 他们并不怕两个小姑娘会作反。 谁知,李菡瑶竟这么危险! 胡清风吩咐完,那汉子去了,他才转向李菡瑶,发现小姑娘很镇定,丝毫不担心他们能找到胡齊亞,只把两黑眼珠盯紧了他,似乎催他:还不写? 胡清风忙道:“这就写。” 一面低头“刷刷”就写。 李卓航被这情形弄懵了。 他发现,自己真的不太了解女儿,但再多的疑惑也要憋着,眼下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他不能破坏李菡瑶的好事,只好冷眼旁观c寻机助女儿一臂之力。 一老农见李家父女身为俘虏还这么嚣张,竟逼得胡清风卖身,怒道:“牛贩子,你平常的手段呢?别装的人模狗样的!我知道你的底细,坑蒙拐骗的事你从没少干,现在怕一个黄毛丫头?你把她吊起来” 胡清风忙呵斥道:“闭嘴!我们能做那缺德事吗。” 他生恐激怒李菡瑶,惹得李菡瑶犟起来,一辈子不说出胡齊亞的下落,可就麻烦了。 李菡瑶道:“你们不是做了吗!” 胡清风忙道:“都是误会” 胡清风言不由衷的话提醒了李卓航,遂低声问李菡瑶:“那位胡小公子没危险吧?” 李菡瑶摇头:“没有。” 爹爹问,她当然要回答。 胡清风忙竖起耳朵听。 李卓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转向胡清风,认真道:“胡先生,你敷衍小女也好,但这真是一个误会。咱们何不坐下来好好谈谈?胡先生是个聪明人,行事怎不考虑后路呢?你想过没有,即便将我父女都杀了,你们也逃不脱。” 胡清风写好了卖身契,交给李菡瑶,只等她看了满意,就好问她要儿子的。他听了李卓航这话,不在意道:“李老爷有什么好主意?” 问这句话时,他并不抱希望。 李卓航道:“在下能救你们。” 胡清风讥讽道:“李老爷发发慈悲,先让你女儿说出我儿子在哪。这才是迫在眉睫的事。” 李卓航道:“这是自然。除此以外,你们这次从李家船上抢来的银子我也不要了。你让我写信给家里,叫送银子来,这我也答应;不仅这次给,以后每年都给。李家在青华府原有个庄子,我再置办几个,让你们安身” 原本不以为然的胡清风越听越吃惊,警惕道:“无功不受禄。李老爷想跟令爱一样,逼我们卖身?” 李卓航失笑道:“不是我说句狂话,李家要买奴仆,十几两银子一个,哪里买不到人?差不多的我还看不上呢。何苦费心逼你们?我收留你们,一是想化解这次误会,二是看你们二位是个人才,诚心想结交。” 胡清风问:“李老爷结交朋友,就是逼朋友卖身?” 李卓航沉声道:“这也无法。二位掳了我父女来,又胁迫我们。你我相识在这种情形下,眼下你们不信我们,我们也不信你们,只能以这种方式联手。” 胡清风道:“若我们不从呢?” 李卓航道:“只怕你们没有退路。” 胡清风道:“倒要请教李老爷:我们怎就没有退路了?卖身给李家为仆,难道就有活路?” 女主的人生转折点到了!求订阅呀,求月票,哭求有用么?如果有用,我就笑给你们看!! 第85章 连未出世的儿子都卖了 李卓航解释道:“之前你们大闹青华府,是贪官作祟,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朝廷已经有旨意下来,你们的罪行可免。但你们掳劫我父女,却触犯了律法。 “这件事如何收场? “就算王相和梁大人想保你们,恐怕别人也不会答应,朝堂派系复杂,贪官也是有靠山的。 “王相和梁大人绝了他们的财路,他们怎会咽下这口气?怎会放过你们?” 之前胡清风和叶屠夫不给他机会说话,眼下他抓住机会了。他的才能和应变手段非李菡瑶可比。李菡瑶手段强硬,虽能解一时之危,却难以令胡清风心服。 李卓航条理清晰地分析整个事件脉络,不战而屈人之兵,不但要化解父女两个的危险,还要将牛贩子和叶屠夫这群人收在身边,成为李家一大助力。 胡清风听进去了,也隐隐察觉其中关窍,只还不肯正视现实,又问:“卖身为仆就能化解?” 李卓航道:“民不举官不究,若你们成了李家人,我自会帮你们开脱。这件事从头到尾我最清楚不过。况且,青华府新任知府殷计是我的好友;王按察使放出谣言,逼我资助官兵剿匪,我都会替你们作证” 胡清风沉声问:“我要如何信你?” 李卓航道:“你可以不信。你们只管按你们的计划行事。” 胡清风道:“我们的计划便是要你写信给家人,叫他们拿银子来替你们赎身。” 他还有句话没说:赎身后放不放人,还要看情况,若他们难逃一死,李家父女也别想活命。 李卓航道:“我说了我写,但你们不得再为难小女。” 胡清风点头道:“这好说。” 李菡瑶却插嘴道:“我的计划是要你们写卖身契。” 这话与胡清风针锋相对。 她人虽小,却并不人微言轻,相反,胡清风丝毫不敢忽视她。这么一来,又绕回去了。 胡清风面无表情地转向李卓航,问:“这就是李老爷要商谈的结果?跟之前有什么两样?” 李卓航道:“眼下我们互不信任,只能这样。等我们大家脱身c你们也免罪了,那卖身契便不作数了。” 胡清风道:“你这话谁信?” 李卓航道:“我父女本是为了自保,才要你们写这个;你们既不愿投靠李家,我何苦花钱买些不忠心的人?到时候,我若逼你们,你们只管向官府告发。” 胡清风听他说得有理,沉默了。 停了会又问道:“那要是你使诈呢?” 若李卓航玩文字游戏,诓骗官兵过来剿匪,里应外合,将所有灾民一网打尽,也不无可能。 李卓航道:“我父女都捏在你们手里,你怕什么?” 胡清风等人没底气,他有底气的很:眼下朝廷已经派鄢计接手此案,鄢计一到,刘知府等人在劫难逃,等案情真相大白,连王按察使也逃不掉。 到时候什么误会解不开? 不但误会解开,他还有信心将这群人收归李家,成为李家一大助力,不用逼迫的手段。 李菡瑶听了爹爹一番话,父女虽未私下通消息,她却明白了爹爹的用意:欲要取之c必先予之,这是攻心之计。她忙道:“你们怕爹爹使诈,我来写。” 胡清风断然道:“不必!” 李菡瑶不解道:“你们不就想逼我写吗?” 胡清风道:“那是我们以为姑娘年小不知事。谁知李姑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们怎还敢劳驾姑娘呢?回头姑娘将我们都卖了,我们还替姑娘数钱呢。” 李菡瑶肯定道:“你们忌惮我!” 胡清风气恼问:“姑娘很自豪?” 李菡瑶道:“这有什么好自豪的。” 胡清风觉得更加心塞了。 他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别被这对父女带偏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回儿子,因问李菡瑶:“我儿呢?” 李菡瑶道:“在那边。” 胡清风问:“哪边?” 李菡瑶道:“就在那个屋子。” 胡清风道:“不可能!” 他的人都是死人不成,屋子里藏没藏人都搜不出来? 李菡瑶肯定道:“就在那!” 当下亲自领着众人过去。 她带着胡清风等人到之前的精舍内,胡清风四顾一望,问:“我儿呢?在哪儿?” 李菡瑶细巧的下巴一扬,居下睨上地斜视他,胸有成竹,外加淡定从容,一副主掌局面的架势。 胡清风心塞,很心塞! 他硬挤出笑脸问:“请问姑娘,小儿呢?” 李菡瑶问:“我若放他出来,你不会再翻脸,将我绑起来喂蛇?” 胡清风急忙道:“不会,不会!” 李菡瑶问:“我如何信你?” 胡清风:“” 李菡瑶肃然道:“人无信不立!你之前背信弃义,已经失信于我,这次我实在难以相信你。” 胡清风深吸一口气,问:“请姑娘吩咐,要如何才能相信胡某?胡某无不从命。” 李菡瑶皱眉道:“我也不知道。有些人反复无常。你说,对这种人,用什么办法治他?” 胡清风:“” 小祖宗,我给你跪下,行不? 其他农汉也都敢怒不敢言。 李卓航适时道:“瑶儿,咱们就再相信胡先生一次,好吗?我观胡先生非奸猾之辈,只是误会了我们,才对我们下手。只要解开了误会,他会守信的。” 李菡瑶点头道:“好。我就再信他一次。反正我也不怕他违誓。”一副还有后手的模样。 胡清风郁闷—— 那你刚才还问我? 问着玩吗? 这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口。 青华山后山这些精舍,并非都是由寺里和尚建造的,有些精舍是有来历的。 十几年前,原白虎王林啸天谋反,派人占据了青华寺,以神佛名义行谋反之事,将这里作为他们侵蚀官场c愚弄百姓c聚敛财物和传递消息的所在。 反贼为了隐藏行迹,在青华山的后山建造了许多精舍,外面瞧着普通,其实内里暗藏乾坤。 李菡瑶一直钻研机关制造。 她聪慧过人,见这精舍石壁上雕刻着各种鸟兽图案,看出其中隐藏的机关暗锁,所以才预留了一步后路。 众人就见她用纤细的手指在石雕上鼓捣了几下,忽然石壁上开了一扇门,露出一石室来。 那矮黑农汉率先冲进去。 “胡先生,小亞在这!” “还有小丫!” 众人忙都进去,只见胡齊亞和小丫被绑着手脚,嘴里塞着一团布,一左一右,倒在石壁下。 胡清风又郁闷又敬佩。 郁闷,这青华山目前勉强也算他们的地盘,竟被后来的李菡瑶占了先机。连个小姑娘也斗不过,如何造反? 敬佩,李菡瑶小小年纪便如此聪慧c大胆c果决,若是个男儿,年纪再大些,还了得? 他想起李卓航要他投靠李家的话,竟没那么抗拒了,然也只是想想而已,他是不会给人做奴仆的。 胡齊亞脱困后,先揉揉手腕c动动腿脚,然后便冲着李菡瑶走来,双眼喷火,一触即发。 李卓航忙挡在女儿身前。 李菡瑶问胡清风:“你还敢违誓?” 胡清风真的很想违誓,但不敢。谁知道李菡瑶还做了什么?若再次违誓,只怕后果难料。 他便呵斥儿子:“你技不如人,老子为了救你,把咱们家三代都卖给人家了。你还敢动手不成!” 胡齊亞听了这话,犹如雪上加霜,眼睛瞬间红了,若非他自幼便受父亲教导,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怕就要哭出来。不能怪他脆弱。他家就父子两代,卖了三代,岂不是连他尚未出世的儿女也卖了?他还没说亲呢。 小少年悲愤地看着李菡瑶。 他怎么就输给一个小姑娘呢? 往后,他要做这女孩的小厮吗? 早起的鸟儿求票吃!(__) 第86章 李姑娘下厨 李卓航给江玉真写了信,详述事情经过,又特地说明这是一场误会,要她别慌,让墨管家把银子送来。 写罢,交给胡清风。 胡清风即刻令人送去李家。 这次,胡清风也坚守了承诺,没再反悔,心里却很不顺,想教训李菡瑶一顿,扳回些脸面。 他便对李卓航道:“在下承诺不为难你父女,却不能白养着你们。不管你们在家如何养尊处优,但在这里,须得自己干活,可没人伺候你们。” 李卓航忙道:“这是自然。” 胡清风便道:“那便请李姑娘去厨房吧。叶老弟的女儿小丫也才九岁,已经帮忙煮饭了。” 李卓航:“” 他女儿不会煮饭啊。 他想了想,问:“可否换个事?” 胡清风道:“换什么事?你女儿会什么?”一副瞧不起李菡瑶的口气,认定她什么都不会干,除了一肚子心计。 李菡瑶道:“我去。” 不就是煮饭么! 于是,李菡瑶和观棋跟着小丫去了厨房。胡齊亞也去了,说要看着她们,防止她们使诡计害人。 李卓航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背影,爱莫能助。 逃上山的灾民多,并非都在一处吃饭,分成好几处,胡清风的媳妇总揽这个差事,每日分派米粮。 因小丫做菜好吃,胡清风吃了她做的饭菜,不肯再吃大锅饭,要她开小灶,菜蔬米粮还跟大家一样。 小厨房就在这处精舍的右厢。 几个孩子来到厨房,胡嫂子已经派人将今天的菜蔬送来了,竟然有几棵黄心菜,还有豆腐c千张。这本是净慧方丈送来,招待李卓航父女的。李卓航父女是俘虏,大家怎肯让他们享用这份特殊?便截留了。 小丫将一篮子菜蔬都翻检了一遍,除了新添的,还有几个山芋,是他们每天必吃的。 这在小丫看来,很丰盛了。 小女孩十分欣喜,一转脸看见李菡瑶和观棋,这两位正等着她分派任务,好干活呢。 小丫却踌躇起来。 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子,虽然被李菡瑶关了一个多时辰,心里却没多大恨意。 大家都说李老爷勾结贪官,但在小丫看来,李菡瑶跟她差不多大的年纪,懂什么勾结? 胡齊亞用五步蛇威胁李菡瑶时,小丫就在屋子外面,亲眼看见李菡瑶骇怕得额头冒汗,也亲眼看见李菡瑶为保护观棋c抢先出手抓五步蛇,见证了李菡瑶的勇敢和善良,因此,双方虽对立,她对李菡瑶印象很好。 现在,胡伯伯暂时跟李老爷讲和了,她更不会对李菡瑶报复。可是齊亞哥哥被欺负了,气不顺呢。她虽同情李菡瑶,觉得李菡瑶是富家小姐,肯定不会做饭,却不好照顾的,不然齊亞哥哥会说她胳膊肘往外拐。 小丫权衡了一番,将篮子递给李菡瑶,道:“把这菜择了,拿去洗。”然后她来切菜做饭。 李菡瑶点头道:“嗳。” 篮子入手,手一沉。 李菡瑶忙将篮子放在地上,自己把袖子挽了一挽,蹲下来,从篮子里拿出一棵黄心菜掰起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择菜,她见王妈妈做过,就是把黄叶子c老叶片给掰了,老的嚼不动,只要中间的嫩心。 观棋忙也蹲下来帮忙。 两个小女孩一顿掰,地上散落一堆菜叶子。 小丫吃惊地瞪大眼睛——这些都不要了?造孽,这么浪费!她心疼坏了,不声不响地也蹲下,将地上菜叶都捡起来,放进另一个篮子里,准备带去洗。 李菡瑶见了不以为意,以为她收拾了拿去喂猪呢,因道:“等会儿再弄,还没择完呢。” 小丫含糊应道:“嗯。” 接着是削山芋皮。 观棋怕姑娘伤了手,抢着要削。 李菡瑶不肯被小丫和胡齊亞看轻,怕说她富家小姐不干活什么的,决意要尝试。她握着沉甸甸的菜刀,一刀下去,将山芋连皮带肉削去一大块;二刀下去,又是一块;三刀削完,山芋只剩下中间一小坨了。 观棋悬着心盯着姑娘的手,生恐姑娘把手给削了,只要姑娘没伤着手,那就值得赞扬。 因此她夸道:“姑娘真能干。” 小丫再也忍不住,伸手来抢山芋,“这个不用削皮,洗洗干净就行了,削皮太费了。” 李菡瑶忙道:“不削皮怎么行,洗不干净。” 山芋表皮并非光溜溜的,坑坑洼洼的地方都塞的是污泥,不容易洗,还是削皮妥当。 小丫道:“能洗干净。” 胡齊亞逮住这机会指责李菡瑶:“你会干事吗?把菜叶子都掰了,也不怕天打雷劈。你们家就吃这菜心?噢,也是,你们家有钱,勾结贪官,赚的黑心钱,当然不吃老菜帮子。我们不吃不行,都要饿死了。这山芋都叫你削没了,还吃个屁!谁家过日子像你这样?” 李菡瑶手不动了,低头看看手里的山芋,对比还没削的山芋,果真糟蹋了一大半;再看小丫,已经将地上的菜帮子全都捡进篮子里了,一片都没剩。 她心里后悔不已,又羞愧。 不知民生疾苦,指的就是她。 她抿了下嘴,对小丫道:“对不起。”又抬头看着胡齊亞,认真道:“我不会做事,我可以学。” 胡齊亞以为她会不服气反驳自己,谁知竟然道歉认错,又十分诚恳地表示可以学,他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知怎么回了,哼了一声,“你能学会吗?” 观棋恼了,道:“怎学不会?我们姑娘可聪明了。” 李菡瑶忙拉观棋袖子,“观棋,别瞎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岂能学什么都会。” 她学不会的东西多着呢。 观棋鼓着嘴不说话了。 李菡瑶又对小丫道:“我尽力学。” 小丫见她如此认真,又大方,忙笑道:“一点不难。”说完,心虚地瞧着胡齊亞,怕他生气。 胡齊亞意外地没吭声。 李菡瑶年纪比他小,又是初次来青华山,居然能看破精舍内部石壁上的机关,凭借勇敢和机智,将他和小丫囚禁,从而翻转局面,他无法忽视她的能力。 他心下也有些不服气:他也算聪明,只因家贫,无法像李菡瑶一样受栽培,两人相差便远了。 接下来,三个小女孩各挽了一个篮子,说说笑笑地去溪边洗菜,不知道的,还当她们是好姐妹呢,谁能想到一个时辰前,双方几乎生死对决。 胡齊亞离她们一丈开外,不紧不慢地跟着,看着前面散着半边丫髻的李菡瑶跟小丫说笑,半点娇小姐的架子都没有,心里别扭的很,总觉这画风不对。 求双倍月票呀朋友们。 第87章 长发绾君心(三更,姐姐儿盟主+) 溪水就在不远处,是从山里流出来的,约莫半丈宽,在低洼处形成一个清水潭,和尚们在谭边放了两块大青石板,上游的位置洗菜,下游的位置洗衣。 山前空地上,稀稀落落散布着一些松树,林间一条土径,沿着土径可直达水潭边。 深秋的天空碧蓝,秋阳温暖。 水潭上,闪着粼粼波光 李菡瑶一看这里就喜欢。 小丫带了一小把稻草,扎了个草把子,用来刷山芋,对李菡瑶道:“瞧,一刷就干净了。” 李菡瑶道:“小丫你真聪明。” 小丫害羞道:“大家都这么刷。” 并不是她聪明才发现的。 李菡瑶觉得小丫很纯真,于是也放松了警惕,只留神防备胡齊亞使坏。她拿了几片黄心菜叶子,在清澈的溪水中洗涤。溪水有些凉,清洌洌的如同冰泉,令她身心归于宁静,不再有被掳劫的惶恐和不安。 观棋问:“小丫,这山芋蒸着吃吗?” 小丫道:“炒着吃。” 观棋道:“山芋还能炒菜?” 小丫道:“能呢。切山芋丝炒,糊哒哒的汤c粉粉的,伴饭吃可香了。加个辣子还香。” 李菡瑶没吃过这样的,顿时被勾起食欲,不由吞了一口口水,感觉好饿。实在是她这些天累惨了! 她问:“千张呢,怎么做?” 小丫道:“打疙瘩。” 李菡瑶道:“打疙瘩不好,做素。” 小丫迟疑道:“我不会做。” 李菡瑶道:“我也不会,但我知道怎么做,我教你。” 小丫居然听懂了这矛盾的话,欣喜道:“你说,我做!” 李菡瑶振奋不已,详细地告诉小丫做素鸡的方法。她不会做,却会说,用精妙的词句c形象的语言将制作过程描绘出来,令听者仿佛亲眼看见一般。 小丫何曾见识过这些,听着,不由悄悄吞口水;又尴尬提醒李菡瑶道:“没有鲜蘑菇。” 李菡瑶道:“干的也行。” 小丫道:“干的也没有。” 李菡瑶:“” 忽然她想起来:灾民们饭都吃不饱,哪有条件挑三拣四,用什么鲜蘑菇干蘑菇呢?还好她机灵,想着寺里清贫,没有松茸,本来她还想说用松茸呢。 她懊恼道:“对不起,我忘了。咱们改改吧,用别的东西提鲜,主材有千张就够了” 小丫重又高兴起来。 三个小姑娘说得热闹,忘记了身周以外的人事。 不知不觉洗了菜,观棋用手沾了水当头油,帮李菡瑶把头发重新梳了,绑得死紧。然后众人起身回去。 小丫即刻动手做饭,观棋帮忙烧火,李菡瑶在旁监察制作过程。 观棋年纪小,在李家也不大进厨房的,烧火时差点失火。最后,还是小丫教了半天,才会。 李菡瑶见识到小丫的烹饪天赋,身手灵活无比,比在厨房混了多少年的媳妇都要熟练,味觉极准。她一面按李菡瑶指点做素鸡腿,一面见缝插针地将山芋切丝下锅炒。须臾,一大海碗山芋丝便出锅了:黄绿色浓汤汁,带着香辣味,直往鼻子里钻,刺激得人腮帮子冒酸水。 李菡瑶尝了一口,“好吃!” 小丫立即笑逐颜开。 小丫也见识到李菡瑶的灵慧:明明不会烧锅捣灶,说的却头头是道,就没有她不知道的食材和美味,凡她吃过的,也必定知道如何制作,深为敬佩。 忙碌中,胡齊亞被她们彻底忘记了,就是在做素鸡腿时,需用竹子制作鸡腿骨,要他帮忙削了。 灾民们一天吃两顿,这是晚饭。 胡清风已知王诏要发兵剿灭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早已调兵遣将,将一群灾民都分守在青华山各处,严阵以待,他自己却在后山精舍陪李卓航下棋。 他既和李卓航达成协议,哪怕是做样子,也不能再把他父女关起来;又不放心这父女两个,便舍命陪君子,亲自陪着李卓航,顺便试探其虚实。 净慧方丈在旁观战。 李菡瑶和小丫打听他们一盘棋结束,忙叫吃饭。 胡清风等人忙收拾,因叶屠夫醒了,只是身子还虚弱,但他素来身子强壮c底子厚,便挣扎着起来吃饭。 大家刚坐好,就见三个女孩子各端了饭菜走来。 叶屠夫闻见一股香味,伸着脖子一瞧,居然有一大碗鸡腿,顿时狐狸眼瞪圆了,问:“闺女,哪来的鸡?” 小丫抿嘴笑道:“这不是鸡。” 叶屠夫道:“这明明就是鸡!” 他以为女儿当着方丈不敢说,他却是不管这些的,直嚷了出来,反正他们又不是佛门中人。 李卓航一瞧,微笑道:“这是素鸡,千张做的。令爱好手艺,这味道很是地道。” 叶屠夫听李卓航夸他女儿,眉开眼笑,看对方顺眼不少。 小丫道:“李姑娘教我做的。” 叶屠夫不信道:“她能教你?” 小丫道:“嗳。” 叶屠夫问:“她会煮饭吗?” 小丫:“” 李卓航道:“小女不善厨艺,胜在见多识广,凡吃过的佳肴,必要追问其做法。她虽能指点令爱,能不能做出来,却是令爱的本事。换个人,未必能做出来。” 叶屠夫道:“那是。” 这一顿,个个吃的香。 饭后,小丫又捧上茶来。 茶叶是方丈送的。 泡茶,是李菡瑶教的。 胡清风是爱喝茶的,见李菡瑶在厨房并非毫无用处,也没有作怪,倒也无话可说。 饭后,李菡瑶又掏出一个小纸包,包的是药膏,递给叶屠夫道:“这个外敷,不然你的毒伤好不了。” 叶屠夫:“” 胡清风:“” 怪不得屠夫总那么虚弱。 他就知道小姑娘还留了后手。 可是,这药她藏哪儿的? 胡清风彻底没脾气了,绝了翻脸的心思。李菡瑶肯把外伤药拿出来,是看在小丫面子上;若他再翻脸,恐怕李菡瑶再也不会相信他,要跟他不死不休了。到目前为止,双方行事都留有余地,都没把事情做绝。 李菡瑶见他们没发作,松了口气。 刚才这纸包,她藏在鞋子里。 当然,她还有两个药瓶,关押胡齊亞时,顺手藏在了精舍密室内,因她要用那蛇防身,又不想闹出人命,才将药丸和药膏各取些出来,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这一天,李卓航父女把最艰难的一关度过了,虽还不能自由行动,见面的机会是有的。 掌灯前,父女两个终于得以单独相处,李卓航示意女儿过来,“来,到爹爹这来坐。” 李菡瑶笑嘻嘻地走过去。 李卓航将她按坐下,自己在她身后站着,将她头发打散,插开五指当梳子,替她梳头。 暮色朦胧,山野寂静。 寂静中,李卓航问女儿:“你怎么能抓那蛇呢?”声音满满的都是后怕和担忧。 李菡瑶抿嘴不语,忽然想哭。 她不敢出声,怕爹爹听出来。 她已不再是懵懂幼童了,当然知道那蛇危险,可是她真的没有选择,只能放手一搏。 现在想来,禁不住心底发寒。 李卓航似乎感受到女儿的惊惧,没有再谴责和唠叨,只一心一意地帮她梳头,动作轻柔。 观棋在旁看着,觉得这一幕很是温馨,好奇地问:“老爷原来会梳头?婢子都梳不好呢。” 李卓航瞅她一眼,道:“嗯,你还算有自知之明。姑娘这头发让你这么五花大绑,再不松开,头皮都要掀掉了。你呀,也就会下棋,别的都废了。” 观棋听了,惭愧地低头。 她与李菡瑶性子有些相像,在下棋方面有天赋,还善吹笛,至于女红等都不擅长,也不大会梳头。李菡瑶出门,都是由王妈妈贴身伺候的。王妈妈不在,观棋只好替姑娘梳。谁知老爷看不过眼,竟然亲自动手。 李菡瑶虽然看不见后面,却能感受到爹爹的动作熟练无比,一点不像观棋,扯得她头皮生疼。 她不禁问:“爹爹怎会梳头的?” 李卓航静默,眼神却温润如水。 他学梳头,是娶了江玉真后。 新婚头几年,他常帮妻子梳头;妻子也帮他梳,长发绾君心,那是一段美好的岁月。后来有了女儿,家务c商务都繁重,便再没那个闲心了。 现在,他把这份柔情转移到女儿头上,一样地梳发,不一样的情怀,寄托了他对妻子的感情。 晚点还有一更,若等不及大家可先睡美容觉,明早再起来看。 第88章 她的终身该托付给谁?(四更,尾号7670书友盟主+) 这便是人丁稀少的遗憾:这么大一份家业,他无法兼顾周全,必须同妻子分头经管。 他带女儿出来历练,有女儿在身边陪着,便不那么寂寞,但妻子在家却孤单了。若将女儿留在家陪妻子,又怕女儿养娇了,将来担不起家业。 柔顺的头发从指间滑过,李卓航心里酸酸甜甜的难受:再过若干年,给女儿挽发的会是谁? 他脑中浮现落无尘的面容。 这次,他们父女遭难,落家父子会如何应对?可有能力化解?这是考验他们品性和能力的时候。 晚间,李菡瑶和观棋跟小丫挤在一张床上。连日奔波惊惶不安,好容易今日暂缓,观棋再挺不住,头一挨着枕头就陷入混沌黑暗,李菡瑶却很清醒。 她想起娘亲,接到爹爹的信会怎样呢? 她和爹爹出了这样大事,娘亲恐怕无法不慌张。 娘亲慌张,身边除了墨管家,也没个贴心可以商量的人。李氏族人不来落井下石就算好了——恐怕他们要来落井下石,趁机分家产。嗯,三叔李卓尔和三婶白氏还是可以信赖的,也许能帮忙。外祖家得了信,也不会不管 想到外祖,便想到澄哥哥c如蓝姐姐;又想到落无尘,落家父子和葛亭会援手吗? 李菡瑶把亲朋故交都过了一遍,从未觉得如此孤立,觉得这些人就算帮忙也有限,还得靠他们自救。 李家,真的子嗣太少了! 她,急需一个赘婿! 这个赘婿,不是一般人可以胜任的,须得品性c能力都卓著,否则招进李家,是祸不是福。 她的终身,该托付谁呢? 小姑娘黑漆漆的眼眸和无边夜色融为一体,思索着本不该由她这个年纪思索的人生。 不期然的,她又想起一个人来: 小姐姐若在,能不能救她? 她只想知道能不能,而没想到会不会,因为她笃定小姐姐一定会救她,这不必怀疑。 李卓航父女都不担心自己能脱困,只担心江玉真那里,能否坚持到他们平安归去。 好在,他们并未煎熬太久。 次日一早,前山忽然传来消息,说官兵将青华山围住了,来了几万人,定要剿灭他们了。 胡清风早已安排妥当,然灾民并非正规军,虽然上山后也操练了些日子,事到临头依然慌乱。 小丫更惊惶不已,胡齊亞面色也不好,李菡瑶想安慰他们,又不知如何安慰;又猜不透山外到底是个什么情形,鄢伯伯到任了没有呢?这官兵谁派的? 这时候,李卓航想插手也不行,胡清风派人将他看管起来,不许他走动一步;连李菡瑶也被关在屋里,在结果未明之前,唯恐他父女往外通消息。 这次,小丫陪着李菡瑶和观棋。 胡齊亞也在,说要监视她们。 山上人都严阵以待,又有消息来了。 一乡民匆匆来向胡清风回禀:潘岳潘县丞和一个叫鄢计的官儿上山来了,就两个人,找胡先生。 情势急转直下:新任鄢知府巧施计谋,令倒卖官粮的刘知府c镇守青华府的地方禁军副将军以及邱指挥等一干人都束手就擒,鄢知府亲自上山来接众灾民来了。 李菡瑶大喜,对小丫道:“我就说没事。鄢伯伯会来救大家的。之前围山,那是用计。” 小丫羡慕道:“你认识大人?” 李菡瑶道:“嗯。鄢伯伯跟爹爹是好友。我没见过他,但常听爹爹说起,鄢伯伯为人正直” 她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事,见识到人性的丑恶。鄢计的到来令她振奋,重拾信心。她竭力向孩子们证明:鄢计是个好官c清官,绝不会坑害百姓;官场上也不都是像刘知府那样——千里做官只为钱,还是有清官的,以挽救大家对这个世道的信心,也是激励自己。 孩子们都露出喜悦的笑容。 胡齊亞面对李菡瑶还是别扭,这时也不禁眼露希冀,想再问些事关鄢计的消息,又怕李菡瑶不理他。正在这时,胡嫂子来叫李菡瑶,说鄢大人要见她。 青华寺前山大殿。 李菡瑶终于见到了鄢伯伯。 鄢计和她想象出入不大:穿一身绯红官服,跟爹爹一样温文儒雅c相貌堂堂,大概是做官的缘故,比爹爹脸相要威严些,剑眉细目,眼神犀利。 “见过鄢伯伯。”李菡瑶敛衽施礼。 鄢计急忙抬手,示意她免礼。细目开阖间,已经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见她喜悦地看着自己,虽害羞却不忸怩,也不故作矜持,一副新奇的模样,不由失笑。 因对李卓航道:“侄女果然灵慧。” 李卓航谦虚道:“就是淘气的很。” 鄢计打趣道:“哦?你在信中可不是这么说的,都快把女儿夸上天了。亏得我有两个女儿,不然要嫉妒你。” 众人都哈哈笑起来。 李菡瑶忙道:“鄢姐姐没来?” 鄢计笑道:“她们跟你伯母随后就到。你且收拾一番,跟我下山去吧。等两日,你姐姐们就到了。” 此言一出,堂上一静。 李菡瑶眼珠溜溜一转,扫向胡清风等人,见他们神情迟疑,知道他们还没放下戒心,不敢相信鄢计。 鄢计略一沉吟,侧转身向胡清风道:“此番大家受了罪,谨慎些也是应该的。若不放心,不妨先派人随本官下山瞧瞧。刘知府等人已被拘,不日押解进京受审。本官还要具本上奏,弹劾徽州按察使王诏” 李菡瑶悄悄退到李卓航身边,站在爹爹身后,听众人商议大事,才明白捉拿刘知府经过。 原来,王诏借口李卓航父女被掳,坐实了胡清风等人造反的罪名,不但请调徽州地方禁军来青华府剿匪,还向李家索取一百万两银子作为解救李卓航父女的资费,并行文鄢计,令鄢计配合青华府地方禁军剿匪。 鄢计接令后,假意答应奉命行事。 于是,才有了今天的兵困青华山。 鄢计趁着刘知府c副将军和邱指挥等人汇聚青华山下的机会,和潘岳联手布局,掣出圣旨,将这些人全部捉拿,然后,他才和潘岳亲自上山解释。 努力又加了一更。月票都交出来呗!看国庆假日,祖国各地名胜景点都塞得人山人海,窝在家码字的我得意地笑了。尤其是黄山,那叫一个堵!四月份我去的时候可是畅通无阻的。我决定:明年春天再去爬黄山。拍美景放群里给你们瞧。 第89章 如愿以偿 胡清风见鄢计如此谦和,处处为灾民着想,虽还不能全然相信他,但也不好再像之前坚持。 他忙道:“草民谨遵大人吩咐,派人下山瞧瞧去。并非草民不信大人,为的是大家的安危。” 鄢计道:“你谨慎是应该的。” 胡清风便想,派谁去好呢? 他自己是不能去的,若走了,这山上群龙无首,万一有变,这些灾民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须得派一个精明可靠的人下山,既能打探消息又不会变节。 他目光游移,忽地落在净慧身上。 净慧方丈知机,起身道:“阿弥陀佛。胡施主若信得过老衲,老衲愿意下山走这一趟。” 胡清风欣喜道:“若大师肯去,再好不过。我这里也派一个人,跟大师一起去。” 他指了矮黑汉子陪方丈下山。 鄢计道:“如此甚好。” 又转向李卓航道:“贤弟失踪多日,该早些回家报平安,然这件案子还需贤弟协助。贤弟写封信,为兄先派人送去贤弟家中报平安,叫弟妹放心,贤弟迟些日子再回如何?” 李卓航道:“但凭大人安排。” 鄢计点头道:“我留你是为他们善后——”他指着胡清风和叶屠夫——“他们闹丰盛粮行,事出有因,其罪可免,但掳走你和侄女,这个罪不好开脱。” 李卓航忙道:“这是误会,小弟可作证。民不举官不究,小弟不告他们,他们自然无罪。” 鄢计道:“若这样简单就好了。你们被掳后,李家人当时就在徽州府报了案,言道:你和侄女及一个丫鬟失踪,还丢了纹银五万两。闹得整个徽州府都传遍了,如何遮掩?纵然你肯罢手,别人也不肯,正要坐实他们罪呢。” 李卓航问:“大人的意思是?” 鄢计道:“五万两不是小数,既是误会,这银子该还吧?” 胡清风神情尴尬——银子,已经让叶屠夫花了。他从徽州回来途中,采买许多药物c粮食c衣履,几千人的使费,五万两花得剩下不到一半,拿什么来还? 这便是灾民暴乱的恶果:当他们发现财物来得这么容易,一回生二回熟,抢劫的罪恶感便不那么严重了,花费抢来的银子,也格外舒畅和快意。 叶屠夫赌气道:“已经花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胡清风呵斥道:“你闭嘴!” 李卓航笑道:“这事好办,就当我给大家赈灾了。” 众人都钦佩,并羡慕:有钱就是底气足,几万两银子,他说得如此轻松,一般人谁有这魄力? 潘岳目光一扫胡清风等人,笑道:“亏得你们劫的是李老爷,如此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换个人,你们这场牢狱之灾免不了,丢了性命也是平常。” 胡清风连声道“那是,那是。” 他心中铅坠般沉重。 这不比刘知府和谭东家倒卖官粮,抢他们的便抢了,李卓航未勾结贪官,掳劫他父女c抢劫银钱的罪行怎能轻轻带过?李卓航不追究,他们就生受了吗? 这可是五万两银子! 这可是救命的恩情! 救的还不止一个人! 胡清风忽然明白李卓航之前的话:投靠李家,由不得他们不答应,李卓航一开始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即便他们把脸皮扛厚些,把这份恩情先欠着,他们能不能全身而退还难说。纵然李卓航说这是误会,王诏那些人也不肯罢休。况且,几天前他才逼李卓航写了家信,勒索李家五十万两纹银,这可是现成的把柄,要如何否认?只有诚恳认罪,并付出代价,旁人才无话可说。 要如何认罪呢? 一是坐牢,二是投靠李家。 如何选择,是显而易见的。 胡清风不怕坐牢,但进去了,谁知还有没有命出来? 思索再三,他心里便拿定了主意。 鄢计让李卓航随他下山。 李卓航此时还不能离开,这是他跟胡清风之间的约定,等到灾民们彻底脱险,证实他没有与贪官勾结,才放他走。但他想起一事来,请鄢计暂侯他片刻,他单独问叶屠夫:到底从何处得知他逼死堂婶的? 叶屠夫便说出了李卓然。 这件事,有大半是李卓然在中间挑拨,加上叶屠夫亲眼看见李卓航与王诏频频接触,王诏又放出李卓航要资助官兵剿匪的流言,叶屠夫便深信不疑了。 李卓航听完,俊面阴云密布,当即对胡清风道:“胡先生,可否让我父女先回家?他这是要夺我的家产!我若再不回去,拙荆要被他们给逼死了。” 李菡瑶则怒视叶屠夫,怪他蠢。 胡清风急忙问:“怎么回事?” 李卓航便将三年前李卓然闹的那一场事告诉了他们。 叶屠夫没想到竟是这样,他脾气直,心里愧疚,便要给李卓航赔罪,加上胡清风也命他给李卓航赔罪,两人便一齐跪下了,连胡齊亞和小丫都跪下了。 李卓航急忙伸手搀扶他们。 胡清风当场决定:与其等最后被逼卖身,不如主动投靠李家,还显得他高义重情,正好可以护送李卓航回家,对付那些想霸占李家家产的人,以表忠心。 向李卓航赔罪后,胡清风让他父女收拾行囊,准备启程,他则同叶屠夫回后山,召集众人紧急商议。 半个时辰后,胡齊亞来请李卓航。 李卓航携了李菡瑶到那间最大精舍,堂上除了叶屠夫,还有许多乡民,有他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 胡清风道:“我等刚才商议:我们受了李老爷大恩,今后又无处可去,若李老爷不弃,愿意从此跟随李老爷,忠心不二。若违此誓,不得善终!” 说罢,都朝李卓航跪下了。 李卓航忙扶起,当下也不矫情虚推,只问明他们都是自愿的,除了这里二十多个,外面还有三百人,算上家眷,共有五百多人,从此都归李家了。 李菡瑶见此情形,震撼不已。 之前李卓航说,等双方误会解开,那卖身契便不作数了,她心里是不赞同的,觉得这样太便宜屠夫他们了。灾民们再可怜,也不能不问皂白洗劫李家;再者,屠夫和牛贩子也不是良善之辈,手段跟土匪没分别。她决意要惩罚对方,逼对方卖身李家,一辈子替李家干活。 现在目的达到,她却醒悟自己错了。 她可不会自以为是,觉得胡清风他们主动投靠李家,是那一纸卖身契的作用,分明是爹爹的手段——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爹爹果然比她有智谋。 双倍月票第四天,求月票。 第90章 我等着你! 胡清风又提出,大家分头行动:李卓航父女带一批人即刻回景泰府,他则留在青华府善后。 又指叶屠夫等人跟李卓航回去。 叶屠夫又恳求李卓航,让小丫伺候李菡瑶。他忽地变聪明起来,想着李家豪富,小丫跟着李菡瑶,有机会学习更多,小丫又聪明,不比跟着他飘荡强? 李卓航便征询地看向李菡瑶。 李菡瑶忙道:“我有了琴棋书画绣,身边还缺一个厨子。小丫厨艺天分高,来了正好。” 李卓航点头道:“那便来吧。” 小丫喜悦得小脸红霞一片。 叶屠夫更高兴,请李卓航帮小丫起个名儿,说小丫叫着不好听,太土气了,丢姑娘的脸。 李卓航沉吟一会,道:“你姓叶,她闺名就叫叶秋吧。” 叶屠夫喜道:“叶秋好。” 李卓航又道:“平日里她跟着姑娘,不好直呼闺名,我再帮她起个小名:品茗,叫起来方便。” 叶屠夫道:“品茗是什么意思?” 李卓航道:“就是品茶的意思。小女身边已经有了琴棋书画绣五女,分别代表琴c棋c书c画和针黹女红,还差个烹饪和茶道,品茗正合适。” 胡清风赞道:“这名儿雅。” 叶屠夫便不敢置喙了,牛贩子说好,那必定是好的,至少比“小丫”这名字听着要好听。 胡清风也想为儿子打算,便提出让胡齊亞也跟去。哪怕做奴仆,也是有区别的,借着主家发达的多了去了。胡齊亞若能得李卓航有心栽培,将来前程不愁。 胡齊亞听了,眼露期盼。 李菡瑶却抢先道:“不行!” 胡齊亞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胡清风忙笑道:“姑娘,你还在为他用蛇吓唬你生气呢?我让他给姑娘赔罪如何?” 胡齊亞指着叶屠夫道:“他不也用蛇吓你了?你还是他掳来的呢,怎不见你嫌弃他?小心眼!” 叶屠夫见未来女婿竟揭他老底,气得跳脚道:“你小子这什么话?我跟姑娘那是不打不相识。” 胡齊亞道:“我们不也是。” 李菡瑶看着胡齊亞,正色道:“我没有记恨你。误会都说开了,我才没那么小气记恨你。” 胡齊亞忙问:“那为什么?” 李菡瑶道:“因为你无能。” 胡齊亞道:“我怎么无能?” 李菡瑶道:“你有什么能?你用蛇威胁我,最后反被我用蛇制住了,你想想,不觉得丢脸?你一个爷们,又是山野长大的,就那点胆量和勇气!” 又指着品茗道:“我就喜欢能干的人。品茗手无缚鸡之力,可是她厨艺好,这便是她的本事。若你也有能力,我当然会重用你;没能力,才不要!” 坚决不承认是报复。 胡齊亞羞愧欲绝,哑口无言。论年纪,他比李菡瑶大;论身份,他是皮猴子一样的野小子,李菡瑶是闺阁女儿,可是他却输了。输的不是结果,是勇气! 叶屠夫听李菡瑶夸小丫,浑身舒泰,瞬间眼界拔高,将女婿的层次往上升了好几挡,看不上胡齊亞了。 以前在他们那小村子,胡清风是个有学问的牛贩子,在村里颇有威望,胡齊亞便成了全村人理想的女婿。小丫想嫁胡齊亞,还要靠叶屠夫跟胡清风的交情。如今不一样了,小丫成了品茗,将来完全能嫁一户家底殷实的人家;说不定运气好,还能嫁个落魄秀才,做秀才娘子呢。 儿子被嫌弃,胡清风没生气,反觉得这是对儿子的磨砺,李菡瑶就是磨刀石。玉不琢不成器,他胡清风做了牛贩子,他的儿子万万不能还做牛贩子! 他笑问:“若小儿发奋了呢?” 李菡瑶笑道:“那我就收他。” 胡清风便转向儿子,道:“都听见了?眼下不是你颓废c抱怨的时候,该发愤图强。” 叶屠夫忙接道:“对对,要发奋。”他又觉得,若胡齊亞发奋图强,还是可以争取当他女婿的。 胡齊亞盯着李菡瑶漆黑的眼,大吼道:“你给我等着!” 李菡瑶道:“好,我等着你!” 我等着你! 我等着你! 黑少年满脑子都回荡着李菡瑶这句承诺,胸中豪情如潮水澎湃,暗自立下誓言:等再见,一定要让面前的小姑娘对他刮目相看,被他折服! 他深深地盯了李菡瑶一眼,转身跑出精舍。 李卓航一直没说话,任由李菡瑶做主,安排胡齊亞。 既说定,胡清风将剩下的两万银子还给李卓航,歉意道:“只剩这么多,其他的都花了” 李卓航道:“无妨。咱们去前面,我还有些事跟方丈和知府大人商议。事关大家,你们也来吧。” 于是,大家又重新去前山。 李菡瑶和小丫留下收拾行李。 李卓航到山前大殿,对鄢计道,他要即刻回湖州。胡清风和叶屠夫已归附李家,他此行只带叶屠夫等二十人回家,胡清风等人依旧留在青华山。 他同净慧方丈商议:李家捐给青华寺一万银子,由净慧方丈出面,安置归附李家的乡民。当然,这些人不可能一直住在青华寺内,故而他又命胡清风在青华山寻一块山清水秀c土壤肥沃的地方,购置下来,建造田庄,一应地契和户籍等手续,都委托给鄢计和潘岳帮忙。 表面看,这些人是寺里安置的。 实际上,这些人是李家的家仆。 至于其他灾民,则由官府出面送回乡。 安排妥当,李卓航父女便带着叶屠夫一班人,跟随鄢计和潘岳下山去了。此番上路,前呼后拥,谁能想到他们是被掳来的呢?可见世事变幻,难以预料。 途经青华府城,他们在太平绸缎庄住了一晚,次晨便乘船顺流直下,日夜兼程赶往湖州景泰府。 舱内,三个小姑娘叽叽咕咕。 观棋忧心忡忡地对李菡瑶道:“姑娘,李童生要是跑到咱们家里,抢家产怎么办?” 太太怎么能挡得住呢! 李菡瑶秀眉横蹙,道:“他敢!” 她这不是正往家去吗,那些族人若安分便罢,若不安分,看她回去怎么收拾他们! 景泰府,太平商号已经乱了。 太平工坊停了工,大管事李卓尔和媳妇白小霞此刻都在李家。李家上房正厅,李氏族人齐聚,三太爷c四太爷都在,李卓然也在。还有另一拨人,就是以江老太爷为首的江家人。老墨管家也来了,居中周旋。 李卓然神情倨傲,非往日可比。 因为,他证实了自己的身份:正是李老太爷的私生子,李卓航的庶弟。在李卓航父女失踪后,他顺理成章成了嫡支的继承人。证人除了墨老管家,还有一位面覆轻纱的神秘女子,以及黄山翠微寺的胖和尚智善。 江玉真不在家,她去了霞照县。 第91章 见情敌(三更,逍遥九世盟主+) 当日,李卓望派墨文墨武回景泰府,向江玉真报信,江玉真急痛交加,等回神,一面立即派人送信回娘家,一面同墨管家c李卓尔夫妻商议,营救他父女。 李卓航父女下落不明,想救也没处去救,为今之计,必须先查明是谁下的手,再图谋救人。 江玉真罗列出李家在江南地面上的所有世交好友c官场内应,挨着拜访,寻求援助,帮忙查找线索。 她体会到了世态的残酷。 许多人把她当无知妇人愚弄和欺骗,还没帮忙呢,便提出各种条件和要求,好从中取利。 她意识到,李卓航生死不明,李家分崩在即,偌大的家产不仅不是她的依仗,反成了一块人人觊觎的肥肉。 江玉真不是舍不得银子,若能救李卓航父女,花再多银子她也在所不惜,只是这些人两眼都盯着钱,哪会真出力救李卓航。等王诏派人上门,端着官架子转述王诏的话,以李家世交和长辈的口气自居,张口就要一百万两,俨然将李家当成了他的银库,江玉真便彻底心冷了。 她找了个借口脱身,带着墨管家去了霞照县。 李卓航的外祖郭家c郭家姻亲方家都在霞照,因王诏的妻子就是郭家女儿,江玉真不敢去郭家求助,此行是要去方家,去求李卓航的表妹郭嘉懿。 郭嘉懿是李卓航大舅舅的女儿,嫁到忠义公府三房,现是方家三房大太太,随夫君住在霞照县,经管着忠义公府在江南的所有产业,绝对有实力帮忙。 江玉真此生最不愿见的人便是郭嘉懿。 郭嘉懿,差一点儿嫁给了李卓航。 原本这不算什么,然江玉真第一次随李卓航去外祖郭家,见了郭嘉懿,女人的直觉便令她察觉:这个表妹,是爱慕李卓航的。虽然后来郭嘉懿嫁去忠义公府,比嫁给商贾李家要强多少倍,但江玉真依然不能释怀。 现在,她却来求情敌救李卓航。 一路上,江玉真都对此行充满抗拒,怕到了方家,被郭嘉懿讥讽c羞辱,更怕被拒绝。 她搜肠刮肚地苦思,若能想出其他办法救李卓航,她便即刻掉头,不去方家了,然而,直到方家大门外,她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只得硬着头皮请门房通传。 方大太太郭嘉懿亲到二门相迎。 见面后,郭嘉懿发现江玉真虽举止从容,然眼中的忧色却掩不住,心知有异,也不说破,上前拉住江玉真的手,亲切地问候她一路辛苦,让入上房。 她的表现让江玉真稍稍感到心安。 上茶后,江玉真便将李卓航父女失踪经过细说了一遍,连王诏以官府名义索银也说了,看见郭嘉懿眼中的震惊和担忧,她心里一松,不再像之前忐忑。 这陈年的醋,已经淡了。 眼下,她只想救李卓航。 她末了道:“我并非不舍得银子,听回来的下人说,青华府这场暴乱背后另有隐情。那都是些受灾的难民。若李家出银资助官兵剿灭,恐事态恶化,反使夫君性命不保。方家在官场上人面广,特来求表妹援手。” 方大太太凝重道:“表嫂言之有理。不论何人掳走表哥,必有所求,否则会当场杀人抛尸。对方既有所求,以表哥的智谋,定会周旋妥当,传信给表嫂。到时按表哥说的去做,才是最稳妥的。贸然出兵,是下下策。再者,就算出兵,也无需一百万,这分明是借机勒索!” 这些当官的,心黑着呢。 江玉真激动道:“是。夫君一向处变不惊,越大的事,他越冷静,倒把我给养废了”说到这忙止住,唯恐郭嘉懿认为她在炫耀,会反感。 方大太太微笑道:“这是表嫂的福气。” 江玉真红着眼睛道:“是我无能。” 她真的恨自己无能! 方大太太道:“表嫂别自责了。咱们来商议如何救人。”说罢让人去前面请夫君方砚进来。 须臾,方砚进内,因事情紧急,也顾不得避讳了,方大太太引他和江玉真见礼,共商对策。 方砚在小方氏族中行三,家中都称他三老爷。 有个主事的男人就是不同,况且方砚久历商场,对官场人事也熟悉,见识阅历都丰富。听了事情经过,当即道:“这事不能全依赖官府,咱们自己得派人去徽州,一是查访表哥下落,究竟为何人所掳;二是与绑匪交涉,寻机救人。适当时候,再让官府出面震慑” 江玉真道:“我们有位族兄在主理此事。”她便说了李卓望的名字,说他留在徽州查访消息。 方砚听说李卓望只是个护院,觉得不大顶用,想了想道:“我再派两个人去,他们原是跑江湖的,人面广,经验丰富,或者能帮上忙也不一定。” 江玉真听了,便要亲自去徽州。 方砚和夫人都出言阻拦。 方太太劝道:“表嫂忧心,妹妹理解,然表嫂乃弱女子,去了于事无补,倘或出点事,岂不更添乱?表哥既将家中托付给表嫂,表嫂当谨守门户。回头表哥传信回来,或是要钱,或是派人去接洽,都需要表嫂拿主意。” 方砚也道:“表嫂不能离开。方舟是李家嫡支独子,和外甥女一起失踪,恐怕族中有人要兴风作浪。” 方太太接道:“对,越是关键时候,李家越不能乱。” 江玉真才打消了去徽州的念头。 接下来,他们商定三步: 第一步,方砚动用忠义公府的官场人脉,四处打探消息,确定李卓航是否真被青华府的乱民所掳。 第二步,方砚派精干心腹去徽州,带着江玉真开的银票,同李卓望会合,查访并伺机营救李卓航。 第三步,传信去京城求救。 一切安排妥当,方太太又对江玉真道:“表嫂,若是平常,妹妹定会留你小住;现在非常时期,李家需表嫂坐镇,谨防有变,妹妹不敢留表嫂了。” 江玉真感激道:“多谢妹妹提点。我即刻启程。” 方太太忙道:“不用如此急忙,晚上行路也不便,还是明早动身吧,歇息一晚最好。” 方砚也跟着挽留,说天晚了,不宜行船。 江玉真这才答应了,再三拜谢他夫妻。 方太太忙道这是亲戚间该帮的,又安慰了许多话,令江玉真忧急的心安定下来,不再彷徨。 江玉真很感激郭嘉懿,看着她想:这般美丽c优雅的女子,已经和夫君议亲了,却没能成,是什么缘故? 郭嘉懿是肯定喜欢李卓航的。 李卓航是否也深爱这个表妹呢? 若彼此相爱,却未能结亲,要么是父母不同意,要么受第三方破坏。李家和郭家长辈肯定是赞成这门亲的,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方家上门求亲,郭家不敢拒绝忠义公府,答应了亲事,才令相爱的两个人劳燕分飞。 想到这,江玉真失神,连方砚离开也不知,忘了起身相送,方砚夫妻以为她心忧夫君,也没在意。 郭嘉懿走过来,微笑道:“如今都安置妥了,表嫂当宽心等待消息。表嫂想必也乏了,我送表嫂歇息去。” 江玉真看着盈盈浅笑的少妇,醒过神来,忙道:“多谢妹妹。我来时已经让他们给这里的管事通了消息,让他们收拾屋子。行李都送过去了呢,就不搅扰妹妹了。” 郭嘉懿知李家在霞照有宅子,也不强留,只留她吃了一顿饭,才送她离开,再三叮嘱她宽心。 江玉真凝视着她,真诚道:“多谢妹妹相助。” 郭嘉懿微笑道:“都是至亲,说什么谢。” 江玉真:“” 一代亲,二代表。 他们已经不算至亲了! 次日清晨,江玉真启程回景泰府。 第三日午后到家,一进门就听门房说家里出事了。 江玉真心中一紧,急向上房正院赶去,郑妈妈等仆妇紧随其后。才到正院门口,李卓尔之妻白氏迎出来,不及问候,先回禀道:“太太,李童生支了一百万两。” 朋友们,三更求月票! 第92章 千里送子 江玉真听后不禁呆滞。 一百万两,在李家只有李卓航有权限动用。当然,眼下特殊,江玉真也有权支取。除他夫妻外,其余大管事最高可支五万两。李家所有工坊c商铺的大小管事排列下来,怎么也轮不到李卓然作主。 江玉真耳听得上房厅堂传出的争吵声,眼盯着在白氏之后迎出来的墨老管家和李家三老太爷,面无表情地问道:“谁给他权利支的?支去干什么?” 一面抬脚向上房走去。 根本不理三老太爷。 好几人同时出声: 白氏抢道:“太太,我们拦不住。” 墨老管家道:“支去给徽州官府,发兵剿匪。太太,这都是为了救老爷呀。” 三老太爷则道:“已经查清了,卓然就是老太爷儿子。” 墨管家急得抱怨他爹:“爹,你老怎么糊涂了?发兵剿匪不是逼那些人杀了老爷吗?” 墨老管家道:“胡说!不发兵那些人就能把老爷送回来?就是要他们晓得厉害,不敢伤害老爷。” 墨管家跺脚道:“嗐,我不跟你说!” 江玉真脚下不停地上了台阶,郑妈妈抢上前扶着她,屋里正在争吵,她一进去,便静了下来。 江玉真目光一扫,只见济济一堂。上首,江老太爷坐在右边,江如澄站在他身后;四老太爷坐在左边,身边还有一张椅子空着,想是三老太爷的。 她先冲江老太爷施礼,叫“爹”。 江如澄也上前拜她,叫“姑姑”。 江老太爷痛心疾首道:“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这家就要被人占了。女婿生死不知,这些人竟等不及,公然联合外人,抢夺嫡支家产。简直没王法了!” 三老太爷气道:“亲家翁,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哪有人抢夺家产?卓然支钱也是为了救家主。” 江老太爷道:“谁跟你是亲家!我亲家过世了。” 三老太爷被噎得说不出话。 江玉真站在堂上,连日奔波跋涉加上忧心夫君和爱女,满身的疲惫,此时皆被怒火焚烧殆尽,昔日温婉的女子忽然锐利起来,满目凛然,扫视众人一圈,严正道:“别说李童生不是老太爷儿子,就算他是,拿一百万资助官兵剿匪,这是救老爷吗?这是杀老爷!” 墨老管家惊道:“这怎么说?” 三老太爷也问:“不发兵怎么救人?” 江玉真不想跟他们掰扯,冷声质问:“谁说李童生是老太爷儿子?扯烂了的鬼话你们也信!” 三老太爷忙道:“老管家能作证。” 四老太爷也道:“还有智善大师。” 江玉真主仆一齐看向墨老管家。 墨老管家叹道:“太太,慕容居士确实与老太爷有一段旧情。这件事,我亲身经历的” 接下来,他向江玉真述说往事: 慕容星,出身云州慕容氏,当年在京城与李老太爷相遇,情投意合c相见恨晚,深陷情关不能自拔,把世俗礼法c家世名节全抛诸脑后,只愿相守一生。 两人游历北方各州,过了几个月的神仙眷侣生活,等李老太爷提出上慕容家禀明其父母,带她南归时,她却如大梦初醒般,不敢面对委身为妾的后果:慕容家丢不起这脸面,父母丢不起这脸面,她也丢不起这脸面。 那夜,她留下书信一封,芳踪杳然。 李老太爷与慕容星相处数月,已然摸清了她高傲的性情,虽一时为情所迷,要她做妾,无异于逼她自戕,而他也不可能抛弃发妻,娶她进门。 李老太爷也悔恨不已。 他去云州打听慕容氏,却发现慕容星根本没回家。他猜想,慕容星刻意躲着自己。 他在云州城停留了半个月,慕容星根本没现身。因不知慕容星打算,他不敢贸然上慕容家禀明来意,唯恐给她带去麻烦。无奈之下,只得黯然返乡。 那段日子,墨老管家一直随侍在老太爷身旁,目睹了他们之间的聚散离合。 后来的事,则是大家根据慕容星所言c黄山翠微寺智善和尚的证明,加上李婆子两年前莫名其妙自杀,留下似是而非的话推断出来的。 当年,慕容星不辞而别后,便隐匿行迹。 因这段情缘,她虽不愿入李家做妾,却也不想再嫁他人,后来发现自己怀孕了,更绝了嫁人念头。 李家子嗣艰难,她是知道的。 她未婚生子,若自己抚养这孩子,将异常艰辛。她不怕辛苦,却不希望孩子的身世有污点。因此,她千里迢迢赶到徽州,生下孩子后立即送到月庄。 那是一个雾气弥漫的春晨。 慕容星撑着分娩才一天的身子,乘马车来到月庄,马车过了月河,停在月桥桥头。 她没有勇气踏入月庄,更没有勇气去见李老太爷和他的正妻,见一年轻媳妇坐在田埂上,便示意婢女上前招呼。 这媳妇便是李婆子了。 李婆子被带到马车前。 慕容星隐在车内打量外面的媳妇,见她双目红肿,似有哭泣之状,便开口询问。 等问明李婆子是月庄人,夫家也姓李,是李老太爷的族人,因被婆婆磋磨,才躲出来哭,慕容星便让婢女将孩子抱出来,托她送去李家大宅,交给李家家主。 婢女没有说出孩子的来历,只告诉李婆子,把孩子交给李氏族长,族长自会明白。 李婆子看着孩子满面狐疑。 慕容星恐她追问内情,便让婢女拿了几根金条给她,作为酬谢,也是堵她的嘴,更表明自己并非养不起而遗弃孩子。 李婆子这才答应了,抱着孩子走了。 慕容星目送她没入浓雾中,正要离开,月桥上过来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好奇地朝马车看过来。 这便是智善,看见了送子一幕。 慕容星将孩子送出去了,心上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充满浓浓的不舍,正难受呢,哪会留心和尚。 婢女却机灵,拦住智善,借口要进香,询问他在哪个寺庙挂单,又布施了些点心给他。得知智善是黄山翠微寺的和尚,暗暗记在心里。她是怕智善犯口舌。将来若有人将今天的事传扬出去,智善便是嫌疑人之一。 慕容星次年便随父亲出海,因往事断肠,不愿面对,遂留在宝石国,替慕容家经营海外生意。 直到今年,其父去世才归来。 慕容星以为,当年送去李家的孩子定是李卓航。她暗中关注李家,听说李卓航遭难,急忙赶来。 她先找墨老管家,为证实自己就是李卓航生母,特让婢女去翠微寺将智善和尚找来,只可惜李婆子死了。 墨老管家却告诉她,李卓航乃李老太太郭氏所生。 慕容星震惊——那她的孩子呢? 早起的鸟儿求票吃! 第93章 血脉之谜 难道是李卓然? 可是墨老管家又说,李婆子十月怀胎生了李卓然,这个月庄老人都可作证。 慕容星惊怒交加,追问不休。 当年,共有三个孩子与此事相关:一是李卓航,一是李卓然,最后一个便是慕容星送去的孩子。 现在,只剩下两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婆子已死,真相成谜。 众人根据前年李卓然那场闹剧和李婆子的反应,以及李天华与李卓航长相类似,推测出:当年李婆子并未将孩子送去李家大宅,而是自己留下了。 因为,她亲生儿子死了! 遇见慕容星的那天清晨,她之所以躲在田间哭泣,就是因为新生儿夭折,恰逢慕容星托她给老太爷送孩子,她便截下这孩子,根本没送给老太爷。 江玉真听到这喝道:“一派胡言!” 墨老管家道:“太太,这是真的呀!” 他当然是向着李卓航的,可李卓然确是老太爷的血脉,老太爷若泉下有知,绝不会不认! 江玉真道:“几十年前的事我就不提了,若李卓然真是那个孩子,前年为李天华闹成那样,三婶为何不说出真相?只要说出来,便能证明她清白,还能让老爷认下李卓然。这么好的事,她为何宁死也不肯说?” 三老太爷道:“她怕卓然怪她。” 江玉真道:“死都不怕,还怕儿子怪她?她不明不白地死了,李童生不能认祖归宗,才真的怪她呢。” 李氏族人七嘴八舌道: “她就是不要卓然认祖归宗。” “她要卓然一直做她儿子。” “她怕绝后。” “她怕卓然恨她。” …… 之前,因李天华长得像李卓航,令李氏族人百般猜测,终究疑窦重重,加上信服李卓航,才未追究。 现在,李卓航生死不明,族人正无助时,慕容星出现,连墨老管家和智善都为她作证,证实了她千里送子的事实。大家犹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再不肯放,即便李婆子行为反常,他们也会主动找理由帮她开脱,认定李卓然就是那个孩子,是老太爷的血脉。 江玉真断喝道:“是真是假,等老爷回来再说。谁给李童生权利从李家支银子的?” 她看向墨老管家,悲愤质问:“夫君还没死呢,老管家就投靠别人,给自己留后路了?” 墨老管家急道:“太太,我没有!” 郑妈妈瞪眼道:“你是老管家,太太不在你就能做主,不是你,李童生怎支的银子?” 墨管家也瞧着父亲,看他怎么说。 墨老管家道:“是官府判的!” 江玉真闻言,又是一呆。 江老太爷气愤道:“都来算计了!” 原来,李氏族人和江家人为了李卓然的身份,争论不休,李卓尔和白氏也不肯奉李卓然为主。 王诏派来的心腹趁机挑唆李卓然告上公堂,请县令大人判决此事。那心腹暗中向景泰知府和县令传达王诏意图。知府和县令心中默算,李卓航或许回不来了,不如判李卓然继承李家家业,还能趁乱捞几个。 于是,县令升堂审问当年事,判定李卓然确系李老太爷血脉,李卓航若不在,他便是嫡支继承人。 一时间,李卓然意气风发。 众人都改口叫他“二老爷”。 李卓然下堂后,声称要设法救兄长,要去钱庄开一百万两银票给王诏心腹,资助官兵剿匪。 李卓尔夫妻和江家人再拦不住。 江玉真听了,气得手脚冰凉——她夫君生死未卜,她四处奔忙、设法营救,这些人却像狼一样窥伺在旁,瞅她不在家的时候,悄没声便将李家转手了。 这还有天理吗?! 因问道:“银票已经开了?” 白氏道:“刚去钱庄。夫君和舅老爷跟着他。” 江玉真急命墨管家,马上去丰泰钱庄阻止李卓然,并告诉钱庄:若开了银票,李家绝不认! 墨管家急忙跑出去了。 丰泰钱庄,李卓然已然受挫。 钱庄的东家古老爷与李卓航交好,不肯开这银票,担心李卓航回来,不认这笔银子。 李卓然便抬出官府的判决书,向古老爷施加压力,声称李卓航失踪,现在李家由他主事。 古老爷依然不从,并非他藐视官府,李卓航失踪就罢了,江玉真呢?没有江玉真的允许,他怎敢让李卓然提这一百万?这事有猫腻,他可不敢掺和进去。 李卓然气极,便叫人去请县令大人。 墨管家和景泰县令同时赶到丰泰钱庄。 墨管家一面将太太的话告诉古老爷,一面对县令大人道:“太太前日去了老爷外祖郭家,郭家又找了忠义公府方家,如今忠义公府正设法营救老爷。大人判李卓然继承李家,就不怕郭家和忠义公府诘责?” 县令大人心里一突,气怯下来。 最终,这银票也没开成。 李卓然见板上钉钉的好事被破坏,愤怒不已,然往深处一想:江玉真还痴想李卓航能回来?做梦! 原本他想拿出一百万,既讨好了徽州和景泰府两地的官员,又能逼那劫匪杀死李卓航,还能确立他在李家当家作主的地位,可谓一箭三雕。现在计划落空,也不要紧,横竖李卓航回不来了,这家业迟早是他的。 等李卓航父女的死讯传来,江玉真便死心了,那时,她还有什么理由阻拦他成为家主? 等他当上家主,江玉真便成了寡嫂,寡嫂和小叔子之间……李卓然思及微妙之处,浑身一阵轻颤。 他会尽心照顾寡嫂的! 在这之前,却要对江玉真施加压力,让她尝到没男人依靠的滋味,将来才知他的可贵。 他便故作恼怒地对江玉行道:“我费尽心思救兄长,你们一个个的都拦在里头,是何居心?” 江玉行笑道:“不用你救,你别落井下石就好了。” 李卓然大声道:“兄长若有三长两短,你难辞其咎!” 几人一路争执,回到李家。 上房,江玉真正被族人指责。 指责的焦点不外乎两条: 其一,她不该质疑李卓然的权利;其二,支取一百万是为了救李卓航,为什么要阻挠? 白氏往前一站,道:“认不认李童生,应该由家主决定。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救家主。” 三老太爷道:“卓然不就在救家主!” 白氏道:“怎么救,拿多少银子救,家主不在,应该由太太做主。你们一气拥戴李童生,把太太不当数,想干什么?趁家主落难,要换家主了?” “问得好!” 江老太爷击掌称赞。 三老太爷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小媳妇,这还是那个低眉顺眼地跟在李卓尔身后的小女人吗? 第94章 慕容星 因白氏素日少在人前露脸,即便出来也低眉顺眼,众人便不大关注她,对她的印象很模糊。 今日她昂首挺胸立于堂上,词锋犀利,大家首次认真打量她:素白一张脸,干干净净未施粉黛,细细的眉,细长的眼,细致的鼻儿,菱形的嘴,加上身材娇小,分明还是那个柔弱、懦弱的女子,此时却像一柄锋利的匕首,锋芒毕露,挡在江玉真面前,随时刺向众人。 两位老太爷又惊又怒。惊的是白氏反常。怒的是白氏大胆,身为晚辈,又是女子,竟敢当众的没错,李家的事与江家无关。同理,嫡支的家业也与旁支无关。” 谁许你们在这指手画脚? 三老太爷振振有词道:“不是这么说,没有大家的帮衬,家主一个人能撑起这大的家业?” 四老太爷等人纷纷附和,说族中诸如李卓远、李卓尔、李卓望等等,哪一个没出力?李卓航没有这些人的帮衬,凭他一个人就能壮大太平商号? 白氏忽然笑了,素颜绽放光辉,道:“哟,四叔脸大,才敢这么说,我们可不敢。原是家主看在同宗的份上,拉拔、照应我们,我们可没那个脸说自己是功臣。这样的好差事,不是姓李,能落到我们头上?” 四老太爷羞恼,手指着白氏道:“你、你……” 三老太爷厉声道:“白氏,你怎么跟长辈说话?” 这个媳妇,吃了雄心豹子胆,公然跟族人作对,若李卓航真回不来,他一定会逼李卓尔休了她! 这一刻,他心底竟期盼李卓航回不来。真到那一步,李卓然唯有依靠族中长辈扶持,才能站稳。那时,方能显他族老的地位和威严,看谁还敢顶撞他! 白氏道:“我说什么了?” 三老太爷道:“你还敢顶嘴!” 白氏笑道:“我不过说了句实话。” 就让你们老脸挂不住了? 江玉真见众人静默,面无表情道:“都别争了,老爷会回来的。”都等着被收拾吧。 众人再沉默,气氛微妙。 三老太爷道:“我们也都盼着家主回来。” 这话太勉强了。 江玉真眼露讥讽之色。 这时,从外面进来两个女人。 前面的戴着帷帽,黑纱遮面,身穿灰色素布衣裙,浑身上下一丝妆饰和刺绣也无,远看就像道袍,唯有行走时摇曳生姿,可窥出其身段窈窕。 一个中年女子随侍在后。 江玉真瞬间猜出来人身份:慕容星! 果然,三老太爷等人都起身招呼“慕容居士”,慕容星只略略颔首,黑纱起伏,径直走向江玉真。 江玉真看着她走近,没动。 慕容星在江玉真面前停下,抬手撩起黑纱,直视她。 两人身量差不多高,又近在咫尺,在彼此眼中都纤毫毕现,江玉真感到扑面而来的容光。 这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与衣着反差强烈,服饰有多沉闷,容颜就有多明艳:远山眉,明星眼,悬胆鼻,樱桃口,虽粉黛未施,却眉目如画! 江玉真有些意外,想想又在意料之中——能让老太爷动心的女人,怎会是庸脂俗粉! 她没有出声,静等对方开口。 慕容星凝目打量江玉真,目光既不锐利,也不柔媚,不知为何,竟然令江玉真感到熟悉。 正奇怪,慕容星轻启丹唇,道:“你质疑李卓然,尚可理解,为何不肯拿银子救人?一百万虽巨,怎抵你的夫君!这时候,你不该一心救你的夫君吗?” 江玉真道:“我知道如何救夫君。” 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左右。 “哦,你是如何救的?” 随着说话声,李卓然大步走进来。 ******** 今天是双倍月票最后一天的前一天,哭求月票,如果你们手上还有票话! 第95章 考验女婿的时候到了 江玉行c墨管家紧跟着也进来了。 三老太爷忙问:“可办成了?” 李卓然颓丧道:“没办成。” 三老太爷恨恨地跺脚惋惜。 李卓然看见慕容星,眼睛一亮。 这是他的亲娘! 只恨当年李婆子歹毒,私自截留了他,若他被送去嫡支,必能受最好的栽培,怎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慕容星无名无份c身份尴尬,他不能称她“母亲”,连“姨娘”也不能叫,慕容星并不在意,让他叫自己“慕容居士”,李卓然虽不甘也只能从命。 尽管如此,李卓然仍以慕容星为傲,觉得比李婆子强了不知多少倍,他宁做慕容星的私生子,也不愿做李婆子有名有份的儿子。 他上前躬身道:“居士来了。” 慕容星微微颔首,并不出声。 李卓然直起身,转对江玉真道:“大嫂真想救兄长?我怕你根本不想救,而是另有所图吧。” 慕容星神情一冷,问:“怎么说?” 李卓然恭敬道:“回居士,大嫂恐怕猜到兄长和侄女凶多吉少,担心将来无依无靠,故而要把这份家业搬回娘家去。如此,她便成了江家的功臣,再嫁也容易。” 他的话掀起一阵狂澜,李氏族人纷纷讨伐江玉真: “休想!当我李家无人吗!” “唉,你怎么能这样薄情?” “往常家主是怎么待你的?” “最毒妇人心呐。” 江家父子c李卓尔c白氏c墨管家纷纷反驳。 慕容星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江玉真,像要看透她的内心,可真是放弃了李卓航,图谋身后事。 墨老管家也怀疑地看着江玉真,江老太爷的私心他很清楚,涉及到江家,他不信任太太了。 江玉真目睹李卓然挑起纷争,李氏族人骤然发难,心砰砰跳,强压着愤怒,命令墨管家:“将闲杂人都赶出去!”目光从三老太爷等人身上一晃而过,落在慕容星和李卓然身上,很显然,驱逐的人包括他母子。 李卓然大声道:“江氏,你敢!” 江玉真道:“你看我敢不敢!” 遂向白小霞使了个眼色。 白氏立即上前,伸手对慕容星道:“居士请!” 郑妈妈则去推李卓然,毫不客气道:“滚!” 墨老管家震惊不已,急上前挡在慕容星身前,又向江玉真道:“太太,不可对慕容居士无礼!” 旁人还罢了,慕容星母子断不能被驱逐,虽然她未入李家门,但墨老管家最清楚,老太爷生前对她很是歉疚,这歉疚无法弥补,怎容后辈对她如此无礼? 江玉真坚定道:“客人上门,若是怀着善意,我们自当招待;若是心怀叵测,恕难安置!” 墨老管家道:“他是老太爷的血脉!” 江玉真道:“是不是,都等老爷回来确认。” 墨老管家:“” 细想这话,好像并未错。 慕容星被驱逐,并没有发怒,很冷静地看着江玉真,然后又转向江老太爷父子,他们没有帮着赶人,只护持在江玉真身旁;再看堂上,墨管家正召集家仆驱赶三老太爷等人,众人纷纷叱喝推搡,堂上大乱。 李卓然见江玉真竟敢赶人,示弱般退到门口,扯住一个家仆,要他去衙门报案,说江家霸占李家家产。 那家仆之前得了他的好处,已是投靠了他的,得了这话,还不上赶着卖好?忙转身就跑出去。 江如澄看见,抽身追了出去。 李卓然则叫了几个族中兄弟侄儿,直奔江玉真。 他算准李卓航回不来了。 今天,他要幽禁大嫂! 他要夺取掌家权! 这里是李家,江玉真是李家媳妇,江家父子也不能改变她的命运,除非他们领着女儿回江家去。 院外,江如澄追上了那家仆。 他知道李卓然跟官府勾结了,这一去报案,只怕那些官吏就像闻见血腥的苍蝇飞来,给李卓然撑腰。 “你去哪儿?”他笑问。 “表少爷,小的去前头传话。”那家仆眼不眨地撒谎。 “传话?我看你是想去衙门吧。”江如澄揭露他。 “不,不是的”家仆否认。 江如澄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他:“你可知道姑姑为何不肯出银子请官兵剿匪?” 家仆赔笑道:“小的不知。” 江如澄神秘兮兮地靠近他,低声道:“因为,姑姑已经派人去接姑父了。姑父很快就要回来了。” 家仆吃了一惊,“真的?” 江如澄点头道:“当然。不然你以为我姑姑哪来的底气?我祖父和父亲又哪来的底气?” 家仆心突突地跳起来,故作惊讶道:“表少爷,你没骗我吧,要是老爷回来,太太怎不说?” 江如澄道:“怎没说,是那些蠢材不信。唉,一个个这们心急!要闹,也要等消息坐实,姑父和表妹确实没了,再翻脸不迟;眼下帮着李童生,姑父回来能饶他们?譬如你,这一趟衙门跑下来,知道什么下场吗?” 家仆强忍惧意问:“什么下场?” 江如澄道:“把你全家卖了都算轻的,若让爷来处置的话,要么卖到水泥窑厂,要么卖到煤矿,要么卖到海外,哪一条都没有回头路” 家仆扑通跪下道:“表少爷,小的绝不去衙门!” 江如澄道:“若别人去呢?” 家仆道:“别人去小的拦着。” 江如澄道:“嗯,这是表忠心的时候。姑父知道你一片赤胆忠心,回来定会奖赏你的。” 家仆喜道:“谢表少爷!” 江如澄又交代这家仆一番话。 这家仆便找了几个共事的同伴,不但不去衙门报案,反在大门口守着,不准外人进入李家。 江如澄见事成,才转身。 此时,景泰府码头,一艘大船靠岸,落无尘长身玉立在船头,心情有些激动——马上就到李妹妹家了。不能亲自去救李妹妹,帮妹妹稳定家宅也一样。 数日前,葛亭查出李卓航父女去向:是被一群庄稼汉子带往青华府去了。据看见的人描述那些人衣着和口音,葛亭和落霞判断他们是青华府的灾民。 葛亭将这消息报给歙县县令。 县令忙回禀知府等上官。 同日,王诏接到青华府刘知府的传信,说胡清风和叶屠夫带着几千灾民杀出青华城,占据青华山,公然造反了。结合李卓航父女被俘一事,王诏力主发兵剿匪,并以此为理由,暗中催李卓远索要巨额军费。 王诏的提议被徽州巡抚采纳。 落霞却道:“他这是要逼杀李老爷。” 葛亭道:“可是巡抚大人已经同意了,怎么办?” 两人苦苦思索对策。 落无尘一想到灵秀的李妹妹落入匪徒之手,被各种折磨,便心急如焚,日夜思谋营救之法。 还真让他想出一招来破解眼前的局面,只是他虽年少,却是个恬淡的性子,并不热血冲动,故而没私自行动,先告诉父亲和舅舅,请他们裁夺c指点。 葛亭听了大喜,极口赞“妙!” 二更求月票。 第96章 去李妹妹家 落霞也欣慰道:“你能学以致用,再好不过。这法子既是你想出来的,就由你去执行。” 葛亭道:“对,我出面说反容易落了行迹,像刻意似得,容易让段启瑞起疑心。” 落无尘领命,次日去了府学,故意挑起话题,引同窗议论青华府乱民造反c掳劫富商一事,针对该不该发兵,各抒己见,再爆出王诏向李家索军费一事。 讨论热烈时,落无尘低声对同窗段子豪道:“王大人这招虽是事急从权,却容易引人诟病,只怕有人要弹劾王相和梁大人。王诏可是王相的族人。” 段子豪听后神情一动。 官府为赈灾c兴修水利等事向富商募捐,司空见惯;为剿匪向富商募捐,却很少见,但李卓航父女被乱民掳去,李家出银子资助官兵,听上去倒也名真言顺。 然再名正言顺,也能做文章。 况且勒索这么多,本就是官场贪墨陋习:为的是到时候克扣大半,上上下下的官员都有份。 王诏分明趁人之危,勒索李家。 落无尘有意提醒段子豪:这是个机会,弹劾王亨和梁心铭的机会。先帝去了,看谁保他们! 这日,段子豪提前下学。 葛亭派人盯着段家,傍晚时分,看见两家仆背着行囊出来,一人匆匆赶往渔梁渡口,另一人则骑马从陆路走了。葛亭得了回禀后,便知此事妥了。 段子豪,监察御史段启明的侄儿。 段启明对梁心铭的敌意,少有人知,葛亭正是其中之一。梁心铭初发迹时,扳倒当朝左相左端阳,踩着左端阳的肩膀一飞冲天,而段家,受过左端阳的恩惠。 段子豪的父亲段启瑞与葛亭是同僚,一次酒后失言,透露了这件旧事,也流露出对梁心铭的恨意。 落无尘曾听舅舅和父亲说起此事,感慨梁大人为国为民,得罪了许多人,到底值还是不值呢? 王诏步步紧逼,落无尘便想出这招借刀杀人计,借的是段启明的刀,杀的是王诏;顺便给梁心铭提个醒儿,段启明一直窥视她,寻机对她出手呢。 这次事后,梁大人定会留意段启明。 至于说梁大人被参倒? 那不可能。 梁心铭若是如此不堪一击,又怎会走到今天的位置。正要提醒她,先帝不在了,她要格外谨慎。 落无尘首次运用谋略,有些兴奋,解决了王诏,又想亲赴青华府,见机行事,营救李妹妹。 落霞不同意,道:“劫匪没有杀李老爷父女,而是将他们掳走,可见有目的。不论是求财还是怎样,以李老爷的智谋足以应对,咱们只需等他消息即可。” 葛亭连连点头,说劫匪肯定要赎金。 落霞又道:“李老爷不需咱们救,倒是湖州李家,恐怕要出乱子,我打算去一趟。” 落无尘忙问怎么回事? 落霞道,李卓航父女失踪,他才用话压住了蠢蠢欲动的李卓远,月庄那边却送信过来,说一个女人找到李家,证实了李卓然很可能是李老太爷的私生子。 在这个时候,李卓然身世大白,李家很可能会内乱。 李卓远已经在打点行囊c交代手头事,准备启程去湖州了,落霞想跟他一块去,见机行事。 落无尘立即道:“我也去。” 落霞道:“我正有此意。” 这件事,儿子既然已经参与进来,索性放手让他作为,正可历练他,好过关门读死书。 且说眼前,落无尘跟着父亲和李卓远下船后,在码头叫了两辆马车,直奔李家。 到李家门口,落无尘发现门房神情异样,见了李卓远口称大老爷,却不肯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李卓远也察觉了,把脸一沉,“怎么不让进?” 门房赔笑道:“太太不见客。” 李卓远喝道:“混账!太太不见客,也不让进门吗?李家的人来了这,难道要住客栈?” 他是月庄李家人,江玉真再不待见他,也不会将他拒之门外,门房挡客,定是出事了! 这时候能出什么事? 除非是李卓然夺了权。 李卓远心慌起来,喝道:“快开门!” 门房依旧推三阻四。 这人正是刚才被江如澄恐吓的家仆。 李氏旁支和嫡支间的依附矛盾,下人们早就传开了。这家仆想,今日凡来的李姓族人,都要对太太不利,这李卓远也不是省油的灯,当然不能放他进去。 落无尘心一动,上前道:“我们是徽州太平商号的人,奉李老爷之命来给太太报平安的。李老爷就回来了。” 李卓远诧异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扯谎。 落无尘的话正与江如澄唬弄家仆的话不谋而合,那家仆眼中迸出惊喜的光芒,嚷道:“老爷要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快开门!我先去回禀太太!”说完飞奔而去。 门房里另出来一个人,打开了门,殷切地请他们进去。 李卓远这才明白落无尘的用意,等进去后,才对落霞赞道:“令郎好机敏的心思。” 落霞微笑道:“掌柜的谬赞。” 一小子在前引路,带着他们穿廊过院。 踏入李妹妹家,落无尘倍感亲切,仿佛他正被领去见李菡瑶。一路上,他留意打量,发现每转入一道门,都别有洞天;亭台楼阁c假山流水c花草树木,无不别具匠心。心想:李妹妹家果然富贵,不是我清寒之家能比的。 忽然前面急匆匆来了个锦衣少年郎,身后跟着刚才去报信的家仆,少年一边走一边问:“姑父真回来了?” 家仆笑道:“是。李大老爷亲口说的。” 落无尘有些无语:明明是我说的,这才转身的工夫,怎么就变成李大老爷说的了? 李卓远也腹诽不已。 双方顶头碰上,江如澄目光一扫,把几人都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落无尘身上。 家仆也停步,叫:“大老爷。” 李卓远点头,看着江如澄问:“这位公子是?” 家仆忙道:“这是表少爷。” 江如澄忙正容向李卓远见礼,又问了落霞和落无尘的身份,都客气见了礼,才问道:“姑父呢?” 李卓远点头道:“随后就回。” 既然已经撒了谎,便要瞒下去,至少在见到江玉真c弄清李家局势之前,这个谎要编下去。 江如澄却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落家父子就不说了,今儿第一次见,底细不明;李卓远之名却早就听说了,李氏旁支中,他是头一个需防备的,眼下姑父和瑶妹妹失踪,他带这两个人来到景泰府,意欲何为? 江如澄按下满腹疑问,引他们去正院见江玉真。 早上好,朋友们!今天双倍月票最后一天,原野拜求月票!! 第97章 谎言成真! 路上,江如澄有意跟落无尘走在一块,问这问那,察言观色,套问他们来景泰府的目的。 “在下观落兄仪表非凡c气度高华,敢问落兄在何处就读,师从何人?” “徽州府学。” “落兄为何不上学,急匆匆来此?” “李老爷失踪,我们去青华府营救,结果李老爷已经脱险,故让我们先行一步回来给太太报平安。” “姑父可说何时到家?” “总还得两三天。” “为何不跟你们同行?” “李老爷化解了灾民暴乱,还有些后续事项要同鄢知府交割;再者他收留了一些灾民,也要妥善安置。” 两少年见面就过招,江如澄百般试探,落无尘谎话信手拈来,说得煞有介事。 江如澄依然不信落无尘的话。 他笑道:“姑父也真是,要报平安,叫个下人跑一趟不就行了,何必让大老爷和落先生过来?耽误徽州太平分号的事不说,还连累落兄荒废学业。” 落无尘解释道:“原本是这样行的,后来李老爷怕族中有人趁乱生事,图谋不轨,太太压服不住,特地让李大老爷过来,因为他威望高,能震慑族人。” 威望高,能震慑族人? 这话不但没消除江如澄的疑心,反更令他警惕,因而干笑道:“说的也是。表妹可好?” 落无尘笑道:“李妹妹好的很,棋艺又精进了,在下之前勉强能应付,现在都下不过她了呢。” 江如澄原本是试他,听他说认识李菡瑶,还称李菡瑶“李妹妹”,不由警惕问:“你认识表妹?” 落无尘点头道:“自然认识。” 说着话,已经到了正院。 江如澄来不及追问内情了。 李卓远和落霞也顾不得听他们掰扯,隔着老远,就听见正院内传出来的争执c怒骂声,忙加快脚步冲入正院,抬眼一扫,只见院内乌压压许多人,推推搡搡c骂骂咧咧,有主子,有仆妇,有男有女,有年老有年少。 江玉真站在廊下,江老太爷和江玉行一左一右护着她,李卓然正要冲向她,却被一个戴帷帽的女子拦住。 李卓远提气高喝:“你们干什么?” 众人一齐停手,转脸看向门口。 墨文墨武各自扭着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想把这两老的弄走,其余人就好办了,因忌惮他们年纪大,不敢大力推搡,怕弄伤了他们,或者眼一翻过去了,才麻烦呢。 二老也知他们惧怕,便倚老卖老,百般挣扎。 正闹着,便听见李卓远喝问。 三老太爷趁机挣脱了墨文,猛冲向李卓远。 墨文在后见他脚下踉踉跄跄,随时摔倒的样子,吓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恐他摔倒了,忙赶来扶他。 三老太爷怕被他抓住,跑得越发快。 李卓远急伸手扶住三老太爷,道:“三叔慢点。” 三老太爷立住脚,喘了两口气,等不及地告诉道:“卓远啊,你可来了。家主失踪了,太太请了江家人坐镇,把李家人不放在眼里,要赶咱们走。 “咱们李家的事怎么能让外人插手呢? “你还不知道吧,卓然是老太爷的血脉。这事有墨老管家作证,智善大师也作了证,千真万确! “家主不在,正该由卓然当家理事,哪能由女人当家。对不对?卓然为了救家主,要提一百万给官府,请官府出兵剿匪,太太竟然不答应c舍不得银子。 “这人重要还是银子重要啊?” 他拉着李卓远,唠唠叨叨说个不休,心里认定李卓远跟他们一条心,却不知李卓远和李卓然已势同水火。 三年前,月庄一场大闹,李卓远和李卓然便闹翻了。 后来李卓航提拔李卓远为大掌柜,并留下话:不许为难李卓然一家。李卓远不敢明着报复,暗地里给李卓然使绊子。他怎会支持李卓然呢?他一听说李卓然是老太爷的私生子,便急忙放下手头事赶来,唯恐李卓然夺了嫡支大权,对他将来大大不利。这是一个缘故。 其二,李卓航只是失踪,李卓远坚信他能化险为夷c平安归来,正要表忠心c立功给他看呢。 其三,就算李卓航回不来,李卓远也要拥护江玉真,让江玉真过继李天明为嗣子,继承嫡支家业。 因此几点,三老太爷注定要失望了。 李卓远安慰他道:“三叔别急。” 然后他环视院内众人,正容道:“李卓然是老太爷儿子,这件事还要等家主回来确认。现在家主不在,家里所有大小事,都该由太太做主。你们这样闹,也不怕外面人笑话咱们李家,说咱们没人伦,趁着家主遭难,落井下石,霸占嫡支家业?就不怕家主回来寒心?” 众人尴尬,只有李卓然冷笑。 三老太爷急道:“不是,卓远你听我说:卓然支银子,那也是为了救家主,可太太不答应” 李卓远道:“太太不答应就对了!这件事我最清楚,这是家主千叮咛万嘱咐交代的。再说——”他目光一扫众人,轻笑一声,道——“家主就要回来了,不需要拿一百万去求官府出兵剿匪。你们都省省心吧。” “家主要回来了?!”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李卓然更是心中一惊。 江玉真和慕容星同时目光大亮。 江如澄和落无尘也进来了,落无尘忙上前道:“李老爷已脱险,差我们先来给太太报平安。” 江如澄急忙附和。 他之前怀疑李卓远来者不善,眼下这般局面,不管落无尘说的是真是假,他都得附和。 “家主真得救了?” 众人依然不敢相信。 江如澄见江玉真神色急切,想要追问落无尘,忙抢上前,道:“姑姑早说姑父要回来了,你们不信。瞧瞧,姑父才失踪几天,这一个个的狼子野心,差点把姑姑生吞活剥了!竟还污蔑姑姑,说她舍不得银子,不肯救夫君和女儿。这样混账话,也亏你们能想得出来!” 三老太爷等人全部噤声。 江玉真察知侄儿用意,忙按下急切心情,故作淡然地唤落无尘上前,问他:老爷何时回来。 落无尘正要说话,李卓然下了台阶。 李卓然惊慌过后,细细一想:李卓航哪能那么容易脱身?怕是李卓远瞒天过海c哄骗大家。 他冷笑,要当众揭穿他们。 他便问落无尘:如何救的老爷,老爷是如何脱身,现在在何处,做何事,何事归来等等。 落无尘从容不迫道,是李老爷自己化解了灾民暴乱,他们只听了个大概,详情等李老爷回来再问吧;又道李老爷安置了灾民就回来,约莫两天后到家。 子虚乌有的事让他编得活灵活现。 妙的是,竟与事实相差不远。 众人信了大半。 李卓然面色阴晴不定。 李卓远瞅了落霞一眼,觉得定是落霞和葛亭救的李卓航,却瞒着他,害得他以为落无尘撒谎。 落霞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正在这时,一小厮连滚带爬跑进来,高声喊:“太太,老爷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双倍月票最后一天,美女们还有月票咩?有就赏给原野呗(__) 第98章 父女归来 他是抢着来报喜的,因为太激动了,有些歇斯底里、声音凄厉,不像报喜,倒像报丧。 院子里陡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落无尘正编得起劲时被打断,笑容僵在脸上,木然看向江如澄;江如澄也正傻傻地看着他。 江如澄想:“爷是瞎编的呀,真回来了?” 落无尘则想:“难道我有预言成真的天赋?” 李卓航父女一到家门口,便问家里情况,门房见老爷真回来了,再不敢隐瞒,三言两语把这几天的事说了。 李卓航只听到一半,抬脚就走。 李菡瑶更急不可耐,两手提着裙摆,撒腿就跑,观棋和品茗忙也跟着她跑。 “母亲!我们回来了!” 李菡瑶冲进正院,目光在院内一扫,在人群中捕捉到江玉真的身影,隔老远便张开双臂,扑向她。 江玉真从愣怔中醒过神,疾步下了台阶,激动道:“瑶儿!”张开双臂接住女儿,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抚摸她的小脸;两眼把她上下左右打量,看她可伤着了、可受了苦;一面开心地笑着,一面不住滚泪。 郑妈妈在旁也不住用帕子擦泪。 李卓航随后进来,众人纷纷叫“家主”“方舟”“老爷”,他一概不理,径直走向江玉真。 江玉真抬眼,看着那颀长俊逸的身形、俊朗的脸颊,脑海里浮现一个念头:他瘦了! 恍惚间,她想起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她站在锦绣堂内,蓦然回首看见他,一眼万年。 她含泪笑问:“你回来了?” 李卓航笑答:“回来了。” 他虽预见到妻子处境艰难,却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幕场景:平日受他多方照拂的族人蜂拥而至,如群狼环伺,面目狰狞,随时要将妻子撕成碎片。 他心中戾气翻涌,就要爆发。 李菡瑶因见娘亲掉泪,想宽慰她,忙插嘴道:“娘,我们好好的,一点没吃苦。娘,这是叶屠夫——”她瞥见叶屠夫等人进来了,忙招手示意他们来拜见主母;也是向众人显摆:他父女不但平安归来,还收服了土匪。 叶屠夫等人忙上前给江玉真磕头。 李菡瑶在旁引见:“娘,这是品茗,我新收的丫鬟。这是叶屠夫,是品茗的爹。他可厉害了,为人又豪放,两把杀猪刀使得出神入化——” 这腔调有些像说书的,“杀猪刀”听着也难登大雅之堂,李菡瑶说到一半,警觉这引见有些不入流,好在她读书过目不忘,肚里攒了不少墨水,急忙补救—— “就像庖丁解牛,技近乎道!” 利用一个典故,瞬间拔高屠夫形象。 那时,江老太爷父子也下了台阶,围在他们一家身旁,看着李菡瑶笑得合不拢嘴,如看珍宝。江如澄和落无尘还没从谎言成真的震撼中回神,也盯着李菡瑶看,听了李菡瑶的话,两人都忍俊不禁,快活的很。 在场好些人都没听懂,以为叶屠夫有什么独门秘技,才让李姑娘另眼相待,都专注地打量他。 这情形取悦了叶屠夫,又深感自己鲁莽,导致李家遭遇此大祸,差点家破人亡,心中愧疚,忙又磕头请罪:“太太,都是小的糊涂,受人挑唆,才误会了老爷,把老爷和姑娘掳去,害得太太担惊受怕,请太太惩罚小的。” 江玉真道:“老爷既饶了你,我又怎会罚你。记住这次教训,往后不可再轻易受人挑唆。” 叶屠夫忙道:“是,小的再不敢糊涂了。” 一转脸,忽看见李卓然,正往人后退呢,急忙大叫:“是你!——老爷,就是他告诉小的,说老爷跟官府勾结,倒卖赈灾官粮;逼死婶子,不仁不义……”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李卓然便暴露在众人目光下。 他慌乱不已,色厉内荏道:“胡说,我从未见过你,何曾挑唆你?你敢胡乱攀咬!” 叶屠夫恼了,道:“我一见你就认得怎么是攀咬?你想赖?咱们去徽州城里找那家酒馆的伙计作证。” 李卓然心里咯噔一下,更慌了。 李卓航却没有理会叶屠夫的指证,只扫了一眼三老太爷等人,问江玉真:“这是怎么回事?” 这话他一进来就想问的,被李菡瑶打断了。 这么多人,他只问妻子。 因为他只相信妻子。 江老太爷忍不住道:“贤婿,你今儿要没回来,你媳妇怕是要被这些人生吞了。” 李卓航听了不语,依然盯着江玉真,等她说。 江玉真这些日子所受的担忧、恐惧、愤怒、屈辱,一齐涌到嘴边,想要告诉他,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来。 他回来了,她便放心了。 所有的苦难都不值一提。 再者,这些事一句话也说不清,还是捡最要紧的说罢。 她转向正屋,看着廊檐下的慕容星,轻声道:“这位慕容居士来说,三十年前曾送了个孩子给李家。他们都说,这孩子就是李童生。” 李卓航扭头看向慕容星。 从李卓航跨入院门开始,慕容星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他。初见的刹那,她感到心中犹如被一柄大锤重击,痛得微微前倾。待李卓航看过来,横眉微蹙,凤目凝视着她,她眼前一阵晕眩,耳边响起一声温柔的轻唤“星儿!” 除了这声唤,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跟她同来的婢女担忧地扶住她,一面含泪看着李卓航,不像初见,倒像看到了久别的故主。 见李卓航盯着慕容星,墨老管家怕他质疑慕容星的身份,忙上前道:“老爷,慕容居士确是老太爷的人。” 李卓航静默了一会,道:“进去说。” 说罢扶着江玉真的手臂,向正屋走去,李菡瑶在另一边牵着母亲的手,一家三口并肩而行。 上了台阶,来到慕容星面前。 李卓航顿了下,便越过她,进去了。 慕容星刷地放下帷帽黑纱,遮住一脸泪水。 郑妈妈等仆妇跟着鱼贯而入,刚回来的王妈妈经过慕容星身边,盯着她目光闪烁、神情奇怪。 李卓航和江玉真在堂上坐下后,扬声道:“都进来!” 墨老管家听了,忙吩咐一个小厮:“去请智善大师来。”然后颤巍巍地迈步上台阶。 李卓然走到慕容星身旁,等她示下。奇怪的很,慕容星并不在意他这儿子,只盯着屋里。 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看着上房大门,不敢动;李卓远讥讽地看了他们一眼,招呼落家父子进门。 落霞却踌躇了:李卓航要处置家事,他们是外人,在场未免不合适。李卓航仿佛知道他心思,已经吩咐墨管家。墨管家赶出来,亲自带他父子去安置。 江老太爷祖孙三个也没进去。 第99章 终身幽禁 李卓航回来,一切都变简单了。 众族人、慕容星都进厅坐下,李卓然站在慕容星身旁,智善大师也被请来,李天华也带来了——是三老太爷带甄氏母子来的——墨老管家才说起往事。 事涉老太爷的私情,慕容星又在座,墨老管家只叙述了个梗概,加上智善补充,李卓航也大致明了。 他听后垂眸,沉默不语。 众人都屏息等待。 半晌,他抬眼问王妈妈:“妈妈可知此事?”王妈妈一直跟着老太太,此事须得问她。 王妈妈毫不犹豫道:“不知!”回答的很迅速,几乎李卓航话音一落她就接上了。 慕容星身子微颤,她的婢女似不忿,抬脚就要上前,她仿佛不经意般伸手拦住,然后转向王妈妈,隔着面纱看着她,王妈妈低垂眼睑,眼观鼻鼻观心。 墨老管家道:“这都是李婆子造孽,没把孩子送给老太爷,王妈妈你当然不知道。” 王妈妈没吭声,似乎默认了这理由。 李卓航看向慕容星,沉声道:“老管家只能证实居士与先父确有过一段情缘,至于孩子——请恕晚辈直言,单凭智善之言,晚辈不能认下李卓然。” 慕容星道:“哦。” 李卓航奇怪,她怎不辩解? 李卓然认为李卓航成心刁难他,就是不想认他,怕他分家产,质问道:“你还要什么证据?” 李卓航道:“当年居士托三婶将孩子送去大宅,三婶若是私自截留,那包孩子的包裹呢?或者,居士总会留下只言片语给先父。仅凭智善之言,恕难相信。” 李卓然激动道:“那老婆子唯恐被人发现,肯定毁了!”此刻,他恨极了李婆子,恨她毁了自己一生。 李卓航不理他,问慕容星:“居士再想想,可还有什么遗漏的证据,说出来,晚辈公平决断。” 慕容星转向王妈妈。 王妈妈一直垂眸,此时仿佛感觉到慕容星面纱下探究的目光,不由自主把头垂得更深。 慕容星沉默不语。 李卓然眼见自己要从云端跌落,不管不顾地喊道:“人证你不信,物证又没有,但血脉作不得假!天华长得像他爷爷,这你能否认?” 李天华曾因为长得像李卓航,而遭到李卓然凌虐,此时,这份相像却成了李卓然的救命稻草——他不说李天华像李卓航,却说李天华像李老太爷。 李卓航便看向李天华。 众人也刷地把目光转过去。 李天华顿时局促起来。 李卓航盯着李天华看了好一会,忽对慕容星道:“这件事,是先父对不住居士。晚辈替先父赔罪。” 说完起身,对慕容星深深一揖。 慕容星侧身让开,“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从未想过找李家讨说法,若非听见你遭劫,我不会来此。” 李卓航诧异,为何听见他出事就着急?略一想,才明白,慕容星错当他就是当年那个孩子,误会了。 可是,他一定要赔这个罪。 从时间上推算,当年慕容星年方二八,正是情窦初开之时,年少单纯,如飞蛾扑火般投入老太爷怀抱,虽冲动却情有可原,而父亲当时却已人到中年。 他明知以慕容星家世身份,不可能为妾,而他家有贤妻,也绝无可能迎娶慕容星,却依然放纵自己,不可原谅!即便慕容星肯屈就做妾,以慕容星高傲的性子,他们的结局也不会好,他没有悬崖勒马,不可原谅! 父亲不是毛头小子了,因何冲动? 李卓航想来,只有一个原因:父亲深爱慕容星,无法自制。这个原因令李卓航无法容忍。 他替母亲嫉妒! 他替母亲不平! 他替母亲不值! 李卓航自己虽未纳妾,但他生活在男权至上的社会,三妻四妾司空见惯,对父亲妻妾成群从未置一词,然而再多的女人也不抵一个慕容星带来的伤害。 他向慕容星赔罪,即是对老太爷的指责——子债父偿,老子做错了事,才会带累儿子向人赔罪。 老太爷做错了,慕容星难道就对了? 自然也是做错了。 这是李卓航无声的谴责! 李菡瑶听得极轻微响动,是从慕容星那边发出的。 她盯着看了半天,才确定是慕容星在落泪,泪珠从黑纱下坠落下来,落在胸腹部位,发出极细微的扑簌声,一滴接一滴,晕染出一片湿痕。 她为什么无声哭? 李菡瑶无法体察大人们的心思,她听了这故事,心里有些喜欢,还有些惋惜,想的是:“讨厌!这事要是真的,李童生岂不成了我叔叔?嗯,天华是我弟弟了。” 李童生想做她叔叔? 哼,等着吧! 她会好好孝敬他的! 李卓然激动了——李卓航向慕容星赔罪,等于认可了他的身份。有了这身份,他便多了保障,便可抵消他所做的一切。老太爷对不起慕容星,看在慕容星份上,李卓航也不便对他下狠手,否则会被人诟病。 正想着,李卓航已看向他,缓缓吩咐道:“老管家,让他们准备,让二老爷给兄嫂敬茶。” 李卓然喜出望外。 三老太爷等人都露出笑容。 墨老管家急忙应道:“是!” 很快,有人捧了垫子来,放在李卓航面前;又一丫鬟托了两盏茶来,墨老管家忙接过去。 李卓然带着李天华上前,在垫子上跪了。 墨老管家将茶递给他。 李卓然捧了茶,举到李卓航前面,道:“请兄长饮茶。” 李卓航眼睛看着他,接过茶,掀开茶盏盖,低头喝了一口,再喝了一口——一点没为难! 李卓然松了口气。 接着,又敬江玉真并赔罪。 众人都诧异:李卓航如此宽容,今天的事难道就这样一笔带过,放了李卓然? “叮咛!” 李卓航盖上茶盏盖,随手往旁一递。 王妈妈急忙伸手接过去。 李卓航两手提着衣袍下摆,拎起,再放下,又把身子正了正,看着李卓然严厉道:“你诬陷兄长,借刀杀人,残害手足,威逼长嫂,妄图霸占家产,可知罪?” 李卓然大吃一惊,“不,大哥,弟弟没有!弟弟是冤枉的!他诬陷我!”他指向叶屠夫。 李卓航问:“你需要诬陷吗?” 李卓然:“……” 李卓然陡然提高声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别说是为了救我,你嫌我死得不够快,花一百万催命呢!” 李卓然哭喊道:“不是……” 李卓航喝道:“瑶儿,你是李家少东家,今天就由你来处置你二叔!” 李菡瑶道:“是,爹爹。” 她肃着一张小脸,上前两步,乌溜溜的杏眼盯着李卓然——她很生气很生气,饶不了这人! 旁边有道视线一直看着她。 李菡瑶目光一转,看向李天华。 李天华嘴唇蠕动,“姐姐!” 李菡瑶朝他抿嘴一笑,道:“嗳。弟弟先起来吧。”说着伸手将李天华扶起来,让他站在一旁。 这举动给了李卓然信心和希望,又觉得她年幼心善,便放下身段哭道:“瑶儿,我是你二叔啊……” 李菡瑶道:“二叔。瑶儿见过二叔。” 说罢微微屈膝,敛衽施礼。 李卓然欢喜道:“快起来,无需多礼。二叔……二叔仓促没准备,回头补给你见面礼……” 众人云里雾里:这一会儿认亲,一会又翻脸;翻脸后却让小孩子来处置李卓然,现在又叙亲情……李卓航究竟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做给人看的? 不等他们想明白,李菡瑶把小脸一沉,道:“二叔残害手足,诬陷爹爹,按国法该将你送去官府,要斩首。就算不杀头,也要流放,流到几万里外去,还是个死。看在天华弟弟份上,就饶你这一回——” 李卓然死里逃生,再不顾体面,竟朝李菡瑶叩首道:“多谢侄女宽宏大量,二叔今后一定改过。” 然李菡瑶话还没说完呢,就听她道——“按族规处置,终身幽禁。来人,把他拖出去!” 叶屠夫撸袖子上前拖人。 李卓然嘶声喊叫求饶。 李卓航充耳不闻。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先认亲,后下杀手? 这不等于跟没认一样! 也不对,至少李天华的身份不同了。也许,李卓航本就是冲着李天华去的——只认侄儿,不认弟弟。 这是为了嫡支将来的家业继承。 这样也行?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李天华。 李菡瑶处置完,认真对李天华道:“不论是谁,犯了错就要罚,不然以后大家都学他,那还得了?关着他,也省得他再闯祸。弟弟,你别回月庄了,往后就在这边读书,天天给二叔送饭。你是儿子,要孝顺父母。” 李天华听说爹爹犯了这么大罪,而姐姐看他面子上饶了爹爹,只是把爹爹关在家里,不让出门,这简直是天大的面子和人情,感激不尽。——从此,他可以天天看见爹爹了,再不会一年半载见不到一面。 他把头点得小鸡啄米一样,欢喜道:“嗯,姐姐关的对。我天天给爹爹送饭。”做个孝子。 两孩子的话,李卓航听得直冒汗。 他敢把这事交给女儿处置,就知道女儿不会让他失望,可是女儿这一手依然出乎他意料之外。 天地良心,他可没教唆女儿! ******** 二更求月票。这是个小肥章哟! 第100章 这是亲娘吗? 想来,李菡瑶本是想将这个便宜二叔送去官府的,可是看见李天华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想出了这么个终身幽禁的法子,顾了亲情,还全了天华的孝心。 女儿的善心是他乐见其成的。 他可不希望女儿小小年纪便学得阴险毒辣,再培养历练,也不能丧失了本真和良知。 只是,这个黑锅他背定了! 谁肯信这是一个八岁孩子的主意? 李卓然气得面色狰狞,冲李天华破口大骂:“孽子!!你知道终身幽禁是怎么回事?还说关得对!你这忘却根本的小畜生,攀高枝,连爹都不要了——”又转向李卓航——“是你指使的,对不对?你想霸占我儿子……” 李天华吓得往李菡瑶背后缩了缩,畏惧地看着他想:这爹爹真是不省心,幸好姐姐把他关起来了。 李菡瑶勇敢地挡在李天华身前,并安慰他:“别怕。他不敢再打你。叶屠夫,带走!” 哼,回头就让墨管家定制一个大铁门,窗户也要用铁栅栏,把李童生锁起来,防止他逃跑。 李卓然被叶屠夫拖死狗一样拖出去了。 到门口,李卓然死命抓住门槛,不肯走,转头向慕容星求救,“居士救救儿子……” 众人都看向慕容星,看她怎样。 慕容星坐在那,纹风不动。 李卓然凄厉叫喊:“居士!” 慕容星这才清冷道:“你既为李家子孙,当遵李氏一族家规。我并非李家人,对李家家事无权置喙!” 李卓然呆住了—— 这真是他亲娘吗? 连李卓航都觉意外,他以为慕容星会开口求情的。 叶屠夫猛扯李卓然,“走吧!” 哼,活该,亲娘都不救他。 李卓然绝望了,红着眼睛对慕容星道:“你不但伤风败俗、还无情无义!三十年前抛弃了我一次,今日又抛弃我一次。你不配为人母!!!” 慕容星不动如山,仿佛没听见。 李卓航叱喝道:“掌嘴!” 墨武捋起袖子上前,“啪啪”对着李卓然脸上就扇了起来。打了十下,李卓航叫“好了”,才停下。 李卓航严正道:“人人都可以指责居士,唯有你不能。她忍辱负重生下你,将你送回李家,自己远赴海外。就算三婶不该私心截留你,但也把你当少爷一样教养,老太爷生前也对你颇多照顾,是你自甘堕落!” 慕容星交握在身前的双手一紧。 叶屠夫终将李卓然拖出去了。 人拖远了,正院也安静下来。 李卓航叫道:“三叔,四叔!” 两位老太爷浑身一抖。 李卓航又叫:“瑶儿!” 李菡瑶道:“是,爹爹。” 然后对众人道:“今天所有对我娘无礼的人,都撵回家,所有铺子、田庄都不准用他们!他们家人也不准用!” 这是断了他们的生计! 李氏族人怔了一会,忽然乱起来:有竭力辩解的,有跪下哭求的,有揭发两位族老和李卓然勾结、利诱他们的,一个个互相指责揭发,百般挣扎拼命。 李卓远脊背一层冷汗——若非落霞提醒他,他也要被赶回家,几年的努力将付诸东流。 李卓航不但要李菡瑶树立威信,还要众人领她的恩情,不能诟病她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 他冷冷道:“少东家年幼,至真至纯,才对你们网开一面;换了我,可没这么心软。你们趁我不在家,威逼我妻,这是族人吗?这是仇人!你们该感激小女,不是她处置,我定不会放过你们。从此,再不准你们踏入嫡支大门一步!更不会给你们差事。各位好自为之吧!” 因对墨老管家道:“送客!” 墨老管家往前一站,道:“老爷和姑娘今日才回来,各位也闹得够了,就不留各位了。” 话说完,慕容星第一个站起来。 “这个孩子,我想带走。” 她指着李天华对李卓航道。 “居士此言差矣。李天华是我李氏血脉,居士凭什么带走?带去慕容家如何立足?” 李卓航断然拒绝道。 慕容星沉默了一会,才走向李天华,在男童面前弯下腰,摘下手腕上一串沉香珠串,在李天华手上绕了两圈,轻声道:“好好上进,不要学你父亲。” 李天华懵懂地点点头。 慕容星视线不经意间落在旁边的李菡瑶身上。 李菡瑶隔着那层黑纱,感到她深深的凝视,她也仔细地打量慕容星,想看清黑纱下的面容。 慕容星直起身,“告辞!” 她只说了这一句,转身就走。 李卓航看着那决然而去的背影,嘴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出言挽留——这个女人,不属于李家! 慕容星转身时,江玉真身子一动,准备站起来,然看李卓航纹风不动,以夫为天的她又坐回去了。 墨老管家是想留的,因李卓航这场盛怒非比寻常,到底还是没敢开口,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王妈妈见慕容星就这么去了,眼中露出诧异神色,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离去。 趁大家不备,王妈妈悄悄出来,叫了自己的孙子来吩咐道:“去跟着那个女人,看她去了哪。” 她孙子忙答应一声就追去了。 王妈妈站在院内,蹙眉出神。 景江码头,慕容星主仆一行人上了一艘大船,很快离开码头。舱内,慕容星依然带着帷帽,靠在窗边的矮榻上,看着外面滚滚的江水出神。远处天幕低垂,笼罩着田野和烟村,阴寒萧索,比她的心还要沉坠。 婢女俏没声地在旁烧水泡茶。 一盏香气四溢的龙井端上来,又有一攒心盒的小点心,慕容星恍若未闻,看都没看。 婢女忍不住抱怨道:“他们竟然这样对待居士!” 慕容星低声道:“他们并不知情。” 婢女激动道:“居士还替他们找借口!婢子看得很清楚:那个婆子眼珠乱转,分明知情。当初居士发现怀孕,便立即派人送信给老太爷,言明等孩子生下来会送去李家,又将分娩日期告诉他,他才对外宣告妻子怀孕,来个移花接木。这么大的事,身边人怎么可能不知道?知道却这样对居士!” 第101章 真相背后 慕容星转脸,不悦道:“你这想法可笑:既要瞒天过海,为何又希望人家说破?当年我迫不得已把孩子送人,现在这不得已就不存在了?他现在是李家嫡传的家主,难不成我要揭破他的身份?我成了什么人了!” 婢女道:“那那也不能不告诉他。” 慕容星道:“告诉什么?说他不是嫡出,是一个连外室也不算的女人生的?生母伤风败俗?” 婢女忍无可忍道:“居士!居士自责可以,老太爷怎能也这样想?居然到死都没告诉小少爷真相。老太太也不说,致使母子对面不识;小少爷还那么厌恶居士,把居士当成居心叵测的女子。这也太过分了!” 慕容星幽幽道:“他们没做错。如果告诉了他,岂不令他难受?她把他教养的很好,我很感激她。聘者为妻奔为妾!儿子是她养大的,我有何资格怨她? “我已经失了名节,再若说破此事,更显无信。当年又何必不亲身入李家?又何必把孩子送去李家?燕燕,这件事你不许说一个字!” 燕燕哭道:“可是居士太苦了!” 慕容星身子一颤,想起李卓航对她赔罪时隐含的指责,比指着她鼻子骂更让她难受。她木然道:“这是我该受的。用一生的煎熬,换三个月的相守,我不后悔!” 燕燕死死咬住唇,泣不成声。 慕容星目光越过窗棂,看着滚滚的江流,眼前浮现李卓航的面容,透过这张脸,看到另一张相似的脸,正朝她微笑,那是李卓航的父亲李清阳的脸。 李清阳,一个睿智的男人! 他亦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他临终前没有告诉李卓航生母是谁,因为这话不该由他来说,要说也该由嫡妻来说,这是对嫡妻的尊重。他若说了,会影响郭氏和李卓航的母子之情;不说,郭氏便会对李卓航视若己出,这对李卓航是最好的安排。 他查明慕容星去海外了,故而给儿子起的名字中,带一个“航”字,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的心意,燕燕又怎能领会。 慕容星却是一听“李卓航”三个字便了然,再加上孩子生下来眉眼与李清阳如出一辙,她怎会认错儿子呢。 当年,李婆子看清李卓航的长相,神色惊异。这么酷似李氏族长的孩子,她如何敢留下自己养?再者,慕容星事先与李清阳约好了的,只要李婆子抱着孩子踏入月庄,别想瞒过李清阳。否则,她怎敢大意! 这些日子在李家,众人皆以为李卓然才是那个孩子,慕容星也不解释。她一是想借此事看清李氏族人的忠奸,二是想看清江玉真以及江家人的心思。暗地里,她早派人去青华府营救李卓航。然没等救,李卓航自己回来了。 至于李老太太郭氏,没告诉李卓航真相,慕容星也不怪她。——能将李卓航教成那样,郭氏绝非狭隘的女子。想来她是见慕容星杳无音信,说出真相徒增烦恼和事端,所以选择了隐瞒,这对李卓航也是最好的。 回忆往事,慕容星仿佛掉进冰火两重天:身如在炼狱中煎熬c挣扎,心却像浸在山泉蜜水中。 “我不后悔!” “佛祖,弟子冥顽不灵,甘愿受炼狱之苦!” 想到李卓航平安长大c成家立业,想到他生了那样一个聪慧灵秀的女儿,慕容星轻轻笑了。 忽然,慕容星听见燕燕啜泣声。 慕容星道:“我都说了不悔,你又何必如此?” 燕燕忙擦了泪,道:“奇怪,那李天华确有些像小少爷。”她还按小时候的称呼叫李卓航。 慕容星道:“他们本是同宗,传了多少代后,偶然出现长相酷似的,不足为奇。都是小人制造事端。” 燕燕又问:“居士为何要带那李天华走?” 慕容星道:“他将李卓然幽禁,李天华现在还小,不会怨怪他,但人家到底是父子,我怕他养虎为患。 “我本想把李天华接到身边抚养,务必不使那孩子对他心生怨恨。若他能生下嫡子最好,李天华将成为嫡支一大助力;若他未能生下嫡子,将李天华过继,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婢女低声道:“居士煞费苦心!” 慕容星静默下来。 李家,李卓航决意要清理并震慑族人,命大小管事仔细追查,将所有牵连其中的人都赶走。 三老太爷两个儿子个侄儿,四老太爷一个儿子c两个女婿全部被赶回家,其余被牵连的跟风族人和仆妇不知多少,一个个灰溜溜地夹着尾巴离去。 只是,李卓远竟然没有妄动。 李卓航想了一想才明白:李卓远和李卓然有宿怨,难以联手;再者,就算他和瑶儿真遇难了,李卓远正可扶持江玉真,让江玉真过继李天明,岂不比支持李卓然来的强?李卓航轻笑,这一个个都打的好算盘! 当下他吩咐李卓尔夫妻一番,几人离开正院,分头去处理善后事宜,也腾出空闲让他夫妻叙话。 李卓航对江玉真道:“你可受大罪了。” 江玉真看见夫君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女儿也活蹦乱跳的,欢喜非常,一切煎熬和痛苦都随风飘散,之前种种都不放在心上了,惟愿他平安。 因道:“也没受什么罪,就今天惊险些,可没等他们得手,老爷就回来了,正当其时。” 李卓航沉声道:“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就进门的时候,听门房墨文他二大爷说了几句。还有,刚才慕容星走的时候,我瞧你怎么想挽留她?” 江玉真便将今天的事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并说李卓然撕破脸要对她下手,是慕容星挡在她面前,不许李卓然碰她,告诫李卓然不可对长嫂无礼。 李卓航意外道:“她还算明白。” 沉吟一会,他命叫王妈妈进来。 王妈妈进来问:“老爷有何吩咐?” 李卓航道:“妈妈真不知那件事?” 王妈妈眼中闪过惊慌,忙问:“哪件事?” 李卓航道:“当年三婶的孩子没了,她事先又不知慕容居士会送孩子来,如何能瞒得密不透风?我想新生儿没了,月庄那么多人,妈妈就没听见风声?” 王妈妈忙道:“老爷,太太那时候刚生了你,我忙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心听那些闲话!” 李卓航一想可不是,因点头道:“看来是我想多了。我总觉得这件事蹊跷:一个孩子怎就凭空没了呢!” 王妈妈低下头,没有接话。 李卓航因为自己的生日在慕容星送孩子来月庄之前,是以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就是那个孩子,想不通便罢了。 他吩咐道:“叫墨管家来。” 墨管家来了,垂手静候吩咐。 江玉真道:“老爷和姑娘平安回来,一要替他们接风洗尘,再祛晦气;还有帮忙的亲友要感谢。你吩咐厨房,摆几桌上等席面,来不及准备的菜,去杏花酒楼定制。” 墨管家忙道:“是。” 李卓航又问起对落霞父子的安置。 王妈妈见没自己什么事了,才无声退出来,默默向李菡瑶的菡萏院走去,一路都心事重重。 “到底要不要告诉老爷呢?” “算了,反正人已经走了,告诉老爷也无益,不如就这样。三十年没有音信,现在又何必揭开!” “不成!不告诉的话,万一老爷把李天华当成嫡支的血脉,让他继承家业怎办?” “这绝不行!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若老爷没有生下嫡子,李家的家业就只能由姑娘来继承!” 二更求月票。 第102章 娶不成就做朋友吧 王妈妈踌躇两难。 当年,慕容星给老太爷去信,说她已经怀孕,拟将孩子送回李家,老太爷便做了两手准备: 一面对外宣布妻子已怀孕两月多了; 一面派人四处暗访慕容星。 那时,老太太是防备着慕容星的,得知慕容星的预产期后,心里计算:慕容星生了孩子,总要耽搁些日子才能下床,再送来月庄。若等她把孩子送来后,自己再宣布分娩,将来这就是一个把柄。因此,不等慕容星把孩子送到,老太太便提前“生”下李卓航,故而生日便提前了。 李婆子那时正做月子,婆婆骂她穷鬼生个富贵命,生个孩子在床上躺了几天了,还不起来做活,有本事嫁去嫡支,像嫡支太太那样,一堆人伺候着。李婆子一气之下便跑出来了,要到庄稼地里找活干,其实是躲着哭去了。 结果遇见了慕容星,受慕容星所托,将李卓航送去大宅,村里看见的人还以为是她自己的孩子呢。 而大宅那边,早已做好了准备,王妈妈亲手接的孩子。这瞒天过海之计顺利完成,连老墨管家都不知道。 李婆子的儿子也没夭折,就是李卓然。 自始至终,与这件事有关的就只有两个孩子,并没有第三个孩子。知道送子内情的下人除了王妈妈,还有老太太身边一个婢女,嫁人后难产死了。 慕容星将孩子送去月庄后,便消失了,一去二十多年,杳无音信,再也没有踏近月庄一步。 老太太渐渐放下戒心,对慕容星生出敬佩之情,说她是个刚烈有志气的女子;加上老太爷至死都没有将真相告诉李卓航,老太太便动了恻隐之心。 再者,老太太病危时,李婆子还活得好好的,倘若从她嘴里泄露此事,岂不影响自己和李卓航的母子情分?所以,老太太临终前特地嘱咐王妈妈:若慕容星不露面,便当这事不存在,便是李婆子揭发,也尽可不认账;若慕容星回来了,便告诉李卓航他的身世,让他知道生母是谁。 之前,王妈妈见慕容星跟李卓然搅和在一起,以为她想回李家兴风作浪,便闭口不言。 慕容星却对李卓然漠不关心。 事了,又决然离去。 王妈妈这才隐隐觉得:慕容星已经认出李卓航是她的儿子了。也对,慕容星虽与儿子分开三十年,但儿子生下来眉眼酷似老太爷,慕容星又怎会认错。——李卓然可是半点都不像老太爷,李天华像有什么用。 王妈妈跟了老太太一辈子,当然把老太太放在头一位,不大愿意说出这件事,但又怕李卓航将李天华当亲侄儿,万一将来让李天华继承家业怎办? 思量再三,她决定过几天再说。 过几天,慕容星去远了,李卓航就是派人找,也找不到了,一切都回到从前,跟往常没两样。 拿定主意,王妈妈才重重吐了口气,定睛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回到菡萏院,坐在姑娘闺房外间美人榻上,忙站起来,“要死了,把姑娘忘了。” 姑娘刚回来,多少事等着她。 王妈妈走出去,只见纹绣正在外面做针线,便道:“纹绣,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纹绣抬头,疑惑道:“不是妈妈吩咐,不叫人打搅吗?” 王妈妈哑口无言。 她说过这话吗? 怎么没一点印象! 她忙问:“姑娘呢?” 纹绣道:“姑娘还没回来呢,说是在表少爷那,刚才让观棋回来取什么书给表少爷。” 王妈妈便知道李菡瑶去了客院,忙吩咐纹绣等人,将姑娘一应日常起居所需都预备妥当,然后才往客院去。 李家客院分梅c兰c竹c菊四院。 江家父子祖孙被安置在梅院。 落家父子被安置在竹院。 李卓远住在菊院。 此刻,李菡瑶正在梅院。 她见到江如澄和落无尘很开心。 李家出了这样大事,亲友相帮本是常情,一般都是长辈出面,没想到澄哥哥和无尘哥哥也来了。 李菡瑶常看书中说患难之交什么的,又常听父亲说至交好友等语,十分向往。然她碍于身份,所交结的均是闺阁女孩。这一趟出去,萍水相逢了小姐姐,邂逅了落无尘,机缘巧合收了品茗,与胡齊亞不打不相识,给她的人生增添了丰富多彩的经历,也添了许多朋友。 眼前两个少年,可算至交了。 娶不成他们,就做朋友吧。 既是至交,她身为主人,当然要尽心招待,是以她亲自盯着仆妇丫鬟们布置客院,一会叫拿这样,一会叫添那样,其实客院一应设施齐全,本没什么可添减的,但李菡瑶却能想出许多东西来添减。 前文提过,她因钻研造船,广泛涉猎机械制造方面的书,当下挑了几本自己深受裨益的,命观棋拿来放在表哥房里,或可对表哥学习造船有用处。 又命人挑了些不常见的人文古籍和字画,叫人送到竹院,放在落无尘的房里。落无尘平日阅读很广泛,但他家贫,这些书都是他提过却寻不得的。 江如澄见瑶妹妹如此贴心,很开心。 一转身却见李菡瑶指着观棋手上捧的一摞书,对落无尘道:“无尘哥哥,这是你上次提到的几本书,我家里正好有。我让她们送去你房里。” 落无尘忙道:“多谢李妹妹。” 李妹妹? 江如澄瞅落无尘不顺眼了。 在江家,他是稳重又聪慧的孩子;亲友家的小辈,要么像江如波顽劣,要么就被养歪了成纨绔,少有能与他比肩的——当然,瑶妹妹是个异类。 落无尘跟他差不多大,浑身充满书卷气,一望而知是个被诗书熏陶出来的谦谦君子,江如澄却觉得他装模作样,怀疑他接近瑶妹妹有不可告人目的。 比如,想做李家赘婿。 一个读书人却甘愿入赘商贾,说不是为了钱,谁会信哪?所以,这落无尘必定是个伪君子。 可是,李菡瑶虽年幼却一向很有主见,江如澄深知自己无法左右表妹的决定,只能徐徐图之。 当下他道:“妹妹,让她们弄去吧。咱们去房里说话,告诉哥哥你跟姑父如何脱身的。” 落无尘也关心这事,忙赞成。 于是三人进屋,坐下说话。 李菡瑶不大想说被掳劫的经历,一是怕母亲知道了徒增伤感,二则叶屠夫他们是自己人了,那些事还是不提的好。但是,她既当落无尘和江如澄是好友,忍不住就想跟他们分享这次历险记,蠢蠢欲动按捺不住。 到底还是个孩子! 憋了半天,她还是说了,说之前嘱咐他们不可告诉别人,尤其不能告诉她母亲,免得母亲担忧。 两少年都答应了。 李菡瑶便从头说起来。 第103章 花落谁家,各凭本领 噺8壹中文網.x8om哽噺繓赽捌1小説蛧 事情过了,她叙述的口气不再恐惧,而是惟妙惟肖好像说书一样,带听者身临其境: “我被装在麻袋里背着,到地儿歇息吃饭,扑通一丢,摔得我骨头都散了。” “吃的倒不差,用我家的银子买的。” “走了十几天,才到青华山。” “他们要我当丫鬟,叫我煮饭。” “那是毒蛇,叫五步倒!” 听到胡齊亞把毒蛇倒在她面前时,江如澄和落无尘也变了脸,心揪了起来。 落无尘发狠想:等见到那小子,小爷定要将他摁在水里,灌他一肚子水,再挤出来;再灌他一肚子水,再挤出来;不淹他十次,小爷就不姓江,改姓海! 落无尘也想:用毒蛇吓唬一个才八岁的姑娘,这胡齊亞太无耻下作了,枉为男儿!日后,我定要会一会他,叫他见识比毒蛇更可怕的手段。 李菡瑶说到自己逼得胡清风两次签卖身契,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小心眼里隐隐自豪。 江如澄夸道:“妹妹真坚强勇敢!” 落无尘也道:“李妹妹机智过人,知道留后手。” 李菡瑶笑靥如花道:“我也觉得自己蛮机智的。” 两人见她如此童真,都笑了。 正在这时,王妈妈来叫吃饭。 三人方起身,往正院来。 李卓航虽经历了这次劫难,但他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再者,他父女失踪期间,岳父和舅兄的表现均没有让他失望,江如澄也不错;落霞父子更是患难见真情,竟赶来湖州帮他稳定家宅,所以他心情很好。 江老太爷得知落霞只是个账房,但李卓航却当他好友一般,甚为尊敬,不免觉得奇怪,等看见落无尘跟江如澄和李菡瑶一起过来,他更吃惊了。 李菡瑶再小,也是女孩儿,江如澄是她的表兄,他表兄妹之间可以不避忌,落无尘凭什么? 江老太爷心生强烈危机感,担心落霞跟李卓航结亲家,不论是落无尘娶李菡瑶,还是入赘李家,都是他无法容忍的。 酒席上,江老太爷经过观察,断定落家父子都不是那曲意逢迎之辈,心中便有了计较。 饭后,李卓航歉意地对落霞道:“贤弟远道而来,想也累了,再者愚兄刚回,有许多俗务要处置,就不陪贤弟了。明日再与贤弟畅谈。” 落霞忙道:“小弟正要歇息。” 李卓航便叫管家送他回竹院。 江老太爷忙自荐道:“女婿你忙,我送落先生回去。落先生人品不凡,正要与他亲近呢。” 李卓航道:“这更好了。现在睡觉早了些,岳父不妨领落贤弟在园子里逛一逛,消消食。” 江老太爷满口答应,请落霞出来。 当时,墨管家带人在前引路,江老太爷和江玉行陪着落霞缓缓慢步,江如澄和落无尘在后,一行人穿过一重又一重廊院,一边游玩,一边向竹院行去。 江老太爷与落霞闲话,把落无尘好一顿夸,随口问:“令郎仪表出众,年少聪慧,可说亲了?” 落霞道:“尚未说亲。” 又问:“江少爷定亲否?” 江老太爷正等着他呢,若他不问这一句,还要想法子把话题往这上面引,听他问了,正中下怀。 因叹道:“尚未定亲。原本要与他表妹亲上做亲的,只是李家子嗣艰难,目前只得外孙女一个,若不能再添嫡子,外孙女恐怕要招赘婿、撑立门庭。澄儿乃我江家嫡长子,断无可能入赘李家。可惜了!” 说完,悄悄地关注落霞。 落霞果然一怔 李家竟要招赘婿? 这倒出乎他意料。 想想又在情理之中,李家这么大一份家业,不可能说丢就丢,总要寻个继承人…… 李卓航看上了无尘吗? 这不行,无尘怎能入赘呢。 落霞并不惧世俗言论,若是落无尘娶李菡瑶,哪怕被人笑话他攀附富贵,他也不会介意,因为他很欣赏李卓航为人,对李菡瑶也很喜爱;但若是让落无尘入赘李家,则万万不行,这真是卖子求荣了,他还有何颜面! 落霞心下转了几道弯。 等等,李卓航不是刚认了庶弟吗? 李卓然是没指望了,但听说李天华资质不错,有了这个侄儿,还要女儿招赘做什么? 落霞疑惑地看向江老太爷。 江老太爷冲他一笑。 落霞忽然明白江老太爷刚才这番话的意图:怕是阻挠他和李家结亲,故而用招赘的话吓唬他。 可是,江老太爷就没想到李天华? 不,他想到了,但他并不认为李卓航会将家业交给这个来路不明的侄儿,这侄儿还有那样一个爹。 落霞跟江老太爷的看法相反。 以李卓航为人,除非李天华不能成大器,否则,他定不会因为记恨李卓然,而打压这个侄儿。 想通后,落霞心里轻松了。 一家养女百家求,江老太爷越阻止他和李家结亲,更激起了他的争胜之心,岂肯相让! 花落谁家,各凭本领! 落霞也对江老太爷微笑。 江老太爷觉得他这一笑有些意味深长,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踏实,又不知如何再说。 说话间,他们来到莲花塘。 李家园内所有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都有个雅致的名字,这莲花塘原本并不叫这名,叫菡萏瑶池。 李菡瑶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起了这个名字后,李卓航要避女儿的名讳,省得下人张口“菡萏瑶池”闭口“菡萏瑶池”,听着不尊,便要另改名。因李家在黄山脚下,遵循山里人的叫法,他将这荷花池更名为“莲花塘”,带些乡野的意趣。 菡萏院就在瑶池的北边。 此时已是深秋,莲花塘荷叶衰败、莲蓬挺立,几只水鸟在莲塘上低飞,莲塘四周岸上的杨柳也凋零了。 众人顺着莲塘岸边小径慢步。 走了一圈,江如澄见莲塘水甚清,对落无尘道:“落兄可有兴趣下水一游?” 落无尘一呆这个天下水? 他歉然道:“在下不会游水。” 江如澄道:“那太可惜了。” 他在落无尘目瞪口呆中,脱了外衣,“跐溜”一声蹿入莲花塘,没影了,好半天不见浮上来。 二更求月票。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词 第104章 半月斋无尘教习字 江如澄游水,是多年的习惯。目前,除了寒冬不能下水,他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坚持晨游。 次日清晨,一夜好睡的李菡瑶神清气爽地去梅院找表哥,约他一同去找落无尘。 江如澄又去莲花塘游水去了! 李菡瑶独自来到竹院,见了落霞,忙行礼,然后对落无尘道:“无尘哥哥,我带你去看我家书斋。你想找什么书,自己找。我家书斋里好多的书。” 落无尘便看向父亲。 落霞微笑道:“去吧。” 两人便在仆妇的围随下去了书斋。 一路上,李菡瑶向落无尘介绍园景。 秋季,繁花落尽,菊花盛开,屋角c道旁c假山缝隙内,处处都能看到菊花,有些是名品,有些就是野菊,就这么张扬在晨光中,含着清露和秋霜,娇艳c明媚。 落无尘赞道:“这园子虽人力而为,却不大看得出斧凿之痕迹,雅致中见野趣,浑然天成。” 李菡瑶听了十分欢喜。 一时来到李家的书斋外,落无尘抬头一看,匾额上题着“半月斋”,忙问:“这有什么寓意?” 李菡瑶道:“父亲说,‘月满则亏’,再说,吾等生而有涯c学而无涯,故此叫‘半月斋’。” 这是跟月庄也有牵系的。 李家祖籍在黄山下的月庄,庄里有月湖,庄外有月河,河上有月桥,处处都与月有关。 进入半月斋,落无尘被一间又一间屋子的藏书惊呆了,高达屋顶的书柜,排列着满满的书籍。 这哪里是商贾之家! 这分明是书香门第! 商贾有钱买书,那也要知道买些什么书才行,李家藏书丰富,有许多孤本在外面根本见不到。 李菡瑶告诉落无尘,这些书是李家数代积累下来的。每搜罗一书,都要准备两到三本,一本放在景泰府的半月斋,另外两本则送去徽州月庄珍藏,以防丢失或者损毁,造成缺失;另外,也是供族学子弟阅览。 李家对族人的培养,算尽心了。 可惜,这么多年来,李氏族人除了李童生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读书人,竟没出一个像样的。 落无尘也叹道:“可惜。” 若他家有这样大的书斋,父母也不至于辛苦了。读书,最费的不就是书籍和笔墨纸砚么。 当下,他定了定心,先紧自己一直寻觅的书找;找齐了,再选其他有所耳闻的;最后才是随意浏览。 李菡瑶道:“无尘哥哥,你尽管找,回头看不完,带回家去看。等看完了,再着人还回来。” 落无尘感激道:“多谢李妹妹。” 他找书时,李菡瑶就坐到书案后开始晨读。 落无尘抱着一摞书过来,见李菡瑶正写什么,侧身一看,不觉一怔,李菡瑶迅捷将字纸盖上。 小姑娘看着落无尘,满眼懊恼。 落无尘微笑道:“妹妹还小呢。” 又是这话! 李菡瑶觉得刺心,撅起了嘴。 落无尘忙问:“李伯父没有教妹妹如何写字?没有给妹妹请先生?”按说不会呀。 李菡瑶怏怏道:“我手笨。” 落无尘道:“若是别人说这话,我也不说什么;妹妹也说自己笨,怎么可能!来,愚兄教你。” 他放下书,不由分说来到李菡瑶身后,教她写字。 于是,李菡瑶又听一遍习字入门。 她一如既往地虔诚c认真,心想:都说不同的先生能教出不同的学生,或许无尘哥哥有什么特别的技巧也未可知。我或者能在无尘哥哥的指点下获得突破呢。期望突破的她不放过任何机会,仿佛第一天学习字般,按照落无尘所说,一笔一划练习,毫不敷衍。 两个字写出来,毫无变化。 落无尘看不下去了,也终于明白李妹妹的痛,想天资过人的李妹妹,怎么会把字写成这样呢? 这不合理呀! 他一急便忘记了男女大防,俯身捉住李菡瑶的小手,亲自教她运笔。除了李卓航外,这是第二个手把手教李菡瑶写字的外男,不知将来会不会有第三个c第四个。 “就这样。嗳好!” 李菡瑶看着落无尘握着她手写出来的字,艳羡不已。这字比江如澄的字还要流畅c飘逸,若她有朝一日也能写出这样的字,吃多少苦也甘愿。 落无尘带着她写了好几个字才放手,对她道:“妹妹自己写写看。别担心,就按刚才的感觉写。” 李菡瑶点点头,郑重下笔。 落无尘紧盯着她的手。 李菡瑶将刚才几个字重新写了一遍,写完,颓丧地抬头看向落无尘,等他评判,心中已经放弃了。 落无尘并未失望地皱眉,也没有宽慰她“多练习就好”等语,紧盯着她写的字出神。 看了一会,郑重问:“妹妹习字多久了?” 李菡瑶道:“我五岁习字,有四年了。” 落无尘再问:“练习很勤勉?” 李菡瑶用力点头道:“嗯。” 声音有些委屈。 她每天早晨起来,洗漱后第一件事便是习字;晚上若无他事,也要习字;白天看书c记账等时候,也不忘练习。都说天道酬勤,怎么到她这就不行了呢?她也没想练得一手好书法,只要能见人就行,偏就不能如愿。 落无尘道:“你这样画一笔我瞧瞧。”他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快速一晃,虚画了一道彩虹般的弧线。 李菡瑶心想这容易的很,当下便提笔一拖,一道弧线便呈现在纸上,流畅自然。 落无尘道:“你试试,写快些。” 李菡瑶疑惑道:“写快?慢慢写都写不好,写快了更成鬼画符了,人家更认不出来了。” 落无尘道:“认不出来无妨。” 李菡瑶:“” 这话什么意思? 她怎么听不懂呢。 落无尘补充道:“就是要人家认不出来,非行家认不出来,不要一笔一划地写,要写得像狂草,不拘一格。” 李菡瑶眼睛一亮,似乎窥见一丝曙光,心砰砰急跳起来,当即抽了一张纸,提笔,饱蘸墨汁,落笔之前先闭眼默了一瞬,再倏然睁开,开始挥毫。 她有过目不忘之能,肚子里攒了许多诗词文章,她挑选了自己最为熟悉的《劝学》: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几乎不用思考,那些词句便自动从笔下流泻出来。 开始,她不由自主地受习惯操控,像以往一样,一笔一画地写,写得七歪八扭;随着速度加快,渐渐两个字相连;后来发展到一个连着一个,就像成串的蚂蚁。 早上好朋友们! 第105章 这下不用招赘婿了吧? 落无尘还在旁催她: “再快些!” “抛开以往,尽情挥洒!” “不要受任何习字规范所拘,就像写狂草一样。草书的特点便是:存字之梗概,损隶之规矩。恣意纵横,如行云流水,不拘一格!此正符合妹妹的性子。” 李菡瑶被他说得激情澎湃,那笔挥洒得愈加急促,再不管什么横平竖直、形体方正,只随自己心意来泼墨。 落无尘继续点评: “都连起来了。注意平衡!” “平衡懂吗?布局平衡。” 李菡瑶道:“懂。” 书画的鉴赏她学的可不差。 落无尘忽转身,奔向一排排书架,找到书法碑刻那个区域,将王羲之的《初月》临摹本,张旭、怀素的狂草帖各抽了一本出来,再转身回到书案前。 李菡瑶已经写完了。 落无尘绕到书桌后,凝目观看,只瞄了一眼,便抬头看着李菡瑶微笑,双目亮晶晶的。 李菡瑶看出他赞赏,也喜悦地笑了。 字依然很不好,但总体看来,比她之前写的字形要流畅,这便令人振奋了。这可是她第一次尝试另外的写法,方向对了,再苦练个十年,还怕练不成? 落无尘将手中的帖子递给她,“妹妹可以自成一家,但也要学习前人的经验。这几人皆是狂草的名家。观摩他们的书法,或能给妹妹启发和灵思。” 李菡瑶接过去,这是她家的书,她当然见过,不过未曾仔细观摩。一直以来,她都在学习入门基础。正如俗语说的:还没学走就想跑,怎么成呢。 眼下看来,却格外亲切。 落无尘见她翻开王羲之的《初月》,便先念一遍给她听,又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笔画走势。 李菡瑶一边听,一边提问。 “无尘哥哥,这些字好难认。” “是很难认。所以我让妹妹不拘章法、放纵挥毫,可以使笔势流畅,扬长避短。但这只能糊弄外行,要想真正学习草书的精髓,妹妹还需努力。” “这我知道。我喜欢草书。” 李菡瑶有种预感:她能写好草书!果然如此,她便是第一个还没学走就想跑,还跑稳了的人。 朝阳从窗棂射进来,照在他们身上。 江如澄进来便看见这样一幅场景: 落无尘一身月白长袍,如清风、如朗月,站在书桌旁,低首看着李菡瑶,不知嘴里说着什么;李菡瑶伏在桌上,小脸肃然,小手急速挥舞正写字。 忽然她停笔收势,仰脸看落无尘,笑了。 落无尘也笑了。 透窗而入的朝阳在他们身上镶了一层金边,映着他们眼中的笑意,传递和分享不可言说的秘密。 “你们在做什么?” “看书。表哥你来啦。” 李菡瑶顺手扯过一张白纸,盖在写过的字纸上。 她不想透露自己习草书的事,字还很丑,她要多练习几年,等将来给人一个意外。 落无尘转身,见江如澄一身红衣,头发还是湿的,身形矫健,神采奕奕,惊讶问:“江少爷又去游水了?” 江如澄道:“嗯。看什么书?” 落无尘便将自己挑的书让他看。 李菡瑶趁机收拾书桌,嚷道:“吃饭去了。我都饿死了。” 李卓航这天依然没有时间陪客,家里、商铺、太平工坊的人事大动荡,太多的事等他处置。连带的,李菡瑶这个少东家也跟着忙,只在吃饭时才能歇会儿。 李菡瑶忙时,落无尘和江如澄都在半月斋看书。 李卓航既已认下李卓然,又幽禁了他,对李天华这个侄儿便不再放任,亲自管教。他令李天华待在书斋里习字,等忙过这阵子,再跟姐姐一块读书。 落无尘一本书翻完,送回书架。 经过李天华身边时,脚下一顿,停步看去。不得不说,这孩子的字比李菡瑶写的强多了。 落无尘不由唏嘘。 忽然他想到:李菡瑶有了这个堂弟,还需要招赘婿吗? 这念头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下去。 李天华见他只管看,也不走,有些拘谨地站起来,叫道:“落哥哥。”难道他写的字太难看了吗? 落无尘却夸他写的好,又指点了他几句。 李天华很是开心,忙又坐下写起来。 江如澄见落无尘看李天华写字,不由狐疑,早上的事他还没忘呢,现在这又做什么? 想了一会,江如澄也明白了。 他想,瑶妹妹如果不招赘婿的话,肯定要嫁他的,这是妹妹亲口说的,怎会嫁外人呢? 可惜这话他不能告诉落无尘。 不能告诉,便找机会暗示! 傍晚时,李菡瑶忙完来找他们,落无尘见她脚步匆匆,一面走一面还吩咐观棋什么事,一副日理万机、分身乏术的小模样,只是头上的丫髻不应景,小脸也稚嫩得煞风景,他忍不住嘴角微扬,无声轻笑。 这样的她格外可爱! 才八岁就担起家事,虽然只是跟着父母学习打理家务,这也使年长她五岁的他感到钦佩和心痛。 有了李天华,就无需她辛苦了吧? 最要紧的,不需要她招赘婿了吧? 落无尘很想问她,然当着江如澄的面,哪里问得出来! 江如澄早迎上去,温柔问:“妹妹忙完了?” 李菡瑶道:“还没。明儿再说。” 因看着两位少年,歉意道:“表哥,无尘哥哥,把你们丢在这里,真是失礼了。”又问李天华:“弟弟,你可有尽心招呼两位哥哥?” 李天华一脸懵懂—— 他需要陪客吗? 他只顾写字去了。 江如澄笑道:“妹妹别难为他了,他也才来呢,还不如我对这儿熟悉。” 李菡瑶一想也是,遂不再客套。 接下来,江如澄一直和李菡瑶说话,“……我上年出海了,好多新鲜事跟妹妹说呢。” 李菡瑶忙道:“吃了晚饭你说。” 江如澄道:“好。” 又道:“船坞正建一艘海船,就要完工了……将来,我定要为妹妹造一艘独一无二的大船,载着妹妹出海,到海外各国逛一圈再回来。妹妹可想同我去?” 李菡瑶欣喜道:“想啊!叫上如蓝姐姐。” 江如澄瞥了落无尘一眼,笑了。 落无尘一楞,这兄妹两个…… 第106章 圣旨褒奖 很快落无尘便明白了: 江家想亲上加亲! 江如澄说起海外见闻,他仗着读书多,还能插得上一两句;后来说起造船,他便很难插得上了。再者,话题一涉及船舶的构造,江如澄便向李菡瑶附耳。 而李菡瑶,听得目光炯炯。 这不是有意避着他吗! 落无尘倒也没在意。 他知道各行都有规矩。 只是,李菡瑶会嫁表哥吗? 落无尘有些心焦。 他不知自己怎么了,坐在那静静地看着江如澄和李菡瑶说笑,并无被冷落的尴尬,只是提不起兴致。 在江如澄心里,不管他将来娶不娶李菡瑶,瑶妹妹都是他要呵护的人,和亲妹妹江如蓝一样。 江如澄的人生抱负在海上,对大海有超乎寻常的热情,因为这点,他在同龄人中是寂寞的,跟同龄人聊造船、聊航海,谁有那耐心听?但瑶妹妹就肯听他说! 两年不见,瑶妹妹竟钻研起机械制造。 这使得他们之间的交流更加顺畅。 他不肯放弃和妹妹交流的乐趣,背着长辈,执意跟妹妹分享造船心得,满足妹妹,更是满足他自己。 他相信瑶妹妹的品性,不怕泄密。 李菡瑶不知道江如澄告诉她的算不算江家造船秘密,可是既然表哥说了,她也不能装聋啊。 小女孩对造船异常执着。 可惜一到晚上,王妈妈盯得她很紧,吃了饭必须回菡萏院,想跟无尘哥哥和表哥多聊会儿都不行。 ******** 景泰府的知府听说李卓航回来了,不免有些心虚,但自持身份,不肯登门认错。 他想:“本官并未渎职,姚县令也是按律判处——李卓航自己不也认了李卓然是弟弟吗?可见没判错。” 然而,仅过了两天,钦差来传旨,王诏被罢官,押解进京受审,一同获罪的徽州官员达十几个。 这旨意为何传到景泰府来了呢? 钦差是来送匾额给李卓航的。 圣旨大意为: 青华府灾民暴动,李家太平绸缎庄遭灾民洗劫,李卓航心怀大义,散尽余粮,平息了一场纷争。 后去徽州府,又遭灾民掳劫。 王诏身为徽州按察使,与青华府地方官员勾结,倒卖官粮,致使灾民暴乱;事发后,不细查暴乱缘由,安抚灾民,平息民愤,反借机勒索李家一百万,镇压灾民,掩盖真相,故而将所有涉案官员押解进京受审。 皇上感念李卓航大义,特赐“积善之家”匾额,嘉奖其善心和善举,钦命青华府知府鄢计尽快平息民乱,解救李卓航,并昭告天下。 圣旨下到青华府,李卓航已经启程回家了,鄢计告诉了钦差,钦差便追到湖州来送匾额。 景泰知府慌了,生恐他插手李家的事被李卓航记恨,再去告他一状,牵连他丢官,忙不迭赶到李家,又是恭贺,又是赔罪,又为自己开脱,说自己被王诏蒙骗了云云。 景泰县令也急惶惶地跑来。 一时间,李家门庭若市。 喧嚷了一天,众人才散。 李卓航送客毕,转身请落霞到半月斋,坐下问:“王诏与刘知府勾连事发,不该这么快传到京城。我才回来几天,圣旨就来了,可是葛兄在背后使的力?” 他问过江玉真,江玉真求了方家,也没几天,就算书信递到京城忠义公府,圣旨也没这么快来。 那么,就是另有人在后操纵了。 李卓航想到葛亭和落霞。 落霞倒也没隐瞒,道:“正是。” 遂将落无尘的计策说了一遍。 又道:“我想他平常都是纸上谈兵,这次便让他亲力亲为,将消息透露给段启明的侄儿,引段启明弹劾王相和梁心铭治家不严,借王相之手除掉王诏;也是给王相和梁大人一个警醒,让他们防备段启明。 “我料定李兄定能自保,便没去青华府。后来因听说李兄冒出个庶弟,又翻出老太爷旧事,唯恐李氏族人作乱,才和李大老爷来了景泰府,相机行事。” 李卓航忙起身拜道:“多谢贤弟。” 落霞忙道:“李兄客气了。小弟既奉李兄为东家,替东家谋划,不是应当应分的事?” 李卓航道:“虽是这样,心意难得。” 又赞道:“无尘果然年少有为。” 落霞听了这话欣慰地笑了。 他既立意跟江家争媳妇,当然要为儿子助力,让儿子在李卓航心中留个好印象;况且,这计策的确是落无尘谋划的,何必遮遮掩掩,不肯告诉李卓航? 李卓航被掳后,本就存了考察落家父子和江家的心思,如今对落无尘更加满意,可让他现在就为女儿定亲,不知怎的,他总也不能下定决心。 落无尘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少年秀才,前途无量,恐怕不少人上门提亲,万一落霞替儿子定了亲怎办? 落霞见他欲言又止,忙问:“李兄还有事?” 李卓航道:“无尘年少有为,贤弟可曾为他议亲?” 落霞顿时明白了他的担忧——李菡瑶还小,又是独女,虽然定亲并非成亲,但做父母的总是舍不得,他不想太早为女儿定下亲事,又恐好女婿被人抢了。 落霞笑道:“未曾定亲。小弟对犬子期望颇高,不想他过早为家室分心,命他先立业,后成家。” 李卓航忙笑道:“愚兄也是。愚兄膝下空虚,就这一个女儿,很是舍不得。若议了亲,免不了要提前备嫁,做父母的触景生情,岂不整日活在离愁当中?故而,我想等她长大些再说。——这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落霞会意道:“都是痴心父母!” 两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虽未定亲,李卓航却将这心思告诉了江玉真。 江玉真之前因为家乱,未曾留心落无尘,听了李卓航的话,忙特地叫了侄儿和落无尘来说话,借机相看。 见此情形,王妈妈咂摸出味道来了。 王妈妈大惊:姑娘是要招赘婿的,落家肯让落少爷入赘吗?老爷想嫁女,怕是真当李天华亲侄子了。 不行,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落家父子在李家住了三天,第四天便同李卓远回徽州去了,落无尘临走借了一箱子书。 江家新船出坞,江家祖孙也告辞了。 王妈妈立即向李卓航坦承真相。 第107章 告知真相 【】 当时,李卓航正和李菡瑶李天华在半月斋。 李菡瑶带着李天华找书,转到一排书架后。 王妈妈进来时,并未发现姑娘,以为书房只有老爷一人;她又直言有要事相告,请李卓航屏退墨家兄弟。 李卓航情知有异,令众人都退下。 墨文c墨竹c观棋都出去了。 李卓航才冷静地问:“何事?” 王妈妈忙跪下,“奴婢该死,前日隐瞒了一件事。” 李卓航问:“何事?” 王妈妈道:“李卓然并不是慕容居士的儿子。他就是李婆子生的,跟慕容居士一点关系没有。” 李卓航陡然变脸,严厉道:“这么大的事,我当日再三问妈妈可知情,你为何不说?” 王妈妈道:“奴婢怕。” 李卓航追问:“怕什么?” 王妈妈道:“奴婢见她和李卓然联手逼太太,怕她是回来找李家报仇的。奴婢才没说。” 李卓航道:“你不说不更糟糕?”导致他糊里糊涂认下一个庶弟,简直就是笑话。 又疑惑问:“那她的孩子呢?” 不等王妈妈回答,一个猜想已然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双目紧紧盯着王妈妈,等她证实。 王妈妈低声道:“是老爷!” 李卓航愣愣地看着她,脑子一片空白,向来沉稳c冷静的一个人,失去了思考和判断的能力。 他木然问:“到底怎么回事?” 王妈妈便将当年的情形说了一遍。 李卓航无法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也无法表达自己的感受,更无法做出决断,便挑李婆子的疑点:“既然这样,三婶为何不说出来?为何要自尽?” 王妈妈道:“她是要老爷感激她。” 李卓航道:“她活着赚这感激不更好?” 王妈妈沉默了。 李卓航脑子乱纷纷的,忽然迷雾中间荡开一丝清明世界,明白了李婆子的用心: 李婆子是觉得,若说出真相,捏着他的把柄,不但赚不到他的感激,说不定会遭他厌弃和防备;而她死了,则可让他放心,从而心怀内疚,照应李卓然父子。 还是不对,李婆子为何这样笃定? 她放心自尽,定留有后手。 这个后手是甄氏! 李婆子将真相告诉了甄氏! 李卓航想不到,一个农妇也能有这份心机,将他算计死死的,不禁自嘲地笑了。 他霍然起身,疾步离去。 王妈妈扭头瞧着他的背影发愣:老爷这是饶了她吗?还有,慕容星那边怎么办? 身边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王妈妈转脸,“姑娘!” 李菡瑶盯着王妈妈,问:“你故意的,对不对?” 王妈妈糊涂道:“姑娘?” 李菡瑶板着脸道:“你故意等慕容居士走远了,爹爹派人追也追不回来了,你才告诉爹爹这事。对不对?” 王妈妈:“” 她头一次嫌姑娘太聪明了。 她道:“姑娘,奴婢都是为了老爷。” 李菡瑶不悦道:“我们家,爹爹说了算!再说,这是祖母临终前嘱咐你的。祖母的话你都敢不遵,你好大的胆子!那是不是以后我吩咐你事情,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还说为我好?那我是听你的,还是你听我的?” 王妈妈急道:“姑娘!” 这话真扎心哪。 可是,她又很高兴,高兴姑娘虽小,却这么有主见,并不因为她伺候过老太太,就不敢斥责她。 李菡瑶板脸看着她。 王妈妈颓然道:“奴婢错了。” 李菡瑶道:“知道错就好。有错要罚!你是祖母的人,年纪又大了,我不能打你板子,就罚你一年的月银。再把《金刚经》抄十遍。抄好了供在祖母的牌位前面。用心抄!抄错一个字,全部重抄!” 王妈妈:“” 她似乎窥见了姑娘的心思:特别爱罚人抄书。丫头小子们但凡有错,都要抄书,而且抄错了加倍。菡萏院的丫头小子们,个个写得一手好字。她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这惩罚会落到自己头上。 王妈妈很想求姑娘,罚她一年的月银吧,她不想抄书,可是她瞧着姑娘今儿气色不好,不敢求;再者,姑娘罚她了,等老爷回过神来,兴许就能饶了她。 于是她道:“是,姑娘。” 李菡瑶道:“你先去吧。” 王妈妈起来,退了出去。 李天华抱着一本书从书架后走出来,小声叫道:“姐姐。” 李菡瑶转身,见他眼神怯怯的看着自己,心知他听到刚才的话,知道自己不是父亲的侄儿c她的弟弟,所以惶恐不安,不由也觉得一阵心塞。 她本想和李天华一起光耀李家门楣——李天华虽是李卓然的儿子,对她却比对自个爹亲近——她自信能收服这个弟弟,不怕他向着李卓然,谁知却是假的! 小孩子单纯,也极容易鼓舞。 李菡瑶心塞了一会便好了。 反正她本来就要招赘婿的。 一切都跟原来一样,没变! 李卓航教了女儿琴棋书画c经史文章c商业治理,甚至针黹女红厨艺,她自己又学了机械制造,不可谓不广博,唯独女子的三从四德和贤良淑德,她根本没沾一点。 李卓航夫妻根本就忘了这件事! 忘得干干净净!!! 所以,八岁的李菡瑶想,祖父能广纳美妾c开枝散叶,她怎就不能招个赘婿,替李家开枝散叶呢? 她嘱咐李天华:“你好好看书写字,别想那些。我不会丢下你的。爹爹也不会不管你的。” 李天华忙问:“姐姐说真的?” 李菡瑶正色道:“我一言九鼎!” 李天华果然就放心了,一脸轻松地抱着书,去书桌那看书c写字,就像以前一样。 对李菡瑶,他莫名地信任。 李菡瑶自己是小孩子,却瞧着李天华羡慕地想:“年纪小就是好,一点不操心的。” 她就不行,操心死了! 现在,她要去找爹爹。 她走出去,问观棋和墨竹:“我爹爹去哪儿了?” 墨竹道:“看着像去了正院。” 李菡瑶点头,抬脚就走。 观棋和墨竹对视一眼,都困惑不已:先是老爷匆匆地离开,脸色很不好;接着王妈妈也脸色难看地出来;现在是姑娘,也严肃着一张小脸,到底出什么事了? 墨竹对观棋努嘴儿。 观棋忙追了上去。 正院,上房后堂某间静室。 李卓航静静地站在香案前,看着父母的牌位,仿佛面对父母,也不知看了多久,才对着“显考李公讳清阳”的牌子质问:“你为何要招惹她?” 他仿佛听见父亲痛苦道:“我倾心于她!” 他立即揭露道:“不,这是你自私的借口!你若真为她好,就不会让她痛苦一生!既知道没有结果,就该放手,看着她儿女绕膝,才是对她的关爱和保护!” 他压抑不住地激动c愤怒。 二更求月票。()! 第108章 公开身份 【】 与慕容星匆匆一面,在他心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慕容星应该是认出他的,只是为了保住他嫡子的身份,才故意错认李卓然,并决然离去。 痴心的母亲! 慕容星是这样。 李婆子亦是这样。 他对她兴不起一丝怨怪。 慕容星已经为她的年少冲动付出了代价,也承担了责任:她替李家生了儿子,又将儿子送到李家,此后销声匿迹c终身未嫁,她对得起李清阳;留子去母,她也对得起郭氏;为了不给慕容家蒙羞,她远赴海外,替慕容家经营海外生意,用自己的行为承担了所有后果。 可是李清阳呢?无论他怎么做,左右都对不起发妻和慕容星,也无法补偿这两个女人。 李卓航不知该怎么办。 慕容星是生母,他能不理吗? 若理会,又觉得对不起嫡母。 再说,这件事对他的名声实在是个打击。 慕容星若是父亲的妾,哪怕是李家丫头也好,他养在郭氏膝下都说得通,然慕容星什么都不是,他就是个私生子! 他还怕有人借此兴风作浪。 静室外,听说老爷进来了c忙赶来的江玉真止住脚步,听见李卓航愤怒不甘的话“既知道没有结果,就该放手,看着她儿女绕膝,才是对她的关爱和保护。”江玉真怔怔地呆立半晌,没有进屋,转身走了。 少时,李菡瑶进来了。 “爹爹。”她刻意展开笑脸,叫他。 “你,怎么来了?”李卓航木然问。 “我来看爹爹呀。爹爹,你别生气了。我已经罚了王妈妈一年的月银,还罚她抄十遍《金刚经》给祖母上供。”李菡瑶宣布自己的处置,希望爹爹释然。 李卓航瞅着女儿,心好痛! 这件事是罚王妈妈能了的吗? 他现在很脆弱,就像母亲去世那天晚上,忍不住要向女儿寻慰藉,于是他问:“瑶儿,你说爹爹该怎办?” 李菡瑶听了很振奋—— 她不就是来替爹爹分忧的么! 她很肯定地道:“把慕容居士找回来呀。” 李卓航重复道:“找回来?” 李菡瑶道:“对。一个人怎能不认亲娘呢。祖母亲口交代王妈妈,说只要慕容居士回来了,就告诉爹爹这件事。所以,爹爹不用担心祖母会生气。” 李卓航愣愣地看着女儿,觉得自己被名利蒙蔽了心智,以至于方寸大乱,竟还不如一个小孩子通透。 这件事已经闹开了,慕容星名声大损,难道自己要躲在嫡子的身份下,眼睁睁地看着李卓然冒充她的儿子?这不仅有背人伦,还有负嫡母的教导。 “爹爹,爹爹。” 李菡瑶见他发呆,忙叫他。 李卓航道:“嗯?” 李菡瑶道:“爹爹叫墨管家去找慕容居士。” 虽然慕容星是爹爹的亲娘,可是她并不知该如何称呼慕容星,索性就跟着别人叫“居士”了。 李卓航深吸一口气,道:“好。” 一刻钟后,墨老管家c墨管家和王妈妈都被叫到正院上房,李卓航命王妈妈将事情经过又说了一遍。 墨家父子惊得瞠目结舌。 墨老管家指着王妈妈跺脚道:“糊涂啊!你当时就该说的,怎能让她认李卓然为儿子?” 王妈妈这回不敢吭声了。 李卓航淡淡道:“王妈妈自作主张,姑娘已经罚过她了。墨管家,你即刻启程去云州,接慕容居士。” 墨老管家道:“恐怕居士不会来。” 李卓航默然,良久道:“她不来,我不能不去接。” 这也是他为难的地方。 哪怕是皇帝,若非正宫所出,登基后也可以追封生母;可是他,却不能替父亲纳妾。 慕容星也不愿为妾! 无名无分的,她来做什么? 李家园子西北角有座院子,李卓然将家族宗祠分祠建在这里,不归乡时,逢年过节就在这里祭祖。 前些日子,李卓航命人将分祠的西厢房重新修缮,添加了坚固的铁门和铁窗,内室槅扇前,更铸造了小儿手臂粗的铁栅栏,然后将李卓然关了进去。 虽是幽禁,屋里设施一应俱全,每天的饮食也有专人送来,有肉有菜有汤,除了不能离开西厢,李卓航并未苛待李卓然,至少比蹲大牢强百倍。 这天下午,李卓航夫妻带着李菡瑶c甄氏c李天华来到分祠。一进院门,李菡瑶便耸耸小琼鼻——什么味儿,这么臭?抬手就捂住了口鼻。 等进了西厢内室,她傻眼了。 狗窝也比这里强! 她不知道,李卓然生在穷家却是个富贵命,小时候被爹娘捧在手心,没吃一点苦;长大后娶了甄氏,甄氏日夜伺候他,同样没吃一点苦;前年一到徽州城,就买了个丫鬟暖床并伺候他,过着逍遥快活的风流日子。 现关在这里,是梳头也不会,收拾整理更不会,蓬头垢面不说,如厕之后连便桶盖也不盖,弄得屋里臭气熏天,明明没苛待他,他却把自己弄得十分凄惨。 李菡瑶本来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忧郁的c悔恨的男人,来之前已经积蓄了一腔同情,生恐自己会心软,谁知一见了他,竟是被他弄得火气直往上冲,恨不得将他流放。 这人真是好本事啊! 李天华也直往甄氏背后躲。 李卓然毫不觉得自己形象窘迫,见了他们很紧张,扑到铁栅栏前,问:“你们来干什么?” 难道李卓航要送他上路? 李卓航朝甄氏道:“你告诉他,三婶临终前说的。” 甄氏道:“是,家主。” 她走到铁栅栏前,看着自己托付终身的男人,说心里不难受是假,更多的则是失望。 她这辈子剩下的指望就是李天华,不论如何,她都要护着这个儿子,哪怕牺牲李卓然! 所以,李卓航一找上她,她便痛快地将婆婆临终前告诉自己的话和盘托出,并道:“婆婆没想害家主,不然也不会告诉我了,就告诉天华他爹了。” 李卓航没有为难她,只是让她亲自去告诉李卓然。 甄氏吃惊道:“家主要说开?” 李卓航道:“当然。” 继续瞒着,让人捏着这把柄,以后找机会攻击他吗? 甄氏被他锐利的目光看得低下头,暗自庆幸,自己没生过不良心思,一直守口如瓶。之前慕容星认错了人,她没站出来,是因为不知李卓航什么打算。她以为李卓航肯定知道内情,毕竟当年孩子确送去了大宅。 现在李卓航要她说,她就说。()! 第109章 落花有意 她对李卓然道,李卓航才是慕容星的儿子,是婆婆亲手送去的大宅,是婆婆临终前告诉她的。 李卓然如被雷击,眼前闪过慕容星对他的冷淡,哪里像个亲娘,跟李婆子没法比。 他无法面对这个现实。 他歇斯底里冲甄氏大叫:“贱人!你撒谎!你看上了他是不是?竟敢栽赃亲夫!” 身为老太爷的儿子,哪怕是私生子,哪怕被关祠堂,也吃的好、住得好;若这一切都是个错误,他还能被善待吗?从云端跌落的滋味,他承受不住! 李卓航转身就走,半句不想解释。 争做私生子,天底下也就这人了。 跟这种人,有什么可说的? 李卓航一走,江玉真立即也拉着李菡瑶走了,墨老管家等人也都跟着走了,只剩下甄氏和李天华,还要跟李卓然叙天伦。——他们此生休想甩脱李卓然。 甄氏轻推李天华,“叫爹。” 李卓然看也没看儿子,对着外面大叫起来:“李卓航,你怕我分家产,竟敢残害手足!” 甄氏:“……” 他们还有必要再待下去吗? 外面,李卓航一家刚走到门口,听见李卓然大叫大喊,李菡瑶气恼道:“他疯了!” 她就不明白了,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连她一个小孩子都能懂的道理,他一个大人怎么就糊涂呢? ****** 墨管家带着李卓航的亲笔信去云州找慕容星。 原本云州和湖州相隔几千里,按说李家的事传不到那边去,然世上就有这么巧的事: 云州一商贾正在霞照采购丝绸锦缎,李家在织锦行业名声不小,织锦世家以下就是他了。慕容星跟李老太爷的私情暴露后,李卓航多了个庶弟,这消息在行内迅速传开。这商贾回云州后,就把这件奇闻跟亲友说了。 三姑六婆跟着一顿宣扬。 慕容家顿时名声扫地。 慕容星父亲去世,慕容家正关门守孝,免了不少风波。 墨管家上门后,递上李卓航的拜帖。 按理,慕容家在这个风口浪尖,应该拒绝见李家人才是,但慕容星的侄儿慕容璨却接见了墨管家。 墨管家恭敬道:他是奉家主李卓航之命,来迎慕容居士的。原本家主要亲自前来,只因前些日子李家祸起萧墙,家主要清理门户,无暇脱身,故而才派他来。 慕容璨道,姑母并没回家,又出海了。 墨管家虽怀疑他这话有诈,却不敢纠缠,料定慕容星也不便去李家,他此行不过是代李卓航宣告认生母、证明李卓然非老太爷之子,遂留下礼物,告辞离去。 李家上门认亲的消息传开了。 在云州,有一大户姓潘,是慕容家世交。当年,这潘家的少爷潘梅林倾慕慕容星,上门求亲。 慕容星断然拒绝了。 当时,她已经珠胎暗结。 后来,她千里送子,然后远赴海外。 慕容家为了掩盖女儿私情,对潘家言道:慕容星心性飞扬,无心内宅,因羡慕海外风光,已经出海去了。 就这样婉拒了潘家提亲。 潘梅林痴情,想慕容星玩儿腻了,总要回本国,没道理在海外嫁人过一辈子,因此痴痴等待。 一等就是三年,终于绝望。 他于金榜题名之年成亲。 李卓航身世暴露后,潘梅林得知三十年前,慕容星因与李清阳的私情才远赴海外,怨怪慕容家不告诉他真相,害他一片痴心付诸流水,一口恶气不得出。 李清阳,他当年也是认识的。 不就是一介纺织商贾吗? 再风流倜傥,也改变不了铜臭身份! 他便命人打听李卓航的底细。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眼前,墨管家这一趟跋涉,又在北方打听了些棉花、织锦的行情,辗转到年底才归来。 李卓航知慕容星不露面,也无可奈何。 他的身世传开后,在亲友中引起轩然大波。 李氏族人虽议论纷纷,却再也不敢妄言。——李卓航虽然是私生子,却与李卓然不一样,是由李老太太认在膝下,并充作嫡子养的,容不得他们说三道四。 江家和落家都惋惜不已! 李卓然既不是李卓航的庶弟,李天华自然也就不是李卓航的侄子,也就不能继承李家嫡支的家业,那李菡瑶岂不还是要招赘婿,肩挑起嫡支的重任? 落霞至少是死心了。 还有一个则愤愤然,就是李卓航的外祖郭家。 王诏是郭氏长房的女婿,李卓航的父亲则是郭家二房的女婿,叙起来两人也算连襟。 这次王诏获罪,多少跟李卓航有些关系,郭家长房便有些怨怪李卓航,其中亲疏利害等一言难尽。 王诏被押解进京,长房二太太受老爷们所托,求到侄女郭嘉懿面前,想请京城的忠义公府从中斡旋。 郭嘉懿婉拒道,王诏乃当朝左相王亨的族叔,王相和梁大人身为辅政大臣,尚且救不得他,忠义公府如何能救? 长房二太太哑口无言。 谁让王诏犯了国法呢? 恰好这时,李卓航的身世暴露,竟不是李老太太郭氏亲生的,竟是李清阳与慕容星无媒苟合的私生子!李卓航竟然还派人去慕容家,要认这生母。 长房便有了发作的借口。 这日,郭嘉懿回娘家看望母亲。 长房二太太闻讯,忙赶到二房这边来,三两句话便扯到李卓航的身世上——如今这可是霞照城里最新鲜热辣的话题,愤懑道:“李清阳欺人太甚!背着咱们姑太太做出这等没脸面的事。可怜姑太太白操劳了一辈子。” 郭嘉懿母亲等人都不作声。 人都死了,还争这个干什么? 郭嘉懿忍不住道:“虽然那人做的不对,但她把孩子送给了姑姑,幸而这样,姑姑才有子傍身。” 长房二伯母尖锐道:“有子傍身?我看是替人家养孩子。这不,她两眼一闭去了,人家不就回来了? “家业、孩子,都归人家了! “好有心计的女人! “慕容家怕不是早就盯着呢,只等我们姑太太一死,便让他家女儿回来认子。不然,慕容星要真是知廉耻的,就该死在外头,一辈子别回来!那我才敬佩她。” 郭嘉懿气道:“二伯母,人家父亲去了,难道不回来奔丧?” ******** 二更求月票。 第110章 神交李姑娘 长房二伯母道:“奔丧?她眼里要是有长辈,当年能做出那样没廉耻的事?” 郭嘉懿:“……” 长房二伯母见她总为别人说话,又道:“姑奶奶,你一直替那女人说话,该不会是还惦记李家表哥吧?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大张旗鼓地认生母,忘了谁把他拉扯大的!我怀疑他早就知道自己身世,所以当年……” “二伯母!” “二嫂!” 郭嘉懿母女同时出声制止。 郭嘉懿愤然起身,出去了。 她刚才并非替慕容星说话,当时李清阳为了子嗣,纳了许多妾,姑姑都容了,还差一个慕容星? 若慕容星进了李家跟姑姑争风,那另当别论,然而人家一隐就是三十年,就有过错也抵偿了。 这次回来也是巧,正碰上表哥被掳,换做是她,也要现身救儿子,这时候谁还在乎名声? 二伯母真是不可理喻! 王诏为官不正,能怪别人? ******** 这件事,影响了李卓航和外祖家的关系。 那日,他亲自带了礼物上郭家,解释道:他无法给生母名分,却不能不认她,这不仅关乎李家血脉,更关乎人伦,况且这也是嫡母生前的意思。 他娘舅,也就是郭嘉懿的父亲倒是没有责怪他,但此后郭李两家来往便大不如从前了。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王壑到湖州小青山——玄武王祖籍在小青山下的清南村——与表弟张谨言会合后,动身往西南边疆去。途经霞照县,听说青华府灾民掳劫了李卓航父女。 王壑大惊,心想:这杀猪的和牛贩子行事莽撞,走时千叮咛万嘱咐,怎会做出这等事? 这不是自绝后路吗! 他离开时教给叶屠夫:若是官兵逼紧了,可退去青华山自保,等待朝廷派人前来调查,掳李卓航干什么? 这事他不能坐视不理。 然等他和张世子、老仆快马赶到青华府,李卓航父女已经脱困,他忙敛藏行迹,没现身。 他令老仆扮作香客去青华寺打听,才知事情经过。 听说王诏竟然卷入倒卖官粮一案,他又惊又怒,一面又对李卓航这人来了兴趣。 李卓航先后两次被灾民误解:一次在青华府,灾民洗劫太平绸缎庄;一次在徽州府,父女两个被叶屠夫掳劫,两次均危及性命,他竟然都能化险为夷,最后还收服了叶屠夫牛贩子等一干人,就因为他心善? 王壑可不相信。 真要心善的话,早死了! 王壑反复盘问老仆事情经过,想从中找出答案,然而老仆只打听了大概消息,再问不出来了。 王壑无法,便亲上青华寺。 这次他没有改装,以本来面目求见净慧方丈,并报上名讳,称自己是王亨和梁心铭的儿子,路过此地,特来拜谒。 十几年前,原白虎王林啸天谋反,派人占据了青华寺,正是梁心铭带人捣毁了反贼窝点,救了合寺僧众。 净慧方丈笑道:“善哉,原来是故人之子。都长这么大了。”当年他遇见梁心铭时,梁心铭尚未成亲呢。 方丈又打量张谨言,见其年少英挺、举止不俗,猜他身份也必定不凡。然王壑并不替他们引见,反拜托他道:“小子这次出门,是奉父母之命历练。本是隐匿行迹的,还望方丈别透露了小子身份才好。” 方丈忙道:“小施主尽可放心。” 因对张谨言更不盘问了。 他引王壑二人入静室看茶,叙起往事,被王壑巧妙地将话题引到灾民造反上来。 王壑道:“小子听说,前日有乱民占据了青华山,可曾伤及寺中师傅们?谁来剿灭的?” 净慧方丈忙道:“不曾伤人。他们也是可怜……”一面叹息,一面说起事情经过。 这可比老仆说的详细多了。 王壑听说李姑娘年方八岁,竟徒手抓毒蛇,制服了胡齊亞,用蛇咬伤叶屠夫,并以叶屠夫的性命胁迫胡清风两次卖身,敬佩之余对解毒药的来历起了疑心。 他便问,李菡瑶用什么药治好了叶屠夫。 净慧方丈告诉他,李菡瑶先是给叶屠夫吃了一颗解毒丸,后来才又给了外敷的药膏。 王壑确定,那就是自己送墨竹的。 净慧方丈故意卖关子,先不说李菡瑶制服胡齊亞后,将胡齊亞如何了,等说到胡清风背信弃义时,才抛出李菡瑶预留的后手——藏匿了胡齊亞,惩罚胡清风背信弃义! 张谨言忙问:“藏哪了?” 净慧方丈笑道:“小施主猜呢?” 王壑脑子转得极快,马上从十几年前林啸天谋反,联想到后山精舍中暗藏乾坤,因而试探问:“难道有机关?” 净慧方丈赞道:“小施主说对了。” 王壑来了兴趣,道:“方丈可否带小子去后山看看?” 净慧方丈欣然道:“请随老衲来。” 当下领着他兄弟前往后山。 王壑打量散落在山坡松林间的精舍,仿佛看见母亲在这里惩奸除恶,破开重重迷雾,揭露一场惊天阴谋。 当年那场叛乱,白虎、朱雀、玄武三王全部牵连其中,孰忠孰奸,扑朔迷离,是母亲最先察知真相,并与父亲联手,才将原白虎王颠覆大靖之举消弭。 他怀着朝圣般的心情,走向其中一间精舍。 一连察看了好几处,都暗藏机关暗室,虽不甚复杂,难为那李姑娘才七八岁竟能破解,又是危急关头,这份机智和应变的能力便非一般人可比。 他想:墨竹也才七八岁呢。 他又问及那批灾民的安置。 净慧也大致说了。 王壑特地去看了胡清风等人,就在青华山中一山谷,正带着一群庄稼汉子开垦荒地,兴建农庄。 王壑没有过去招呼,隐在林内,打量这片山形地形,对张谨言道:“这里倒是个藏兵之所。” 他总觉这牛贩子不简单。 如今投到李卓航身边,李卓航不带他回李家,却在此地建农庄,只是为了安置灾民吗? 张谨言看了也点头。 当晚,王壑便将王诏的所作所为写了一封密信,发往京城。王诏是他王氏族人,此事恐会连累他父母,他不放心就此离去,决定在青华寺住下来,坐等结果。 此后,他每天同净慧下棋、论佛理。才过了几天,处置王诏的旨意便下来了,还有赐匾给李家。 王壑诧异:算算他的信还没到京城呢,朝廷的旨意怎就下来了?即便鄢计具本弹劾,也没这么快。 是谁,抢先一步下手? 针对的是王诏,还是王家和他父母? 王壑急速思忖,把徽州的大小官员都过了一遍,依然没有头绪。直到半月后,收到父亲的密信,才知原因:原是监察御史段启明弹劾父亲治家不严,纵容王诏在徽州为所欲为,竟勾结青华知府倒卖官粮。 段启明之弟段启瑞正在徽州。 张谨言生气道:“王诏犯的错,关舅舅什么事?” 第111章 七年后 王壑反问道:“怎么不关我爹的事?” 王亨身为左相,在朝,为百官之首脑;在家,为族人之表率,族人犯错,他难逃其责! 张谨言道:“他弹劾王诏就罢了,攀扯舅舅做什么?难道舅舅跟他有仇?” 王壑道:“怕是真有仇。” 这些年,父母得罪人太多了,有些在明面,有些不知藏在哪旮旯,盯着王家,随时准备扑上来。 张谨言道:“他就不怕舅舅舅母?” 王壑道:“他还真不怕。眼下别说我爹娘不敢对他怎样,便是别人朝他下手,我爹娘也会出面保他,以防被人说成落井下石、铲除异己。人家都算计好了!” 张谨言吃惊地张大了嘴。 王壑自言自语道:“不急。” 张谨言忙问:“什么不急?” 王壑避而不答,起身道:“明早咱们就动身。” 次日一早,他们向净慧方丈告辞,下山后望南而去。 这次历练,王壑与表弟商量,准备从东南沿海开始,再折往西南边疆,再往西部边疆,再去西北,再到正北,再到东北,绕大靖一圈后,再直下江南。 如此,环游大靖一圈。 大靖内部各州:京城那片是他生长的地方,将来要回归;江南和中原一带,他作为最后一个目的地。 他先去东南和西南,是想查访一件事。 当年,他母亲以一介知府的身份,扳倒了当朝宰相左端阳,左氏一族被灭九族。当时,左端阳的侄子左秋风在西南雪州任官,左端阳事发前,命孙子左天松投奔其叔。后来,左秋风和左天松等人都被押回京城伏法。 王壑想查明,左家真没人了吗? 他不想对左家赶尽杀绝,却绝不会任由敌人在暗处窥视王家,伺机报复父母。——左端阳死有余辜,灭左家九族的,是先帝和一干朝臣,不是他的父母! 西南边疆,由朱雀王赵寅镇守。 西部边疆,原由白虎镇守,然白虎侯郑基刚恢复爵位封号十几年,根基尚浅,西疆便由他和忠勇大将军赵子仪共同镇守。同其他两王相比,白虎侯手上并无兵权,但他掌握着大靖最先进的火器制造技术。 王壑此番去西疆,是冲火器去的。 然后是西北玄武关,由忠义公方磐镇守;正北边疆,由玄武王张伯远镇守;东北沿海,驻扎着靖海大将军的水师,这些大靖疆域,他都要走到、了解。 这一圈绕下来,七年过去了。 这七年中,朝廷人事变换。 七年来,王亨和梁心铭已被推到大靖朝的风口浪尖,位高权重,却又如履薄冰。 他们每提议一项政令、每惩治一名贪官或权贵,先帝在时,是立功、被嘉奖;现在却被指责乾纲独断、无视君威。如今大靖上下,都道王相夫妻权倾朝野,他们往前进,是万丈深渊;向后退,亦是万丈深渊。 王壑察觉父母岌岌可危,立即返程。 他没有回京,而是奔江南来了。 江南,原本就是他最后的目的地。 几年前,嘉兴帝大婚,由太后做主,选了太后娘家侄孙女为皇后,一并入宫的,还有潘贵人等女。 这潘贵人乃前面所提到的潘梅林的侄孙女,进宫后十分得宠,先是诞下三皇子,升为妃,后升贵妃。 梁心铭看不惯她妖媚惑主,又不便出面干涉皇帝后宫事,便巧施手段,令太后申斥了她几次。 潘贵妃不敢怨太后,便屡次在嘉兴帝面前哭诉,说梁大人仗着帝师的身份欺辱她,她除了太后这个宫内的婆婆,宫外还有一位婆婆,凡事都要受辖制。 潘家人更视王亨和梁心铭为死敌,其他官员乐不得,正要借潘贵妃之手,压制王相和梁心铭的权势。 小人趁机进谗言,道是牝鸡司晨,乱了纲常,以至于先帝在壮年时驾崩,各地水旱天灾频频,乃天示警。 嘉兴帝渐对梁心铭不满。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潘贵妃受宠,潘家人也得重用——潘梅林前年被调任江南,任江南织造局的织造长官。 这是个肥得流油的缺。 潘梅林上任后种种行径,不消细说。 梁心铭身为左都御史,却一直隐忍不发,与她刚出道时的雷霆手段无法相比。 人都道,梁大人最会见风使舵、明哲保身。 看,这就是朝堂倾轧: 进,是错;退,亦是错! 王壑此行江南的目标,便是潘贵妃! 嘉兴七年六月中,湖州、景泰府、霞照县。 景江码头,这日,骄阳似火,从船上下来几个男子,头戴着斗笠,身穿灰色短褐,各牵一头骡子,骡背上驮着篓子,站在熙熙攘攘的码头上,与南来北往的行商无异。 其中一人将斗笠朝上抬了抬,露出一张年轻的白面俊颜,约莫二十左右,眺望茵茵翠翠的江堤和热闹的码头,叹道:“还是江南好啊,和风日丽。” 另一人干脆掀了斗笠,是个黑健的少年,面相憨厚,嘀咕道:“明明就是骄阳似火。” 这几人便是王壑、张谨言一行。 经过七年的颠簸和风霜,如今他们已洗尽浮华,无需伪装,看去与贩夫走卒并无二致。 “哥,我想吃点好的。想吃鱼。”张谨言舔舔嘴,向往地看着码头外,那里有繁华的街市! 这七年来,他跟着王壑饥一餐饱一顿的,着实吃了不少苦头,眼下终于苦尽甘来了。 “好!等卖了这些货,哥带你去大酒楼吃,”王壑豪气地一拍骡子脊梁,“走!” 老仆在后面听了,莫名想笑。 他们在外游历,都是自谋生路。 自谋生路,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他们又不能停留在某处一心一意地打拼,这便难上加难。 王壑想来想去,便干起了行商的勾当:每到一地,一边游历,一边搜罗当地的特产土物,带到另外一地,贩卖后赚取差价,这么的,游历倒方便了。 这七年来,他们贩卖过许多东西,尤以玉石、药材最多,因为这些东西贵重、轻便,容易携带,他们一行三人中,两人武功高强,也不怕人抢劫。 王少爷满腹智谋,张世子文韬武略,可惜,做行商并不比别人强,也只是赚些小钱而已。 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 他二人不可能行行都精通。 还有一个缘故:他们这次出来的目的是游历,不是赚钱,因而不肯花费精力,舍本逐末。 但出来七年,眼看就要回家了,不得给家人捎带些礼物回去?既要买礼物,便需银子。 王少爷打定主意要在最后关头赚一笔,因此,他们亲自进入北方大森林中采药、割鹿茸,又将积年倒手攒下的老本进了些货,装了几大篓子带到江南。 ******** 七年弹指一挥间,小姐姐历练回来啦!小瑶儿的成长和所有人物关系铺垫也完成了,高潮剧情即将到来,求月票啊求月票! 第112章 小墨竹,姐姐来看你了! 这最后一票买卖,王壑自然用心。 他在码头向人打听了这城里有数的生药铺c药材行c医馆等,选了最为人称道的济世堂。 到济世堂,他直接求见掌柜的。 掌柜的见他们来卖药材,看那几个篓子,还有不少货,忙将他们让到后堂,上茶c谈买卖。 王壑放松喝茶,耐心等他看货。 掌柜的看完,又把几人打量一番,见年纪最大的老仆不理会,黑小子也一心喝茶吃点心,便问最先开口的王壑:“敢问小哥,这药材你们打算要什么价?” 王壑反问,他能出什么价。 掌柜的咳嗽了一声,报了一个数。 王壑笑了,道:“掌柜的,我们可是听说了济世堂的口碑才来的。掌柜的可别糊弄小子。” 掌柜的忙道:“不敢糊弄。” 王壑道:“这些药材多新鲜——人参刚出土不足两月。这要是卖到药材铺和生药铺,经他们手一炮制,再拿到市面上,怕是要翻倍。钱还在其次,你能买到这么好的?” 掌柜心里赞同他:这些药材经过炮制后,再不是这个价了。别的不说,就那人参,必定要截成两节,哪里肯卖这么完整的给人呢?除非留着自用。 可是自来谈买卖,都是漫天要价c落地还钱,他进货,怎么能不还价呢?因此挑剔压价。 王壑一看不行,这要磨到什么时候? 他笑道:“掌柜的要这么说,咱们谈不成。小子刚下船,也没工夫跟掌柜的磨。我们还是先去寻个客栈住了,明日在醉仙楼摆一桌酒席,把城里药材铺c永安堂等医馆的人都请去,大家当面验货叫价,价高者得。” 说着就站了起来。 掌柜的一见急了,忙起身拦住,双手往下虚压,道:“小哥别急呀!坐下,咱们好好谈。我去请东家来。” 张谨言吃完了点心,皱眉问:“你做不了主?” 掌柜的忙道:“能做主。只是这批货多了些,要一大笔银子呢,肯定要告诉东家一声。” 王壑道:“那快去吧。” 掌柜的忙进内院去了。 须臾转来,带了一个中年人来,替双方引见,说是莫先生,莫先生看了货后,满意点头。 不过,他还是想压一压价。 他先不提价钱,坐下后,问王壑走过哪些地方,这药材的产地,想摸摸他们的底细。 王壑顿时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南疆的雨林c西疆的雪莲c西北的沙漠c北疆的黑莽原c东北的红松林以及人参鹿茸令听者如临其境。 掌柜的和莫先生都听住了。 两人都明白,碰上行家了,这人走南闯北c见多识广,不好糊弄,还是给足了价买下吧。 最后,一万九千二百两成交。 王壑等人收了银票和散碎银子,告辞出来。 有银子了,张谨言觉得气壮了不少,不自觉地咧嘴笑,紧挨着王壑走,道:“哥,咱们去哪吃饭?” 王壑道:“先更衣。” 张谨言一楞:“更衣?” 王壑道:“不对,先把骡子卖了。往后用不着骡子了,得买马。先也不用买马,先去置办两身衣裳,不然咱们就这么牵着骡子c戴着斗笠去醉仙楼吃饭?” 张谨言“哦哦”,赞他想的周到。 他又问:“哥,咱们住哪?” 王壑道:“去方家。” 张谨言又一愣,“忠义公?” 王壑点头道:“对。” 所以他要换衣裳,恢复身份。 霞照是江南纺织中心城镇c江南织造总局所在地,绫罗绸缎数不胜数,绣坊c成衣铺子也多。 很快,他们寻到一家成衣铺,进去挑了几身衣裳,又寻了一家客栈,当即梳洗换衣。 老仆就不说了,且看王壑和张谨言: 王壑换了一身宝蓝色的锦袍,俊面如玉,剑眉斜飞,双目沉凝如渊,直鼻下c红唇上淡淡一层绒毛,观之如朝阳旭日般蓬勃c温暖,使人亲近! 张谨言则是一身藏蓝色锦袍。他的世子吉服是栗黑色绣金线玄武,他穿惯了这种厚重c沉稳的颜色,不习惯穿鲜明的色彩,故而挑了藏蓝和玄色。 也是一张俊朗的脸,自小在西北关外晒出来的栗色肌肤,健康英气;八字浓眉配着沉静的杏眼,嘴唇稍厚,唇上绒毛要比王壑的颜色深一些,慢吞吞的罕言寡语,不知道的都当他是个憨的,岂知他大智若愚。 两人对视,彼此会心一笑。 这一换,又恢复了世家子形象。 三人便往醉仙楼去了。 坐在醉仙楼的二楼雅间,窗外就是田湖: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连绵的青荷随着清风吹送,荡起层层碧波,更凸显一支支粉荷亭亭玉立。碧湖中间,十字柳堤交叉分割这碧波,分成了四小块湖面。四小块湖面之间,拱桥飞渡,柳带飞扬,轻舟在莲叶间穿梭,歌声飘荡 张谨言满足地舒口气,感觉就像坐在京城如意楼上,不过如意楼窗外是皇城,对着连绵的宫阙。 “江南水乡的确不一样,连歌都软绵绵的。”他道。 “你觉出来了?”王壑笑问。 “嗯。哥,那船头上有个姑娘。”张谨言指给他看。 王壑戏谑道:“我说弟,你没见过姑娘?” 张谨言哑然,栗色脸颊可疑地泛红。 王壑见他窘,敛不住嘴角的笑意。 别说张谨言,在大靖游历一圈,有六七年了,眼下被江南旖旎的风光熏陶,他也莫名地雀跃。现在是夏日,他却感受到春日的勃勃生机,一股说不清c道不明的情绪,按捺不住,蠢蠢欲动,总想看点什么c干点什么。 正在这时,一阵喧哗声透过窗棂传进来: “明日早早地去李家,抢占先机。” “去李家做什么?” “原来刘兄不知道?李老爷要为女儿择婿了。” “哪个李家?” “还有哪个李家,就是皇上亲赐‘积善之家’匾额的锦商李家——李卓航李老爷,要选女婿了。” “哦,李家呀!我想起来了。” “听说李姑娘才貌双全,才十五岁就执掌家业了。” “可不是。李老爷没有儿子,谁要是能抱得美人归,可就人财两得了。” “在什么地方选?” “杏花巷李家别苑。” 后面的话王壑再听不见,只留心到“李家”和“李卓航”——墨竹所在的李家?!墨竹!!! 他眼前浮现一个粉雕玉琢的男童形象,瞬间知道该干什么了:去访友c找小墨竹! 有没有像王壑一样兴奋?(__) 第113章 两条腿的画 王壑一想到墨竹发现昔日的小姐姐竟变成了大哥哥后受惊吓的表情,就愉悦地笑了。 为了增加这个过程的趣味,他不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登门找墨竹,得先送一件信物去,把墨竹引来。 送什么信物好呢? 想了一会,他眼睛一亮——有了! 墨竹见了这样信物,定知道是小姐姐来了,便飞奔来相见,一路美滋滋地想小姐姐发现他长成了美少年,看见他会不会脸红呢?及至见面,却看见一个丰神如玉的大哥哥——王壑认为自己当得起“丰神如玉”四个字——那情形才有趣呢,恐怕要窘死了,还惋惜。 王壑正喝一口银鱼蒸蛋,想到这,噗嗤一声笑喷了,蛋羹呛入喉咙,咳嗽起来。 张谨言以目询问他:怎么了? 老仆也奇怪地看着王壑。 王壑摆摆手,道:“没事,你们吃。” 张谨言低下头,继续吃田湖醋鱼。 这醉仙楼地处景江流域,又挨着田湖,向来以烹制河鲜、湖鲜闻名,是霞照城内多年的老字号了。 张谨言吃得畅快极了,忽听王壑叫“小二”,小二急忙跑来,堆着笑问:“客官,有何吩咐?” 王壑道:“准备笔墨。” 小二忙道:“好嘞。” 常有客人在醉仙楼吃饭,因喜欢田湖上的美景,即兴作诗作画的,他见多了,忙转身就去准备。 张谨言忙问:“哥要作画?写诗?” 王壑道:“作画。” 少时,小二托着笔墨纸砚转来,摆在雅间的长条几上。刚要退出去,又被王壑叫住,吩咐道:“你且等等。等我画好了,你替我跑趟腿,送给一个人。” 小二忙道:“客官先画,小的回头来取。” 王壑道:“不必,马上就好。” 说罢立即起身,到长几后坐下,研墨、提笔,“刷刷”,三两下便勾勒出来。拿起来待墨干后,折了,又自裁纸、糊了一个信封,将画装进去,交给小二。 “送去杏花巷李家——”小二笑嘻嘻地听着,以为他要说“李姑娘”,结果他道——“的管家的儿子墨竹。” 小二眨眨眼—— 他没听错吧? 这位公子要送画给一个下人? 王壑见他愣神,剑眉微蹙,嗯了一声。 小二忙道:“知道了知道了,墨竹!” 他念叨两遍,依然看着王壑。 王壑从荷包里翻出一块银子,约莫二两,扔给他,道:“立等回信,或者带人过来。他看了信自会明白。” 小二笑逐颜开道:“放心,放心!” 拿着信转身出了雅间,飞奔下楼,找了个同伴替自己留心招呼客人,又向管事的告了假,说是楼上客人使唤他去李家传话,便忙忙地上街去了。 杏花巷李家别苑,原是织锦世家谢家的一处别苑,约七八十年前,因谢家败落,将景泰府的产业连同这霞照的别苑,一股脑转让给李家,然后去了奉州发展。 眼下,李家正为李菡瑶选婿准备。 墨竹正忙得团团转,忽然门上传信,说有人找他,他忙出来到门房,问:“谁找我?何事?” 醉仙楼的小二将信交给他,并道:“是一位客人要我送来的。他说立等回信,或者把人带去。” 墨竹接过信,问道:“什么样的客人?姓甚名谁?” 小二道:“那位客官说,小兄弟看了信就明白。” 墨竹听了,赶忙拆信,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展开一看,不由满脸错愕——纸上虚构了两条藕节般的小腿,一圈一伸,估摸着腿的主人应该是个孩子,足踝圆润得看不见骨头,小脚板像玉雕的精致,五个脚趾珠圆玉润…… 这什么意思? 他看不明白啊。 他不知道,王壑原本是要画当年留给李菡瑶的画——墨竹的睡颜,想想又怕这画万一被人看见,容易起是非,于是只画了两条腿。指望墨竹一见了就能想起来,这是当年那幅画的一部分。可是王壑没想到,此墨竹非彼墨竹,看了这两条小腿,是一头的雾水。 小二见墨竹只管皱眉想,催道:“小兄弟,你是去啊,还是写回信?那边还等着呢。” 墨竹忙问:“那人是什么样的?” 小二道:“是位文质彬彬的公子……” 才说到这,墨竹便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把信一顿折,塞进怀里,对小二道:“走!” 小二见他想起来了,这差事算完成了,一会子工夫就得二两银子呢,十分欢喜,忙在前引路。 墨竹想起谁来了? 他只当是落无尘。 三年前,他被李菡瑶要去了,替姑娘做些在外跑腿传话、打听消息的活计,算是姑娘在外的小管家。 落无尘那年中了举人,到湖州青山书院读书,每月都要来景泰府李家看望父亲落霞。每次来,必要见李菡瑶。墨竹就成了他们的传话人,与落无尘日渐熟悉。 落无尘对李菡瑶情愫渐深。 墨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然那时,大家都以为李菡瑶是必定要招赘婿的,而落无尘不可能入赘李家,因此不敢提。 谁料这月初,李卓航忽然宣布,趁着织锦大会期间,广邀各家少年前来李家别苑,公开选女婿。 墨竹第一个想到落无尘,急忙给他送信,催他速速前来,来晚了媳妇就没了,还说自己会帮他出力。 小二送来两条腿的画,他先是莫名其妙,听说作画的是位文质彬彬的少年公子,便猜是落无尘。 他想,落少爷定有什么事不便说,所以画了这画,是个谜面,可惜他虽聪明,竟猜不出谜底。 猜不出没关系,去了就知道了。 醉仙楼,王壑等人吃罢了。 王壑想道:“待会墨竹来了,肯定两眼乱转,到处找小姐姐。难道我要迎上前,自称我就是他的小姐姐?那样的话,不但无趣,且尴尬的是我自己。——表弟要笑我一辈子!得想个法子,让墨竹主动认我,才有趣。” 怎么才能让墨竹认他呢? 万万不能再男扮女装了! 他凝神想了一会,看着窗口随风飘动的纱幔,心中一动——有了!我便如此这般,混淆视听。 ******** 二更求月票哟! 第114章 男大三十六变 墨竹随着小二来到醉仙楼,上了二楼。 小二推开一雅间的门,先进去通禀,然后出来对他道:“客官请小兄弟进去。”侧身请他进。 墨竹抬脚进门,一扫之下,便将雅间内的情形尽收眼底,只见临湖窗前,左右各伏着一个人:左边是个黑健少年,着藏青色锦袍,正转脸看向他。右边那人却隐在纱幔后,只露出宝蓝色的衣袍下摆,一双脚隐在衣摆内,透过纱幔,隐隐可见他头上戴着帷帽,黑纱遮面,一时难以分辨是男是女。他身旁还站着一个老家人。 落少爷呢? 墨竹心下狐疑。 难道他弄错了,不是落少爷找他? 这两个人又是谁? 他拿不准对方的用意,便谨慎地问:“请问哪位找墨竹,有何赐教?” 王壑轻笑一声道:“是我。” 他见这小子进来,并未惊喜地叫“小姐姐”,然后向他扑来,心里嘀咕:难道忘记故人了? 墨竹问,他简略回“是我”。 他的声音清朗的很,但也容易听出是个男子,他便轻声低语,让人听了觉得雌雄莫辩。 墨竹果然被迷惑了—— 这到底是男是女呢? 他又问:“请问阁下找墨竹何事?” 王壑不痛快了,这小子还没想起来?按说不可能啊。他们在那样一种情形下相见,即便当年他年纪还小,也不该忘记才是,一辈子也不该忘! 王壑便道:“请小兄弟上前来。” 墨竹有些迟疑。 这情形有些不对。 他看向张谨言。 张谨言也好奇地打量他,憨憨的神情比他还懵懂呢。 老仆则像个木头似得站着。 墨竹无法,心想光天化日之下,这人总不会对他不利吧?再者,他身上也没什么利益可图。 他便走上前,站在王壑面前,隔着一层纱与戴帷帽的王壑对视,恭听指教。 王壑本想给墨竹一个惊喜兼惊吓,结果这小子见了他的画c见了他的人,居然无动于衷,他无法淡定了。 他从纱幔后伸手,一把将墨竹扯了过去,一如当年捂住正要小解的“墨竹”的嘴,“别叫,不然杀了你!” 墨竹被他扯得一个踉跄扑到他身上,急忙拽住纱幔;听了他这话,吓得一哆嗦,不敢动了。 王壑低首轻笑道:“请小兄弟来——”他本想说秉烛夜谈,又怕张谨言嘲笑他,便改口——“吃素鸡腿。”最后一句,压得很低很低,声音充满暧昧。 他带着帷帽,墨竹看不清他的脸,却盯着抓住自己手腕的手,那分明是一只男子的手,尽管手指修长,然骨节分明,确是男子无疑,不禁毛骨悚然。 墨竹猛然挣扎起来。 “呜呜” 王壑纳闷了,忽然抓紧了墨竹,隔着一层面纱盯着他细瞧:还是剑眉c丹凤眼,下巴上有颗黑痣,五官没错,怎么就找不到一点熟悉的感觉呢? 俗语道,女大十八变。 男大就算三十六变,也总会留下些本源痕迹吧? 王壑却可以断定:眼前这小子,绝不是当年跟他夜谈的墨竹!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因走神,被墨竹挣脱。 墨竹站直了身子,气急败坏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你这斯文败类竟敢我绝不饶你!” 竟是个兔相公! 墨竹痛心疾首。 他因长得俊,想嫁他的姑娘许多,想占他便宜的男人也有许多,幸好他爹和两个哥哥都护着他。 这人用两条腿的画把他诓骗出来,用心险恶。 不行,得回去告诉老爷。 墨竹趁着老仆和张谨言一脸错愕的工夫,转身跑出雅间,迎面碰见传话的小二,狠狠推了他一把,道:“混账东西,你给老子等着!”说完一溜烟下楼去了。 小二怔住——他做错什么了? 墨竹跑出醉仙楼,直奔李家,想要告诉李卓航这件事,还要告诉姑娘,姑娘可有主意了。 可是出了醉仙楼,来到田湖南岸的柳荫下,他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愤愤想:这种事,他怎么好意思跟人说呢?说了也丢脸。可是不说,这口气咽不下。 有了! 他去告诉叶屠夫。 这个叶屠夫在姑娘身边做护院头儿,一向仗义,对墨竹也不错。据墨竹揣测,叶屠夫是相中他做女婿了。若听说女婿被人欺负了,屠夫还不得暴跳如雷? 想罢,墨竹急忙加快脚步。 忽又停步,掏出那幅两条腿的画,一顿扯了,随手一扬,纸片雪花般飘散,落入旁边的田湖,落在荷叶上。 这画如此不堪,不能让人看见。 醉仙楼,张谨言看着王壑笑出一嘴白牙,在栗色肌肤的映衬下,闪闪发光,“哥,你做什么吓人家?” 老仆也忍着笑意,问:“少爷发现什么了?” 他在灾民暴动那晚见过假墨竹,只是当时隔得远,没看清楚,也没对面说过话,不如王壑印象深刻。 刚才王壑故弄玄虚,分明是闲极无聊,调戏故人。 可是这个墨竹很奇怪,好似一点都不记得王壑了。 王壑之前可是很笃定地对小二说,墨竹看见他的画就知道他是谁。眼下这是怎么回事? 王壑已经从纱幔后出来了,帷帽也取下来了,听见张谨言笑话,也没顾得上窘,只顾蹙眉思索。 墨竹不记得他的画了。 墨竹对素鸡腿也没反应。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陷入回忆,把他跟墨竹相遇的经过,从头至尾细细回忆一遍:卖桃时第一次相遇;夜晚躲入墨竹床后,当时墨竹正进来小解,惊得差点连裤子都掉了;墨竹偷偷拿饭菜给他吃,他坐在便桶上捧着碗狼吞虎咽;深夜和墨竹在床后畅谈;临走给墨竹留下一幅睡梦中的童子图,然后 然后就发了水灾,贪官倒卖官粮,引发灾民暴动。混乱中,刁二贵挑唆灾民洗劫太平绸缎庄,想趁机掳劫墨竹,却被墨竹将刁二贵诱入粪坑淹死了。 再后来,就没了墨竹的消息,倒是听说他的主子李卓航父女被叶屠夫他们掳去青华山,李姑娘智斗叶屠夫和胡清风,用了他送给墨竹的药 想到这,王壑脑中一丝亮光闪过,快得抓不住,再要细想,却想不起来了,又想起另一件事:墨竹刚才被威胁,会善罢甘休?若不肯善罢甘休,此番离去定是回去搬救兵去了。等人来,自己怎能解释得清? “快走!” 王壑急忙对张谨言二人道。 三人迅速离开醉仙楼。 第115章 墨竹是李姑娘? 王壑临走前又给了小二五两银子,说刚才找墨竹来,只是为了跟他打听李姑娘的喜好,想在李家选婿中拔头筹。谁知竟然惹恼了那位墨竹小哥。要小二别向人透露他们的长相和去向,唯恐李家找他们麻烦。 小二满口答应,保证不说。 王壑等人便急忙扎进方府。 他们前脚走,后脚叶屠夫便手持两把杀猪刀,带着十几个兄弟,气势汹汹地冲进醉仙楼,大吼: “谁欺负小墨竹?” 叶屠夫大闹醉仙楼,这件事王壑是事后听方逸生说的,不禁心有余悸——差点儿暴露他男扮女装的事! 青石巷,方家别苑。 王壑先求见大少爷方逸生,如实告知身份,连张谨言的身份也没隐瞒,并要拜见方砚。 方逸生喜出望外。 他和王壑在京城就相识的。 “你们怎么忽然来了?” “怎么,方兄不欢迎?” “胡说!盼都盼不来呢。前年我进京,还去王府找过你,王大人说,你已经出去历练四五年了。兄弟听了不知多羡慕——你们出去历练,怎不叫上兄弟呢?我整天对着这些账簿,无趣的很。幸而你们来了。” “你这么想我们,我们就老脸住下了——我们打算在江南玩一阵子,借住贵府。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们的身份。若是告诉了,平添许多应酬,便无趣了。” “放心,兄弟守口如瓶。” 当下,方逸生亲自安置他们,告诉管家说:王壑是自己的朋友,姓黄名观,家住东北金州——王壑刚从那边回来,说起那边的事如数家珍,不容易露出破绽。 天黑前,方砚回来了。 方逸生领王壑二人拜见父母。 方砚见了他们也十分激动。 忠义公府的门楣虽耀,但这二人可不是一般人:一个父母在朝堂位高权重,一个身袭王爵世子,竟联袂来到方家,可算贵客临门。再者,他又不是忠义公嫡支,只是三房而已,又差了一层。当下按礼数迎接二人,一面令郭嘉懿治酒饭,一面问方逸生,可安置了住处。 方逸生道:“已经安置妥了。” 郭嘉懿也道,酒宴早安排下了。 方砚这才宽心,略问了王壑几句游历的情况,便嘱咐道:“潘贵妃对梁大人颇多不满。她是潘织造的侄孙女,贤侄最好别暴露身份,免得潘织造盯着你。” 王壑道:“晚辈正有此意,刚才对子逸也这么说。” 方砚见他谨慎,暗暗点头。 王壑道:“想不到家父家母赤胆忠心,又受先帝重托,如今却被小人构陷,行事如此掣肘。” 方砚听他语带怨气,不禁一笑,意味深长道:“先帝在时,令尊令堂行事亦受各方掣肘。贤侄只见到结果,未曾经历那过程,便觉今昔不同了,其实一样。 “想当年,梁大人以状元之身外放穷乡僻壤为县令,一待就是三年,不是隐忍?梁大人被孟家女迫害,逃离王家,令尊更是隐忍了七八年,方才查清当年的事,将凶手绳之以法。哪一件是容易的!” 王壑道:“还是不一样。” 皇帝不同了,怎能一样? 方砚道:“这是自然。凡事都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先帝在时,有先帝的行事方式;如今是新帝,行事方式自然不同,梁大人隐忍,非是无能处置。” 他还有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未出口:先帝亲贤臣c远小人,对梁心铭和王亨的政见能充分采纳,无能官吏说撤便撤,而今新帝亲小人c远贤臣,这皇帝就做的不合格,梁心铭还能换了皇帝?既不能换皇帝,这皇帝又处处对她掣肘,她只能改变行事方式,迂回达到目的。——谁让她和王相受先帝临终重托呢,再难,也只好扛着。 新帝若不是先皇和太后的嫡子还罢了,然嘉兴帝乃先皇和太后嫡子,梁心铭受先皇知遇之恩c受太后救命之恩,才能以女子之身屹立于朝堂,她和王亨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辜负先帝和太后的,才如此煞费周章地辅佐嘉兴帝。 可见“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乃自古以来的至理名言,嘉兴帝真白瞎了先帝临终的安排! 嘉兴帝昏庸c不善用人,方砚却重视人才,他支持儿子求娶李菡瑶,非是为李家的家产,而是为了李菡瑶这个人——他看中了李菡瑶,要聘她为长媳。 好儿媳,同样能引领家族兴盛。 他的祖父,就因为娶了他的祖母——顺昌年间的郭织女,方氏一族才能兴盛这几代。 新帝登基后,忠义公府同样艰难。 忠义公府封爵前就有的纺织买卖,对朝廷贡献也颇多,朝廷一面利用方家的纺织技术,一面又不许方家经商,方家的产业一再被压制,还要受御史弹劾,就差关门了。 方逸生娶了李菡瑶,将得一大助力,哪怕将来忠义公府衰落,他夫妻也有能力延续方家。 想到这,方砚收敛了感慨的心情,对王壑笑道:“说到子逸,我正要问贤侄——你可有表字?” 王壑道:“有。祖父赐‘纳’字。” 方砚听后略一想,便明白了:他本名“壑”,寓意“胸有丘壑”,与“纳须弥于芥子”有异曲同工之妙,故而叫王纳。再进一步,可心纳天下! 方砚击掌赞道:“好字!” 又转向张谨言,问:“世子呢?” 张谨言忙道:“晚辈表字慎行。” 方砚笑道:“这倒合世子的脾性。” 他看着两少年暗自思量:这两人在外游历七年,还不回京,眼下来到江南,难道只游山玩水? 这话却不好直问的。 他便对方逸生道:“世子和王纳都年少有为,好容易来咱们家,你要好生招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若能从二位身上学得一鳞半爪,就够你受用了。” 方逸生忙束手道“儿子遵命。” 王壑忙道:“晚辈们不敢当叔叔谬赞。” 方砚道:“当得起,当得起!” 说笑一阵子,方砚提起,明日李家择婿,方逸生也要去;又瞅着王壑笑道:“贤侄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京城的名门闺秀都要终老闺阁之中了。我听闻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上门提亲,都被梁大人以贤侄不在家为借口,给挡了。可是挡得了初一,挡不了十五,这亲终归要娶的!” 方逸生噗嗤一声笑起来。 王壑道:“方叔叔取笑了。”忙抓住他刚才的话,迅速转移话题,“叔叔刚才说,子逸明日要去李家求亲?” 方砚道:“正是。” 王壑对着方逸生抱拳道:“恭喜方兄。” 方逸生红脸道:“还没影的事,恭喜什么。” 王壑道:“就凭方兄的人品c家世c才学和相貌,方兄往那一站,李姑娘眼里还有旁人么?小弟替那些人惋惜——明日恐怕要白跑一趟了。” 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方家既有意和李家结亲,为何不直接上门求亲?以方家的门楣和方逸生的人品,那李卓航断不至于不答应。为何还要弄一出公开选婿? 方砚听了他的话,自得一笑。 方逸生倒不好意思的,道:“这可未必。李姑娘聪慧,也不知会出什么刁钻古怪的题。” 王壑诧异道:“她竟要亲自出题?” 方逸生道:“不错。亲自选婿。” 王壑道:“这倒别致。还有这李家,听说是被皇上赐匾‘积善之家’,这又是怎么回事?” 方逸生便告诉他缘故,将当年发大水,青华府贪官倒卖官粮c灾民暴动殃及李家一事说了。 这件事王壑是亲身经历的。 方逸生还不及他知道的多呢。 比如,李菡瑶在青华山智斗胡清风和叶屠夫的事,方逸生就不知道,想是李家有意封的口。 除此外,方逸生所说与事实相去不远,连灾民洗劫太平绸缎庄c墨竹将刁二贵诱入粪坑淹死都说了。 王壑想:墨竹做的那些事都传开了,不会有假,怎就忘了救小姐姐一事呢?除非 他忽然一震,想到一个可能: 此墨竹非彼墨竹! 彼墨竹乃是李姑娘扮的! 若不然,青华山上李姑娘徒手抓蛇,用蛇咬伤叶屠夫,哪来的解毒药丸和解毒药膏救人? 那分明就是他送的嘛。 还有一处最可疑的细节之前被他忽略了: 当年,他躲在墨竹床后,深更半夜的,李卓航端着灯来到墨竹屋里,帮墨竹盖被子。他还以为李卓航对墨竹有龌龊心思呢。等李卓航走后,他提醒墨竹,要小心防备李卓航,又骂李卓航是禽兽。当时,墨竹的表情很奇怪,竭力替李卓航辩解。若他们是父女,这件事就合理了。 王壑越推理越顺溜,又想: 彼墨竹若是李姑娘扮的,那她就是女扮男装;她又曾答应自己,绝不将他躲在李家的事告诉一个人,故而,她与真墨竹替换身份时,别的事都告诉真墨竹了,唯独小姐姐藏在她床后避难一事,没有告诉墨竹。 所以,真墨竹不知道那幅画。 所以,真墨竹不知道与小姐姐相处那晚所发生的任何细节,才把王壑当成了兔相公。 “方兄,明日小弟陪你去李家。” 王壑的声音有些激动。 他急于要确认这件事。 方逸生断然拒绝道:“不行!” 王壑忙问:“为何不行?你不说李姑娘出题刁钻古怪吗?小弟虽不才,也有些急智,或许能帮上忙。” 吼一声:二更求月票! 第116章 沾染了情债 张谨言一听有热闹可瞧,忙不迭点头道:“我也想去。他要是文比呢,就表哥上;要是武比呢,本世子就上,一定帮方兄弟抢到这个媳妇。” 方逸生把他二人一扫,不满道:“你俩去了,兄弟还想入选吗?尤其是你——”他瞅着王壑,一副嫌弃的模样——“往那一站,还有我什么事?” 王壑急忙道:“我又不求亲。” 方逸生道:“若李姑娘看上你了呢?” 王壑道:“这不可能。” 方逸生道:“怎不可能!你别坏我好事。” 王壑:“” 方砚听得忍俊不禁,道:“王纳,你还是别去了。子逸虽是玩笑,却也有理。——我的意思是,贤侄还是别凑这热闹了,倘或沾染了情债,岂不麻烦?” 王壑想要去李家c弄清墨竹身份的心理执着且坚决,忽听方砚说“情债”二字,浑身一颤,想起一件事:那年的那晚,他曾挠了小墨竹脚心! 这算不算欺辱朋友妻? 他惶恐地看向方逸生——若方逸生知道他曾挠李姑娘的小脚心,会不会跟他绝交? “绝不告诉他!”王壑立誓。 他还想起一件事:这事若搁在诗礼大家,唯有求娶李姑娘,才能保全她的名节;王氏一族乃天下公认的诗礼豪族,他若有担当,就该上门求亲。 这这如何能行? 当年,他以为墨竹是“小兄弟”,看墨竹就像看弟弟王均一样,并无非礼之心。墨竹也当他是“小姐姐”,才和他坦然共处一室。他挠墨竹脚心,是想叫醒墨竹,跟墨竹道别。总之,这完全是个误会! 王壑竭力在心中辩解,心虚地不肯正视现实。 按理说,这时候最明智的做法便是躲远远的,管那墨竹是不是李姑娘扮的呢,一辈子别见才好。 可他竟说服不了自己。 原本他是想给墨竹一个惊喜和惊吓的,结果墨竹给了他一个——也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总之,对方勾起他强烈的兴趣。 他在京城长到一十三岁,出门游历,从南到北,由东到西,七年时间,绕大靖转了一圈,不论遇见什么事,他都能理智冷静地处理,也处理的很完美。 墨竹(李姑娘)竟不逊于他。 不对,人家年纪更小。 他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心底痒痒酥酥的,萌动着渴望,那渴望的源头正是墨竹! 他被这股情绪左右,心不在焉,方砚等人说了什么,问了什么,他又是如何回答的,一概不知。 后来,便去花厅入席。 他不知喝了几杯,熏熏然。 窗外,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高悬在深邃的青冥,夏虫唧唧,蛙鸣阵阵,夜风送来淡淡花香和潮湿的青草气息;屋里悬着花梨木镶玻璃六角花鸟宫灯。 酒至半酣,方砚唯恐自己在场,几个少年拘束;再者,为了不暴露王壑和张世子的身份,他也不宜一直陪着两个晚辈,于是嘱咐了方逸生一番,先走了。 方逸生顿时活络起来。 他端起酒杯,笑嘻嘻对王壑和张谨言道:“来来来,咱们兄弟久别重逢,今晚不醉不归!” 张谨言笑一笑,仰头就干了。 方逸生便看着王壑,催他喝。 王壑也仰头干了。 酒壮英雄胆,况且他不是个无决断的人,这杯酒饮罢,心中已然有了决定:一定要见到李姑娘! 如何见呢? 最好明天跟方逸生同去。 可惜,这小子竟然怕自己会夺了他的风头。他这么钟情李姑娘,所以势在必得吗? 王壑拿过桌上的玉壶,帮方逸生斟了一杯酒。 方逸生忙道:“怎敢劳烦贤弟。” 王壑笑道:“无妨。” 又帮谨言斟了一杯,放下玉壶,似闲聊般不经意地问道:“子逸见过李姑娘?” 方逸生笑道:“见过。” 王壑问:“一见倾心?” 方逸生道:“一见倾心!” 张谨言插问:“李姑娘美吗?” 王壑瞅他道:“关你何事?” 张谨言有点害羞地笑了,低头吃菜——他就是好奇嘛。 方逸生却答道:“美!” 忽然抒怀般地叹息一声,神情陶醉c自醉,嘴角含笑,想要说什么,看看面前两少年,又止住,把目光投向窗外,似乎那一腔情愫只能对月亮传递。 方逸生对着月亮出了一会神,忽道:“李妹妹可是江南四大才女之首。”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愉悦和甜蜜与好友分享,憋着实在太难受了。 “四大才女?” “对!” “都有谁?” “才女的评选,只论才情和容貌,不论身份和地位。李妹妹是商女,位列第一;翰林学士魏奉举之孙女魏若锦,位列第二;徽州按察使鄢计之女鄢芸,位列第三;火凰滢乃是青楼女子,清官人,位列第四。” “李姑娘有什么才情?” “李妹妹的才情一言难尽。她从七八岁上便跟着李老爷在外历练,经历无数艰难,每次均能破除难碍,更上层楼。如今以十五岁的妙龄执掌李家,是纺织行内年纪最小c最杀伐果决的女少东。去年织锦大会上,她以一一幅狂草织锦‘江山如画’,夺得第一。那幅字是她亲自书写并设计的,气势磅礴,若非亲眼所见,绝不敢相信出自一个少女之手。原稿和织锦贡入皇家后,皇上见了很是喜欢。梁大人也很是称赞。从那日起,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声便传了出来。” 王壑没想到李菡瑶的字能得母亲夸赞,不由一怔——再有天赋,才十五岁,能写出什么好字? 他对她更加的好奇了。 他又问:“江南既有四大才女,就没有四大才子?” 方逸生笑道:“当然有。” 王壑笑道:“都有谁?说来听听。” 有机会也要会一会。 方逸生道:“第一,便是落无尘,字子安,现于青山书院就读,嘉兴六年中举。第二,东郭無名,表字隐,现在潘织造门下效力。其人背景不详,查了许久也不知其来历。第三是湖州镇江府知府宁浩长子,宁致远,表字子静,嘉兴六年中举,现在碧水书院。愚兄忝列第四。” 王壑忙问:“明日这四大才子,可有人会上李家?” 第117章 公开选婿 方逸生一滞,半晌才怏怏道:“落子安定会去的。他与李姑娘是青梅竹马的交情。” 王壑问:“为何他们没定亲?” 方逸生道:“这个就不知了。” 王壑又问:“四大才子去了两个。还有呢?东郭無名去不去?他成亲了吗?” 方逸生道:“他没成亲,大概不会去。倒是潘织造的侄孙潘子辰定会去。他那日还做了首诗赞颂李姑娘,一副痴情模样,对李姑娘倾心的了不得。” 王壑道:“是吗!看来子逸对手不少。既这样,明日我陪你去岂不好?若李姑娘出的题目刁钻,小弟自问还有些急智,或者可以帮忙,助你抱得美人归。” 他是真心为朋友! 方逸生摇头道:“不行。” 王壑瞅他,特希望他明天选不上! 三人这一喝,就喝到下半夜。 王壑费尽心思,也没能说服方逸生明日带他去李家,十分不悦,酒兴都没了,偏那两人还兴致勃勃。 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话! 张谨言这小子也反常,喝了许多酒,话忑多,精气神都倍儿足,丝毫没有远途跋涉的疲惫,看样子,若是方逸生邀他夜游田湖,他也是要去的。 才想到这,就听“啪”一声。 方逸生拍桌,郑重道:“咱们不喝了——”王壑心想正好,他正不想喝了——“咱们去游田湖——”王壑顿时扶额——“告诉两位兄弟,到了春夏,田湖最美了。尤其入夜后,画舫都出来了,那灯光映着青莲粉荷,恍若人间仙境。丝竹悦耳,歌声缠绵,人美,曲美,歌也美” 张谨言激动道:“好!” 王壑用小毛巾擦擦嘴,淡定道:“你们去。我有些乏了,就不陪你们了,先睡去了。” 方逸生和张谨言面面相觑。 张谨言道:“哥不去,我也不去,陪哥睡觉。” 王壑瞪他:“” 这话说的,听去颇有歧义。 方逸生也慌忙道:“为兄考虑不周。明儿再去!” 他高兴昏了头,忘记两位好友在外游历七年,定然疲累了,须得好好歇息,游玩何必急迫,而他自己明日要去李家选婿,须得养精蓄锐,才好发挥。 半个时辰后,酒宴结束,方逸生将王壑和张谨言送到客院,交代一番,告辞回去了。 二人洗漱后,张谨言跑到王壑房里来,看着他道:“哥,这就睡了?我吃饱了睡不着。” 王壑见他一副精力旺盛没处使的样子,道:“睡不着?哥正好有件事交给你办。刚才还怕你困呢。” 张谨言忙问:“什么事?” 王壑道:“趁黑去潘织造府上拜一拜。前辈陪你去。” 张谨言问:“那哥你呢?” 王壑道:“我睡觉。养精蓄锐。” 张谨言:“” 一刻钟后,屋里安静了。 王壑舒服地躺到床上,身下,玉簟清凉;窗外,月色如水,笃定地想“明日就有办法了。” 然后闭眼,入眠。 杏花巷,李家别苑。 这是典型的江南园林,正院离大门口有段距离,园中奇石嶙峋c异草葱茏c名花着锦c树木繁盛。 李卓航正在堂上。 正堂宽阔,既深且远,上首一张紫檀木的大台案,并两把太师椅;两旁一溜下来都是座位,均是一几配两椅,全是紫檀木的,雕镂精巧奇绝,色泽古润。 墨管家正指挥人布置。 这是为明天选婿准备。 这几年,江玉真一直未再怀孕。 李卓航死了心,又不愿招赘,怕误了女儿终身,原本将她许给落无尘的,却被李菡瑶给拒绝了。 李菡瑶一心要招赘婿,撑立门户,她很清楚江如澄c落无尘是断无可能入赘李家的,因此从未对这两人动过念头。李姑娘坚信,自己定能招得良婿。 于是,这亲事就延宕下来。 谁知这月初,他们来霞照参加织锦大会,潘织造托人上门,替侄孙潘子辰说媒,要聘李菡瑶。 李卓航悚然而惊—— 潘织造,盯上李家了! 他对来人道,他只有这一个女儿,自小被他惯坏了,有些任性,早已明言要亲自出题选夫婿,满意才肯嫁。 这是委婉回绝了亲事。 潘子辰也是读书人,然才名不显,跟位列四大才女之首的李菡瑶更不能比,怎能令她满意? 李卓航这是试探潘织造,可会翻脸用强。 结果,潘织造并未逼迫李家,潘子辰却在人前流露出倾心李菡瑶的深情模样,还写诗赞颂她。 李卓航顿时警惕万分:若照对方这般纠缠下去,李菡瑶闺誉必定受损。他们再略施手段,让李家吃个哑巴亏,不得不嫁女,这软刀子逼人,比强逼更阴险。 他再不敢侥幸,当机立断。 他清楚女儿的性子,决定的事极为坚持,不敢强迫她嫁落无尘,遂放出话去,公开选婿。 如何选,由李菡瑶作主。 一来,逼李菡瑶选婿。 二来,整个霞照城c整个纺织行业都知道他要为女儿选婿,潘织造明面上是不好动手的了。 李卓航把这个决定告诉李菡瑶时,很是忐忑,撒谎说帖子已经全发出去了,撤是不行的。 谁知,李菡瑶竟然答应了。 李卓航松口气,叮嘱她这些天要小心,说潘织造乃潘贵妃叔爷爷,潘贵妃圣眷正浓,潘家有权有势,既然动了强盗心思,明里不敢逼婚,就怕暗中使坏。 李菡瑶郑重答应了。 且说眼下,李卓航叮嘱墨管家c李卓望c叶屠夫三人:“尤其要防人弄鬼,各处都要加强防备。” 他三人一齐应“是。” 见一切准备就绪,李卓航才稍稍放心,信步走出厅堂,来到院中,仰望天上圆月,心潮起伏。 他的女儿,他看着自然百般好,但世人联姻,除了人品才情,更看重家世背景和利益。 李家,真是子嗣艰难。 他没有兄弟姊妹可借力。 他女儿也没有兄弟姊妹可借力。 明日来的少年中,有多少是冲着李菡瑶的人品才情来的,又有多少是奔着李家的家产来的? 他心里十分的忐忑。 院门口忽有灯光靠近,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江玉真在仆妇们的围随下,进来了。 “老爷怎么在外面?” “凉快凉快。瑶儿可好?” “很好,老爷不必担心。” 稍后有加更。求月票哟朋友们(__) 第118章 落无尘:要放手吗(逍遥九世盟主+) 李卓航听后松了口气,不是他年纪大了絮叨,实在是女大不由爹,他真怕李菡瑶在关键时候出人意表。他如今辩不过女儿了,又舍不得打骂,只能商量着来。 还好,瑶儿还是体谅他苦心的。 他对江玉真道:“歇息去吧。这里交给他们。明日来的人必定多,有的操劳忙碌呢。” 江玉真点点头道:“正是。” 于是夫妻相携回房。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杏花巷就热闹起来,车马辚辚,络绎不绝而来,把巷口都堵住了。 墨管家、李卓望等人守在门口,对来人验证身份——总不能什么人都放进来,须是李家故交亲朋,或者江南有名望的人家,细致盘查,也不必一一细数。 第一个到达的是江家兄妹。 马车进了院,江如蓝下了车,吩咐道:“把我的箱子送去观月楼。我跟哥哥去拜见姑母。李姑娘问我,就说我回头就来。”一面脚下不停地往正屋走去。 早有丫鬟报给江玉真了。 江如蓝进门就叫:“姑姑。” 江玉真起身,拉了她手道:“我的儿,这们早?”一面又拉住江如澄,满脸的喜悦。 江如蓝娇憨地抱怨道:“还早!我们原想着今年没什么大事,就没早来。谁知瑶妹妹弄这么大事!我们下了船,也没去别苑,直接就来这了。——真是的,怎不早说呢?我也好早来帮忙。”说的没她到场,李菡瑶就选不到女婿一样。 江玉真忍不住笑了。 长大的江如蓝,比儿时更鲜艳,且多了明媚之姿,站在人前,令人感受到鲜花绽放的生机和春意。 江玉真最盼多子多福,然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因此每每见了侄儿侄女,都喜欢的跟什么似的。 她低声道:“这是临时起意的。” 江家兄妹对视一眼,一齐收了笑容,看来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看姑姑的神情,不是好事。 江玉真没有再说,问起娘家近况。 江如澄已经定亲了。 江家长辈经过这些年,看清一个事实:不论李菡瑶招赘与否,都不可能嫁给江如澄。她根本无意于表哥。而随着李菡瑶越来越强势,在终身大事上,李卓航夫妻想要通过父母之命来强逼她,恐怕难以如愿。 江老太爷当机立断,替江如澄选定一门亲事,是纺织商吴家长女——吴佩蓉,已定了年底成亲。 对此,江如澄倒没什么说的。 他一直弄不清自己对李菡瑶到底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若说是后者,瑶妹妹不愿嫁他,他好像也没怎么难受,并不想强迫她,所以痛快地答应了吴家亲事;若说是前者,听见瑶妹妹要选婿,他心便悬了起来,急忙便赶来了,要亲眼看见瑶妹妹选什么样的人,才放心。 寒暄一阵,又有客人来了。 第二个来的是落无尘。 江如蓝忙告退,去观月楼找李菡瑶。 江如澄便充当主人陪客去了。 落无尘昨天便到了霞照。 自从他去青山书院读书后,他父亲落霞便跟李卓航到景泰府,母亲也一道跟去,在那边置办了宅子。 霞照这里却是没宅子的。 落霞也住杏花巷李家别苑。 落无尘昨天到后,没去杏花巷拜见父亲和李卓航,乃是因为靠近李菡瑶,便有些情怯。 他与李菡瑶的亲事不成,落霞非常奇怪,明明见他与李菡瑶颇为相知,李家为何拒亲? 他才告诉父亲,李菡瑶立志招赘婿。 落霞恍然大悟,唏嘘不已:李卓航不舍得利用女儿,李菡瑶却偏要招赘。可惜了,若是个男儿身…… 只是这一来,苦了落无尘。 落霞知道儿子心都在李菡瑶身上,不敢逼他娶亲。好容易他学业有成,连举人都考了,金榜题名迟早的事;若用一门不合意的婚事拴住他,倘或颓废了,终身止步于此,岂不令人痛惜?因此一拖就到二十岁。 “子安兄,别来无恙!” “之瀚兄,一向可好?” 落无尘微笑着躬身施礼。 江如澄觉得,一身白衣的落无尘,只能用清风朗月四个字形容,其他或赞誉或贬低的词语都不合适。就像第一次见他一样,江如澄心里依然有些酸,又见他眼神恍惚,又同情起来——他们是同病相怜的。 两人并肩向正院走去。 落无尘轻笑道:“还未恭喜之瀚呢。” 江如澄道:“等我成亲时再恭喜不迟。子安兄还是先顾眼前吧。我怕你今儿是白来了。” 落无尘问:“此言何意?” 江如澄道:“子安兄与表妹相交多年,难道不知她的心意?你既不能入赘,她便对你绝了心思——不,是从未起过心思。而你不死心,竟盼她改主意。” 落无尘不知不觉脚下慢了。 江如澄也陪着他慢下来。 落无尘轻声道:“这次……” 江如澄抢道:“以我对表妹的了解,这次姑父恐怕是白操心了。你若不能入赘,趁早放手!” 落无尘停步,呆住。 江如澄虽不忍,有些话却定要替表妹说出来,因而转身与他面对,道:“你有你的家族要守护,她有她的家族责任要承担。表妹的心意一直很明确,也很坚定。你这样徒劳等待,若为此误了终身,可不能怨怪她。” 趁早放手? 落无尘看着近在眼前的正院大门,第一次想他和李菡瑶的结局,难道真的要就此放手?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的心忽然痛起来。 落无尘还是进去了。 他们才喝了半盏茶,跟李卓航寒暄几句,第三拨人就到了,是方逸生;然后是潘子辰、刘嘉平…… 短短一个时辰,来了几十人。 其中,大多是江南富豪子弟,除了方逸生,还有郭家、严家、沈家、韩家、刘家、欧阳家、吴家…… 先说说大靖纺织界的格局。 百年来,大靖纺织界局势大变,当年的十大锦商已经所剩无几,其中: 谢家、卫家、曾家彻底败落。 方家、郭家、严家因在官场,顶着皇商的名头,受朝廷监管,不敢扩张,反不断收缩规模。其中方家有忠义公府撑腰,虽不能扩张也不至败落;郭家靠着郭织女的名头撑着,也还算不错;严家则大不如前了。 沈家原是大靖首屈一指的富豪,家族买卖涉及纺织、瓷器、海上贸易。其中纺织一项最弱,原是他家钱财多的没处使,才涉足这一行的。沈家子孙繁茂,后辈为争家产内斗不休,纺织这块便败落了,最后只得停了工坊,单做海上贸易,从各大纺织商进货,贩卖到海外。不过,瓷器这行依然如日中天,是景德镇大瓷器商。 韩家和高家也都退居二流。 原本在十大锦商中位于最末的刘家和欧阳家,近十几年来却雄起了,和李家齐头并进。 再回到眼下,李家选婿。 ******** 吼一嗓子:三更求月票,看女主展露头角!看精彩选婿过程!oo~~ 第119章 选婿:三道关 这些富家子弟都是十五六到十八九岁的少年,年少骄纵是有的,要说利欲熏心、不择手段,还不至于。 他们今日汇聚在此,一是冲李菡瑶的才名,慕名而来;二是奉长辈之命,替家族联姻;三却是青春年少的自然渴求,到了慕少艾的年纪,对美人不自觉关注,也渴望获得美人青睐,对风花雪月的不自觉关注。 当他们看见方逸生、落无尘、潘子辰时,一个个都变了脸,暗想有这几人在,其他人还争什么? 争还是要争的,不战而退,岂不让人耻笑? 那些抱着想娶李菡瑶意图来的,如刘嘉平等少年,就不说了;还有些人家听到传闻,说李菡瑶立志招赘,便派了家中不显眼的庶子或者旁支子弟来捡便宜,若无人肯入赘李家,他们拼着舍弃一个孩子,也要套中李菡瑶这头狼! 这些庶子和旁支子弟抛头露面的机会少,不认得方逸生这个公侯子弟,更不认得落无尘这个江南才子,听旁人咂舌担忧,忙跟别人打听,这些人都是谁。 别人就一一指给他们认识: 这是江南第一才子落子安。 那是忠义公府三房的嫡长子方子逸。 那一个是潘织造的侄孙潘子辰。 这一个是织锦世家刘家的嫡长子刘嘉平。 …… 这些人一听都慌了,进一步细打听他们底细,一面心中自我安慰:李姑娘若是招赘,以这些人的身份,是不可能入赘的。我还有机会。只要入赘李家,财富和美人唾手可得。再忍耐些年,等李卓航夫妻去了,管他什么赘婿,照样当家作主!李菡瑶一个孤女,还怕制不服她? 如此一想,心中才安定许多。 李卓航看着济济一堂的少年,心里说不上是喜还是忧,可以肯定的是,绝谈不上高兴。 看看人来得不少了,不再加座,他轻轻咳嗽一声,下面人顿时停止窃窃私语,一齐看向他。 李卓航道:“今日选婿,由小女出题。” 众少年闻言,眼睛都亮了,能见江南第一才女之面,也饱了眼福,今儿就没白来。 李卓航仿佛看出他们心思,把神情一正,再不多话,侧首对墨管家道:“请出题目来。” 墨管家道:“是,老爷。” 他一挥手,墨文墨武便抬了一扇荷花大插屏过来,摆在上首右侧;屏风后,设一桌一椅,并茶点果品等物。 然后,众人便看向门口。 很快,一红衣少女进来了。 江如澄和落无尘凝神细瞧,来者是谁。 其他人看后却都一楞—— 这来的不是个丫鬟吗? 只见她梳着双环髻,弯弯的柳眉,清澈的杏眼,琼鼻朱唇,下巴尖尖,笑灿灿地往堂上一站,就站在屏风旁,并不躲往屏风后,对众少年道:“婢子是姑娘身边的观棋。” 众少年见她娇俏伶俐,心想:丫鬟都如此美丽,那李姑娘又是什么模样?都心痒起来。 李卓航盯着观棋问:“怎么叫你来?” 观棋转身,先对他敛衽施礼,然后站直了身子回道:“姑娘说,必得婢子来才成。” 李卓航板脸道:“你别误了大事!” 观棋笑吟吟道:“请老爷放心。婢子明白。” 堂下众人见李卓航只顾啰嗦,把个小丫鬟反复盘问不休,有人等不及了,纷纷道: “什么题?” “对,观棋姑娘快说!” 李卓航脸色很不好。 观棋再转身,笑道:“各位稍安勿躁。” 众少年便安静下来,屏息等待。 观棋扬声道:“今日考题有三道关,都过了,才能与我家姑娘相见,由姑娘当面考较。” 有人道:“那就是四道关。” 观棋道:“也可以这么说。” 旁人催道:“先说那三道。” 观棋抿嘴一笑,道:“第一道——”她顿了下,乌溜溜杏眼从左转到右地扫视众少年——“凡是愿意入赘李家,助我家姑娘解决宗祀继承问题,即可过关。” 堂上一静,众少年大多都一脸呆滞,也有人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有人欢喜有人忧。 落无尘转向江如澄,了然微笑。 江如澄挑眉——你还笑的出来? 李卓航手一抖,碰翻了茶盏。 女儿终于还是出人意表了! 这要怎么收场? 这些人会不会骂他? 堂下,众少年震惊了一瞬间,就炸开了: “李老爷,这怎么回事?” “竟要招赘婿!” “李姑娘莫不是玩笑吧?” “早知道这样,还有人来?” “对!李姑娘若打的这个主意,只怕要终老家中。” “那也未必,咱们不来,那些贩夫走卒、市井混混还是愿意来的,毕竟李家豪富,入门就能享福。” …… 众人先还压着性子,说的含蓄,后来就放肆讥讽了。 那些得了长辈吩咐,便是入赘也要拿下李菡瑶的少年们,听见别人这样讥讽,也没有勇气站出来了,恐怕一开口就会被人羞辱,沦为在场众人笑柄。 观棋听了这些话,却丝毫不见恼,笑道:“英雄不问出处。古往今来,多少有识之士均出身寒微。贩夫走卒、市井混混若敢来,姑娘会一视同仁。至于有没有本领被我家姑娘选中,却要看下面两关。” 正在乱哄哄的当口,忽听一道声音奇峰突起:“在下愿意入赘李家,与李姑娘携手终老。” 众少年一齐转脸,正想看看这是哪个利欲熏心的家伙,竟然连祖宗、脸面和自尊都不要了,又一道清朗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在下也愿助李姑娘解决宗祀继承问题。”跟着又一人道:“在下也愿意帮李姑娘解决宗祀继承问题。” 众少年两眼忙碌,左右四顾,终看清了说话人: 第一个说话的是潘子辰。 第二个说话的是落无尘。 第三个说话的是方逸生。 大家不由都怔住,还真有人肯入赘? 不是贩夫走卒、市井无赖? 也不是不受重视的庶子和旁支? 是在场最有家世和才名的三位少年! 连李卓航都楞住了。潘子辰就不说了,根本就是狼子野心。子安再对瑶儿情深,也不能入赘,落霞可就他一个儿子!还有方子逸,堂堂忠义公府三房嫡长子,怎能上李家做赘婿?这两孩子都疯了不成? 忽然他心中一动:潘子辰说的是“愿入赘李家”,而落无尘和方逸生说的却是“愿助李姑娘解决宗祀继承问题。” 难道他们都另有打算? 李卓航似有所悟。 堂下少年中,也有那心思灵透的,和李卓航一样发现端倪。他们知道,方逸生绝不可能入赘李家,既如此,何不学他一样回答,再听下一道题? 于是,有几个人便学舌起来。 他们一学舌,其他人生恐落后吃亏,也跟着学舌,加上那些原本就想来浑水摸鱼的,竟有二十多个。 李卓航暗自松了口气,他也盼着有人破解女儿这难题,若能两全其美,岂不更好? 观棋依然脸上带笑,之前众人出言讥讽,她没生气;现在有这么多人答应了,她也没多高兴。 她先问潘子辰:“请问这位公子,为何愿意入赘李家?” 第120章 会一会天下俊彦! 潘子辰被众人盯着,脸有些红,却强撑着深情道:“在下一直仰慕李姑娘,立誓非她不娶。李姑娘乃李氏独女,身负家族重任,在下怎忍心强逼她嫁人?在下是潘家旁支,且家中不止一个兄弟,不愁家业继承,故而愿身入李家,与李姑娘白首偕老,为李家开枝散叶。” 江如澄听得忍无可忍,很想把这家伙摁水里,灌他一肚子水。经此一比,看落无尘立即就顺眼了。 观棋点头道:“潘公子如此深情,婢子也很感动。可是,万一我家姑娘没选中你,你岂不要出家做和尚?” 潘子辰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江如澄瞅着观棋差点笑出声来。 观棋又问落无尘和方逸生二人:“你们有什么法子助我家姑娘解决家业继承问题?” 显然,她留意到这二人回答不同。 落无尘看着她微笑道:“这个,在下只能告诉李姑娘。” 方逸生也道:“在下也要亲自对李姑娘说。” 其他人不等问,纷纷道:“在下也要亲自对李姑娘说。” 江如澄嘲弄道:“你们都约好的?” 众人都笑,哪管他讥讽,反正又不是一个人。 观棋依然笑灿灿道:“如此,就请诸位闯第二道关。”又向众人道:“不愿入赘李家的,请离开。” 墨管家忙上前送客。 霎时间走了一大半。 这些人被墨管家请到别室喝茶,好生招待后,才送出李家,然后李家要招赘婿的消息在城里迅速传开了。 再说李家别苑这边。 堂上,观棋宣布第二关:“我家姑娘布了一局棋,黑子已陷绝境,若有人能救活它,即算过关。” 紧跟着又宣布第三关:“第三关便是同婢子对弈,赢了婢子,便可见到我家姑娘。” 那潘子辰瞧着落无尘和方逸生想:“听说李姑娘棋艺高超,且不说我破不了她的棋局,即便破了,有这两人在,我也难胜出。须得想个法子才好。” 他便道:“李姑娘选婿,是为了解决李家家业继承问题,更是为了觅一知心人,白首偕老,对吗?” 观棋点头道:“不错。” 潘子辰道:“既如此,第二c三关都以棋艺为考较标准,似乎有些欠妥——这竟不是选女婿,是选棋道高手了。棋下得好,就能是李姑娘的良配吗?” 落无尘立即明白他的心思,起身道:“李姑娘选婿,自然要才德兼备,若不考较能力,如何撑立门户?擅布局者,胸中自有韬略,才能配得上李姑娘!” 江如澄击掌道:“说得好!” 哼,表妹就算招赘婿,也不能让歪瓜裂枣都混进来! 方逸生虽不惧潘子辰,却知道自己在棋盘上肯定争不过落无尘,更不可能破解李菡瑶的棋局。 他便附和潘子辰道:“在下与潘少爷想法一致。李姑娘以一盘死棋考较我等,就是要我等替她解决李家的困境,死中求活。在下以为:只要我等有这份心意即可。至于棋盘上的输赢,可以找帮手来代为闯关。横竖闯关后,能不能被李姑娘青目选中,还要看我等能不能打动她。” 落无尘急道:“这万万不成!” 江如澄笑道:“方少爷,找帮手来代为闯关,亏你能想得出来!这是相女婿,也是能代替的?” 潘子辰道:“怎不能代?方少爷也说了,能不能选中,还要看第四关,看我等能不能打动李姑娘。” 观棋听得兴趣盎然,好像颇为意动。 落无尘急忙看向李卓航,“李老爷!” 方逸生见他抬出李卓昂,然经过刚才这一幕,可见李卓航是做不了女儿主的,因此他对观棋笑道:“观棋姑娘,你还是去请示你家姑娘吧。成不成的,我们在这里再争论也无用,或许李姑娘觉得可行呢!” 落无尘看着观棋欲言又止。 观棋想了想,道:“好,观棋便替大家跑一趟。”说着走下堂。 落无尘微微叹了口气。 江如澄喝道:“观棋!” 起身离座,要拦住她。 观棋白了他一眼,道:“表少爷,别闹了!姑娘自有主见,你我岂能代她作主?” 江如澄无奈止步。 刘嘉平笑道:“有其主必有其仆。这观棋姑娘受李姑娘调教,倒跟传闻的李姑娘性子有些像。” 落无尘等人都沉默。 一刻钟后,观棋转来。 她笑道:“姑娘答应了,说便不是为了选婿,多几个同道中人来切磋棋艺也是好的,但要加一个条件。” 潘子辰急问:“什么条件?” 观棋道:“你们请来的帮手,不得超过二十岁。” 有人笑问:“那是不是还要未成亲c未定亲?” 众人轰然大笑,仿佛明白李姑娘的用意。 又一人道:“他们只是来帮忙闯关的,不是来选婿的,李姑娘可不能把帮忙的给选去了。” 观棋笑道:“虽说‘学无长幼,达者为先’,但棋艺一道除了天赋,后天的实战经验也很重要。我家姑娘年方十五,婢子也才十六,各位若是找个胡子一大把c久经世故的人来跟我们对弈,你们的脸面往哪儿搁?” 众人都笑不出来了,很尴尬。 方逸生道:“这提的公平,就这样。” 好险,王壑今年刚二十。 潘子辰也庆幸:东郭無名今年十九。 观棋见无人异议,道:“那各位快去请帮手吧。” 众人霎时动了起来。 方逸生急出门告诉小厮:速速回家请黄公子(王壑化名)来,如此这般,请他助臂,小厮忙去了。 潘子辰也告诉小厮:速去告诉潘大人,派东郭無名前来李家,如此这般,助他闯关,小厮也忙去了。 那些以为入赘便可捡便宜的人见此情形,顿时没了主意:都想入赘李家,他们还有何优势? 没有优势,如何捡便宜? 看来,他们今天算白来了。 落无尘苦笑——把选婿玩出这般花样来,也只有李妹妹了。听听她说的多轻松:多几个同道中人来切磋棋艺也是好的。这可是为她选婿,不是棋艺比试! 她怎么一点不紧张呢? 她不紧张,他很紧张! 他很清楚李菡瑶的打算—— 并不指望这次能选到良婿,只不过趁此机会向天下宣告:她李菡瑶要娶个夫君回家镇宅,撑起李家门庭! 这赘婿须得符合她的条件,否则她宁缺毋滥。 她还想趁机会一会天下俊彦,表明她有这个实力突破世俗加诸于女子的种种桎梏和规矩,承继李家宗祀。 梁心铭能以女子之身屹立于朝堂,为帝师,为百官之表率,她也能成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落无尘为自己担心。 江如澄则想:妹妹已经十五了。就算还小,也耽搁不起。今儿若选不到合心意的夫婿,将来更难了。 须知女孩子的年华耗不起! 朋友们,俊彦齐聚,是不得砸月票替瑶儿助威?!(__) 第121章 俊彦齐聚 王壑一觉醒来,并未灵光乍现,想出法子去李家。 早饭后,方逸生匆匆带人出门,去李家参选了,临走时留下话,让王壑和张谨言等他好消息。 王壑瞅着方逸生背影对张谨言道:“你瞧他,就像去参加皇上选妃似得,兴奋紧张得这样” 张谨言一下子笑喷了。 他可不敢惹这个表哥。 王壑面上瞧着阳光温暖,指不定什么时候会给你下一阵冰雹,下完又若无其事地天气晴朗。 张谨言长到这么大,最佩服的人就是这个表哥,连他父王c大舅舅c大舅母都要靠后。 王壑也不是没法子混进李家,只是贸然前去,他也怕搅了方逸生的好事,少不得另想办法。 七月初一织锦大会倒是个机会,到时跟方家父子去锦绣堂,肯定能见到李姑娘。然他这次来江南,是冲潘梅林来的,织锦大会期间,怕腾不出空来查明墨竹的事,不比眼下他还在摸潘梅林的底细,时间充裕。 正在苦思良策,方逸生的小厮就来了,说如此这般,要请他去李家助少爷一臂之力。 王壑精神一振——峰回路转!忽想起一事,又问道:“第一关题目是什么?” 那小厮道:“少爷没说。小的听第一关落选的人出来说,李姑娘要招赘婿,答应了,这关就过了。” 王壑吃惊道:“你家少爷答应了?” 小厮懵懂道:“不会吧?” 真要应了,老爷非杀了少爷不可。 王壑也觉得方逸生不敢,但怎么进入第二关了呢? 想了一下,不得其解。 他便不想了,赶紧去李家看究竟,若方逸生色令智昏,痴迷李姑娘而不能自拔,得点醒他:家里还有老子娘,怎么就给人当赘婿了?长辈知道了非打断你的腿! 他便对小厮道:“你且等等,我去换身衣裳。” 小厮笑道:“公子请便。”心里却想:“换什么衣裳!这好的模样,比我们少爷都强。” 王壑便回房,换了一身银灰的锦袍,一面对着镜子照,看看可有哪里不妥当,一面对张谨言道:“一个商女选婿,竟闹这么大的阵仗。怪的是,还有这么多人捧场。” 张谨言对着镜中人道:“这说明李姑娘名气大。” 王壑道:“以李姑娘的才情和家世,来人多不奇怪。我说的奇怪,是指她提出那样的条件后,还去了那么多人。” 招赘婿呢! 怎会有那么多人趋之如骛? 若去的是普通人就罢了,毕竟李家财富诱人,有些人为图富贵,不顾世俗非议,但落无尘c方子逸应该不是贪图富贵之人,竟不肯撒手,可见李姑娘不简单。 王壑准备一番,就要出门。 张谨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王壑回身问:“你做什么?” 张谨言道:“跟哥一道去呀。” 王壑忙低声道:“你不能去。” 张谨言诧异道:“为何?” 王壑道:“那天在醉仙楼,墨竹看见你真面目了。你这一去,倘或被他认出来,人家还能让我们进去帮忙吗?岂不要误了子逸的终身大事?” 张谨言道:“那哥你不怕?” 王壑道:“我不要紧。我那天戴着帷帽的,他没看清我长相。今天我又换了衣裳,更认不出了。” 张谨言脸一垮,咕哝道:“我想去。” 这么好玩的事,摆擂台对弈c抢媳妇,他怎能不去看热闹呢?丢下他一个人在方家,有什么趣儿? 王壑道:“哥另有个事交给你?” 张谨言道:“又什么事?” 昨晚他窜了一晚上。 王壑道:“你去田湖游玩” 如此这般,授予他一番话。 张谨言总算脸上晴朗了。 王壑这才出门,去杏花巷。 再说潘织造,得了潘子辰的报信,急忙命人请东郭無名到书房,说有要事相商。 少时,一黑衣青年男子来了。 这人长脸,面部轮廓分明,剑眉深目,眼神锐利,鹰钩鼻,嘴唇略薄,飘逸的身形酷似落无尘,气质却截然相反:落无尘如清风朗月,他却像潜伏在夜幕下的鹰。 此人便是东郭無名,表字隐。 潘织造将事情经过告诉他,请他务必要助潘子辰一臂之力,战胜落无尘,促成这门亲事。 又道:“眼下只知落子安是劲敌,尚不知方家会请什么人前去助力,万不可轻敌。” 东郭無名虽奉潘织造为东主,却不大尊重潘织造,听后平静道:“我只下棋,其他不管。” 潘织造笑道:“这是自然。这可是求亲,闯关的事能找人帮忙,娶媳妇却不能让人代替。” 东郭無名毫不客气道:“既是求亲,就该凭自己本事。这李姑娘好生奇怪,竟肯让人代为闯关。” 潘梅林尴尬,忙示意他快去。 东郭無名洒然转身, 这里,潘梅林又唤一心腹来秘议,道:“没想到会有这些人争夺。不成,我们不能干等着,须得做两手准备。这件事要万无一失。你且去安排” 那心腹连连点头应是。 半个时辰后,也出去了。 杏花巷李家别苑。 王壑和东郭無名几乎同时到达,一银灰一玄黑;一如阳光温暖,一似利剑冰寒,顿时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李卓航眼前一亮,激动起来。 观棋则笑得如花绽放。 比试,这才真正开始! 之前只是序幕。 落无尘陡然紧张起来,什么刘嘉平c潘子辰c方逸生统统忘了,眼前这两人才是劲敌。 东郭無名也不像在潘织造面前那么平静,一双锐利的眼扫视堂上众人,一面问潘子辰眼下是个什么情形。 潘子辰忙一一都告诉他。 王壑也在听方逸生解说。 他听方逸生说必须连闯两关,第二关是救一局死棋,第三关是与李姑娘身边的婢女观棋对弈,赢了才能获得与李姑娘见面的机会,忙问:“谁是观棋?” 方逸生朝上一指,“那不是。” 王壑忙看过去,刚才观棋坐在屏风后吃茶歇息,听见他们来了,才走出来,所以他先没看见。 观棋也正笑看着他。 两人目光相碰,彼此看进对方眼深处:王壑眼神坦然无惧,毫无比试的紧张,却又深不见底;观棋满眼率真,除了好奇,剩下的还是好奇,一览无余。 观棋冲王壑一笑,轻轻颔首。 王壑一怔,感觉怪怪的。 仔细一瞧,却又没什么。 他遥遥抱拳,算还了个礼,心想:是个聪慧讨喜的小姑娘,当真棋艺有那么高吗? 第122章 退三步,良缘成 观棋又看向东郭無名。 东郭無名只点了下头。 李卓航看着这些少年才俊,不论他们是冲着李家的家世财富来的,还是冲着李菡瑶的才名来的,或者来帮忙的,都足以令他自豪,以及倍感荣幸。 这不是普通的选婿。 这是招赘婿! 虽然他们闯关未必是想嫁入李家,但他们肯为了李菡瑶费心机c穷智谋,已经足够了。 他很期待这次选婿的结果。 李卓航见各家请的帮手都到了,看他们的年纪都在二十左右,并无年纪大的混淆其中,因此也不盘查,横竖这些人都是来帮忙的,并非求亲的。 他便宣布继续选婿。 墨文墨武抬了一张桌子来,放在厅堂正中。 墨竹在桌上摆下棋盘,并两个瓷罐。 观棋在众目睽睽之下,轻盈地走到桌前,先笑吟吟地环视众人,然后左手从一罐内抓一把黑子,右手从另外罐内抓了一把白子,两手交替,此起彼落,就听得“啪啪”落子声不断,很快,布了一局棋。 她后退一步,两手虚抬。 “谁先来破解这局?” 众少年听了,呼啦啦全部起身,走到桌前观看,因人多——有二十多人——分四面围住了桌子。 观棋后退几步,站到李卓航身边去了。 李卓航不知为何,瞪了她一眼。 观棋笑道:“老爷,婢子表现还算镇定吧?” 李卓航道:“这来的都是高手。你要小心了。” 观棋道:“请老爷放心。” 李卓航便不说话了,看向堂下。 那边,王壑看了一会,发现这局棋的黑子已经深陷重围,败相明显,但要救活并不难,只需弃子退步,连退三步,便能扭转败局,心里便有数了。 他且不动声色,先看其他人。 其他人哪有他棋艺精,都一脸沉重地盯着棋盘,苦苦思索,方逸生也不例外,落无尘和东郭無名好些。 那东郭無名瞅着潘子辰,仿佛问:“这你都破不了?” 潘子辰神情尴尬,他真破不了! 东郭無名便排开众人道:“在下先来。”说完在桌边坐下,看向对面,见对面没椅子,心下奇怪。 观棋听见他话,又走下堂来。 墨竹对众人道:“请大家让让。” 众少年识趣,忙向两边闪开,观棋就站到桌边,和东郭無名对面c对弈。 东郭無名抬手落下一子,虽是弃子退步,却暗藏陷阱,隐含杀机,以退为进,杀气凌厉。 观棋紧跟着落下一子,一脚踩入陷阱。 东郭無名再退一步,再布陷阱。 观棋再跟一子,又踏入陷阱。 东郭無名落下第三子,棋盘上局势已然大变,黑子奇兵突出。他看向观棋,诡异地笑,等着她应对。 观棋却宣布道:“过关!” 清脆的声音如珠玉落盘。 东郭無名笑容僵住,鹰眼沉沉地盯着红衣少女——他很想知道这丫头踏入他的陷阱,接下来如何脱身,正气势高昂的时候被叫停了,能不憋得难受吗! 方逸生等人也都看得没趣,又怅然,原以为会厮杀激烈,谁知这么快就结束了,但就是这简单的三步棋,他们之前根本没想到,怎不怅然? 东郭無名站起身来,让位。 落无尘上前坐下,微笑道:“在下来。” 众人都以为,观棋会将棋局复原,然后再跟落无尘对弈,然而观棋却飞快地收拾起棋子来,两手如穿花蝴蝶般此起彼落,须臾工夫便将黑白子拾进罐。 跟着又像刚才一样,两手各抓一把黑白子,一手落黑子,一手落白子,此起彼伏,转眼又布了一盘棋。 众人定睛一看,跟刚才不一样。 落无尘定下心,仔细观看局势:依然是黑子深陷重围,已呈败相。沉吟许久,发现若要扭转败局,还是要弃子退步,连退三步,方能打开局面。 既想好,他便落了一子。 这一步退得十分潇洒c大气,也没暗藏玄机,落子后朝观棋一笑,令人如沐春风,“姑娘请。” 观棋笑着落下一子,“落少爷请。” 落无尘再落一子。 观棋又跟了一子。 落无尘再落一子,局面豁然开朗,然后抬眼看着观棋,忽听人群中不知是谁小声打趣道:“他倒温柔,娶不成李姑娘,把这小丫鬟娶了也是一样。”落无尘顿时脸红的像关公,连耳廓都红透了,忙垂下眼睑。 观棋又宣布:“落公子过关。” 还笑吟吟对他眨眨眼。 落无尘忙起身,走到一旁。 观棋再将棋子收拾进罐,然后还是两手各抓一把黑白子,一手落白子,一手落黑子,此起彼落,看得众人眼花缭乱,转眼又是一局棋布成。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又不一样了! 王壑神情凝重起来。 不但他,东郭無名也是。 落无尘也怔怔的出神。 他们都看出了端倪:先后三局,每一局格局都不一样,但都是黑子深陷重围。这并不出奇;奇的是要想扭转局面,必须以退为进,且连退三步方可。 王壑尝试利用进攻来解救黑子,竟然寻不到任何进攻的途经,唯有后退,退一步便海阔天空。 他们悟出了布局者的用心: 今日,李姑娘要招赘婿。 若想亲事成,须得求亲者放弃自己的家世c放弃男娶女嫁的世俗规矩c放下男子的尊严。 连退三步,方能成就良缘! 好高妙的心思! 王壑既知李菡瑶用心,岂肯随便退让?他代表的可是方家,背后是忠义公府;便是他自己,哪怕是替人助拳,也不容他如此退让,定要另辟蹊径! 他被深深地吸引了。 今日,他无论如何也要见到这位李姑娘,哪怕不是为了“墨竹”,不是为了帮忙。 他走到观棋对面,在椅内坐下,盯着棋盘思索。 众人不知他底细,都紧盯着他,想看他棋艺比落无尘和东郭無名如何,结果他半天没动。 王壑想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才落下一子,不同于东郭無名的步步陷阱,也不同于落无尘的大气退让,他这一步退的很蹊跷,看不出后招,令人觉得扑朔迷离。 观棋也没有立即落子,凝神思索。 想了好久,她才跟了一子。 王壑又开始盯着棋盘苦思,良久,又落一子。 观棋:美女们,不投我一票么! 第123章 比选皇妃还严 观棋再凝神苦思,思索时,右手在棋罐内抓棋子儿玩,“哗哗”声轻响,在寂静的厅堂上格外清晰。 王壑不由自主被这声音吸引,瞅着她玉雕一般纤细的手指,抓起一把棋子,由着它们从指间滑落;又抓起一把,如流沙般泄去;再抓起一把 王壑看得想捉住那手,不许它捣乱。 目光顺着手腕向上——看不见了,被袖口遮住了,是一只红色的衣袖,很鲜明的红,和皓腕雪肤相衬,令人想起清晨刚绽放的花瓣,娇艳欲滴。 再往上看那张脸,似曾相识。 他仿佛眼花般眨眨眼,再细瞧——陌生的眉眼,是他没有见过的,仿佛刚才真的眼花了。 “我这是怎么了?” 他猛然收住心神,转向棋盘。 恰好观棋“啪”落下一子。 王壑立即落下第三子,然后抬眼看向观棋,笑道:“姑娘好胸襟c好气魄!在下佩服。” 观棋道:“公子好手段!” 王壑道:“姑娘谬赞了。” 观棋抿嘴一笑,宣布道:“黄公子过关。” 之前东郭無名和落无尘走了三步之后,黑子的颓势便扭转了,到了王壑这里,众人根本看不明棋盘上的局势,扑朔迷离,可观棋却宣布他过关了。 众人嗡一声议论起来,都道相比落无尘和东郭無名,这姓黄的棋艺要逊一筹,险险过关。 方逸生听了很不自在,因为观棋说“黄公子过关”,仿佛没他什么事一样,他总觉心虚,但他却不能不向王壑道谢,因而抱拳道:“贤弟仗义援手,多谢。” 王壑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然要尽力。” 细品这话,仿佛解释:他只是来帮忙的,出这么大力,是帮方逸生闯关,非是他自己求亲,针对观棋那句“黄公子过关”,不着痕迹地撇清了干系。 观棋笑吟吟道:“婢子明白。若非这样,你连第一关就过不了,更没资格进来破解姑娘的棋局。” 直言不讳地表明:今天若不是沾方逸生的光,就算王壑棋艺通天,也没资格坐在这里。——李家不稀罕他! 王壑笑容有些挂不住,他说的很含蓄,这丫头干嘛这么敏感?且牙尖嘴利,回的毫不留情面。 方逸生忍笑道:“好伶俐的姑娘!” 一面飞快地瞟了王壑一眼,目光揶揄:你虽然出身名门,人家未必稀罕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王壑很快恢复从容,诚恳道:“姑娘说的是。在下昨天听说这事,就想跟来看这场热闹。是方兄不许。幸好李姑娘设了这两道关,在下才有幸能来此献丑。” 观棋见他虚心下气,这才一笑罢了,转向桌面。 落无尘和东郭無名还盯着那棋盘,还在琢磨这几步棋,观棋便不急着收拾,任他们瞧。 好一会,落无尘才抬起头来,对王壑拱手道:“在下落无尘,表字子安。黄兄好棋艺!” 王壑忙还礼,笑道:“落兄谬赞了。” 东郭無名也抬眼,定定地看着王壑。 众人一愣——难道这姓黄的下得很好? 潘子辰忙低声问东郭無名,这人怎样。 东郭無名点点头,不肯多言。 众人正要再问,观棋又收拾了棋子,再摆了一局棋。 这次,等了好久也没人上前破解,那些想舍弃孩子来套狼的少年们,包括请来的帮手,都没能力下场。 观棋扬声问:“还有没有人?” 无人应答。 潘子辰和方逸生都暗自捏了一把汗,想:“好险!”若没请人来帮忙,他们就淘汰了。 观棋见再也无人上前,很是惋惜道:“就三个呀。” 众少年顿时脸色难看无比,因为严格算起来,只有落无尘一个,那两个不是来求亲的,是帮手。 观棋宣布道:“下一关。” 王壑忙道:“这次在下先来。” 他以为,他们要挨个跟观棋下,凡赢了就能见李姑娘。 谁知观棋道:“你们三个互相厮杀,最终赢了的那个,再跟婢子下。抽签决定对手和顺序。” 王壑神情一滞,这意味着他们三个,有两个将连和观棋交手的机会都没有,真比皇帝选妃还严! 他们三个,除了王壑隐藏了身份,落无尘和东郭無名都位列江南四大才子;若京城也选出四大才子,王壑必定位列其中,所以说他们是大靖当下最杰出的年轻俊彦也不为过,眼下却被一个小丫鬟这样压制! 东郭無名脸色也很不好。 他怀疑观棋只是记忆力惊人,棋艺未必精,心里有些不大信服。本想与她对一局,试试她的深浅,谁知观棋却让他们先互相厮杀,赢者才能与她对弈。他有些受不了。倒要瞧瞧,这丫头到底有多大能耐! 他问观棋:“姑娘是否太托大了?” 观棋道:“怎的托大?” 东郭無名道:“姑娘要我们互相厮杀,胜者才能与姑娘对弈。姑娘怎知自己就比败的人强?” 观棋道:“公子不服?” 东郭無名道:“不服!” 他不服这比试的规则,更想为潘子辰争取一个面对李姑娘的机会,因为他没有把握赢黄观(王壑)。 观棋道:“那好。若是我败了,就再跟其余两人对弈,你们赢了我,也可见我家姑娘。” 东郭無名点头道:“如此甚好。” 落无尘微笑道:“那便抽签吧。” 观棋便叫墨竹“墨竹。” 墨竹忙捧出一个油亮的竹筒,现写三个号数,放入筒内,摇了摇,请王壑等三人抓取。 王壑抓阄时,趁机再次打量墨竹,确定他不是记忆中的小墨竹,心想:到底是不是李姑娘呢? 第一局,王壑对东郭無名。 第二局,胜者与落无尘对决。 照例,第二关被淘汰的人应要被请出去,可是大家想留下来看热闹,又不好意思说,于是公推刘嘉平出头。 刘嘉平便道:“李老爷,难得高手对决,可否让晚辈们留下来观摩一二?顺便叨扰一顿酒饭,就当是提前预支喜酒。晚辈们虽没福气,也当祝福李姑娘。” 他这么说,李卓航还能不让? 李卓航笑道:“酒饭早已备下,正要请诸位去别处坐谈呢。若想留在此处,还请莫要出声,以免打扰他们。” 刘嘉平忙道:“这是自然。” 李卓航这么说,一是怕他们喧嚷,影响了下棋人;二则是提醒大家,观棋不语真君子,外行人看不出趣味,不如去别处坐,好过在这里憋着。 然外行之所以是外行,因为根本看不懂。他们见之前三局很快就结束了,以为眼下的对决也会很快结束,因此打定主意在这等结果,看最后花落谁家。 于是,都站在桌子周围。 王壑和东郭無名正要开始,观棋上前道:“二位公子请稍候。”一面左右手从罐内各抓了一把黑白棋子,此起彼落,转瞬之间又布了一局,黑白子势均力敌。 又向墨竹道:“再抓阄。” 墨竹忙捧了竹筒来。 观棋抬手道:“二位公子请。抓着一的,执黑子;拈着二的,执白子。这样省时间。” 一切尽在她掌握中! 王壑和东郭無名看看棋盘,再看看观棋,都很无语——这小丫头脑子里到底藏有多少棋局啊? 这记忆力也太逆天! 第124章 王壑VS东郭無名 【】 东郭無名盯着观棋,目光犀利,像要看透她,而观棋清澈的杏眼坦荡荡,半点不受他影响。 王壑也出神地凝视着观棋,想的却是她的主子李菡瑶:真真假假c雌雄莫辩的小厮,聪慧伶俐的丫鬟,公然招赘的大胆,严苛的选婿标准,高妙的棋艺这一切都衬得李姑娘愈发神秘,也勾起他强烈的兴趣,要拨开重重迷雾。 然,先赢了这两人再说吧。 王壑将手探入竹筒。 王壑摸到一,东郭無名摸到二,两人开始前,不约而同再看向观棋,以防她又出新招。 观棋纤手一伸,“请——” 王壑迅速将心神拉回,集中在棋盘和对面的东郭無名身上,全力以赴应对;东郭無名亦是。 这一战,直杀得昏天黑地。 那些站在桌旁的人,外行的到后来都站不住了,看又看不懂,还不准说话问人,连动动脚都有人瞪你,谁受得了?渐渐的,瞅人不注意,悄悄溜走不少。 也没舍得走远,还留在李家,去了花厅吃酒,一面派小厮去正院打探消息,一面等结果。 然而,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厮来回禀,堂上还在下。看看日头偏西了,难不成要混晚饭? 大家都耐不住了。 “晚饭后也未必结束。” “即便结束了,还有落子安呢。” “对。怕是要到明天才能决出胜负。” “咱们先走吧,也叨扰了一天了。” 于是,都纷纷告辞。 李家正院,李卓航也离开了,去忙别的事,堂上只剩十来个人,观棋坐在桌子横头观战,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拿着一把双面绣的团扇轻轻摇着。 她看到现在,对王壑和东郭無名的棋路已经有些了解:东郭無名擅奇谋,手段诡谲,几乎步步陷阱,却总被王壑化解于无形,一直在王壑的控制下。 观棋便悄悄地打量王壑: 这是个旭日般耀目的少年,耀眼的不仅是长相,更是气度,面对东郭無名咄咄逼人的进攻,他从容挥洒,胸中似有万千丘壑,海纳百川c包罗万象! 东郭無名已被他圈住了。 王壑并不像观棋想象的那么从容,东郭無名并不好应付,正全力应战的时候,有清风徐来。 他眼角余光瞥见那红衣小丫鬟悠然地摇着团扇,因他坐在她下风,便沾光了,清凉的风携着幽幽的清香,钻入鼻中;他还感觉到她放肆地“欣赏”自己。 捏着棋子的手忽然有些僵。 他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果然她正盯着他瞧。 被撞破,她也没害羞躲避。 王壑心想:“难道你家姑娘没教你非礼勿视?这样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瞧,太失礼。” 他将一切都归之于李菡瑶。 有其主必有其仆! 观棋浑然不觉,瞧罢他又瞧东郭無名,还抬眼瞅对面的落无尘,似乎暗中将他三人对比。 王壑有些不痛快,心想,等会儿看你还有没有这份闲心!他想的是战败落无尘后,以胜者身份跟观棋对弈。不过,那不是等会儿就成的,怎么也要到明天。 方逸生和潘子辰也悬着心。 方逸生还好,对王壑很有信心。 潘子辰也颇通棋艺,虽比不上落无尘等人,还不至于看不出棋盘上的奥妙,眼看东郭無名渐落下风,他心急如焚。 “方家哪里找来的这人?” 他困惑地猜测王壑的身份。 他恨不能跟方逸生闲话家常,套出王壑的来历,可惜不好聒噪,焦躁之下,两只脚不停动弹。 方逸生瞥了他一眼,轻笑。 潘子辰讪讪地停止动作,又憋了一会,装作如厕的模样,悄悄出去,找到自己小厮,令他回去传信。 李菡瑶要招赘婿的消息如夏日狂风暴雨般,迅速席卷全城,听说江南四大才子去了三个——他们才不管东郭無名是去帮忙的呢——更出现一位风采不凡的黄姓少年,市井间一片哗然,各酒楼茶肆c湖上画舫都在谈论此事,并静等结果,各纺织世家和地方官绅更为之侧目。 方家,方砚得知李家这次竟是要招赘婿,而方逸生居然没放弃,居然过了第一关,不由震惊。 “为了个女子,他想背弃祖宗?!”方砚觉得不可思议。 “老爷别急。听说后面还有两关。等子逸回来,再问他究竟。子逸断不会糊涂的。”郭嘉懿劝道。 “即刻派人去叫他回来,还有黄公子。”方砚唯恐有失,更怕王壑陷进去了,无法对王相交代。 管家不敢怠慢,亲自去李家。 织造局,潘梅林收到潘子辰口信,立即命人:去查查,这个黄公子是何人?什么时候到的方家。 下人得令,忙出去打听。 这里,潘梅林暗自思忖:少年俊彦,相貌出众,棋艺高超,跟方家关系亲厚,到底是谁家少年? 闺阁中也在关注这件事。 各纺织世家都有女孩子与李菡瑶交好,想去李家凑兴,又恐李菡瑶不方便接待她们,于是大家约在田湖,乘着画舫,泛舟湖上,赏夏荷,避暑气,闲话时事。 每年织锦大会期间,都是应酬的季节。 各地纺织商的女儿都纷纷汇聚在霞照,参加织锦大会,参加各种宴会,也宴请别人。 在这种场合,她们不仅学着做人做事,更能从花团锦簇c争奇斗艳的绫罗绸缎中窥得玄机,发现商机,展现自身的同时,也寻求牵系姻缘的红线。 今天,大家聚集在刘家画舫,画舫前舱是个四角长亭,四面透雕的木质窗棂,窗上悬着轻纱,微风送来阵阵荷香,凉爽宜人。 主人是刘诗雨,刘嘉平的妹妹,刘家的小女儿;来客有郭晗玉c欧阳薇薇c严沁c吴佩蓉等十几个少女,无不是纺织界一二等商家的女儿。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女孩子都各有所长,都是在历届织锦大会上崭露头角的,肚子里没点才学,也融不进来这圈子,家族也不会派这样的女儿出来丢人。 刘姑娘亲自为众女冲茶。 冲的是荷花茶,并非以荷花制成,而是收集清晨荷花上的露珠,烹制的田湖龙井茶。 “我已经派人去杏花巷打听消息了。咱们且喝茶c赏荷,等那边选好了,李妹妹觅得良婿,咱们再上门去恭贺她,讨一杯喜酒吃。”刘诗雨笑吟吟对众女道。 下旬了,求月票呀美女们!()! 第125章 谁能比得过李菡瑶呢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不知李姑娘选个什么样儿的。” “定是好的。” “李姑娘可是才女。” “也不知都有谁去了。” “刘姐姐,派去的人是一直在那边等结果呢,还是先回来回禀那边进展呢?我估计没那么快。” “对呀,先回禀都有哪些人。” “听说刘少爷去了?” “嗯,我哥哥去了。” “不知还有谁?” “我好想去瞧瞧。” “你想趁机也选一个?” “哎呀,郭姐姐你瞎说!” …… 众女都笑了,对于李菡瑶选婿报着好和期待,仿佛看到自己命运的缩影,静等佳音时,互相取笑。 这时,她们没有丝毫芥蒂。 刘诗雨听了大家建议,又派一小厮去杏花巷,告诉先前去的那人,先打听清楚都去了哪些公子,李姑娘又是如何选婿的,现如今进展如何……急速回禀。 派出去了,大家玩笑等候。 不到半个时辰,刘家小厮回来了,站在帘外回禀: 今日去李家应选的少年有落无尘、方逸生、潘子辰、刘嘉平……几乎各大纺织世家子弟都去了。 李姑娘设了三道关,第一道关便是参选者愿意入赘李家,方可进入下一关应试。 第二关是…… 第三关是…… 方少爷和潘少爷临时恳求李姑娘,允许他们请人去助臂闯关,于是东郭無名和一位黄公子也去了。 …… 众女听得目瞪口呆。 公开招赘婿? 李菡瑶怎会如此大胆? 不但大胆,还狂妄。 但凡有些志向的男儿,谁愿意入赘?便是李家富可敌国,他们也丢不起那个脸面! 然而,竟有人答应! 还不止一个! 还都身份不凡! 还要请帮手闯关! 这些人都疯了吗? “哥哥也留下了?”刘诗雨颤声问。 “大少爷一直没出来。”小厮道。 “方少爷也留下了?”郭晗玉不信地问。 “留下了。听说请了一个极厉害的公子来助拳,正跟东郭公子对战,看样子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小厮之前已经说了方逸生请帮手,这时依然耐心地回禀。 众女都笑不出来了。 李菡瑶这是一打尽! 虽然她只能选一个女婿,落选者也会重新与其他人家结亲,她们还有机会,感觉却像捡李菡瑶挑剩下的。将来成亲后,谁能忘得了夫君曾不顾一切去李家应选?他们中间将永远横着一个李菡瑶,一辈子! 刘诗雨静默半晌,才道:“下去吧。” 小厮道:“是。”退下去了。 刘诗雨转脸,看着众女,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胡乱应酬道:“各位姐姐、妹妹喝茶。” 朝一旁的丫鬟轻轻点头。 丫鬟忙上前给众人续茶。 转了一圈,都添满了。 众人都默默低头喝茶。 清醇的茶汤入喉,不知其味。 但她们依然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借着喝茶,平定整理有些纷乱的心绪,也静候别人开口。 一杯茶喝完,都恢复如常,也能说笑了。 刘诗雨敬佩道:“到底是李妹妹,风华绝代,哪怕是招赘婿,也引得江南俊彦趋之若鹜。” 这是她的真心话,真佩服。 郭晗玉附和道:“不错。若是我,怕是一个人也没有。”她笑着自嘲,有些羡慕,有些惆怅。 吴佩蓉玩笑道:“有定是会有的。郭妹妹如此才情,又生得仙女一样,加上郭家女的口碑、丰厚的嫁妆,入赘就人财两得。这们好的事,谁不抢着去呢?不过我也说句公道话,未必能有李妹妹这么大的阵仗罢了。” 郭晗玉起身要打她,“哎呀你笑我!” 吴佩蓉忙起来跑了,躲在刘诗雨身后,探头出来笑道:“并非笑妹妹,是真心话。妹妹别多心才好。” 郭晗玉强笑道:“我多心什么!谁比得过李菡瑶呢。” 一句话听得众人再次静默。 少时,欧阳薇薇道:“也不知最后花落谁家。” 吴佩蓉又好道:“若是方少爷雀屏中选,难道真要入赘李家?方老爷能答应吗?”询问的目光投向郭晗玉,求她确认似得,因为郭晗玉跟方家是亲戚。 郭晗玉沉默,她同样疑惑,然事关方家和表哥,她却不好贸然回答,回头找姑姑确认了再做打算。 严沁提议道:“不如,咱们去李家瞧瞧去?” 众人听了都踌躇,眼中却流露出渴望,可她们又很清楚,今儿真不适合去李家打搅。 郭晗玉瞅着吴佩蓉道:“吴姐姐不是李姑娘表嫂么?何不替我们去探探李妹妹口气。”之前吴佩蓉说的话令她有些不悦,故而推吴佩蓉出头。 欧阳薇薇忙道:“正是。李妹妹为人最大气,未必就不耐烦咱们去,也许巴不得咱们去助威呢。” 她敢这样说,因为李菡瑶待人处事,就像她去年在锦绣堂献上的那幅狂草“江山如画”一样,大气磅礴,最是能容人,常能用非常手段化解商场纷争,李家靠着她的这份胸襟和谋略,在纺织行当日新月异。 一言既出,众女纷纷附和。 吴佩蓉笑道:“既这样,我就替大家问一声儿。” 刘诗雨道:“依我说,要去也是明天去。据小子刚才回来说,他们今天未必能比试完。咱们若去了,难道在李家过夜?那也太不体谅人了。不如明天去,既能看最关键的比试,也能等到结果,等结果出来,正好祝贺李妹妹喜得良婿。一举三得,岂不妙?” 众人都道“果然妙。” 于是就这么定了。 吴佩蓉派了身边婆子去李家,信一封给李菡瑶,说是受众女所托,代她们问一声,可方便她们拜访? 午后,婆子带了李家的请帖来,每个女孩子都有,请她们明日去李家作客、观棋艺、赏美男。 众女看了又喜又乐,笑作一团。 她们虽想去,但李菡瑶下帖子请,比她们自己求着上门有脸面多了,这份周全,由不得她们不佩服。再者李菡瑶帖子上写的是请她们去赏美男,诙谐的很,之前那点酸楚和不平,在看了这诙谐的请帖后烟消云散。 “赏美男”这三个字由李菡瑶写出来,并不让人觉得轻浮和有失体统,众女并不担心家中长辈知道了会当做一件违规矩的事,禁止她们跟李菡瑶来往。 第126章 赏美人?还是赏美男? 李菡瑶作为江南第一才女c李家女少东,这些年闯出的名气,靠的是非凡的智慧和气魄,而非美色,这正是各大世家要他们的女儿效仿的。 李菡瑶招赘的举止虽然惊世骇俗,其目的是为了李氏一族宗祀的延续和兴盛,这也正是各大家族希望自家女儿能做的——为了家族鞠躬尽瘁! 世人对于强者都会不自觉宽容,比如历史上的郭织女,再比如当朝帝师梁心铭。当然,这种宽容并非一成不变,一旦有机会踩下她们,有些人绝不犹豫。 在纺织这一行,对李菡瑶的各种踩踏和打压,一直没有停止过,她却在逆境中强势崛起,由不得大家在表面上对她赞叹c宽容,并主动笼络结交。 “到底是李妹妹,就是大气。” “明儿都去赏美男吧!” “哎呀,那可要好好装扮!” “扮那么美做什么?又不是你选婿。” “兴许歪打正着,欧阳妹妹也能得一良婿呢!” 说笑打趣中,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夕阳沉坠,水乡城镇换上另一件美丽的衣衫:如蛛网般穿插在城中的流水上,飘着许多船,船上悬着各色彩灯,照亮了夏夜的水乡,倒映在水中,如梦如幻。 风清月朗,蛙鸣阵阵。 丝竹悠扬,清歌悦耳。 江南的旖旎在夜晚更甚。 李家,廊上厅上都点了灯。 明晃晃地照着正中的棋盘。 王壑和东郭無名依然在鏖战。 东郭無名气势凌厉,步步杀机。 王壑气定神闲,挥洒于无形。 观棋觉得,东郭無名就像一只雄鹰,志向高远又狠厉决绝,其攻击手段层出不穷,而王壑明明可以一箭穿其心,却每每留其一线生机,纵容他飞入青冥。 这不是猫戏老鼠的玩弄,这是怀柔手段,面对东郭無名凌厉的进攻,王壑的拦截和反击堂皇而尊重,没有致敌于死地的决心,耐心等对方弃械投降。 观棋不由看向落无尘。 他应该很紧张吧? 果然,落无尘盯着王壑手下,清俊的面容凝重无比,尚未交手便感到沉重的压力。 观棋见一时还不能结束,回头向墨竹做了个手势。 墨竹立即出去了。 少时,王妈妈引着两个大丫鬟进来,两丫鬟各自托着一梅花托盘,盘中有三个盖碗,分别放在王壑c东郭無名和观棋面前,一碗是冰糖燕窝,一碗是西洋参茶。 他们这一局都没离开厅堂,除了如厕,就在桌边吃些精细食物,并喝西洋参茶,补充精力并提神。 “二位且休战,先吃点吧。” 王壑抬眼看向东郭無名。 东郭無名微微点头。 王壑便丢了棋子,端起碗来。 东郭無名也拿起勺子。 一时间,只听得细腻的“叮叮”声,乃是东郭無名的勺子碰触瓷碗发出的,王壑则一点声音也无。 “他失了镇定。”观棋暗想。 他,指的是东郭無名。 方逸生等人都没有,饿了的话,自己去花厅吃,厨房备有各种酒饭,随时供给。晌午他们舍不得走开,只要了些点心,就着清茶胡乱填了几块,这时饿急了。 刘嘉平扯着方逸生,拖出去。 潘子辰忙跟了出去。 一出厅堂,刘嘉平憋坏了似得长出一口气,一面叫了个丫鬟带他们去花厅,并嘱咐:“我们没空吃别的,也要燕窝和参茶。”一面问方逸生:“这黄观是什么人?” 这也正是潘子辰想问的。 方逸生道:“我北边一个朋友。” 刘嘉平道:“他家做什么的?” 方逸生道:“做皮草和药材生意。” 潘子辰问:“北边哪个州的?怎不曾听说有这号人物?” 方逸生瞅他道:“天下之大,难道只咱们江南人杰地灵c出才子?北边多豪杰,才子更多。” 两人问来问去,只问出黄观是方逸生朋友,家住北边,家中做皮草和药材买卖的,其他再问不出来了。 他们在花厅吃了一碗燕窝,灌了一碗参茶,紧赶慢赶回到正堂,王壑跟东郭無名已经结束了。 潘子辰绝望地看着东郭無名,“下完了?” 东郭無名道:“抱歉,输了。” 口气却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 神情也平静的很,毫不颓丧。 潘子辰道:“输了也好。” 方逸生正喜悦,闻言神情古怪地看着他——也好是什么意思?找台阶下也不能说这两个字,要知道他之前可是口口声声说,他对李姑娘情深不悔呢。 观棋笑道:“潘公子这是如释重负?” 听了这率真的话,众人都忍笑。 潘子辰道:“既输了,便要输得起。” 观棋道:“婢子还担心你想不开呢。” 潘子辰:“” 王壑正留意潘子辰和东郭無名,听了观棋的话,转脸,眼中带笑打量她,恍惚间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观棋察觉他注视,目光转过来。 王壑便道:“这局结束了。” 观棋点头,扬声道:“这一局——”她顿了下,才接道——“方少爷胜出。”没提黄公子了。 王壑一滞,又没甚么好说,他之前可是强调自己是来帮忙的,人家这么说不正顺了他的意吗? 他心里讪讪的,忙转移话题,玩笑问:“下场比试要开始吗?可否先让我等吃饱了再下?” 观棋道:“这对你太不公了,明日再比吧。” 王壑点头道:“也好。” 观棋扫了众人一眼,又道:“还有一事——”众人都急忙竖起耳朵c悬了心听她说——“明日比试改在观月楼。” 刘嘉平忙问:“观月楼在哪?” 观棋道:“观月楼是姑娘住的地方。明日,姑娘请了各家姑娘来观看比试。到时,姑娘们在二楼,各位可要好好表现,莫在美人们面前失了脸面。” 那口气,狡黠地戏谑。 少年们听了这话,都双目发亮。 王壑想的是,终于靠近神秘的李姑娘了。方逸生等都想,在李姑娘的香巢比试,这比试无疑令人期待。便是输了的潘子辰也要来,以他对东郭無名的了解,这人是一定要观摩王壑与落无尘对弈的。其他人则想,李姑娘跟他们是无缘了,能看其他美人也不错。 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他们想欣赏美人; 也正供美人欣赏! 下旬了,拼命拼命求月票! 第127章 要对她负责任吗? 那时已经是二更天了,李家虽备了酒饭,少年们却没有留下来享用,纷纷告辞。 方府的管家来唤了方逸生几次,他必须即刻赶回家向父亲母亲解释今日所为。 潘子辰输了比试,也要回去禀告潘织造。 其他少年也要回去告诉长辈比试结果,解释李姑娘出题太严、太刁钻,导致他们有负长辈所托。 先说方逸生和王壑,回到方府,方砚正在厅上等他们,见了方逸生也不理,只跟王壑招呼。 王壑忙请了安,退到一旁。 方逸生也上前请安。 方砚把脸一沉,问道:“说说,怎么回事?” 方逸生忙道:“父亲,儿子并非不要祖宗了。李姑娘出的第一道题是:愿意入赘李家,助她解决宗祀继承问题的,即算过关。儿子是这样想的……” 他道,他若娶了李菡瑶,可让他们的第二个男孩姓李,继承李家的宗祀;他闯关,是想当面说服李菡瑶。 方砚道:“你太想当然了!” 方逸生道:“这如何不行?” 方砚道:“李家血脉特殊,无论娶多少妻妾,哪怕在外偷呢,也只生得一个。无论男女,只得一个!你怎敢断定,将来能与她生几个孩子?还能保证是男丁?” 事实上,鉴于李家这血脉的特殊性,方砚对李菡瑶生子的能力丝毫不报希望,愿聘她为儿媳,原并不指望她开枝散叶,为的是她的能力;至于孩子,李菡瑶能生更好,若生不出也不打紧,让方逸生纳妾就是了。 方逸生忙道:“这事儿子也想过:李家的血脉奇特,在男子身上,而非女儿;我方家男儿却没有这桎梏。” 这话方砚认同,却依然不确定,“李姑娘能答应?” 方逸生笑道:“不试试怎知道呢?” 王壑生恐不让他去比试,就见不到李菡瑶了,忙帮腔道:“方叔叔,试试不打紧。李家也没把话说死,三关闯过了,还要经李姑娘亲自考较,才能确定呢。”说到这,他也忍不住佩服李菡瑶自信,自信的狂妄! 方砚道:“只好如此了。这时候退出也不妥。但明天你去了,须得向你表舅说明此事,别最后李姑娘相中了你,你不能入赘,又反口,伤了亲戚的情分。” 方逸生道:“儿子明白。” 方砚又细问今日选拔经过。 方逸生细细回禀了。 方砚道:“那落子安只怕与你打的是同样的主意。” 方逸生道:“儿子也这么认为。只潘子辰公然表示愿意入赘李家,却事与愿违,输了棋。” 方砚冷哼道:“狼子野心!当李家不知么?” 方逸生道:“他以为李妹妹是个男人就肯招回去呢,谁知第二关都没过。李妹妹是宁缺毋滥的。” 方砚知道了儿子的打算,放了心,转而称赞起李菡瑶这惊世骇俗之举来,“这孩子很好,有你曾祖母当年的勇气和风采。你曾祖母虽擅织,为人却太过纯良;李姑娘在人事经管上高了你曾祖母不止一筹——”说到这,转向王壑——“倒有些令堂梁大人的手段和气魄。” 方逸生听父亲将李菡瑶跟曾祖母和梁大人相提并论,可见有多看重她,顿时满心愉悦。 王壑见他父子都如此推崇李菡瑶,不自觉想起自己挠墨竹小脚心的情形,垂眸不敢看他们。 李姑娘到底扮没扮墨竹呢? 等明日见了她,若不是墨竹还好;若是的话,他该怎么办,要找机会对她说破,和她相认吗? 不,不,他本能否定。 认的话,这事就麻烦了。 他须得对她负责任,求娶她。 且不说婚姻大事儿戏不得,就算他回禀了父母来求娶,那岂不是对方逸生横刀夺爱?至于李菡瑶会不会答应,是否如对其他人一般,坚持让他入赘,他半点不担心;他担心的是,若李菡瑶愿意嫁他,他该怎么办? 可是不认的话,他又何必费尽心思去见李菡瑶,一定要把当年的事弄个水落石出呢? 王壑遇事,从未如此无头绪过,也从未如此优柔寡断过,但这并未动摇他明天去李家的决定。 他搪塞般想:“明天再说吧。” 先混过今晚,等见了再打算。 他自己的事理不清,分析别人的事却旁观者清。 据他分析,方逸生这打算八成要落空,李菡瑶不可能答应嫁到方家,生个孩子丢给李家就完事了,若她如此看重这嫁娶风俗,也不会弄什么招赘了。 方家父子对亲事十分期待,王壑不好泼他们冷水,心里对方逸生歉意道:“不是我不尽心帮你,是李姑娘不肯嫁。她铁了心要招赘,娶个夫君回家。” 事实上,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并不希望这亲事成,仿佛成了,他就成了欺辱朋友妻的不义之人。 当下,方逸生说自己急着赶回来,还未吃饭呢,给父亲道了烦恼后,便和王壑去找张谨言吃酒去了。 然,张谨言还没回来。 ******** 再说李家,观棋和王妈妈一行人回到观月楼,只见廊下的灯都点着了,院内灯火通明,鉴书和赏画正领着小丫鬟往葡萄架下抬桌子、摆椅子,布置场子,好迎接明天的比试呢,见了她们,鉴书等都停了手。 观棋问:“鉴书,姑娘呢?” 鉴书笑道:“在楼上呢。” 观棋便匆匆跑进去了。 王妈妈在后喊:“观棋,走路也没个样子!” 观棋只是不理,早跑没影了。 到楼上,李菡瑶正在里间吩咐:“……明日来的人多,你们都打起精神来,吃的、喝的,领客人进出、起居、跑腿传话,都要安排妥了,一点儿不能错!” 观棋笑道:“我回来啦。” 众人一齐转脸看向门口,见是她,都围了上来,江如蓝兴奋大叫:“观棋,你可回来了!” 李菡瑶则问:“比试结束了?” 观棋点头道:“结束了。” 纹绣问:“结果怎样?” 观棋笑道:“不是早让墨竹传消息回来了,还问。” 江如蓝嗔道:“我们要听你说。” 观棋走进来,揉着肩膀撒娇道:“好,我说。姑娘,我今儿累了一天,姑娘不奖赏我?” 江如蓝妙目一转,娇笑起来。 李菡瑶尴尬地咳嗽一声,道:“自然要赏你。你吃了没有?品茗做了莲叶羹,我让她端来。” 观棋道:“嗯,好。还要一碗面。” 纹绣忙去传话。 听琴道:“我来伺候你。” 说着上前来,将观棋扶坐在美人榻上,替她揉肩膀,纹绣也倒了茶来,送到观棋嘴边。 第128章 少男少女齐聚观月楼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观棋喝了两口,才道:“姓潘的请了东郭無名来,我只当他要赢了,谁知强中自有强中手,竟输给了方少爷请来的帮手。你们猜潘子辰说什么?” 江如蓝忙问:“他说什么?” 观棋学着潘子辰当时的表情和口气,粗着嗓子道:“输了……也好!哎哟,我还担心他想不开呢,之前说那么深情,一副非姑娘不娶的样儿……” 这时鉴和赏画都上来了,都围在美人榻旁边听她讲,听到这话一齐发笑,瞅着观棋笑。 李菡瑶嫌弃道:“他原没说错,可不就是输了也好,他好我们也好。——方少爷请的什么人,这样厉害?” 观棋道:“姓黄,名不见经传,出手却不凡,长相也不凡,可惜是个帮忙的。生怕别人误会他似得,含沙射影地解释说,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哼,叫我反唇相讥,给刺了回去。这人棋艺相当高明……” 李菡瑶忙问:“比落公子如何?” 观棋道:“恐怕落公子要略逊一筹。” 李菡瑶喜道:“那他能下过你?” 观棋笑道:“我才不怕他!” 李菡瑶笑容一僵,幽怨地看着她。 江如蓝笑问:“观棋,你把他们都杀败了,你们姑娘娶谁?那这次选婿不是白忙活了?” 李菡瑶赌气般道:“那就一辈子不娶!” 观棋笑道:“姑娘放心,婢子定帮你寻个好夫君,不会耽误你终身的,也不会误了李家的香火大计。” 众女听了一齐掩口娇笑。 李菡瑶警告似得嗔道:“你别玩过了头!” 观棋吐了下粉红的小舌头。 江如蓝宣告:“明天我跟观棋去看。” 李菡瑶道:“姐姐别去捣乱了。” 品茗很快端了莲叶羹来,还有一碗清汤面,清亮的汤色,闻着那味道鲜美之极。 观棋便开始用饭。 当时,听琴、鉴、赏画、纹绣、品茗都聚集在美人榻旁,六个丫鬟的衣服颜色各不相同: 听琴着白色衣裙,飘然若仙。 观棋着红色衣裙,活泼伶俐。 鉴着蓝色衣裙,浑身卷气。 赏画着鹅黄衣裙,娇俏明媚。 品茗着绿色衣裙,乖巧文静。 纹绣着粉色衣裙,精致可人。 观棋道:“听琴姐姐,弹一支曲子我听听。” 听琴笑着起身,走到琴案后,坐下来,须臾,袅袅清音从她指下泻出,飘到窗外,融入夏夜。 一曲毕,观棋也吃完了。 李菡瑶扫一圈大丫鬟,郑重叮嘱道:“明日都要仔细了……”才说了一句,外面小丫头回:“老爷太太来了。” 珠帘轻响,李卓航夫妻走进来。 众女纷纷道:“老爷,太太。” 李卓航看看观棋,再看看李菡瑶,静了会,才对李菡瑶道:“你太宠着观棋这丫头了,宠得她胆子忑大。” 李菡瑶忙道:“爹爹别生气……” 观棋道:“老爷,我哪有胆子大!” 李卓航一语不发,走到月洞窗前椅子上坐下,江玉真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 李卓航问李菡瑶:“你为何把比试挪到观月楼,还下帖子请各家姑娘来观看选婿?还嫌不够乱吗?” 江玉真也道:“太胡闹了!” 李菡瑶尴尬道:“我……” 观棋忙道:“老爷——” 才说了两个字,便被李卓航截断,“我问你了吗?乱插话,没规矩!” 观棋讪讪地闭嘴。 江如蓝扭脸偷笑。 观棋夺过鉴手中的鹅毛扇,走到李卓航身边,殷切替他扇着,一边笑道:“老爷别生气。天气热,气坏了身子姑娘该心疼了。老爷想怎么罚婢子,婢子领受。” 李菡瑶道:“对对,爹你罚她吧。我早想罚她了。” 观棋道:“姑娘,你别落井下石!” 李菡瑶道:“罚你也是为你好。” 江如蓝唯恐天下不乱一般笑道:“是该罚!” 江玉真微笑,李卓航哼了一声。 观棋目光一闪,道:“老爷,之前东郭無名和那黄公子对弈十分精妙,婢子推演给老爷瞧如何?” 李卓航果然被吸引,忘了惩罚的事,点点头。 赏画忙去搬棋具。 观棋和李卓航便坐在窗下推演起来。 李菡瑶和江如蓝在旁观看。 鉴替江玉真打扇。 品茗上茶,纹绣捧果。 听琴走到琴案后,拨动琴弦。 李卓航原本是有些不悦的,怨女儿擅自主张,违背了他选婿的初衷,竟公然招赘起来,故而前来责问。此时对着窗外皎洁的明月,听着悠悠的琴音,看着围绕在身前的七八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除了江如蓝,倒像拥有七个女儿一般,温馨、美好,若忽略无子的缺憾,这人生可算圆满了。 他心里那点不悦便烟消云散。 细究起来,女儿还不是为了李家! 这更使得他心疼。 观棋见他气色平静了,朝李菡瑶吐了下舌头。 第二日,李家别苑河埠头来了许多画舫,都是闺秀们乘坐的,少年们则骑马的多,走前门入。 闺秀们从后门被引去观月楼。 而少年们则在墨文墨武的引领下,先去正院由江如澄陪着喝茶,待人来齐了,再领着他们去观月楼。 李菡瑶带着众丫鬟婆子先接女客,引到楼上分宾主坐下,上茶果招待,并互相寒暄问好。 众女都与江如蓝招呼,因吴佩蓉是江如澄的未婚妻,大家免不了含蓄地开她姑嫂两个的玩笑。江如蓝是小姑子,又天真烂漫,浑不在意;吴佩蓉也不害羞。 说笑一阵,楼下院中有了动静。 少年们在江如澄引领下来了。 观棋忙代李菡瑶下楼去招呼。 王壑今日穿一身红色锦袍。 他穿衣一向多选宝蓝、天青、银灰等色,即便遇上年节等喜庆日子,需要穿的喜庆,他也只选暗红,很少选正红、秋香等鲜亮的色彩,清淡而内敛。 这次住方家,郭嘉懿见他们带的衣裳少,忙替他们添置。因是现赶着制作,总要几天工夫,而王壑要随方逸生去李家,衣着不可太简便,他身量同方逸生差不多,方逸生便将自己没穿过的衣裳拿了好几身给他。 有宝蓝,有朱红,有秋香色。 王壑目光一扫,定在朱红上,是一袭宽袖锦袍,绣八团金线如意纹,另配一条嵌八宝平安如意扣的腰带。 ******** 嗯,今儿打滚求月票! 第129章 随时准备做新郎 他长到十来岁时,对父母的感情经历来了兴趣,可是母亲虽不古板,一身威严仿佛与生俱来,谁敢在她面前提这些话?于是,他便去问惠娘。惠娘是母亲女扮男装时名义上的妻子,现是他的干娘。干娘对他很是宠爱,将父母之间的坎坷经历,细细说与他听。 在惠娘口中,父亲王亨是桀骜的c张扬的,活得恣意又任性,当年母亲被害,父亲无视祖父祖母为他定下的亲事,坚不成亲,直到母亲女扮男装出现。 父亲年轻时,最爱穿一身红。 而母亲,优雅c从容c淡定! 王壑的性子像母亲,狡黠如狐,喜欢于不动声色间运筹帷幄c制敌于死地,但他骨子里流淌着父亲的血,敛藏着桀骜和张扬,偶尔迸发,出人意表。 他鬼使神差般就挑了红衣,穿戴整齐,头上未做任何装饰,也摇身一变为丰神如玉的美少年。 人靠衣装马靠鞍,再不错的! 方逸生顿觉自己沦为陪衬,看着长身玉立的王壑,他张张嘴,又闭上——总不能让王壑把衣裳脱下来吧?衣裳是他拿来的,他隐隐后悔,不该挑红的来。 于是,王壑就这样出现在李家。 落无尘看见他,心一沉。 王壑冲他微微一笑,自信而张扬。 众人到观月楼外,王壑留心打量。 只见院门上一匾额:观月楼。 是狂草,狂放c豪放! 王壑一惊,看向方逸生。 方逸生轻轻点头,意思他猜对了,这便是李菡瑶的字。 王壑沉下心,仔细观看: 这三个字,笔势狂放不羁之外,内中更蕴含一股气势,登临绝顶览众山小的气势。 对着这三个字,观者仿佛置身于山巅,皓月当空,近在咫尺,如李太白诗所绘“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与天相接! 王壑觉得不可思议—— 这真是李菡瑶写的字? 她才十五岁呢! 王壑再次被李菡瑶打动。 院外榆柳成荫,墙头爬满青藤,形成一带翠嶂。踏入院门,转过照壁,院子左手边有个葡萄架,架下桌椅排列,沿墙根种着许多花草。右边假山堆叠,下缠流水,一条木质游廊从假山中间穿过,通向一栋精致的二层小楼。 王壑想:李姑娘独立特行,又将比试地点挪到观月楼,说不定今日会现身,亲自观战。然而,上房门帘一掀,一个红色身影闪出来,又是观棋! 观棋看着一身红的王壑,眨眨眼,坦白坦诚地流露出自己的困惑:你不是来帮忙的么,打扮成这样,好像随时准备做新郎一样,不觉得喧宾夺主? 王壑在她的目光下脸红了。 这丫头,让人牙根痒痒的! 观棋招呼众人在葡萄架下坐了。 小丫鬟们流水般捧上茶果。 众少年已经察觉到二楼上绣窗内的动静,他们正被美人的含情眸c秋水眼注视,一个个坐c立都比昨天规矩,举止极尽风度,力求展现最完美的一面。 落无尘却完全没留意楼上。 他脑海里浮现昨晚父亲说的话:“李姑娘向来有主意,你那想法她不会同意的,放手吧子安。” 第一次,父亲直面劝他放手。 可是他怎会舍得放手! 不试一试,怎知不行? 就像今天跟王壑的对弈,不试一试,怎知不能赢?况且,他下棋c闯关,不过是做给李妹妹瞧的,目的是表明他的心迹,让李妹妹明白他的心。 李妹妹对他的心是怎样呢? 若她肩上没有担负着李家的宗祀继承,会不会早就答应了落家的亲事,与他缔结连理? 倘若是这样,他们该共同面对这困局,一同破解,各让一步,以求两全,才不至抱憾终身。 他悄悄地看向观棋。 观棋正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撞。 落无尘冲她温柔地一笑。 观棋也回了他一笑,想想,回头冲王妈妈做了个手势,王妈妈便命两个小丫头拿了绢扇,一个站在王壑椅子后,一个站在落无尘椅子后,替他们扇风。 王壑二人忙都道谢。 其他人则随意落座。 坐定,观棋便宣布比试开始,如昨日一般,迅速布了一局,黑白子势均力敌,让他二人抽签决先后。 昨日,她这一手让人佩服她;今日她的表现却让人不由自主想到她的主子——李菡瑶,又是怎样厉害呢? 众人均把目光投向二楼。 二楼上,李菡瑶对众女道:“姐姐们就在这里瞧。这有望远镜,调准了,连棋盘上的棋子儿都瞧得清清楚楚呢。” 刘诗雨等女都站在月洞窗前,视线越过窗棂,集中在楼下院内c葡萄架下。方逸生c刘嘉平c江如澄等人大家都见过的,王壑c落无尘和东郭無名却是大家没见过了。 一看之下,不由失神。 王壑,如朝阳旭日。 落无尘,似清风朗月。 东郭無名,神秘莫测。 方逸生c江如澄c刘嘉平等俊彦,往日里光彩夺目,今日却有些黯然失色,沦为陪衬。 少女的情怀本就如春日的花草,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春意,此时这情怀忽然进入夏季,那点春意蓬勃如盛夏的骄阳,炙烤得一颗心滚烫c火热。 她们被这火热鼓动着,很轻易地越过平日谨守的矜持和规矩,像任何正常冲动的少年男女一样,打听自己想要知道的人事,聪慧些的,会问的很巧妙c含蓄;单纯些的,便问的率真c鲁莽。 刘诗雨脸色红红的,眼望着窗外问:“听说落公子在青山书院就读,如今已是举人了?” 李菡瑶点头道:“是。” 吴佩蓉评道:“这人风光霁月,倒是配得上妹妹。” 郭晗玉也道:“我瞧他对李妹妹颇有情义。” 吴佩蓉瞅着郭晗玉,对她的心思一目了然:竭力怂恿李菡瑶选落无尘,那方逸生便会落选。 郭晗玉一心都在葡萄架下,没留意吴佩蓉。 江如蓝却注意到未来嫂子的异样,从而意会了郭晗玉那话的意思,立即道:“方少爷势在必得呢。” 郭晗玉便揪紧了帕子。 李菡瑶道:“落哥哥当然好,人品c才学都出色,却与小妹无缘,他绝不会入赘的。” 欧阳薇薇问:“那他怎么来了呢?” 李菡瑶道:“想是落叔叔的意思。落叔叔和爹爹互相心许,想做儿女亲家,却不知我要招赘婿。” “互相心许”一词,惹得众女一阵笑。 第130章 情敌相遇,分外眼红 江如蓝也噗嗤一声笑了,很中肯地评道:“那个东郭無名瞧着好严厉,我不喜欢他。那位方少爷寻来的帮手,姓黄的公子,看着倒不错。他到底什么身份?” 李菡瑶道:“这个我也不甚清楚。” 刘诗雨道:“瞧着不像普通人家子弟。” 其他女孩子也都纷纷猜测。 因王壑对于她们是陌生的,她们不知他的来历,感觉很神秘,更难与自己等人牵连上,评价他的时候便少了顾忌,平静而客观,像评价一个过客。 刘诗雨仿佛才看见观棋坐在桌旁,因问李菡瑶:“这两人棋艺如此高妙,观棋可能应付?” 郭晗玉道:“不能应付才对呀。他们闯关成功,才有机会面见李妹妹,若是被观棋挡住了,还选什么婿?” 众女一想,可不就是这样。 李菡瑶却道:“观棋肯定能挡住。” 语气笃定而自信。 众女均一怔—— 挡住了,她还选什么? 来了这么多客人,李菡瑶身为主人,自然有许多事,一会工夫就被丫鬟叫走了。 “方少爷竟真要入赘?”吴佩蓉小声问郭晗玉。 “不是!”郭晗玉断然否定。 “那他怎么来了?”刘诗雨好奇地问。 “听姑姑说,表哥请人帮忙闯关,是想面见李妹妹,跟李妹妹商量:只要妹妹肯嫁入方家,将来就把他们第二个儿子让给李家。”郭晗玉说出了昨晚探得的消息。 吴佩蓉道:“看来,落公子也是这主意。” 众女都认同地点头,不相信落无尘肯入赘。 郭晗玉道:“那还比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大家心里都明白:落无尘不会放弃,方逸生也不会放弃,不到最后不会放弃。 这让她们羡慕不已,也嫉妒。 可是这嫉妒不敢被表露。 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心性尚未被世俗名利沾染,觉得李菡瑶好意请她们来,她们不该嫉妒。 起了这心思,自己先就羞愧。 葡萄架下,鏖战已经开始。 观棋发现,王壑今日棋风骤变。昨日,他对东郭無名大气包容,掌控全局的同时,又展现了他磊落胸襟;今日对落无尘却步步紧逼,下手毫不留情。 观棋弯弯的柳眉紧蹙,盯着棋盘,不明白王壑意图,以为他针对落无尘改变了战术。 王壑此时想的是:听闻落无尘与李菡瑶青梅竹马,他又对李菡瑶一往情深,自己绝不能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最好让他输得毫无脸面,才能毁掉他在李菡瑶心中风光霁月的形象,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情敌。 情敌,王壑这样认定落无尘。 只不过,是方逸生的情敌。 但王壑以为,自己受方逸生之托,便要忠人之事,替方逸生解决这个情敌,是自己的责任。 观棋虽然棋艺精妙,人也聪慧伶俐,商场的尔虞我诈也经历了不少,唯独对于情爱一事懵懂,怎想得到棋盘上风云变幻,背后有这么多曲折和衷肠! 她眼不错地盯着棋盘,观察双方的厮杀并揣摩:这姓黄的胸中到底有多少丘壑,还有多少手段? 王壑眼角余光瞥见她蹙着眉、鼓着腮,一副不忿不满的小模样,愈发不快,攻势更凌厉了。 落无尘身处局中,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感受到王壑凌厉的攻势,然他始终从容不迫地应对。 他也将王壑当成了情敌。 是王壑,不是方逸生! 落无尘第一次见王壑就有种危机感,因为这样的少年俊彦,哪怕他不是来求亲的,也不可避免地会引起李菡瑶关注,进而心生倾慕;等看了他与东郭無名对弈后,这感觉更强烈了,他便成了落无尘唯一的对手兼情敌。 王壑虽厉害,但落无尘也不弱。 在过去的数年里,每次落无尘与李菡瑶相见,都要手谈几局。对着她,他满腔的爱意说不出口;家常话儿又不适合他们这样年龄的少年男女,他也不敢多唠叨,怕李菡瑶听了不耐烦;他便费心搜集新鲜人事或名人古话来告诉她,然这些话终究有限,于是,下棋成了他们最好的相处方式。 落无尘早已不是李菡瑶的对手,但在李菡瑶的磨砺下,他的棋艺精进,非一般人能敌,至少,比东郭無名是要强上一筹的。 眼下面对王壑的进攻,他不知不觉使出李菡瑶用过的招数,仿佛裹挟着两个人的威力迎敌。 他有时稳如磐石。 一时如弱柳扶风。 落子的间隙,他们会抬眼看对方,王壑微笑,落无尘亦微笑,都不急不躁,都信手拈来。 夏蝉在墙外榆柳荫内长一声、短一声地嘶鸣,蜜蜂儿在头顶葡萄架的枝叶间嗡嗡叫,方逸生等人听得心烦气躁、热汗淋漓,对弈的两人却清凉无汗。 两个小丫鬟的绢扇拂起的微风,吹得他们头上束发的头巾微微颤动,悠闲、淡然。 还有一个不在局中却凝神观战的人是东郭無名。 他原以为自己跟王壑的对决已经很精彩了,没想到王壑跟落无尘的厮杀更让人心惊。 他自忖,若昨日王壑也使出这般凌厉手段,自己恐怕支持不了那么久。等他们决出胜负来,胜者再跟观棋决战,又会是怎样的壮观? 东郭無名不由看向观棋。 小丫头毫无怯意,战意昂昂! 也对,她既被李姑娘派出来为先锋,棋艺又怎会平庸?看她这样镇定,绝不比落无尘逊色。 渐渐日头升到头顶,从葡萄枝叶间隙漏下点点光斑,观棋命人送上精细解暑的粥和西洋参汤,王壑和落无尘吃了,又去指定的厢房更衣,回来继续下。 不知不觉,日头偏西。 再到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下棋的两个人完全沉入了局中,不知身旁人和事。 观战的人,如方逸生,越到紧要关头越不肯离开半步;而落霞也忍不住跟李卓航来到观月楼,观看儿子跟人决战,不论如何,在人前他都要支持儿子。 二楼上,李菡瑶端着望远镜,已经看了足足一个时辰了,手没动一下,众女没有人跟她争。 众女也一直关注葡萄架下。 不过,她们在看人。 看的是谁,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 咳咳,赞成王壑胜的,投壑哥儿一票;赞成落无尘的,投无尘哥哥一票 第131章 痴男怨女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她们之中,并无特别擅长棋艺之人。 刘诗雨的长处,在于经管商务和人事。她哥哥刘嘉平长袖善舞,最擅长联络买卖。她和哥哥联手,使得刘家近几年来在纺织界稳步上升,名气仅在李菡瑶之下。 郭晗玉家学渊源,秉承了郭家女儿擅长纺织的天赋,在织锦、织布方面独领风骚;郭家的织锦和棉布纺织技术,始终是大靖最先进的技术;乌油镇绿湾村牌坊郭家,是皇家钦赐的“纺织之家”,是纺织行内的圣地。 方逸生看下棋看入神了。 郭晗玉看方逸生看痴了。 她想,以方家的爵位和基业,绝不会稀罕李家的财富,表哥是钟情李菡瑶,姑父呢?也看重李菡瑶? 为什么? 李菡瑶有能力,她也不差。 要兴盛方家,她也可以! 方家男儿一直娶郭家女的。 从郭织女嫁入方家后,两家便世代联姻,姑姑郭嘉懿不就嫁给方砚了吗?为何到她这辈却不联了? 郭晗玉满心的不平,对方逸生又爱又恨又怨,眼中沁出了泪而不自知。许是站得久了,腿有些僵,她便动了下脚,心神一收回,便感觉身边有异样。 她转脸一看,是吴佩蓉,正瞅她,微微带着笑。 她心里一惊,觉得自己刚才的失态和狼狈定被吴佩蓉看去了,又羞又愧,便想找补回脸面。 她笑道:“吴姐姐也站累了吧?我们看下棋,姐姐偷空看夫婿,倒是方便。我瞧江少爷一直站那,还帮忙招呼客人,对李姑娘这个表妹不可谓不尽心。” 这是提醒吴佩蓉: 江如澄也曾想娶表妹。 吴佩蓉轻笑道:“他们是表兄妹,情分自然不同。妹妹一直瞧着方少爷,不也是关心方少爷,怕他输么?” 郭晗玉想否认又不能,瞧着吴佩蓉若无其事的样子,气恼地想,就不信吴佩蓉不吃醋! 她看向站在窗口的李菡瑶。 忽听李菡瑶叹息“落公子要输了。” 郭晗玉大吃一惊—— 落无尘输了,姓黄的就赢了。 姓黄的赢了,表哥就赢了。 表哥赢了,那不是要娶李菡瑶? 郭晗玉被这推测打击到了,竟忘了还有第三关,还有观棋在等着呢。即便赢了观棋,方逸生能否说服李菡瑶嫁入方家,也还未可知,哪里就谈到嫁娶了! 掌灯了,王妈妈来请姑娘们去用饭。 楼下院中,悬了各色灯笼。 李卓航也请方逸生、刘嘉平等人去用饭。 众人见到了关键,都不肯挪步。 此时,王壑与落无尘每走一步,都举轻若重,思索再三,才肯落子;每落一子,局势便明朗一分。 “啪!” 王壑这一子敲在棋盘上,格外清晰。 终于,落无尘输了! 他盯着棋盘,久久不语。 一时间,风轻了,月淡了,点点萤火在葡萄架下移动,蛙鸣骤然失声,夏夜寂静。 王壑站起来抱拳,“承让了!” 落无尘没听见一样,依然低着头。 白衣少年的身影格外寥落。 王壑也不在意,转向方逸生。 方逸生激动地上前,抓住他的手,“谢谢……黄贤弟!”他险些喊出“王贤弟”来。 王壑微微一笑,道:“谢什么。你既托了我,我当然要尽力。总算不负所托,没误了你的终身。” 方逸生喜悦道:“多谢贤弟。” 刘嘉平等人都恭喜方逸生。 “恭喜黄兄。” 东郭無名朝王壑抱拳道。 王壑转脸,定定地看着他,好像看穿他用心似得,纠正他道:“你该恭喜方兄。” 东郭無名不语,并不纠正。 潘子辰笑道:“恭喜你就是恭喜方少爷。方少爷这局不就是你赢的吗?他什么也没干。” 方逸生道:“潘少爷说的不错。” 懒得跟他争这个。 请人助臂是经过李姑娘同意的,并非作弊,潘子辰自己也请了东郭無名出场,现在倒来挑这个! 观棋看看依然低着头、盯着棋盘的落无尘,再看看跟人寒暄说笑的王壑与方逸生,忽然一言不发地动手捡棋子。 王壑听见棋子撞击的清脆细腻声音,看过来,开始以为她在收拾棋局,后来发现她只捡了最后几步的棋子,不由心中一动,盯着她手,看她做什么。 观棋将棋局还原到五步之前,然后“啪”一声,将一枚黑子拍在棋盘的左上角。 王壑目光一紧,笑容凝滞。 落无尘也睁大了眼睛—— 放弃中原,退到边角?! 两人迅速在脑海中排布接下来的应对招数,震惊地发现:局势扭转了,至少黑子绝不会在五步以后输,若是应对巧妙的话,赢也不是没可能。 落无尘,正是执黑子! 观棋对落无尘道:“昨天你退得那么大气,今天被他步步紧逼,怎么反不知道退让了?何必跟他争一时之短长,有时候退一步,就是放过自己。” 退一步,就是放过自己? 落无尘呆呆地咀嚼这句话。 为什么没想到退让呢? 那一年,年幼的李菡瑶天真地问他:“无尘哥哥,你定亲了吗?”他说,还没有。李菡瑶道:“我也没定亲。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要招赘婿,撑立门户。” 她孩子气地望着他,满眼期盼,就差没明着问他:可能入赘李家,嫁给她,做她的夫君。 他很自然地表示自己不可能做赘婿——至今他仍不觉得这回答有错。别说当年他懵懂无知,就算眼下,把同样的问题来问方逸生、刘嘉平、黄观、东郭無名这些人,谁肯入赘?然对她来说,这回答意味着结束。 她惋惜地放弃了他! 可对于他来说,这才是开始。 他一步步地沦陷了! 这些年,他执着地求一个两全的结局而不得,好容易有了这次机会,他一心想赢了姓黄的,给自己制造一个弥补的机会,然而,却输在执着上! 只是一场棋艺比试吗? 她可明白了他的心? 他来应选、来闯关,是想当面告诉她:此情不渝!宗祀继承,可一起商量!天下男子能为她做的,他皆能! 王壑见观棋一出手便毁了他营造的胜果,是向他施压,更像是替落无尘出气,心里很不悦。 他道:“姑娘对落兄倒是情深义重,只是这不公平。” 观棋问:“怎么不公?” 王壑道:“在下连战两场,已经疲累不堪,姑娘忽然露这一手,不是给在下施加压力吗?你施展这攻心之术,对明天的比试来说,未免有失公允。” 观棋道:“我正为了公平。” 王壑道:“公平在哪?” ******** 早上好美女们,求早票(*^__^*) 第132章 当众求亲 【】 观棋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婢子观战了两天,对公子的棋艺初步了解;而公子对婢子的棋艺却一无所知,婢子露这一手,正是提醒公子早作准备,不可因婢子是个小丫鬟而轻敌。怎么不公平?” 王壑:“” 这丫头对他施加压力是没错的,厉害就在于:她这一手用得冠冕堂皇c理直气壮! 他能奈何? 方逸生的压力不比落无尘轻。 这压力在心理上,担心李菡瑶被王壑吸引,从而忽略自己这个正主儿。——今天的王壑太耀眼了! 眼下王壑胜了落无尘,进入第三关,获得与观棋对弈的资格,然观棋刚才露的这一手,令方逸生感觉,王壑想赢观棋似乎并不容易。再者,就算明天王壑能赢了观棋,王壑在李菡瑶心上的印象将更深刻,那时方逸生再面对李菡瑶,哪怕舌灿莲花,恐怕也难打动她。 王壑已经帮到这个地步了,还要依赖他吗? 方逸生当机立断,决定趁热打铁,当众向李菡瑶表明心迹。至少,他没有一直躲在王壑身后,让王壑替他打头阵,这勇气和信心就值得李菡瑶关注。 他先对李卓航深施一礼,然后再抬头,对着二楼扬声道:“李妹妹,兄方子逸,一向仰慕妹妹——” 众人听得这话,霎时静下来。 王壑心一沉,不知为何有些闷。 就听方逸生继续道——“然兄来此,亦是奉了家父母之命,来向李家求亲。家父道,表妹为了李氏宗祀继承,甘愿招赘婿撑立门户,乃至贤至孝的女儿,他深感钦佩。兄身上亦担负着方家重任,虽不能以身入赘李家,也绝无骗婚之意。兄来此是想告诉妹妹:若妹妹肯嫁入方家,将来与兄生的第一个孩儿,愿让与李家,承继李氏宗祀。” 王壑深深地看着方逸生—— 昨晚,他对方砚可不是这么说的。 为了打动李菡瑶,他擅自主张,要将两人的第一个孩子让给李家,不得不说,这条件很诱人。 为了李菡瑶,他退让一大步! 王壑看向李卓航。 果然,李卓航十分动容。 王壑心更沉,再看向二楼。 二楼上,鸦雀无声。 李菡瑶端着望远镜,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下方,望远镜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神情。 众人都仰面看着上面,等她开口。 落无尘却如等待宣判一般,静静看着观棋。 良久,观棋道:“方少爷!” 方逸生收回目光,看向她。 观棋道:“方少爷该不会以为,这么简单的法子,我们姑娘会想不到吧?既想到,为何不用呢?当然是不想用!若姑娘想的话,也轮不到方少爷了。” 方逸生沉声问:“为何?李妹妹要解决李家宗祀继承,这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观棋笑道:“方少爷要我们姑娘嫁入方家,我们姑娘招赘婿,是要娶个夫君回来。这嫁和娶——”说到这,她顿住,目光在众少年脸上溜溜一转——“能一样吗?” 众人心中齐声作答“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可是,李姑娘你真敢说! 方逸生被噎得脸通红,憋了半天才道:“妹妹的志向令人钦佩,然这天下有志男儿,谁甘心入赘?这条件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妹妹不能不顾忌世俗规矩。” 观棋道:“不试试,怎知不行呢?” 方逸生道:“李家公开选婿,江南才俊云集。现结果就在眼前,谁肯入赘?” 潘子辰肯,李家却瞧不上! 潘子辰没冲出来对李菡瑶宣誓自己的深情和衷心,是有自知之明,不敢冲出来,怕自取其辱。 观棋瞅着方逸生道:“世俗礼法虽严,也有例外。当年,无人敢娶你曾祖母郭织女,方家也绝不肯接纳她,后来她不还是嫁与你曾祖父了?” 方逸生道:“那是嫁,不是娶!” 观棋继续道:“礼制规定:女子不得参与科举,不得入仕为官,梁青云梁大人不是已经参政了!” 方逸生:“” 他瞥了王壑一眼。 王壑面无表情。 观棋继续道:“而今,我家姑娘只想娶个夫君,并不算什么惊世骇俗之举,也并非没有先例,不过我家姑娘对这夫君的要求高了一些,如何不行?” 上上下下的人皆沉默不言。 王壑动容,想到母亲梁心铭,当年以女子之身参加科举时,是否也怀着这样不甘不屈的心情? 那是肯定的! 女子为何不能参加科举? 女子为何不能入仕? 女子为何不能继承宗祀? 忽然,王壑很想当面问父亲和母亲:倘若这事搁在他身上,他们可否容他入赘女家?以他对父母的了解,竟不能判定他们的选择。 父母该舍不得他吧? 是舍不得,还是不许? 他真的很想知道! 眼下,他却不能眼看着方逸生败退,若这场比试就此作罢,他将如何见到李姑娘? 他是一定要见李姑娘的! 他悄悄扯了方逸生一把,低声道:“这丫头牙尖嘴利,你说她不过。再者,正主儿没露面,你跟她说什么!” 方逸生正下不来台,闻言忙点头。 王壑又高声对观棋,其实是说给楼上的李菡瑶听的,道:“观棋姑娘,你家姑娘娶夫君的决心坚定,方少爷娶李姑娘的决心同样坚定,岂会被这点挫折击败!终身大事绝非儿戏,哪能三两句话就决定呢?结果如何,待明日你我决出胜负,方少爷再和李姑娘面谈。现在天也晚了,我等先告辞。” 说罢,转向李卓航躬身告退。 方逸生忙也施礼c告退。 楼上,刘诗雨等人也都向李菡瑶告辞,不过,众人都一致决定明天再来。都到这个地步了,不看个结果,谁也不甘。 李菡瑶送众位姑娘下楼,李卓航同管家等人送诸位少年,落无尘脚下迟疑,落后一步。 王壑见状,也放慢了脚步。 观棋不等落无尘说话,抢先道:“各位慢走。在比试结束之前,我家姑娘不会见任何人。请各位海涵。” 落无尘默默看了她一会,才欠身道:“多谢姑娘提点。请姑娘转告李妹妹,早些歇息。” 观棋道:“是,落公子。” 落无尘这才举步离开。 观棋站在院门口送众人。 王壑一只脚跨过门槛,忽然又缩了回来,定定地瞅着观棋,似笑非笑的,不知要做什么。 下旬了,求月票啊求月票,朋友们搜搜票夹,可有存货?这一波过去,更大一波剧情正赶来!()! 第133章 绝不放弃 方逸生不见他跟来,回头叫他,“贤弟,你做什么?” 众人也都回头,纳闷地看着这一幕。 观棋被王壑瞧得莫名其妙,问:“黄公子还有何指教?” 王壑微笑道:“观棋姑娘,你忠心为主是好事,可若是照你这么忠心,你家姑娘很有可能终老闺阁,寂寞一生。若真有这一天,姑娘就是罪魁祸首!” 观棋笑眯眯道:“这个不劳黄公子牵挂,若真有那一天,我便陪我家姑娘终老闺阁。” 王壑扬眉道:“天地分阳,世间有男女。男欢女,阳配偶,既是天地之大义,也是人之所归。姑娘陪得了吗?我怕你等不及,自己先找人嫁了。” 他之所以对观棋说这番话,是因为他察觉这丫头并不想让他们见李姑娘,一直全力阻挡,仿佛他们这些人不是来李家求亲的,而要对李菡瑶不利。 潘子辰是来者不善,但方逸生却是真心求亲,李家若要对抗潘织造,与方家联姻乃上上策。 观棋为何拼命阻拦呢? 这太奇怪了! 所以他出言点醒。 观棋错愕地看着他。 观月楼的匾额下,两边各悬着一架紫檀透雕嵌玻璃六角宫灯,映着上方龙飞凤舞的狂草,也映着下方的少男少女。 一样都着红衣,高个的王壑微微低头,看着观棋似笑非笑;观棋似嗔似怒,小脸泛出一抹嫣红,在灯光映照下,恍若涂了一层胭脂,耀得众人眼花。 “看来,黄公子是花丛老手,经验丰富的很。不过,世间万物,人间百态,黄公子难道都能一一经历、品尝?如若不能,还请不要以己之心度他人之意。——你自己做不到的,未必旁人也做不到!慢走,不送!” 观棋说罢,客气地矮了下。 很快又站直了,俏伶伶的。 王壑告诫自己:不能生气,被一个小丫鬟给激怒,自己首先就失了风度,许多人看着呢。 可是他不能不生气。 他一直谨守母亲教诲,一直守如玉,这丫头竟然说他是花丛老手,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卓航本不悦,见观棋回击更加犀利,一点没吃亏,急忙把手一伸,对王壑道:“请——”他该说“丫头无礼”赔罪的,可是他不想说,所以便送客。 王壑不肯走,对观棋道:“在下不过说了几句人人皆知的话,怎见得就是花丛老手、经验丰富?” 观棋道:“那公子为何说小女子等不及嫁人呢?” 王壑道:“……” 你难道一辈子不嫁人? 方逸生急忙跑来,扯着王壑就走,一面对观棋道:“说笑的,说笑的!观棋姑娘莫生气。” 李卓航也忙道:“丫头无礼,请黄公子海涵。”虽然这话说晚了片刻,但总算是说了。 王壑不想海涵,可是这么多人瞧着,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跟小丫头计较?只得海涵了,走了。 等出了李家,方逸生问:“表姑娘呢?” 他问的是表妹郭晗玉。 小厮回道:“出来了。” 方逸生会齐了郭晗玉,要送她回家,以尽兄长的责任,他和王壑骑马走在前面,郭晗玉的马车在后。 走着走着,方逸生忽然大笑。 王壑板脸道:“你还笑得出来?” 方逸生道:“苦中作乐!” 他心里真汪了一汪苦水。 王壑道:“我没看出你苦。” 方逸生收了笑,认真道:“正要问贤弟,可有什么好法子,帮愚兄达成此心愿?” 王壑摇头道:“没有。” 李菡瑶执意要招赘婿,连边丫头都油盐不进,李老爷也不管,他能有什么办法两全? 方逸生道:“若是贤弟,会入赘吗?” 王壑斩截道:“不会!” 方逸生再问:“贤弟的意思是就此罢手?” 王壑沉默半晌,道:“不。” 方逸生再问:“贤弟会怎么做?” 王壑道:“不知道。但若真是我心悦的女子,我绝不会轻易放手。今没法,就等明;明心愿不能了,就等将来,总有一天能想到解决的办法,或者打动她,而不是放弃。当年,你的曾祖父和曾祖母若放弃了,就不会有你;家父母当年若是放弃了,也不会有我。” 方逸生刚才当众求亲,李菡瑶一个字也没回复他,却被观棋抢白一通,本颓丧之极,听王壑这么一说,又豪满怀,激动道:“愚兄明白了。绝不放弃!” 王壑忽然有些后悔告诉他这些。 两人对话,都被郭晗玉听去了。 郭晗玉难受到绝望—— 都这样了,表哥还不放弃? 李菡瑶有志向,以家族为重,表哥难道是没有家族的?同样都肩负责任,为何要男子退让?李菡瑶就这么大的魅力,让这些好男儿为她不顾世俗规矩? 郭晗玉讨厌极了出主意的王壑。 李家,李卓航送客后,回到正院,见江玉真带了一群仆妇,正要去观月楼呢,他忙拦住。 “别去了。” “我不放心。” “随她玩去吧。” 李卓航仰面看天上的月,口气很平静。 江玉真困惑了,因见他出神,不敢打搅,便静静地同他一起站在庭院当中,一起看天上的月。 良久,李卓航才轻声道:“不论她做什么,横竖都是为了李家。这也是她的心愿。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拼着这份家业不要,让她玩一把,又有何妨!” 玩一把,又有何妨?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 江玉真迟疑道:“可是……” 李卓航道:“没有可是!我的女儿我清楚:她是不甘平庸的。纵嫁得一良婿,也不过困在内宅,相夫教子、平平淡淡过一辈子,那还不如让她像梁心铭一样,轰轰烈烈争一回,哪怕最后输了,也不枉此生!” 江玉真道:“瑶儿怎能跟梁大人比呢?” 李卓航道:“怎么不能?” 商女一样可做出一番事业! 眼下,李家后继无人,李菡瑶青貌美,难免引得群狼环伺,如何在这虎狼挡道的世道中立足,便是她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就当她的人生第二次历练吧。 之前年幼,有他做父亲的护着。 今后的路,还要靠她自己! 李卓航很期待女儿的表现。 另一间院内,落无尘也坐在月下。 落霞没有聒噪他,任他自己想开。 墨竹忙完了,来寻他了。 落无尘心极其寥落,想要抚琴,或者吹箫,又不敢,怕琴音和箫声泄露了他的心思,令李菡瑶烦恼——她明天还要跟黄观对弈呢——只好干坐在台阶上。 他便仰着头,看月亮。 墨竹来时,他已经看了半天了。 无尽的苍穹,深邃而悠远。 星辰点点,烘托着碧月。 第134章 公子贵庚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墨竹见他坐在台阶上,忙道:“落公子,你怎坐地上?” 落无尘依然仰着头,口里道:“你来了,坐。” 墨竹只得在他身边坐下。 两人静静地看月亮。 看了一会,墨竹想找些话来开解落无尘,他认为落无尘受了打击,因道:“落少爷,姑娘她……” 落无尘忽然截断他,道:“你瞧,月亮很亮。” 墨竹无语,月亮是很亮,可是你看着很不好。 落无尘微笑道:“天地分阴阳,可是天也只能占一半,还有一半是大地;日虽烈,也不能十二个时辰照在人间,到了夜晚,却是月亮照着我们。” 墨竹懵懂—— 这什么意思? 落无尘对着月亮道:“我不会放弃的。墨竹,我会一直等她。总有一天,她会明白我对她的心,任沧海变成桑田,也不会改变。我们一定能想出两全的法子。” 他刚才已然想通了。 他无法入赘李家,别人也和他一样情形;李妹妹未对他起心思,也同样未对其他人起心思。 哪怕赢了棋的黄观亦是。 既这样,他为何要难受? 继续努力就是了。 至少,他跟李妹妹有青梅竹马的情义和相知的根底,这就比别人有优势,由相知到相爱,只一步之遥。 他会守在她身边。 守到云开见月明! 想通的他,心如夏夜的碧空一般澄澈。 他请墨竹帮忙,从室内搬出一架焦尾琴,就搁在庭院当中,在月下操起琴来。 琴音冲淡悠远,隐含激励。 观月楼二楼窗户上映着光亮。 窗内,有细细的声音低语: “……是无尘哥哥在操琴。嗯,无尘哥哥在激励我。他是个风光霁月的人,我就知道他不会颓废。” “姑娘,落公子这样好,姑娘为何不选他?” “无尘哥哥有自己的责任。” “可是他说有办法解决。” “我知道他,无非是跟方少爷一样的打算。” “这不行吗?妹妹嫁给落公子,生的第二个孩子送给李家,姓李。这完全可以的呀。” “哎呀如蓝姐姐你说的容易,生孩子是好容易的事吗?我们家每一代都只能生一个。我怕我生不出来!倘或只生了一个,怎么办?这事怎么能冒险呢?” “这说的也是……” 窗内沉寂下来,说话人似乎都发愁。 静了一会,果断的声音: “所以我不想祸害无尘哥哥,就让他安心娶个嫂子,给落家开枝散叶吧。我另找个人祸害去。” “祸害?!” 一阵清脆又压抑的笑飘出来。 又有人低声问: “妹妹,潘家会善罢甘休吗?” “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那妹妹怎么办?” “天气这么热,自然要凉拌。潘家老贼和小贼不足为虑,我虑的是东郭無名,要好好的拌他一拌!” …… 落霞半夜起来,落无尘还在院子里。 他不放心,忙出来查看,发现儿子神情轻松的违反常理,疑惑地问:“无尘,你……” 落无尘看着他道:“父亲,人不风流枉少年。请容儿子任性一回可好?儿子定不会误了前程。” 落霞深深地叹息,无语。 次日,众少年和少女才辰时就纷纷来到李家,一个不落,比他们自己参加比试还要紧张。 王壑因为昨日临去时被观棋奚落,再没心情装扮,穿衣时,没挑红衣,也没挑杏色,连宝蓝也被他嫌弃了,只挑了一身最素淡的银灰锦袍穿了。 到观月楼,观棋在院门口迎接。 依然是一身红,石榴红! 她站在气势磅礴的“观月楼”匾额下,裙摆被晨风吹动,仿佛站在山巅的仙子,飘然欲飞。 方逸生记起昨天这丫头对自己毫不留情,心里不满,忍不住就想取个笑儿,便对王壑低笑道:“贤弟今儿这身银灰甚好,压得住她的石榴红,挺相配。” 王壑转脸瞅他,不喜不怒。 方逸生干笑道:“淡定,淡定。” 王壑道:“你哪只眼瞧小弟不淡定了?” 方逸生摸摸鼻子闭嘴。 王壑再转脸,已经是面带微笑,走向观棋,“姑娘早!” 观棋也笑容灿烂道:“黄公子早。” 两人若无其事地寒暄,根本忘了昨晚互相讥刺的情形。 王壑道:“不敢不早来。待会姑娘可要手下留情。” 观棋道:“也请黄公子莫要辣手摧花。” 王壑:“……” 接连几声嗤笑在身周响起。 观棋镇定自如地请大家进去。 王壑与方逸生跨过门槛。 东郭無名、潘子辰紧跟其后。 落无尘飘然而入。 刘嘉平等人少年人数仿佛又多了,从角门进去的闺秀,也已经在观月楼二楼聚集,上上下下的人都寻到各自的位置,既不影响比试,又方便观看。 观棋虽是个丫鬟,少年们也不好挤在她身边,大热天的,恐冲撞了她,于是都站在王壑那一边。 很快,比试便开始了。 相比昨天和前天,今天的战局又是一番景象,两人都轻松闲适的很,一边下一边聊天,时不时在落子后看向对方,脸上笑吟吟的,手底下却毫不放松。 “黄公子哪里人?” “北边的。” “北边大着呢,究竟是哪个州?” “姑娘猜呢?” “我听黄公子口音,像是西北京城的官话。” “姑娘聪明。在下父祖本在京畿附近做买卖,后来回到祖籍金州,在下受他们影响,口音就带了点儿官腔。” “哦,原来是这样。黄公子今年贵庚?生日何时?” “横竖没超过二十,没有违背你家姑娘定下的规则。观棋姑娘就别盘问这么细了。要问,也该去问方少爷。在下不过是来帮忙的,可不是来求亲的!” “怎能不问呢?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小女子的底细公子已尽知;公子的来历,小女子却一无所知。不问清楚了,怎能心安?待会若侥幸赢了公子还罢,倘若不幸输了,我总得明白公子比我多吃了几年饭、多走了多少路,输了也不必气馁。公子说,是不是这道理?” …… 王壑抬眼,定定地看着观棋。 观棋笑吟吟地迎视着他。 默了一会,王壑才道:“在下今年虚二十。四月份生日。痴长了姑娘四岁。” 观棋点头道:“才四岁,也没长多少。” 王壑往前凑近一寸,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四岁,一千四五百个日子,不少了。姑娘无需提醒,在下也知自己占尽先机,赢了理所当然,若输了……” 若输了,可就丢脸了! ******** 快月底了,求月票啊求月票,各位朋友们(*^__^*) 第135章 不要自作多情 方逸生见王壑不但要应付观棋手下的攻势,还要防备她的心理攻势,十分同情。最无奈的是,明知这丫头在给他施加心理压力,他也只能接着。谁让他比人家年长呢?赢了不足夸,输了就丢尽颜面。 王大少爷何曾这样憋屈? 方逸生决定,无论比试结果如何,都要好好感谢王壑,人家是为了帮他,才受个丫头的气。 观棋弄清了王壑的年纪和生日,接着又问:“公子年已弱冠,想必成亲了吧?” 鉴于刚才的教训,王壑警惕地没有再跟她饶舌,十分坦然地回道:“尚未成亲。” 观棋再问:“可定亲了?” 王壑道:“没有?” 观棋再问:“可想过要寻个什么样的女子为妻?” 王壑手里举着一枚棋子正要往下落,闻言也不落了,就这么举着,两眼瞅着观棋,似笑非笑。那目光有探究,有怀疑,有玩味,还有一丝丝不明的暧昧,可令任何少女脸红心跳,他也等着观棋脸红c局促。 观棋脸没红,乌溜溜的双眼转了转,定在他脸上,并配上自然的微笑,十分诚恳地等着听他回答。 王壑见她这样,决定加把火。 他轻笑道:“在下想要寻一个温柔贤惠的,像姑娘这般古灵精怪的,在下可无福消受。” 意料中的嗔怒并没有发生。 观棋诧异道:“这不像你呀!” 王壑道:“怎见得不像我?” 观棋用葱白的食指点了点棋盘,道:“看公子在棋盘上的胸襟和手段,不像是懦弱之人,怎不敢娶强势媳妇呢?当朝王相那才是真丈夫,媳妇做了内阁大臣,一样无损他的名望和成就,反更增他的自信和风采。因为自信,所以他不惧梁大人压过他的名望;因为自信,所以他任由梁大人纵横官场。先帝开古往今来之先例,更是气魄雄伟!” 王壑:“” 他能说这话不对吗? 那可是他的爹和娘! 这件事不能反驳,就另选切入口。 他笑道:“姑娘好自信,竟敢与梁大人比肩。” 观棋道:“小女子怎敢与梁大人比肩,不过拿梁大人和王相的事来做个比喻而已,说的是公子!” 王壑悠然问道:“那在下可否认为:姑娘这是在暗示在下,莫要懦弱,赶紧向姑娘求亲?”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顾不得看棋盘了,都盯着他二人,什么时候交战从手上转到嘴上了? 观棋摇头道:“公子想多了。” 王壑道:“在下意会错了?” 观棋道:“错不错的先不说,你不行——”说着仔细盯了王壑两眼,再次摇头——“你不行!” 王壑耐心问:“在下怎不行?” 观棋道:“小女子虽然卑微,却仰慕王相那样的伟丈夫,似公子这样的,非小女子心仪之类。公子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我家姑娘也不会答应的。” 王壑深深地看着观棋—— 他有向她求亲吗? 怎么就自作多情了呢? 怎么就被拒绝了呢?! 母亲大人的话果真乃至理名言:外面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小心,儿子受教了! 他没有再反击,对观棋这样的女孩子,说轻了打击不了她,或许还会招致她更犀利的反击;说重了难免尖酸刻薄,即便能令观棋难堪,却有损他的风度。 他便盯着观棋不语。 两人近在咫尺,近得彼此能看清对方脸上的毛孔。 哦不,王壑发现这丫头脸上肌肤细腻得看不见毛孔;密密的睫毛笼罩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极澄澈;红唇润泽鲜艳,微微露出中间雪白的贝齿。平心而论,这丫头长得很美,可是他自小见过的美人多了,岂会在意。在他眼里,观棋不是美人,仅是对手,很难缠的对手! 观棋用目光描摹着王壑的眉眼,剑眉下的星眸平静如渊,诡谲的心思都敛藏在渊底;鼻子高直,嘴唇上有一层绒绒的细毛,令她感到陌生新奇;笑容很温煦,她却看得出这阳光的笑脸下藏着秘密。总之,这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可在她眼里,只是个丰神俊朗的对手! 气氛诡异地安静。 方逸生深深地垂头,不敢抬。 他内疚c他惶恐。 都是他的错! 他不该让王壑来帮忙。 可怜王壑长这么大,哪怕在卧虎藏龙的京城,也没吃过这样的亏,受过这样的奚落。 就在这时,观棋“啪”拍下一子,声音清脆之极,差点让人以为,这棋子要被她拍碎了。 王壑紧跟着她落一子,轻笑道:“观棋姑娘一面谈笑风生,一面下手偷袭,未免有失磊落。” 观棋道:“错!婢子是正面迎击。” 王壑道:“嘴上干扰在下。” 观棋道:“婢子跟姑娘下棋时,常论古今,没想到公子竟受不得干扰的,那婢子就不说了。” 王壑:“” 斗口,他是斗不过她的了。 那么,就在棋盘上赢她。 今日,他只能赢不能输! 输给一个小自己四岁的少女,还是个丫鬟——他并非瞧不起丫鬟,只是一般而言,丫鬟到底是伺候人的,不像主子那般被精心栽培,成就的机会便小——他将无颜面对好友,无颜面对父母,无颜面对天下人! 方逸生等少年都这样想。这已经不是王壑一个人的脸面了,事关在场所有少年的脸面。东郭無名还想争得与观棋对弈的机会呢,更盼望王壑赢。 唯有落无尘希望观棋赢。 大家都紧盯着棋盘。 李卓航和落霞也在旁观看。 王壑和观棋落子都仿若随心所欲,也没见谁攻势凌厉,也没见谁掌控全局。王壑占据西北,观棋便霸住中原;王壑攻占正北,观棋便拿下东南 不知不觉间,两人各占了半壁江山。 正在这时,墨文匆匆进来,轻轻碰下李卓航,朝院外努嘴,李卓航忙朝外看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管事站在院门口,正焦急地看着自己,他认得是织锦坊的管事。 李卓航情知有事,忙走出来。 那管事禀道:“老爷,工坊的工人停工了,在闹事。” 李卓航忙问:“为什么?” 管事道:“说是几个月没拿到工钱了。” 李卓航再问:“有多少人?” 管事道:“若是几个人,小的就算再无能,也不敢来烦老爷,早处置了——几百人呢,要砸织机!” 第136章 霹雳:要定亲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卓航吃了一惊,太平工坊从不拖欠工人的工银,他在管理上也非无能之辈,管事若克扣织工的工银达几月之久,他绝不会毫无察觉,其中定有缘故。 他沉声道:“待我去瞧瞧。” 又转身吩咐墨文:“悄悄地叫落先生出来。记住,别惊动了观月楼的人,别告诉姑娘。” 墨文忙答应,进去唤落霞。 一时落霞出来,两人赶往工坊。 在织锦大会前期闹出这样的事,非同小可。今年,不仅朝廷派了内监和宫嬷来霞照,巡视江南的钦差大臣也正在湖州,若被他们知道,李家麻烦大了。 李家在霞照的工坊,就在杏花巷,紧挨着别苑,比景泰府的工坊要小些,专门织锦。 葡萄架下,众人都凝神观看对弈,李卓航和落霞悄悄离开,无人察觉,只潘子辰瞟了一眼。 随着战局推进,王壑和观棋再顾不上说话,每每都要思考许久,才会落下一子,举轻若重。 东郭無名觉得,王壑对观棋怜香惜玉了些,比如刚才这一步,明明可以下杀手,他却手下留情。 观棋抬眼,冲王壑一笑道:“多谢公子手下留情。” 王壑亦微笑道:“不过是看朋友的情面。姑娘不可懈怠。下面可要小心了,在下不会手软。” 观棋道:“这个自然。” 众人都当王壑说的“朋友”是方逸生。 其实,他说的是李菡瑶。 观棋虽然难缠,但他看在小墨竹的面上,总要给这丫头留几分颜面,况且他也拿不准这丫头的后手。 东郭無名想,若是他定要制敌于死地,然几步过后,王壑因刚才手下留情而逃过观棋的围杀时,他才明白王壑的襟怀和远见,竟换得这一线生机。 落无尘也觉得观棋对着王壑不如平日杀伐果断,他疑心观棋被王壑的风采所折服,乱了心,然半个时辰后,观棋以雷霆之势迅捷出击,看得他惊心动魄,才恍然明白:她从未放弃棋盘上的争霸,之前不过是等待时机。 两人一时惺惺相惜,一时生死相搏,一时又和睦共处,转眼却暗中偷袭,当真是精彩绝伦。 下棋的人固然全神贯注,看棋的人也深陷其中,观棋烂柯而不自知,转眼已到正午。 王妈妈带着小丫鬟捧上吃食。 观棋胡乱吞了一碗不知什么,又喝了一碗什么,把碗一放,吩咐小丫鬟道:“再来两碗!” 小丫鬟一怔。 王妈妈忙问:“要什么?” 观棋头也不抬道:“都要!” 王妈妈忙朝小丫鬟使眼色。 小丫鬟急忙往厨房跑。 王壑先对王妈妈道:“给在下也来两碗。”又转向观棋道:“姑娘,昨儿你为何不肯多给我们吃?” 观棋这才回神,看看王壑,再看看另一个小丫鬟正收拾碗勺,道:“我是怕你们吃多了犯困。” 王壑追问:“那姑娘不怕困?” 观棋道:“我吃的多才有劲儿。” 王壑:“……” 跟张谨言一样能吃! 观棋又道:“你若不怕困,只管吃!” 一时小丫头又捧了燕窝绿豆粥和参汤来,两人默不作声地吃了,丫头撤了碗勺,又继续下。 潘子辰悄悄靠近东郭無名。 东郭無名毫无所觉。 潘子辰暗暗扯他衣袖。 东郭無名转脸见是他,皱眉,以眼神询问“什么事?” 潘子辰凑近他耳畔,悄声道:“昨天和前天都下到晚上;今儿这局,看样子怕是两天也不能完。咱们不如先回家洗漱歇息,睡一觉,等明天早上再来。” 他说话的气息喷到东郭無名脸上,东郭無名把头往后挪开几寸,低声道:“也好。回去吧。” 潘子辰只当他同意了,转身就走。 等他出了院子,觉得身后没动静,转身一看,东郭無名还在葡萄架下看棋呢,根本没跟来。 原来,他是让潘子辰回去。 潘子辰恼怒地看着院内。 墨管家迎上来,赔笑问:“潘少爷这是哪去?” 潘子辰微笑道:“天晚了,在下要告辞。” 墨管家忙道:“小人送潘少爷。” 客客气气地将潘子辰送出别苑,才转来。 二楼上,李菡瑶端着望远镜站在窗前,紧紧盯着葡萄架下。刘诗雨等女看了一会下面,再把目光移到李菡瑶身上,满心复杂地想:观棋已经这么厉害,李姑娘又该如何? 郭晗玉今天脸色一直不好。 又过了不知多久,太阳西斜。 这时,一身白衣的听琴俏没声地走到李菡瑶身后,轻声唤道:“姑娘。”唤一声没听见,又唤一声。 李菡瑶回过头来。 听琴道:“鉴有事回禀。” 李菡瑶便将望远镜往刘诗雨手上一塞,随着听琴走到外间去了,鉴急忙迎上来。 郭晗玉透过槅扇看过去,只见鉴将一封信交给李菡瑶,李菡瑶打开来看,郭晗玉忙走到槅扇旁的茶几边,装作端茶来喝,一面听着外面说话。 “这信是谁送来的?” “不知道。婢子在这桌上发现的。” “刚才谁在这屋里?” “这可不好说。姑娘们的丫头进进出出的,不止一人在这待过,说不定是谁。” 外间一时没了声音。 郭晗玉正要悄悄对外看,忽见李菡瑶匆匆走进来,走到窗前,目光朝楼下一扫,似乎找什么人。 扫了一圈,李菡瑶又出去了。 到外间,她对听琴说了一句话。 然后,听琴便下楼去了。 郭晗玉不知听琴往哪里去,便走到窗前向下瞧,就见下面院子里伺候的王妈妈有动静了。 王妈妈走到葡萄架下叫观棋:“观棋。” 观棋正凝神盯着棋盘,没反应。 王妈妈推了她肩膀一下,“观棋!” 观棋这才惊醒,转脸问:“妈妈什么事?” 王妈妈道:“姑娘差听琴下来,有事吩咐。” 观棋朝上房看去,果见听琴站在廊下,忙转脸对王壑道:“黄公子,我家姑娘有事吩咐,可否容我去去就来?” 王壑听了观棋的话,又见她朝上房看,心想“难道李姑娘下来了?”忙看向那边,只见廊下站着一个白衣少女,他忙使劲眨眨眼,想看清对方面容。 观棋笑道:“公子不会以为,我家姑娘叫人来对婢子面授机宜、当众作弊吧?” 王壑立即明白,那不是李菡瑶,也是一个丫鬟。 他收回目光,坦然一笑,道:“在下怎会以小人之心猜度李姑娘。再者,在下虽与观棋姑娘对弈,对李姑娘的棋艺更心向往之,若是李姑娘肯指点观棋姑娘,那在下就是与李姑娘在交手。怎能说是作弊呢!” 观棋笑道:“如此,那我去了。” 说罢起身,走到上房廊下。 王壑就见观棋与那白衣女孩子对面站定,白衣女孩子对她说了几句什么,观棋沉吟不语。过了好一会,观棋才轻声对那白衣女孩子说了一番话。白衣女孩子点点头,转身进去了。观棋也转身,重回到葡萄架下。 两人又重新开始对弈。 刚才李菡瑶究竟对观棋吩咐了什么,楼下看棋的少年很好,楼上观看的少女也很好。 郭晗玉发现,听琴上楼回复李菡瑶,然后李菡瑶便下楼去了,不知去了哪里。 郭晗玉想了想,叫过贴身大丫鬟秀禾吩咐了几句。 秀禾便下楼,往后院去了。 彩霞满天的时候,夏蝉愈发声嘶力竭地鸣叫,而性急的青蛙也不甘示弱,在别苑的藕湖和后门河埠头等处呱呱叫起来,昭示着夜晚降临,它们出来了。 方逸生正盯着棋盘,想着今晚能不能分出胜负呢?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郭晗玉从上房冲出来,满脸怒色,对他喊道:“表哥,你还在这里比什么?” 方逸生皱眉问:“怎么了?” 郭晗玉道:“李菡瑶都跟潘子辰定亲了,你们还在这里争?纵然下赢了又能怎样!” 这话如同一个响雷劈下来。 ******** 鞠躬感谢各位朋友的月票支持,有些恐怕已经投满五票了,可我还是要打滚求月票鸭…… 第137章 捉奸拿双(1)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一院子的人都惊呆了。 这么大的动静,王壑和观棋再专注,也被打断了,一齐抬头看着郭晗玉,一脸糊涂。 方逸生喝道:“你胡说什么!” 郭晗玉道:“我没有胡说!” 方逸生问:“你听谁说的?” 郭晗玉道:“我的丫鬟亲眼所见!” 王妈妈板着脸道:“郭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姑娘须知这话的后果!” 观棋问:“郭姑娘,你丫鬟看见什么了?” 郭晗玉激动道:“看见李姑娘——”说到这忽然停住,咬住红唇,似乎有些顾忌,不敢说、不便说,然而面对众人诘责的目光,她终忍不住决然道——“你们不信,到前头看看去,潘大人已经到李家了,此刻正和李老爷商议亲事呢。李家要和潘家联姻,为何要骗大家?” 观棋道:“这话太荒谬了,若真有此事,我家老爷首先该来观月楼,取消今日比试才对。” 刚说完,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近。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院门口。 只见李卓航和潘织造带着一群人走进来,李卓航面皮紧绷,神情冷峻,潘梅林则含着歉意的笑。 众人心生不妙感觉—— 这事并非无中生有! 李卓航站定,喝问王妈妈:“姑娘呢?” 王妈妈道:“姑娘在楼上。” 李卓航道:“叫她下来!” 王妈妈忙进屋去叫。 观棋两眼骨碌碌转了一圈,看李卓航,看潘织造,看郭晗玉,又似在权衡着什么。 王壑面对这情形,疑窦丛生:潘梅林老奸巨猾,难道对李姑娘用了什么阴谋? 他还发现潘子辰不在了,不知何时离开的,再看东郭無名,似乎对这一幕并不感到诧异,不由心中一动,暗暗瞅了方逸生一眼,意思这事太蹊跷。 方逸生何须他提醒,当然知道事情蹊跷。 李菡瑶绝不是那等轻率冲动的女子,更不会做这种事,唯有一种可能:中了潘家算计! 他心情沉重不已。 少时,王妈妈快步走出来。 李卓航问:“姑娘呢?” 王妈妈迟疑道:“姑娘去工坊了。说是工坊工人闹事,她去瞧瞧。听琴和鉴跟着。” 李卓航并未释然,神色一冷,因为,他刚从工坊回来的,并未碰见李菡瑶等人。 郭晗玉忍不住尖声道:“她没去工坊!她去了田湖,跟潘少爷在画舫幽会!” 院内忽然寂静下来。 潘织造微笑道:“李老爷……”他是官,能得他尊称一声“老爷”,这是把李卓航当成亲家待了。 李卓航不理他。 观棋问郭晗玉:“郭姑娘,这是你亲眼看见的?” 郭晗玉道:“秀禾亲眼看见的!” 观棋道:“丫头或许看花了眼也是有的。郭家和李家是老亲,姑娘与我们姑娘情分也不浅,郭姑娘未弄清原委,就这么嚷嚷出来,对得起我家姑娘吗?” 众人都鄙夷地看向郭晗玉。 方逸生也冷冷地瞅着表妹。 郭晗玉羞愧难当,含泪道:“是你们做事不厚道。那边跟人家幽会,这边哄得表哥痴痴的等,还不许人说?” 观棋道:“是不是幽会,弄清了姑娘再指责;若不是,将来姑娘要如何面对我家姑娘?” 郭晗玉道:“你们自己去瞧吧。” 捏着帕子的手不住颤抖。 观棋对李卓航道:“老爷,瞧瞧去吧。” 李卓航目光从她脸上一晃而过,对潘织造淡笑道:“潘大人,这事必要弄清楚。小女的闺誉不容玷污!” 观棋也道:“正是。潘少爷在前日的比试中已经败给了方少爷,我家姑娘绝不会选他,更不会跑去跟他相会。此事必须查清楚,还姑娘一个清白。” 说罢又转向郭晗玉,道:“郭姑娘,你说你的丫鬟亲眼看见我家姑娘与潘少爷在田湖画舫相会,你的丫鬟好好的不在这伺候你,怎会跑去田湖?” 郭晗玉道:“她是跟李姑娘去的。” 观棋道:“你派人跟踪我家姑娘?” 郭晗玉道:“我也是觉得蹊跷,才让秀禾去的。这事你不知道吗?那时候,不知谁把一封信送给李姑娘,李姑娘看了信,便让听琴下楼找你。跟你说过话,她便带着两个丫头出去了,也没跟我们招呼一声。倒是你,李姑娘走之前明明告诉了你,你为何要瞒着表哥?” 她反过来质问观棋。 观棋道:“我家姑娘跟我说,她有事出去一趟,若我输给了黄公子,她还未回来,就请方少爷等一等她。谁告诉你,我家姑娘是去跟潘少爷约会了?你就派人跟踪?” 郭晗玉道:“是秀禾在后院子听见的。你们家两个丫鬟躲着悄悄说话,说姑娘去见潘少爷了,叫别声张,免得被前面人察觉,闹起来就不好了。我听了这话,能不理会吗?我才让秀禾去跟踪的。” 观棋听了,目光微微一闪,飞快瞟了王妈妈一眼。 王妈妈喝命小丫头,“让大家都出来,问个明白!” 两个小丫头忙跑去各房传人。 楼上,江如蓝早听不下去了,愤怒往下冲,赏画几个丫鬟拉她不住,被她冲了出来。 因指着郭晗玉的鼻子骂:“呸!什么听丫鬟悄悄说的,分明是贼喊捉贼!就是你弄鬼!你心中暗慕方少爷,嫉妒表妹,故意弄这一出让表妹丢脸,坏了表妹的亲事,你好趁虚而入,遂了你的心愿。不要脸!” 她脸色本就鲜艳,这时气血上头,更是面色绯红,丹唇滴血,秋水眼含嗔带怒,看得许多少年心荡神驰。 真是朵带刺的玫瑰! 这是谁家的姑娘? 众人眼神互相询问。 落无尘和江如澄松了口气。 他们也想斥责郭晗玉,只不好跟女孩子对嘴对舌;再者,有李卓航这个长辈在,轮不到他们说话,江如蓝跟郭晗玉一样的女孩子,对付她再妙不过。 郭晗玉气得哆嗦道:“难道潘大人也是我叫来的?” 江如蓝道:“谁知道呢。” 郭晗玉道:“那李姑娘跟潘少爷幽会也是我让去的?” 江如蓝大怒,逼近她质问:“谁说表妹去会潘少爷了?”一面扬起小拳头,看样子想打郭晗玉。 ******** 大家周末早上好! 第138章 捉奸拿双(2)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郭晗玉吓得倒退一步,嚷道:“她已经去了呀。” 观棋忙拉住江如蓝,劝道:“表姑娘,咱们消消气!莫要生气了!好好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到底怎么回事,待会去田湖瞧了再说。”一面又问郭晗玉:“郭姑娘,你在人家做客,竟派人跟踪主人?!” 郭晗玉道:“我觉得怪。” 观棋道:“好就要跟踪?” 落无尘转脸,漠然看着方逸生。 方逸生被他看得很狼狈。 这时,观月楼所有丫鬟仆妇都被叫出来了,站了两排。 王妈妈便问郭晗玉,秀禾是什么时候听到丫鬟说话,可看清楚了对方长相,并指认出来。 郭晗玉道:“约莫在未时末。” 秀禾道:“婢子怕惊动了她们,没敢看,就急忙上楼回禀姑娘去了,并不知她们是谁。” 王妈妈又问观月楼众丫鬟,未时末,她们都在哪里、做什么,可有人去了后院,可有人作证,。 众丫鬟仆妇纷纷开言、互相指证,说今儿来的客人多,大家都在各房忙,无人去后院嚼舌根。 王妈妈冷冷道:“郭姑娘?” 秀禾急叫“我真听见了!” 郭晗玉刚要解释,方逸生断喝道:“好了表妹,还不向李老爷道歉?你太失礼了!” 郭晗玉见表哥满眼怒色,半点不领自己为他的情分,反当众斥责自己,气得眼泪直打转。——她不过呈述了一个事实,为何这些人不去问李菡瑶,反诘责她?不过,她让丫鬟跟踪李菡瑶,确实失礼,当着众人,赔罪便赔罪吧,回头大家发现李菡瑶与潘子辰幽会证据确凿,那时便无人责怪自己失礼,只会不耻李菡瑶的所作所为。 想罢,她冲李卓航盈盈下拜。 李卓航冷冷道:“罢了。” 郭晗玉见他没为难自己,心下感激,忍不住问:“你们真要去瞧?”似觉得不忍,她并不想李菡瑶身败名裂。 李卓航坚定道:“当然要瞧!” 潘织造原以为这趟来要跟李卓航费一番口舌,谁知冒出个郭晗玉,竟没让他费一点儿心,将事情连头带尾交代得清清楚楚,真是说不出的快慰和畅意。 然面子上工夫还是要做的。 他尴尬地笑着,低声对李卓航道:“这……唉!李老爷,此事不宜闹大,回头不好收场啊。” 李卓航道;“去田湖!” 竟根本不与他多说。 江如澄等人见潘织造分明胸有成竹,却故作姿态,脸色都不好,又无法发作,只得忍着。 江如蓝忽然看向东郭無名。 东郭無名察觉,转脸迎向她想,难道这姑娘觉得他生得相貌清,又在潘织造身边做事,所以想请他证实并无此事?他若作证的话,更比旁人有说服力。 江如蓝毫无预兆地骂道:“是你弄鬼,对不对?我早瞧你不像好人,鹰钩鼻子鹞子眼,吃人心挖人胆……” 东郭無名:“……” 良久,摸摸自己的鹰钩鼻。 观棋慌忙又劝:“表姑娘,消消火……” 江如蓝瞪眼道:“人家往你家姑娘头上泼了这大一盆脏水,你不替姑娘出头,还让我消火。妹妹白疼了你了!” 人群中响起几声嗤笑。 有人道:“这姑娘可爱的很。” 刘嘉平已经知道这是江如澄妹妹了,瞅着江如蓝想:江南不止有李菡瑶,江姑娘似乎更可爱。若娶了这样女孩子为妻,那日子想必十分的精彩。 江家,造船世家…… 观棋尴尬道:“婢子是想等水落石出再理论。” 王壑见大难当头,观棋竟如此镇定,想想她的棋艺,再想想之前李菡瑶差人下楼来吩咐她话,对这事有了新的估量。没想到,棋盘内厮杀尚未结束,棋盘外的争斗就开始了!这是检验李菡瑶是否纸上谈兵的绝佳机会。她能应付得了东郭無名在棋盘外的算计吗? 王壑也认定这是东郭無名的手笔。 这一点,他很赞成江如蓝的猜测。 前天,东郭無名破解李菡瑶的棋局,连退三步,步步陷阱,观棋则凛然无惧地踏入陷阱。 现在,到了分晓胜负的时候了! 捉奸拿双,众人都要去看看。 观棋对王壑道:“黄公子可记得这棋局?我让人封了,待此事水落石出,再回来接着下。” 王壑见她此刻还惦记棋局,更笃定此事不简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菡瑶定然早有安排。 他便笑道:“封了吧。” 他已记住了残局。 观棋对小丫头道:“不许人动这棋局。” 小丫头道:“是,姑娘。” 于是,李卓航便带着众人,也不往前面去,直奔后院河埠头,潘织造上了李家的船,其他人也上了船,浩浩荡荡十几条画舫,迎着残阳往田湖划去。 众闺秀也纷纷告辞,因郭晗玉闹了这一出,刘诗雨等女都觉得她有失涵养,都不愿跟她同行。 吴佩蓉走在江如蓝身边,不住劝她。 “没想到郭姑娘是这样的人。” “我早看她心思不对了!” 观棋道:“表姑娘,别说了。” 方逸生和王壑上了郭晗玉的船。 王壑上船之前,悄悄对方逸生的小厮吩咐了一句话,那小厮一溜烟顺河堤跑了。 王壑这才上船,站在船头。 船舱内,方逸生和郭晗玉相对。 他问郭晗玉:“你为何要这么做?” 郭晗玉道:“不都是为了表哥。” 方逸生道:“就算是为了我,你大可着人悄悄地告诉我,我自会处置,何必当众嚷出来?” 郭晗玉道:“妹妹何曾要刻意嚷出来?秀禾发现这事,原是想悄悄来回我的,结果在回来的路上看见潘大人,抬着聘礼往李家来提亲。我怕表哥到时难堪,才先一步揭破。就算我不嚷,他们也来了,不是能瞒得住的。” 方逸生道:“瞒不瞒得住,无需你操心。若是待会发现是一场误会,你要怎么办?” 郭晗玉道:“绝不是误会!” 方逸生道:“如果是呢?” 郭晗玉道:“秀禾亲眼看见的。” 方逸生甩手就走,一面道:“那便等着瞧吧。不论结果如何,李家你算是得罪了。李姑娘丢脸,你也没脸!郭李两家原是亲戚,你这样行事,外人怎么看你?” 郭晗玉急扯住他衣袖,道:“表哥,妹妹知道错了,一时心急表哥,就没思虑周全。” 方逸生道:“你知道就好。” 依然甩手出了舱房。 到船头,和王壑并肩而立。 远远的,已经看到了田湖。 傍晚的田湖极美,绵延的碧荷中嵌着星星点点的粉色荷花,无数的画舫穿行在碧波中,画舫窗棂内透出蒙蒙灯光,合着天边瑰丽的彩霞,给湖面染了一层如梦如幻的色彩。 十字柳堤,柳带飘扬。 四方田湖,拱桥飞渡。 晚归的鸟儿在湖岸树林上空盘旋,叽叽喳喳声喧嚣又热烈;另有一些鸟儿在湖面起落,一点不怕人;更有点点萤火飞舞,青蛙阵阵,虫声唧唧。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和谐! 王壑望着前方,一时想到当年小墨竹机智地将刁二贵诱入粪坑淹死,一时又想到李菡瑶在青华山逼牛贩子两次卖身,自我安慰道:“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还是很不放心。 ******** 月末最后几天了,郑重求月票(*^__^*)下月我保证不唠叨你们了 第139章 江南第一才女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这件事具体进行到什么地步,观棋也不清楚,万一情况有变,她还自以为姑娘算无遗策,岂不坏了大事?这件事,是不能有万一的,一点偏差都不能有! 想到这,王壑陡然紧张。 他瞥了方逸生一眼,迁怒地想道:若是郭姑娘发现异常能及时告诉方逸生,赶在潘织造来之前,自己还有时间应对;眼下却被动了。只希望那小厮别太蠢笨,能找到谨言。谨言能抢先一步探明情况,及时安排。 潘家的画舫停在一座七孔石拱桥边。此时,画舫内传出一阵阵女子的娇笑,还有男子放浪形骸的嬉戏声。在田湖上,人们听的最多的就是秦楼楚馆的画舫内飘出这类声音,代表一件极其暧昧、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附近有不少画舫。 石拱桥上也聚集着不少人。 人们流连不去,低声私语: “这潘少爷真是风流!” “他不是正跟李姑娘求亲吗,说要入赘李家?如此放浪,就不怕李姑娘生气不理他?” “船上人就是李姑娘!” “不可能!” “对,李姑娘是江南第一才女,怎会如此放浪?” “噗!江南第一才女又如何?一个商家女,有钱无权,背后无人撑腰,再好的才情也要向权贵低头。瞧,那不是李家的小厮,一向在李姑娘身边伺候的。” 众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有个俊俏的小厮站在桥头,神色焦急地望着潘家画舫。 “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今早上,我听说李家织锦坊因为克扣工人工银,工人闹事,被织造衙门盯上了。要平息这事,还有比跟潘家联姻更省事的法子?横竖潘少爷本来就钟情李姑娘,放话要入赘李家,李姑娘委身他也不算吃亏。要知道,许多商家女子在豪门权贵眼里,做妾也是不够格的!” “原来是这样!” “可怜,可怜!” “唉,民不与官斗啊!” “之前李姑娘为了家业继承,不惜公开招赘婿,现在为了李家,委身潘少爷算什么!” “方少爷还在李家比试呢。这边绿帽子都戴上了!回头知道了,要跟潘家翻脸。” “忠义公府对上潘贵妃,也不知谁能赢。” “这个难说,忠义公府虽厉害,但潘贵妃正得宠啊。” …… 潘家画舫上,两个家仆守在舱前,听着里面的声音,仿佛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着同样的事,情不自禁做出各种丰富表情,脸红气喘,飘飘然欲仙欲死。 一人低声道:“这动静也太大了。” 另一人道:“就是要动静大。” 先前的问:“这么的行吗?等这事了,李姑娘怎么见人?会不会寻死、闹出人命来?” 后一个道:“不会。那是个厉害的,才不会寻死。横竖也没跟旁人,横竖少爷要入赘李家的,不过提前圆房。” 先前的道:“说的也是。就是名声难听些。这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算是毁了,江南第一花魁还差不多。” 两人止不住怪笑。 后一个道:“就是要毁了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不然怎能打下她的气焰,将来少爷怎么拿住她?你当咱们大人真想跟李卓航做亲家?哼,跟钱财做亲家!将来,少夫人还不知是谁呢,李姑娘就是过河的桥!” 先前的不由打了个寒噤。 忽然,他感到船晃动了下。 “怎么回事?” “少爷真猛!” 两人对视一眼,又笑了。 他们都以为是舱里人闹的动静,殊不知在画舫水底,两个黑影碰撞了船底导致船摇晃。 张谨言这几天都在田湖,王壑给了他足够的银子,让他放开手脚吃喝玩乐,只需顺便打听潘家的人事就行。 他七岁以前都在西北玄武关,被父王当将门虎子培养,童年很黑暗;七岁进京,跟表哥王壑一块读了五年,有王府长辈和舅舅舅母盯着,他学业繁重,也不得逍遥;十二岁跟王壑出来游历,整整七年,跑遍了大靖边疆,很是吃苦,眼下在这繁华江南,怀里又揣了足够的银子,又没有长辈和表哥管着,随他找乐子,怎不畅意! 他还溜去青楼画舫了呢。 本来他是去听曲儿的——江南的曲儿软绵绵的,实在好听——结果那里面的女子对他极尽热情,坐在他身边挨挨擦擦,弄得他脸红心跳极不舒服,忙逃了。 他心想,本世子以前在京城也逛过青楼,没像现在这般心乱跳啊,这江南的女子果然狐媚。 他也不想想,他在京城逛青楼时才十一二岁,懂什么?如今他十九岁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被那些经验老道的风尘女子撩拨,不心跳才怪。 今天晌午,他忽然看见潘织造和什么人上了一艘画舫,他忙在岸上跟踪,遥遥观望。 后来潘织造下船走了。 世子正要跟上去,潘子辰来了,且他跟随从嘀嘀咕咕,漏了一两句给世子听见,似乎正图谋害什么人,世子便弃了潘织造,转而盯着潘子辰了。 他看着潘子辰上了画舫。 又两个戴帷帽的女子上去了。 然后里面就传出不堪之声。 世子津津有味地听着。 傍晚,方逸生的小厮找到他。 听了小厮传话,世子慌忙寻了个荷叶密集的无人处,脱了外衣塞在草丛中,只着里衣悄没声溜下水。 他想从水底接近画舫,摸上去查看,若里面人真是李菡瑶,着了潘子辰的道儿,他便将人救出来,让潘织造一行人扑个空,好歹保住李菡瑶名声。 谁知他刚靠近画舫,便被人拦住。 画舫水底藏着一人,身穿黑色水靠,头上套着黑纱头套,如一条凶猛的黑鱼,直扑过来。 张谨言没想到潘织造连水底都安排了人,行事这么狠,将李菡瑶所有生路都堵死了。 他抽出短匕刺向对方。 原以为,潘织造顶多派个水性好些的家丁护院躲在水下,出其不意地偷袭李家来救援的人,谁知他估量错了,对方在水底的工夫极好,见他匕首刺来,身子一扭,擦着匕首滑了过去,比真正的黑鱼还溜刷。 两人在水底大战起来。 水面泛起阵阵波纹,幸亏是傍晚,人们又只顾着议论潘家和李家的事,无人留意水面。 张谨言久攻不下,心想:“我乃将门虎子,居然抵不过一个无名之辈,将来何以统帅三军?”一发狠,就拼命起来。 无奈对方水靠乃鱼皮做的,滑溜的很,匕首几次刺中,几次滑脱,加上对方极熟悉水性,功夫虽不如谨言,却占尽水下优势,与谨言打得难分难解。 两人都怕惊动船上岸上的人,便有意朝荷叶密集深处转移,到了无船处,放开手脚厮杀。 李卓航一行很快到了田湖。 有秀禾引路,直奔七孔石桥。 远远的,就看见潘家画舫。 李卓航一眼看见桥头的墨竹。 墨竹也看见了李家船和老爷。 观棋高声问:“墨竹,你站那干嘛?” 一声喝出,四野皆静。 岸上的、水上的、桥上的,人们都等着看好戏,有些人脸上现出不忍,替李姑娘感受到灭顶之灾。 墨竹道:“我在等姑娘。” 听了这话,再没人不信了。 潘织造这一路都在跟李卓航伏低做小,表示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务必要保住李菡瑶的闺誉。 然而,李卓航根本不认命。 听了墨竹的话,潘织造也不赔罪了,淡淡的瞧着李卓航,心想“不认命又如何?看你怎收场!” 他感觉说不出的畅意。 他仿佛看见慕容星悔恨的面容、含泪的眼,说不知道他的心意,否则定不会辜负他;又仿佛看见李清阳匍匐在他的脚下,卑微地向他叩头、苦苦求饶。 可是他不想饶过李清阳。 哪怕李清阳已经死了! 慕容星不还活着么? 他要慕容星来求他! 他对潘家画舫上的家仆喝道:“还不去通禀辰哥儿和李姑娘,就说本官跟李老爷来了,叫他们出来迎接。” 家仆急忙应道:“是,大人。” 转身就闯进舱,也不敲门。 潘织造这话,听着像是要人给李菡瑶和潘子辰报信,让他们收拾准备,省得被人撞见丑态,事实上,这一嗓子等于告诉水上岸上所有人:李菡瑶在潘家船上! 第140章 黄泉路上美女相陪 人们都同情地看着李卓航。 唉,民不与官斗啊! 有钱无权,子嗣单薄,又有那样出色的女儿,怎不引得群狼环伺?这是注定的下场和命运! 关键时,还是儿子顶用。 没儿子,怎能撑起一个家? 观棋似乎懵懂无知,根本不理会潘织造所言,继续高声问墨竹:“姑娘去哪儿了?” 墨竹道:“姑娘有事去了,差我来给潘少爷递个信儿,可是这两位不让我上船。” 众人听了,都惊疑不定。 难道李菡瑶不在潘家船上? 那画舫上的女子是谁? 不管是谁,下人能不知道吗? 既然知道,怎还会弄错? 潘织造心里“咯噔”一下慌张起来——李菡瑶的名头他很清楚,他也没因对方年小便轻视,所以事先做了周密安排。难道关键时刻,煮熟的鸭子飞了? 另一个家仆见众人都盯着画舫,潘织造也盯着他,他难免心慌,忙道:“李姑娘和我们少爷商议事,不让人打搅,叫你等着,不是我们不让你上船。” 之前,他们的确拦着墨竹。 一来,阻止墨竹救主。 二来,让所有人知道:墨竹在找李姑娘,可是李姑娘深陷潘家画舫,进去时冰清玉洁,出来可就为人妇了! 这心思不可谓不歹毒。 墨竹吃惊道:“你胡说!我们姑娘还没来呢。” 潘家家仆道:“你才胡说!李姑娘早上来了,不是你送她来的?现在还想抵赖。” 两人对骂起来。 墨竹长相清俊,骂人一点不清俊。他跟着李家父女读了不少书,又因身份缘故,自小混迹于仆妇中,所有刁钻刻薄、偷奸耍滑、恃强凌弱等底层人物生存手段见的多了,那些争吵相骂的市井粗鄙之言攒了一肚子。 他自以为是个斯文人,不能口出秽言,便将它们加以润色、修饰后骂出来,文雅和质朴兼备。 他骂道:“瞎了眼的看门狗,耳聋眼瞎,怎么看门?” 潘家家仆回道:“你才是瞎眼狗!” 墨竹道:“你眼瞎,认不清你老娘和媳妇不要紧,别混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也是你能污蔑的?” 潘家家仆领悟力不错,听懂了,气得一蹦三尺高。 众人都听得忍俊不禁。 潘织造见不好,喝道:“别吵!把人叫出来不就是了。” 那时,李家画舫已经靠近潘家画舫,墨武叫人在两船之间搭了一副跳板,供大家过渡。 李卓航、潘织造、东郭無名、落无尘、江如澄、观棋、江如蓝等都站在画舫前梢,等着过去。 “我先去瞧瞧!” 一声娇喝,一个人影冲过去,直直地撞向东郭無名。 观棋惊叫“表姑娘!” 江如澄也惊叫“妹妹!” 东郭無名亦惊叫:“江姑娘!” 大家一看,正是江如蓝。 东郭無名似乎要阻止她过船。 众人似乎明白了:潘家画舫里还不知是什么情形,江如蓝一个闺阁女儿,进去实在不合适。 李卓航也清楚这点,急命王妈妈:“妈妈去瞧瞧。” 虽然墨竹已经澄清,李菡瑶并不在潘家船上,但为了稳妥起见,李卓航决定让王妈妈先过去看看,怕的是潘家行诡计,悄悄地将人掳来,瞒过了墨竹。 王妈妈急忙答应,就过去了。 这里,东郭無名刚一伸手,江如蓝便大叫:“你干什么?”身子摇摇欲坠,两手乱划拉,一把扯住东郭無名的衣袖,“扑通”一声,两人一起跌入湖中,迅速沉入水底。 观棋、江如澄失声大叫:“东郭無名,你敢!” 东郭無名也想大吼“你敢!” 可惜来不及了,身子下坠。 眼前、心上,一片汪洋! 他恐惧不已,很快被水淹没。 被水淹没前,他恍惚听见观棋和江如澄怒喝,更加恼恨——难不成他会当众谋害江如蓝? 他有那么蠢吗? 他可不会水呀! 他怀疑江如蓝陷害他。 这想法很快得到证实:江如蓝在水下像条美人鱼,哪里还有一点闺阁女子的娇柔,拖着他迅速沉入水底。 他愤怒又不甘,心想要死一块死,自己是男子,还比不上一个女孩子力气大?于是张开双臂,把江如蓝死死箍住。 入手绵软柔滑,香艳满怀。 东郭無名无暇体味。 江如蓝也不推他,也像他一样,双手紧扣他的腰,双腿也缠住他下身,仿佛抓救命稻草一般缠着他。不过,东郭無名救不了她,她倒成了缠住东郭無名的催命藤。 东郭無名恨极—— 装!死丫头真会装! 鬼才信她不识水性。 他在水底睁大一双眼,犀利地盯着江如蓝;江如蓝也大睁着一双眼看着他,十分惊慌。 东郭無名一口气到头,便憋不住了,直往肚里灌水,嗓子眼和鼻腔火辣辣的疼,脑子也昏沉了,觉得眼前的江如蓝容颜妖魅,将他拖入地狱。 “我要死了吗?” 他不甘心地想。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更加扣紧了江如蓝,朝她露出冷酷、邪魅的笑,凑近她的丹唇——黄泉路上,有美人相陪,也不错! 在他们头顶,红艳艳一片。 那是残阳铺在水面,映红的。 江如蓝头一扭,避开东郭無名的侵犯,一面抬手给了东郭無名一巴掌。这一巴掌在水流阻遏下,没什么力道,倒像她摸了东郭無名一把,看着郎情妾意。 可惜,东郭無名看不到了。 江如蓝又扣着他肩膀往下压,就像把他往水里摁,要淹死他,但因为他们身处水中泽国,摁不摁都是一个结果,东郭無名都逃不开溺水这个命运。 江如蓝见他灌水大喜。 她想起李菡瑶的话“潘家老贼和小贼不足为虑,我虑的是东郭無名,要好好的凉拌他”。 表妹运筹帷幄,看得她心痒。 她很想插一脚。 她偶尔也很机智的,刚才灵机一动: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对付东郭無名非她莫属!于是,她便假装被东郭無名阻拦推下水,要凉拌了东郭無名。 江姑娘正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就见东郭無名昏迷了,不禁一呆——这江南才子居然是旱鸭子! 这么不禁淹,若淹死了怎办? 东郭無名淹死了,她却好好的,这可不符合她受害者的结局。不行,她也要溺水! 她费力推搡东郭無名。 然而,这家伙抓着她死不放手,无奈之下,她只好放弃,先让自己溺水要紧,把一切后事都交给救援的人,希望哥哥第一个下来,否则她闺誉就完了。 ******** 月底啦,求清仓月票。 第141章 画舫中的女人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可惜,一个通水性的人想要溺水并不容易,身体本能就会抗拒并自保,而不至于呛水。 “扑通!扑通!” 头顶上接连有人跳水。 不止一个人跳下来了。 江如蓝害怕了,把眼一闭,心一横,张开嘴巴、鼻子,猛一吸——顿时连吞几大口水。 辣,鼻腔往下一条线的辣! 哥哥怎还不来? 难道她要跟东郭無名共赴黄泉? 江姑娘有些后悔,不得不承认自己舍了孩子套着狼,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烂招,比不上表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表妹会不会骂她笨? …… 在他们不远处,张谨言和那黑衣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演的是哪一出啊?双双殉情么? 要不要出手救人呢? 正犹豫,上面有人跳下来了。 张谨言急忙松开黑衣人,迅速溜走;那黑衣人也怕暴露行迹,也窜入密密的荷叶中不见了。 江如澄耽搁了一会才跳水,因为他知道妹妹识水性,刚才分明在算计,谁知等他跳下水,却找不到妹妹和东郭無名,忙往远处、深处搜寻,才找到了。 一看,东郭無名和江如蓝紧紧抱在一起,双双溺过去了,那模样,活像双双殉情。 江如澄又怒又悔,觉得自己失算了,这分明是东郭無名算计妹妹,不然以妹妹的水性怎会溺水,还跟他紧紧抱在一起?这是两败俱伤啊! 他怒气勃发,便想不管东郭無名,可是一来他急着要救妹妹,须得将他们分开,二来若是东郭無名死了,别人会以为是他兄妹谋害的,这可说不清了。 说不得只好都救上去。 他急忙要分开东郭無名和妹妹,然两人都死犟,哪怕晕过去了,也扣住对方不撒手。 江如澄可不比江如蓝,在水下比岸上还要勇猛,恼怒之下,用力一掰东郭無名的手指,也不管他手指会不会断,硬掰开了,然后一手拖一个,浮上水面。 后面来人忙接着,托上水面。 江如澄上船后,狠狠地踢了东郭無名一脚,骂道:“我妹妹若有个好歹,小爷定把你扔回去!” 众人都急忙劝他“先救人!” 观棋忙接过江如蓝,替她排水、渡气。 东郭無名被王壑接了过去。 王壑为何如此热心? 因为潘家画舫上的事轮不到他插手,前有李卓航和潘织造,后有方逸生和落无尘等人,他便盯着东郭無名,想要弄清楚:这一切是否东郭無名安排的。 东郭無名和江如蓝都溺水,使得众人迷惑不已:到底是东郭無名推江姑娘的,还是江姑娘拉下东郭無名的? 幸而抢救及时,两人都无事。 少时,观棋救醒了江如蓝。 王壑也救醒了东郭無名。 东郭無名睁眼看见是王壑,原本紧蹙的眉头松了些,却听见他道:“东郭兄好狠辣的手段!” 东郭無名沉默半晌才道:“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王壑道:“我眼可没瞎。” 东郭無名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奉劝黄兄一句:对女人谨慎些。譬如观棋那丫头。” 王壑疑惑起来: 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东郭無名被江姑娘陷害了? 这不大合常理呀。 这件事成了一桩悬案。 眼下,他无暇追究此事了,因为潘家画舫好戏登场。 先进舱的家仆不知为何,半天没出来,众人正怪,王妈妈冲进去了,很快拽出一双男女,家仆拼命阻拦,拦不住,绝望地跟出来,不敢抬头。 一声惊叫“芳姨娘!” 声音来自另一家仆。 王壑虽不知芳姨娘系何人,但一看家仆那惊骇的神情,心里便有数了,也松了口气。 他便站在碧湖上、晚霞中,看起好戏来,一面在心中整理归纳李菡瑶的布局,一面暗中察看东郭無名的反应——东郭無名在李家家仆帮助下换了一身干衣裳,不顾劫后余生的身子,撑着又回到船头,正关注事态发展。 那时,桥上船上一片混乱,各家姑娘原本要过李家画舫来探望江如蓝的,唬得又退了回去。 芳姨娘,是潘织造的爱妾。 她穿着透亮的粉色纱衣,里面只有一件绿荷肚兜,摇摇晃晃的歪在潘子辰怀里,不住媚笑。 潘织造少年时也颇有才名,一向自诩为风流才子,最自命不凡,便是如今年纪大了,也不甘寂寞,自来到这江南繁华之地,春夏秋冬四季择不同景致,举办花会诗会,邀一班文人士子饮酒作诗,各种风雅美人相陪。 大家常赞他儒雅风流,如酒愈酿愈醇厚,比那些少年才子们多了份成熟气度,更令女人倾心。 他在官场上有权势,在文人中有才名,在情场上无往不胜,极有女人缘——除了慕容星——眼下见爱妾跟侄孙勾结,做下苟且之事,简直颜面扫地。 这是李卓航干的? 还是李菡瑶的计谋? 他们怎么敢?! 潘梅林毕竟宦海沉浮几十栽,也不是白混的,很快便镇定下来,阴沉沉地盯着李卓航,就像看死人一样,道:“李老爷,令爱真是好手段!不肯前来赴约就罢了,因何下此毒手,当众羞辱本官,陷子辰于不孝?” 他破釜沉舟,反咬一口。 今天,誓要拿下李家! 李卓航岂肯束手待毙,沉声回道:“大人之言,小民不解。墨竹,这怎么回事?” 潘织造神情不屑——不论怎么回事,李家都死定了!事实和真相并不重要。哪怕李家占据公理,那又如何?他是官,李卓航是商;潘贵妃圣眷正浓,李菡瑶手段再强,敢羞辱他,想过后果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无知无畏呀,可惜了! 他心里瞬间有了计较:李菡瑶羞辱他,须得付出代价,且要跟芳姨娘一样,同时伺候他祖孙两个,一报还一报。他便尝尝这江南第一才女的滋味,也教导她做人做事的道理,明白她为何落到如此下场! 就听墨竹高声道:“下午,鉴在观月楼捡了一封信,不知何人送进去的。看笔迹是潘少爷的,约姑娘在田湖画舫见面。说是潘大人图谋李家家业,才让他入赘李家。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不得已才对姑娘做出深情的样子。如今他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要和姑娘商议,然后一同脱身。请姑娘务必前来,晚了李家就完了。潘大人要拿李家开刀呢。” ******** 周一早上好,朋友们! 第142章 真假难辨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卓航问:“那姑娘怎没来?” 墨竹道:“姑娘在半路上碰见魏姑娘的船,魏姑娘招呼她,她怕潘少爷等急了,叫小的先过来告诉一声。” 李卓航急问:“姑娘和魏姑娘在一起?” 墨竹道:“是。不知怎的到这时候还没来。”故意强调李菡瑶没来,根本没靠近这里。 魏姑娘名若锦,乃翰林学士魏奉举之孙女,名列江南才女第二。魏家在江南也是香翰墨之家。李菡瑶若跟魏若锦在一起,谁也别想往她身上泼脏水。 李卓航微微一笑,彻底放心了。 观棋道:“魏姑娘也爱下棋,两人定是下棋下忘了,所以才耽搁了。幸而耽搁了,不然……” 她没说下去,那后果众人皆知。 潘织造道:“一派胡言!子辰乃本官至亲,岂会将这样证据落在你们手?分明是栽赃陷害!” 这便是他的算计—— 太刻意了,反让人不信。 已经撕破脸了,他也不用装了。 今天,李家必须亡! 李卓航高声道:“大人明察!这船上是潘府人守着,且不让墨竹靠近,小女更是不在场。如何说是小人栽赃陷害?” 潘织造道:“谁知你们使得什么诡计!” 情急之下,他也想不出词来对,便瞪着那两个家仆,恨他们蠢笨,为何连人都会认错? 那两个家仆真想以死报答,奈何眼下情形,不是死能解决问题的。潘织造无法应对,他们更无急智,就想诬陷反咬李家,一时间也想不出完美的说辞。 正急得冒汗,就听王妈妈道:“那就问潘少爷。” 那潘子辰出来后,被风吹了这么一会儿,脑子清醒了些,隐隐记起前事,又听见人提他,以为是伺候的家仆跟他说话呢,忙努力睁大迷醉的眼,左右张望,问:“李姑娘呢?李姑娘来了?” 王妈妈大怒,呸了一声。 同时“呸”的还有芳姨娘,娇声道:“你这小没良心的,就知道惦记那毛丫头,眼里没我!” 潘子辰忙低头凑近她唇,啄了一下,道:“芳儿,芳儿,我不日(是)惦记她……是老爷子吩咐的,不能……不应付。我还是喜欢姨娘这个味儿。来,趁着老东西不在,咱们且乐。” 芳姨娘道:“李姑娘来了怎办?” 潘子辰道:“那姨娘就藏起来。” 芳姨娘一面左右瞧,一面问道:“心肝儿,那李姑娘怎还不来呢?呀——老爷——”她忽然瞧见潘织造,不信似得眨眨桃花眼,还反应不过来呢。 看到这一幕,岸上水下的人哪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这两人被迷得忘了羞耻,还能认得对方,称呼也不错,分明早就勾搭上了,不是李姑娘使的手段。 众人全都看向潘织造——再颠倒黑白,也不能堵悠悠众口! 潘织造厉声道:“畜生!还不进去!” 两家仆死拉活拽,将潘子辰和芳姨娘弄进舱去了。 潘织造愈怒,心就愈恨,也愈不肯放过李卓航父女,命人扣住李卓航,咬定他父女陷害潘子辰。 方逸生排开众人上前拦住,道:“请大人三思!没有任何证据,怎能说这是李老爷诬陷?” 潘织造冷笑道:“李姑娘没来赴约,我的妾却无端端来到这里,太蹊跷。这分明就是她弄鬼。” 众人纷纷反驳说这推测毫无根据。 潘织造见众人都帮李家,愈发愤怒,喝道:“东郭无名,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他忽然想起东郭無名这个智囊,他想不出应对之策,东郭無名可以提点他呀。 东郭無名才换了衣裳出来没一会儿,见叫他,忙趔趄上前,艰难道:“大人……小人……”他似乎发了烧,双颊绯红,双眼散淡无神,话也说不利索。 潘织造见他这样,忽然明白了——这也是李家的算计,废了东郭無名,他犹如失去臂膀。 他喝道:“李卓航,你还敢说没算计本官?东郭無名成了这副样子,你敢说不是你蓄意指使?” 江如澄高声道:“大人,我妹妹还躺着呢!” 落无尘也道:“潘大人指证李伯父陷害,要拿证据来,上公堂请县尊大人决断。大人虽为江南织造,却无权插手地方政务和刑名,更不能随意拘押人。” 方逸生附和道:“不错!” 潘织造冷冷扫视他们。 东郭無名咳嗽两声,低声提醒他道:“大人,先过去,等弄清事情原委再定夺。” 潘织造也明白僵持下去只会更丢脸,且潘子辰和芳姨娘刚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须尽快处置,因此一甩袖子,冷哼一声,带着东郭無名等人过船去了。 东郭無名一进舱便捂住鼻子。 舱内弥漫着一股甜糜气息。 潘织造命人将所有窗户打开,又拿了一丸药让东郭無名含着,然后令人将潘子辰和芳姨娘等人拖来,挨个审问,也顾不得丢脸,让东郭無名旁听。 他很想知道,哪儿出了错? 并没费什么手段,他便问出了潘子辰和芳姨娘勾结内情。至于今天的事,据伺候芳姨娘的丫鬟说,下午芳姨娘接到潘子辰的信,说老爷子设了局,诓骗李菡瑶去画舫毁她清白,让姨娘浑水摸鱼、悄悄前去幽会,并看好戏。芳姨娘看后欢喜,忙换了一身衣裳,并戴上帷帽——连丫鬟也戴了,刻意遮住容颜——就来田湖了。 而两家仆说,他们以为来人是李菡瑶,江南第一才女么,为求人赔上终身,到底不体面,戴着帽子遮遮掩掩,也在情理之中,故而没怀疑,因为墨竹跟在她们后面呢,他们就放了芳姨娘和丫鬟上了船,拦下了墨竹。 潘织造和东郭無名恍然大悟。 潘织造急忙问:“信呢?” 丫鬟嗫嚅道:“烧了。” 东郭無名轻声问:“想必他们往常通信,也是看完就烧了吧?免得被人发现,留下把柄。” 丫鬟抖着声音道:“是……” 东郭無名就不吱声了 潘织造气得咬碎钢牙。 好啊,真是利用的好! 不管这事是不是李菡瑶设计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证据没了;也无需盘问那对畜生,两人勾结在先,谁知这信真是潘子辰写的,还是被李菡瑶栽赃的! 潘织造看向芳姨娘,芳姨娘满脸的春色不自知,还在笑。因为慕容星和李清阳的事,潘梅林最恨女子私慕情郎,又兼芳姨娘坏了他的好事,更让他在众人面前丢尽了颜面,他如野兽一般盯着芳姨娘,目光阴沉。 他没有发雷霆之怒,却笑着轻声吩咐:“来人,伺候芳姨娘回去,奖赏她骑木驴。” ******** 求清仓月票! 第143章 美人如花在云端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东郭無名听了浑身一震。 骑木驴,是对女子最残酷的折磨。 潘子辰完全清醒了,听了这话也呆住。 呆了一瞬间,忽然他膝行到潘织造面前,扯着他衣袍下摆哭求道:“求求叔祖饶了芳儿吧。叔祖要罚就罚孙儿。叔祖嫌弃芳儿,不如把她赐给孙儿。孙儿定竭尽全力帮叔祖,一定把李家弄到手,把李菡瑶弄到手。孙儿不碰她,让叔祖享用……” 东郭無名本因“骑木驴”三个字而心颤,听了潘子辰的话却平静下来,垂下眼睑,随手端起茶几上的茶盏正要喝,忽想起这舱内刚才乌烟瘴气,又嫌弃地搁下了。 他轻笑道:“潘少爷真用情至深,江南第一才女也比不上一个芳姨娘。大人,不如成全他们?” 潘织造仿若被掴了一耳光。 他原以为是芳姨娘勾引的潘子辰,潘子辰不过是少年贪欢,就像对青楼女子一样,所以他没打算严惩潘子辰,谁知,潘子辰竟对芳姨娘动了真情。 狗屁的真情! 一对贱货! 这太不可思议了! 潘织造恨铁不成钢,抬脚踢过去,骂道:“瞎眼的小畜生!瞧你这副德性!拉下去!” 好容易舱内清净了。 潘织造想起刚才的耻辱,对东郭無名道:“李卓航父女如此羞辱本官,本官绝不会饶了他们!” 东郭無名道:“大人再不想饶他,也不能当众拿他,师出无名。凡事总要讲规矩,更何况大人是朝廷官员,更要遵律法。今日在场的,除了方逸生这个勋贵子弟,落无尘等人都是江南有名望的士子。文人的口诛笔伐,可以杀人不见血。大人如此妄为,不是递把柄给人吗?” 潘织造道:“难道这口气就咽了?” 东郭無名道:“李家工坊的织工不正闹事么,有这样名正言顺可以封停李家的借口,且在大人职权范围内,大人为何不用,反当众命人扣押李卓航?” 潘织造恍然道:“本官一时气昏了头。苦心安排这一步,就是为了绝李家后路。哼,本官即刻回去命人封停李家工坊,将李卓航父女交由官府处置。钦差大人也快到了。这一次,李卓航休想逃脱!还有李菡瑶……” 他一想起那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江南第一才女,气血便往上撞——那是李清阳的孙女! 他绝不会放过她! 这时,有琴音由远及近。 下人回禀,魏家的画舫到了。 东郭無名道:“李姑娘来了。” 说罢起身向舱外走去。 潘织造也起身跟上,口内问:“从今天的事看,李菡瑶这丫头确不简单,李卓航更老奸巨猾。下一步,本官要万无一失。你在李家混了几天,可有想法?” 东郭無名道:“学生现在头疼的很。” 潘织造忙道:“本官忘了你落水的事。来人,去济世堂请大夫来。”随从忙答应着去了。 两人走出舱房,朝湖面看去。 暮色中,一栋两层画舫飘来,舱内灯火通明,琴音袅袅,两名女子站在二楼舱顶,一紫衣,一粉衣,灯在下,人在上,身后是清冷的月和澄净的青冥。 这便是李菡瑶和魏若锦。 显然,她们已经知道这边发生的事,因此联袂而来,站在最高处,告诉众人一个事实。 东郭無名注视着那两道身影,想:“你逃过这一劫,很好,看你如何破解下一步。若无法破解,算计我可就白算计了,李家败落也是必然。无人能救得了你!”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真本事,别想以女子之身顶门立户,更不要说招赘婿了。 王壑看着高处,努力想分辨谁是李菡瑶,可惜根本看不清,脑海中自动冒出一句诗“美人如花隔云端”,用在眼下真是再贴切不过,见她怎这么难呢? 他没有抱怨,只有担忧。 李菡瑶这一步破解的好! 然潘织造不会善罢甘休的,她的后招布好了吗? 他感到自踏入霞照那一刻起,就被李菡瑶牢牢牵住了心神,一刻也放不下。想跟她在棋盘上交手,想仔细辨认她的容颜,看她是否是记忆中的“墨竹小兄弟”。不是也不要紧,他还是希望接近她,了解她,了解她的棋艺,也了解她的各种手段,和誓娶夫君的狂妄自信。 他一直盯着魏家画舫顶上。 方逸生见李菡瑶无事,也很喜悦,忽想起郭晗玉来,忙朝对面郭家画舫喝道:“表妹!” 郭晗玉早已惊恐不安了。 “表哥有何吩咐?” “你该向李姑娘致歉。”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郭晗玉始料未及,又愧又悔,眼见躲不过,忍气吞声地过李家画舫来了。 刘诗雨等女都议论纷纷: “李妹妹没事真太好了。” “走,咱们也过去,瞧瞧魏姑娘。” 魏若锦,是大家很想交结的。 眼看魏家画舫靠近,李菡瑶和魏若锦已经从舱顶平台下来了,众女忙准备登李家画舫。 魏家画舫停在李家画舫后面,观棋和王妈妈等人迎向船尾,接了李菡瑶过来,簇拥着她直接进舱了。 须臾,观棋出来,先对李卓航回禀了一番话,又向众人歉意道:“我家姑娘说:现在天色已晚,李家又出了这样事,不便接待各位,待将俗事处置后,再备水酒请各位姑娘和公子,以补今日怠慢之过。” 王壑听了,心里一空。 他道:“我跟姑娘的棋还没下完呢。” 观棋道:“择日再续。请公子见谅。” 王壑瞅了她半晌,才道:“你们要小心些。”他很想问“你家姑娘可有准备?”可是问不出口。 观棋笑容灿烂道:“多谢公子。”似乎听了他这一句极为平常的关切语,她很是高兴。 李卓航也抱拳、送客。 众人忙都还礼,说无妨。 潘织造对李家的狼子野心,众人都瞧在眼里,都替李家父女担忧,本想来问候李菡瑶的,现在人家没心情待客,也在情理之中,他们也不便打搅。 这时,琴声停了。 一蓝衣少年从魏家船舱出来,站在画舫前面,对这边拱手招呼道:“方兄,一向可好?” 方逸生仔细一瞧,竟是宁致远,大喜道:“贤弟何时来的霞照?怪道兄听着琴音有些熟悉。” 宁致远笑道:“愚弟远道而来,方兄不尽一尽地主之谊,难道要站在船头问答?” 第144章 隐藏在幕后的女人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方逸生笑道:“好说。凭贤弟选择,是去酒楼呢,还是去寒舍,或者就在这湖上赏月——兄让人把画舫开过来。” 宁致远请他过去魏家画舫。 方逸生又向他引见王壑等人。 宁致远便邀请少年们都过去。 王壑对宁致远第一印象,觉得他是个机敏权变的人,这一会工夫,便将在场少年都交结上了,可见长袖善舞。 王壑也正要了解江南文人士族和官场动向,欣然前往,一面悄悄打量水上、桥上和岸上,寻找张谨言。 过船时,方逸生飞快对王壑重述一遍宁致远的家世背景:宁致远,四大才子之一,镇江府知府宁浩长子,表字子静,现在碧水书院就读,乃魏姑娘的未婚夫。 王壑早想起来了,暗暗留心。 落霞低声对落无尘道:“你且跟他们去,听听他们说什么,见机行事。今晚怕不平静。” 落无尘也正有此意,忙去了。 很快,李家画舫上的人便走光了,只余郭晗玉不肯离去,坚决要给李菡瑶赔罪。 吴佩蓉也要留下,说“李家有事,李妹妹肯定忙,如蓝妹妹落了水,我留下照顾她。” 观棋便通禀进去。 一时出来,先对吴佩蓉道:“我们姑娘说:吴姐姐有心了,多谢吴姐姐。表姐已经无碍了,静养即可,不敢劳烦吴姐姐。吴姐姐早些回去歇息吧。” 吴佩蓉只得告辞了。 送走吴佩蓉,观棋又对郭晗玉道:“郭姑娘,我家姑娘现在不想见客,有两件事让婢子转告姑娘。” 郭晗玉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黯然问:“什么事?” 观棋道:“第一件事:秀禾真在后院听见丫鬟说那话吗?请郭姑娘务必据实相告。” 郭晗玉屈辱道:“当然是真。难不成我会骗你们!” 观棋道:“郭姑娘莫急。我家姑娘之所以追问,因为这件事很重要。——那丫鬟不是我李家的。” 郭晗玉道:“不是李家的,难道是外面的,是各位姑娘带来的丫头?她们怎么知道李姑娘跟潘子辰约见?” 观棋道:“这问的好!” 郭晗玉道:“怎么问的好?” 观棋道:“姑娘请想:若是观月楼的丫鬟,知道我们姑娘出门也说得过去,怎么知道我们姑娘是去见潘少爷呢?如此机密之事,我们姑娘怎会告诉下人?” 郭晗玉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观棋道:“那封信。” 郭晗玉道:“那封信?” 观棋道:“是别人带进来的,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放在外间桌上。我家姑娘正查呢。” 郭晗玉恍然道:“有人给潘子辰做内应!” 观棋道:“对!那丫鬟早知道信的内容,因为就是她们带进去的。故意说给秀禾听,是想告诉郭姑娘,借郭姑娘的口吵出来,好引大家到田湖来抓现行。” 郭晗玉怒道:“可恶!” 被人利用的感觉实在不好,她气不过,要把这人揪出来,便追问秀禾:“你当时就没看清楚是谁?” 秀禾为难道:“婢子怕被发现,根本没敢看。” 观棋道:“在那前后,都有谁去过后院?这你总记得。” 秀禾道:“各位姑娘身边的丫鬟都去过。当时,楼上人多,窗口被姑娘们占住了,婢子们想看热闹,只能下楼,又不便往前院去,就在厅堂和后院打转。” 观棋道:“你确定都去过?” 秀禾肯定道:“都去过。” 这意味着,今天去的姑娘都有嫌疑。 …… 观棋沉吟了一会,没有头绪,便笑道:“多谢郭姑娘。这事慢慢再查吧。还有第二件事……” 郭晗玉忙道:“请说。” 观棋道:“我们姑娘说,她是有些气郭姑娘——”郭晗玉神情一僵——“不过也没很生气。” 郭晗玉:“……” 那到底是气还是不气呢? 观棋道:“姑娘说,郭姑娘今日所为她能理解,换上是江少爷被人骗,她也不会坐视不理。” 郭晗玉忙问:“李妹妹真这么说?” 观棋道:“是。我们姑娘说,郭姑娘错在不该当众嚷出来,应该悄悄告诉方少爷。” 郭晗玉愧疚道:“是我鲁莽。” 观棋道:“我家姑娘说,那信定不是郭姑娘带进来的,郭姑娘是个率真的人,被小人利用了。” 郭晗玉顿时感激不已。 观棋继续道:“我们姑娘常赞郭姑娘纺织天赋过人,家学渊源,纺织技艺她望尘莫及。” 郭晗玉忙道:“李妹妹谬赞。” 心里却不以为然,有些不大相信李菡瑶在背后这么赞她,没准是面子情上的奉承之言。 观棋继续道:“郭姑娘的曾姑祖母郭织女,从一介村姑到青史留名的一品国夫人,靠的就是精湛的纺织技艺。郭织女能嫁得如意郎,诞下忠义公这一脉,凭借的也不是算计,而是高洁品性。我们女儿家都要像郭织女一样自强自立、自尊自爱,万不可为了男子失却本心。” 郭晗玉蓦然怔住,脸色发白。 她想起曾姑祖母的一些旧事。 这就是李菡瑶要告诉她的话? 观棋静静地看着她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晗玉才道:“多谢李妹妹宽宏大量。今日之言,我感激不尽。告辞。” 观棋道:“那就不留姑娘了。我们姑娘说,今儿实在没工夫,等过了这阵子,她再约郭姑娘来田湖赏花,别让人以为咱们为这点子事闹翻了脸。” 郭晗玉心情好了些,忙道:“好。也请转告李妹妹,让她千万小心。也别太担心了,我这就回去告诉父亲,请他想办法帮忙;方家……表哥也不会不管的。” 观棋噗嗤一声笑了。 郭晗玉诧异问:“你笑什么?” 观棋笑道:“我们姑娘说郭姑娘单纯,果然不假。这会子怎不为方少爷抱不平了?” 郭晗玉尴尬道:“你这丫头贫嘴。” 送走郭晗玉主仆,观棋反身进舱。 画舫在夜色中往杏花巷行去。 王妈妈站在主舱外守候。 就听舱内李家父女说话: “……女儿推断,有人跟潘家勾结。” “这么说,今日来的那些姑娘都有嫌疑?” “目前看来,是如此。” “都是你多事,要请她们来。” “这有何不好?女儿喜欢敌人在明处,若被暗处的对手窥视,我便逼也要逼他出来。” “那你现在打算怎办?” “全部囊括进来!女儿从来关注的都是全局,不是一人一事、一朝一昔的得失。” ******** 倒计时,本月还剩一天,求票票!!! 第145章 李菡瑶:先下手为强 王妈妈被那清澈c坚定的声音鼓舞着,禁不住挺了挺老腰,自豪抑不住地从眼中溢出来。 忽然,藕荷中传来“咕咕”声。 王妈妈忙竖起耳朵。 叶屠夫赶忙到船尾,回应两声“咕咕”叫,随着轻轻水响,从水中钻出一个穿黑色水靠c头戴黑纱头罩的人,一出水面,便拉下黑纱头罩,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叶叔。” 叶屠夫低笑道:“好小子,你可来了。快上来,姑娘和老爷正等着呢。没人发现你吧?” 那人道:“没有。” 一面翻身上了画舫。 叶屠夫领着他来到舱门口。 王妈妈忙进去通禀:“老爷,姑娘,胡齊亞来了。” 李菡瑶的声音:“请他进来。” 胡齊亞便地进去了。 王妈妈重新出来,站在外面守候,叶屠夫也带着几个人,守在画舫四面,警惕地注视周围和水面。 “见过老爷c姑娘。” “起来说话。” “谢老爷。” “可还顺利?” “开始都顺利。老爷和姓潘的来之前,水底下来了一个人,我跟他打了一场。” “你可受伤了?” “姑娘放心,没有受伤。” “你伤了他?” “也没有。那人很厉害,只是水性没我好,我占据水下优势,才跟他打了个平手。” “你可知对方是何人?” “看着很年轻,不知何人。不过,我瞧他也怕暴露身份,后来人来了,我急忙撒手就走,他也赶忙撤了。” “爹,这不是潘老贼的人。” “嗯,为父也这么想。” “姑娘为何这么说?” “若是潘老贼的人,为何藏头缩尾c走水底下?他大可直接上潘家画舫,防守也好,探问也好,岂不方便?” “若是他冲我来的呢?” “这更说不通了。他不知你在水底,若知道你在水底,就不会孤身一人下去了。” “谢姑娘指点。” “这会是谁呢?” 李菡瑶疑惑自问,陷入沉思,李卓航的声音又起: “瑶儿,你能妙计脱身,很好,为何把姓潘的小妾卷进来?她虽不贞,却与我们无干。今天潘织造颜面扫地,我怕她性命难保。你花样女孩子,不该造孽。” “爹爹,这女人可不无辜,与潘子辰幽会时,帮着出谋划策陷害女儿。今天这个陷阱,有她一份功劳在里头。她风流浪荡,周旋在潘老贼祖孙之间,拿我当谋富贵的棋子。她不让我活命,我岂能饶她?再者,她若是个好的,接到那样的信也不会去,我岂能算计到她?可她急不得地赶去了,还冒充我的形容,浑水摸鱼。今天我便不去,她也会坏了我名节。这般自作孽,是自寻死路!” “真有此事?” “老爷,小的亲耳听见的。” “贱人,死不足惜!” “爹爹别生气了。丑事是她自己做下的,潘老贼要杀她,与咱们无关,我不过是借力。这只是个小棋子,眼下咱们要对付的是潘梅林和东郭無名。” “你兵行险招,为父猜你定留有后手。你打算如何应对潘织造撕破脸之后的杀招?” “先下手为强!” “从何处下手?” “爹爹请看好了,并帮女儿拾遗补缺。胡齊亞,你即刻回去叫他们发动,兴宇等五家一齐发动,要让潘老贼措手不及。今晚,他定然也会对我们下杀手。” “是,姑娘!” “胡齊亞,这是你下山后首次行动,莫要让你爹,还有我和老爷失望。等着你大显身手!” “齊亞绝不负所托!” “去吧,越快越好!” “是!” 胡齊亞无声无息溜下水。 画舫回到杏花巷李家别苑河埠头,一行人上岸,王妈妈带着丫鬟送江如蓝会回观月楼,李卓航父女却没回,而是直奔织锦坊,连夜召集所有管事织工待命。 另一边,潘织造也回府了。 东郭無名经济世堂的大夫诊治过,开了药,即刻叫人煎了,丫鬟送到他房内,服侍他吃药。 他想端过药碗自己喝,刚一入手,便皱眉一缩。 丫鬟还没松手,见状忙端稳了,道:“婢子喂公子。” 东郭無名低头察看右手手指,手指好好的,可是他觉得关节仿佛受了损伤般,一动就疼。 这是怎么回事? 丫鬟舀了一勺药送到他嘴边。 他张口喝了,又皱眉。 “去,给我拿些蜜饯来。” “是,公子。” 丫鬟忙出去了。 平日里他是不吃这些小零食和甜食的,所以丫鬟在他院里竟找不着,只得去往内院女眷处讨去。 东郭無名只喝了两口药,便将药碗递给小厮空儿,又向床后瞅了一眼,空儿心领神会地接过药碗,走到床后,将药倒进便桶,出来将药碗搁在桌上。 少时,丫鬟讨了些蜜饯转来。 东郭無名一看,一个小小的攒心盒子里,装着四五样蜜饯,有梅子c樱桃c蜜桃等,他见那蜜渍樱桃红艳艳的跟鲜果一样,不经意想起江如蓝那鲜艳的唇,伸手拈了一个放在嘴里,心想:“也不是那么难吃。” 那丫头是不是也在吃药呢? 估计她会嫌药苦c不肯吃,她那种女孩子,娇生惯养的,又任性妄为,一定很怕苦 想着,东郭無名脸阴沉下来。 空儿忙道:“公子,歇吧。” 东郭無名点点头,躺下了。 空儿摸摸他额头,担忧道:“很烫呢。公子,你把药倒了,万一拖成了大症候可怎么办?” 东郭無名道:“无妨。” 那死丫头算计他,不就是想废了他,阻止他助纣为虐吗?他便如了她的意,在床上躺几天。 这时,潘织造派人来请他去书房商议事,空儿忙对来人道:“我家公子发烧刚吃了药,昏睡着呢。” 那人听了只得去禀告潘织造。 潘织造正和心腹紧急议事,听见东郭無名睡了,道:“那就让他养着,暂且还用不着他。” 又问心腹:“你可都安排好了?” 心腹是一个圆脸矮胖子,肚子也圆,整个人看着跟圆球一样,偏偏姓高,人称“高三胖”。 高三胖笑得跟弥勒佛似得,道:“大人放心,都安排妥了。晌午,太平织锦坊就已经闹罢工了。李卓航协调了一下午也没压下去。还瞒着他女儿呢。” 美女们早上好! 第146章 女少东对老官宦 潘织造道:“如此便好。本官只要一个理由,把他父女关入牢中,以后就好办了。” 高三胖道:“大人放心,这理由正当的很。” 原来,高三胖挟制、买通了李家织锦坊三大管事,从开年到现在,已经克扣织工五个月的工银。 他们以李卓航的名义骗织工,说这些银子都投入工坊了,为的是带大家一起发财。也就是说,从此后,这些工人在工坊都占了股,占得再少,也工坊的东家了。 约定的期限是六月底。 六月,李卓航会来霞照。 众人都翘首以盼,等李卓航兑现承诺,等着成为太平工坊的小东家,等着领第一笔红利。 这些天,高三胖一直压着那边,寻求时机再引发此事,直到李菡瑶公开招赘婿,潘子辰落选,潘织造布下一个“请君入瓮”的毒计,才令他配合。 高三胖便让人故意暴露此事。 李家织锦坊顿时大乱! 另一门客担心地问:“大人,李家豪富,若李卓航拼着损失一批银子,将此事压下去,咱们不是白忙了?” 高三胖笑呵呵道:“这是损失一批银子能解决的吗?工人们可是要分股呢。我已经令人从中挑拨,怂恿他们找官府,说织造大人会为他们做主,他们岂会撒手。” 那门客道:“若李卓航认赔那些股呢?” 高三胖嗤笑道:“你说的轻巧,李氏族人还没这福气呢,何况这些工人。李家可不止霞照这一个织锦坊,景泰府还有,徽州府也有。‘不患寡而患不均’。霞照这个才几百人,景泰府的太平工坊有两千工人,李卓航若是不能一碗水端平,李家必然要生大乱;若是都分股,他舍得吗?就算他舍得,族人肯依?这么多人怎么管?” 潘织造道:“他舍得不舍得,自个慢慢想去。本官只要今天晚上以此名义拿他,就够了!” 高三胖忙赔笑道:“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休想在今晚压下这场罢工。他违反《劳动法》,大人身为织造长官,过问这件事再名正言顺不过了。这《劳动法》可是梁青云梁大人亲自撰写的,专门保护工人利益!” 潘织造听他说得意味深长,忍不住也笑了。 又问:“兴宇那边怎样?” 高三胖欠身道:“大人放心,李家事发,这边也该揭盖了,一箭双雕,让大人赚个盆满钵满。” 潘织造道:“好,你盯紧了!” 高三胖道:“是。” 潘织造又道:“子辰呢?这李菡瑶狡猾的很,为防她再次滑脱,咱们兵分两路:让子辰带人夺了李家画舫,在船上布下陷阱,就如今天下午一样。李卓航最疼女儿,若事态不妙,很可能会让人带李菡瑶逃跑。若逃,必走水路,子辰正可守株待兔。——看她如何再逃!” 他满心里都是他祖孙凌虐李菡瑶的情形,他有事忙,就让潘子辰抢个先,省得潘子辰为芳姨娘那贱人难受。 高三胖赞道:“大人妙计!” 忙亲自去通传潘子辰。 潘织造又问:“人呢,都知会齐了?” 管家早在书房外候着,听见叫他,忙进来回:“各属官衙役都知会齐了,都在前衙等着大人呢。” 潘织造又问:“齐县令呢?” 管家道:“已经派人去请了。” 潘织造便奋然起身,端肃神情,严正道:“好!本官接百姓出首举报:太平工坊李卓航,克扣工人月银达半年之久,本官要秉公处置,为民做主!” 一盏茶后,他率众往杏花巷赶去。 方逸生叫人盯着织造衙门的,潘织造一行人刚出门,那盯的人便飞奔到田湖向方逸生回禀。 方逸生一听,立即告辞。 落无尘也跟着起身告辞。 刚才大家谈论的便是潘织造其人其事,并为李家担忧,谁料转眼间潘织造便对李家出手了。 宁致远问:“你们要去李家吗?” 方逸生心一动,忙问:“宁贤弟有何高见?” 宁致远正色道:“若凭你等,恐怕阻止不了潘织造,需请方伯父出面。你们最好分头行动:落兄急速去李家见机行事;方兄去请齐县令,去做个见证。” 方逸生笑道:“为兄明白了。” 他其实也是这么打算的。 这件事,他父亲一定要出面。 宁致远又向众人解释道:“李家可是有御赐匾额的,潘织造要给李家定罪,须得拿出证据来,潘贵妃再受宠,在这江南地界,也由不得他横行霸道!” 那声音斩截,不容置疑。 众人都心领神会道:“那是。” 落无尘和王壑都未说话。 宁致远和魏若锦已定亲,魏若锦是太后娘家亲戚,也是皇后亲戚,宁致远指点他们对付潘织造,表面是为了李菡瑶和魏若锦的交情,实则为了皇后和太后。 皇后和潘贵妃,一向不睦。 落无尘虽无权无势,却从不妄自菲薄,以他的能力,绝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李菡瑶落入泥淖而毫无作为,只是他刚来,仓促间难以思谋对策。后来发现,李菡瑶已经布下一盘棋,他只需助她一臂之力就行。 他便来会宁致远,探听消息。 他见宁致远替他们出谋划策,却不肯出面,心中了然:这是想借李家之手对付潘织造。若李家抗得住,皇后一系便会在后面推一把,扳倒潘贵妃;若李家扛不住,皇后一系是不会为了李家而沾染麻烦的。 王壑亦明白这情势。 他也要搅动这盘棋! 刘嘉平等人也未多说。 这不怨他们凉薄。方家跟李家是姻亲,又有实力,插手理所当然,他们却不好公然跟潘织造对立。要不要援手,还要看跟李家的交情;就算要援手,也只会在暗中进行,不会大张旗鼓地嚷出来,所以都不作声。 众人便纷头告辞。 宁致远派了一只小船送落无尘。 王壑和方逸生回到方家画舫上,发现张谨言正在舱内自斟自酌,一面等他们,见面道:“你们可回来了。” 王壑也忙问:“那姨娘不是你送去的吧?” 他算了下,张谨言再快也来不及。 张谨言道:“不是。我连那船都没上。” 王壑点头道:“是太仓促了。” 张谨言道:“我被人拦住了。” 王壑和方逸生刚坐下,又霍然站起,齐声问:“什么人?” ******** 十月最后一天,清仓月票都扔给我们的女少东吧 第147章 月下乌篷船 张谨言便将他在水底与穿水靠c戴头套的黑衣人激斗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郁闷不服道:“那人水性好生厉害,在水底像不用出气一样,差点没憋死小爷!” 王壑沉吟道:“这不是潘家人。” 方逸生道:“嗯,是李家人。” 王壑摇头道:“是江如澄的人。” 张谨言诧异道:“怎么回事?快告诉我。我到现在还糊涂着呢,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王壑分析道:“李姑娘利用芳姨娘李代桃僵,这事李老爷是否知情还两说,但江之瀚肯定不知道。他害怕表妹身败名裂,派人抢先一步去营救。江家是造船世家,更经营海上贸易,江家不缺通水性的好手。” 方逸生道:“这就对了。” 谨言忙追问江之瀚是谁。 方逸生道:“回头再细跟你说。”说罢问王壑:“宁子静之言,贤弟怎么看?可有高见?” 王壑道:“先找齐县令,其他等去了李家再酌情应对。” 他不知潘织造用什么手段对付李家,李菡瑶又是如何布局的,须得去看了,再随机应变。 方逸生道:“愚兄也这样想。” 因问随从:“叫人请老爷了?” 随从道:“水陆都派了人。” 方逸生满意点头,对王壑道:“父亲如此看重李姑娘,定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 这是方家向李家示恩的机会,也是他的转机,他要不惜代价救李家,阻止潘织造李菡瑶看清了他的真心,定会感动,从而重新考虑两家的亲事。 想到这,他脸上露出喜色。 忽然又暗自呸了一声,骂自己“李妹妹遭难,自己居然还这么喜欢,正中下怀似得,真混账!” 于是,他脸色又阴沉下来。 他在舱内团团转起圈子来。 忽地疾步走到窗边向外瞧,只见月色如水,照得河岸上房屋树木等历历在目,因问随从:“到了吗?” 随从忙朝外瞧,道:“还没呢少爷。” 方逸生道:“叫他们划快些。” 随从道:“是。” 匆匆就出去催了。 王壑见方逸生面色阴晴不定,一时喜一时忧,坐立不安,行走不定,不禁默然。若在今天以前,他定会安慰好友,说会尽力助他抱得美人归,眼下却一个字都不想说。 他想,自己是旁观者清,明白李菡瑶绝不会选方逸生,所以不忍欺骗好友,更不忍打击好友。 对,就是这样! 一条乌篷船在水面移动。 月色下,依稀可见两个女子并排坐在船尾,有节律地摇着船桨,船桨不出水面,只在水下搅动,驱使乌篷船无声无息地前行,而不带一点水声。 两个女子衣裙一紫一粉。 粉衣女子环视两岸,水乡的民宅在月下像一幅没有色彩的水墨画,静谧美好,可她很紧张。 她侧首微声道:“姑娘,这太冒险了。” 紫衣女子道:“是冒险。李菡瑶有志向,不屈服于命运,弄什么选婿招赘,我亦不屈服,也要搏一回。” 粉衣女子道:“落公子虽然有些才名,可家世太清贫了,姑娘为他如此用心,值得吗?” 紫衣女子道:“当然值得。他绝非池中之物!李菡瑶的拼搏终将竹篮打水一场空而我,定会成功!” 粉衣女子问:“被发现怎办?” 紫衣女子道:“那就推到潘子辰身上。横竖他白天已经对李菡瑶用过这下作的招数,人尽皆知,再用一次也没什么可稀奇的。我来帮李姑娘,才被连累了。”微微垂眸,扫一眼身上的紫衣,和李菡瑶身上穿的接近,连发髻式样也梳得相近,为这事,她已经做了万全谋划。 粉衣女子又问:“若落公子没来呢?” 紫衣女子声音轻的恍若呓语,却坚定异常,“只要去的人按我吩咐的说,他就一定会来!” 粉衣女子又道:“姑娘为何让人去杀观棋?她不过是个会下棋的丫头,咱犯不上冒这个险。” 紫衣女子道:“这你不必知道。” 她仿佛窥破某个玄机,嘴角勾起自信的微笑,心想:“人人都说李菡瑶聪慧过人,那是她张扬不知收敛,怎比我内蕴风华c蕙质兰心。纵千算万算,也瞒不过我!” 她眼前浮光掠影般晃过一幕幕场景,都是这两天在观月楼捕捉到的:落无尘无意中流露出的意乱情迷,竟是对观棋!除了痴恋落无尘的人,谁能发现? 她发现了! 落无尘和李菡瑶便都在她局中了。 小船在一处僻静处靠岸,两个女子下了船,悄悄往杏花巷织锦坊的河埠头李家货运码头走去。 上了货运码头,站在河堤上,只见李家织锦坊内灯火通明c喧哗阵阵,一场纷争正进行,两个女子没理会那喧哗,沿河堤直奔李家别苑后门。 李家织锦坊内,一触即发。 潘织造带着大批衙门官差。 李卓航身后是乌压压的工人,进货的,库房的,染坊的,缫丝的,修织机的,织锦的男人在左,女人在右,女人多是妇人,一个个都面色不善。 双方隔着一道大门对峙。 公务房内,李菡瑶和观棋等人隐在窗后,密切关注外面的情势,七八个管事媳妇守在门外待命。 李卓航躬身道:“不知潘大人深夜来此,有何公干?” 潘织造道:“本官接到太平织锦坊工人告发,道你盘剥c克扣工人工银,特来查问。还不开门!” 李卓航道:“这原是管事欺上瞒下,小民已经处置了他们,现工人已经复工。有劳大人跑一趟。” 潘织造冷笑道:“你威胁他们的吧?妄想压下此事!李卓航,你伪善奸猾,枉顾圣恩,玷辱了皇上亲赐的匾额积善之家,本官定会秉公处置c为民作主!” 李卓航道:“绝无此事!大人若不信,可唤他们问话,或者派人进工坊去察看,看小民可曾说谎。” 不等潘织造问,织工们纷纷道: “李老爷没有克扣我们工钱,都是黄舒朗几个弄的鬼,老爷已经赔我们银子了。” “就是,我们开工了。” “为什么还要查?” 新的一月,笑眯眯地问一声早安! 第148章 李菡瑶的魄力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潘织造断定,李卓航想在短短半日内压下工人闹事,并令工人心服口服而不留丝毫痕迹,是绝无可能,他很不必以官势压人,便能名正言顺地覆灭李家。 因此他缓和了神情,道:“既如此,本官就亲自进去瞧瞧,问问织工们,可是真满意。” 李卓航忙道:“大人请。只是他们——”他看向潘织造身后那些官差,为难道——“这么多人都进去,恐怕不便,还请大人能体恤小民。” 潘织造大度道:“本官只带几个人进去。”随手点了高三胖等心腹跟随,余者都留在外面。 工人们见他如此亲和,俨然很公正廉明的模样,不像那欺压百姓的贪官,像个清官、好官,顿生好感,互相低声道: “这大人很好,老爷和少东家是不是误会他了?” “对,瞧着是真心为了咱们来的。” “等等看吧,他不封了坊子最好。” 众人让开一条道,潘织造迈着方步,从容又威严地走向工坊内,一路上对大家含笑致意。 众人愈发觉得他亲切。 李卓航落后一步陪着。 一时到了工坊内,先进入第一间工房,只见两排大花楼织机左右对立,横向延伸,女工们楼上一个楼下一个,正忙着织那五彩灿烂的云锦,人人专注而用心。 李卓航朝管事瞅一眼。 管事大声道:“先等等。” 众女先后停下,看过来。 潘织造心里一沉,他没有从大家脸上看出不满和怨怼,相反,她们脸上的神情是兴奋的,干劲十足仿佛李卓航刚给她们加了月银,或者发了赏银。 他若无其事地又把刚才的话问大家,并暗示她们:会替她们做主,哪怕封停拍卖李家也要赔偿她们应得的利益。 众女愣了下,顿时炸开了。 不但她们,男工们也激动起来: “不能封啊大人!” “东家待我们很好。” “东家已经赔我们了。” “不能卖!卖了我们怎么办?” …… 潘织造撑不住从容淡定。 高三胖急忙问:“你们白天不还罢工吗?” 众人道:“现在复工了!” 有人道:“那都是黄舒朗几个弄的鬼,不干老爷的事。” 高三胖问:“黄舒朗呢?” 李卓航道:“他欺上瞒下,被打了五十板子,赔出所有身家,撤了他的差事,关着呢。” 潘织造问:“你怎么赔的?” 李卓航道:“黄舒朗虽然失职,但小民用人不当,不可推卸责任,故而认下了他对大家的承诺。” 潘织造不信道:“你认了他的承诺?” 李卓航道:“是。” 高三胖问:“你要分工人股份?” 李卓航道:“是!” 潘织造道:“你这话哄鬼呢?这么多人你都分股?景泰府还有几千人,你也认?不认的话,那些人如何心服?还是你根本用的是缓兵之计,只求度过眼前这关,将来再使个巧法子,让大家将股份吐出来?”说罢环视众人,高声问:“你们真的相信他的话?不怕他骗你们?” 众人齐声道:“不怕!” 一面下意识地捂着胸口,或者其他地方,捂着的地方,都藏着刚发到手的股份文契,一脸的踏实。 刚刚之前,李菡瑶告诉他们:她察觉了黄舒朗骗人的阴谋,想来想去,唯有认下黄舒朗对大家的承诺,才能对得起大家,圆满解决此事。故而,她早命人拟好了这些股份文契,只等时机一到,便揭开黄舒朗阴谋。 她还告诉大家:为一视同仁,凡是在太平工坊做事满十年的工人,都可按章程获得股份,但这些股份不得转卖其他人,只可由子孙继承。若要变现,只能由李家收回。 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现在,太平工坊有他们一份! 潘织造要停了工坊,他们决不许! 潘织造几乎以为李卓航给这些人施了法术了,才能令这么多人众口一词地维护李家。 他喝道:“李卓航,你糊弄得了他们,休想糊弄本官!” 李卓航高声道:“大人,小民不敢糊弄大家。小民子嗣单薄,膝下唯有一女,这偌大的家业还靠大家支持。小民愿意与大家共富贵,全当做善事。若老天有眼,怜惜小民一片善心,或者能让小民晚年得子。” 说罢又向众人道:“仓促间给大家立了文契,按理说,这东西像田契地契一样,是要去衙门盖章备查的。既然潘大人在此,正好做个见证:隔日便去衙门办了。如此一来,可证明我不是骗你们。你们也可真正放心。” 众人轰然欢呼: “谢老东家!” “谢少东家!” “老爷,老爷!” 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 潘织造震惊不已——李卓航这是宁愿散尽家财,也不肯便宜了那些觊觎李家家产的人,譬如自己! 可恶! 高三胖更是惶惑。他可是一再对潘织造保证说,李卓航父女这次休想逃脱,谁能想到这人如此有气魄,竟真认下黄舒朗的承诺。——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每年还能分红。高三胖代潘织造心疼那些银子,因为在他们心里,那些银子已经是潘家的了,任何人不得侵占! 高三胖眼珠乱转,想法挽救。 潘织造已经不作他想了,既不能名正言顺,那就用非常手段,先把李家父女弄去牢里再说。 他放脸道:“本官岂可听你一面之词。把黄舒朗叫来!” 李卓航道:“大人,黄舒朗是小民工坊的管事,他犯了错,小民责罚他,大人这也要插手?若是这样,江南那么多纺织商家,每天多少人事,大人能管得过来吗?” 潘织造恼羞成怒,喝道:“大胆李卓航,分明愚弄织工,等上了公堂,齐县令自会审问你。” 高三胖对李卓航道:“请吧。” 又让人去请李姑娘去公堂。 工人们震惊发现自己见识太浅,这当官的会变脸,之前那副清官模样就是一张皮,揭开就是贪官。 众人纷纷躁动起来。 女工们从花楼机上下来了。 大家喊“不能抓我们老爷!” 潘织造愠怒道:“谁抓他了,不过是请他上公堂对证。” 李卓航淡笑道:“潘大人,有人告状,县令大人传话,小民才会去;眼下无人告状,小民为何去公堂?”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49章 少东家有令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潘织造道:“黄舒朗呢?你关着他不许见人,分明心虚。你放他出来,看他怎么说。齐县令马上就到。” 李卓航道:“大人,黄舒朗克扣工人月银,以至于工人罢工。大人难道要为这等人出头?” 潘织造强辩道:“这事要弄清楚。岂能听你一人之言。” 工人们愤怒道:“还有我们!” 潘织造发现,非常手段也不是那么好使的。当着这些人的面,想寻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把李卓航父女弄进牢房,竟寻不到。工人们看他的目光鄙夷又痛恨,因为他连最后一层遮羞布也没了,只剩赤裸裸的欺压! 而他欺压的,可不只李家。 太平工坊现在是大家的了! 潘织造心急如焚,想齐县令为何还不来?他实在拖不下去了,强把人带走是不成的,李卓航摆这阵仗,一个不好,都能跟官差冲突起来,他未必占上风。 他吩咐高三胖:“叫人去催齐县令。” 高三胖忙出了织锦坊。 齐县令现在哪里呢? 他受了潘织造邀请,带着人往杏花巷李家太平织锦坊赶来,刚走到半路,忽然有个衙役冲来报信,说城南兴宇织锦坊工人闹罢工,还打死了人。 齐县令一听,忙吩咐手下人道:“快,去兴宇!” 众人急忙抬着轿子掉头。 这时王壑和方逸生等人来了,忙拦住轿子,不让齐县令走,请他去李家太平织锦坊主持公道。 齐县令急得冒汗道:“太平织锦坊死人了吗?没死人!本官分身乏术,哪里死人先去哪儿。” 王壑:“……” 方逸生忙问:“哪里死人了?” 齐县令道:“城南,兴宇织锦坊。” 他看在方逸生是忠义公府的大少爷,耐着性子将兴宇工人罢工的事说了一遍,表示自己不能懈怠,必须立即赶去,否则酿成大祸,后果难以预料。 方逸生听了微怔。 兴宇,那不是潘织造的远亲名下的产业吗?其实就是潘织造的,不过大家装聋作哑而已。 江南织造局主官是个肥缺,油水最丰厚,一任官做下来,再不贪,子孙吃喝几辈子都不愁了。 然官场应酬多,挣的多,花费需要更多。潘氏尤其如此:贵妃在宫中要银子打点,潘家做官的要银子在官场联络上下,族中子弟要精心培养,世交亲友要人情来往,潘氏旁支、远亲也不能都断绝了,求上门来的总要照应一二……如此算下来,这开销就大了,总不能都收贿赂,那太显眼了,迟早要出事,还是找些来钱的路子实在。 幸好江南富庶,纺织业更是兴旺,随便弄个作坊经营,有潘织造在后撑腰,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兴宇商行背后就是潘织造。 方逸生隔着轿帘对齐县令低声道:“大人,兴宇同潘织造有些干系。大人不如先去太平织锦坊,叫了潘织造同去。万一有什么事,大人也好卸了责任。” 齐县令一想可不是,自己真是糊涂了,竟忘了兴宇是潘织造的隐性产业。如今工人罢工,还打死了人,潘织造不去,自己怎能应付?很容易吃力不讨好。 他忙道:“方少爷考虑周全。” 又急令众人掉头,去李家。 然才走了几步,又有人来回禀:祥盛棉纺厂工人罢工闹事,差点烧了厂房,如今一触即发。 齐县令急得叫道:“今晚怎么了?为何出事都赶在一块,这不是要本官的命嘛!”越是这样,他越不肯先去,一定要拖了潘织造一块去,好推卸责任。 齐县令叫苦,王壑听了心中一动:这两处约好了似得出事,不会跟李菡瑶的布置有关吧? 他问方逸生:“这祥盛也是潘织造的?” 方逸生低声道:“似乎是。” 王壑问:“他还有哪些产业?” 方逸生道:“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他很快便清楚了:接下来又有三处工坊工人暴动,都来向齐县令报案、告急,显然不是巧合。 那时,他们已到太平织锦坊。 潘织造也接到表叔派来的人报信,说是兴宇出事,他一直不舍离开,坚决要将李家父女送进牢房,不然错过了这时机,再要计划这样一回行动就难了。 后来接二连三有人来回禀,兴宇等五个作坊都爆发了工人暴动,且事态严重,他觉得不对了。 高三胖急道:“大人,李家认了工人的股份,我们怎办?有李家比着,我们若不认,工人非造反不可。” 潘织造何尝不知这道理,别说让工人参股分红利,便是让他把克扣的工人月银本金还给他们,他也舍不得。 吃下去的东西,谁会吐出来呢? 他看了李卓航一眼,转身就走。 织锦坊的人都松了口气。 李卓航忙跟上去相送。 李菡瑶和观棋在窗内看着。 李菡瑶道:“真走了?” 观棋不语,盯着外面。 一行人到织锦坊门口,潘织造忽然转身,喝道:“拿下李卓航!叫他们交出李菡瑶!” 高三胖急叫:“快!” 众官差一拥而上,来抓李卓航。 叶屠夫见不好,往李卓航身前一栏,从腰间抽出两把杀猪刀左右挥舞,暴喝道:“谁敢!” 众官差见他一脸凶狠,胆怯不敢上前。 潘织造厉声命令“拿下!” 高三胖急道:“谁立头功,赏银千两。”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这李家可是豪富,织造大人这么一开刀,等于宰杀肥猪——不,是肥牛,他们哪怕拔一根牛毛呢,也够吃的了,于是鼓劲往前冲。 窗内,观棋同时高喝:“少东家有令:擅闯工坊者,往死里打!出了事有少东家担着!” 潘织造不可置信地抬头。 李菡瑶,她怎么敢? 织锦坊内一片哗然,男人怒吼,女人尖叫,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一切的东西都当做武器,然后汇聚成一股潮水,向织锦坊大门口席卷而来。 “谁敢进来,老子杀了他!” 一个汉子举着扁担狂呼。 高三胖瑟瑟发抖道:“疯了,他们疯了!” 官差们吓得再次后退。 钱虽好,也要有命花呀。 这些人都不要命了,他们可是惜命的很,他们欺压弱小还行,遇见真斗狠的就怂了。 ******** 感谢各位朋友在十月份对原野新的支持。看见你们如此热心、热情,我激情满满,大爱你们!新的一月,以李菡瑶的霸气进攻开端(好像她一直很霸气?小时候是懵懂的霸气;八岁在青华府是凭借聪慧施展霸气;现在是纵横挥洒的霸气。这霸气还在呈逐渐成长势头……),让我们伴随着她的脚步一起上升!!期待更多朋友的支持!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50章 气死姓潘的!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方逸生和齐县令等人就在这时赶到,眼前的情形看得他们震惊不已:这里也暴乱了? 齐县令手脚都哆嗦了。 潘织造一见齐县令,不由大喜,立即高喝:“李卓航聚众造反。齐大人快拿下他!” 李卓航忙抬手示意工人勿妄动。 工人们这才平静下来。 李卓航便将事情经过对齐县令说了一遍,末了道:“县尊大人,小民犯了何罪,要拿小民?” 齐县令见工人安分了,心定了些,放脸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竟敢纵容他们与官府对抗,冲撞织造大人!来人,将李卓航拘回县衙,听候审问。” 他想着把李卓航关几天,磋磨一顿,令其对官府生敬畏之心,也可震慑刁民,并安抚潘织造。 方逸生急阻道:“不可!” “狗官不讲理,杀了他!” “大不了一死,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刚平静的人群再次狂躁,冲向潘织造和齐县令,几个衙役躲避不及,遭受数人敲打,各种武器雨点似得往下落,他们连滚带爬地跑。 齐县令大惊失色,“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几个字喊不出来,喊出来也没人听见。 方逸生拖着他连连后退。 “大人,快走!” “对对,快走!” 齐县令吓得魂不附体。 他可不想把命丢在这里。 为了潘织造,不值得! 潘织造也被高三胖和一个幕僚倒拖着跑,他盯着那汹涌而来的人群不可置信地重复“她怎么敢?怎么敢?”忽然仰天怒吼:“李、菡、瑶——”声音充满浓浓的不甘和屈辱,倾尽三江五湖的水也洗不净。 声落,工人们停止了追杀。 人群豁然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两名少女在众丫鬟媳妇簇拥下走出来,右边的女孩头上金凤煌煌,身上紫衣彩绣灿灿,在月色和灯光的交互辉映下,恍若神女降世;左边的女孩梳着双丫髻,一身石榴红的绣裙,脸儿莹润白净,正是观棋,手里提着一盏玻璃荷花灯。 齐县令等人也停止了奔逃。 所有人转身打量并揣测: 这紫衣女孩就是李菡瑶? 江南第一才女? 李家女少东? 要招赘婿撑门庭的那个? 双方隔了三四丈远的距离。 王壑凝目观察李菡瑶,灯光下,光芒四射的少女似真似幻;合上眼,脑海中的小墨竹似幻似真,他并不能将二者合一,至少没有一眼就认出是故人。 时间太久,淡忘了么? 王壑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双手握着杀猪刀,紧紧守护在李家父女身旁的叶屠夫。 往事历历在目,并没淡忘。 橘黄的灯笼光芒,在清冷的月光下晕出朦胧烟霭,他想,夜晚灯暗,看不真切,等白天再细瞧吧。 李菡瑶笑道:“恭送两位大人。” 娇俏的神气和观棋一样,神女立时变成了小家碧玉,有些娇憨,还有些淘气,莽撞大胆。 王壑:“……” 姑娘,你要气死潘织造? 刚想到这,就听潘织造喊:“齐大人,还不拿人!” 此刻的潘梅林神情狰狞,状若疯狂,全无一点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气度和风采,双目死死盯着李菡瑶,决意不顾一切也要拿下她,将她各种折磨,以泄心头之恨。 李菡瑶笑吟吟地看着他,似乎并不怕他抓自己,又好像在等着他去抓,也许是想看他怎么抓,眼中有好、有期待,就是没有害怕和担忧。 齐县令看着这样的李姑娘,也恨得牙痒手也痒,心想:难怪潘大人生气,这种女子,就该给她些苦头尝尝,叫她认清什么是官场规矩、官府威严。眼下机会难得,只要拿住了李家父女,工人没了头脑,便聚不起来了,也可挽回些脸面和威严。 王壑一见他神情,忙低声道:“大人慎重!那边五家工人正暴动,还打死了人,急等着大人去处置呢;这边原本无事,上下齐心,大人却要拿人,事后潘大人有贵妃娘娘护着,就受责罚也是有限的,大人准备如何对上面交代?就不怕被当成替罪羊?大人可记得当年青华府的事?” 齐县令听了警醒,暗悔自己不该多管闲事,潘织造觊觎李家家产,自己也没好处,为何要趟这浑水? 豁然贯通后,转身就走。 潘织造大喊:“齐大人!” 逼着他立即拿人。 齐县令却不过面子,走到潘织造面前,低声道:“潘大人,兴宇出大事了!咱们快去吧。” 潘织造坚持“先拿下妖女!” 潘织造并非不知进退,也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错过了今晚,他就奈何不得李菡瑶了。 齐县令为难道:“这……李家并未犯过,本官没有理由拘押他们。若是激起民变就坏了。” 潘织造怒视他——刚刚不还叫拿人,说李卓航纵容工人与官府对抗,说得那么顺溜,都忘了? 这时,方砚带人匆匆赶来,先对潘织造和齐县令见礼,然后问:“二位大人,李家犯了何事?” 齐大人急道:“无事,无事!” 方砚来的好,解了他的围。 忠义公府,他可惹不起。 潘织造不服,让贵妃先斗倒忠义公再说。 方逸生低声将事态告诉父亲。 方砚听后,既对潘织造公然谋算李家的行为感到心悸,又为李家激烈行为感到心惊。 他静静地看向潘织造。 潘织造见方家父子都来了,知道事已不可转圜,又怒又恨,加上高三胖在旁苦劝,遂甩手就走,根本不理方砚。 齐县令急忙跟了上去。 王壑和方逸生都松了口气。 王壑看向李菡瑶,也很想问她一句“你怎么敢?”这样激烈对抗,纵挡过了一时,接下来会更糟,她想不到吗?还是她另有后手,所以成竹在胸? 王壑竟看不懂这局面了。 方逸生还要过去跟李家父女打招呼,方砚拦住他,沉声道:“快跟两位大人去。我猜那边的事与李家有关。”方逸生恍然,忙冲李卓航父女抱拳告辞。 方砚也遥遥抱拳致意。 李卓航父女均回礼,谢他援手。 方砚三人便追着齐县令去了。 方砚不过去跟李卓航打招呼,也是避嫌的意思,免得事态变化,潘织造说他和李家沆瀣一气。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51章 九尾狐的指甲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一刻钟前,落无尘就到了。 他走的是另一条水道,在李家货船码头上岸后,老远便听见织锦坊喧哗声,忙撒腿就跑。 在织锦坊门口,冷不防跟一个人撞了满怀,那人惊叫“落少爷!”定睛一看,是个眼生的丫鬟。 落无尘见对方认得自己,想必是李家的丫鬟,他心急李菡瑶,急问:“出什么事了?姑娘呢?” 那丫鬟急惶惶道:“潘大人说咱们克扣工人月银,违反《劳动法》,要封了坊子。老爷不让。他要抓老爷和姑娘。老爷让姑娘带我们先避开。观棋和姑娘从后门那坐船走,听琴姑娘带我们走这边,我正撵她们。” 落无尘一听,也不进织锦坊了,丢下一句“我去保护姑娘”,便沿着河提狂奔而去。 李家别苑后门外的河堤下,也有处青石砌成的平台,钉着铁环,李家日常用的画舫正泊在那。 紫衣女子和粉衣女子下了河提。 河堤下的草丛中有微语: “来了。” “怎么就两个人?” “李菡瑶胆子大的很,又谨慎,许是怕人多暴露了,两个人才好逃。她哪知爷在这等着呢。” 那声音,是两个男子。 紫衣女和粉衣女上了画舫。 “怎没人呢?” 紫衣女怪地想。 “是了,织锦坊出事,他们都去织锦坊了。”她很快为这一现象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草丛中人又低语: “少爷,能上船了。” “再等等。这丫头性子烈的很,须得等她晕了才好下手,不然挣扎起来,惹来了人,又前功尽弃。” “等多久呢?” “总要一盏茶工夫。” 两个女子进入画舫便没了动静。 草丛中的人耐心等着,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那少爷站起身,正要上船,忽然月色下,河堤上又下来一个人。 他急忙一蹲身,暗道“好险,差点就被发现了。”一面仔细观看来人。 “落无尘!”他差点叫出来。 一人问:“少爷,怎办?” 少爷道:“再等等。” 那人道:“再等下去,他把李姑娘给弄了,少爷岂不要捡他吃剩下的,还被戴绿帽子?” 少爷道:“放心。这落无尘自诩为君子,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碰李姑娘的。爷只要等他没了力气再上去,还怕好事不能成?心急喝不了热豆腐。” 那人道:“少爷别冒险,这世上男人见了美女,哪有什么君子,都是装模作样。咱们大人也是读人,还不是……”说到这急刹住,把后面的难听话咽下去了。 少爷便犹豫起来。 落无尘上船后,进了舱,在外面月下已经是阴凄凄的,如今进了舱,更加昏暗,又闻得舱内幽香扑鼻,他也没在意,悄声唤:“观棋,观棋?” 舱内静得反常。 观棋和李菡瑶呢? 就算他们没来,水手呢? 落无尘警惕起来。 忽然他听见细细的喘息声。 他循着声音穿过一道悬着珠帘的月洞门,就见昏暗的里间躺着一个人,看身形依稀是个女子,顿时心一紧,忙抢上前一步,弯下腰察看是谁。 地上人勉力撑起上半身,向他伸出双臂,一下子搂住他的脖颈,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他觉得那玉臂如水蛇般柔软滑腻,又似乎娇弱不胜,挂不住般,将个绵软的身子倒在他怀里,口内嘤嘤轻唤,不知咕哝什么。 落无尘浑身激起一层毛疙瘩,心狂跳,想要抱住她,给她支撑,又不敢抱,只把双臂虚张着,做个防备的姿态,身子紧绷,努力睁大眼,想看清是谁。 女子奋力往他怀里挤,声音似哭泣,螓首搁在他颈窝,光洁的脸颊挨着他的脸,微热的唇贴着他脖颈。 落无尘轰然沦陷了! 他确定这人是李菡瑶,中了暗算。 若非听出他的声音,怎会向他伸手?若非中了暗算,怎会向他求救?在他的印象中,李妹妹要么古灵精怪、娇俏可人,要么激昂昂指点人事,何曾这般无助! 他搂紧了怀中人,想百般地疼她、爱她、安慰她,给她勇气和力量,意乱情迷之时,满口呢喃“别怕!妹妹别怕……无尘哥哥陪你……好妹妹……” 怀里人不堪折磨般扭动着。 落无尘感到欲火焚身! 他陷入无边混沌之中。 女子的身子柔软发烫,努力向他怀里挤,想要再贴近些,想要挤入他身体里才罢休;双臂也缠紧他脖子,更不住摩挲、抓挠他的背,哪怕隔着衣衫,他也清晰地感受她尖尖指甲划在肌肤上,激起一阵阵战栗。 “不能!妹妹我们不能!” 他感到要爆裂了,想不顾一切,想恣意妄为,可是身体明明急需,却又抗拒着、抵挡着。 这坚持是徒劳的、无力的。 忽然,指甲从后背挪开了,他心一空;紧跟着,女子一双柔荑上移到他的脖颈,抚摸着他,指甲划在后颈上,顿时将无边的混沌划开一条缝隙,理智奋力冲出。 他猛然松开楼住怀中女子腰部的双手,举起来,抓住捧着他脖子的柔荑,摩挲着,到了指尖。 足足两寸长的指甲! 在无名指和小指指端。 而李菡瑶从来不留这么长的指甲,每个指甲都不足半寸,指甲盖儿就像凤仙花花瓣大小,恰到好处。 观月楼的丫鬟也不留长指甲。 落无尘仿佛回到多年前偷看鬼怪传时,那文字在脑海中幻化出九尾狐狸,朝被迷惑的生伸出十指,每一个指尖都有两寸多长的指甲,就像利刃一样。 他感到寒意浸骨。 身子依然烫,心却冷了。 他扣住那双手粗暴拉开,并奋力一推,将怀中女子推到在地,就听“咚”一声,什么磕在地上发出瘆人的声音。 他心中涌出强烈的危机,催促他:离开这里,尽快离开这里,不然后悔莫及!他无暇查看对方是谁,有何图谋,便挣扎而起,跌跌撞撞向外奔去。 “别走……” 身后传来心碎的哀求。 他如同听见魔音,跑得更快。 刚到舱门口,便听见岸上说话声,是压低了的男子声音,“……该晕了”,他骇然,夺门而出,趴着船舷滑入水中,让清凉的河水包裹住身子,往远处滑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52章 你不怕憋坏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等脑子略为清醒些,他才想这事的古怪。 岂止眼前事古怪,之前告诉他消息的丫鬟也古怪,只因他心忧李妹妹,情急之下未曾细想,才落入这境地。其实,李妹妹根本没来! 可是,他想不通这古怪,不知那说话的男子和舱内的女子是不是一伙的。若他们是一伙的,是为了算计李妹妹,为何弄一女子在舱内?若不是一伙的,那丫鬟又分明在算计自己,而男子是黄雀在后…… 他想上岸,回去李家报信,然而脑子不受控制地昏沉,身体内涌动着疯狂,躁动的难受。 这是什么药,这么厉害? 他不敢离开清凉的河水。 他照着手臂狠狠地咬下去,让头脑略微清醒些。就在这时,忽听见一丝若有若无的箫声,飘渺幽幻,专注捕捉时,好似根本不存在;不去听时,又响在耳内。 他听出一丝熟悉的味道。 他便奋力朝声音来处划去。 这飘渺的箫声很欺骗人,听着就在耳边、在心底,追寻时却拐着九曲十八弯,踪迹难觅。 落无尘不记得划了多远,手臂已经被他咬得伤痕累累,终于看见淡淡月光下,华灯映水,画舫凌波。 “请通禀宁公子,落无尘……求见!”落无尘仰着头,在水中对画舫上的人道。 泅水而来,没有拜帖。 这可算最怪的拜访了! 仆从顾不得诧异,急去禀告宁致远。 箫声停,宁致远急忙赶到船头,见落无尘已经被人捞了上来,失声问:“子安兄!这是……” 落无尘脸红气喘,一把扣住他的手臂,艰难道:“进去再说!别叫人……跟着……” 宁致远急忙扶他进后舱,又令人去拿自己的衣服给他换,又让人准备茶水,却被他拦住,道:“我……中了暗算……快帮我……想办法……别告诉人……” 宁致远听完经过,神情诡异。 落无尘强撑着残存的理智,急道:“请贤弟……派人……去李家……报信,画舫……画舫……” 宁致远忙打断他:“我这就派人去李家打探消息,再告诉李姑娘画舫有贼人,你放心。” 落无尘这才精神一松,旋即更绷紧了,因为宁致远要为他解毒,提了许多“好”办法: “放心,这事简单,愚弟送你个丫头……” “不可!!!” “那,愚弟送你去青楼?” “不行!!!” “……子安兄,小弟知道你心里思慕谁,可是小弟实在没办法帮你达成心愿啊!” “不是……兄非此意。” “那你什么意思?” “别……让女子来……” “那你要怎么解毒?” “你快想办法!” 宁致远幽怨道:“落兄真为难小弟了。” 一盏茶后。 宁致远真有些本事,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弄来了许多药材和冰,把落无尘丢进一大木桶内炮制。 丫鬟小子都被叮咛,不得靠近后舱;至于魏若锦就更不用说了,宁致远让她别下楼。 宁致远站在木桶前,欣赏着连衣服泡在水中的少年,低笑道:“从来只听说女子为心爱的男子守清白,没听过男子为心爱的女人守身如玉。——你不怕憋伤身子?” 落无尘抬眼睨他,“你真不懂?” 宁致远讪笑道:“我懂,我懂!”停了下又神秘兮兮地低声问:“李姑娘若知,会不会因此而感动?” 落无尘警惕道:“你不许说!” 宁致远见他急,忙安慰道:“落兄别急,我不说就是。” 半个时辰后,宁致远派出的人来回禀:潘织造已经被迫离开李家,因为兴宇等几家工人暴动;还有,李家工人罢工的事也已经解决,李家许工人参股太平商行。 “她竟有这大气魄?!” 宁致远似不信般自语。 “她总能人所不能!” 落无尘理所当然地淡定。 哦,也不能说淡定,他体内热血像一头猛兽,不肯屈服于他的意志和药物双重压制,正一次又一次试图冲破束缚,然后为所欲为,他跟它比拼坚韧和毅力。 宁致远见状,无暇感慨,想着再给他加一重力量:以琴音来净化他的心境,平定他的神思。 他便坐在舱外,在船尾抚琴。 琴音起,落无尘仿佛受到引导般追寻而去…… ******** 再说兴宇那边。 王壑看着疯狂爆发的工人,想起七年前青华府那场灾民暴动,此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引发暴动的原因,不止克扣数月工银这一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乃日积月累攒下的矛盾。 比如那个打伤潘织造外甥的汉子。他的媳妇精于女红,刺绣和纺织技艺皆十分出色,因毁坏珍贵绣品,被逼卖身到兴宇,日夜劳累,眼、身都遭受极大摧残,熬干了一身肉,最后撒手人寰。汉子早忍无可忍,要跟人拼命,被同事拦住,劝慰下来,忍到今日才爆发。 如他一般的工人多的是。 不同的遭遇,相同的结局。 方逸生看着这情形,止不住身子发颤,从心底里感到恐惧:这件事也许会像火药的引线一样,引发一场惊天爆炸,轻则伤及国本,重则炸毁大靖! 靖康八年正月,大靖西北十几万纺织工人暴乱,紧跟着是江南蚕桑重地,朝廷为此推出了梁心铭主持编纂的《劳动法》保护工人利益,并以雷霆手段整顿纺织行业。 当时,靖康帝派出一批春闱大比的新进士,去西北和江南观政。这些人初入官场,尚未学会媚上欺下,一个个锋芒毕露,治理得大江南北政通人和。 时隔二十年,《劳动法》还在,梁心铭还在,当年观政的进士们也都健在,为何纺织行业如此黑暗? 是了,有一个人不在了—— 这便是靖康帝! 是他成就了梁心铭! 是他推行的《劳动法》! 方逸生和王壑沉重对视——不管这场暴乱背后是不是李菡瑶在推动,她这一手有用吗? 应该是无用的。 潘织造顶多挨皇帝申斥,端看他喝命官差对工人残酷镇压,便可看出来他有恃无恐。 然而,当王壑看见工人从绣坊中搜抢出来的大量珍贵绣品,其中一件翟衣,十二行、十二对翟纹,领、袖口为云龙纹镶边,不由目光凝滞——这是大靖礼制规定的皇后袆衣!只是一件衣裳,尚未配上九龙九凤冠,便静静散发庄重和威严,令那失去理智的工人烫了手般瑟缩。 在管事的怒斥和工人的对抗中,王壑弄清了:这是为潘贵妃赶制的礼服,要在九月贵妃寿辰时敬献上去的,顿时两个词浮现在脑海里——私造、逾制。 原来,杀招在这里! 他仿佛嗅到血腥味的野兽,果断出击,立即对方逸生道:“即刻派人告知宁致远!”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53章 围杀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方逸生茫然——告知什么? 大靖礼制规定:贵妃的最高礼服为九行九对翟纹,他一时没看清楚那翟纹的数量,所以没反应过来。 方砚却反应过来了,对齐县令喝道:“快让他们停下!”又向潘织造质问:“大人竟敢逾制私造皇后冠服?!” 齐县令举手嘶喊:“都住手!” 官差和工人全都住手,院内寂静下来,若不是其他院子还有声音,只当暴动不存在过。 人人都听见了方砚质问的话,都盯着那撑展开的袆衣。 潘织造也看见了,目露惊恐。 “这是陷害!”他大喊。 可是没有人听他辩解。 这不是僭越那么简单,这件袆衣暴露了潘家的野心:想要代替皇后,更可推测为诅咒皇后早丧。 陷害也好,真有其事也罢,都不重要,关键是陈氏后族不会放过这个除掉潘贵妃的机会。 “李、菡、瑶——” 潘织造再次仰天怒吼。 这一次,声音满满的都是绝望! 他认定这一切都是李菡瑶主使的,因为李卓航年长,为人谨慎精细,行事稳重,轻易不敢对抗官府;而李菡瑶年少,具有少年人的热血无畏精神,敢作敢为,仗着智谋过人,不把他放在眼里,才敢如此行事。 这的确是李菡瑶的手笔。 兴宇等五家纺织商都是潘家的隐形产业,为了方便潘织造就近掌控,这五家工坊都建在霞照城内。 既费心弄了这样的作坊,赚小钱是不满足的,尝到甜头后,便希望赚大钱、银子来的更快。 如何让银子来的快呢? 一要压缩原料成本; 二要降低人工成本; 三要提高售卖价。 原料成本就不说了,同行竞争激烈,不太好巧取豪夺;售卖价,自有潘织造将官用订单给他们,一分银子的货,卖出五分银子的价,容易的很。 至于人工成本,他们用各种手段诓骗熟练织工签下死契,为作坊做牛做马,例如逼得小作坊破产,他们趁机接手,人和机器都得了;再就是压低工钱。 工钱压得太低,等于涸泽而渔。 他们就是在涸泽而渔。 这次高三胖给李家设下陷阱,同样克扣工人月银的手段,也在兴宇等五个作坊中使用了,不过克扣的银子他们是不打算还给工人的,全孝敬上去了。 潘织造是江南织造局的主官,李菡瑶当然要摸清他的底细,于是发现兴宇等商行;又查知高三胖买通了太平织锦坊的管事、图谋李家家业,她立即进行周密布置,公开招赘,惑人眼目,对潘织造步步紧逼,进行围杀。 方逸生弄清缘由后,急命亲信给宁致远送信,告知这边情形。又低声问王壑:“可要给梁大人传信,在京中策应,弹劾潘织造僭越,有狼子野心?” 王壑忙道:“不行!” 方逸生忙问:“为何?” 王壑道:“这件事家母不能插手。” 方逸生问:“那万一打蛇不死,李妹妹岂不危险?” 王壑沉着道:“不会,这次他死定了!你只需派人将消息送给右佥都御史段启明即可。” 段启明,原监察御史,曾弹劾王亨治家不严,纵容王诏在徽州为所欲为,勾结青华知府倒卖官粮。 方砚道:“逸生,听王壑的。” 方逸生忙点头。 潘织造绝望之际,发现平日小计谋不断的高三胖突然像丢了脑子一样,一句有用的话也说不出,不禁又恨又怒,骂道:“废物!全是废物!” 忽然想起东郭無名,急吩咐他:“你亲自去请东郭先生来!”这时候,他晓得尊称“先生”了。 高三胖连声道:“是,是。”一面转身飞快地跑去了,从后看他身形,竟像滚动的圆球。 等到潘府,高三胖更绝望了——东郭無名高烧不退,已陷入昏迷,济世堂的大夫正忙着替他诊治呢,空儿急得直抹泪,正拿棉布沾了水往公子干裂的唇上涂。 高三胖焦灼地问大夫:“可有法子让他清醒过来?” 大夫不悦道:“在下正在诊治。吃了药也需要些时辰才能见效,这急不得的。” 高三胖哪管大夫解释,听说无法即刻清醒,急得抓住东郭無名肩膀使劲摇晃,“东郭隐,你醒醒!” 空儿忙丢了棉布去抠他的手,“你干什么?撒开!”费了好大劲才将他圆滚滚的身子从床前挤开,然后怒视他。 高三胖哭丧着脸道:“出大事了!” 空儿道:“我管你什么大事,公子病成这样了,你还折腾他,你是成心不想他活了?” 高三胖道:“就快活不成了!” 潘家倒了,别人或可逃得性命,他作为潘织造的心腹,能逃得了吗?所以,他跟潘织造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想活命,必须助潘织造度过这一关。他平日里看不惯东郭無名自命清高,处处跟东郭無名争风头,心里却明白自己不如东郭無名,眼下只能靠东郭無名出谋划策了。 空儿才不管他死活,只心急公子病势。 东郭無名落水后,风邪入体,精心调治还未见得能好呢,何况他还把药倒了,误了最佳诊治时机,怎能不严重?大夫说,若今晚不退烧,将十分凶险。 空儿眼下后悔得要命。 高三胖只得又去兴宇,向潘织造禀告:东郭無名病势沉重,昏迷不醒,无法替他分忧。 潘织造绝望想,难道天要亡我? 杏花巷李家别苑。 江如蓝也没睡,刚吃了药,正靠在床上吃解暑甜汤,一面听鉴说之前跟潘织造对峙的经过。 听完了还意犹未尽。 鉴劝道:“表姑娘,刚吃了药,睡吧。才好些,别又作出病来,吃亏的可是自己。” 江如蓝道:“我要等妹妹。” 鉴道:“姑娘正在忙。” 江如蓝忙问:“忙什么事?” 一脸的急不可耐,惋惜地抱怨:“都是那个东郭無名,害得我不能出去。其实我已经好了。” 如果她没有落水,表妹的那些谋划,她统统都能参与,是何等的精彩、激奋人心! 鉴无奈地看着她。 仿佛知道江如蓝心思似得,过了片刻,李菡瑶派人送信到观月楼,说兴宇事发,并且东郭無名烧得昏迷不醒,不能帮潘织造出主意了,这都是表姐的功劳。 江如蓝坐在床上发呆。 忽然喊:“我再吃一碗!” 鉴提醒她:“表姑娘,三更了!” 江如蓝两颊红艳艳,两眼亮晶晶,精神抖擞道:“那又怎样?我胃口大开,我就想吃东西!” 众女:“……”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54章 白首偕老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魏家画舫停在内城某处河道。 宁致远坐在后舱甲板上抚琴,不用抬头也知道魏若锦站在二楼的栏杆旁,双手托着腮,静静聆听他的琴音,月光将她的身影投射在他身边,触手可及。 他便管不住自己的心了,心随意动,传到手上,原本他弹琴是为了替落无尘静心的,此时却透出缠绵之意:似乎与心上人在水乡的青石街雨中漫步、月下泛舟;又似共西窗剪烛、红袖添香。好在少年的感情纯洁,这缠绵如初春的新绿,让人觉着清新,并不狂纵。 后舱,落无尘泡在木桶内。 他身中魅毒,再听这样缠绵的琴音,免不了一场春梦,这春梦并非他的宣泄,而是承载了他情之所系、心之所恋,汇聚成一段美好又完整的人生。 情之所系,自然是李菡瑶。 虽然落无尘竭力抵制,不愿在这时候想她,唯恐亵渎了她,然而哪里能抵挡得住,况且生平所见女子除了李菡瑶,再无任何人入他眼、入他心。 他止不住地心颤,激起心尖一阵阵疼痛,颤纹如水纹扩散至全身,将他酥倒,无力靠在桶壁。 在梦里,他和李妹妹相知相许、相爱相亲,观春花秋月,看夏雨冬雪,一生一世一双人,将一个个平凡的日子串成白首偕老,直至子孙满堂! 这恋情太美、至真至纯。 他全心投入后,不再痛苦,而感到愉悦、欣然。 宁致远进来时,他正闭眼靠在木桶壁上,脸上的红还未退,神情是甜蜜的,嘴角溢出浅浅的笑意。 宁致远伸手推他,“子安兄。” 推了两下,落无尘才醒睁眼。 看见宁致远,他一脸茫然。 宁致远戏谑地瞅着他,似乎问:“怎么,不认得了?” 落无尘呆了会,已然分清了梦境和现实,顿时觉得不可思议——那真的是梦?为何如此清晰,清晰的其中一些生活细节他都历历在目;甚至,他和李妹妹所生养的每一个子孙的名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猛然坐直了身子,双手扣住宁致远的双臂。 宁致远以为他毒性未除尽,见人就扑,骇得忙压低声音道:“子安,你看清楚,是我!你再昏,也不能如此饥不择食、雌雄不辨哪!实在不行,就去青楼吧。你放心,小弟保证安排妥当,不让一个人瞧见。” 落无尘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才松手,向后靠在桶壁上,垂下眼睑,遮住眼中的失落和茫然。 默了一会,才淡声问:“我已好多了。为何不弹了?” 若非琴音中断,他的梦便不会中断。那么美的梦,他愿意就活在梦中,永远不醒。 宁致远道:“你没事真太好了。”又低声道:“方兄派人送信来了,兴宇那边的事水落石出了。” 落无尘猛抬眼看他。 宁致远便将兴宇那边搜出皇后袆衣的事说了一遍,末了俯下身,凑近问:“敢问落兄有何高见?” 落无尘瞅他道:“贤弟已经有主意了,还问。” 宁致远目光炯炯道:“小弟想听听落兄的看法。” 落无尘淡声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宁致远点头道:“落兄言之有理,然这件事钦差大人恐怕难以专断,还需上奏朝廷,朝中须得有人相助才行。皇后母族不便出面,得由其他人出面。” 落无尘问:“贤弟认为谁出面合适?” 宁致远试探道:“王相和梁大人。” 落无尘道:“不可!” 宁致远问:“为何?” 落无尘道:“这件事绝不能通过王相和梁大人,只能交于别人,否则将功亏一篑。” 宁致远追问:“交给谁?” 落无尘道:“佥都御史段启明,可出面弹劾潘织造。再请刑部谢尚出面。” 宁致远道:“愿闻其详。” 落无尘道:“王相和梁大人若出面,只会适得其反,故而要段启明和谢尚出面。” 宁致远看着他笑了。 “英雄所见略同!” “原来贤弟考较愚兄?” “不是考较,是请教。” 嘉兴帝与梁心铭的嫌隙不是一天两天了,无论是王亨或是梁心铭出面,皇帝定会护着潘家。 段启明当年为了青华府灾民暴乱一事,曾弹劾王亨治家不严、纵容族人王诏倒卖赈灾粮,在别人眼里,他绝非王亨和梁心铭的同党,最得皇帝信任。 至于谢耀辉,与王亨梁心铭既互相欣赏,又互相提防、互相竞争,也不是一类人。纺织业的黑幕一旦揭开,谢耀辉定会一查到底,绝不肯输给梁心铭。 如此,潘家在劫难逃。 两人三言两语将潘织造后路堵死了,彼此都心情很好。 宁致远伏在木桶边沿,看着落无尘轻笑道:“落兄这样不遗余力地帮李姑娘,真是情痴。” 落无尘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宁致远道:“好,小弟不卖乖,承这个人情。可是我很替李姑娘担心呢:她分股给工人,在工人中赚了好大名望,却得罪了天下的纺织商,成为众矢之的。” 落无尘盯着他不语。 宁致远笑问:“难道不是?” 落无尘点头道:“是。” 宁致远道:“你打算如何帮她?” 落无尘道:“李妹妹无需人帮。倒是我们,承她提供了这个大好机会,有希望大展宏图。” 宁致远问:“此话怎讲?” 落无尘反问:“贤弟可想一展胸中抱负?” 宁致远道:“自然是想的。谁甘心平庸过一生呢。” 落无尘不再靠着,把身子前倾,凑近他,一字一句道:“靖康八年,西北十几万纺织工人暴乱,朝廷推出《劳动法》,先帝派一批春闱进士到西北和江南观政。若兄没记错,令尊大人和这位钦差简大人,就在其中。” 宁致远点头道:“不错。” 落无尘道:“经过那次观政,他们整顿了西北和江南纺织行业,并肃清地方吏治,脱颖而出!” 宁致远道:“不错!” 这次声音很激动。 他父亲说过那次经历。 落无尘道:“眼下你我的机会来了。父辈给我们做了榜样,我等岂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宁致远道:“咱们还没入官场呢。” 落无尘悠然道:“那又如何!既能扳倒潘织造和潘贵妃,何妨再进一步,将这纺织行业再肃清一遍,替大靖、替天下苍生做些有益的事,青史留名?”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55章 看你大放光华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宁致远问:“如何肃清?” 落无尘道:“李姑娘不是已经做了样子么。” 宁致远嘴角溢出笑容,慢慢扩大至整个面部,“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你的李妹妹。不过,甚合我意!” 落无尘垂眸,用手掬一捧水往胸口浇。 宁致远想起什么来,忙问:“你可能起来了?” 落无尘停住手,感受了下身体状况,尴尬道:“嗯……还要泡一泡。现在什么时辰了?” 宁致远也不戳破他,笑道:“刚过子时。你且起来,我让人换一桶水,再换药,加些冰。” 落无尘点点头,“有劳了。” “哗啦”一声水响,长身而起。 宁致远眼一扫,只见湿淋淋的衣袍贴在他身上,修出一杆挺拔的身形;衣袍领口的交领扯开了,露出一片白色、平滑、年轻饱满的肌肤,上方是若隐若现的喉结;再往上,俊脸酡红,连眼内也染了红,更流露出丝丝情欲,和他平日风清月朗的谪仙形象相比,充满诱惑。 宁致远忍不住低声调笑道:“你现在这副模样,闺阁女子便是瞧上一眼,便会失贞。” 落无尘瞪他一眼,猛然转身。 宁致远笑着唤人进来倒水。 忙乱一阵,落无尘依旧泡着,宁致远叮嘱他一番话,便匆匆离开。落无尘知道他是去安排布置了,由不得身心畅意,想李妹妹布下这局棋,将官、商、士,甚至前朝和后宫的君臣、后妃全部囊括进来,何等手段! 这样的她,他怎不爱? 这样的她,他爱之入骨! 他觉得那个梦真是荒诞,梦里的李菡瑶如山间清风、谷中流泉,这还算真实;温婉贤淑就不通了。 李妹妹是活泼恣意的! 李妹妹是杀伐果决的! 李妹妹是霸气不羁的! 唯独没有温婉贤淑。 他帮不了她什么,唯有成为她棋盘上一枚棋子,助她成功。想到这,他真渴望自己化身一枚洁白如玉的棋子,被她纤纤玉指捏着,丹蔻食指摩挲着他…… 他骤然感到体内狂躁乱动,热血如脱缰的野马,一下子挣脱了束缚,肆意驰骋,吓得他拼命收摄心神,痛苦地忍耐,再不敢想什么棋子、手指、凤仙花。 宁致远上了画舫二楼。 魏若锦正在窗前等着他。 他示意丫鬟仆妇退下,然后将事情经过悉数告诉她,并道,自己要连夜去见钦差大人。 魏若锦叹道:“李妹妹果然不负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声,枉我白白替她担心了一个晚上。” 宁致远凝视着她,柔声道:“在我心里,锦儿才是江南第一才女,无可替代。李姑娘锋芒毕露,所以名气传扬;锦儿光华内敛,若放出来绝不会在她之下。” 魏若锦嗔道:“你这是自卖自夸。” 宁致远重复道:“自卖自夸?锦儿当自己是我的人了?” 魏若锦羞红了脸,“你……”想责他胡说,可是一想,他哪里有胡说?不过是呈述一个事实。自己虽未嫁给他,然此生此心绝不会再托付第二人。 她便垂首,不敢看他。 就算宁致远自卖自夸,她听在耳内,心里也是欢喜的,未必就真希望他实话实说,当着她的面夸李菡瑶,想来这是一切矜持的女子最心口不一的时候。 宁致远见她耳畔青丝下,莹白如玉的耳廓似乎泛红了,禁不住神魂荡漾。 刚刚在船尾弹琴时,他已是心猿意马,又看见落无尘受情欲折磨,代他难忍,落无尘的心上人不在身边,必须忍,他心上人就在眼前,忍无可忍! 他忍不住靠近魏若锦,近得脸颊碰触到她的发丝,轻声道:“此乃我心里话。锦儿,我日夜思卿……”他感到她的身子僵硬,心也急跳,便不敢再靠近她了。 两人都静默着,听河上清风。 夏夜,河上的风是清凉的,河水在月下呈黛青色,远处泛起粼粼波光,船桨有节律地响着。 过了许久,他才又开口,虽然温柔,已复归平静了。 “李家解决了这件大事,明日棋艺比试定会继续。锦儿,你也去瞧瞧。我若偷出空来,便去接你。” “嗯,我是想见识一番。” “然后发现,锦儿才是第一。” “宁哥哥,你又来了!” “我是不吝我的未婚妻大放光芒的。” “宁哥哥希望我为你长脸?” “不是。今日听说,李家丫鬟赞当朝王相是真丈夫,因为自信,所以不惧梁大人压过他的声望;因为自信,所以他任由梁大人纵横官场。锦儿,我亦希望你自由展现才华,纵不必像李菡瑶一样,也活得恣意些。” 魏若锦仰面看他,动情道:“谢谢你,宁哥哥。” 她是多么幸运,才能定下这样的如意郎君,不必似李菡瑶一样,百般筹谋,依然险象环生。 她禁不住靠在他胸前,他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腰身,耳鬓厮磨。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水到渠成,不像之前战战兢兢、想要逾越却又不敢,苦苦克制忍耐。 画舫又回到华光映水的田湖。 没有人知道,钦差大人、户部尚简繁已经微服到了霞照,正效仿古今文人骚客,揽田湖风流雅事,与他同揽田湖夜景的,是火凰滢,位列江南才女第四。 火姑娘人如其姓,如火一般。 据阅女无数的简尚评价:火凰滢的美貌还在其次,最妙的是其才情,其火热的性子又将这才情发挥到极致,一举一动、一言一笑皆妙不可言。这滋味,粗俗的男子是领会不出的,不过贪其色而已;需是读人,还必须是满腹经纶的男子,才能领略她言语的妙处和智慧。 简尚深深地被吸引了。 江南四大才女,他无缘都见,无法评比,但他以为,火凰滢吃亏在出身青楼,所以才排第四,否则以她的才情当排列第一。李菡瑶等闺阁女儿所会的,不过是琴棋画而已,闺阁女子用来修身养性、彰显才名的,未见得能比得上火凰滢看尽红尘繁华的智慧沉淀。 他已决定,要收了火凰滢。 他好久不动情了,面对火凰滢,竟挨不过今晚,便要同她共效鱼水之欢。 火凰滢如蛇般溜走了。 ******** 大清早,撒点糖(*^__^*)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56章 江南才女第四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简繁微笑道:“你竟也欲擒故纵?” 火凰滢靠在对面椅内,媚眼慵睁,懒洋洋道:“小女子才不会对男人欲擒故纵。” 简繁问:“那是何意?” 火凰滢道:“小女子是嫌弃大人。” 简繁大感兴趣,“哦?愿闻其详。” 一点没有被嫌弃的不悦。 火凰滢斜睨他道:“大人看着像个人物,怎的跟那些下流东西一样急色?”一面想“其实就是一样”。 简繁忙问:“你待如何?” 火凰滢道:“大人既然要收了小女子,就算不能三媒六证,也该弄一顶小轿来,把小女子从这烟花之地抬走。在这地方,大人也不嫌脏了身子?” 脸上笑的明艳,眼神却冷。 简繁沉吟道:“你这说的在理。是本官孟浪了,唐突了姑娘,望姑娘莫要生气。火儿,过来!” 他向火凰滢招手。 火凰滢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他道:“弹支曲子我听。” 火凰滢道:“累了,不想弹。” 简繁微笑问:“这是生气了?” 火凰滢道:“才懒得生气。伤身!” 简繁不厌其烦,耐着性子问:“那你想做什么?这么晚了,你又不许本官碰你,又不肯弹琴唱曲——罢了,咱们安安静静说话吧。难得月色这么美,月下赏荷,更有一番韵致,别船的丝竹之音可为我们助兴。” 火凰滢道:“大人此言极妙。” 其实这话合她心意罢了。 两人便到船头赏花赏月。 伏在栏杆旁,看月华如水,倾泻在黛青色亭亭的荷叶上,竟压不弯它们;荷花点点如星,缀在其中。白日里,田湖的荷便给人“接天莲叶无穷碧”之感;夜晚的暗,更延伸了这无穷的碧,延伸向天幕低垂的无尽头。 头顶的月、星都无声。 船下的水轻柔低语。 周围的丝竹声果成了伴奏。 火凰滢沐浴在这样的月光下,不自觉也收敛了浑身的火热,声音和笑容亦轻柔起来,向简繁道:“大人今天来,可听说江南第一才女公开招赘婿的事?” 简繁道:“尚未曾听说。” 火凰滢道:“大人微服到此,这样的消息竟不知?” 简繁道:“烟花之地,各类消息散播最快,本官来此,便是想听一些传言。你说,本官听着呢。” 若是之前,火凰滢定会嘲笑他“大人竟不是来寻乐的,竟是来打听消息的”,此时却未揭破他,而是娓娓道来,“这江南第一才女是纺织业女少东……” 她从李菡瑶三道关选婿说起,一直说到今天下午潘家画舫上捉奸,潘家和李家结下不解之仇。 简繁听她满嘴都是“听说”,笑问:“你这满口全是听说来的,就没些自己的想法和看法?” 火凰滢道:“正要问大人。依大人看,这江南第一才女和潘贵妃家族对上,最终谁会胜出?” 简繁心想,这还用问吗? 他嘴上却道:“本官初来乍到,火儿却是与那李姑娘并列江南四大才女,有何高见呢?” 火凰滢吃吃笑道:“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又道女子不得参政——本朝虽出了个梁心铭,却是顶着男人的名字。大人是钦差,此事又牵连贵妃族亲、朝廷官员,小女子身在风尘,虽有幸伺候大人,怎敢胡言乱语,影响大人的判断呢?不如大人亲自去瞧瞧,便有决断了。” 简繁忍不住打心眼里爱她——听听这话,分明对这事十分关注,可是一套话却说得滴水不漏。 哦不,还是漏出些许破绽的:这番话,影射古今以来对女子的限制,和当朝的政治格局,她遵从这限制,又巧妙地突破这限制,怂恿他过问这件事。 这哪像寻常女子的手段! 简繁笑道:“今晚可不成……” 话未说完,便瞧见月光下一艘两层的画舫向这边靠过来,很快靠近,随从上前问答。 宁致远和魏若锦来了。 简繁忙令请宁致远过来。 火凰滢笑吟吟的赖在主舱不肯走,简繁也未赶她,宁致远进来时,一眼看见简繁身边坐着一位火红衣衫的美貌女子,不禁一愣,随后急忙垂眸不敢正视。 火凰滢却放肆地将他看了个仔细。 简繁已知她性子就是如此,也不在意,只招呼宁致远坐下,问夤夜赶来,究竟有何急事。 宁致远便将兴宇发生的事说了。 火凰滢听得一双美目粲然,听完便盯着简繁,要看他是何反应,接下来又会如何处置。 简繁神情淡然,沉吟不语。 他是靖康八年状元,与宁致远之父同科,私交颇厚。当年西北纺织工人暴动,《劳动法》推出,他和宁父参加江南观政,是何等意气风发、锋芒毕露! 而今,他已经位居户部尚。今年江南无水患旱灾,他奉旨来江南,是为巡查江南经济税务。在来霞照之前,已经耳闻潘织造在江南所作所为,但他却没了当年的锋芒,二十年宦海沉浮,早已磨平了他的锋锐! 官场积弊深厚、纺织业溃烂不成样子,连王亨和梁心铭都无法,他能有什么办法? 当年,梁心铭不也是锋芒毕露吗!比他更甚。那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在知府位上便扳倒了当朝左相,举手毁掉白虎王谋反大计,其锋芒和手段令天下男子都为之侧目,如今面对潘贵妃,一样束手无策。 皆因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不过,眼下事情似乎有了转机,潘织造若真替潘贵妃私造皇后袆衣,倒是一个机会…… 简繁感到久违的热血沸腾! 他无意间一瞥,看见火凰滢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自己,更生出一股豪情:要让她看到自己的能力、魄力,从心底里折服他,而非屈服于他的权势和地位。 “走,去兴宇!” 简繁霍然起身。 宁致远大喜。 火凰滢娇笑道:“大人,小女子也想去瞧个热闹。” 简繁正要让她看到自己的风采,听了这话,心里早许了,面上却为难:“你这般模样怎好去?” 火凰滢道:“我扮成个小子。” 简繁心想这倒有趣,便应了。 宁致远见状,回去后也让魏若锦扮成个少年,跟自己一块去。魏若锦从未做过此出格之事,害怕的很,推辞道:“我就留在船上等你……”话未说完,宁致远急叫“不可!” 魏若锦诧异,为何这样紧张? 宁致远见她不解,又怕她坚持留下,便凑近她嘀咕了一番话,将落无尘中暗算的事说了。他倒不怕落无尘侵犯魏若锦,只是若留他二人在船上,哪怕什么也没做,哪怕有下人在侧,将来事泄露,对魏若锦也不利。 魏若锦听得霞飞满面,再不肯留下,急忙去换衣。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57章 身份暴露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听方逸生说,这次巡视江南的钦差是户部尚简繁,原打算他一到,自己就避开,免得被他认出来。谁知,这位半夜三更忽然降临兴宇,想躲避也来不及了。 简繁见了他也是一怔,“王壑?” 王壑无法,只得上前见礼。 张谨言也上前见礼。 简繁忙道:“张世子也在。” 跟着就还礼。 宁致远等人都大吃一惊——张世子、王壑?这两个人他早有耳闻,居然来了江南! 齐县令则眉开眼笑,因为王壑刚才劝他的,他都采纳了,经历这么一遭,他感觉自己与王家、与玄武王府、与忠义公府关系有微妙的变化,就像少年男女暗生情愫。 潘织造却看着王壑,像得知真相一般恍然:怪不得李菡瑶那样大胆,原来背后有王家和玄武王撑腰! 王壑一见众人神情,便知不好,这个黑锅背得冤,虽然他此次来江南,的确是冲着潘织造来的,可这不还没动手呢吗,是李菡瑶张将潘家住了。 他明知解释也徒劳,也没人信,还是抓救命稻草般向简繁——其实是对众人解释道:“大人,小子也是前日刚到,因为帮助方贤弟求亲闯关,才来的。” 简繁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心里却是半点也不信的。 王壑一看便知他心理,别提多郁闷了,好在简繁没继续在他身上寻根究底,很快转向暴动工人和潘织造,出示御赐令牌,亮明钦差身份,霎时间众人跪了一地。 潘织造彻底绝望了,今天之前,他并不怕钦差来;可是眼下,简繁等同来勾魂的黑无常。 刚才他还死命镇压工人呢,可是齐县令见了私造的皇后袆衣,再不肯给他面子,虽不敢将他拿下,却借口不能激起民变,阻止他镇压工人,并询问相关人、收集证据。 现在钦差来了,这一切都移交给钦差大人定夺,工人们更是纷纷呼号“冤枉”“青天大老爷作主”。 简繁喝道:“尔等为何杀人?” 工人们推出几个胆大且能言善辩的上前,将事情经过详细告知简繁:原是兴宇东家长期克扣他们的工钱,百般压榨他们,他们讨要工钱无果,才冲突起来。 每说完一节,便有人将搜来的账簿或者他们自身留存的凭据呈上,或者有人证;至于杀人,原是兴宇的管事下令对他们往死里打,他们不得已反抗,那人在混乱中被自己人误伤而死,不是他们蓄意杀的。 字字血泪,听者无不潸然泪下。 简繁已经信了大半。再说,这也无需问,只看这些男女织工们瘦得皮包骨的凄惨形象,再对比兴宇那些锦衣华服、凶神恶煞般的管事,真相呼之欲出。 他沉着脸问:“潘大人有何话说?” 潘织造想要辩解,却无话可说。 高三胖垂死挣扎,喊道:“大人,这都是李家在背后弄的鬼。我们给贵妃娘娘礼服绣的是九行九对翟纹,不是十二对啊大人!请大人明察!”说完拼命磕头。 潘织造急得瞪他——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时候说这话有用吗? 只会引得简繁往深处追查,一查便会查出他们给李家下的套,进而发现他图谋李家家产的一系列手段。有了这个污点,说他为贵妃娘娘织造的礼服是九行九对翟纹,是被李家陷害的,简繁怎会相信? 果然,一女工出面证实:绣工是按画好的意匠图绣的,每日都有人监工,如何作假? 又将那意匠图奉上。 简繁威严吩咐:“去李家!” 又向潘织造道:“潘大人,本官须将你收押,听候审问。你可心服?” 潘织造想说“不服”,可是不敢——简繁若非下决心要办他,便不会收押他;既然下决心办他,他再挣扎也是徒劳,反惹得简繁对他印象恶劣。他再顾不得自己了,开始思索贵妃和潘家退路,力争保全贵妃。 他躬身道:“下官遵命。” 简繁点点头,命人将潘织造、高三胖,以及兴宇一干管事都押入县衙大牢。为公平起见,那几个工人头领也一并收押。又命随从收妥那些证据,让众工人回家待命。再和齐县令去祥盛棉纺厂等四处,平息那里的工人暴动。 这一圈忙下来,已到下半夜。 他依然未歇息,赶往李家。 齐县令不住奉承他,夸他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不愧是朝廷的顶梁柱、皇上的股肱之臣。 简繁虽知他是奉承,也听得顺耳,再看身边:方家父子、王壑、张谨言、宁致远都紧紧跟随,自觉威重令行,感觉火凰滢看他的目光比先前不一样了。 刘嘉平等人原本在暗中观察事态进展,后来见钦差来了,忙都纷纷上前参拜,此时也同往李家。 一时到了杏花巷。 李家别苑大门敞开,李卓航夫妻率李菡瑶以及大小管事在门口迎接,已等候多时了。 钦差一到,众人跪迎。 看见这阵仗,简繁意外——这李家父女有些手段,难怪潘织造会折在他们手里。 他端着威严打量李卓航父女,并不叫起,见李卓航气质儒雅,虽恭谨而不失从容,是个儒商;李菡瑶年仅十四五岁,相貌秀美,正值豆蔻年华,面对钦差威压也镇定自如,连她身边的丫鬟都镇定自如,更加留心。 李卓航和李菡瑶都垂头待命,其他人也不敢说话,一时间,现场安静下来,圆月西沉,淡淡的月光照着这群人,偶尔一两声蛙鸣打破夜的寂静。 良久,简繁才冷声责问:“李菡瑶,你无视官府威严,竟下令工人对官差往死里打。谁给你的胆子?” 李菡瑶回道:“垂死挣扎而已。” 简繁等人听了均无语。 简繁问:“此话怎讲?” 李菡瑶抬眼直视他,回道:“大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潘大人要霸占李家的家产,要我父女性命,还不许小女子临死前挣扎扑腾几下?” 齐县令急忙道:“本官可没想要你性命……” 李菡瑶道:“齐大人没有,不等于潘大人没有。潘大人昨晚来,就是要我取父女性命!” 简繁沉声问:“你有何证据?否则就是污蔑!你父女敢对抗官府,齐大人并未处置错。若照你所言,本官现在要拘押你,你难道也要跟本官拼命?”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58章 哭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愣住,嘴动了两下。 忽然观棋哭道:“不是的……” 李菡瑶顿时像被点燃了药引,“哇”一声哭起来,哭得哽咽不止,一面断断续续道:“青天大人请容禀:大人不知道……我们……我们可算等到大人来了……大人再晚来一天,就见不到小女子父女了……” 简繁愣住,他集聚一身的威严和满肚子的律法规矩,就等着李菡瑶狡辩,然后他好义正言辞,狠狠震慑这嚣张胆大的女孩子,谁料李菡瑶说哭就哭,他倒不知所措了,仿佛用大力提了个空桶,差点往后一屁股坐倒。 十几岁的女孩,哭的惹人怜。 泪珠儿断了线的珍珠般往下滚,一点不似做假;再细想潘织造所作所为,这女孩子之前恐怕一直强撑着,这会子再也撑不住了,所以才当众痛哭。 方逸生等人都心疼气愤不已。 张谨言也心软了,看不得这样一个女孩子哭,拿手指捣了王壑腰眼一下,示意他“说话呀”。 王壑瞅了表弟一眼,无语的很,心想:人家要你同情!人家不知又在布什么局呢。女人的眼泪也是武器,用的好,比男人的刀枪剑戟、阴谋阳谋都要厉害。 他又纳闷:这真是李菡瑶吗?面对潘织造时,何等霸气,怎么对着简繁就像换了一个人? 再一想,这才是真正的李菡瑶: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就像观棋在棋盘上一样,对手永远不知她下一步往哪走——王壑认为,观棋是受李菡瑶调教的。 李卓航低声道:“瑶儿,莫要在钦差面前失礼。”又向简繁磕头道:“小女无状,请大人恕罪。” 简繁还能因为这个治他的罪? 简繁将威严的神情放缓了,和颜悦色道:“李菡瑶,你别哭,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观棋扯出帕子,一手在后抚着李菡瑶的背,一手在前替她擦眼泪,一面劝解道:“姑娘别哭了。钦差大人不是来了么。钦差大人跟潘大人可不一样,就算把咱们拘押了,也不会要了咱们的命,而是为了问案——” 齐大人急忙表白:“本官也是为了问案。” 观棋对他道:“齐大人是公事公办,可潘大人别有用心呢。”说罢又转向李菡瑶——“姑娘只管把所有的委屈对钦差大人讲,大人定会替咱们做主的。咱们查到的那些证据,都叫人拿出来,给大人瞧,请大人定夺。” 李菡瑶忙回头吩咐人:“都拿来!”然后又仰着泪脸对简繁道:“大人,我们有证据,不敢瞎说。” 简繁喝道:“呈上来!” 就见李家仆妇往来飞奔,搬账册和文、拖男拽女,一会子工夫,人证、物证,都堆在简繁面前。 李菡瑶向简繁控诉潘织造的阴谋,她显然已经打好了腹稿,加上口齿伶俐,说得顺溜无比。 李卓航想补充也插不上嘴。 简繁发现,李家已经将案情始末缘由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证据确凿,无懈可击,他根本无需审问,入仕以来所经手的案件,从未有如此轻松过。 他盯着李家父女,深沉莫测。 李菡瑶又伸出双手,做出戴枷的动作,道:“大人要拘押小女子,便请拘押吧。” 简繁问:“你不拼命了?” 李菡瑶道:“不了。大人拘押小女子,小女子不怕被暗算;不比潘大人,若拘押了小女子,小女子命休矣。” 简繁:“……” 火凰滢脆笑出声,道:“李姑娘真个聪明!大人怎会拘押你?若拘了,岂不跟姓潘的一样了。” 李菡瑶好地看着她,这谁? 观棋也目光炯炯地瞅着她。 这时,管事又拖了一个人来,走路趔趔趄趄、嘴里叽叽咕咕,脸上春色一片,目光猥琐。 李卓航道:“大人,这是潘织造的侄孙,潘子辰。潘大人用心恶毒,算计小女一次不成,昨晚又派他在小民的画舫内埋伏。两人里应外合:潘大人前门相逼,他在后门河埠拦截,若小女逃跑,正好落入他手。” 简繁喝道:“潘子辰,可有此事?” 潘子辰并不理会他是谁,只盯着一身紫衣的李菡瑶道:“妹妹,你怎么先走了?叫我好找。” 李卓航大怒:“住口!” 观棋骂道:“畜生做梦呢!” 潘子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妹妹怎可翻脸不认人?” 李菡瑶问简繁:“大人,小女子该不该打他?” 简繁心一跳…… 王壑再也看不下去了,只觉心底一股邪火往上窜,要将潘子辰大卸八块才能熄灭这火气。 他正要上前,有人比他更怒,方砚、宁致远对潘子辰怒喝;方逸生和江如澄朝潘子辰抬脚就踢,连张谨言也不甘寂寞,上前踢了两脚,他竟插不进去。 他等人静些,才对齐县令道:“齐大人,昨晚李姑娘有离开吗?那和大人说话的人又是谁?” 齐县令急忙证明,李菡瑶昨晚人在织锦坊呢,并未逃走,倒是他们被工人吓得狼狈退走,所以,潘子辰这是公然诬陷李姑娘的清白,手段卑劣、下流! 这点,方逸生等都可作证。 没有人相信潘子辰的话。 简繁厌恶地盯了潘子辰一眼,道:“来人,塞住他的嘴,将他带下去,关入大牢,听候审问。” 潘子辰茫然,他明明得手了,为何李菡瑶有恃无恐?为何众人都不相信他?为何…… 两个衙役上前将潘子辰拖走了。 简繁心想,这潘梅林真鬼迷了心窍,竟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对付江南第一才女,叫人不耻。 怪,潘梅林并不蠢啊! 简繁细想才恍然:李卓航膝下只有李菡瑶,一旦她失身,除了嫁给潘子辰,别无活路。潘梅林就是看准了这点,才一再使出这一招吧?这手段虽不入流,却最便捷有效。若成功,李家绝不敢声张,只好吃个闷亏。 然而,李菡瑶太厉害了。 失节的人便成了潘织造! 简繁理清了这一切,对李菡瑶重视了几分,又想起另一件事,便歇了惩治李菡瑶的心思。 他换上一副神情,对李家父女温声道:“起来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59章 原来是梁心铭的儿子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卓航恭敬地请简繁进去。 简繁并未推辞,举步进门。 众人都紧随其后。 观棋扶着李菡瑶手臂,正和她轻声细语,忽然心有所感,转脸一瞧,王壑正瞧着她们主仆呢,目光相碰,彼此都看进对方眼底深处,都心一动,都各有思量。 观棋想:“原来他是梁心铭的儿子。” 王壑却觉得这丫头仿佛说“梁心铭的儿子也不过如此”,因观棋和李菡瑶眼中的了然,知道身份已被她们知晓。李菡瑶既布下这局,怎会不派人去兴宇那边关注事态进展呢,所以他的身份一暴露,这边也知道了。 他心里未免有些受伤。 他知道,这天下间的女子大多羡慕钦佩他的母亲梁心铭。他自小便活在父母的阴影下,纵有些聪慧和才智,都被父母给压住了。人家提起他,都会说“梁心铭的儿子”“王亨的儿子”,再不然就是“王家嫡长孙”。其中“梁心铭的儿子”提的最多,因为他母亲太耀眼了。 他很怀疑,将来他百年后,世人怕是根本不记得他叫什么,恐怕只会说“梁心铭的儿子”吧? 李菡瑶主仆认为他作为梁心铭的儿子,不该这么平凡,至少要在棋盘上赢过观棋才对。 王壑瞅着这对主仆,幽怨地腹诽:一个女孩子,年纪这么点大,下棋下得这样,不觉妖孽吗? 他想无论如何也要赢了观棋,再跟李菡瑶一较高下,因此回忆起之前的残局,思谋后路。 李菡瑶和观棋已不再留心他,正和魏若锦招呼,经魏若锦悄悄告知,知道了火凰滢就是那艳名远播的江南才女之四,都朝她微笑致意,以目招呼。 火凰滢见李菡瑶竟不因为她的身份而轻贱,很意外,略一想,才恍然:李菡瑶襟怀朗阔、行为大气,自然不会像一般闺阁女子,把出身看得十分重。 火凰滢很喜悦,却没凑过去。 简繁正问李家父女话呢。 这一路进来,凡遇见的工人,李卓航都令他们拜见钦差大人,简繁也挑出几个人来问话。 问的是分给他们股份的事。 工人们都如实回了,有人还掏出随身藏着的股份文契给钦差大人瞧,表示自己没有撒谎。 简繁是金榜状元,又在官场浸淫了这许多年,现在又位居户部尚,通晓经济实务,一眼看出这里头的关窍。 他问李卓航:“有了这东西,他们从此与你共荣辱了。倘若你使手段让太平商号亏得血本无归,暗地里却将财物转移,他们如何能得知?岂不吃亏?” 李卓航忙道:“大人明察。已经跟他们立下章程:往后这太平商号的经营,不是小民父女说了算,工人们也选那内行、通事理的参与,也有话语权。” 工人们忙都点头道:“正是。” 简繁不作声了,盯着李卓航。 半晌又问:“这件事,是你的主意,还是令爱的主意?” 李卓航不禁犹豫,不知该如何回。这时,他感到江玉真身子一僵,似乎很害怕,忙伸手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同时决然回道:“是小女的主意。” 一来,这确是李菡瑶的主意。 二来,他终究不能一辈子将女儿护在羽翼下,女儿若要遨游长空,必定要自己搏击风雨。 当年他曾安慰江玉真,叫她不必为子嗣担忧,他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这办法便是:等他百年后,会将嫡支的家业分散给李氏族人,人人有份。有能力的呢,自会将家业传承下去;无能者,败光了也是命数。 李菡瑶却比他更大手笔,竟将家业分散给外姓人,这在寻常人看来,简直是败家之举、辱没祖宗! 然而,李卓航却激动不已——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女儿的胸襟比他更加高远、广阔。 有这样的女儿,他丝毫不担心李家会败落。 李菡瑶,必定会带领李家兴盛起来。 没有理由的,李卓航就是有这信心。 听了李卓航的话,宁致远等人都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他们早猜到了:李卓航稳重谨慎,李菡瑶却常出人意表,只有她会做出这令潘织造措手不及的决定。 简繁问李菡瑶:“你如何舍得?” 李菡瑶道:“有舍才有得。” 简繁道:“好!” 有舍才有得,舍了这些股份,保住了太平商号,保住了李家,也保住了她自己。 忽然,简繁把目光对准王壑,问:“王壑,兴宇那边的事尚未解决,潘织造的罪行自有本官审问;五家工人合计几千,该如何善后,你可有什么想法?” 王壑还在推演棋局,闻言一惊。 他忙躬身道:“钦差大人在上,小子岂敢班门弄斧。” 简繁不肯放过他,道:“本官许你班门弄斧,正要考较你。”又扫一眼宁致远、方逸生等少年,接道:“你们也都说说,眼下该如何善后呢?只管大胆畅言。” 众人都躬身道:“遵命。” 简繁又道:“这《劳动法》可是梁大人亲自撰写,先帝下令推行的。王壑,你可别丢了你母亲的脸!” 王壑被激,加上误会李菡瑶主仆对他的印象,想要让她们瞧瞧,梁心铭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便不再藏拙,省得宁致远等人发了精彩言论,专美于前。 他便道:“那小子便献丑了。” 因环顾众人道:“农,天下之本。自古以来,凡明君莫不重视农桑,以固国本。北魏孝文帝更颁布《均田令》,隋唐沿袭。后来情势变化,才废除。 “我大靖自英武朝开始,工商业迅猛发展,国力昌盛,许多百姓脱离土地,在工坊谋生,工人日渐增多。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圣人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庶人安政,君子安位’,只有百姓安心,大靖天下才会稳固,国力才会昌盛。今李家分股于工人,等同分给他们土地,使他们有了衣食来源,实乃长远之计。若工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其心何安?天下必乱!”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60章 用银子堆死他!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宁致远很遗憾:叫王壑这么一说,他还有何可说的?说的再精彩,也不过拾人牙慧罢了。但他必须说,至少要在简繁心里留下一个印象:他听懂了这番话。 在场许多人,并非都听懂了。 方逸生和刘嘉平几个都懂了。 有些商家少年则未必听懂,他们关注的是:李家这么一分股,天下的工人要不安分了。因此,他们紧张地盯着简繁,看简繁如何决定。这决定将影响大家。 简繁挨个听了宁致远、方逸生、刘嘉平等少年的看法,他自己却不置一词,在李家织锦坊转了一圈,借口劳碌一夜,此刻倦了,要转回驿馆休息去了。 李卓航一家忙恭送众人。 王壑落后一步,跟观棋并列,瞟了李菡瑶一眼,问观棋:“请问姑娘何时继续,下完那盘棋?” 观棋笑道:“待定后告知公子。” 又道:“公子果然胸藏丘壑。” 王壑道:“怎敢与李姑娘‘达则兼济天下’的襟怀相比。” 李菡瑶不得不回应了,她却似不想说话一般,瞅了观棋一眼,观棋立即道:“我家姑娘可没想那些大道理。” 王壑以为她是替主子谦虚。 观棋将螓首向他靠近些,一副有话说的模样。 他忙也微微倾身、侧首。 观棋并不将脸转向他,就这么目视前方,脚下不停步,含笑微声道:“自古民不与官斗,有钱无权也要受贪官欺压。我家姑娘却不信这个邪。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姑娘就是要用银子堆死他!” 王壑神情微滞,又恢复。 这话虽豪气,也很荒诞。 观棋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的话会造成什么效果,恶作剧得逞似得,调皮地一笑,眼波潋滟。 王壑知她故意这么说,但她并不担心自己传扬出去,可见是相信他的品行;又想:这话虽荒诞,却也不无道理。有钱能不能驱使鬼推磨,他不知道,但银子落在李菡瑶这样善谋之人手中,用来堆死潘织造足够了。 他又闻见观棋耳畔一股幽香,想起“冰肌玉骨”这类词,不禁心一跳,忙把倾斜的身子站直了。 方逸生就在他们前面,这时放慢脚步,笑问:“说什么?” 李菡瑶接道:“说工人的事。多谢方表兄援手。” 方逸生忙道:“愚兄并未做什么,当不得妹妹谢。” 他见李菡瑶面对王壑时,让观棋代为回答,面对自己时,却亲自回话,可见待自己不同,很是喜悦。 王壑也察觉了,莫名烦闷。 他几次暗中观察,并没觉得李菡瑶有记忆中小墨竹的影子。想想又觉自己可笑:既刻意改装,必定会遮掩真实面目。譬如他当年扮女装,现在一伟岸男儿,别人见了也未必能认出来。若想知道李菡瑶到底是不是墨竹,须得当面问她。然不管李菡瑶是不是墨竹,他都不打算让对方知道他就是当年的小姐姐,那又何必纠结真相呢? 放下吧! 他劝自己。 因魏若锦和李菡瑶说话,宁致远偶尔也插上一句,张谨言也感兴趣地凑近了听,加上方逸生等人,李菡瑶被围起来了,王壑默默地放缓了脚步。 “为何希望她关注我?”他默默地想,“我又不是来参加选亲的,不过是来帮忙闯关的。” 观棋转头瞅他,黑眸在月下闪闪。 “公子有心事?”她小声道。 “那你猜我有何心思。”王壑瞅着小丫头心想,自己跟她的处境倒有些相像,她是替她家主子守关的,自己是替方逸生闯关的,至少有话题可谈。 “公子在想怎么赢我。”观棋肯定道。 “何以见得?”王壑问。 “因为你怕输给一个小丫鬟没脸。你是王相和梁大人的儿子,怎能输给一个丫鬟呢。”观棋道。 王壑正色道:“在下从不会小看天下任何女子。姑娘棋艺高妙,在下更不敢存任何轻视之心。” 这番话令观棋芳心大悦,就见她展开大大的笑容,如鲜花在月下绽放,贝齿洁白如玉。 她笑问:“那公子要输了呢?” 王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观棋问:“不觉得丢脸?” 王壑道:“还是会的。” 观棋问:“就因为我是女子?” 王壑道:“不。因为在下比姑娘多吃了几年饭。若是在下也跟姑娘一般年纪,心里会好受些。” 观棋笑不可仰,因怕人听见了,用手捂住嘴,偷偷地笑,星子似得眸子对着他烨烨生辉。 这一刻,小丫头极美。 就像月下摇曳的花枝。 王壑看得怦然心动,一种陌生的、无法言喻的情绪弥漫在心间:想要跟她一起离开这些人,去园中、去郊野,或者乘一艘小小的乌篷船,在水上任其漂流,感受凉风习习,听水声潺潺、听夏虫呢喃,看高天上流云和冷月,看月下花影疏影;和她肆无忌惮地在月下嬉笑、打趣,可逗她如眼下般开心,也可用言语撩拨她,说她阻碍了她家姑娘的好姻缘,看她薄嗔满面的样儿,就像那天两人斗嘴……他首次对一个少女生出如许多的情绪和想法,真骇人! 观棋笑罢,随意挥手驱赶道边草间飞舞的萤火,似劝慰似安慰道:“公子不必气馁。小女子虽然身份低微,学棋很刻苦的,一天当两天用,算起来不比公子小。” 王壑不服道:“我也很勤奋。” 观棋道:“你们世家子弟,所学繁多,不比我专攻棋艺一项,所以还是不能比。” 这点王壑倒是很认同,他学的东西多着呢。 观棋见劝得他同意了,更开心。 王壑道:“姑娘还没赢在下呢,就这般高兴?” 观棋道:“容我先高兴一下。” 王壑忍不住也笑了,心情愉悦的很,把刚才的烦闷抛在脑后了,正要再说,抬眼一看,已经出了织锦坊,简繁等人都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和观棋。 王壑忙解释道:“在下与观棋姑娘还有一盘棋未下完,想摸摸她的底儿,只求别输得太难看。” 张谨言不信道:“她这样厉害?”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61章 送她一桩好姻缘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观棋道:“婢子就该蠢!” 众人皆笑了。 张谨言忙道:“你才多大?” 观棋再次道:“我很吃苦的,一天当两天用。” 张谨言:“……” 他想说他表哥也很吃苦。 王壑拉住他,说“观棋姑娘天赋过人,又专攻棋艺,乃我平生少见的对手。弟不可小觑。” 张谨言不说话了——能得他哥一句赞,这丫头就值得他尊重,应该是有真本领的。 李卓航看看观棋,再看看王壑,眼中竟有忧色,之前面对潘织造、面对简繁也没这样。 简繁早注意少年和少女们之间微妙,也悄悄观察了火凰滢,见火凰滢看戏般,虽看得兴趣盎然,却并不被一帮俊美少年所吸引,遂放下心来。 所以说,火凰滢是不同的。 她不像情窦初开的少女,身上有着对人世浮生的沉淀积累,唯有自己这般年纪的男人才压得伏她。 简繁上船,众人也纷纷向李家父女告辞,唯有王壑跟李家父女辞别后,另冲观棋拱手道别。 双方身份地位太悬殊。 众人都看得一怔。 观棋笑吟吟地蹲身还礼。 张谨言忙也对观棋挥手,“明天我也来看你们下棋。” 李卓航道:“世子能来,李家蓬荜生辉。” 方逸生等人见此情形,也都跟观棋道别,都想:这场选婿下来,这丫头可要出名了。 方砚和黄县令将简繁送至驿馆,才各自回家。 方家画舫上,方砚在舱内歇息,方逸生三人在船头赏月,一面低声议论今晚——不,是昨晚的事。 方逸生对王壑道:“贤弟竟调戏起丫鬟来了。” 王壑忙道:“别胡说!” 方逸生道:“你那时候跟她走在后面,悄悄说什么,两人都笑得那样?别是觊觎人家吧?” 王壑尚未回答,张谨言接道:“这我听见了,不是表哥调戏那丫头,是那丫头调戏表哥。” 王壑:“……” 回想起来,还真是。 方逸生“哈”一下笑出声来,打破黎明前的黑夜,生恐被他父亲听见了,急忙用掩住口。 过了一会,几人轻声低语: “依贤弟看来,钦差大人会如何处置潘织造?” “他不会直接处置的,只会上报朝廷和皇上。” “唉,接下来就看京城局势了。” ******** 李家别苑主院上房内,李卓航父女也在秘议: “瑶儿,你认为钦差大人会如何处置姓潘的?” “这要看潘家和陈家博弈结果。若这样都不能将潘贵妃拉下来,说明潘家气数未尽。” “那你打算怎么办?” “爹爹不必替女儿担心。她风光鼎盛时女儿都不怕,打折了她一条臂膀后,难道还怕她不成!” “但咱们该早作防备。” “最好的防备就是不断壮大自己。女儿准备拿下兴宇等五家工坊,暗中扩充李家实力。” 李卓航惊问:“怎么拿?” 李菡瑶道:“钦差大人纵查明了潘织造的罪行,也不敢轻易处置他,只会上奏朝廷,请皇上决断。但兴宇等五家的工人,他必须做好善后,安抚民心。这是潘织造隐匿的产业,会罚没以充国库。最快的处理方式就是拍卖。京城和朝堂的事女儿鞭长莫及,这江南的商场却任由我驰骋。女儿定要拿下兴宇等五家!——那些机器都是最好的;工人的手艺也都个顶个的好,被潘家当牛马压榨,简直暴殄天物!” 这件事,李卓航并不知道。 长江后浪推前浪,面对女儿连番出击,和果断无畏的斗志,李卓航忽觉自己老了。 “这要多少银根,你算过吗?” “算了。已经在筹了。” “从何处调集?” “景泰府三婶婶那,还有徽州府大伯父那里。” “你大伯父……” 李卓航想起李卓远,有些心沉。 十年之约就在眼前,可是李卓远这些年竭尽所能地敛财,太让他失望,他几次要处置,又狠不下心。 年纪越大,越心软了! 外面已经有了晨光。 江玉真对李菡瑶道:“天就亮了,别回去了,就在西屋睡吧,省得走来走去还耽搁时候。” 李菡瑶忙答应。 西屋原本就是江玉真为女儿起居预备的,方便他父女议事之余,作为女儿小憩之所,所以一应的陈设和妆奁用具都是齐全的,分里外两进。 听琴对观棋道:“观棋,你陪姑娘在床上睡。我和鉴睡在外间。” 观棋含糊应道:“是,琴姐姐。” 那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听琴忙扶住她送到床边,低声笑道:“就困的这样!” ******** 简繁尚未审理此案,更未透露要如何处置潘织造,但潘织造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结果。 卯初,潘家一婢女给潘梅林送衣物来了。 潘梅林在霞照的权势很重,况且他是半夜被押进牢房的,很多人都不知怎么回事,还不到人走茶凉的时候,所以,婢女顺利地进了大牢,来到他面前。 木栅栏内,潘梅林闭目端坐在地上,强忍着蚊虫叮咬,维持冷静,听见脚步声在前面停下,又有开锁声,才掀开眼皮向外看过去,看见婢女,眼光一亮。 婢女给那牢头一个大银锭子。 牢头道:“快些!”便转身走了。 婢女解开包袱,将几件衣物露出来。 潘梅林问:“东西带来了?” 婢女轻声道:“带来了。”说罢从衣下摸出一个带螺盖的瓷瓶,双手递给潘梅林。 潘梅林接过去,凑在眼前细看。 “好精致的瓶子!”他喃喃道。 忽抬眼,看见婢女目露恐惧,手一顿,将瓶子滑入袖中,端正身子,道:“本官都不怕,你怕什么?” 婢女含泪道:“大人!” 潘梅林道:“那可是你的旧主子。除掉本官,你不为你的旧主子感到高兴吗?” 婢女拼命摇头,不敢吭声。 潘梅林道:“李菡瑶!四五岁就敢跟一条蛇拼命。本官已经够重视她了,谁料还是小觑了她。”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那婢女说,并不理会婢女能不能听明白,自顾自地说: “……本官真的很重视她。再强势,她也是一个女子!为此,本官特地研究了梁心铭的崛起之路:梁心铭刚入仕时,很谨慎的,连中三元的状元,却自请到徽州最穷的潜县任县令。整整蛰伏了三年,步步为营,心思何等缜密。三年后才趁势崛起、捅破了天……” “本官想着,李菡瑶不过一介商女,无权无势,她再厉害,大面子上也要伏低做小,怎敢跟本官对抗呢?把她弄进大牢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谁知竟错了!” “她竟如此大胆、嚣张!” “本官是万万没想到啊!” 这是反省,亦是总结。 反省总结过后,他露出笑容,意味深长道:“本官宦海沉浮几十载,若她将本官当贪官,只会搜刮民脂民膏,那她可就错了。但本官希望她这么想。” 他忽然凑近婢女,在她耳边低语道:“本官要送她一桩好姻缘!” 婢女嗫不由自主问:“什么姻缘?”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62章 你有能耐把皇帝招赘吗?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潘梅林道:“本官要送她进宫!” 婢女睁大了眼睛。 潘梅林道:“你把这话转给子玉,让他递信给吕畅,请吕畅向皇上建言:李菡瑶乃江南第一才女,才智美貌直追当年的梁心铭,尤其擅长经济之道。先帝得梁心铭辅佐,吏治清明、国泰君安;皇上若得李菡瑶相助,必定天下富足。再者,李菡瑶入宫,可节制潘贵妃娘娘,给贵妃娘娘一个教训,免得再恃宠而骄……” 婢女惊道:“大人真要这么做?” 这是报复吗? 这分明是捧李家! 她迷惑不解了。 她迷惑的模样取悦了潘梅林,潘梅林笑道:“你只管照本官说的告诉子玉。再传本官的话,那件事叫子玉提前安排。哼,李菡瑶再擅长布局,总有她筹谋不到的地方。本官就等着她哭!到时候,别忘了到本官坟上告诉本官。” 婢女按下不解,道:“是。” 潘梅林道:“去吧。本官知道你暗慕子玉,你替本官办成了嘱托,子玉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婢女俯身叩头道:“谢大人。”然后直起身,问道:“大人没有信让婢子带给少爷?” 潘梅林摇头道:“没有。” 真有的话,也带不出去。 简繁可没那么好糊弄。 他又想起什么来,忙道:“还有,告诉子玉:东郭無名不肯为本官效力,什么也别告诉他!” 婢女道:“是。” 她等了会,见潘梅林没有再嘱咐什么了,又磕了个头才起身,转身出了牢房,离开了。 潘梅林微笑看着她走远,想“李卓航,不止你们会拼命,本官也会。本官誓要保住潘家!” 他从袖中掏出瓷瓶,拧开螺盖,抬起手,举到嘴边,顿住了,静默了一会,才决然倒入口中。 咽下口中的流汁,他完成大事般,放松了身子,往后惬意地靠在墙上,轻声自语: “富贵?没错,是一场富贵!不过,李家的家业没人继承了。李菡瑶,你总不能让皇上入赘李家吧?你总不敢将生下的皇子公主过继给李家吧?呵呵呵……” “太后,皇后,微臣给你们送一份大礼。李菡瑶这样的女子不送进宫,太可惜了!不过,皇后要小心了,这可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女人,没准哪一天,把皇后、把陈家斗倒了也未可知。当然,最好你们两败俱伤!呵呵呵……” “王亨,梁心铭,你们派儿子来对付本官,本官就送个比贵妃娘娘更棘手的女子入宫,看你们如何自处!哦,这个人还是忠义公府看中的媳妇……你们说本官夺人所爱?那去找皇上理论吧。呵呵呵……” 他说一阵,笑一阵。 笑一阵,又说一番。 最后,他喃喃道:“贵妃娘娘,微臣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希望吕畅向皇上提议选李菡瑶入宫、打压潘家的行为,能减轻皇上对娘娘的迁怒,别将你打入冷宫。娘娘可要把握机会,坐观李菡瑶和皇后相斗,以图东山……再起……”语声渐微,终至无声,脸上留下怡然自得的笑容。 临终前,他仿佛看见李菡瑶在他布下的棋局中左冲右突,而他并未死去,而是躲在幕后欣赏这一切。 李菡瑶挣扎; 李卓航痛苦; 李清阳绝嗣; 慕容星绝望…… 还有太后、皇后、陈修文、王亨、梁心铭、方砚、方逸生、王壑他们所有人都会难受。 多么绝妙的安排! 李菡瑶的脸变成了慕容星的脸,“星儿,我是不是很厉害……这下,你该记住我了……永远不会忘记……睡梦里也会想起……来……恨我吧……” 他感觉身子一晃,回到了少年时,初见慕容星,坐在峭壁上吹箫,恍若随时要乘风归去…… 一见倾心! 从此沉沦! ******** 潘梅林的死,一个时辰后被发现,简繁要提审他,狱卒带着齐县令来提人,结果发现人已经自杀了。 经验尸,死于服毒。 据狱卒提供的消息说,潘梅林昨晚要了笔墨纸砚,说要写供词,齐县令忙令人翻寻,最后在他胸前翻出供状。 潘梅林在供状中供认不讳:说自己野心勃勃,依仗权势私开纺织作坊、聚敛财物、违反《劳动法》盘剥工人;私造皇后袆衣;设计陷害李家、诱骗李菡瑶毁她清白、妄图让潘子辰娶李菡瑶霸占李家家业等等,将所有罪行都一肩抗了。 简繁顿时觉得棘手。 潘梅林已认罪,且人已死,皇上气消了,便不会重惩潘家和潘贵妃,顶多降下贵妃的位分。如此一来,贵妃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万一她重新获宠,除了要找李家报仇,自己这个一手经办的钦差也绝落不了好。 打蛇不死,后患无穷! 简繁担心了一阵,又释然:这件事有人比他更急,潘织造想一人担下罪行,还要看那些人答应不答应。 他便整理案卷,具本上奏。 整理时,他不免郁闷:这件案子,李菡瑶控告在前,将案情理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凿;潘梅林认罪在后,供状更是一目了然,他这个钦差还没使力就结案了。也不对,昨晚熬了一个通宵,跑了大半个城呢。 顺利得令他感到无味。 至于功劳,他宁可不要——白得罪潘贵妃,又不能斩草除根的功劳,要它何益? 还有工人需要安置。这善后安民的措施更重要,做的好,可轻松收获民心。 他重又鼓舞起来。 他先是命人查抄潘府,又令齐县令清理兴宇等五家工坊的资产,准备赔偿工人损失。 潘府,东郭無名刚醒来便听说潘梅林自杀的消息,感觉病了一场,再醒来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李菡瑶竟如此手段? 一晚上逼死了潘梅林?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东郭無名强撑着坐起来,靠在床上,喘着大气对空儿道:“去!快找个人问问……怎么回事。” 空儿哭丧着脸道:“找不到人了。管家、高三胖都被抓走了。公子你病着,要不然也要抓。” 东郭無名焦灼道:“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他还没有告诉我。他还没有告诉我呢!” 空儿哭道:“公子……” 这时外面叫喊声不断,官差来查抄潘府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63章 怎没有女人? 一大早,李菡瑶正跟父母一块用早饭,观棋手持一双细巧的银箸,站在李卓航和江玉真之间伺候;听琴在李菡瑶身旁伺候,余者如郑妈妈等都在外间。 品茗提着食盒来了。 鉴书忙掀开帘子。 品茗进来,打开食盒,端出一观音送子的青花瓷大海碗,一大碗细嫩的豆花,另有一碟麻油虾仁嫩笋的调料,放在桌上,香气扑鼻,令人胃口大开。 观棋耸耸鼻子,道:“好香!” 忙舀了一小碗,放在江玉真面前。 “太太喝一碗。品茗手艺可好了。” 接着,又替李卓航舀。 江玉真道:“我吃饱了。这碗你吃了吧。还有这水晶饺子,趁热吃了,好陪你姑娘忙去。” 观棋道:“嗳。谢太太。” 果真端起碗来就吃。 又搛了水晶饺儿吃。 江玉真见她就这么站着,须臾工夫将一碗豆花、两个饺子吃了,忙道:“坐下来吃。别噎着。” 观棋道:“不用。婢子很快就吃饱了。” 江玉真抿抿嘴,道:“你还真好养活。” 观棋得意道:“婢子是很好养活的,命硬,最顽强。”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江玉真笑容也清朗了些,仔细盯着观棋脸上瞧了一番,道:“昨晚闹了一夜,你还好,看着不像熬夜的样儿。”又看看李菡瑶,道:“瑶儿就不如你,眼底有些青。” 李菡瑶正喝豆花,闻言停住。 观棋忙问:“姑娘昨晚没睡踏实?” 李菡瑶幽怨地看着她不语。 正在这时,郑妈妈进来了。 “老爷,太太,姑娘,潘梅林死了。” 李卓航等人都一呆。 李菡瑶失声道:“他竟舍得死?” 李卓航道:“他这是把所有罪都抗了,保住潘贵妃!” 观棋斩截道:“绝非这样简单!他若无万全的把握,死也白死了——太后和皇后不会放过潘贵妃的。他甘心去死,定有阴谋,可保贵妃和潘家安全。” 李卓航道:“叫管家来!” 郑妈妈道:“是。” 急忙出去派人叫墨管家。 少时,墨管家来了。 李卓航吩咐道:“你叫墨文墨武去查:从昨晚到今晨,潘梅林都见了谁。再打听钦差大人如何处置。” 墨管家道:“是。” 转身匆匆去了。 这里,仆妇人刚收拾了碗筷,外面连续来回禀:“落少爷来了。”“大舅太太到了。” 众人忙先见江大太太。 落无尘脸上红潮尚未褪尽,心里也紧张,一半是因为羞惭,还有一半是体内的毒没根除。 他本不敢就回李家的,只因宁致远回去告诉他,李家拿住了潘子辰主仆,他心中诧异:那女人呢? 原来,昨晚他并未告诉宁致远,他在画舫内遇见女子的事,他想着已经派人去向李卓航报信了,李卓航只要派人去画舫一搜,什么男女都搜出来了。 谁知只搜到潘子辰主仆! 那个神秘女子呢? 那诓骗他的丫鬟呢? 落无尘为了弄清这事,更怕李菡瑶被不明对手算计,顾不得体内毒未除尽,急忙赶回来。 他只求见李卓航。 李卓航在书房见他,然李菡瑶和观棋在大舅太太跟前打了个转后,也赶来了,也有事问他。 落无尘见了她二人,不敢抬眼。 李卓航问:“无尘,你仔细说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观棋也道:“是啊落少爷。我们都糊涂着呢,又惦记你,怕你遭了别人暗算。你还好吧?” 落无尘羞愧点头道:“我没事。”又问李卓航:“李伯父,真的只抓住了潘子辰?” 李卓航道:“还有一个小厮。经逼问,那小厮说他们还有两个帮手,把我们船上的船工放倒了才走的,在河埂那头望风。我们没抓住,兴许跑了。” 落无尘追问:“没有女子?” 李卓航道:“没有。” 落无尘失声道:“奇怪了!” 李菡瑶追问:“你碰见女子了?” 落无尘本来脸就红,此刻更红得滴血,且连耳都红了,脖子青筋凸起,结结巴巴道:“没、不,碰见了!” 他衡量利害,迅速做出决断,将自己被一丫鬟诓骗至画舫,又在画舫内看见一女子的事说了一遍。 他只说看见一女子倒在舱中。 他终究还是不愿对李妹妹说自己与别个女子搂抱的情形,哪怕他是被算计的也不行。 李菡瑶忙问:“她长什么样?” 洛无尘道:“没看清。” 观棋问:“可有什么特征?” 落无尘急忙道:“有!她两手无名指和小指都留着两寸多长的指甲,很锋利。” 屋里一静。 那三人都怪异地看着他,似乎奇怪他既然没看清对方,为何又对这细节说得如此清晰。 落无尘窘得快哭了,勉强对李卓航道:“晚辈当时发现不对,急忙就想逃。她伸出双手要我救她,晚辈从窗户泄入的月光,看见她手上留着长指甲。” 李卓航却没吭声,他看出落无尘不对了,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便想找个借口打发女儿出去。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回:“老爷,李卓望从徽州回来了。” 李卓航立即对李菡瑶道:“瑶儿你去,问问徽州太平商号情况如何,银子可带来了。” 李菡瑶忙起身,和观棋告退。 落无尘才松了口气。 李卓航重新细细问他,问清楚后,沉声道:“你用的什么药,叫墨竹照样帮你弄一份,先把身上毒除干净了再说。为防万一,这几天就让墨竹跟着你。” 落无尘忙起身道谢、告辞。 墨竹陪着他回客院泡澡去了。 李菡瑶在花厅见李卓望。 自从叶屠夫来李家之后,李卓望腾出手来,时常往返徽州和湖州两地,通传消息、押送货物。 这次,李菡瑶派他去抽调银根。 待坐定,李菡瑶命人上茶。 李卓望顾不得喝茶,急忙道:“姑娘,李卓远说没钱,都压在货上了,一时转不开。” 李菡瑶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道:“他真这么说?” 李卓望点点头,也很气愤。 李菡瑶狠狠道:“他这是翅膀硬了!打量着十年之期快到了,徽州府的所有买卖都要归他那一房了,就不肯听总商号的调遣了。这还没到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64章 非常主仆 观棋浓密的睫毛往下一垂,遮住黑漆漆的眼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道:“姑娘,先不管他。<a href="http://www.biqugecom.com" target="_blank">www.biqugecom.com</a>先筹银子。” 李菡瑶便皱起了眉头,忽然又舒展开来,道:“找大舅母和表哥,从外祖家暂时挪借些。” 观棋抬眼,和她对视。 李菡瑶道:“就怕外公不通融。” 再富豪,几十万银子不是小数目,谁家都要周转;再者,江老太爷又重利,怕不肯借。 观棋对李卓望道:“李叔,我跟姑娘进去了。李叔先去吃饭,待会老爷还有话要问你。” 李卓望忙告辞去了。 李菡瑶便和观棋往上房来。 半个时辰后,江如澄便交给李菡瑶二十万银票,表兄妹签下合股文书,合伙购买兴宇等五家工坊。 这银子虽是从江家公账上支取的,但江大太太承诺以嫁妆产业作抵押,不够部分再以江家长房的私房银子补充,将来的分红归江如澄和江如蓝兄妹。 这边才签完,那边胡齊亞派人来回禀:钦差大人查抄潘府,并没抄出多少银钱,而兴宇等几家工坊也多是存货,少银钱流水,为了偿还工人欠债,并为几千工人寻一个妥善的安身之所,钦差大人下令拍卖工坊。 消息已经散发出去了。 现在,官府正清点兴宇等五家工坊的资产,以便合理估价,作为拍卖的底价。 李菡瑶恨道:“潘老贼狡猾!” 潘家没银子吗? 当然不是,都抽走了。 潘梅林这江南织造局的长官表面不知多清廉,怎会将大量金银财宝搁在这江南府邸。 观棋目光一闪,道:“姑娘,横竖拍卖还要等几天,咱们先把那盘棋下完吧。” 李菡瑶忙问:“你说继续选婿?” 观棋笑灿灿道:“嗳。” 李菡瑶道:“那就再请黄——不,王公子来?”说着冲观棋眨眨眼,意味深长地笑。 观棋右手不住摩挲左手无名指和小指指甲,也意味深长地笑道:“还有各家少爷、姑娘,都下帖子请来。他们等结果可是等了好几天呢,不能让他们失望。” 李菡瑶目光就亮了,对鉴书道:“鉴书,你快写帖子,请各位姑娘和少爷明日来观战。记住,之前来的人一个都别落下!哦,还有魏姑娘,也要下帖子。” 观棋道:“还有宁公子、张世子。” 两人一顿说,定下客人范围。 鉴书笑道:“是,姑娘。” 遂去书房取了一沓精美请柬来,又找出上次请客的名单,研墨蘸笔,开始写帖子。 写罢,交妥当人分送。 观棋对李菡瑶道:“姑娘,这件事要告诉老爷知道。婢子去回禀老爷一声。” 李菡瑶道:“说的是。去吧。” 观棋便往前堂去了。 李卓航正在东屋听织锦坊的账房回话,见她来,对那账房道:“去吧,月底发放上半年的红利。” 账房答应了,捧着账簿出来。 忽见观棋,忙招呼“棋姑娘好。” 观棋笑道:“尤大叔好。要发财啦!” 尤账房咧嘴笑道:“发财也是托老爷和姑娘的福气。” 观棋笑眯眯问:“你孙子好了?” 尤账房感激道:“好了。多亏了姑娘叫人送的药。我家里的念叨要去给太太和姑娘磕头,我说这几天姑娘忙,叫她等几天,别没眼色跑来添乱。” 寒暄好一会,才走了。 观棋进了东屋,施礼道:“老爷。” 李卓航问:“何事?” 观棋便将明日请客、继续选婿一事说了。 听见“选婿”二字,李卓航很是郁闷和心堵——选婿选婿,这选的什么婿?全都被这丫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给挡在门外。进都进不来,怎么选? 观棋被他沉沉目光看得发毛。 “老爷?”她试探地叫。 “知道了。照你家姑娘吩咐就是了。女大不由爹,我也管不了她了。”李卓航说完低头翻账本。 观棋:“……” 李卓航半天没听见动静,抬头一看,观棋还站在那呢,因问:“你怎么还不走?还有什么事?” 观棋讪笑着走到桌边,一面帮他研墨,一面问道:“老爷,婢子是想问:落少爷他……是如何察觉那女子有长指甲的?我跟姑娘走后,他告诉老爷了吗?” 李卓航道:“早上不是说了。” 观棋道:“婢子总觉不切实。” 李卓航微微蹙眉,道:“这不是什么有名誉的事。你一个女儿家,怎好追根究底、盘问不休?” 观棋认真道:“老爷,‘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不弄清这些细节,如何能找出那女子?” 李卓航沉默,好一会才道:“他被人骗,以为你和瑶儿要乘画舫逃走,才追了过去。看见舱中女子,便想上前看是瑶儿还是你,那女子便缠住他了。” 观棋吃惊道:“他失身了?” 李卓航瞪她道:“别胡说!” 观棋讪讪道:“没事就好。” 李卓航继续道:“当时他业已中毒,在和对方纠缠推搡中,发现对方留着长指甲,而他记得,你和瑶儿都没有长指甲。他慌忙逃离画舫,洑水离开。遇见魏家画舫,向宁公子求救,并请宁公子派人到李家报信。” 观棋自语道:“原来如此。” 默默沉吟一会,才告退。 李卓航却叫住她,“你且等等。” 观棋忙问:“老爷有何吩咐?” 李卓航看着她道:“钦差大人查封潘府,对潘府上下人进行排查,并未找到那个探监的婢女。” 观棋道:“跑了?” 李卓航点头道:“看来,潘梅林临终前确实有交代。这婢女是去了京城,还是去了潘家祖籍云州,亦或是宁波府?” 观棋肯定道:“宁波府!” 江家船厂就在宁波府的三江口。 宁波港驻扎着两万水军,隶属靖海将军颜贶麾下,由颜贶的副将陈飞统领。潘梅林的孙子潘子玉现如今便在陈飞的手下效力,做文书一类的差事。 潘子玉和潘子辰不同,潘子辰是风流公子,爱风花雪月;潘子玉却有其祖父的心机和智谋。若潘梅林临终前有交代,京城和云州都太远,最可能通传潘子玉。 李卓航道:“我也这么推测。” 又道他已经派人去三江口查了。 观棋道:“婢子回去告诉姑娘。” 李卓航道:“去吧。” 观棋这才退出,回到内院,见了李菡瑶,如此这般跟她嘀咕了一阵,李菡瑶便对鉴书道:“鉴书,去帮我把一切有关清毒、m药、c药的书都找来。” ******** 最后那句话用字母代替,不然被和谐(*^__^*)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65章 美丽也是武器 一身水蓝色的鉴书行动间如凌波仙子,此时却水波不兴,愕然看着李菡瑶和观棋。 那两人却神色肃然,一脸认真。 鉴书默思,自家姑娘乃非常人,跟着她的丫鬟也必须有非常心性,方能随机应变,又处变不惊。 悄悄平复一番,转身去了。 不大工夫捧了一摞书回来。 李菡瑶和观棋各拿了一本,如饥似渴地翻看,其认真的模样,犹如参研兵法和秘技。 李菡瑶抬眼见鉴书在旁站着,道:“你也来瞧瞧,将来遇见此类手段也好有个防备,不至于糊涂。” 鉴着学习的心态,便凑上去与观棋同看,只一眼,便面红耳赤。因想,怪道姑娘常说“量才为用”,又道“因人而异”,自己同观棋没法比——观棋性子酷似姑娘,姑娘学什么她学什么——自己还是去习字吧。 想到习字,鉴书又颓丧:她的楷书和行书都比李菡瑶写的好,唯有草书,虽也飘逸优美,却怎么也写不出李菡瑶的纵横气势,这也是性格使然么? 就听观棋和李菡瑶低声议论: “中此毒者,唯有和男子或女子交合,方能解毒。” “也不尽然,落公子就是泡在冷水中,并辅以药物除毒,不过需要时间长而已。” “也就是说,短时内无解?” “是这样!” “那女子极有可能已经失身于潘子辰。” “若失身,她会怎样?” “恐慌、害怕!必定会百般遮掩!若她是当日客人中一员,身子再不适,明日也不敢不来。” 观棋和李菡瑶目光炯炯对视。 傍晚时分,火热的太阳一落,风儿从水上走一遭,变得凉丝丝清爽宜人。只是暴晒了一天,地上还有余热,没那么容易散尽,但在观月楼的二楼,将窗户支起来,让风从窗纱透入,屋里就真的只剩下凉爽了。 江如蓝沐浴后,上身只穿一件红绫抹胸,胸口绣一朵碗口大的牡丹,躺在竹制的贵妃椅上,一个婢女正往她脸上、颈项和两条玉臂上抹香精,一面轻轻按摩。 江大太太坐在旁边,美艳如昔,纤纤玉指捏着女儿下巴,连皱个眉也风情万种,责怪的声音也婉转。 “每次来你姑姑这,就不受拘束了,跟着你妹妹放纵了吃喝。也不想想,你妹妹天生的好胚子,怎么吃都长不胖;瞧瞧你,这才几天,下巴成双的了!” “哪有那么明显?” “还不明显?你自己瞧瞧!” 江大太太将靶镜递给女儿。 江如蓝接了,顺手搁在一边。 母亲的话,她根本没过心。 十几岁的少女都爱美,她也不例外。不过,她现在正是青春好年华,便不做任何保养,只甜甜地睡一觉醒来,脸上肌肤也光洁可鉴、如染胭脂,真正的“天生丽质难自弃”,所以,她难免对母亲的话漫不经心。 婢女涂完香精,又替江如蓝穿上外衫,然后退下。 屋里只剩她母女,江如蓝坐起来。 江大太太苦口婆心道:“你别不把娘的话不当一回事。女人的容颜要趁早保养,不然等哪一天,你忽然就发现:只一个晚上没睡好,只小病了一场,岁月就会偷偷在你眼角、额头等处刻下痕迹。你拼命想抹掉它们,可惜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纵抹去了,它也会再次光顾……” 江如蓝还没到女人该心慌的年纪,总也不能体会为娘的苦心,倒是对另一件事耿耿于怀。 她问:“母亲,你怎舍得把压箱底的嫁妆老本给掏出来?为什么不让江家借银子给表妹?” 江大太太嗔道:“娘在你心里,就那么小气?” 江如蓝笑道:“女儿只是好奇。母亲向来精明慎重,这次太过大胆了。况且祖父祖母都心疼瑶妹妹,肯定愿意借银子给她,不用母亲出这个钱。” 江大太太道:“你太不了解你祖父了。心疼归心疼,终究是外孙女。这么多银子,岂能说借就借?况且又不是非做不可的买卖,甚至还有些冒险。他不会答应的。” 江如蓝忙道:“正是。那母亲为何要冒这个险?” 她总觉得,这不符合母亲的行事方式。 江大太太起身,侧坐到贵妃椅上,爱怜地拉着女儿的手,道:“银子再好,也是挣来花的。母亲这都是为了你和你哥哥。你瑶妹妹会做买卖,在她这掺一股,留着将来你跟你哥哥应急用。——人这一辈子,谁还没个起落呢?别看江家家大业大,万一有什么事,这边也能救急。” 江如蓝问:“母亲自己不是经管挺好的么?” 她亲眼看着母亲将一份嫁妆经营得银子生银子,这些年翻了好几倍,她也惦记着呢,算自己该分多少。 江大太太幽幽道:“母亲虽经管得好,也不能陪你们一辈子,总要做万全打算。” 江如蓝觉得心里悸动得难受,眼里也涩涩的,像回到小时候,特想对母亲撒娇,因在她脸上啄了下,道:“谢谢娘。”然后一头钻在她怀里蹭,像一只大懒猫。 江大太太摩挲着女儿面条似的玉臂,感叹道:“你啊,太冒失了!怎会做这样的蠢事?” 她是指江如蓝落水一事。 江如蓝嘟着嘴道:“女儿笨嘛。” 江大太太忙道:“我也不是责怪你,是心疼你。其实你这性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江如蓝忙抬头问:“真的?” 子不嫌母丑,母也不嫌女笨,母亲这是宽慰她吧? 江大太太却点点头,看着她认真道:“你瑶妹妹是聪明、能干,可是锋芒太露。男人大多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只会将她当成对手。倒是你这毫无心机、鲁莽率真的性子,男人们不会防备。你姐妹俩正好互补。 “你堂兄妹虽多,除了你哥哥,关键时候恐怕指望不上。倒是瑶儿,将来可以和你互相扶持。 “你记住了:娘让你保养美丽,不是让你勾引男人,是为了保护自己。女人的美,是保护色,是武器,是手段。譬如那美丽花纹的蛇、色彩鲜艳的菇。你没有你瑶妹妹的手段,就要发挥自身长处,学会伪装……” 江大太太传授女儿生存之道。 江如蓝这次听进去了,很专注。 李家次日的棋局,依然被关注。 这不仅因为李菡瑶斗倒了潘梅林,还因为代表方逸生闯关的黄观真实身份竟然是王相和梁心铭的儿子——王壑,这足以令所有权贵富贾关注了。 更何况还有玄武王世子。 世人嘴上虽鄙视攀附权贵、追名逐利,但往往言行不一,面对权势富贵,总不自觉地趋近。王壑和张世子代表了京城权贵阶层,怎不叫人关注! 次日,所有在前天观战的少年少女都如约而至,只少了潘子辰和东郭無名,多了宁致远和魏若锦。 ******** 周末愉快美女们!明天双十一,祝美女们买的开心o(n_n)o~~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66章 群芳会 还有两名客人不请自来。 这便是简繁和火凰滢。 最先到的是刘家兄妹。 刘诗雨一到观月楼,便拉着前来迎接的李菡瑶的手,匆匆道:“李妹妹,我特地早早赶来,有事要问妹妹,还望妹妹能不吝赐教。刘家不胜感激。” 李菡瑶手一动,摸向她指端。 两管长指甲,好长! 观棋也看见了。 两人皆不动声色。 李菡瑶笑道:“刘姐姐有什么事,进来坐下喝口茶再说。瞧姐姐这心急的,头上都冒汗了。” 刘诗雨抿嘴笑了。 两人携手进了观月楼,上楼。 在窗前坐下后,丫鬟摆上茶果,刘诗雨也顾不得喝茶吃果,便对李菡瑶道:“我打算拍下兴宇。我跟哥哥都推测:这次拍卖,价格还不是最要紧的,恐怕还要许诺工人股份,才能令钦差大人满意。李家已经分股给工人,如何操作的,章程怎么个拟法,妹妹可方便告知?” 李菡瑶不料她说的是这个,微微一怔,随即问:“刘家也打算分股给工人?” 刘诗雨道:“不错!” 这一刻,她神情肃然。 她虽不如李菡瑶名气大,在经营买卖方面却有其独到之处,且很有主见和头脑。 昨天,她和哥哥刘嘉平分析了一天纺织行业未来的大势,以及朝廷将会对纺织业采取的举措,最后决定:也给工人分股,就从拍买兴宇开始。 兄妹两个连夜给父亲传信。 刘诗雨决意拿下兴宇,哪怕家族不同意工人参股的计划,她也要和哥哥凑银子买下,单在兴宇实行工人参股计划。 观棋两手交握,站在李菡瑶身边。 李菡瑶目光闪了闪,随即笑道:“这个容易。我让他们誊录一份给姐姐就是。” 刘诗雨欣喜道:“妹妹肯赐教?” 李菡瑶道:“又不是什么秘密,问工人也能问的到。” 刘诗雨道:“那不一样。” 李菡瑶一面吩咐鉴书安排人誊抄章程,好让刘姑娘走时带去,一面劝刘诗雨吃茶,赞道:“姐姐真有魄力。” 刘诗雨嗔道:“这不是妹妹先行的吗?怎么倒夸我们有魄力。我们愧不敢当。” 李菡瑶道:“妹妹那是被逼的,不分股李家就完了,比不得你们,要大魄力才能下决心。” 刘诗雨笑道:“你就会说话。” 正事说定了,她也有闲心了,喝了一口茶,朝窗外瞧了瞧,笑道:“真没想到,黄公子竟然是王公子。” 李菡瑶也道:“谁能想到呢。” 刘诗雨道:“原本我还不服:落公子名列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怎么就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呢?现在看来,倒是件值得夸耀的事。毕竟王公子出身名门,又有那样的爹娘,家学渊源,落公子输他一招半式,并不为奇。” 李菡瑶笑道:“姐姐这么偏袒落公子?” 刘诗雨脸红了,又唯恐李菡瑶误会,因为落无尘正向李家求亲呢,虽然输了棋,对李菡瑶的心思却是众所周知,她忙解释道:“落公子是江南才子。咱们都是江南人,自然要向着江南人说话。难不成还帮外人?” 李菡瑶笑道:“这话极对。” 刘诗雨很想问“那你怎不选落公子呢”,心里觉得这话有些唐突,忙咽了回去,转而问观棋:“观棋,你可有把握赢王公子?最好赢了他。” 观棋笑道:“婢子尽力。” 刘诗雨又笑道:“我昏了头了,想着这王公子是梁心铭的儿子,观棋赢了他,等于替李妹妹扬名——妹妹调教的丫鬟都如此厉害,妹妹更不用说。可是我忘了,妹妹是要招女婿的,今天若赢了,女婿就没了。” 众人哄笑起来。 李菡瑶道:“观棋就是输了,这女婿也进不来——方少爷是不可能入赘的。今天就是下棋,单纯的下棋。” 刘诗雨道:“或可峰回路转呢。” 李菡瑶道:“那不可能!” 这时,郭晗玉和吴佩蓉先后到达。 李菡瑶吩咐听琴:“你伺候刘姐姐,我去迎客。” 听琴屈膝道:“是,姑娘。” 李菡瑶便带着观棋鉴书迎出去。 见面寒暄,李菡瑶道:“两位姐姐赶得巧,竟同路。” 郭晗玉笑道:“我前天失礼,想着今天早些来给妹妹赔罪。吴姐姐来这么早,是看婆婆和小姑吧?” 吴佩蓉含笑不语,郭晗玉说的是事实,她若否认或者忸怩,都显得轻狂,唯有保持缄默。 江如蓝已好了,但东郭無名还病着,她若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人前,未免引人闲言,因此只能继续“生病”,所以今天不在观月楼,在摘星阁养病。 江大太太自然陪着女儿。 按礼数,吴佩蓉是要去请安的。 李菡瑶目光一扫,便发现吴佩蓉和郭晗玉的指甲都适中,无名指和小指并无特长美甲。 她们各自贴身大丫鬟也没有。 李菡瑶吩咐鉴书:“你带吴姐姐去摘星阁见大舅母。回头再引她来观月楼。今儿来的客人多,别叫人冲撞了。” 鉴书屈膝道:“是。” 又向吴佩蓉道:“吴姑娘请。” 吴佩蓉主仆便随鉴书去了。 路上,吴佩蓉打量鉴书,见她举止优雅,浑身书卷气,不由赞道:“李妹妹把你们几个琴棋书画调教的如此出色,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要强数倍。” 鉴书微笑道:“吴姑娘谬赞。” 吴佩蓉道:“我瞧李妹妹最喜欢观棋。我倒钟爱鉴书姑娘这一身书卷气,气质高华。” 鉴书道:“那倒不是。我们姑娘待我们几个都极好。对我们几个,姑娘是量才为用、因人而异。观棋聪慧伶俐,反应快,和我们姑娘的性子最相像,所以姑娘带她在身边,替姑娘传令行事。婢子和听琴几个,姑娘都是按我们各自的长处和性格安排差事的,并无偏爱。” 吴佩蓉道:“原来如此。李妹妹真有将帅之风。” 鉴书深以为然,却含笑不语。 观月楼这边,李菡瑶将郭晗玉引进去,刚坐下,又有人来回,说欧阳姑娘、严姑娘到了。 李菡瑶吩咐赏画:“好生接待伺候郭姑娘。我去迎客。” 赏画甜甜道:“是姑娘。” 李菡瑶带着观棋,迎了欧阳薇薇和严沁进来,一路早将她们手上看了个仔细:两人皆留了长指甲! 两人的大丫鬟则没有。 欧阳薇薇眉宇间隐有忧色。 ******** 亲们,这一章以及下一章,有线索隐藏,大家猜猜谁是画舫那个神秘女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67章 欧阳薇薇 接下来到的是魏若锦。 李菡瑶吩咐纹绣:“纹绣,你伺候二位姑娘。” 纹绣屈膝道:“是,姑娘。” 李菡瑶和观棋再次去迎客。 魏若锦一派端庄,含笑道:“李妹妹。我来迟了。” 李菡瑶握住她手,笑道:“不迟,正正好。” 魏若锦也留了长指甲。 不过按那天的情形推论,画舫的事应该与魏若锦无关,所以李菡瑶和观棋对她戒备稍松。 魏若锦低声问:“今日可能定下佳婿?” 李菡瑶也低声道:“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魏若锦噗嗤一声笑了,秋波流转,瞅她道:“这也是你自找的。如此条件,忒叫人为难。” 两人携手进入上房。 众女见面,彼此寒暄说笑。 那时,品茗带着小丫鬟们,将精心制作的夏日清凉饮品和各类果品,流水般送上来,每一道造型和色泽搭配,都堪称绝佳的艺术品;香气发自果品自身,彼此交汇如同琴箫合奏;再一尝,味蕾打开,浑身清凉。 众人交口称赞,纷纷问做法。 李菡瑶笑道:“这是品茗做的。”因吩咐品茗:“品茗,你给姑娘们好生说说,不可藏私。” 品茗屈膝道:“是。” 遂向众女讲解做法。 众婢女都抄了配方去了。 欧阳薇薇左顾右盼,神色间有些心不在焉。 观棋见了,隐晦地朝李菡瑶瞅一眼。 李菡瑶顺着她目光一看,看见欧阳薇薇,问:“欧阳姐姐想什么呢,这样子出神?” 欧阳薇薇忙笑道:“我是想着,咱们这些人家,竟没有一个想参加兴宇那几家拍卖的?” 刘诗雨道:“怎见得没有?” 她刘家正准备插一脚呢。 欧阳薇薇忙问:“谁去?” 李菡瑶笑道:“大家怕是都在暗中偷偷使劲儿吧。” 比如她,早就盯着了。 欧阳薇薇笑道:“我冒失了。” 她聪明地收住话头,想来这种事确实如李菡瑶所说,参加的人都在暗中使劲,不会公然说出来。 她依然有些魂不守舍,觑了个机会,装作找李菡瑶拿什么东西的样子,二人进了李菡瑶的香闺。 “李妹妹,姐姐有事请教。” “欧阳姐姐不用客气。何事?” “李家可对兴宇有兴趣?” “这……” “李妹妹莫误会,我并非想探听李家的动向,确实有事请教:我父亲已经决定参加这次拍卖,至少要拿下一家。李妹妹认为,欧阳家此举可行?” “姐姐,这是欧阳家事,妹妹不便多言。” 李菡瑶婉言推辞。 欧阳薇薇眼睛红了,道:“这个姐姐岂不知道?姐姐也是心急,又无人商议,所以请教妹妹。” 李菡瑶问:“姐姐是怎么想的?” 欧阳薇薇道:“我不赞同。” 李菡瑶问:“为何?” 欧阳薇薇瞅她道:“我不信妹妹不明白。” 李菡瑶干笑起来。 她确实明白,却不便点破。 欧阳薇薇道:“在大家眼里,欧阳家与潘家官商勾结,是一丘之貉。李妹妹,欧阳家是有苦衷的。” 李菡瑶忙问:“什么苦衷?” 欧阳薇薇道:“我与潘子玉有一面之缘,他看上了我,潘梅林便暗示父亲,要我给潘子玉做妾。父亲妄想将我嫁给潘子玉做正妻,潘梅林如何能答应?父亲还算疼我,足足花了二十几万银子孝敬打点,又送了两个瘦马给他,才令他放过我。这么捧着他,可不成了官商勾结!” 李菡瑶道:“这老东西吃人不吐骨头!” 欧阳薇薇悲凉道:“这都是祖上懦弱:欧阳家几位姑娘都给了官家做妾,才令潘梅林觉得欧阳家谄媚不择手段,为了家业不惜女儿,他便也想弄权。” 李菡瑶十分敏锐,立即问:“是否姐姐那边不成,他就打我的主意,要潘子辰入赘李家?” 欧阳薇薇点头道:“是。妹妹太强势,他不得不多花心思和手段。谁知到头来还是折在妹妹手上。” 李菡瑶正色道:“不是我,是他多行不义必自毙!” 坚决不承认! 欧阳薇薇忙道:“是。对不住,姐姐失言了。——潘梅林死了,我和爹爹不知多开心、解气。爹爹开心过了头,竟想拍下兴宇,把那送出去的几十万银子给赚回来。妹妹想,这时候欧阳家避嫌疑还来不及呢,还能凑上去?人家要说欧阳家是替潘家收拾残局了。可是爹爹不听,说什么‘商场上谁不巴结奉承当官的,怎么欧阳家就跟潘家一伙儿?’我心里不安,想来跟妹妹请教。” 这时,观棋送茶进来了,清凉花茶,装在小小的甜白瓷茶碗里,茶汤鹅黄中泛绿,散发清荷香味。 李菡瑶和欧阳薇薇接过茶,两小口喝尽。 观棋端着空茶碗出去时,背后李菡瑶道:“姐姐诚心请问,妹妹本不该藏拙,然而,万一因妹妹多嘴,导致姐姐和欧阳伯父生了嫌隙,妹妹岂不惭愧?这种大事,终究还需姐姐和欧阳伯父仔细商量才是。” 欧阳薇薇叹道:“我也知自己问的唐突,原也没指望妹妹能回,只是想找个人说说,不然心里闷的很。妹妹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所以就跟妹妹说了。” 李菡瑶灿然一笑,道:“姐姐说,我听着呢。” 欧阳薇薇决然道:“我定要阻止父亲!” 李菡瑶愕然——她可是什么都没说,欧阳薇薇自说自话一番后,怎么就决定了? 另一边,客人都来齐了。 吴佩蓉也转来了,寻到这边来,笑道:“两位妹妹躲着说什么悄悄话呢?怎么撇下我们?” 李菡瑶道:“哪有。走!” 三人携手出了闺房。 到那边,李菡瑶走到窗前朝下面院子看了看,回头吩咐琴棋:“观棋,他们来了。你下去吧。” 观棋道:“是。那婢子去了。” 众女都笑道: “我们送你。” “一定要赢啊。” “输了也不要紧,还有李妹妹压阵呢。” “祝你旗开得胜!” 一阵娇笑伴随着观棋下楼。 楼下,王壑等人正进院。 走在前面的,霍然是一身便服的简繁和少年打扮的火凰滢,李卓航和方砚陪在旁。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68章 问李姑娘一个问题 方砚今日来,一是陪简繁,另一目的便是想亲自和李卓航商议亲事,希望能让两家皆大欢喜。 观棋忙迎上来,先向简繁跪下:“见过钦差大人。” 简繁抬手道:“免礼。本官便服而来,特为看棋,你们不必拘礼,只管照常即可。” 观棋道:“是,大人。” 起身后,又向方砚、张世子、王壑等人挨个见礼,引众人进院;楼上李菡瑶看见简繁来了,早和众女下楼,都在院中跪下,简繁也都叫起,大家依然上楼。 闲言少述,很快开局。 棋局依然摆在葡萄架下。 今日钦差大人在场,众人不敢乱哄哄随便挤,李卓航便亲自排座位:简繁位尊,他当仁不让在桌边占据一个座位,火凰滢站在他身后;王壑和观棋对面而坐,占据两个座位;剩下一个座,李卓航便让张世子。 张谨言忙推脱道“长者为尊”,让方砚坐,自己去到王壑身后站定,静待开局。 方砚又让李卓航,两人推脱一番,终是方砚坐下,方逸生便站在父亲身后。 余者如宁致远、落无尘等人各自选定一个地方站定。 观棋在此地位最低,向李卓航告罪一声,才坐下。 坐定后,看向王壑,问:“公子来,还是婢子来?” 王壑微笑道:“还是姑娘来。” 观棋也不客气,左手抓黑子,右手抓白子,飞快往棋盘上填,恢复之前未下完的残局。 王壑静静看着那双手。 过了一天多,两人都已经想好了后招,因此也未久思,你来我往连落了三子后,才又慢下来。 简繁盯着棋盘,眼神转幽深。 自古以来,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每一时期,天下间都会涌现一些耀眼人物,各领风骚。 他们初现世时,光芒四射,什么江南才子、京城才子、蜀中才子……就是这么来的。 简繁自己当年也是才子,往前比,并不比王亨、梁心铭差多少;往后比,也不比眼前的王壑、宁致远、落无尘等少年差了;更何况他现已年近不惑,经验、阅历丰富,这些少年都是他晚辈,故而来之前,他对这一局棋并未报多大期望,觉得应该在自己能力范畴之内。 他来这,纯粹是为了满足火凰滢的好奇心,并对王壑的能力做个估量——王亨和梁心铭把这个儿子放在外整整七年,也不知如今历练得怎样了。 然随着观棋一步不漏、一步不错地还原前天和王壑对弈过程,他便如一脚踩进泥沼,再也拔不出来。他神情凝重地盯着棋盘,忘记了周围人,忘记了维持形象,比下棋的王壑和观棋还要投入,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从棋局看,端得是气象万千,每一步都出神入化,关键处更是惊心动魄,真正的逐鹿天下! 王壑和观棋各占半壁江山。 王壑执黑子,观棋执白子。 王壑占据西部,观棋占据东部。 观棋是女子,简繁理所当然地认为她要弱些,便尝试助她战胜王壑,却发现王壑将那半壁江山经营得铁通一般,无隙可乘,他不由对王壑深深戒备。 他又想:既这样,为何连一个小丫头也战胜不了?他便想尝试替王壑赢了观棋,又发现:白子兵力分布看似松散,却互为掎角之势,令王壑难以寸进。 这丫头竟如此厉害? 简繁内心震动无比,陷入惶然之中,不知投向哪一方,若要夹缝中求生更不可能,竟茫然。 宁致远性傲,开始也同简繁一样,将王壑视为对手,想代替观棋战胜王壑,却无隙可乘;又转向王壑一边,心想王壑赢不了观棋,自己能赢了,一样胜过他,然却同样不能破局,因此泥足深陷,焦灼、惶惑不已。 再看周围其他人: 张谨言、方逸生以及刘嘉平等少年都站在王壑一方,都期盼王壑能赢了观棋。 而落无尘、江如澄,以及楼上的魏若锦等姑娘,无不为观棋助威,希望观棋能赢;还有火凰滢,很自然地将自己代入观棋那一方,一双美目凝视着棋盘,眼中跳动着狂热的火焰,要以弱女子之力撼动王壑江山。 日头升高,蝉声嘶哑。 这蝉鸣衬得观月楼愈静,静的往来进出端茶递水的丫头们轻盈的脚步声也清晰可闻,葡萄架上的蜜蜂儿忙碌的很,一股青气夹着花香沁人心脾。 转眼间过了正午,李卓航踌躇:要不要请简繁去用饭呢?若开口,会不会打扰到他? 正在这时,县衙文主簿来了,是奉齐县令的命来找钦差大人,请钦差大人去兴宇,有公务。 然而,众人都不敢叫醒简繁。 方砚把目光投向站在简繁身后的火凰滢。 李卓航明白了,也看向火姑娘。 被这些人眼巴巴地盯着,火凰滢很快察觉了,心神从棋盘上退出,目光一溜,便明白了情势。 她轻笑,伸手推简繁肩膀。 “大人!大人!”她轻唤。 然简繁充耳不闻,神情彷徨。 火凰滢伸出纤指,掐住他一点颈项皮肉用力,那刺疼终令他清醒过来,恼怒转脸,“放肆!” 火凰滢丝毫不惶恐,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有人找大人呢。是让他等着,还是怎样?” 简繁这才看见文主簿。 他平复了下情绪,又看了正对弈的王壑和观棋一眼,心中五味杂陈,起身离开了座位。 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他再不敢看棋盘,感觉那方寸之地就像一片决战的沙场,他身处其中随时会被碾碎。 简繁一走,李卓航和方砚都忙起身相送,也离开了观月楼,这边只剩下一帮少年男女。 日头又偏西了。 现在轮到观棋了,她很久没有落子了。如果现在结束,则观棋输。但既未结束,她未必想不出后招。而她每落一子,也足够王壑思虑半天应对的。 这么下去,何时了局? 观棋盯了棋盘好久,偶一抬眼,正撞入王壑眼中,只见王壑凝视着她,仿佛问“还下吗?” 观棋目光调皮闪耀“你说呢?” 王壑便出声道:“不下了。” 观棋爽快回道:“好!” 这局不分胜负。 不分胜负,不是分不出胜负。 他们各自心中都明白:他们旗鼓相当,所以不想为了输赢而逞心机,那样纵赢了也没意思。 再者,李菡瑶很显然无意于这门亲事,否则就不会让观棋死死拦住王壑了,所以王壑纵费尽心机赢了棋,也不能帮方逸生促使方、李两家联姻。 所以,就到此为止了。 王壑道:“既未分胜负,在下也无资格替方少爷要求什么,但可否问李姑娘一个问题?”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关于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xxbi c0新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69章 不识情为何物 【】 观棋问:“这问题是公子问的,还是替方少爷问的?” 王壑道:“是在下问的,也是替方少爷问的。” 观棋转脸,看向二楼。 楼上窗口,李菡瑶也看下来。 就见两人目光交汇一刹那,观棋立即转过来,对王壑道:“我家姑娘说,可以。公子要问什么?” 王壑道:“请赐纸笔。” 很快有人摆上笔墨纸砚。 王壑尚未落笔,忽有所觉,转身就见方逸生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宁致远c落无尘也都“虎视眈眈”,看情形,他要是不把这问题公开,这些人都不依。 说不依未免有些夸张了,不告诉他们却不合适,且不说方逸生会不会对王壑生嫌隙,别人不知内情,还以为王壑向李菡瑶传递私情呢,对李菡瑶的闺誉不利。 王壑已然有了决断:亲事不必问,他也没赢,也没资格问;墨竹的事,经过这几天纠结,他也暂时不想问了。他已经见过李菡瑶,无法确定她是不是当年的墨竹,若要当面询问,不论是不是,结果都很尴尬。 若李菡瑶不是墨竹,他固然可以放下,但也暴露了自己男扮女装的经历,尴尬;若李菡瑶是墨竹,他和她都曾改装,这一层尴尬是没了,但他与她深夜共处一室,甚至挠她脚心c画她藕腿的事敞开,岂不更加尴尬? 他思之再三,还是决定放下。 这两件事都不能问,有一件事却必须问。 他低头,“刷刷”写好,搁下笔,先拿起来吹了吹,转身递给方逸生先看,一脸坦然。 大家见这样,忙都凑近看。 只见那纸上白纸黑字写的是:若李姑娘倾慕一男子,会不会放下李家基业,嫁给他? 宁致远首先叫“这问得妙!” 方逸生也激动得两眼放光。 倘若李菡瑶自己都不能放下李家基业,选择嫁给所爱的人,如何要求方逸生c落无尘等人做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便是王壑要问她的话。 若李菡瑶回答,她为了爱情,可以放下李家基业,嫁给所爱的男子,这件事便另有解决途径:方逸生等人须得想尽办法赢得她的心,便能得偿所愿。 方逸生将纸递给观棋。 “劳烦观棋姑娘送给李姑娘。” 观棋接过去,瞄了一眼,再扫一眼兴奋期待的少年们,再看向王壑,定定地看了好一会。 王壑笑道:“观棋姑娘,你只负责替李姑娘守关,不能替李姑娘回答这问题吧?” 观棋笑道:“这是自然。” 说罢转身就往上房去了。 众少年的目光像被她的身影牵住一样,一齐随着她的脚步往上房移动,直至被屏风挡住。 王壑对方逸生一笑,宽慰他道:“且等会。先坐下。”待方逸生在简繁之前的座位坐下后,他自己却站起来活动腿脚,又抬手从头顶上挂下的青绿葡萄串上掐下一粒翡翠似的葡萄扔进嘴里,酸得立即龇牙。 方逸生笑着,感激道:“还是纳贤弟有主意,这一问,问到关键处,愚兄也有了方向和主意。” 王壑便有些讪讪的,因为他并非替方逸生问,而是替自己问的,他对李菡瑶早已好奇。 这些日子以来,他心中对李菡瑶的印象,除了那天面对钦差一哭时形象具体些,更多的是神秘,就像隐在幕后的一双眼,盯着霞照c甚至天下这盘棋。 为何他有这等印象呢? 为何不是洛神c神女? 因为神女虽朦胧和神秘,在其情c在其态,飘渺婉约不可触摸,而李菡瑶的神秘不在情态,在于果断犀利,在于迅捷莫测,在于诡谲多变 他想要进一步看清她! 很快观棋又出来了。 众人忙都打量她。 只见她两手空空如也。 观棋来到葡萄架下,对王壑c也向众人道:“我家姑娘说,她不识情为何物,所以无法回答。” 少年们的神情不可描述。 这回答让他们心尖尖疼,连王壑也不例外,无奈之际,感到心微颤——不识情为何物啊? 十五岁的少女,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清晨欣喜地展开第一瓣花叶,迎接晨露,迎来朝阳,也迎来了莺燕婉转的清鸣,还有蜂团蝶绕 然她怎知蜂蝶的心思? 少年们感觉很微妙:虽无奈,却未挫败。不但不挫败,还生出强烈的征服欲,要征服李菡瑶,令她明白情为何物,使她为自己沉沦,看她挣扎,选择两难。 只有落无尘神色淡然,因为他早领略过这滋味了,对着懵懂无知的李菡瑶——这么说并不确切,李菡瑶可不懵懂无知,她精明着呢,只是于情爱一事未曾开窍——他像雕琢一块璞玉一样,想激发她蕴藏的情感。 这选婿仿佛不是结束。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王壑深深地朝二楼窗内看了一眼,轻声对方逸生道:“走吧。”接着便向观棋道:“如此,我等告辞了。” 观棋微笑道:“公子慢走。” 王壑笑道:“等有机会再与姑娘下完这盘棋。” 观棋道:“一言为定!” 王壑便转身走了。 方逸生虽不甘,也只好转身。 王壑和张谨言一边一个,怕他想不开似得,又怕他再跟那天一样对着二楼向李菡瑶求亲,硬“押着”他离开了观月楼;其他人不好留下,也纷纷告辞。 宁致远请观棋问魏若锦一声。 一时魏若锦的丫鬟下楼来告诉他:“李姑娘请我们姑娘用了晚饭再去。姑娘让宁少爷自便。” 宁致远忙道:“我天黑前来接她。” 丫鬟笑着应了。 宁致远便同落无尘出来,问:“王少爷和世子他们呢?” 落无尘道:“在前面。” 两人忙快步追了上去。 王壑一出来便道:“去田湖!” 方逸生道:“我正有此意。” 他们一腔情感不得宣泄,只好到田湖去,对着夕阳晚霞c看湖光山色c看莲叶田田;等到月上柳梢头时,看华灯映水c画舫凌波,听清歌渺渺c丝竹悦耳,在这样的环境中,或者可以作诗作词,或者什么都不做,光看着c听着c品着,便能令悸动的情感有所归依,找到共鸣。 众少年同到方家画舫上,方逸生让座,命人上茶摆新鲜瓜果。按说这样的聚会,齐集了大靖有数的才子c权贵和富商,应该是个盛会才对,可是大家心里都存着事,方逸生招呼得心不在焉,客人们也回应得心不在焉,没有聚会应有的热烈。可是大家又都不愿离去——独自一人更感空虚,聚在一处似乎能让空荡荡的心充实些。 都是双十一惹的祸,哭:昨天弄新电脑弄的头疼,今天到一件衣服出问题又退回去换,都是浪费时间精力的事。明年双十一我要再买就剁手,就不叫原野,在此立帖为证!亲们监督我!()!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70章 知音难觅 大家或倚窗看外面的夕阳晚景与湖上无穷碧波;或默默饮茶,听风声、水声和归巢鸟儿鸣叫汇成的天籁;或漫不经心地寒暄,其实在留意他人的动静。 他们都在想一个问题:情为何物?爱到深处,真的愿意放下所有,只为了能和她长相厮守? 李菡瑶不识情,他们可识? 他们上李家求亲,究竟是心慕李菡瑶的家世、美貌和才情,还是为了和她长相守? 王壑看见屏风后有张琴,心念一动,忽然手痒,便走过去坐下,心随意动,信手弹拨。 琴音起,众人都侧耳倾听。 王壑自离开京城后,在外奔波六七年,操琴的机会少,未免有些手生了,再加上他的长处原不在琴艺上,因此给众人的感觉平平,并无惊艳之处。 王壑只是有感而发,并非卖弄琴艺。 情为何物呢? 他该比旁人更清楚的。 他的父母,生死相许! 然他自己活了这么大,并未遇见一个女子,可以让他魂牵梦萦,甚至让他动心。 李菡瑶是不是有些特别呢?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自己。 他漫无目的地弹着琴,思绪从十三岁那年、从京城开始向外延伸,循着他历练的脚步,走向西南的丛林雪山,踏过奔腾湍急的河流。 倏忽天地变色,响起惊天动地的爆炸,那是西疆白虎侯试验新式火炮的动静,毁天灭地! 接着是西北玄武关外辽阔的草原、壮丽的雪峰,与天地衔接,草原上凶狠的狼群,永不会停下觅食的脚步。 在北疆,茫茫雪原和森林内藏着许多瑰宝,也潜伏着无数危险再到风光旖旎的江南,遇见李菡瑶,体会到歌舞升平背后的杀机四伏。 这一路,他挨过饿,受过累,被人轻贱被人欺辱,还差点被人劫了色,数次命悬一线,尝遍了喜怒哀乐愤怒和惊恐,唯有情爱,他还不曾品尝过。 李菡瑶给他的印象,不是初会的男女一见倾心,而是汇集了许多人和事,集成的综合印象:她惊世骇俗的选婿、棋艺高妙的丫鬟、绝妙的棋局、与潘梅林杀人不见血的争斗凡此种种,汇聚在一起,使他看她扑朔迷离、神秘莫测。他已经见过李菡瑶了,却总觉得这不是真正的她,真正的她藏在帘幕后,指挥着观棋等人,下一盘棋。他遏制不住地想掀开那帘幕,见识真正的她。 一曲瑶琴,难诉胸中意。 众人不知他心中所想,但听琴音时而如奋发昂扬如朝日,时而激情澎湃如怒江;时而轻松活泼,时而深沉莫测;倏忽惊雷阵阵、毁天灭地,俄而天高地阔、云淡风轻弹到后来,手法渐娴熟起来,完全心随意转,其丰富多姿、跌宕起伏就像波澜壮阔的篇章,令听者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心境为之起伏,为之折服。 王壑,果然胸藏丘壑! 王纳,果然心纳天下! “真让人绝望。”宁无尘想。 他可以肯定自己的琴艺比王壑高,却不得不承认王壑比自己弹得好,怎不叫他绝望?想来想去,自己弹奏时匠心太过,不如王壑信手拈来,挥洒恣意。 落无尘默默地望着屏风后,心中佩服的同时也感叹,和这种人生在同一时期,是不幸,也是幸运。 不幸,因为有这样人比着,要想活出不一样的风采,何其艰难;幸运,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比着,人生才更富有挑战和激情,他对未来更期待起来。 众少年也无不激情昂然,一扫之前的空虚。 他们正处在人生的春天。 他们有的是无畏的勇气,愿意尝试一切他们未曾体验过的人事,而不惧艰难险阻和挫折。 他们有的是丰沛的情感,渴望体验一切他们未曾体验过的美妙情爱,无怨亦无悔! ******** 情为何物呢? 观棋送走少年们,一路自语自思,走上观月楼二楼。 二楼上,李菡瑶正拿这问题问姑娘们,姑娘们先是面面相觑,然后一齐把目光对准魏若锦和吴佩蓉。 这两人,都有未婚夫了。 她们不知道,有了未婚夫也未必就能明白情为何物,以为定了亲、终身有了着落,自然就会想着那个人,爱不爱他,有多爱他,总能有些体会。 魏若锦不解问:“做什么都这样子看我?” 李菡瑶道:“魏姐姐不是定亲了吗,对此有何高见?”就像问“这菜是什么味道”一样。 刘诗雨道:“对。还有吴姑娘。” 魏若锦顿时霞飞满面,垂眸不语,但众人从她脸上看出无法言喻的甜蜜,像含羞草一样紧紧包裹着。 这便无需再问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吴佩蓉正容道:“知音难觅,知己难求,若能得一知己相伴一生,区区身外之物又算的了什么!我相信,李妹妹若有了心慕之人,定会放弃现在的坚持,嫁与他的。本来,男娶女嫁乃世俗规矩,李妹妹纵然放弃招赘,也不算背弃祖宗、也不会辱了妹妹的名声。” 众人没想到一向端庄的吴佩蓉竟如此坦诚,诧异之余,也都赞同她的话,对她口中的“知音”更是向往。 观棋目光一闪,含笑不语。 这时候,是没有她插话份的。 李菡瑶认真想了想,道:“这是姐姐的想法。妹妹没有心慕之人,所以不敢妄下论断。” 吴佩蓉瞪着她:“” 众女都娇笑起来。 偏在这时,江如蓝的贴身丫鬟红梅来了,给李菡瑶见过礼后,向吴佩蓉道:“我们大少爷差婢子来问:吴姑娘先前说要去济生堂替太太问大夫,姑娘什么时候走,告诉他一声,他送姑娘。天晚了,他不放心。” 众女静了会,蓦然哄笑起来,七嘴八舌道: “正说呢,他就来了。” “好贴心的人!” “这可是知己了!” “快去吧吴姐姐。” “咦,吴姐姐不是说好了吃了饭再走吗,什么时候说要去济生堂了?” 笑闹一片,吴佩蓉插不上话。 那红梅就站那笑看着等。 观棋招呼道:“红梅,到外边坐。” 红梅刚要说话,吴佩蓉道:“不必了。你回去告诉他,我即刻就走。天也好晚了” “他是谁呀?” 郭晗玉调皮地问。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71章 百鸟朝凤? 吴佩蓉打了她一下。 红梅得了话,便去回话。 这里众女继续调笑吴佩蓉。 不大一会,江如澄又来了观月楼,吴佩蓉便起身告辞,李菡瑶带着观棋下去送她。 众女从窗户向下看,见江如澄体格矫健,气质英朗,和四大才子相比,少了些书生气,却另有一股英武之气,加上他对吴佩蓉的体贴细心,又没有王壑等人在旁比着,便看他格外出色,羡慕吴佩蓉好福气。 李菡瑶带着丫鬟仆妇们一直送他们出了别苑后门。 江如澄道:“有我送,妹妹回去吧。” 李菡瑶道:“无妨,我送吴姐姐上船。” 于是一行人到河埠头。 登画舫时,江如澄向吴佩蓉伸出手。 吴佩蓉顿了下,才伸出手搭在他臂上,扶着他走上船,然后放开,回头向李菡瑶告辞。 李菡瑶和观棋挥手,笑看着那一双人,看着船慢慢启动、离开河埠,顺流而下去远了,才回头。 往回走时,她和观棋脸上笑意仍未散,如同乐曲余音缭绕。等走上河埂,观棋望着堤上青柳,柳枝在晚霞中随风飘摇、婆娑起舞,忽然叹道:“问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为之疯魔,为之癫狂” 李菡瑶嗔了她一眼,低声道:“别乱说!让她们听见怎么想?”一面向后睃一眼。 王妈妈等人都跟在后面。 观棋一笑止住,不再说话。 回到观月楼,一进院,就见姑娘们都下了楼,正聚集在院中葡萄架下:魏若锦和郭晗玉坐在桌前,盯着王壑和观棋未下完的残局出神;刘诗雨和欧阳薇薇正仰面看挂下的葡萄,猜测它们什么时候成熟;严沁坐在秋千架上,脆笑着,让丫鬟推她,其他姑娘在看天空归巢的鸟儿。 这情景让李菡瑶很开心,忙走过去,“姐姐们好会乐!怎么,各位公子走了,你们也不装淑女了?” 一句话引得众女一齐看向她。 “她笑话我们,帮我打她!” “你能打得着她?” “就是。这是人家的地盘!” “哎呀,就没法教训她了?” “这么美的人儿,我可舍不得打。” 刘诗雨笑着轻轻拧了李菡瑶腮颊一下,又看向魏若锦,道:“李妹妹何不跟魏姑娘下一盘?” 李菡瑶尚未说话,魏若锦抬眼,断然拒绝道:“不!我才不跟她下。——那天输了三局。” 李菡瑶:“” 众女都笑起来。 魏若锦如此坦荡,不但没人看轻她,反更喜欢她了,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人家,却毫不骄矜。 刘诗雨道:“叫我说,今天有王少爷和观棋这夺天地鬼神的棋局在前,旁人也没兴致下了。不如,咱们吹曲子听可好?也不负了这夏日晚景。” 话音落,众人齐叫好。 于是李菡瑶忙让人拿乐器。 少时,乐器拿来,大家公推魏若锦操琴,刘诗雨吹箫,以琴箫合奏百鸟朝凤。因为正值倦鸟归巢,许多鸟儿在别苑上空和河堤上盘旋往来,唧唧啾啾清鸣响彻天际,勾起了少女们的顽兴,想要以人力掺和进去,与鸟同乐。 于是,魏若锦坐在葡萄架下,刘诗雨则靠在假山石上,其他人坐的坐、站的站,都随心而定。 合奏开始,琴音和箫声很快融入鸟鸣,与风声、水声等天籁之声浑然天成,加上西方瑰丽的晚霞,染红了观月楼屋脊后的大片天空,动人心魄! 郭晗玉低呼道:“来了来了!” 李菡瑶等女一齐仰望天上,只见密密麻麻的鸟雀黑芝麻似得撒满天空,越聚越多,有些向下飞落院中,落到葡萄架上、假山之巅、游廊顶上,叫着跳着。 郭晗玉喃喃道:“好美!” 观棋笑道:“婢子觉得人更美。” 郭晗玉不解地看向她。 观棋示意她看院中。 郭晗玉目光一扫,只见姑娘们笑着看着,追着撵着,倒着退着,两眼只顾看天上,脚下乱转,不经意间你撞着我,我又碰着你,笑得唧唧呱呱,一时间红飞翠舞、环动钗摇,叮叮当当细腻碰声不断。 郭晗玉笑道:“果然人更美。” 又听得低呼议论声不断: “它们听得懂曲子?” “真是百鸟朝凤?” “朝拜谁?” “当然是李妹妹。这里是她的香闺!” “姐姐别取笑我。” “真有百鸟朝凤的典故呢。相传英武年间,英武帝在御花园紫月湖选妃,玄武王的妹妹在湖上踏波而舞,引来了百鸟朝凤,被封为皇贵妃,就是正元帝之母。” “这么说,李妹妹也要” “不许胡说!” 十几岁的少女,想象力极丰富的,从眼前的游乐联想到千里之外的皇宫,跟几百年前的历史人物牵系上了,一不小心说滑溜了嘴,就忘了顾忌。 李菡瑶及时喝止。 说话的是严沁,急忙道:“是我造次了。李妹妹莫见怪。” 李菡瑶道:“你太信口开河了,如今弹琴吹箫的是魏姐姐和刘姐姐,鸟儿要朝拜也该朝拜她们,与我何干?不过这也是没根据的。鸟儿们肯来,应是听了这乐曲,以为是同类。就像人逗猫儿狗儿、唤鸡鸭,若声音契合了它们的习惯,它们也会摇头摆尾跑来,都是一个道理。” 郭晗玉道:“这说的透彻。” 又问道:“妹妹怎不养鸟儿?” 一般富贵人家都会养些珍贵鸟儿,挂在廊下,闲着无事逗乐,观月楼廊下却空荡荡的。 李菡瑶道:“我最不喜养鸟。好好的鸟儿关在笼子里,再灵动也不灵动了。” 一曲毕,暮色暗下来,只剩下西方还红亮,王妈妈来请示李菡瑶:晚饭好了,在何处宴饮? 李菡瑶征求大家意见:“就摆在这院里可好?” 众女都道:“在院里好。” 于是仆妇们调派桌椅、安放碗箸,接着流水似得将各种精致佳肴端上来,荤菜以江南的湖鲜、河鲜居多,佐以夏季鲜瓜果菜蔬,都是于女儿家有益的饮食。 宴席上种种也无需细说。 一时饭罢,众女告辞。 李菡瑶也不挽留,恭送众人,独对郭晗玉道:“郭姐姐请略等一等,妹妹有件事想问姐姐。” 众女听了心里微诧,很快想到那日郭晗玉当众指责李菡瑶的情形,难道这事还没完?也对,李菡瑶为人大气是不假,却并不懦弱,从没听见她吃过什么大亏,郭晗玉当众羞辱她,她岂能就这么放过了?不知怎样了结。 面上,大家都若无其事地告辞。 郭晗玉却并不担忧,安心等着。 待送走所有人,李菡瑶引郭晗玉上楼,在书房坐了,对观棋道:“把那个东西取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72章 联手合作 观棋道:“是。” 转身走向那边屋去。 少时,捧着个长匣子过来,放在桌上,打开来看时,里面搁着两卷卷轴,系着丝带。 观棋都展开来铺好,用镇纸压着,侧身让开,对郭晗玉道:“郭姑娘请看。” 那时,房里点亮了好几盏灯,都罩着各种形状的玻璃灯罩,光明的很,郭晗玉一眼扫过去,吃了一惊。——原是织锦意匠图,另一张似乎是机器的图纸。 各纺织世家的意匠图都秘密,轻易不肯示人的。 郭晗玉忙问李菡瑶:“妹妹这是何意?” 李菡瑶道:“想借妹妹的巧手一用。” 郭晗玉不解道:“我不明白。” 李菡瑶正容道:“郭姐姐只管看。郭家是什么样人家?妹妹还担心姐姐窃取李家秘密?” 郭晗玉迟疑道:“可是” 李菡瑶道:“这织锦意匠图和机器图,是妹妹设计出来的,按理可以织出来,可惜我李家竟无人能试织出来,是不完善的技术。郭家纺织技术一向是行内翘楚。妹妹有个大胆想法:想与郭家联手。请郭姐姐相助。” 郭晗玉问:“如何联手?” 李菡瑶道:“郭姐姐先看这图,可能织出来,若是郭姐姐能织出来,便算是郭家的技术。” 郭晗玉道:“这如何使得?” 李菡瑶笑道:“妹妹有条件的。” 郭晗玉忙问:“什么条件?” 李菡瑶道:“这项技术经郭姐姐之手变得完善,功劳自然算是姐姐的。但朝廷对郭家经营有诸多限制,郭家每年锦缎的产量有限,不如将这技术转让给李家。李家付给郭家一笔费用。如此,姐姐便名利双收。” 郭晗玉道:“那妹妹不是太吃亏了?” 李菡瑶反问:“我怎么吃亏了?得郭姐姐相助,将本来不完善的技术问题解决了,可为李家带来更多收益。” 郭晗玉一想,也是哦。 李菡瑶看着她笑道:“妹妹这主意,还是受郭织女启发呢。纵观郭织女一生,从不敝帚自珍,慷慨大义,将纺织技术公诸于天下,功在社稷,利在千秋,而郭家也得以名扬天下。再看那些唯利是图的纺织商家,何曾有个名儿留下来?你我虽比不得郭织女,也不能太小家子气,不过是一项残缺的技术,何必藏着捂着?合则两利。” 郭晗玉道:“好一个合则两利!” 她激动地想,自己虽比不得曾姑祖母,尝试一番又有什么损失?最不济也能获得些经验。 想罢,当场答应了合作,甚至都没问这技术完善后,李家预备给她多少报酬,便低下头去看图纸。 观棋和李菡瑶欣喜地对视一眼,然后紧盯着郭晗玉,满含期待却不敢作声,生怕打搅她。 郭晗玉这一看,便陷进去了。 郭家女儿都善织,精通各种纺织技术,因此郭晗玉一眼看出这意匠图的妙处——在行内现有的织锦技术上,令花色更加鲜艳,图案更加繁复c逼真。但现有的大花楼机却无法完成,必要对织机进行改造。 郭晗玉又看那织机图纸,果然,织机构造改动了好几处地方。这改动是否可行,则要上机试验过才能知道。想必李家织工已经试验过了,却无法完成。 李菡瑶虽谦虚,但郭晗玉却不敢因此小瞧李家——李家的织锦技术在行内也是顶尖的,李菡瑶身边的纹绣就很出色,连纹绣都不能织,其艰难可想而知。 郭晗玉不敢托大,道:“我试试。” 观棋欢喜道:“这真是太好了!” 郭晗玉嗔道:“你这丫头!先别急着叫好。我只说试试,还不知道成不成呢。——恐怕难的很。” 观棋道:“郭姑娘肯试,说明心里有几分把握。再和我们姑娘联手,没有成不了的。” 李菡瑶也自信道:“不错,你我联手,没有成不了的。郭姐姐,这幅云锦若是织出来了,定然能在今年的织锦大会上大放光华,力压群芳,拔得头筹。” 郭晗玉被她们说得激情满怀,道:“你我便联手!” 李菡瑶笑道:“那姐姐是来李家试呢,还是在郭家试?不如妹妹叫他们把织机拆了送去郭家,姐姐就在家里试吧。妹妹去郭家跟姐姐磋商。” 郭晗玉忙道:“那么大织机,又是拆又是装的,白浪费工夫。妹妹不嫌烦,我过来便是。” 李菡瑶忙道:“怎会嫌烦呢?求都求不来呢。我原想着天气热,怕姐姐受累,才说送去郭家。” 郭晗玉嗔道:“送去了,我轻松了,你不要受累?” 李菡瑶笑道:“我受累应该的。既求姐姐帮忙,总得有个求人的样儿,诚恳些才能打动人。” 郭晗玉笑道:“就你会说话!” 不过心里确实很受用。 眼看外面天色全暗了,丫鬟上来通传:郭家派人来接了,忙对李菡瑶告辞,约定明日再来。 李菡瑶忙让观棋把图卷起来,让郭晗玉带回去细瞧,“郭姐姐不用急,看好了再过来。” 郭晗玉也正有此意,命丫鬟接了。 李菡瑶又派了两个有年纪的妈妈,加上叶屠夫和几个护院跟船护送,务必将郭晗玉送到家。 送走郭晗玉,李菡瑶和观棋嘀咕了两句,便吩咐鉴书:“叫听琴她们都上来。再派个小丫头去告诉老爷太太一声:我这里客人才散,待会去请安。” 鉴书忙答应,下去传话。 一时听琴c鉴书c赏画c纹绣c品茗都上楼来了,齐齐站在李菡瑶面前,观棋站在李菡瑶身旁。 李菡瑶目光一扫,道:“都说说,今儿你们伺候各位姑娘,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众女点头,互相看着。 听琴便道:“我先说。” 说罢却又停顿了下,想了一想,才道:“婢子伺候刘姑娘。刘姑娘今儿一直很振奋,好像心里藏着什么事,且应该是好事,说话却没什么特别的。” 李菡瑶听了,静静点头。 听琴便没话了,看向鉴书。 鉴书便道:“婢子送吴姑娘去给舅太太请安。吴姑娘倒没什么异常,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 观棋打断她:“这么说不行。” 鉴书忙问:“那要怎么说?” 观棋道:“把你们看到的c听到的各位姑娘做的事和说过的话,都重述一遍。我和姑娘自会分辨有无特别。” 鉴书点头,又说起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73章 王少爷的马脚露了 当说到吴佩蓉去给舅太太请安的路上和鉴书闲话,吴佩蓉说李菡瑶最喜欢观棋,观棋和李菡瑶对视一眼,李菡瑶便道:“她都说什么了?鉴书你再说仔细些。” 鉴书忙细细搜想,将吴佩蓉说的话都重述了一遍。 李菡瑶道:“这倒奇怪了:吴姐姐向来不是那搬弄是非的人,为何管我喜欢哪个丫头?而且她说自己喜欢鉴书你,这话也不妥你又不是她的丫鬟。她平日很重尊卑上下,断不会跟丫鬟做朋友。好在鉴书你回的妥贴。” 鉴书道:“婢子也觉得奇怪,才特意解释给她听。” 观棋沉吟着,没有说话。 听琴见要说得这样细致,忙又补充道:“婢子发现,刘姑娘一直盯着落少爷” 观棋和李菡瑶顿时一齐看向她。 听琴道:“下面人多,本来婢子也不知道她看得谁,后来落公子去如厕,她目光随着落公子走,看不见了还一直盯着那方向,直到落公子转来。婢子才知道了” 她无意中窥见这等男女隐秘心事,不禁把脸都红了。 李菡瑶和观棋皆愕然。 半晌,李菡瑶才道:“此事不可在外乱说。” 听琴忙应道:“是。” 李菡瑶又问:“赏花呢?” 赏画是伺候郭晗玉的。 有前面两个例子,赏画也知道怎样说了。她道:“郭姑娘刚来时,有些不大受待见,各位姑娘都对她爱理不理的,想是因为那天她冲出去当众指责姑娘的缘故。所以她没说什么话,就跟婢子谈些书画。后来,大家见姑娘待她如往常一样,才转了态度,她也有说有笑了” 李菡瑶点点头,又看向纹绣。 纹绣是伺候欧阳薇薇和严沁的。 纹绣道:“欧阳姑娘今儿不知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有点强颜欢笑的模样。严姑娘倒是有说有笑的”她也重述了一遍欧阳薇薇和严沁的言行。 品茗是负责茶水果品的,所有人都在她视线内。她迟疑道:“婢子觉得,欧阳姑娘好像对那位王公子颇为留意”一句话引得众女一齐看向她。 品茗显然很谨慎,急忙道:“不过,婢子觉得这并不算什么,因为婢子也曾留意王公子” “噗嗤!” 赏画天真烂漫,先笑出声来。 听琴等女也都看着品茗微笑。 李菡瑶和观棋也笑了知慕少艾很正常,少女怀春也同样很正常,小丫鬟情窦初开了! 品茗见大家暧昧的眼神,知道误解她了,急道:“婢子不是那个意思,婢子就是看他眼熟,想起故人。” 李菡瑶笑嘻嘻问:“想起谁了?” 品茗便道:“那年在青华府,婢子被狗官刘知府的公子掳去,幸得一位恩人相救” “英雄救美?!”赏画满眼兴味地问。 “不是!”品茗急忙摇手道,“是一位十几岁的小姐姐,带一位妈妈,把我和父亲救了。” “这跟王少爷什么关系?”赏画诧异道。 “婢子瞧着王少爷有些”品茗嗫嚅着说不下去,脸也红了,因为她自己也觉荒谬:王少爷跟救她的小姐姐完全扯不上嘛。她乍一见王壑时,是觉得有些眼熟,后来仔细一瞧,却一点都不像了,之所以看人家,完全是因为人家长相气度都太出色了,忍不住想要看。 众人见她这样,都会心地微笑,并体谅她尴尬羞涩之心,没有再打趣追问她,只有观棋道:“你一直惦记救你的恩人小姐姐,恍惚间看错了人也是有的。” 赏画忙道:“兴许是王少爷的姐姐c妹妹救了品茗呢。姑娘帮忙问问,他有没有姐姐妹妹?” 李菡瑶道:“王少爷没有妹妹,只有一位姐姐,年纪大他六七岁,不可能是救了品茗的小姑娘。” 赏画听了一脸遗憾模样。 李菡瑶道:“好了。还有什么说的吗?” 众人都道:“没有了。” 李菡瑶道:“那就这样。观棋随我去给爹爹和娘请安。”然还没等她站起来呢,小丫鬟来回“墨竹求见姑娘。” 观棋道:“墨竹这时候来定有事。姑娘先见了他再去吧。” 李菡瑶点头,叫听琴带墨竹上来。 听琴等女便退下了。 须臾,墨竹跟着听琴上来了。 李菡瑶上下打量他,见他好好的,脸上并无急色,笑问:“什么事这么急,晚上还进来?” 墨竹道:“姑娘,我见到张世子了。” 李菡瑶道:“嗯,怎么了?” 墨竹道:“我认得世子。” 李菡瑶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墨竹道:“就是就是那天,在醉仙楼,我被人欺负了就是世子他们” 墨竹俊脸通红,窘啊! 他被人轻薄的事,怎么好跟姑娘说呢?可他是个忠心的家仆,这件事事涉玄武王世子和王相之子,他怎能不告诉姑娘!再者,他也想借姑娘的脑子帮他理一理头绪,分析那天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自从认出张谨言,他越发糊涂了看张世子和王少爷都很正经啊。 李菡瑶诧异道:“张世子欺负你?” 这怎么可能! 观棋也一脸诧异。 墨竹道:“不是张世子,我怀疑是是王少爷。” 观棋蓦然睁大眼睛,失声道:“不可能!” 李菡瑶也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墨竹在醉仙楼被人欺负的事,经叶屠夫的大嘴巴一嚷嚷,李家上下都听说了,李菡瑶和观棋自然也听说了,只是不知这其中的细节墨竹隐瞒了细节。 所以,李菡瑶和观棋都觉得,王壑和张世子不可能写封信把墨竹招去醉仙楼欺负。 墨竹肯定道:“不会错!” 这才几天的工夫,张谨言跟着王壑大摇大摆地进来李家,他眼又不瞎,会认不出来? 李菡瑶道:“你从头说说,怎么回事。” 她觉得这其中定有缘故。 墨竹无法,只得交代细节。 他说醉仙楼的伙计送了一封古怪的信给他是一幅画,画着两条小孩的腿,一条蜷着,一条直的,还有很精致的小脚趾他以为是落少爷跟他打哑谜,就去了 李菡瑶听了也觉得古怪,一边听一边仔细追问。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74章 小姐姐,你好呀 墨竹说,当时雅间内有三个人,除了张世子和一位老者,还有一位不知是男是女的人隐藏在窗幔后。他进去问谁找他。对方没头没脑道“是我”。他疑惑不解,并不知对方是谁。对方叫他上前。他便上前。谁知对方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捂住他的嘴威胁他“别叫,不然杀了你!”后来又笑道:“请小兄弟来——吃素鸡腿!” 墨竹道:“姑娘想,除了王少爷能是谁?” 李菡瑶道:“这可奇了” 忽一眼瞥见观棋,止住话头。 观棋早听呆了,神情时而吃惊、时而疑惑、时而恍然、时而欢喜,最后竟羞涩脸红了。 “观棋?”李菡瑶叫她。 观棋惊醒,忙答应。 李菡瑶问:“你觉得会是王少爷吗?他此举有何用意?我想他还不至于色胆包天、觊觎墨竹。” 观棋忙道:“不不,这是误会!” 李菡瑶追问:“什么误会?” 观棋想了想,道:“他们许是为了帮方少爷,又知道墨竹是姑娘得用的人,便想从墨竹身上下功夫。” 墨竹急忙道:“小的也这么想。” 李菡瑶狐疑地瞅着李菡瑶道:“这算什么功夫?把墨竹吓跑了不说,后来还拉了叶叔去找他报仇。这事要是被人知道了,他脸都没处放了。” 观棋道:“王少爷心思缜密,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李菡瑶道:“是吗?” 总不大信的样子。 观棋道:“是。姑娘,这件事可不能叫人知道了。墨竹,你别在外头乱说。那幅画呢?” 墨竹道:“我撕了。” 他才不会往外乱说呢。 他掩饰还来不及呢。 若非姑娘看重他,他怕这件事里头牵扯重大,他才不会大晚上的跑来跟姑娘坦白。姑娘虽是主子,却也是十几岁的花朵儿样的少女,而他是十几岁的少年,最爱面子的年纪,平日在姑娘们面前最讲究个形象。 观棋笑道:“撕了也好。到底他有没有其他目的,且往后看。既知道了这件事,往后留意些。” 李菡瑶道:“也罢。总不能当面去问他。——要问他吗?”她意味深长地问观棋。 观棋急忙道:“不用!” 李菡瑶深深地看着她。 观棋岔开话题,道:“姑娘,去给老爷和太太请安吧。正好让墨竹送我们过去。王妈妈年纪大了,省得她跑。” 李菡瑶道:“好。” 说罢起身,向外走去。 观棋和墨竹紧随其后。 水乡的夏夜是极美的,不说清凉的风、风中混合的各种清冽馥郁气息,还有柳啊荷啊船啊水啊蛙鸣犬吠等等这些,单是漂浮在花草间星星点点的萤火,在月下就美得让人忘却所有俗务,想如孩童般追逐它们。 两个婆子提着灯在前照着,李菡瑶和观棋走在中间,墨竹和赏画、纹绣还有两个小丫鬟在后尾随。 李菡瑶问墨竹工坊的情形。 墨竹高兴道:“大伙儿都很感激老爷和姑娘,心齐的很,都说前世修来的福分,才能到太平工坊做事。” 李菡瑶道:“别高兴过了头。” 墨竹忙道:“都叮嘱他们了。他们也都记着呢,不敢在外头招摇、显摆。——如今都盯着咱们呢。” 观棋问:“别人家可有动静?” 墨竹道:“怎么没有!李家分工人股份的事一传开,那些人家的工人都吵吵不停。” 观棋和李菡瑶都沉默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李家独立特行,让别家的工人眼红,让别家纺织商忌惮,成了众矢之的。 月色下,就见观棋侧首向李菡瑶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李菡瑶便道:“墨竹,你给胡齊亞传话,让他回来一趟。” 墨竹道:“是。姑娘。” 一时到了主院,墨竹告退。 李菡瑶和观棋进去。 那时,江玉真并不在屋里,去摘星阁看望舅太太母女了,只李卓航一人在东屋翻看账簿。 李菡瑶请安罢,提出明日和观棋去县衙大牢探监,探望潘子辰,再细问那晚画舫情形,以确定是哪家的姑娘在背后算计落无尘,因为这个女子很可能就是与潘家勾结的人,也是那天偷偷在观月楼留信的人。 李卓航断然道:“不行!” 他看着灯下两朵鲜花一般鲜艳的少女,虽活力四射,却也根本不知人心险恶,不禁痛心疾首道:“都是我太纵容你们了!这些年你们也太顺利了些,以至于连该有的谨慎都疏忽。监牢那地方是你们能去的地方吗?再说那潘子辰恬不知耻,曾经诬陷过你,躲还来不及呢,还敢凑上去?一旦让别人知道了,画舫的事就坐实了!” 李菡瑶和观棋见他生气了,急忙认错。 李菡瑶道:“爹爹别生气。天热,上火可难受了。” 观棋拿起桌上的折扇,殷切地帮李卓航扇风,一面道:“老爷,姑娘知道错了。姑娘年小、阅历浅、经验不足,吃的米还没有老爷吃的盐多,走的路还没有老爷过的桥长,难免思虑不周。老爷原谅她吧。养儿不易,老爷为姑娘操心悬心,姑娘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老爷和太太的教导,姑娘也不敢不遵。可是小孩子成长,非一蹴而就。姑娘就算天资聪颖,在人情阅历上还是得一步步来” 李卓航听了这一篇话,眼里浮现笑意,“姑娘天资聪颖?你还真敢说。” 李菡瑶见他笑了,松一口气,忙道:“纵不算天资聪颖,也不差了。中上,中上之资!” 李卓航道:“贫嘴!” 观棋趁机又道:“老爷,姑娘既不能去,就派旁人去。婢子有个主意:请落公子前去。” 李卓航道:“无尘?” 观棋道:“对。让落公子告诉潘子辰,他被一女子骗去画舫,将他们的言行都看在眼里。三分真话,七分假话,诈一诈潘子辰。潘子辰身陷囹圄,颓废之下,又恼怒那女子坏他的好事,或者能说出些有用的来。” 李卓航沉吟道:“这倒可行。” 观棋又道:“老爷再问问落公子:这次之前,可曾在别处见过各位姑娘——所有来观月楼的那些姑娘。” 李卓航心一动,道:“我知道了。” 李菡瑶和观棋又陪他闲话几句,才告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74章 倾尽全力娶他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往摘星阁给江大太太请安,说不上两句话,江如蓝便迫不及待地催她走,要跟她们去观月楼。——她闷了一天,就等着听今儿的故事呢。 江大太太道:“瑶儿,快把她带走吧。舅母都快叫她烦死了。这孩子,越大越缠人!” 众人都看着江如蓝笑起来。 江玉真道:“你们去吧。你大舅母也该歇了。我也要回去了。瑶儿,晚上不许熬,早些睡。” 李菡瑶答应了,告退出来。 一行人回到观月楼,丫鬟早已备好水,洗完澡,李菡瑶和江如蓝穿着轻薄的纱衣裳,一个仰躺在老藤躺椅上,一个歪在竹制贵妃椅上,听李菡瑶说今天的事;观棋坐在窗前静静地摇着团扇,看着窗外的月沉思。 江如蓝翻身翘起头叫观棋。 叫了两声观棋都没应。 江如蓝道:“这人丢了魂了。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李菡瑶噗嗤一声笑了。 观棋转脸问:“表姑娘叫我?” 江如蓝道:“你想什么呢?” 观棋道:“看月亮。” 江如蓝道:“过来。跟我说说,你跟那个王纳下棋的经过。你怎没赢了他呢?” 观棋起身,到贵妃椅上挨着江如蓝坐了,道:“表姑娘不是已经知道结果了,还要婢子说什么?再凉一会该睡了,不然说话说兴奋了,走了困,睡不好,明早起床时姑娘又该不高兴了,死赖着不肯起来。” 李菡瑶嘟囔道:“我早睁不开眼了,都是表姐。” 观棋道:“那就睡去,不然我告诉王妈妈。” 那两人急忙起来,进内室去睡了。 次日上午,郭晗玉便来到了李家。李菡瑶推掉了一切应酬和家务,和郭晗玉联手钻研织锦。 李菡瑶并不会织的,所擅长的是设计意匠图和改造织机,那些繁复的经纬线和机器构造,在她眼里线条优美,她熟悉它们,如同在绘制一幅真实的画。 上机织锦的是郭晗玉和纹绣。 观棋则只在旁看着,给李菡瑶跑腿递东西。 一连三天,终于织出了完整的花样。 这是一幅黄地织金凤莲妆花缎,便不是内行人,也能看得出这锦缎花色和以往的云锦大大不同,色泽明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如霞光似云彩! 纹绣激动道:“成了!” 李菡瑶抚摸着锦缎上的莲花和金凤,脸上漾起的笑容比莲花还美,杏眼黑瞳星光闪耀。 郭晗玉道:“还是妹妹厉害。” 李菡瑶抬起头,看着她认真道:“不,这是姐姐的功劳。若没有郭姐姐,这云锦也织不出来。” 郭晗玉道:“我怎敢独占!” 李菡瑶摇头,不与她争这个,只道:“姐姐和纹绣加紧些织,就用它来参加织锦大会。” 郭晗玉喜悦道:“能赢吗?” 李菡瑶道:“怎么不能?妹妹迫不及待想看姐姐在锦绣堂大放光华,再现郭织女的风采!将你的内秀注入这云锦,以绝美的风姿展现在世人面前!这样的郭晗玉,才无愧于郭氏女的名头!这样的郭晗玉,会被天下才俊钦慕!” 郭晗玉怔怔地看了她半晌,轻声问:“妹妹真的一点不喜欢表哥?若不是为了李家,也不选他?” 李菡瑶疑惑道:“难不成姐姐希望我选方少爷?” 郭晗玉道:“我……我只是觉得表哥那么好……” 李菡瑶正色道:“不论我喜不喜欢方少爷,姐姐若喜欢他,就该竭力争取嫁给他。不过,不能用之前的手段,而要把心思用在这上面——”她指着那新织出的云锦——“展现你的能力和魅力,吸引他看向你!” 郭晗玉喃喃问:“妹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李菡瑶失笑道:“我对姐姐好?” 郭晗玉点头,她都感动得要哭了。 李菡瑶嘲笑道:“姐姐还真是天真!我才不会随意对一个人好。姐姐也记住:这世上从没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不是跟姐姐说了吗,这叫合则两利!” 郭晗玉道:“可是,我之前那样鲁莽,到底得罪了妹妹。妹妹真的一点都不介意,还肯助我?” 李菡瑶道:“我这么说不知姐姐可信:妹妹就喜欢姐姐这鲁莽率真的性子,喜怒哀乐皆在脸上。和姐姐做朋友,不用担心被暗算。有些人八面玲珑、待人处事滴水不漏,面对她们,妹妹才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呢。” 郭晗玉急忙道:“我信。但妹妹大度,不计前嫌,肯这么帮助姐姐,我还是很感激。” 李菡瑶小小得意,晃着头道:“关于这点,妹妹当得起姐姐夸赞。妹妹向来以为:一朵花再美,也撑不起整个春天;百花齐放才是春!再说,把别人的路都堵死了,自己也未必就能成功。所以,妹妹希望多交朋友,集众人之力成事,而非树敌。” 郭晗玉终于确定,李菡瑶是真心帮她,合则两利。 她觉得,眼前的李菡瑶似乎与之前不同,浑身洋溢着自信光芒,风华绝代,叫人挪不开眼。 她不自觉放开矜持,抓住李菡瑶的手笑道:“李妹妹,难怪他们都喜欢你,我也好喜欢你!” 李菡瑶也握紧她的手,笑道:“我也喜欢郭姐姐。也不知方子逸双眼怎么长的,姐姐这么好的女孩子,他眼瞎才瞧不见。姐姐,你不如考虑换一个。” 郭晗玉笑着伸手拧她腮,“还不都是你,红颜祸水!” 李菡瑶歪着头躲开,道:“我才不是祸水!我那天听人说,他们背后叫我母老虎呢。” 郭晗玉道:“谁叫的?!” 李菡瑶笑道:“恐怕就有你那好表哥。” 郭晗玉道:“他绝不会。” 李菡瑶道:“哎呀,姐姐怎么知道?他们四大才子,还有那些公子,表面看着文质彬彬、倜傥风流,背着人谁知什么样子!评价咱们,也不知怎么刻薄呢。” 郭晗玉好地问她:“妹妹真没有心仪之人?倘若妹妹看上一个人,会放弃李家嫁给他吗?” 李菡瑶断然道:“不会!” 郭晗玉一怔,这么干脆?那天她还说“不识情滋味”,无法作答呢,怎么今天却回答了? 不等她问,就见李菡瑶满眼憧憬地看着虚空,坚定道:“妹妹若看上一个人,绝不会轻易放手,将会倾尽全力,娶他进门,为我李家开枝散叶!” 郭晗玉:“……” 她足足呆滞了四五息的工夫,才放声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手扶着织机才站稳身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76章 一生追随 李菡瑶没有尴尬,也没有急着表白证实自己有那样的能力,或者决心,只是看着郭晗玉微笑。 郭晗玉笑够了,才问:“那天妹妹还说不识情滋味,无法回答,今天却答了,妹妹有心仪之人了?” 李菡瑶道:“是我这几天想明白了。” 郭晗玉道:“想明白什么了?” 李菡瑶道:“譬如姐姐,心慕那人,自然希望嫁与那人;而妹妹若心慕某人,则会希望娶他。” 郭晗玉无语 纹绣还坐在织机上,观棋站在她身旁,看着李菡瑶和郭晗玉笑闹,都替李菡瑶高兴。——郭姑娘能跟姑娘交心,总算没有白费了姑娘的一番心意。 观棋小声对纹绣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出那个贱人。她这么躲在暗处,像条毒蛇一样,谁知什么时候钻出来咬姑娘?我一想到这就急得睡不着觉!” 纹绣也小声道:“放心,姑娘自有主意。” 观棋点头,眼角余光忽瞥见机房门口墨竹在冲自己招手,忙走过去,问:“什么事?” 墨竹道:“胡齊亞来了。” 观棋忙转来禀告李菡瑶。 李菡瑶便请郭晗玉自便,她暂时有事出去一趟。 郭晗玉笑累了,正要歇歇,忙道:“妹妹去吧。” 李菡瑶来到正院书房,进门就见一蓝衣少年公子站在堂上看墙上的字画,正是胡齊亞。 听见动静,胡齊亞转过身来。 李菡瑶见他身穿宝蓝地织大团花的云锦袍,花是月白色牡丹,花开富贵的图样,极为富贵吉祥喜庆;腰间系着宝蓝色腰带,正中嵌一颗红宝石,足有鸽子蛋那么大,红衬蓝,够艳,也够俗;头插金镶玉的如意簪,手持折扇,有些横,有点儿狂,目中却又透出买卖人的算计和小精明,十足的暴发户阔少爷形象,地主老财的儿子! 李菡瑶像端详古画一般,将他从头到脚仔细瞧了,包括眼神、动作,看到后来止不住溢出笑容。 胡齊亞这副形容,她很满意。 五年前,她问品茗(小丫),胡齊亞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品茗道,齊亞哥哥自小就想做大地主,穿着上好的衣料做成的衣裳,头上、身上都要镶金嵌玉,手上要戴颗大大的金戒子,吃饭要用金碗银勺,呼奴唤婢 李菡瑶命人将胡家父子的卖身契带去青华府,还给他们,并捎带话给胡齊亞:给他五百两银子盘下一铁匠铺子、一间木器行,让他还原身份,实现儿时愿望。 几年过去,胡齊亞完全脱离李家,在衙门的鱼鳞图册和买卖行中,他是新兴的爆发商户,与李家毫无关系,却又暗中得李菡瑶扶持,迅速崛起。 这次来湖州,他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李菡瑶告诫他:别做无谓的乔装和掩饰,只需展现本色,越真实越好,比如做个骄横、势利的商贾。 胡齊亞便以这番形象示人了。 他见李菡瑶露出笑容,心中一喜,知道这番努力合了姑娘的心意,忙抱拳道:“见过李姑娘。” 李菡瑶笑道:“胡少爷请坐。” 胡齊亞待李菡瑶坐下后方落座,等观棋上了茶,才道:“姑娘,那日在水底拦我的人是玄武王世子。” 李菡瑶诧异道:“是他?” 胡齊亞道:“是。兴宇闹事那天晚上,小的见了他便有些怀疑,这几日已经证实。” 李菡瑶沉吟道:“他想是为了救我。他和王少爷住在方家,和方逸生是朋友,应该是方少爷托的他。” 胡齊亞点头道:“这么就能说的通了。” 李菡瑶心想:到底是方逸生托的世子,还是王壑托的呢?那么短的时间,亏他能抢先一步。虽说她当时并不在潘家画舫上,并不用人救,但依然很感激。 正出神,忽听胡齊亞叫“姑娘?” 李菡瑶忙抬眼看他。 胡齊亞问:“姑娘叫小的来,有何吩咐?” 李菡瑶道:“明日拍卖,若刘家参与,你且把兴宇让给他们;若欧阳家也去了,不得给他们任何机会!” 胡齊亞疑惑问:“姑娘不是说,要将五家都拿下吗?怎么又把兴宇让给刘家?” 李菡瑶道:“分工人股份,使得李家已经成为众矢之的。让刘家拍得兴宇,我们就多了一个同盟。——刘家兄妹这次参与拍卖,正是要借机试验分股之举。” 胡齊亞再问:“那其他人呢?” 李菡瑶道:“其他人即便拍得这五家,也不会给工人分股的,只会继续奴役工人;刘家不同!” 胡齊亞再问:“那欧阳家呢?” 李菡瑶道:“欧阳家也有分股的打算,可惜他与潘家有些渊源,欧阳家主不知死活,还敢参与!我不给欧阳家机会,是看在欧阳姑娘的面上,帮他!” 胡齊亞恍然道:“小的明白了。” 李菡瑶听他一口一个“小的”,目光一闪,笑问:“胡齊亞,我已经把卖身契还你了,你为何甘心遵我为主?” 胡齊亞刚要说话,就见她抢先道:“别说什么报答的话!如果你是为了报还当年欠的恩情,这次事后,就算报完了。你可不用再遵我为少主。” 胡齊亞微微蹙眉,凝神思索。 少时,他抬眼看着李菡瑶,道:“忠勇大将军赵子仪,就是跟着梁心铭才有今天。” 李菡瑶问:“你想做赵子仪?” 胡齊亞道:“梁心铭遇见了先帝,才能以女子之身位列朝堂,进入内阁,名扬天下!” 李菡瑶问:“所以呢?” 胡齊亞道:“忠勇大将军和梁大人,都是遇对了人,才得以施展青云之志。” 李菡瑶道:“我不是梁心铭。梁大人是官,在朝;我是商,在野,不能相提并论。” 胡齊亞道:“我爹说,姑娘有识人之能,更会用人。齊亞才学有限,与其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不如跟着姑娘踏踏实实地做事。姑娘兴,齊亞兴;李家盛,胡家盛!” 他看着李菡瑶,眼中有崇拜,有信赖,还有隐隐的爱慕。他看着她小小年纪智斗自己、收服一帮乱民;看着她掌控李家、兴盛李家;看着她以商贾的身份斗倒了背后有贵妃娘娘撑腰的潘织造。他坚定一生追随她! 李菡瑶展开笑容,喝一声“好!”如金玉相击,清澈悦耳,且坚定、果断,掷地有声! ******** 上一章是175,写错了,这个要请编辑改。谢谢捉虫的亲们!o(nn)o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77章 因祸得福 接着她又道:“不过丑话说在先:你既选定跟随我,那便要遵循我的命令。若哪一日你觉得我不值得追随了,想离开,也可告诉我;若背后弄手段,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胡齊亞道:“齊亞若背弃姑娘,甘遭天谴!” 李菡瑶笑吟吟道:“别发誓,誓言无用。我就是想提醒你:我若无能力管好身边人,也不值得你追随了。既要管好身边人,自有我的手段。别等我用在你身上,你又觉得抱屈,觉得我无情义。你可明白?” 胡齊亞道:“齊亞明白了。” 这样的李菡瑶,才让他安心。 他问道:“姑娘,即便有齊亞和刘家,李家依然是众矢之的。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李菡瑶道:“我叫你来,正为了说这个。譬如下棋,要走一步、预十步,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胡齊亞把身子一正,“是。” 李菡瑶把声音放低,道:“你只需如此这般”秘授予胡齊亞一番话,胡齊亞不断点头。 说完了正事,才叙起闲话。 李菡瑶笑问:“你来这里,怎么跟人说的?” 胡齊亞道:“齊亞可是胸无文墨的势利商贾,只晓得赚钱,不懂得经济之道,但好在精明会算计,既放话要拍买兴宇,当然要来向李姑娘学习,如何分股给工人,才能令工人满意,自己又不亏本。这个理由可好?” 李菡瑶点头道:“很好。” 又把他上下一扫,笑道:“你这形象好,虽然俗了点,却比那些装模作样伪善的商贾强。相信我,这将成为你的活招牌。胡齊亞的名号终有崛起的一天!” 胡齊亞咧嘴笑道:“真的吗,姑娘?” 李菡瑶白了他一眼,道:“当然是真的!” 胡齊亞眼前一花,觉得少女有些不真实:瞧着天真烂漫、古灵精怪的,丝毫不像什么枭雄人物;又觉得人生也不真实:他怎么就追随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姑娘呢?甚至在她八岁的时候,就已经下决心追随她了。 人生真如梦也! 简繁审查潘梅林一案,潘梅林的下属、幕僚、家人等皆在审查之列,东郭無名自然也不例外。 今日,东郭無名病愈后,简繁即提审他。 东郭無名道,自己故意不喝药,有意延误诊治,使得病情加重,就是不肯助纣为虐。 简繁传济世堂的大夫等人来查问,这些都属实,便要当堂放了他,谁知高三胖却攀扯不放。 高三胖指证:就是东郭無名给潘梅林出主意,潘梅林才连夜带人去封李家工坊、捉拿李家父女的。 东郭無名不慌不忙道:当日在田湖,他为了阻止潘梅林当场报复李家父女,是向潘梅林建议封了李家工坊。因为他听说李家克扣工人工银,导致工人罢工闹事。这件事属潘梅林职权分内事,封坊名正言顺。然而,李家克扣工人工银却是高三胖奉潘梅林之命,从中捣鬼,诬陷李家。这件事却是他未曾参与的,也毫不知情。 结果,东郭無名还是脱身了。 高三胖罪行落实,且更重。 东郭無名从织造衙门出来,外面骄阳似火,他不由想起江如蓝——江姑娘推他下水时,恐怕没想到,此举会救他一命,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呢? 忽有一小厮上前请他,道:“方少爷在醉仙楼备下酒宴,请东郭公子前往一会。” 东郭無名顿了下,便随他前去。 小厮领着东郭無名到醉仙楼一雅间,让进去,东郭無名定睛一看,王壑和张谨言霍然在座。 ******** 次日,简繁亲自主持拍卖兴宇、祥盛等几家纺织工坊。 各纺织世家中,方家、郭家、刘家、欧阳家、严家等都去了现场,唯有李家根本无人露面。 然,出手参拍的商家却寥寥无几。 因为简繁定下拍卖条规:凡是拍得的商家,必须妥善安置工坊的工人,将工人的债权抵股权。 因此,大多数人都望而却步。 大家都抱着观望的目的来的。 分给工人股权,这件事利益牵扯太广,纵有李家行在前,他们也轻易不敢涉足此事。 大靖纺织业空前繁荣,然发展到这地步,几乎每一家大纺织商背后,都牵系到官场一些官员。分股权给工人,分薄了纺织商家的利益还在其次,动摇背后权贵的利益才最艰难,必将遭遇阻力,所以他们不敢以卵击石! 这拍卖条规,是宁致远建议的。 简繁也想借潘梅林的案子,树立李家这个典范,凭一己之力改变大靖纺织业的东主和雇工之间的隐患,像梁心铭当年推行劳动法一样,建立不世之功。 可惜,这个功劳不是好建的! 眼看无人举牌叫价,他面沉如水。 宁致远也焦急的很,他和落无尘商定的计划,明明很完美可行,为何实行不了呢?他暗骂:这些奸商一个个如此短视,都比不上李菡瑶有魄力! 正尴尬的时候,有人举牌了。 是穿着华丽、俗气的胡齊亞! 然后,刘嘉平也举牌了。 然后欧阳家也举牌了。 还有几家小商贾。 简繁松了口气,脸上才有了笑容——有人拍就好,他总算可以完了差事,不至于冷场。 然而,竞拍却激烈起来。 胡齊亞虽是个小商家,却出手果决,竞价毫不手软,不停加价,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刘嘉平和欧阳家主很意外。 王壑和张谨言也随方逸生来了拍卖会场。怎的方家和郭家不参与拍卖呢?因为他们是皇商,且方家有爵位,郭家有人在朝做官,家族买卖一直被朝廷压制,不得再扩大经营规模,来这也不过看个热闹而已。 王壑盯着胡齊亞问方逸生:“子逸可认得此人?” 方逸生道:“不认得。不过这两天他上蹿下跳的,想不让人留意他也难。兄便派人打听他的老底。原是徽州青华府来的,父亲是个牛贩子,还曾卖身李家呢” 王壑吃惊——牛贩子?难道是那个风度翩翩的牛贩子胡清风?这也是李菡瑶的一步棋?! 王壑几乎可以肯定了。 再看场中,刘嘉平打定主意要拿下一家,所以也开始竞价,但欧阳家主便不如他了,到一定价位后,便犹豫不决,不肯再加,当然不是没银子,而是有诸多顾忌。 第一场,刘家拍得兴宇。 第二场开始,刘家再不出手,只有胡齊亞和欧阳家主以及几家小商贾竞价。 简繁激动地盯着胡齊亞:暴发户又如何?俗气又不违法!这少年有如此魄力,肯在这时候下本钱支持工人分股,就值得他扶持;扶持成功,他便也立了功。 哼,那些大纺织商背后牵三挂四,是不可能支持工人分股的,唯有胡齊亞这样的才好控制。 他料定胡齊亞身家有限,怕竞价太高,胡齊亞拍不下来;更怕这几家让欧阳家给拍去了,他怀疑欧阳家背后是潘家在支持,这样一来,这几家工坊岂不又回到潘家手中了? 谁知,剩下的四家工坊,全部都被胡齊亞拍得。 简繁大喜,决意照拂胡齊亞。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78章 勾魂摄魄 拍卖结束,简繁将刘嘉平和胡齊亞叫到身边,问他们为何要花这么高的本钱拍下这几家工坊。 这是试探他们底细和想法。 刘嘉平躬身施礼,认真道:“大人,小人虽市侩商贾,也知不可涸泽而渔。只是今日纺织行业现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人也无力改变。既蒙钦差大人驾临,又以非凡魄力兴革新之举,小人当力配合!” 简繁沉声问:“你不怕?” 刘嘉平道:“当然怕!李姑娘是适逢其会,才以雷霆之手段挽救李家;小人却不敢将所有刘家工坊都分股工人,只能买下兴宇,先行试探,然后再逐步推行。” 简繁微微颔首,觉得他诚恳。 刘嘉平又道:“风险和机遇并存,这未尝不是一次机会,所有小人甘冒这个险。也感谢大人给小人提供了如此良机。大人都不怕,小人亦无惧!” 简繁目光骤亮,喝道:“好!” 刘嘉平的回应,很得他欣赏。 那么,胡齊亞呢? 简繁看向胡齊亞,问:“听说,你父子从前卖身李家?” 胡齊亞堆起一脸笑容,躬身道:“是的。大人。” 简繁目光转深沉,问:“今日你一连拍下祥盛等四家工坊,掏光家底,孤注一掷。缘何有如此魄力?” 胡齊亞笑道:“大人,小人虽然读书少,然自幼受家父耳目熏染——哦,家父是贩卖牛马牲畜的牛贩子,常行走市井村镇,最会察言观色的了。” 简繁问:“哦,你观察到什么了?” 胡齊亞道:“都说李姑娘是才女,小人不懂那些学问,但她经营买卖的手段小人是真的佩服。——她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小人本领不大,但胆子大。” 说到这,他神情自得。 一把折扇轻轻地摇! 刘嘉平看得眉头一跳。 简繁却不动如山,继续问:“你胆子大又如何?” 胡齊亞眼睛一瞪,道:“她一个女娃子都敢把身家压在这上头,小人堂堂男儿,有什么不敢的?” 简繁:“” 话粗理不糙! 胡齊亞又道:“这是一个缘故。还有一个缘故:当年我父子欠了李家的情分,被逼卖身给李家。后来李老爷不计前嫌,把卖身契还给我们了。这个人情得还!李家现在成了众矢之的,小人这么冲出来,跟李家共进退,一来可以发财,二来可以还人情,一举两得呀!” 简繁觉得,这胡齊亞之言,比刘嘉平的更合他的心意,赤裸裸的把利益和人情摆在明处,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光明磊落多了,他喜欢! 他微笑道:“胡齊亞,你不会后悔今天决定的。” 胡齊亞忙道:“那肯定!小人要不是胆子大,能攒下这份家当么?这买卖不会亏!” 简繁当场宣布:从这几家查抄的所有银钱、原料货物悉数都归买主,交接过程中一切问题都可找他,他尽力予以解决,总之力补偿胡齊亞和刘嘉平。 两人大喜,都感激拜谢。 接下来,便是衙门办理文契。 胡齊亞寻个机会,私下里再求见简繁,悄悄道:“大人,这可是桩好买卖。小人为大人准备了干股” 简繁立即警惕——别是李家指使他来贿赂自己,拉自己下水的吧?他得了失心疯才会在这件事上伸手,若有个万一,便是万劫不复。因而喝道:“大胆!” 胡齊亞忙道:“大人放心,大人什么都不用签” 简繁严厉道:“本官岂能渎职枉法?你休要起歪心思!好好经管你的工坊,便是对本官莫大的支持。” 胡齊亞唯唯诺诺道:“是,大人。”心里想: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姑娘这招果然好使。 简繁又道,因潘梅林自尽,七月初一的织锦大会将由他主持,宫中派来的內侍和宫嬷监督;并暗示他:将会给予他官方订单照应,以鼓励他安置工人。 胡齊亞忙把他好一通奉承。 简繁又叮嘱了他一番,命他退下。 胡齊亞因此次拍卖入了钦差大人的眼,短短一日工夫,成为霞照市井酒楼茶肆画舫内热议的人物。 织锦大会在即,又是一场竞争。 众商家难免惴惴不安——潘梅林不在了,今年的大会能顺利进行吗?真是又期待又害怕。 至七月初一,锦园,锦绣堂。 锦绣堂是历年召开织锦大会的地方,建筑恢弘整齐:正北向是五开间的官厅正堂,当中三间通的,专为大会时锦署衙门官吏和朝廷派来的内监宫嬷起坐。阶下场院宽阔,共有三条通道。通道两旁皆是游廊,分六组。每组游廊下都有许多个廊亭,按距离官厅远近,分“天”、“地”、“人”排号,内置桌椅几案等家什,供列会锦商们使用。 最前排廊厅为天字号。 其次为地字号。 最远的为人字号。 此刻,天字三号廊厅内,方逸生正低声跟王壑和张谨言讲解这天地人廊厅的排列,以及大会的规矩。 每次大会开始前三天,参加大会的纺织商都要将自家最新的锦缎或棉布呈上去,由专人评出优劣,按优劣发给官帖,各家按官帖排序选择廊厅。 “天字一号和二号不知是谁。” 方逸生眼望着右边道。 王壑问:“去年是谁?” 方逸生道:“去年一号是刘家,二号是方家。” 王壑问:“李家呢?” 方逸生道:“李家是四号。” 李菡瑶连前三都没进? 王壑很讶异。 方逸生道:“你别小瞧他们,其实大家难分轩轾,相差微毫,排名并不能说明什么。似当年我曾祖母那般惊才艳艳,以绝对实力领先的,屈指可数。” 王壑恍然大悟。 正在这时,外面声音大起来,伴着招呼声: “李少东!” “郭少东!” 王壑忙向外看去,就见通道那头来了一行人,打头的是两个少女并肩: 左边的少女身材纤细,浅绿衣裙上绣粉色荷花,人也清新甜美,如荷花亭亭玉立。 右边的少女身材略高些,这么大热天,又是青春年少,她居然穿着藏青底子绣富贵牡丹团花纹样的凤尾旗袍。合体的裁剪将她的身形拔高,越发修长窈窕;藏青色衬得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艳光四射!这厚重内敛的底色和富贵的绣花,也凸显了她的与众不同:那是一种超越年龄的迫人气度,却又无损她的青春美貌。 王壑目光一凝—— 这是李菡瑶! 似乎察觉他的凝视,李菡瑶朝他看过来,盈盈目光一转,如秋水凝波,冲他浅浅一笑,勾魂摄魄! 王壑只觉心中如被大锤击中! ******** 美女们,每到情节转折地方我都有些难产,所以更晚了,抱歉呵!不过总算转过来啦,迎来了新的高潮情节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79章 一眼万年 他清晰地、准确地捕捉到李菡瑶目光中的情义,不是无意的,是有意的她在对他眉目传情 而他毫无抵抗力,迅速沉沦 心被锤得好痛 心跳得好快 脸上发烧怎么回事 王壑心都在哆嗦 这太让他羞愧了 他见过那么多的美女,从未有女子让他如此失态,而他在此之前也见过李菡瑶,也未曾失态,这是怎么了 妖孽妖孽 母亲说的对,女人是老虎 这是一头猛虎 李菡瑶的眉目传情,少了些魅惑,多了些调皮,令他感到一丝熟悉那是小墨竹的感觉 噢他受不了了 王壑猛然转开目光,看向旁边的方逸生。奇怪,为什么这个之前口口声声说要娶李菡瑶的小子,竟然能平静地、若无其事地微笑他竟能承受得住 李菡瑶似乎察觉到王壑的反应,笑容更自信,脚底像踩着棉花一样不,是踏着祥云,一路飘着,飘到一号廊厅前,对郭晗玉一侧身,“郭姐姐请” 郭晗玉道“李妹妹也请” 她手伸的是二号廊厅方向。 她不肯独占功劳,在呈上新织锦时,如实禀明了李家和郭家联手的情况,因此郭家排在第一,李家排在第二。这联手合作的感觉,果真是美妙无比。 两人会心一笑,款步上前。 李菡瑶到二号厅前,进去之前,背后长眼睛一般忽然回头,正与忍不住再次看向她的王壑目光相撞,她嫣然一笑,冲他眨眨眼,坦白、大胆,势在必得 王壑如窃贼被抓了个现行,狼狈收回目光。收回的一瞬间,见李菡瑶对自己眨眼,气得暗骂自己“没出息的东西人家姑娘都没害臊,你慌什么看就看”因此决然又把目光迎上去,深深地凝视她,亦对她笑。 两人目光如被粘住般纠缠。 李菡瑶感到时空静止了,似乎整个锦绣堂的人都在看着他们,发现了他们的异常举动。 她想要移开目光,却扯不动般,王壑的眼眸就像一潭深泓,水面下暗藏旋涡,将她牢牢吸住。 她到底才十几岁,虽然胆大,于此情境却毫无经验,脸也迅速红了、心砰砰跳,羞答答的。 这副模样,比之前诱惑更甚 王壑已经放弃了抵抗。 一眼万年,就指的他。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当年在青华府留下的情债,还是前些日子被李菡瑶智谋所吸引,或是被刚才那一眼勾去了魂,总之他确定了一件事自己的情缘到了。 既如此,他便要紧紧抓住。 李菡瑶,他要娶她 “李妹妹” 郭晗玉一声呼唤,终于将李菡瑶唤醒,她脚下一个旋转,华丽转身,优雅地走进二号厅。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公子,生得眉目清秀;再就是观棋和纹绣紧随其后。 一号二号厅的人确定了,锦绣堂前方才热议起来 “郭家又拿了第一。” “李家怎么也靠前了” “李家怎么不能靠前你没见李姑娘那手段,连潘织造都扳倒了,拿到天字二号算什么” “怎么郭、李两位姑娘看上去如此要好之前郭姑娘不是差点跟李姑娘闹翻了吗” “不知道怎么回事。” 王壑也收回了目光,等平定心绪,问方逸生“刚才走在李姑娘后面那少年是谁” 方逸生道“那是她堂弟,李天华。他在景泰府读书。他极擅长心算,每年织锦大会都跟着李姑娘来这,签单时根本不用算盘,他看一眼就能报数” 王壑对于李天华的天赋没大留意,他关注的是李菡瑶竟如此看重这堂弟,心想“有李天华,还招什么赘婿” 确定心意后,他开始筹谋了。 天字二号廊厅,李菡瑶也在筹谋第一步打动王壑成功了,下一步便是娶他进门。 这件事“有点”麻烦。 不过,她从不惧麻烦。 她最喜挑战 李天华坐在她身边使劲扇折扇,风势笼罩姐弟俩,一面低声道“姐姐,刚才三号厅跟方少爷坐一块的灰衣公子是谁弟弟见他一直盯着姐姐瞧。” 李菡瑶道“那是当朝王相的公子,王壑,表字纳。坐在他旁边的青衣公子是玄武王世子,姓张名谨言,表字慎行。他们在外历练了七年,才到江南” 李天华吃惊道“王相儿子世子” 李菡瑶点点头,心里却在想他刚才说的“弟弟见他一直盯着姐姐瞧”,王壑一直盯着她瞧吗 她心中猫抓般按捺不住地想要看向三号厅,看王壑是否还在看她,可惜视线受阻,看不到。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锦绣堂更是个特殊的地方,李菡瑶很快便没工夫沉迷于缱绻情思,便被官厅动静吸引钦差大人带着管事内监和宫嬷到了。 众人急忙出来拜见大人。 前方和三条通道都跪满了。 李菡瑶目光向左微侧 王壑也把目光向右微侧 意料中的目光相撞 两人心中都是“咚”一下重响,面上却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最初的慌乱过后,为怕别人看出来,双方都调动了全部的经验和镇定来应对,都不再形于色。 简繁宣代天巡狩的旨意,又历数潘梅林罪行,言简意赅地阐述了自己站在锦绣堂的缘由,然后话锋一转,先安抚人心,接着便转向大家最关心的纺织。 先是宣告评选结果。 众人这才得知李菡瑶和郭晗玉联手了;待看到她们联手织出来的新云锦,锦绣堂顿时沸腾。 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这种情况了。 她们携手走上官厅台阶。 简繁勉励了她们一番。 从官厅出来,两人站在官厅门口向下看,如俯视众生。郭晗玉宣告郭家将织造宫中上贡部分,其余花色品种都将交于李家织造,且只授予李家织造。 郭晗玉收获了名声。 李菡瑶收获了利益。 王壑看着前方那个穿藏青底绣花开富贵团花纹旗袍的少女,看进她眼底,看进她心里 纵向给工人分股; 横向联络同行。 纵横捭阖,横扫阻碍 做下这么多事的同时,还不忘勾引本少爷。李菡瑶,你挺会安排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80章 正等着你来 方逸生失神地看着官厅门口的少女,喃喃道“联手研发,如此操作也行” 王壑奇怪问“如何不行” 方逸生闭着嘴没回。 因为他不知怎么说。 纺织技术,一直是各家的秘密,谁肯将研发一半的东西轻易示人倘或被别人窃取,找谁赔 王壑很快反应过来,道“各家都敝帚自珍,无异于固步自封;李姑娘此举乃集众家之所长,成功是必然的。她,终比你们都有远见,亦有魄力。” 口气带着隐隐的骄傲。 方逸生不服,辩解道“我方家既未敝帚自珍,也未固步自封。贤弟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王壑道“不论有何难碍,李姑娘不是联手做成了” 方逸生“” 因郭织女当年曾立下誓愿,方家、郭家的技术向来都公开的,但公开的都是研发成功的技术,从未将研发一半的技术公诸于世,那功劳算谁的呢 当年就有人窃取郭织女的技术,却反咬一口,说郭织女偷他们的。幸亏那技术尚未研发成功,很粗糙,等郭织女拿出更完善的技术资料,诬陷才不攻自破。 可是,李菡瑶却做到了 王壑见方逸生一脸不服却又哑口无言的模样,轻笑一声,低声道“凡事都因人而异。子逸你瞧,她选中了郭家,选中了郭姑娘联手。这就大有深意。” 到底有什么深意 这就一言难尽了,这当中涉及的人事和利害关系,绝非三言两语就能解释的清楚。 方逸生叹道“她总能奇招致胜。” 张谨言听着两人说话,忽然道“李姑娘这藏青色裙子很好看,跟我穿世子服很相配。” 王壑和方逸生愕然转脸。 张谨言憨笑着,正欣赏李菡瑶那身绣富贵牡丹的凤尾长裙,还有少女修长的身形,修长优雅的脖颈,耳上只缀了个珍珠耳钉,很美,很美 忽然他觉得气氛不对,忙扭头,只见王壑和方逸生都盯着他,眼神不可描述的诡异,再一想自己刚说的话,心一慌,急忙道“我是说衣服,裙子” 王壑问“裙子怎么了” 李菡瑶的藏青底富贵牡丹裙怎么就跟他那栗黑色绣满玄龟的世子服扯上关系了还相配 方逸生问的更直白“世子喜欢衣服,还是人” 张谨言做出明智选择,“喜欢衣服。” 他有些幽怨,觉得表哥和方逸生都太敏感了。 方逸生都被李家拒亲了,怎么还摆出这副“别觊觎我媳妇”的模样李菡瑶又不是他的。 表哥也大惊小怪。他们兄弟在一块的时候,不常悄悄谈论女人吗当年京城的闺秀,被他们评价了个遍。今儿锦绣堂来这么多美女,他评价一番怎么了况且他确实对李菡瑶的衣服很欣赏,把这厚重的深色穿出大气高贵的效果,他觉得自己跟李菡瑶有了共同志趣。 王壑不想世子表弟太过关注李菡瑶,淡淡道“那衣服有什么好的豆蔻年华的女孩子,穿那么老气横秋瞧郭姑娘的衣服,多么清新可人。” 张谨言一扫郭晗玉身上粉嫩的绿,脱口道“太活泼了。郭姑娘不适合我,跟你们才配。” 王壑深深地看着他,仿佛问难不成李菡瑶很适合你 方逸生明着问“世子什么意思” 张谨言再次解释“说衣服的” 王壑道“深浅搭配正合适。” 张谨言“” 王壑深深地为表弟忧虑,不知这孩子今儿怎么了,万一也跟自己一样,对李菡瑶动了心可怎办 这时,上面宣第三第四名了。 第三是方家,第四是吴家。 吴佩蓉对这结果很遗憾。 各纺织世家技术都相差无几,经过一年的精心准备,谁不希望今日能大放光华 吴佩蓉私心评价,若非郭晗玉和李菡瑶联手,吴家定能排第一,她也是冲着第一来的。 谁知却连前三都没能进入。 织锦大会第一项内容,便是评比各家的纺织新品,并确定贡品。第二项内容,则是商家互相交易。 锦绣堂的天、地、人廊厅内,坐的都是纺织商家;外围还有许多廊厅,供买家使用。 所以,评比一结束,就到了自由活动和交易的时候,买家们纷纷往天、地、人字廊厅内来串门走户,谈买卖、签订单,或是联络情谊,交结盟友。 锦绣堂内便热闹起来。 方逸生自有商务要办,来天字三号的人免不了要跟王壑和张谨言打招呼,有些人就是冲着他们来的。王壑和张谨言不想杵在那被人围观,且他们也想仔细瞧一瞧这织锦大会的盛况,因此便往各处游逛、观看。 王壑最想去天字二号。 然,这么跑去未免不妥。 他便和张谨言向后走去,心神却时刻关注天字二号出来时,眼角余光瞥见刘诗雨和欧阳薇薇往天字二号去了;在通道内遇见江如澄和江如蓝兄妹,王壑猜他们肯定是去天字二号找李菡瑶;听见旁边廊厅有人在谈论李少东,要买李家的织锦;前面胡齊亞摇着折扇过来了 王壑转一圈,甚没趣味。 他在通道尾端拐弯,拐入另一条通道,向前走去这条通道走到前头,正好到天字二号。 天字二号内,李菡瑶刚送走刘诗雨等女,回身坐在椅内,看着李天华计算、观棋跟几个商客签单。 忽然门口进来两个人。 李菡瑶一抬头,便看见剑眉下炯炯的眼,无需再看其他部位,便确定眼的主人是谁,心跳急了。 她就不信他不来 她就知道他会来 她正等着他来 眼下果然来了,她可不能慌张失措,于是款款起身,摆出自认为最完美的笑容,上前招呼。 观棋等人也急忙起身。 “王公子,张世子”李菡瑶蹲身施礼。 “李姑娘请起。”张谨言抬手道。 王壑未说话,深深地看着她,发现她这么半蹲着身子,腰身线条依然优美,不盈一握。 李菡瑶直起身,目光虚虚地从他们脸上略过,让他们坐,亲自上茶,命纹绣端果子来。 张谨言见王壑不出声,只得赔笑道“不敢耽误姑娘做买卖,你们只管忙。我们就四处瞧瞧。” 李菡瑶便对李天华和观棋道“你们只管做你们的。你们不做事,世子和王少爷便没的看了。” 张谨言忍不住笑了,道“正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81章 初识情滋味 李天华便低头继续忙碌。 他计算每批货的总价,只默算一会就写个总价,而对方的账房先生要验证这总价,把算盘珠噼里啪啦拨半天,最后跟他算的一致,才继续验证下一批。 张谨言看得惊奇,起身离座,走到李天华身后细看。 李天华急忙起身让他坐。 张谨言忙按住他肩膀,道“你忙。我看看就好。小兄弟真聪慧过人,竟会心算。” 李天华腼腆地笑了。 对方的账房先生是老账房了,然李天华心算的快速给他很大压力,玄武王世子又站在旁边,双重压力下,他倍觉紧张,热汗淋漓,手指都在抖。一不小心拨错一个算珠儿,忙重新来过。第二遍算完,和李天华报的数不一样,只得再算。第三遍方才算对了,和李天华的一样。 他擦了把汗,继续算下一批。 东家在旁看着呢,不算不成,总不能李天华随意报个数,他就认作正确的,万一弄错了呢 观棋为他倒了一杯从家里带来的井水镇过的酸梅汤,笑道“大叔喝口水。别急,慢慢算。” 账房感激道“多谢姑娘。” 观棋道“不客气。” 另一位客商跟李菡瑶寒暄招呼后,观棋引他到桌边坐下。纹绣将所有的绫罗绸缎和棉布布样摆在桌上,让对方挑。观棋根据对方挑选的品种,拟定货单,交给李天华计算。李天华计算完,再由对方账房验证。 确定无误后,双方签单。 签单先交总价一半定金,尾款等交货时再付清。 一时大家都忙碌纷纷。 上方,李菡瑶和王壑对坐。 张谨言离座后,王壑旁边椅子空了,剩下他和李菡瑶,两人顿觉局促,仿佛被困在一方狭小的空间,其他人都被隔离在这空间之外,看得见,却进不来。 距离太近了 近得彼此不用看对方,也能感受到对方的一举一动,以及脸上神情的微妙变化。 王壑眼角余光发现,李菡瑶端坐着,腰身挺直,两只玉手交替放在膝上,端庄而优雅。 “这不像她。”他想。 “怎的矜持起来”李菡瑶也想。 她脸上浮着浅浅的笑,微微垂眸,视线落在王壑衣袍下的鞋面上,目光把他的鞋丈量了个仔细,并暗暗跟自己的绣花鞋比较大小,以此来分散心神。 然效果不大,她依然局促。 王壑欲打破这尴尬,最方便的是跟观棋说话他跟观棋算混熟了然观棋在忙,他又不能像张谨言一般,丢下李菡瑶不理,跑到观棋身边去。 他便想跟李菡瑶寒暄几句,一抬眼触及李菡瑶的目光,顿时犹如火星掉进油锅,轰然火起,两人均被炙得一缩,一个俊面飞红,一个霞光满面。 李菡瑶心跳急促,慌得很。 王壑脑子一片空白,再张不开口了,因为不知该说什么,还怕一张口声音颤抖,或者词不达意,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他便垂眸,端起茶几上的茶来喝。 为掩饰紧张,他盯着茶杯瞧精致的甜白瓷花鸟茶杯,盛着碧绿的茶汤,清冽冽的甘爽。 再精致,也经不起这么看。 看久了,呆呆的像什么 王壑认为,自己该从容、镇定、挥洒自如,这么呆呆的盯着一个茶杯瞧半天,李菡瑶会怎么看他 该把他当呆头鹅了吧。 他虽然全部心神都在李菡瑶身上,却未忽视李天华逼得那账房手忙脚乱的情形,心一动,毅然再抬眼,忍着脸热对李菡瑶道“令弟这也算天赋异禀了。” 明亮的眼眸,正视李菡瑶。 这是他第一次跟李菡瑶说话。 李菡瑶见他开口,自不能退缩,也忍着脸红心跳,尽量平静回道“天华很聪明,然仅限于算术方面,于经商一途却无天赋,否则,我就有指望了。” 她一直在培养李天华,可惜李天华的天赋全部都集中到算术方面去了,除性情单纯外,还有些痴,一心只读他的圣贤书和钻研算术,对人事经管全无心机和谋略。 她唯恐王壑误会她权利心重,现放着聪明的族弟不培养,非要自己把持李家基业,更妄想招赘婿,所以就解释了几句,说完才醒悟不妥,不禁更脸红。 她羞惭地想“人家不过赞了天华一句,我解释那么多做什么还提到天华没有经商天赋,否则自己就有指望了,对他诉说处境艰难。真羞死了” 王壑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懂了,又见她说完羞恼,心中暗喜,想“她这是告诉我她也很无奈。” 这时候,他断不能疏忽、退缩。 他便关切地问“族中没有可造之材” 李菡瑶叹道“都是些平庸之辈。” 别说李天华了,就是李卓远那一房,现经管着徽州的大小商铺,李卓航未尝不是考验他们若李卓远德高望重,李天明堪当重任,就将这基业让他们继承又何妨钱财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生儿子也好,过继也好,无非都是为了传承,只要是姓李的传承即可。 可惜李卓远父子不堪重用。 哼,等这次织锦大会结束,她就要去徽州,解决那十年之约,她绝不会手软的 想到这,她眼神骤然清明。 王壑安慰道“别急。慢慢筹谋,总会有办法的。” 李菡瑶愕然瞧着他。 能有什么办法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在干嘛呢 商议未来 筹谋嫁娶 王壑被她眼中明白无误的询问给看得狼狈了,眼神闪烁,不敢再直视她,脸上热浪滚滚。 李菡瑶也垂眸,一声不吭。 男女初倾心时,彼此心中倾慕,面上却疏离、矜持,言语多试探,如蜻蜓点水般,点到即止;有时甚至没点到,只擦了点儿边,就慌忙逃离了。而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往往都要掰开了揉碎了去细想,唯恐体察错了对方的心意,想多了的有,想歪了的有,误会重重。待彼此情定终身了,表达爱意才会直白大胆。那时候又该有新的甜蜜烦恼了。 这时,又有几个商客来到天字二号,还有江如澄、江如蓝和吴佩蓉三人联袂而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82章 上火了 王壑不想跟他们多话,更担心被人看出来他对李菡瑶的心意,趁机起身道:“李姑娘忙,叨扰了。” 李菡瑶也不挽留,起身送他。 王壑叫了张谨言,站着和江如澄闲话几句,又特地跟观棋打了招呼,才离开了天字二号。 他因尴尬而迫不及待想逃开,等出来后,立即感觉心里一空,没了方向不说,更失悔错过了良机:好容易跟李菡瑶有这个相处的机会,落无尘、方逸生又都不在跟前,自己却白白延误时机,该说的没说。 来之前,他可是打算让李菡瑶请自己吃饭的,措辞他都想好了:姑娘不请我吃一碗素鸡腿? 这句话奥妙无穷! 当年小墨竹对他说,“爱是一碗素鸡腿”,倘若李菡瑶对这句话心领神会,请他吃素鸡腿,即承认她就是当年的小墨竹,接受他的爱并向他表明心迹。 这句话也很平常。 那天,他在醉仙楼试探墨竹,言语失当,差点露馅;今日虽想试探李菡瑶,却不敢再冒失了。 可他却没来得及说。 他恨不得转身再回去。 然而,他却没有勇气回头了,李菡瑶愕然的表情依然犹在眼前,令他懊恼:这丫头是打定主意要招赘了! 这怎么能行? 他可是王家嫡长子! 他绝不能入赘李家! 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反驳他:你不是还有个弟弟吗? 王壑反驳那声音:王均那小子如何能顶立门户?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只会在父亲怀里打滚撒娇,哭兮兮跟母亲告我状呢。王氏可是比李氏更大的家族! 想到王均,便又想到小墨竹。 想到小墨竹,就想到那藕节般的两条小腿和珠圆玉润的脚趾,这画面在记忆中存了七年都风平浪静,今儿忽然活过来了,在他身体里造起反来,引得他热血沸腾。 “哎呀,哥你流鼻血了!” 张谨言看着王壑惊叫。 “嚷什么!不过是上火。” 王壑羞愧地喝住张谨言。 两人急忙朝官房走去。 天字二号,李菡瑶看着王壑背影,心里空荡荡的有些不舍。再不舍,也断不会把人追回来。她便作无事人一样,招呼江如澄三人进去坐。 江如澄扫一眼厅内,笑道:“妹妹这里门庭若市呢。” 李菡瑶道:“还算不错。” 吴佩蓉道:“李妹妹这么忙,我们打扰了。” 李菡瑶道:“无妨。我并未插手,都是观棋带他们在做。表哥、吴姐姐喝茶。” 恰好观棋捧着一份货单来请李菡瑶过目,单上是龙飞凤舞的草书,字迹娴熟流畅。 吴佩蓉扫一眼,赞道:“没想到观棋不但棋艺高超,买卖经纪也是行家里手,字也写得这么好。真不愧是李妹妹的左膀右臂。难怪妹妹这么清闲。” 观棋笑道:“我家姑娘会的,婢子都会一点儿。” 吴佩蓉用团扇遮着嘴笑道:“你也太谦了。能和王公子旗鼓相当的,叫会一点儿?那我们可怎么活?” 观棋笑道:“我家姑娘才厉害呢。” 吴佩蓉道:“你得了你家姑娘真传了。” 李菡瑶将货单递还给观棋,瞅她道:“别吹了。去吧。” 观棋忙接了货单转身。 江如蓝问:“瑶妹妹,你这接了多少了?” 李菡瑶道:“这我可不清楚。要问观棋。” 江如蓝起身到观棋身边,对她道:“我们也是来订货的。”又问李天华:“天华,你心算又长进了。” 李天华笑道:“表姐,没呢。” 李菡瑶目光飘渺,心神从眼前转移,溯洄到半刻钟前。那时,王壑还坐在对面,对她说的那话,什么意思呢?是要她放弃李家,嫁入王家? 这断断不成! 他怎不能嫁给她了? 他不是有个弟弟吗? 不肯嫁给她,是怕丢人吧? 嗯,得想个法子 李菡瑶丝毫没有退缩之意,一心琢磨如何让王壑心甘情愿的、顺理成章的嫁给她。 当年在青华府,他误入她的闺房,在她的马桶上坐了一夜,她对他说“姐姐若是担心名节,大不了将来我娶了姐姐便是”,如今她可要兑现承诺了。 想起往事,她忽然轻轻“呀”了一声,想起自己还不会做素鸡腿,这可如何是好?爹爹被娘亲一碗素鸡腿拴住了终身,她不会做素鸡腿怎么成呢。 江如澄奇怪地看着表妹,问:“怎么了?” 李菡瑶一惊,回过神来,只见江如澄正看着自己,吴佩蓉已经不在了。想了一下,仿佛刚才有个小丫头来叫她,她走了。遂笑道:“没什么。想起一件事。” 江如澄问:“什么事?” 李菡瑶不答反问:“看澄哥哥对吴姐姐很喜欢呢。” 江如澄一笑道:“怎么,妹妹吃醋了?” 李菡瑶道:“是呀,嫉妒了。” 江如澄失笑摇头,“你有什么好嫉妒她的?” 李菡瑶道:“澄哥哥有了吴姑娘,就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心疼妹妹了。我当然嫉妒了。” 刚刚情窦初开的她,怔怔地看着江如澄,仿佛才发现:江如澄和吴佩蓉之间似乎缺少了些东西。嗯,好像从未见他们在一起时脸红、局促过。 江如澄道:“胡说!我怎会不心疼妹妹。” 李菡瑶脱口问:“澄哥哥觉得吴姐姐这人怎样?” 江如澄随口道:“很好啊。” 很好? 这赞扬似乎太敷衍了。 江如澄见李菡瑶似乎盯着他誓要问个结果,不由沉下心,仔细思索自己对吴佩蓉的观感。 吴佩蓉端庄娴雅、识大体,确实很好,然江如澄总对她亲近不起来。细想想:妹妹江如蓝天真率真,表妹李菡瑶更是活得恣意,在这两个人面前他一向袒露真性情;面对端庄的吴佩蓉,他稳重守礼,却少了些亲密。 “她跟你和如蓝妹妹不一样。她是长女,肩上责任重,行事难免谨慎,不敢放纵” 江如澄终说出了对吴佩蓉的印象,口气隐含一丝心疼,心中想着,等成亲后要多多疼她。 李菡瑶看着表哥道:“吴姐姐若知表哥这样心疼她,不定会怎么高兴呢。希望她珍惜良人。” 江如澄微笑道:“妹妹你呢?真打算这么耗下去?女孩子的年华可经不起你这么耗。” 李菡瑶道:“哎呀,澄哥哥快赶上我娘唠叨了。你今日拿了多少货?预备什么时候出海?” 江如澄笑道:“好了,我不唠叨了就是。横竖你也不会听我的。我过两日就走。半月后出海。” ******** 谢谢美女们支持哟,爱你们!最近一章赶一章,没有存稿的我可惨可惨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83章 欲擒故纵 李菡瑶诧异问:“以往澄哥哥都是冬季出海,为何今次却在夏季出发?” 江如澄道:“这次不去远,就在西南沿海。” 李菡瑶道:“那也要小心。” 因季风缘故,海商们尤其是运丝绸瓷器往西方去的海商,多在冬季出发,春夏返航。 江如澄漫不经心地点头。 他年岁虽少,航海经验却丰富的很,更何况这次他是有依仗的。他见李菡瑶担心他的样子,按捺不住,身子前倾,手肘撑在茶几上,以扇遮住半边脸,小声对她道:“如今我们船上已经可以使用机器推动航行了。” 李菡瑶蓦然睁大杏眼。 江如澄愉悦地笑了能让瑶妹妹震动,他很有成就感。又道:“这两艘船是首次远航。以风帆为主,关键时候辅以机器推动。你就等我好消息吧。” 李菡瑶用力点头,“嗯。” 她并非第一次听说这机器,她早就知道江家在研制这东西,没想到这么快就成功了。 心情一好,她脑子也格外清晰。 日头偏西时,郭晗玉c刘诗雨c欧阳薇薇等女齐来约她上醉仙楼,说方逸生已经定好了雅间。 她借口有事,拒绝了。 她不去,江如蓝也不去。 郭晗玉等女都惋惜不已。 每年的这一天,所有纺织商都会在醉仙楼汇聚,给少年男女们提供了碰面的机会。虽然男女不同席,却不耽搁双方接触,成就亲事者不知多少。 李菡瑶不去,也有些姑娘暗暗高兴。她乃江南第一才女,若在场,光芒太盛,只怕有一大半的少年都只顾关注她,未免忽视了其他姑娘不去才好呢。 散场时,李菡瑶等人经过天字三号廊厅,就见方逸生等少年正站在廊厅外,迎着她们笑。 等到近前,方逸生对李菡瑶道:“李妹妹,兄在醉仙楼定了雅间,请李妹妹务必赏脸。” 李菡瑶歉意道:“方兄美意,小妹恐要失陪了。家中有事,须得及时赶回。望方兄见谅。” 方逸生失望道:“那可惜了。” 李菡瑶又含笑冲王壑和张谨言点头致意:“王少爷,张世子。”又向刘嘉平招呼“刘兄。” 王壑听出她明显在托辞,心扯了下,想要做若无其事样c不去看她,可惜做不到,忍不住瞅她揣测:“为什么不去?难道生我气了?她并不是小气量的人。” 及至李菡瑶跟他招呼,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李菡瑶是真的家中有事,因此问:“何事如此急迫?” 李菡瑶道:“不过是些俗务。” 当着许多人,王壑惊觉自己多话了他跟李菡瑶并不熟,竟这么追问她,难免让人疑惑。 他忙笑道:“在下本想找机会跟李姑娘手谈一局呢。虽然在下连李姑娘的丫鬟也下不过,定不是李姑娘的对手,不过是希望向李姑娘请教而已。” 观棋忙欠身道:“公子谬赞,婢子可不敢当。婢子并未赢了公子。若下完,胜负尚未可知。” 李菡瑶也道:“公子太过谦了。将来定有机会与公子手谈。”说罢,笑吟吟地告辞离去。 转身之际,没看任何人,那长长睫毛往下一盖,遮住了星眸,也遮住了无数探视的目光。 王壑却分明看见她目光掠过自己。他也垂眸,神情淡淡的不再言语。随众人向外走时,他总忍不住想抬眼,搜寻前面那藏青色绣富贵牡丹长裙的背影,仿佛刚才被她掠走了心。他竭力压制,不许自己被她牵着走。 回去的马车上,观棋小声问李菡瑶:“姑娘为何不去?” 李菡瑶倚着竹制枕头,枕面冰凉润泽,冰得她手臂舒服的很,一面道:“学以致用,你可还记得?” 观棋道:“当然记得。” 李菡瑶道:“眼下是欲擒故纵。” 观棋问:“擒谁?纵谁?” 李菡瑶瞅着她道:“擒着谁就是谁。” 观棋:“” 这是撒网呢! 第二天,李菡瑶以工坊刚经历分股大事,许多后续的首尾要清,没去锦绣堂,李卓航出面了。 傍晚时分,李菡瑶在画舫设宴为江如澄兄妹践行,七月初三,江家母子兄妹就要回去了。 陪客有落无尘,他过几日也要离开霞照,跟宁致远去临湖州碧水书院游历一段日子。 夕阳下,画舫飘入田湖。 四人正饮酒赏乐,仆妇来回:吴姑娘来了。 李菡瑶顿了下,忙道:“快请。” 吴佩蓉进舱,向李菡瑶笑道:“妹妹游玩,竟不叫我。” 李菡瑶笑道:“是妹妹的错,只顾给表哥表姐践行,忘了吴姐姐才是最该来践行的人。”说罢对江如澄挤眼笑,又道:“吴姐姐来送澄哥哥了。” 江如澄脸微微红了。 李菡瑶目光一闪,随即招呼吴佩蓉入座,又为她引见落无尘,彼此打了招呼,才重新坐好。 吴佩蓉问:“你们做什么呢?” 李菡瑶道:“不过是饮酒赏乐。正玩腻了,我想乘小船去摘莲蓬呢。吴姐姐来了正好,咱们分坐两只小船:姐姐跟澄哥哥一船,我同无尘哥哥和如蓝姐姐一船。彼此也能互相照应。观棋,你去瞧墨竹船备好了没有。” 观棋道:“是。” 转身就出舱去了。 吴佩蓉愣住,不料李菡瑶竟不问她就这么安排定了。 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毕竟李菡瑶在她来之前就准备去摘莲蓬的,她没道理阻止。若坚持跟李菡瑶和江如蓝坐一船,小船恐怕坐不下,再者她身为江如澄的未婚妻,断没有抛下自己未婚夫的道理。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李菡瑶三人上了小船,向荷叶密集深处划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江如澄道:“我们也去吧。” 吴佩蓉此时也不好忸怩,遂微笑道:“公子先请。” 于是,两人也上了一条小船。 荷叶深处,李菡瑶坐在船头,对江如蓝笑道:“可算把他俩留一块了。澄哥哥该感谢我。” 江如蓝笑道:“就你鬼精。” 她让丫鬟抱了一个大花瓶上来,落无尘摘了好几支含苞待放的荷花插在瓶中,甚美。 李菡瑶对落无尘道:“澄哥哥,你吹一曲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84章 凶信 落无尘欣然道:“好。” 他解下腰间的洞箫,迎着夕阳吹起《平湖秋月》,悠扬的箫声飞起,在天空盘旋;而半空盘旋的飞鸟却急掠而去,落入藕花深处,唯清风徐来。 李菡瑶和江如蓝低声私语,摘了许多莲蓬堆在舱内,偶尔转脸看着落无尘,听一会曲、出一会神。 落无尘觉得,李菡瑶这两天似乎有些特别,不再是那个一心忙家族事业的少东家形象,而像是有了小秘密、小心思的少女,他喜欢看她现在的样子。 一曲罢,将箫搁在膝上。 李菡瑶剥了几颗莲子,叫他伸手,放在他掌心。 “无尘哥哥吃。” “谢谢李妹妹。” “无尘哥哥,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向你借用下。” “借什么?” “借无尘哥哥用一下。” 暮光中,落无尘脸染了水墨般晕开,心中波动就像船桨荡起的层层涟漪,扩散开去…… 他看着李菡瑶无暇无垢的面容,柔声责道:“妹妹这话听着有些不妥,容易叫人误会。在我面前说也罢了,可别在别人面前这么说。妹妹需要我帮什么?” 李菡瑶:“怎么不妥了?” 落无尘:“……” 算了,是他想多了。 李菡瑶见他没话说了,才靠近他,低声微语。 落无尘的神情,先还因为少女靠近有些拘谨,听了几句便恢复正常,清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七月初三,江家母子离开霞照,返回临湖州。 七月初八,落无尘跟宁致远去了临湖州。 这期间,李菡瑶一直不大出门。 王壑也借口水土不服,窝在方家养病,不大出门。 简繁听说后,还让宁致远代他去方家探望了一回。 送走宁致远后,张谨言问王壑:“哥为什么装病?” 王壑道:“欲擒故纵。” 张谨言:“……” 他觉得表哥越发神秘了。 李菡瑶也听说了王壑生病的事,纳闷:怎么就病了呢?真病假病呢?要不要去看望他呢? 她从未如此踌躇过。 很快,她顾不得王壑了。 七月十二,江家派人来报凶信:七月八日,大少爷江如澄出海,,才驶出宁波港仅一天一夜,便遭遇海盗截杀,两条船上的人全部丧生,葬身大海。 这是返途海商带回来的消息。 江玉真听后,当即昏了过去。 江家虽然子嗣众多,可是所有小辈加起来也不抵一个江如澄;即如李家一个李菡瑶便独当一面。 江玉真一向当侄儿是儿子。 以前江家还肖想李家家业,想姑表结亲;后来江大太太说服公婆放弃了这想法,为江如澄定了亲事。江大太太这回更是掏私房与李菡瑶合作,期盼他表兄妹如手足般相亲、互助,江玉真对嫂子和侄儿更亲近了。 谁知,却传来这样噩耗! 李菡瑶震惊道:“澄哥哥不是说半月后出海吗?为何初八就出发了?提前这么多!” 来人表示他不清楚这事。 江玉真醒后,立即要回娘家。 李卓航吩咐李菡瑶照管家里,他陪妻子赶去临湖州江家,看是什么个情况,替岳父和舅兄分忧。 然这时,墨管家送来李卓望从宁波府发来的密信:其一,当日去监牢探望潘梅林的婢女确实去了潘子玉那里,乃是李家旧婢红叶;其二,宁波港水军副将军陈飞,一直觊觎江家船厂;其三是陈飞的背景和家世资料。 李菡瑶看了陈飞的家世背景资料,霍然站起,“爹爹,江家危在旦夕,我要马上去临湖州!” 李卓航喝道:“瑶儿冷静!” 李菡瑶焦急道:“再晚就晚了!” 李卓航坚定道:“你在家陪你母亲,为父去。” 他只有这一个女儿,此去前途凶险,他怎肯将女儿置身险境;别说女儿,他连妻子也不许回了。 李菡瑶奋然道:“爹爹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一个大阴谋!潘梅林祖孙处心积虑,除了图谋江家船厂,还图谋李家。江家李家同气连枝,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女儿能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与其躲,不如抢先一步。女儿必须要抢占先机!必须要走一趟,见机行事!” 她激动得挥舞手臂,小脸通红。 李卓航最后妥协了。 他妥协的理由,并非他一直秉持的要女儿面对挑战,而是女儿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女儿优于他的,是胆量、是气魄,能想他不敢想、为他不敢为,出手比他狠、比他快。 女儿去,比他更合适。 他不愿自己护崽,却护到最后情形恶劣,以至于无力回天,那时可就晚了。 当时,郭晗玉正为改造织机的事来找李菡瑶,正在李家工坊。李菡瑶急忙走去找到她,道:“郭姐姐,妹妹有一事相求。还望姐姐能援手。” 郭晗玉问:“妹妹请说。” 李菡瑶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 郭晗玉道:“这事简单。” 与此同时,王壑也接到一密函,看完后,立即让张谨言连夜赶往靖海大将军颜贶处。 “传信去不行吗?我不能留下表哥一人在这里。” “我还不放心你呢,可是弟你必须走一趟。靖海大将军是什么人,岂能凭一封信就指使他?他从前在京城见过你,你去了再亮出世子印信,方可请动他。” “那哥你跟我一块去。” “我不能走。钦差大人这里我要应付,替你遮掩行迹。” 张谨言只得连夜出发。 王壑沉吟一会,提笔写了一封信,准备叫人送去李家;封到一半又停下,又取出来烧了。——任何事一落在纸上,都成了有形有状的证据,还是面谈吧。 正好,他实在想见李菡瑶。 他便请方逸生派人去李家。 霞照某处宅院,曾经身陷李家画舫的紫衣女子也正分派命令:“李家收到江家凶信了?” 婢女回道:“收到了。” 紫衣女子问:“谁去了江家?” 婢女回道:“李菡瑶!” 紫衣女子道:“我就知道她会去。交代下去:这次务必要将她杀了。记住,观棋才是李菡瑶!” 婢女道:“是。可是姑娘,万一她们又换回去了呢?那李菡瑶厉害的很,她若不死,就算咱们做得隐秘,被她一查,万一查到咱们头上岂不坏事?” 紫衣女子沉吟道:“你这虑的是。那就两个都杀了!上次的事,我就觉得她已经怀疑我了。” 婢女道:“是。” 忙忙地走去吩咐。 不久转来,道:“姑娘,李菡瑶果然狡猾:先乘的李家船,等出了城,主仆一行人却换到郭家送货的船上。” 紫衣女子轻笑道:“幸亏我早有准备,否则就被她滑脱了。你传信给他们盯紧了,事成有重赏。” 婢女道:“是。”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85章 普陀寺幽会 【】 郭家船上,李菡瑶端着一小巧的望远镜,一路看过来。 临湖州府城,从码头去往江家所在的街道,要经过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称“小普陀”。 第二天傍晚,船到码头,李菡瑶与观棋下船后分道,观棋和墨竹换船去往宁波府,李菡瑶带着纹绣去江家。 李菡瑶嘱咐道:“小心!” 观棋点头道:“姑娘放心。” 李菡瑶便翻身上马,催马去了。 虽是傍晚,街道上却比白天人还多,太阳落山了,纳凉的c游玩的,纷纷出来了。 到小普陀,寺庙周围绿树成荫,曲径通幽,游人更多。 两个穿短衣的汉子,敞着怀c脚下裤腿也卷起,一路哗哗摇着大蒲扇进入寺庙,一面低声私语:“门口人多,叫人看见了不好。到后面林子里再动手。” 说罢,一个匆匆而赶往前面。 另一个不紧不慢地走着。 李菡瑶和纹绣就在他前面。 走到一柳树下,忽见马上李菡瑶猛转身,那汉子忙转脸看别处,装作没留意她的模样。 李菡瑶甜甜一笑,袖内滑出一竹筒,旋开盖子,伸出右手——右手手指不知何时套了美丽花纹的钢套,迅速从筒内扯出一条绿色小蛇,柳丝般甩了出去。 完事后盖上盖,策马而去。 那汉子却怪叫跳起。 “蛇——” 等前后的人发现,汉子已经倒地不起,脖子肿得比脸还宽,已经昏迷。众人忙将他送去庙里,请和尚施救。和尚一瞧,是毒蛇咬的,一面为他挤毒血,一面让小僧去请大夫。不等大夫来,汉子已经毙命。 众人都感叹:这人走路好好的,也能被树上掉下的毒蛇咬了,且在菩萨门口,这得多倒霉? 李菡瑶二人已经到了庙后。 幽静的小路上,先前汉子的同伴正摇着大蒲扇慢悠悠走着,李菡瑶再次拿出竹筒,又扯出一条青蛇,朝前扔去。看着那汉子倒地,她纵马跃过尸体。 暮色中,她神情冷漠,杀人时的甜笑c杀人后的冷漠,仿佛仙女和魔女的融合。 一刻钟内,死了两人。 都是被毒蛇咬死的。 庙里和尚都震惊了,一齐出动,弄了各种驱蛇的药物撒在各处,并报官府,查找死者身份。 东郭無名正在小普陀寺。 他是几天前到的临湖州,先去了宁波府,找潘子玉问一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这件事潘梅林曾答应告诉他的,可是潘梅林自杀了,他只得来问潘子玉。 潘子玉淡漠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东郭無名道:“这是潘大人生前答应在下的。” 潘子玉瞅着他笑问:“东郭兄还记得和祖父的约定?” 东郭無名道:“当然记得。” 潘子玉道:“那你该不会忘记,这约定的先决条件是:你当辅佐祖父三年。可是,你有真心帮祖父吗?你但凡用些心思,祖父也不会被李菡瑶逼得自尽。” 无论东郭如何解释,他都不理。 最后潘子玉道:“东郭兄还有个机会证实自己。” 东郭無名问:“如何证实?” 潘子玉道:“江家!” 东郭無名疑惑地看着他。 潘子玉轻声道:“东郭兄是被江姑娘推下水的吧?你就不想挽回面子?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 东郭無名问:“你想做什么?” 潘子玉瞅着他意味深长笑。 好半晌,才道:“东郭兄这次会尽全力吗?不会像对祖父似得,再陷我于不利吧?” 东郭無名道:“子玉想多了。” 潘子玉道:“但愿。东郭兄可先去江家,七月十三晚上,江家会有好戏上演。东郭兄见了,会知道怎么做。” 东郭無名满腹狐疑地来到临湖州府城。 一路上,他翻遍了过去几年在潘府的记忆,将各种线索和迹象融合在一起,反复分析,也没有头绪。 他又不愿去江家,他本能感到危险,去不得。 他本想就隐藏在暗处看究竟的,忽想起江如蓝,想到那如花娇颜和扑他下水时决绝的莽撞,心中激烈争斗起来。踌躇良久,他写了封信送去江家。 江如蓝接信后,跳了起来。 原来,东郭無名在信中对她道:拜她所赐,他大病一场。现约她在小普陀寺见面,有要事相商。若她不去,他将备好聘礼c请冰媒,上江家求亲,将他们在水底的亲密接触让整个府城的百姓都知道。绝非儿戏! 江如蓝气狠狠地骂“混账!” 骂了一通,却依然吩咐丫鬟红梅收拾准备一番,她去回禀母亲,说要去小普陀为哥哥祈福,住一晚。 红梅紧张道:“姑娘,这样子好吗?万一被人发现姑娘与东郭公子见面,岂不污了姑娘清名?” 江如蓝很有把握道:“放心,用祈福的名义去寺里才妥当,就是被人瞧见了,也只当是我和他是碰巧遇见了,不是私自会面。偷偷地跑去才不妥呢。” 红梅问:“若是他使坏呢?” 江如蓝瞪眼道:“他要使坏,我就喊‘登徒子’,叫他名声扫地!” 红梅跺脚道:“姑娘!那你也名声扫地了。好姑娘,求求你别再用两败俱伤的法子。咱也像李姑娘那样,想个只坑别人不伤自己的好法子。” 江如蓝没好气道:“我只能想这样的。谁能都像瑶妹妹那么聪明呢?你放心,坏人也不都一样。东郭無名就是披着君子外皮的坏人。他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他是绝不会让自己背负诬陷女儿家闺誉这个坏名声的。” 红梅一想对呀,这才放心。 江如蓝便去回禀了母亲。 江大太太见女儿如此懂事,很欣慰,便派了两个妥当婆子并四个媳妇,以及江如蓝身边伺候的丫鬟仆妇,浩浩荡荡一群人,簇拥着她往小普陀寺去了。 到小普陀寺,天色尚早,自有婆子去找寺里的僧人租借庭院c安排食宿,江如蓝则命红梅悄悄去找东郭無名,约定时辰,装作偶然遇见,见面再谈。 酉正时分,正是李菡瑶经过小普陀寺c杀死两汉子的时候,庙里乱糟糟的,人都跑去看事故,江如蓝在偏殿跪着诵经,红梅带了东郭無名进来,跪在她身边。 江如蓝歪着头,狠狠瞪他。()!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86章 深夜大火 东郭無名也看着她,鹰眼在殿内昏黄烛火的照耀下,闪着犀利幽深的光芒,意味不明。 “什么事,快说!” “姑娘那日轻薄了在下,难道不该给在下一个交代?” “放屁!分明是你轻薄我!” “姑娘就算不顾惜自己的名媛形象,也该顾忌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怎能口出秽言?” “本姑娘学不来你的装模作样!你不爱听,滚!” “姑娘真要在下滚?” 东郭無名無名作势欲起。 江如蓝恼火万分他要真滚了,自己不是白来了?气得一把抓住他胳膊,道:“你还没说呢。” 东郭無名低头看她手,提醒道:“姑娘失态了。” 江如蓝急忙松手,更气了。也不知怎的,她看见这个人就来气,跟他说话是气上加气。 她低吼道:“你到底说不说?” 东郭無名蹙眉,不悦道:“姑娘就不能温柔些?” 江如蓝道:“本姑娘平日里不知多么温柔,可是见了你不得不化身修罗!”又恶狠狠威胁道:“你再不说,我就喊人:说你轻薄非礼我。你信不信?” 东郭無名黑着脸道:“信!” 他也被她气得不轻。正如她说的一样:他平日里冷静自持,可是一遇见她,就被她气得失态。 江如蓝得意道:“说!” 东郭無名看着少女,不知说什么好。他约了她来,并非要告诉她江家有危险,因为告诉她她也不会信。他只是想把她叫出来,看她在眼前才能心安。 可是不说,这丫头真会喊的。 他可丢不起那个脸面! 他沉吟了会,缓缓道:“我前日去了宁波府,见了潘子玉。潘子玉似乎要对江家不利。” 江如蓝道:“就这事?” 东郭無名道:“嗯。” 江如蓝讥讽道:“你当我江家人都是傻子?潘老贼对我姑姑家做下那样的事,对江家能好?” 东郭無名:“” 江如蓝又冷笑道:“只要你不助纣为虐,潘子玉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你!” 东郭無名死死闭着嘴。 江如蓝见他无话可说,起身就走。 她来小普陀寺,可不是真来跟东郭無名私会的,是为了阻止他上江家求亲,顺便探探他的企图再者也是真为哥哥祈福,她不信哥哥就葬身大海了,哥哥那水性,便是在海里也能活。眼下见东郭無名并无新鲜花招,她放心下来,便要撤了。恐怕待久了,遭他暗算。 东郭無名没有拦她。 夜终于寂静下来。 李菡瑶到江家所在的街道,却止住了脚步,想:“敌在暗,江家在明。我若就这么进了江家,也落入敌人眼中。不如先藏起来,悄悄的叫了大舅母来商议。” 想罢,她转身向客栈走去。 在客栈要了一间房,才住下,胡齊亞便来找了。 他抱拳道:“姑娘。” 李菡瑶道:“你也住下了?” 表面看她只带着纹绣,其实胡齊亞一直带人尾随在她身周,保护她,并暗中作为策应。 胡齊亞道:“是。就在隔壁。” 李菡瑶道:“你叫人往江家走一趟。悄悄的到后门上,把这信交给文婆子,让她急速送给大太太。” 胡齊亞道:“是。” 接了信很快离开。 这里,李菡瑶便静静地等着,思潮起伏。她来此不找舅舅和外祖,因为他们是男人,只怕早就被人盯住了,大舅母是女眷,在内宅,不大引人注目。 一个时辰后,江大太太一身仆妇装扮,身后只跟了一个小丫鬟,悄悄地赶来客栈。 李菡瑶见她这身打扮,暗暗点头,抓住她的手,低声道:“大舅母,表哥定会没事的!” 江大太太平静道:“我也觉得澄儿不会有事。” 李菡瑶听了这话,更放心。 她一直认为,大舅母是个极强悍的女人,今日一见果然寻常妇人碰上这等事,只怕要哭得死去活来c茶饭不思了,她母亲江玉真就是如此。 李菡瑶道:“大舅母进来坐。” 江大太太进来,在桌边坐了,沉声问:“瑶儿,你有何要紧事?到了这竟不敢去江家,要我出来。” 李菡瑶将凳子挪近她,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 江大太太目光陡然如寒冰一般,周身更是寒气森森,然而竟未大怒或者暴起,比刚才更平静。 李菡瑶道:“大舅母,我暂时无法判断他们有何计划,只好先叫了大舅母来询问。江家船厂最近有何重大交易和决定?望大舅母不吝告知。否则” 尚未说完,便被江大太太制止。 “我明白。我这就告诉你。” 她是个掌控欲极强的女子,江家船厂的事,原本她是没权利知道的,但她总有法子从江玉行口里掏出话来至于江如澄,更是经常同她商议大事。 她便一一告诉李菡瑶。 李菡瑶越听神色越凝重。 正在这时,忽然胡齊亞的一个随从慌慌张张地破门而入,惊恐道:“姑娘,不好了!” 李菡瑶手按着桌面,喝道:“镇定!好好说清楚!” 那随从见她如此沉着,方平静了些,但是依然满眼惊恐,“江家江家走水了!好大的火!” 江大太太顿时变色,霍然站起。 李菡瑶也一跳而起,带翻了凳子。 两人皆不顾一切朝外冲去。 纹绣紧跟在后,“姑娘,戴上帷帽!”强将一顶帷帽罩在李菡瑶的头上,扯着她帮她系带子。 李菡瑶趁机住脚,问那随从:“胡齊亞呢?” 那随从道:“胡公子去江家了。” 李菡瑶命令道:“你护在舅太太身边!”说完再往外冲去,追上仆妇装扮的江大太太,两人在一块倒像主仆,加上纹绣和那随从丫鬟,正像一家子。 街面上已经人声鼎沸,许多人从睡梦中被惊醒,冲出家门,仰望北方天空:那边天空火红一片,如日落时的火烧云。有人朝街角跑去,要去近处看有人站在原地指指点点,叹息道:“江家完了!烧了半个时辰了。” 李菡瑶和江大太太沿街疯狂奔跑。 小普陀寺,江如蓝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祖父祖母c父亲母亲c二叔三叔c江如澄c江如波c江如蕙等兄弟姐妹,一大家子团团围坐了一桌,吃年饭,祖父祖母大赏儿孙,花团锦簇一屋子,道不尽的富贵风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87章 谋夺船厂 忽然席散,大家都走了。 还挥手向她道别。 她慌得起身追他们。 他们头也不回地去了。 她想,别人也罢了,怎么父亲母亲也丢下我走了? 她大喊:“父亲,母亲!” 一喊便惊醒了,一身冷汗。 正出神,就听外面乱糟糟的吵嚷,静静地听了一会,叫“红梅,红梅?人呢?”坐了起来。 忽然红梅奔进来道:“姑娘,不好了!” 江如蓝忙问:“出了什么事?” 红梅慌张道:“失火了!” 江如蓝陡然紧张,问:“哪里失火了?”急忙跳下床找衣服穿,要赶紧逃命去。 红梅欲言又止,先服侍她穿好了衣裳,才道:“听说在城北。他们说是江家。” 这事太大,她哪里敢瞒。 江如蓝一呆,旋即向外冲去。 门外,众婆子媳妇一齐待命。 江如蓝见此情形,知道消息不假,再抬头看北边火烧云烧红了半边天,顿时疯了,“父亲,母亲——”顺着游廊没命地往前狂奔,要赶回去救他们。 众人齐在后追赶。 江如蓝跑到寺庙前院,月亮下窜出来一个人,拦住她,低声喝道:“不能回去!他这是要灭了江家!” 江如蓝一看——东郭無名! 她一头撞上去,劈手揪住他的衣领,尖声叫道:“是你!对不对?”疯狂地捶打他。 东郭無名眼底映着天边的火烧云,心在剧烈颤抖,却不顾一切地抱住江如蓝,任凭她捶打。 少女眼中的刻骨仇恨深深地灼伤了他,他心疼到无以复加,无力辩解道:“不是我!” 江如蓝看清了他眼中的心疼,豁然贯通:这人看上自己了!所以,计划灭了江家的同时,设计将自己骗出来,要自己从此依附于他,成为他的玩物。 她猛低头,用力咬在他胳膊上。 东郭無名咬牙忍着,**上的疼痛转移了他的心神,稍稍减轻他心上的疼痛和对潘梅林祖孙的愤怒。 空儿冲上来,“放开公子!” 红梅等仆妇也冲了过来。 还有方丈等众僧人。 东郭無名忽然挣开了江如蓝,抓住她肩膀吼道:“江家已经完了!有能耐你来报仇啊!” 江如蓝呆呆地看着他,被他眼中的红芒刺激,喊道:“东郭無名,今生今世我都不会放过你!” 喊罢,决然转身,奔向寺外。 她眼下不能把东郭無名怎样,她要急着赶回去看家人,不想跟他作无意义的耗费。 东郭無名呆呆地站在月下。 空儿咳声叹气地问:“公子,你为什么不跟她解释?这事是潘子玉做的,不是你!” 东郭無名木然道:“她会信吗?潘子玉引我来此,就是要拖我下水。我再也洗刷不清嫌疑了。”哪怕没有证据,别人也会以为是他在幕后策划的。 良久,低声自语道:“恨我也好。有个人可以恨,她才能活下去,活下去想办法报仇。” 否则的话,她要怎么活? 她是那么无忧无虑,骤然失去所有亲人,这打击如何能承受?仇恨的目标可以支撑她活下去。 想罢,他醒过来般,也朝江家跑去。 在江家街门前,人们惊恐奔走,官府也来人了。虽在水乡,不缺水,但火势太大,眼下唯一能做的是隔离,免得火势蔓延整条街,那损失就太可怕了。 李菡瑶一行人站在江家对面巷子内看着,江大太太不顾一切要冲过去,被李菡瑶死死抱住。 她哽咽道:“大舅母,别去!” 江大太太不可置信地转脸,颤声问:“你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还在里面,你不过去救他们?” 李菡瑶泪如雨下,摇头道:“没用的!救不了了!” 江大太太道:“你怎知救不了?” 李菡瑶忍着泪道:“江家那么大,这火竟全烧起来了,也不见里面的人跑出来,舅母不觉得奇怪吗?他们定然已经遭难了!这火,不过是毁灭罪证而已。” 江大太太如被雷击,呆住了。 李菡瑶恨自己太聪明,将事情看得如此清晰,以至于不能像大舅母一般发疯。绝望到极致,便只剩下冷静,还有可怕的计算——只一瞬间,她便想好了后招。 她噙着两眼泪,不让它们溢出。隔着一层水光,眼前红蒙蒙一片,映着大雪:一个小小的女童追着江如波奔跑。那女童将江如波摁在雪地里掐他耳朵,然后另一个女童加入进来,抡起小白面馒头拳砸江如波。 还有江如蕙、江如涛…… 还有外祖父,名利心虽重,对她却最亲切不过了;外祖母待她更比亲孙女还要看重。 “大舅母,现在,你过去,”李菡瑶抱着江大太太,轻声在她耳边交代,“咱们如此这般……” 可是有一个问题要解决:江大太太缘何这么晚还在外头呢?得找个适当的理由,身上仆妇的衣服也要换下。 就在这时,江如蓝从街那头跑来了。 江大太太狂喜,“如蓝,我的如蓝!” 她才记起来,女儿去小普陀寺了,因而逃脱了这场劫难;她也想到了理由:自己不放心女儿,去庙里陪女儿了。 李菡瑶看见江如蓝,简直百感交集。这时候,江家出现任何一个人,都能给她心灵慰藉,何况是姐妹情深的江如蓝,李菡瑶几乎要跪拜皇天后土了。 江大太太死而复生般,冷静地吩咐李菡瑶不要露面,又定下双方联络的方式,方去见江如蓝。 江如蓝大喜,“母亲!” 江大太太让一婆子取了江如蓝的衣裳,自己换上,挽着江如蓝的手,跌跌撞撞地迎着大火跑去,见官、哀求众人救火、哭喊公婆夫君儿女,尽情发泄。 李菡瑶退到僻静处冷眼瞧着。 一面想:胡齊亞怎还不来? 胡齊亞半夜时分才回客栈。 李菡瑶急问:“怎么个情况?” 胡齊亞道:“江家是被人灭门。我冒着大火冲进去,发现没烧到的地方,人也倒在地上,已经死了。” 李菡瑶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胡齊亞问:“姑娘,现在怎办?” 李菡瑶冷冷道:“不怎么办。就当是一场意外。” 胡齊亞困惑:这不像姑娘行事手段。不过,这也正是姑娘行事风格——叫人看不透。看不透才好! 江家大火烧了两天两夜。 一座江南园林烧得干干净净! 就是那么的巧,江家儿孙为了给江老太爷办七十大寿,从各地都赶回来了,又因为江如澄遇难的事,当晚哪儿都没去,都在家里陪老太爷,全烧死了。 连库房里的真金白银都烧光了。事实是,库房里的金银不翼而飞了,江家母女一昔之间沦为乞丐。 江家在三江口还有船厂,在其他州府还有商铺田地产业,怎的成了乞丐了呢? 因为这些都不足以抵债! 第三天,驻宁波府水军副将军陈飞的属下指挥使毛强来江家,拿出与江玉行签订的三艘楼船订单,催江家履约。 江家的银库已烧毁,江如澄之前购买了两船丝绸瓷器出海,将各地账面上的银钱流水都抽干净了,这订单再无力完成。若是以往,李家可以援手,然李家刚兑现了给工人分股,又拍买下四家纺织作坊,也无力支援。 赔偿数额巨大,毛强要江家以三江口的船厂抵押。 李菡瑶得到江大太太送来的消息,两眼闪着幽幽光芒,轻声道:“回大舅母,给他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88章 明修栈道 江大太太毫不犹豫地听从了李菡瑶的话。收藏本站她一直很欣赏,并刻意亲近这个外甥女。 自察觉李菡瑶不愿嫁江如澄,她果断断了这份念想,为江如澄另寻亲事,以免因此事导致亲戚疏远。 李菡瑶银根短缺,她二话不说拿出自己的嫁妆,与她合股拍买四家工坊——幸亏将这钱转移了,给儿女留下生存的依仗,否则现在都要喂狼。 如今江家这个样子,她更是全心信任李菡瑶,深信这个外甥女定能保住江家、为江家讨还公道。 县衙后堂,江大太太面对毛强和侯县令哀哀哭求。 曾经的江大太太美艳非常,待人处事滴水不漏,笑语晏晏中暗藏锋芒;掌管江家内宅、御下恩威并重,能不动声色地化解小人纷争,江家的兴盛,她功不可没。 遭遇大变,她锋芒不再。 然美艳依旧,更胜从前。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穿着一身孝服的江大太太没了锋芒,又凄婉哀伤,每一字、每一句、每一动作都令男人怦然心动,忍不住要保护她怜爱她。 江大太太对毛强道:“毛大人,江家船厂抵给你们是应该的,可否给我们母女留下一两处宅子,不然我母女何处栖身?今后如何生存?常听先夫讲,他与毛大人是极好的兄弟——当然我们身份低微,不配与毛大人攀兄弟,这都是毛大人看得起先夫,才肯折节下交。如今我母女孤苦无依,毛大人看在亡人面上,要替我母女做主啊。” 说罢盈盈拜倒,掩面哭泣。 毛强急忙起身,亲扶起她,送到座上,依然体贴地不松手,柔声安慰道:“放心,江兄弟的妻女,我当自己嫂子和女儿一样照应。定当从中斡旋。” 江大太太又要起身拜谢。 毛强急忙按住她,不让拜。隔着一层薄薄的素衣,那滑腻的玉臂感触令他久久不忍放手,直到江大太太转向侯县令说话,才不得不遗憾放手。 江大太太对侯县令道:“县令大人,江家的东西都烧光了,库房里原有几百斤黄金,五百多万两银子。就算烧化了,也该留些渣子。要是大人手下清理出来,好歹让我母女落点,将来也好生活,别去投靠亲戚。小妇人定当感谢大人。” 侯县令吃惊道:“大太太,并没发现金银残渣。” 毛强痛心疾首道:“江嫂子难道还不明白,这并非一般走水,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江大太太战战兢兢问:“真的?” 毛强点头道:“江家上下几百人,竟无一人跑出来,可见是事先被害,然后才放火烧尸。这么大的案子,三两个人怎能完成?定有一群人。侯大人、嫂子,成群结伙作案的,会是谁?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侯县令慌得问:“难道是海盗?” 毛强道:“不错!联系江家侄儿在海上遇难,随后江家便遭遇灭门,一切不言自明。” 江大太太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呆呆的一句话不说,毛强和侯县令劝慰好半天,她才道:“全凭二位大人做主。” 两人都表示一定替她做主。 毛强坚决道:“剿灭海盗,护卫大靖海上安宁,本就是我水军责任。嫂子放心,兄弟定要为江家讨还公道!” 江大太太感激涕零,再次给他磕头。 毛强慌忙挽住,道:“嫂子,还是先签了这抵押文契吧。我水军剿匪,靠的就是船。这事耽搁不得。” 江大太太急忙道:“说的是。” 于是在抵押文契上签了字。 然后,李菡瑶出面了。 李菡瑶义愤填膺,犀利指出:这场大火来得蹊跷,请官府追查此事;又力劝江大太太别抵押船厂,说等找到真凶,追回银子,便能完成订单。 无奈江大太太已经签字了。 毛强不悦道:“李姑娘,剿灭海盗绝非三两日工夫可完成。大海无垠,敌踪难明,追查海盗下落、发兵剿匪刻不容缓,非利器不行。这利器就是船!江家抵押船厂,我水军也没能力经营,还是要寻一个妥当的造船世家接手,继续完成楼船订单,方可助水军成大事。” 江大太太忙道:“是啊,瑶儿。” 李菡瑶盯着毛强问:“你们准备找谁接手?” 毛强皱眉道:“本指挥使也不知江家出事,须得将此事回禀了陈将军,仔细商议才能定。但这与江家无关。江家既将船厂抵押了,便任由我们处置。” 李菡瑶默默的缄口不言。 毛强想,她这是不甘心呢。 然不甘心又能怎样? 江家再也无力回天了! 他便又向江大太太道:“江嫂子,江家出了这等惨烈之事,按理兄弟不该劳烦嫂子。无奈公事耽误不得,还请嫂子抽两天工夫,移步去三江口,办理船厂交接。那边虽有主事的,都不是江家人,做不得主。” 江大太太悲切道:“我这里怎能离开!” 李菡瑶萧索道:“舅母去吧。我代舅母办理丧事。” 江大太太忙问:“你不陪我去?” 李菡瑶道:“签个字而已,何须外甥女去。”口气颇为颓丧,一副痛心、灰心丧气的模样。 江大太太便只好去准备。 等他们上路,胡齊亞也带人抄近路赶往宁波府。到三江口,按李菡瑶给的地址找到一小院。 不多时,观棋回来了。 观棋听说江家出事,震惊道:“定是他们干的!” 胡齊亞忙问:“是谁?” 观棋道:“我来的路上一直被人跟踪,杀了三个,第四个失手,被他追我到一码头……” 胡齊亞见她一个女孩子,面不改色地说自己杀了三个人,心惊的同时,非但不觉得她心狠,反而钦佩不已,暗想:“不愧是姑娘身边第一大丫鬟,魄力和手段跟姑娘一样。在这虎狼挡道的世道,不狠不能活!” 又听她道:“……我藏在草中,看见许多汉子上了几条船,队列整齐,指挥有素,不像乌合之众。船开走了,是往临湖州府城方向去的。我那时还奇怪呢:这大晚上的,这些人赶路去哪儿?像有什么急事。” 胡齊亞忙问:“大概有多少人?” 观棋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又悔恨道:“若是我探明了消息,早一步报给姑娘,江家就不会被灭门了。都是我无能。若是姑娘在此,定能看出蹊跷,定能救下江家。” 说着就不住掉泪。 胡齊亞沉痛道:“这如何能怪你呢。谁能想得到他们如此丧心病狂!姑娘也没想到。”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89章 暗度陈仓 观棋擦擦眼泪,问:“姑娘怎么说?” 胡齊亞先问:“墨竹呢?” 观棋道:“跟李叔出去了。” 李叔,即李卓望,是奉李卓航之命来三江口追查红叶和潘子玉的消息的。 胡齊亞道:“叫他回来。姑娘这有一封信,让他送去给落公子,请落公子即刻来宁波府。” 观棋忙接过信,道:“是。” 胡齊亞又飞鸽传书给李菡瑶。 李菡瑶接信后立即赶来三江口。 再说霞照县,方逸生在画舫置办酒宴,宴请李卓航。 王壑充当陪客。席间,王壑暗示李卓航:潘子玉现在水军陈飞手下,陈飞是潘家一手栽培的,是潘梅林心腹。陈飞觊觎江家船厂,恐将对江家李家不利。 李卓航忙起身,郑重谢他提醒。 王壑并未告诉李卓航,自己已经让张谨言去请靖海大将军颜贶出面主持此事,只请他小心。 李卓航再次感谢他关照 方逸生便问起李菡瑶。 李卓航说,江如澄出事,李菡瑶去了临湖州外祖家。 王壑吃了一惊,顿时觉得心神不定起来。原本他对情势智珠在握,现在却觉得计划出现缺漏,就像冬天衣服破了一个洞,冷风飕飕往里灌,身冷心也冷。 他本打定主意要在李卓航心中留个好印象,为将来娶人家女儿奠定基础,眼下再无心表现,看舱外水上荷花都失了颜色,也不婷婷了都立秋了,天气还这么热秋蝉也吵得人心神不宁,总之一切都不好了。 思索再三,他决定亲去临湖州一趟,暗助李菡瑶,以防出现不测,他在霞照救援不及。 就在这时,李家来人回禀李卓航:钦差大人传老爷。 简繁找李卓航,可不是为了闲话,而是有人将李家告了宁波府水军副将军陈飞致函钦差大人: 江家李家与靖海大将军颜贶官商勾结,图谋不轨。 江家将嫡长女江如蓝许给颜贶为继室,并为颜贶造船c操练水军提供军费,这些都有证据。 李家与颜贶勾结也都有证据。 陈飞道,还有些关键证据他正在收集,等收集完成,会亲自来霞照面呈钦差大人,在此之前,还请钦差大人控制李家,以防他们脱逃罪名。 简繁当然不能凭陈飞一封信就拘押李卓航,但此事非同小可,他自当慎重详查,勿枉勿纵。 李卓航便不得随意行动了。 这消息迅速传遍了霞照,掀起织锦大会后新的议论热潮各大织锦世家更是蠢蠢欲动:有替李家担忧的,有观望形式想要趁机扩大经营的。倘若李家被查封c被拍卖,他们进可抢夺李家客户资源,退可接手李家的机器和熟练织工。商场从来就是不见鲜血的战场! 王壑当即放弃了去临湖州。 他冷静地想:“潘子玉这是想拖住小爷呢。可是小爷不得不暂时让他如愿。李家这罪名若坐实了,与李家关系亲厚的徽州巡抚鄢计定要受到牵连。鄢计是母亲的得意门生,鄢计若获罪,母亲难以撇清。 “好个潘梅林,野心不小,布下这大一盘棋,谋夺李家家产c霸占江家船厂不算,还要连我父母和靖海大将军一起拖下水!李菡瑶,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李菡瑶之前化解潘家对李家的阴谋,并雷霆反击,王壑相信她这次也能应对。他初尝情滋味,关心则乱,才要去临湖州。其实他刚来江南,并不如李菡瑶对江南形式清楚,留在霞照替她守好后方,以防她被人釜底抽薪,才是上策。更何况,谨言已经去找靖海大将军了。 王壑当即书信一封,请方逸生转给李卓航,再传给李菡瑶,他要跟李菡瑶联手下这盘棋! 方逸生微笑道:“纳兄弟放心,我这就叫人去。” 王壑道:“不,你叫人领前辈去。此事非同小可,下人去办恐有失,那时你我都要受牵连。” 前辈就是老仆。 方逸生爽快道:“好。” 转身出去吩咐人。 等出来,笑容却淡了,落寞地看着房门口尚在晃动的珠帘,心情复杂:王壑终究还是对李妹妹动心了。 他依然会尽力助替王壑,因为此事关乎李家安危,他不会因为嫉妒就置李菡瑶于不顾。再者,他以为情爱一事,不可强求。王壑纵然风华绝代,那也要李菡瑶肯嫁他才成。李菡瑶不肯嫁,王壑能入赘吗? 方逸生幸灾乐祸地笑了。 他感到心里好受多了! 他急忙去叫人,领老仆去李家。 临湖州,碧水书院因坐落在碧水湖畔而得名。 宁家在碧水湖南岸有一座小小的别院,落无尘白天去书院听讲学,晚上来这里住,已经几天了。 这天傍晚,他从书院归来,在湖边对着烟波浩渺的碧水湖作画,宁致远的小厮带着墨竹来找他。 听见声音,落无尘转身。 墨竹这么看去,他一身白衣,背后是漫天晚霞和波光粼粼的湖面,真像是仙人刚落在湖畔。 “落公子。” “墨竹,你怎么来了?” “公子不想见到墨竹?” “见到你我很高兴。” 落无尘微笑着,已经猜到是李菡瑶派他来的。李菡瑶曾说“借无尘哥哥用一下”,现在来借了。 他带墨竹进屋到他房里。 墨竹将一封信交给他。 落无尘看后,神情肃然道:“我马上去宁波府。” 墨竹道:“我等公子。” 落无尘道:“不,你替我送封信给一个人。” 墨竹忙问:“给谁?” 落无尘道:“到宁波府再告诉你。” 他研墨提笔,很快写了封信,封好后,揣进怀里,正要去找宁致远告辞,宁致远却匆匆来找他。 “子安,出事了。” “何事?” 宁致远低声道:“我父亲同宁波府知府闻大人是同窗。我刚从闻大人那里得到消息:水军副将军陈飞指控李家c江家与靖海大将军勾结,图谋不轨。” 落无尘沉声问:“他可有证据?” 宁致远道:“据说有。” 落无尘道:“原还以为潘梅林觊觎李家家业,现在看来,他图谋重大,怪不得肯自尽,担下罪名。” 宁致远道:“所以我来找你商议。” 落无尘道:“子静若不想潘贵妃翻身,就赶紧去霞照。这时候,你当与王纳联手。我即刻去宁波府。”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90章 落无尘受迫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宁致远问:“李姑娘去宁波府了?” 落无尘沉痛道:“是。江家被灭门了。江家船厂即将落入他人之手。李妹妹岂会坐视不理。” 这件事宁致远也知道了。 两人静默一会,遂分头行动。 落无尘同墨竹到宁波府,拿出信,交代墨竹道:“把这封信送去吴家,一定要亲手交给吴姑娘。——江家出了这样大事,她肯定从霞照回来了。” 墨竹道:“是。公子放心” 落无尘又道:“此事关系到江家和李家生死,请她务必要相助。若她不能来,切记立等回信。” 墨竹道:“墨竹明白。” 吴家祖居宁波府,不仅是宁波府最大的纺织商,还涉足盐业。江老太爷为江如澄定下这门亲,看重的就是吴家家业丰厚,将来可以为长孙助力。 墨竹离开后,落无尘便搭船往三江口,正要去找观棋,便被两个水军劫持,带去一个院落。 他们并未苛待折磨落无尘,将他送进一布置清雅的房,便放开了他,客客气气请他坐下。 落无尘一路担忧,还以为会被送进牢房,不料被带来这,扫一眼室內,问:“你们为何带在下来此?” 忽听有人道:“是在下让他们请落公子来的。” 落无尘转脸一看,门外进来一青年,一见那与潘梅林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便明白了他的身份。 这是潘子玉! 他身后还跟着一小厮。 潘子玉随意摆了摆手。 那两个水军便躬身退了出去。 潘子玉站到落无尘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他,见他并不问自己姓名,道:“落公子不愧是江南第一才子,丰神如玉,才思敏捷。想必已经猜到在下是谁了。” 落无尘觉得,潘子玉年岁不大——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的模样——却毫无年轻人的活泼与朝气。再稳重的年轻人,譬如王壑、东郭無名,总不失年轻人的热情;潘子玉却不同,喜怒不形于色,一看就是心机深沉之辈。 他当即打起全部精神应对。 他问:“潘少爷请在下来,所为何事?” 潘子玉道:“公事!” 落无尘道:“在下有何事能牵入潘少爷的公务中?” 潘子玉走到他对面的桌后,正容端坐,颇有公堂审问犯人的架势,不过下面犯人却是坐着的。 潘子玉道:“靖海大将军与李家勾结,豢养私兵,野心昭昭。李家长期为靖海大将军提供军费使用。这件事,我们已经拿到了证据。你父亲曾数次去宁波港水军营地,连你也去过。你还想抵赖吗?趁早招供。” 落无尘轻笑道:“既如此,潘少爷为何不将在下送去公堂,而是带来这里?” 潘子玉解释道:“事涉靖海大将军,岂能随意诬告!我们搜集了许多物证,还需要得力人证。你父子虽然牵扯在内,却是被他人利用,若戴罪立功,其罪可免;况且你在江南素有才名,若为此事耽搁前程,颇为不值。” 落无尘静静地看着潘子玉。 这番话很是荒谬,然他却没有激烈反驳,或者嘲笑潘子玉。潘子玉云淡风轻的态度,让他心底泛起阵阵寒意: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令他招供,潘子玉会把他带来这里吗?肯定不会。到底他们有什么后招呢? 落无尘问:“若在下不认呢?” 潘子玉淡声道:“落公子又何必作无谓挣扎呢?落公子是读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在下祖父——”说到这他垂眸低笑——“不也认罪伏法了么!” 落无尘心一沉,“若我坚持不认呢?” 他要知道,潘子玉到底有什么后招! 潘子玉仿佛知道他的心思,重新抬眼凝视着他,道:“落公子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也罢,在下也没耐心与落公子干耗,陈将军还等着呢。来人——” 很快进来一水军。 “潘少爷有何吩咐?” “去把人带来。” “是。” 落无尘心再沉一分—— 他们抓了谁? 他眼中透露出些许不安。 他拒绝想这人是李菡瑶。 潘子玉仿佛在欣赏他的不安,就像猫戏老鼠一般,抓了老鼠的猫将老鼠放在面前,耐心地等着,一旦老鼠跳起来逃跑,猫会一爪子拍下去,将老鼠拍老实。可是老鼠若真老老实实不动了,猫又会伸爪子拨弄它。 少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落无尘心提到嗓子眼。 两个水军押着一个少女走进房,少女嘴被塞住了,但这并不妨碍落无尘看清她的容貌——观棋! 落无尘变色,霍然站起身。 “潘子玉,你竟敢私自拿人?” “你不也是在下私自拿来的么?” 潘子玉好笑地看着他,觉得他这话问得很呆气,真是读读迂腐了,以为世事都跟本上讲的一样。 落无尘道:“……” 他忘了这是头豺狼。 潘子玉道:“这是李姑娘的贴身大丫鬟——观棋,更准确说,就是李姑娘。落无尘,听说你倾心李姑娘多年,不会连心上人都认不出来吧?” 落无尘目光炯炯地盯着潘子玉,似乎此时此地,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跟潘子玉对抗。 潘子玉却不敢嘲笑他懦弱——江南第一才子,若非浪得虚名,真要名至实归的话,定有过人智谋;他眼中意味莫名,表明他正在紧急思索对策。 不能给他任何机会! 潘子玉便冷酷道:“落无尘,你可看清楚了:你今日若不招供,在下立马将李菡瑶扔进军营,共那些水军享用。他们可是一群如狼似虎的军汉!” 落无尘明显身子一震,急叫“等等!” 潘子玉道:“你别想拖延。” 随即对那两个水军道:“落公子若不招供,李姑娘就赏你们了。这可是江南第一才女!你俩拔头筹。” 两军汉大喜,看观棋的目光顿时充满不可言说的猥亵。 观棋看见落无尘,也大吃一惊,只是嘴被堵着,无法说话。待听了潘子玉利用她威逼落无尘,急忙冲落无尘猛摇头,叫他不要屈服。然一转脸,就见两水军正盯着她,那目光仿佛将她身上衣裳扒光了,令她浑身激起一层毛疙瘩,不由怒视回去,用目光狠狠甩他们耳光。 潘子玉一笑,吩咐道:“将她嘴里东西拿出来。” 一水军上前,伸手扯出观棋嘴里的布。 观棋嘴巴获得自由,立即道:“落公子,千万别理他!” 潘子玉对水军道:“看样子李姑娘烈性的很,落公子又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们就别耽搁了:这房就给你们当新房,即刻圆房,也请落公子观礼!” 他是一点机会都不给落无尘。 落无尘急道:“且慢!”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91章 为什么没爱上你呢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潘子玉道:“落公子愿意招了?” 落无尘反问:“在下若招了,怎知你不会出尔反尔,事后依然对观棋不利?在下岂能受骗!” 潘子玉道:“这问得好!” 落无尘追问:“你要如何让在下相信,你不会出尔反尔?在下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生,若不能确保观棋无虞,招与不招都是一个结果,在下宁死也不会招的。” 他摒弃言简意赅,尽力延长说话时间,以便思索对策,又不让潘子玉察觉他在拖延。 观棋急道:“落公子,不要答应他!” 落无尘不理观棋,只盯着潘子玉。 潘子玉正要说话,就听观棋又嚷:“落无尘,你别信他的话!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婢子不是姑娘!别管我!你敢做对不起姑娘的事,姑娘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潘子玉不耐烦对水军道:“堵上!” 观棋的嘴便又被堵上了。 潘子玉这才觉得清净了,才对观棋道:“李姑娘,你再扮得惟妙惟肖,也挡不住落无尘对你的痴情——他怎会认错心上人呢。你该为他感动!” 观棋冲落无尘拼命摇头,嘴里“呜呜”不断,配合眼中的焦急神色,谁都能看出她想阻止落无尘。 潘子玉接到密信,对方说观棋是李菡瑶装扮的,他对此很是疑惑,特地亲自验看了观棋面部,没发现有伪装的痕迹。刚才他故意试探落无尘,结果落无尘紧张的模样,又让他相信了那密信上的话——观棋若非真是李菡瑶,落无尘绝不会为了一个丫鬟就出卖李家的! 因而他对落无尘道:“落公子不必担心。李菡瑶虽然逼死了我祖父,李家获罪便可抵消这仇恨了。在下不会伤害李菡瑶。并非仁慈,而是她有更大用处。” 落无尘追问:“什么用处?” 潘子玉道:“送她进宫!” 落无尘一惊,跟着就犀利道:“你这话骗无知小儿么?她若是进宫,凭她的容貌和才智,将来必定富贵之极。到时候,这天下还有你潘家容身之地?” 潘子玉冷笑道:“那也要陈皇后能容下她才行!皇后若是斗不过她,太后能容得下她?送她进宫,就是要让两虎相斗,在下坐山观虎斗!潘家的对手可不是区区李家,而在朝堂上。江南第一才女这么有用的棋子,我岂能让她被莽汉糟蹋了?所以,你尽可放心,在下绝不会出尔反尔。当然,若你不招,那我可就留她不得了。有家族支撑的李菡瑶,送进宫去胜算可就大了。在下不会冒这个险。” 落无尘沉默,似乎被这消息打击了。 李菡瑶进宫,他将永远失去她! 潘子玉道:“怎么,你想要她?趁早死心!别说我不会答应,就凭你今日出卖了李家,你们之间也再无可能。” 落无尘盯他的目光转仇恨。 潘子玉微笑道:“别想那么多了。在下可等不得你!” 落无尘决然道:“好,我招!” 潘子玉道:“好!” 挥手令小厮笔墨伺候。 小厮便捧着笔墨纸砚,送到落无尘身前的矮几上,并体贴地帮他铺好了纸,墨汁也是磨好的。 观棋“呜呜”声猛然提高,愤怒地瞪着落无尘,眼珠都要瞪出眼眶了,神情十分可怖。 落无尘仿佛知道她心思一般,沉痛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就有机会东山再起。凭你的才智,谁成为谁的棋子还不一定呢。” 潘子玉赞道:“落公子会劝人。” 落无尘不看他,坐下,提笔蘸墨,对着那张纸沉思,仿佛不知如何落笔,又或者是在想措辞。 潘子玉却不许他多想,冷冷道:“你不用三思。我说,你照这样写:你父亲数次来宁波港水军营地,替李家向靖海大将军递交巨额银票贿赂。去年春天,三月十二,你代替你父来宁波港,靖海大将军亲自接见你……” 落无尘忽然下笔,一挥而就。 写完,把笔一撂。 玉竹小狼毫滚了几下,矮几上洒下数滴残存的墨汁,连供状也没能幸免,也沾上几滴。 随从急忙拿起供词,交给潘子玉。 潘子玉迅速扫了一眼,脸一沉,“你没按在下说的写?” 落无尘按捺不住般,冷冷道:“在下江南第一才子,岂肯鹦鹉学舌?这供词你满意也罢,不满意也罢,在下不会重写。横竖这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事!” 吃力不讨好,是指对观棋。 落无尘写完了,腾出空闲了,却不敢再看观棋;但即便不看,也无法忽略那有如实质的仇恨目光。 潘子玉重又看一遍供词,似乎没有不妥——落无尘虽未按他叙述的写,意思却一样,文法要好些。 他不放心,仔仔细细念了几遍,确定没有不妥,才抬头示意水军道:“放开李姑娘。” 他可不是好心让落无尘安慰观棋,或者叙旧,而是想通过他们对话,再次细察他们底细,看可有破绽;之前没这么做,是不想给落无尘时间思索对策。 观棋也被扯出嘴里的东西,便冲落无尘骂道:“落无尘,你不仅眼瞎,连心也瞎了!你哪只眼睛瞧我像姑娘了?姑娘那么聪明,能这么容易让这狗东西抓住!” 对呀,潘子玉也疑惑起来。 他把目光转向落无尘。 落无尘艰涩道:“姑娘……” 观棋仇恨道:“别叫我!别说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婢女,就算姑娘在此,她宁可死,也不会让你出卖李家!” 落无尘嘴唇颤抖,嗫嚅不能言。 观棋还嫌打击他不够似得,忽然笑道:“落无尘,你知道姑娘为什么不爱你吗?你们青梅竹马,你又这么有才有貌,姑娘为何没有爱上你呢?” 落无尘喃喃问:“为什么?” 观棋轻蔑道:“因为你根本不懂她!你们都不懂她的心!你们都配不上她!!!”最后一句,她喊了出来。 她眼中沁出泪水,绝望、无助! 打击落无尘,并未让她好过些。 落无尘蓦然呆住,眼睛红了,就像没有放水的干锅被烧到泛红,冒起青烟,随时要融化的感觉。 潘子玉满意了、愉悦了。 “带走!” 他挥手示意水军。 两水军上前拖了观棋便走。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92章 看你一眼都脏了他的眼 落无尘忽然惊醒,冲上去拦住他们,质问潘子玉:“你要带她去哪里?你答应放过她的!” 观棋呸道:“要你管!” 潘子玉道:“自然是关起来,不然还能让你们走?回头要押你们去见钦差大人,将此案了结,就送她进京。” 落无尘眼睁睁地看着观棋从身边走过。 书房里安静下来。 潘子玉道:“落无尘,你很识时务,关键时候知道如何选择才最有利。可惜李姑娘竟不能明白你的苦心,不知你心中的痛苦比她更甚。女人终究是女人,再有才也是女人,一味烈性,不懂得形势比人强,也不懂得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哦,我忘了,她根本不是什么大丈夫!” 他起身,从桌后走出来。 走到落无尘面前站定。 他凝视着落无尘的眼睛。 落无尘也凝视着他。 这目光并不算善意! 潘子玉好整以暇道:“别这么看着在下。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眼下你仇恨憎恶在下,焉知没有那一日,跟在下把酒言欢呢?” 说罢,擦着他身边走出去。 稍后,落无尘也被人带走了。 潘子玉则去了上房,向右一拐,也是一间书房,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正坐在公案后翻看文书。 潘子玉道:“将军。” 陈飞抬头,见是他,问:“招了?” 潘子玉道:“招了。” 陈飞露出笑容,道:“子玉果然有奇谋,手到擒来。” 潘子玉从袖中拿出落无尘写的供词,双手呈上去,道:“请将军细看,可有不妥?” 陈飞接过去,一面展开来看,一面问他:“怎么,你觉得有问题?哪里不对?” 潘子玉道:“就是没发现不对,才要请大人再细瞧瞧。学生总觉得,落无尘招得似乎太容易了些。” 说话间,陈飞已经飞快扫了一遍供词,又重头细看一遍,才抬眼看着潘子玉,道:“子玉怕是不曾深爱过女人,否则便不会有这种疑惑了。” 潘子玉道:“请将军赐教。” 陈飞叹道:“情之一字,最难解,可使人为之疯狂,可使人为之沉沦,甚至堕入地狱”他眼中现出回忆和痴迷的神情,声音渐低,发起怔来。 良久,才回神,抬眼见潘子玉正默默地等着自己,忙道:“落无尘深爱李菡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受辱的,哪怕出卖李家!” 潘子玉道:“学生受教了。” 陈飞道:“这供词没问题。你且去安排,本将军即刻启程去见钦差大人。再晚,靖海大将军就回来了。” 潘子玉道:“是。江家船厂那里?” 陈飞道:“已经快交接完了,你盯着即可。江家李家勾结靖海大将军的事,不用再瞒江大太太了。” 之前瞒着,是怕江大太太不肯配合交接。 潘子玉道:“是。学生会盯着的。” 又抱拳恭祝道:“此案一出,将军升迁指日可待。靖海将军的职位,非将军莫属!” 陈飞肃然道:“这都是潘大人栽培!” 潘子玉沉默,眼睛也红了。 陈飞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大人在天有灵,见子玉如此出息,定会欣慰。” 潘子玉躬身道:“辛苦大人奔波。” 陈飞道:“必须走这一趟,迟则生变,千万不能让钦差大人来宁波府,要在颜贶回来前坐实他的罪!” 潘子玉道:“是。” 于是陪他出去,点了三百水军,将落无尘和观棋押上船,扯起风帆,即刻启程赶往霞照。 吴佩蓉头天才到家。 江家出此大祸,江如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未嫁便成了望门寡,一系列的噩耗,使得吴家上下议论纷纷。 吴佩蓉此时既不能去江家守灵c吊唁,又无法像无事人一样置身事外,真真是伤心兼尴尬。 这时,门房送来了落无尘的信。 吴佩蓉看了信,急忙换了衣裳,又嘱咐心腹妈妈和丫鬟替她掩饰,护着她悄悄出府,乘车向码头去了。 半路,却被人挟持了马车。 吴佩蓉主仆也被迷晕了。 等醒来,睁开眼,发现置身一个陌生的工坊,周围都是木头架子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正疑惑,忽然旁边凑过来一张脸,“姐姐醒了?” 吴佩蓉失声道:“李妹妹!” 李菡瑶点头招呼“吴姐姐。” 吴佩蓉这才发现她穿着灰色锦袍,头发束在顶上,插了根凤尾玉簪,一副清秀少年郎形象,正蹲在自己面前;又发现自己坐在地上,背靠着一个大石臼,丫鬟也不见了。 吴佩蓉疑惑问:“落公子呢?他不是约我来船厂,为他作证,澄清江家和李家的冤屈吗?” 李菡瑶嘴角勾起一抹笑。 这笑不同于她平日的笑。 平日她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纯碎的笑,所以明媚c极有感染力;这会子她嘴角微翘,一副狡黠的c像要使什么坏主意的模样,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吴佩蓉。 “无尘哥哥不过是替我给姐姐写了封信而已。要见姐姐的人是我。无尘哥哥风光霁月,看你一眼都脏了他的眼!”她笑眯眯的说着冷酷的话。 “李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吴佩蓉艰涩地问。 “姐姐就别装了。”李菡瑶撇嘴,忽捉住吴佩蓉的手,“啧啧,好好的指甲,干嘛剪了呢?姐姐难道不知,有个成语叫‘欲盖弥彰’么?不像晗玉姐姐,一天倒有大半天都待在织机上忙,所以不留长指甲;姐姐养尊处优,是不干这些事的,养得老长的指甲,忽然剪了,真叫人可惜!” “我不明白妹妹在说什么。是妹妹让人把我掳来的?这是什么地方?”吴佩蓉夺手问。 李菡瑶正要说话,忽然胡齊亞匆匆走来。 “姑娘。” “现在情形如何?” “我们的人来回,陈飞不知为何乘船离开了,潘子玉刚进船厂。交接已经完成,工人们此刻都吃饭去了。” “大舅母呢?” “大舅太太还没出去。” “不等了!待大舅母的车一出去,即刻发动!陈飞走就走了,横竖是死,烧死和砍头一个样。” “是,姑娘!” 胡齊亞说完,匆匆又走了,竟没看吴佩蓉一眼。 吴佩蓉惊问:“你们要干什么?” 李菡瑶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93章 美女蛇 百文择【ngzeda】 吴佩蓉感觉不妙,挣扎欲起。 李菡瑶伸手一推,她又跌坐回去。 吴佩蓉激动道:“李妹妹,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李菡瑶目光锐利地盯着她道:“吴家勾结潘织造和陈飞,图谋江家和李家基业,害我不算,还灭了江家满门。贱人,你助纣为虐,死一万次都不够赎罪的!” 吴佩蓉惊叫道:“不,妹妹你定是误会了!”一面说,一面奋力往起爬,并反推李菡瑶。触及李菡瑶冰冷的手,发现她右手五指都戴着钢套,手掌套着牛皮掌,指尖并不锋利,不像利器,不知做何用。正奇怪,再次被李菡瑶推到。 李菡瑶手一晃,不知从哪扯出一条碧绿碧绿的蛇,掐着七寸,蛇身缠在白腻的手腕上,就伸了过来。 吴佩蓉骇然,看着蛇头朝自己探过来,近得可以清晰地看清蛇信吞吐,冰凉的感触擦着了脸颊—— 女儿家大多都害怕蛇c老鼠一类的东西。吴佩蓉养在深闺,从未离一条蛇这么近,还是对着脸,看得那么清晰。她恐惧到极致,眼睛瞪大到极致,只感到身下一股热乎乎的热流淌了出来,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李菡瑶嘀咕道:“真胆小!” 可她不会任由吴佩蓉晕着。 她用蛇身在吴佩蓉脸上蹭了几下,冰凉的感触很快令吴佩蓉醒过来,一醒来就看见蛇,嘴张大—— 这次,李菡瑶没让她叫出来,左手捏住她下巴,道:“这条小蛇比姐姐可爱多了。——你比它有毒。” 吴佩蓉见李菡瑶面容纯真,杏眼中却毫无怜悯和犹豫,素知她最有杀伐果断的气魄,眼下若不能澄清嫌疑,她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因而颤声问:“妹妹就因为我剪了指甲,就怀疑我助纣为虐?” 李菡瑶轻蔑道:“何止剪指甲这一桩!你对鉴书说的那些话,你忽然对澄哥哥亲近,我为澄哥哥践行时你不请自来掩饰多了,就着了痕迹” 吴佩蓉哭道:“妹妹真多想了!” 声音绝望,深深的绝望。 李菡瑶说的这些话,别人听了一头雾水,只有她清楚:每一句背后都有她周密的算计。 对鉴书说那番话,是因为她发现观棋是李菡瑶扮的,想从鉴书嘴里套话;她忽然对江如澄亲近,因为她知道以李菡瑶的精明,定会怀疑那天晚上勾引落无尘的人就在众闺秀中间,为了洗清嫌疑,才利用江如澄未婚妻的身份作掩护;为江如澄践行那天,她不请自来,是想弄清李菡瑶查出什么线索,并就近观察落无尘的反应 此时此刻,在船厂账房内,江大太太吩咐陪同她来的婆子道:“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些事要跟毛大人说。留韩妈妈在这伺候就行。马车也赶回去吧。” 婆子犹豫了下,才告退。 江大太太转身,面对毛强。 毛强完成任务,身心一松,看着眼前美艳的妇人,浑身躁动,道:“这两天,嫂子辛苦了。” 江大太太用帕子擦眼睛,凄声道:“毛大人,我孤儿寡母如今什么都没了,今后要仰仗大人照应。” 毛强身子顿时酥了半边,急忙道:“嫂子放心,毛强定会照应嫂子和侄女。嫂子” 他半扶半抱,将江大太太扶到椅内坐下,自己身子一矮,也在她旁边坐了,轻轻扯过她 一一>>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94章 为江家陪葬 透过窗户,就见火龙恣意飞窜,很快便封住了窗口;屋里不知何时也起火了,烧得那个旺 江大太太仿佛看见江玉行站在火中,朝自己伸手,急忙放开了毛强,向火中走去。她张开双臂,素白的衣裙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洁白的鸽子,翩翩飞向火焰中。 “玉行,你来接我了!” 她欢喜地走向他。 他还是那么温柔,就像两人刚成亲时,他的温柔一点一点消磨她身上的锋芒,将她化成了贤妻。 多么美好! 多么恩爱啊!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婚后公婆要他纳妾。他也曾抗争过几年,后来抗不过,妾室一个接一个地抬进来。她始终觉得,那些妾不足为虑,不过是些玩意儿。直到那个温柔的沈良玉出现,她朝她下手了 “我杀了你一个儿子。我来给他偿命!”她笑着对火中道,“玉行,我们永远在一起了!” 这一刻,她忽然希望沈良玉活过来,那些妾们都活过来,只有她一个陪着江玉行死,否则在阴曹地府也妻妾成群,她想想都觉得糟心——下去还要当大妇? 火苗焚烧了她的素白孝衣,又贪婪地舔舐她精心保养多年的滑腻肌肤。感到痛了,她的神志才稍稍清醒。不过,这并未令她生出恐惧和退却之心,她只是想起了江如蓝,想起了生死不明的江如澄。 “我的儿,为娘该教你的都教给你了,嫁妆也都留给你了。往后,跟着你瑶妹妹” 想到李菡瑶,江大太太有些歉意:外甥女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把如蓝丢给她,真难为她了。 “对不起,瑶儿,舅母要去找你大舅舅了。舅母并非害怕担当,舅母已经担当了。你大舅舅走了,活着好无趣。从今以后,你们放手作为吧” 最后她眼前浮现江如澄的面容,终觉追悔莫及,“都怪母亲瞎了眼,只重家世财富,不顾你父亲反对,支持你祖父为你定下这亲事,害了你” 而在另一边,吴佩蓉听见外面接连爆炸和喧嚷声,再无侥幸。眼看就要被烧死,她也不怕什么毒蛇了。因而镇定下来,冷冷盯着李菡瑶,道:“你不是观棋!” 李菡瑶道:“你才看出来?” 吴佩蓉问:“你是怎么确定是我的?” 她不信李菡瑶仅凭猜测就要她命。 李菡瑶讨价还价,道:“姐姐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观棋是我扮的?别人都没看出来呢。” 她要弄清楚,下次改进。 吴佩蓉嫉恨地看着她,道:“因为他看你的眼神。” 李菡瑶懵懂问:“谁?” 吴佩蓉默了会,才道:“落无尘。” 李菡瑶恍然,心中兴起一股歉疚,又满眼不可思议看着吴佩蓉,鄙夷地问:“你一直盯着无尘哥哥?” 吴佩蓉激动道:“盯着他怎么了?我连看他都不能吗?你有什么好,无视他的深情就罢了,还要招他入赘,糟蹋他一片真心!真是自不量力” 李菡瑶见她忽然如此激动,先是错愕,后来就平静了。静静地听着,好容易等她喘气的工夫,才插上嘴,“歉意”道:“我也没办法。我又没让他们喜欢我,我也没勾引他们——我忙得很,没空勾引他们,可他们就是喜欢我!天生丽质难自弃呀——”她摸着自己的脸儿遗憾道——“姐姐费尽心机,他们也没多看你一眼,真是可惜!” 吴佩蓉明知她故意刺激自己,还是禁不住嫉恨,恨得心都肿了,双眼死死盯着她,手指抓在背后石臼上,发出瘆人的磨砺声,“你还没说,你怎么确定我的?” 这时,胡齊亞飞奔而来。 李菡瑶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必知道。你只需知道一点:吴家会为江家陪葬!” 说罢,站起身,拍打身上。 吴佩蓉恨她食言,更破了自己拖延时间,想将她困在此处c同归于尽的想法,猛向她扑来。 胡齊亞一个健步上前,将她踢倒在地。 吴佩蓉恨道:“陈将军和潘少爷不会放过你的!” 李菡瑶道:“忘了告诉你:他们都完了,包括陈飞豢养的那支私人水军。”一面仔细将蛇收进竹筒。 吴佩蓉惊异道:“不可能!” 李菡瑶道:“没什么不可能的。李菡瑶的招数要是都能让你看透,那还是李菡瑶吗!” 看破她的身份,不过是侥幸。 胡齊亞催道:“姑娘,走!” 李菡瑶道:“他们呢?” 胡齊亞道:“放心,都退了。” 李菡瑶道:“将她安置好,我还有用处呢。” 胡齊亞道:“是。” 便朝吴佩蓉走去。 吴佩蓉惊恐后退,然背后是石臼,退无可退,“你干什么?你别过来!” 熊熊大火腾飞半空,哪怕船厂就在水边,整整一个港湾的水,也解救不了这场大火。 李菡瑶与胡齊亞避过救火的人,跳进水中,奋力划离船厂。岸上都是人,他们必须从水中划到对面尖嘴埠,才不被人发现,事后别人才不会怀疑到她的身上。况且,她还有下一个目标,必须趁火起时混乱,方能完成。 时机紧迫,刻不容缓! 本来这种事不该她亲自来的,可是胡齊亞对船舶构造不了解,无法主持这次行动,她只好亲临,扮作学徒混进船厂,与江大太太里应外合,策划了这场大火。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她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也不知划了多久,她胳膊都挥不动了,腿也蹬不动了,疲倦得想放弃,想就这么任身子沉入水底,让冰凉清爽的水包裹着她c洗涤她的身心,可是船厂就在身后不远,还能听见嘈杂的叫喊c呼喝声,他们并未游多远;前方尖嘴埠停泊的船上涌下来许多汉子,正沿着岸边疯狂奔向船厂,赶去救火,后方正空虚。——时机正好! 那些汉子是陈飞豢养的私军。 他们刚接手了江家两艘船。 李菡瑶下一个目标,便是趁着他们都赶去船厂救火,在那船上动手脚,让他们为屠戮江家偿还代价。 可是,她居然划不动了。 李菡瑶心生怨念,怨自己没有江如澄的好水性。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因为学艺不精而延误大事的时候,——一个闺秀,该学游水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95章 姑娘用脑就行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胡齊亞察觉她行动迟缓,忙转身来帮她。 李菡瑶觉得自己拖累他了。 她喘着气,抹一把脸上的水,道:“胡齊亞,我是不是很没用?才划这点……远,就不行了。” 胡齊亞道:“姑娘下水少,自然生疏。” 说罢,拖着她往前游。 又划了一会,李菡瑶实在不能了。 她看着似乎遥不可及的尖嘴埠,苦笑道:“胡齊亞,你和品茗,小时候虽然穷,却不知,我这样的富家千金,也活得不容易……呢。我很小就,学这学那,很辛苦。学了许多,我为自己,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而沾沾自喜。可是,今儿我发现:不会游泳的姑娘,还是无用!” 胡齊亞肃然道:“姑娘,你不用学这些。你只需用你的脑子指挥我们。来,齊亞背姑娘!” 他不由分说脱下身上外衣,往背上一披,算是做了个隔离层,然后背过身,将李菡瑶负在背上,大力挥动手臂,令肌肉坟起一块块,遒劲有力。 情况紧急,李菡瑶趁机歇息。 她一放松,脑子便昏起来。 她信任胡齊亞,才放心地将自己交给他,却始终保持一份警惕。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身子轻微震动,胡齊亞轻唤“姑娘”,才唤了一声,她便醒来。 “到了?” “到了。” 李菡瑶坐在岩石上,一边目光炯炯地打量周围环境,一边轻声问胡齊亞。 胡齊亞虽竭力克制喘息声,但额头上不断滚落的水珠和脸上尚未消退的红潮表明他的脱力。 李菡瑶道:“辛苦你了。” 胡齊亞道:“还好。姑娘可走得动?” 李菡瑶坚决道:“走!” 两人便猫腰朝尖嘴埠埠头行去,只走了十几丈,拐过小山包,眼前便霍然开朗:河湾内泊着两艘大船,岸上还堆着许多货物。——都是些米粮菜蔬等物。 之前,胡齊亞探听到一些情况,回禀给李菡瑶,李菡瑶推测:陈飞这支私军大约三千人,驻扎在某海岛上。屠杀江家满门就是他们做的。他们从江家劫走许多财物,又买了许多米粮等物,看样子为避风头,要回去潜伏一阵子了。毕竟此案重大,钦差大人正在江南。 李菡瑶一看那两艘船,眼中便射出寒光,“是他们!” 胡齊亞忙请教:“姑娘怎看出的?” 李菡瑶道:“这是江家的船!” 胡齊亞诧异问:“姑娘认得江家的船?”陈飞和潘子玉这么蠢,霸占了江家的船,竟不做掩饰? 李菡瑶道:“他们换了帆、刷了字,但我就是认得。胡齊亞你记住:凡事只要用心去察看,就能发现蛛丝马迹!世上人的五官都一样,但除了双胞胎,从无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更别说这么大的船了,怎么可能造得一模一样呢?你看那主舵,那是我帮澄哥哥改造的!” 胡齊亞什么也没看出来,却郑重道:“齊亞记住了!” 此时,船上十几人都集中在二楼甲板上,看着远处江家船厂的大火,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胡齊亞轻轻吹了声鸟鸣。 静待了一会,一汉子走来。 “胡公子。姑娘。” “船上人多吗?” “都去救火了,剩下的人都在上面看火。” 这人是胡齊亞的手下,也是刚才趁乱时才混进来的,已经察看一遍两艘船上情形了。 李菡瑶道:“走!” 于是那人在前引路并望风,胡齊亞和李菡瑶跟在后面,左躲右闪,来到船边,翻上船去。 李菡瑶熟门熟路,直奔前舱下面。下面原是水手操控桨轮的舱室,如今安装了机器,李菡瑶要破坏这机器。 两艘船呢,他们时间很紧。 到里面,一个人没有,只见嵌在暗槽中的大铁疙瘩,只露出一部分,另一部分隐藏在下面。那个铁外壳似乎刚被人掀开过,尚未密封严实。 李菡瑶指一处,“从这把盖子掀开!”胡齊亞忙从怀里掏出锥子、矬子、扳手等物,并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有一卷引线,开始忙碌起来。 李菡瑶警惕地听着外面动静。 须臾,胡齊亞打开了盖子。 李菡瑶指点“往这里扎!” 机器里面更复杂又陌生,胡齊亞丝毫不认得,只按李菡瑶指点,向一密封橡胶圈扎去——这东西,他见过李家马车的车轮,也是类似的材料——也没扎烂了,只扎了几个小洞。然后,安置引线等埋伏。 一切顺利,三人急忙出去,迅速摸向第二条船。 这船上的人也都聚集在上面,是以他们顺利地进了前舱下面,然还没等动手,外面进来人了。 望风的同伴急忙发声提醒。 李菡瑶和胡齊亞情急之下,无处可躲,一个藏在座椅后,一个藏在门后。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想杀人,以免暴露了行迹,引起对方警惕,坏了大事。 好在那人进来后,直奔一工具箱,翻找了一阵,拿了不知什么东西,又匆匆出去了。 两人才松了口气,又出来。 这次很麻烦,那盖子竟然以螺盖密封,胡齊亞费了好大功夫才打开,舱内本就闷热,他弄得额头上大汗淋漓。 就听外面杂乱脚步响。 李菡瑶催:“快!” 胡齊亞抖着手破坏机器、布引线。 同伴探头进来,“他们回来了!” 李菡瑶低声问:“好了么?” 胡齊亞憋了一会,才长出一口气道:“好了!” 李菡瑶道:“走!” 三人急速撤出,向外跑去。 到了上面,就听那脚步声到了面前,李菡瑶当机立断,道:“进货仓!”迅速越前引路,向左拐。 三人才拐到旁边通道,就听那边一人问道:“公子的烧伤很严重,真的不找大夫?” 一个不成调、破碎、嘶哑的声音急促道:“不!走……快……走……不走……就……晚了……” 先说话的道:“是!” 又吩咐:“立即开船!” 一人道:“大人,货还没搬完。” 先说话的骂道:“刚才干什么去了!这么久都没搬完?” 那人嗫嚅道:“船厂才接手就出这么大的事,将军又不在,属下们都以为不走了……” “放你娘的屁!不走货就不搬上来了?” 骂着声音远了。 李菡瑶不敢再听,双方只隔着两层船板,现在船上到处都是人,他们若不能及时找到藏身之所,很快就会被人发现,那时可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她左躲右闪,迅速进入货仓。 货仓里都是箱笼、篓子等物,藏身是极容易的,可是他们不能一直藏在这里,要赶紧离开。 船身一震,启航了! 胡齊亞紧张问:“怎么办?姑娘。” 他们刚对机器做了手脚,这些人赶着逃跑,必定会启动机器加快速度,而照李菡瑶谋划的,机器运行一个时辰后,船就要爆炸,那时连他们也休想活命!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96章 海上鲜花 “再等等。”李菡瑶冷静道。 现在船上肯定戒备森严,等他们离开三江口,到了海上,感到安全了,便会松懈,那时再想法逃离。 三人便屏息等待。 可是胡齊亞还是着急。 他着急的原因,李菡瑶也想到了这里没有沙漏,要等多久呢万一过了时辰,他们万难幸免。 李菡瑶见旁边一篓子里插了一圈细竹,仿佛给篓子围了一圈篱笆,护住里面的货物,便伸手去拔竹。 胡齊亞忙伸手帮她。 很快拔出一根来。 李菡瑶轻声道“弄断了。” 又在竹支中间比划了一下。 胡齊亞便从足踝处拔出一支匕首,在李菡瑶做记号的地方刻出一圈印记,然后双手攥住两端,用力一折,断了。 李菡瑶拿过短的那支,低声道“帮我留意外面人来。” 胡齊亞虽不知她要干什么,却坚定应道“是” 李菡瑶便盘腿坐下,右手将短竹像握笔一般提起,虚悬着手腕,在船板上写起字来。只是虚写,短竹并未接触船板,但她举轻若重,一笔一画都仿若落在纸上。 她并非写什么秘技,就是劝学。一遍写完,又从头再来,心无旁骛,毫不担心即将到来的危险,仿佛要跟随这些比海盗还凶残的私军扬帆远航。 胡齊亞看得敬佩不已在这种情境下,还能从容镇定若此,姑娘真非常人也;他就做不到,一直心焦。 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恐打搅了李菡瑶。他相信李菡瑶能带他们逃离,现在正想办法。 李菡瑶第四遍劝学写完,忽抬眼,对胡齊亞道“留意外面动静,找机会离开。” 胡齊亞大喜道“是” 他都急得头顶冒烟了 李菡瑶低头,继续写。 平日她习字,一篇劝学大概需要两刻钟。她便以此来估算大概时辰。写了四遍,约莫一个时辰。 胡齊亞和心腹悄悄出去探了一圈,很快转来,激动地对李菡瑶道“姑娘,到海上了。附近有许多岛。我观看地形,似乎到了蓬莱虚拟。” 他如此激动,是因为并未到茫茫大海上,逃生容易。 李菡瑶双眼也骤亮,道“好” 又问船上防守可严密。 胡齊亞欢喜道“松了许多,都回舱歇息去了。” 李菡瑶严肃道“别大意。这楼船的二楼上设有瞭望塔,可远观四面八方。不过,我们下水应该不会被发现。你们听好了待会下了水,先沉在水下不要动,等船行远了,再往挑选岛屿上岸,寻回去的路。” 胡齊亞激动道“齊亞明白。” 他就知道姑娘胸有成竹 他也不能太废物,在货仓内找到一圈绳索,待会可将李菡瑶安全坠下水,而不是“扑通”一声丢下海。 那时已到傍晚时分,三人悄悄潜伏到船尾,胡齊亞将绳索拴在李菡瑶腰上,低声道“姑娘先下去。” 李菡瑶再顾不得形象,在胡齊亞帮扶下,迅速翻过栏杆,手扣在船舷上,像只大青蛙。 胡齊亞低声道“放手。” 李菡瑶松手,顿时悬身悬心。 胡齊亞用力扯紧绳索,小心翼翼地慢慢往下放,直至李菡瑶挨着水,才放松;那船便拖着李菡瑶向前奔,水面被拖出一溜白色水花,像一条通道。 胡齊亞急忙将绳索拴在栏杆上,和心腹随从先后攀下去。一落水,便用匕首割断了绳索。 那水花通道这才断了。 楼船迅速远去。 三人在水中串成一串,静静浮着不动,直到船去远了,才敢将头探出水面,摸一把脸上的水。 胡齊亞一拽绳索,将李菡瑶拉到面前,喜悦道“姑娘。” 能逃出生天,李菡瑶心中也激动,却无暇激动,四下打量大小岛屿,就见左后方岛屿山峰耸立,林木茂盛,林中透出屋脊飞檐,正是蓬莱岛 “上那去”她命令。 “是”胡齊亞兴奋道。 三人便往那边划去。 蓬莱岛李菡瑶来过的,岛上的普济寺大殿巍峨庄严,站在大殿前的广场上,可以极目远眺海上,便急忙要赶去,亲眼看那两艘船在海上爆炸。 被这念头支持,她奋力划着。 胡齊亞将绳子另一端拴在自己腰上,拖着她向前,直到蓬莱岛,她竟没觉得累。 到了普济寺,胡齊亞找知客僧弄了身僧衣,让李菡瑶换上,也不进殿拜菩萨,就在外面站着,遥望海上。 那两艘船已经变成了小黑点。 怎么还不爆炸呢 李菡瑶看得出神。 正想着,忽然海的尽头燃起一簇小火苗,眼看着火苗膨胀,像一朵火红的鲜花绽放。 胡齊亞激动道“成了” 这一刻,他对李菡瑶的佩服无以复加。 李菡瑶依然静静地看着,等待着。 那火红的鲜花久久不熄。 又过了一刻钟,第二朵火花绽放,两朵花开在海的尽头,就像浮在海平线上,鲜艳、绚烂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传来。 李菡瑶转身。 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正站在身后,旁边站的却是李菡瑶的老熟人黄山翠微寺的智善和尚。 智善双手合十招呼“李施主。” 李菡瑶不应声,却盯着他不放。 袈裟老和尚望着海尽头的两朵火花,喃喃念道“阿弥陀佛众生皆苦,苦海无边” 李菡瑶忽然打断他,道“我并不觉得苦。” 两和尚一齐看向她。 李菡瑶坚定道“什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并不觉得苦我也不想上岸佛祖普度众生,安抚他们憔悴不堪的心灵;我誓要涤荡这世间的不平、惩奸除恶,还天下朗朗乾坤、世道清明让女人不苦,男人也不再觉得苦”说罢,小下巴高傲地扬起,挑衅地看着两和尚。 袈裟和尚再念“阿弥陀佛” 李菡瑶再宣誓“若要因此下地狱,就让我下地狱吧”清脆、坚定,掷地有声 她举起手掌,迎着晚霞照着白皙、纤细的手,在晚霞的映照下,似乎通透。 李菡瑶看见了血 今天,她杀了许多人。 可是,她不后悔 她亦不害怕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97章 英雄救美 智善和尚咧咧嘴,想起多年前在月庄,李菡瑶还是小女孩时,振振有词地对他道:“我要吃鸡!虎吃豹,豹吃狼,狼吃兔纸,兔纸吃小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麻虾,麻虾吃泥巴我怎们就不能吃鸡?”又威胁李卓远道:“你要吃我,我就先吃了你!” 几年过去,她决心不改! 袈裟和尚凝视着李菡瑶,见她清秀的小脸稚气未脱,杏眼漆黑c纯净,然目光坚定,身形不动如山,竟未她指责她,或者劝她向善,只轻声道:“望施主心怀众生,莫忘初心!” 李菡瑶道:“那是自然。” 说罢抱拳道:“告辞。” 和胡齊亞等人转身离去。 袈裟和尚望着她背影,默默无语。 智善叹道:“唉!” 袈裟和尚瞅他一眼,转身进殿,召集众僧做法事。 李菡瑶三人到渡口乘船,返回三江口。那时,天已黑了,夜空中一片璀璨江家船厂的大火居然还在烧! 李菡瑶这时也有闲心了,站住仰脸看了好一会,道:“照得还怪亮的,把大月亮都压下去了。” 胡齊亞道:“嗳,不用打灯笼了。” 李菡瑶想起江家满门,想到外祖父c大舅舅和表哥经营这船厂的辛苦操劳,即便成功地歼灭仇敌,也开心不起来船厂没了,外祖一家也活不过来了! 她默默地转身就走。 小院内,墨竹正焦急地在院中打转,一时跑到院门口张望一番,已经不下三四次了。 这次,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墨竹急忙迎向门口,“姑娘,你可来了!” 李菡瑶问:“可是有什么事?” 墨竹道:“观棋和落少爷都被陈飞的人捉去了。” 胡齊亞忙问:“现在在哪儿?” 墨竹道:“被陈将军带去湖州了。” 李菡瑶吃了一惊,想:姓陈的又耍什么阴谋? 正想着,就听墨竹又道:“还有舅太太” 李菡瑶忙问:“舅母怎么了?” 难道被抓起来了? 这也可能。官官相护,江家船厂刚交接便付之一炬,官府恐怕要怀疑大舅母蓄意使坏。这时候,她当仁不让,要出面收拾残局c应对官府。 墨竹却道:“舅太太没了!” 李菡瑶道:“胡说!” 墨竹难受道:“墨竹怎敢拿这事胡说!听人说,晌午的时候,舅太太交接完,说还有些事,让媳妇婆子们先走,还叫把车也赶回去。婆子们便先出来了。跟着船厂就起了大火。火势太大,舅太太没能跑出来” 李菡瑶呆呆的怔住。 胡齊亞吓坏了,认为这是他的失职。慌得他揪住墨竹问这问那,问消息可确实,问可见到尸首了?认出是舅太太了吗?还有,火灾现场现谁在主事等等。 墨竹一股脑回禀道:“靖海大将军巡海回来了,但是又赶去湖州了。大将军走之前,派属下副将带一支水军来三江口,协助官差救火,处理善后。还命令县太爷羁押所有证人c船厂工人,尸体都不准处理,等钦差大人来查证这案子。看样子是和陈将军打擂去了” 墨竹一向机灵,想着陈飞去霞照了,靖海大将军也去了,姓陈的又抓了落少爷和观棋,他一肚子坏水,不晓得要干什么坏事再者李卓航又派人送了信来,这些事都要赶快让姑娘知道,姑娘才能及时作出应对。 李菡瑶听后,强忍心酸,暂将江大太太的事放在一旁,问道:“爹爹信呢?”一面向屋里走去。 墨竹忙从怀里拿出信。 李菡瑶看了李卓航的信,才明白陈飞竟然诬陷江家李家与靖海大将军颜贶勾结谋反。 她蹙着秀眉陷入沉思。 胡齊亞和随从在门外守着。 良久,就听屋里吩咐“叫胡齊亞进来。” 再说陈飞,在几百水军护卫下,乘船往湖州去。 观棋上了船,被带到陈飞面前。 陈飞打量她一番后,道:“李姑娘何必再作此欺人之举?很快就到湖州了,还是换回身份的好。” 观棋问:“你真要送我进宫?” 陈飞道:“当然。” 观棋便不说话了。 下午,陈飞便接到服侍观棋的丫鬟回禀,说观棋已经恢复了李姑娘的容颜和装扮。 陈飞眼一眯,道:“带她过来。” 观棋便又被带到陈飞面前,霍然是李菡瑶的模样。 陈飞并不认得李菡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疑惑她怎能这么快就变脸。他很想扳着她脖子看看那脸的真假。只因他听潘子玉说,之前已细细查过,并无异样加上逼供落无尘,又惹得这丫头悲愤欲绝,怕再亵渎了她,她烈性上来,一死了之,那时不但自己的谋划落空,且会被钦差大人怀疑。 因而他道:“听说姑娘棋艺无双,可否陪本将军下一盘?”嘴里问着,手却朝旁一挥,便有亲军捧来棋具。 观棋款款上前,在陈飞对面坐下。 “就怕大人不是小女子对手。” “哦,你倒自信的很。” “不是自信,是笃定!” “年轻人自信是好事,但山外有山人上有人,在未摸清对手的底细前,奉劝姑娘谦虚些。” 观棋冷笑不语。 陈飞在观棋手下,还没能支撑到一个时辰。 观棋掷棋起身,嘲笑道:“上次选婿,来的青年才俊跟我的丫鬟一下就是一天。大人这棋也太烂了!” 陈飞:“” 果然是李菡瑶,够嚣张! 这晚,船停泊在郊野。 水军们用了饭,正交班时,忽然前舱传来火枪声,打在陈飞的舱门上。 顿时,众军蜂拥而至。 搜索后,却毫无敌踪,只在船板上发现炸裂的鞭炮纸屑,陈飞急忙喝道:“快去瞧嫌犯!” 这分明是声东击西。 众军忙分头往落无尘和李菡瑶的舱室赶去,发现落无尘还在,李菡瑶却不见了。 陈飞冷声道:“来人带着李菡瑶,定然走不远,给我搜!” 众军领命,上岸的上岸,下水的下水,分头追踪,一时间,喧嚣声打破了郊野宁静。 观棋跟着前面矫健的身影飞奔,听见追兵来了,心里一发急,足踝一歪,朝江堤下栽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98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前面黑影背后长眼睛一般,旋身往后一捞,虽然捞住了她,却也被她扯下去,两人一起朝下摔去。 堤坝下花草茂盛,观棋摔得不算疼,却被扑下来的黑影重重一压,几乎被压扁在草地上。 救她的人是张谨言。 谨言听见身下女孩儿痛苦地闷哼,心想糟糕,别把人家压坏了,而且这样也太失礼了,急忙一个翻身,想要翻过来;他又恐草扎着了观棋,便顺手搂着观棋的腰一带,要她趴在自己身上,就不会受伤了。 观棋也想要翻过来,也使劲推他并往外翻,两人合力之下,翻是翻过来了,却使力过度,打了一个滚,还是观棋在下,谨言在上,观棋更被草戳疼了脖子。 观棋生气了,继续使力推他。 谨言惶恐困窘,也继续使力。 于是两人继续打滚,“骨碌碌”朝堤坝下滚去,直到江堤底部,因入秋了江水退了不少,下面平坦,才停止。——依然是谨言在上,观棋在下。 观棋气得放弃抵抗,浑身疼痛也没力气再翻了,摊着手脚仰面躺在草地上直喘气;谨言尴尬之极,急于起身,手撑在某处一个侧翻——终于起来了! 然而,手下柔软之极。 这是按到了哪里? 草地再柔软,也不能如此滑腻! 谨言脑子空白一瞬,其实心中知道手按到了什么,只是理性拒绝面对现实,不敢去想。 观棋差点被他这一撑把胸骨压断了,且羞愤欲绝,不顾浑身散架似得疼,抓住他的手借力,霍然坐起来,狠狠道:“把你手拿开!你一个世家子弟,怎如此轻薄?” 谨言急忙抽手,抽不动。 观棋捉贼似得抓住他不放。 谨言急道:“姑娘,追兵来了!咱们先走,在下回头再跟姑娘解释。——我不是有心的!” 说着奋力扯,扯她起来。 观棋想起追兵,也顾不得跟他算账了,脑子一转,想出一脱身之计,急忙问他:“你会划水吗?水性如何?我跑不动了。咱们就藏在水下吧。” 谨言道:“尚可。姑娘呢?” 观棋道:“会点儿。咱们先跳水,就潜伏在江边,伏在水底下。他们听到跳水声,定会以为咱们泅水走了;即便搜,也不会下水搜;即便下水搜,也无法一寸一寸地挨着搜。——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安全。” 谨言赞道:“此计甚好。”因不放心她,不由分说拉起她手纵身一跃,就听先后两声“扑通”。 那声音很大,追兵听见了,急忙吆三喝四地跑来,点了许多火把,在江边照来照去,不见人影。 一人道:“定顺水跑了。” 另一人道:“不可能!那李姑娘娇娇弱弱的,跳了这江还能活?肯定又是诈。咱们且在岸上搜搜。” 众人忙分头往前往后搜。 另一人道:“你别被姓李的丫头迷惑了。那就是个女魔头,心狠手辣,没准会水呢!她早跑远了,咱们还在这傻愣愣找,就算把地皮翻过来,也找不着她。” 这时,一水军急急跑来,说陈将军招大家回去。 大家忙聚拢来问情况。 一人问“为何不叫我们找了?” 来人低声道:“出事了。三江口派人送信来,说江家船厂烧了。颜将军也回来了。” 众人心照不宣地沉默。 不过,却不约而同向回走。 须臾,江畔就安静下来,唯有空中一轮圆月,静静地照着下方的江水,滚滚东流去。又过了一会,陈飞的船逆流而来,竟连夜启程了。江畔彻底寂静。 又过了一刻钟,下游某处水轻轻响动,一个人影手脚并用地往上爬,身后还有人托着她脚,好容易爬上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瘫倒;跟着又上来一个。 张谨言上来便喝道:“走!” 他惦记着刚才水军们的对话,还有陈飞连夜赶路,急于回去禀告靖海大将军,所以急迫。 观棋又累又冷又饿。 她也不是不知轻重,也知此地不可久留,遂勉力爬起来就走,嘴里道:“你将门虎子,竟然拉不住我?”原来她想起之前谨言轻薄她的事,怀疑谨言是故意的。这些世家公子哥儿最是风流,最喜欢到处留情! 谨言还以为她忘了呢,谁知不肯放过自己,窘道:“李姑娘,在下真不是有心的!——我们男儿也是有名节的,轻薄了女子,自己也失了清白。” 这观点来自表哥王壑。 观棋猛然站住脚,质问道:“你的意思我污了你清白?” 谨言急忙道:“不是不是!” 观棋道:“你明明就是!” 谨言道:“……” 事实上,确实是如此。 按道理,他得娶李姑娘。 谨言脑子有些乱。这事儿来得有些突然,他得好好想想。他的身份特殊,可不能随便就娶妻。 观棋见他不说话,越发生气。 若是她自己也就罢了,可是眼下她顶着李菡瑶的名头,怎能让姑娘白白吃这个哑巴亏? 她待要说出丫鬟的身份,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潘子玉和陈飞要送李菡瑶入宫。这件事尚不明朗,万一无可转圜,姑娘又不想入宫,她打算代替姑娘入宫,这才将计就计、扮作李菡瑶。所以,这身份不能说破。 观棋一想到张谨言以为他跟李菡瑶有了亲密接触,也许会想这想那,就心堵极了,这事又不能赔偿;待听见张谨言说什么“男人也有名节”,更是火冒三丈。 火冒三丈,也不能发! 观棋冷静下来,设想若是李菡瑶真遇到这情形,会如何处理呢?想了一会,便有了主意。 她轻笑道:“世子身份特殊,恐怕不能随便私定终身,而我是一定要招赘婿、替李家开枝散叶的。世子若不能入赘李家,最好忘了今天的事。别告诉任何一个人!” 张谨言听见“私定终身”、“找赘婿”、“开枝散叶”,又窘又怕,慌忙道:“姑娘放心,在下定不告诉任何人!” 观棋道:“世子不要小女子负责就好。”她终究不肯白白吃这个亏,口头上讨回便宜也是好的。 张谨言:“……” 他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他忍不住设想一个可能:若是他肯入赘李家,难道李菡瑶就要招赘了他?不是说要经过棋艺考较吗?他的棋艺可比不上表哥。表哥连李姑娘的丫鬟都没能下赢,他如何能是李姑娘的对手?难道因为之前的碰触,加上他对李姑娘的救助之恩,李姑娘要对他开一面? 世子觉得,这美人恩有些难以消受呢。 月色清冷,若是白天,观棋便能看清他的郁闷和窘迫,麦色的脸变得黑红,连耳根都红透了。 两人在旷野中默默地赶路。 观棋跟不上张谨言。 张谨言忍了一会,终究忍不住,对观棋道:“李姑娘,这样走太慢了。我背你如何?”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99章 当伶俐丫鬟遇见实诚世子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观棋断然道:“不必!” 为表示她不会拖累谨言,她加快了脚步。然干时秀美的绣花鞋轻便柔软,经过水一泡,先是一踩就“咯叽咯叽”,走长了也没那么跟脚,开始磨脚。 渐渐的,脚底磨出水泡。 她咬牙忍着,一声不吭。 谨言虽有意放慢脚步,但因为心急回去报信,加上他来时将马匹寄存在一户农家,心里想着只要取了马,就有代步的了,因此又忍不住加快脚步。 他时快时慢,令观棋怀疑他是故意的,心中怨念不已。 好在路再远,也总有走到的时候,很快他们到一个村庄,还只在村头呢,还没进村呢,便惊起一阵狗吠,在深夜里听得人心惊肉跳,仿佛强盗来了。 谨言低声道:“你且等等。” 说罢上前,敲响了村口那家门,给了一小锭银子作为谢礼,取了马匹,牵着转身走来。 到观棋面前,谨言站住。 “上马吧。” 说完,两人都不动。 月光静静地照在旷野,谨言对着沐浴月光的少女踌躇:“让她坐在前面,还是后面呢?” 观棋坐在前面,他抱着观棋的腰,这未免尴尬;若他坐在后面,观棋抱着他的腰,好像同样尴尬。 观棋静默了一会,诚恳道:“世子骑吧,小女子能走。” 谨言脱口道:“这如何行!还是姑娘骑马,在下走路。在下行伍之人,这点路不算什么。”尚未说完,他便后悔不迭,恨不能收回刚才的话。 他为人诚实,拙於言词,却并不蠢笨。观棋这话分明是以退为进,他怎会听不出来?若搁在王府,他是玄武王世子、未来的小王爷,身份尊贵,自是事事优先;但在外交结人事,就冲“男子汉大丈夫”这几个字,他也不能跟一个姑娘家计较,因此一冲动就掉进观棋言语陷阱。 说完了,后悔了! 他远道而来救了李姑娘不说,现在又急于回去向靖海大将军禀告军情,有马,凭什么走路? 他感到自己特别蠢。 表哥知道定要骂他。 观棋没想到他这么实诚、这么好骗,倒不好意思的,假意道:“世子救了小女子,还把马让给小女子骑,自己走路,小女子于心难安。还是世子骑吧。” 谨言急忙道:“李姑娘,咱们别推了。共乘一骑如何?颜将军还等着在下呢,耽搁不得;让在下把姑娘丢在地下跑,在下也于心难安,不如合骑,就好了。” 真好,竟有机会弥补失言! 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谨言觉得自己之前想多了,李姑娘心地纯善,根本没玩什么“以退为进”,是真的让他骑。 观棋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干嘛要多嘴?现在好了,是走路呢,还是跟男人同骑一匹马? 她瞅着张谨言,决定收回自己刚才对他的评价,他一点不实诚,也不好骗,精着呢! 谨言催问:“李姑娘,如何?” 观棋勉强道:“就这样吧。” 谨言欢喜道:“姑娘是坐前面,还是坐后面?” 他把这难题让观棋自己选。 观棋道:“我不识路,坐后面。” 谨言忙道:“如此更好。” 他觉得,观棋坐在后面,自己不用对着他,心里便不会慌张和尴尬,这叫眼不见为净。而观棋之所以选后面,一是不想被谨言抱在怀里,二来不想被谨言盯着瞧;谨言看不见她,她却能一直盯着谨言的后脑勺,心理上有种居高临下,或者暗中窥视对方的优势。 两人都各得其所,甚喜。 谨言道:“姑娘请!” 要上前帮扶观棋。 观棋却翻身上马,姿态甚美。 她和李菡瑶都是会骑马的。 谨言见状,更喜欢了——他喜欢女孩子活泼、伶俐些,能骑马更好,不然整天闷在闺阁中,无趣。 他也翻身上马,道:“姑娘坐稳了,抱紧我。” 观棋不敢再矜持,若不抱着他的腰,回头摔下马可就完了,于是伸手搂着谨言的腰。 世子的腰背结实有力。 这是观棋的触手感觉。 她还感觉到:自己刚一抱住世子,世子便浑身一震,脊背僵直了,仿佛不敢动弹了。 观棋也觉得不自在,想要放空脑子,别想这想那,无奈这脑瓜子不是她想放空就放空的,她便想借说话转移自己和谨言的注意力,免使两人都尴尬。 她讪笑道:“世子的腰比我的粗不少。” 谨言正要催马,闻言沉默了一瞬,才道:“在下堂堂男儿,将门虎子,自不能像李姑娘,生一把杨柳细腰。”说罢,双腿一夹马腹,那马便跑起来。 背后,观棋懊恼得咬舌头。 这都说的什么话! 她闭眼,暗问自己:“若是姑娘在此,会怎么样?” 无需细想,她便有了答案。 她的心也很快安定下来。 观棋和李菡瑶互换身份,是从李菡瑶八岁那年开始的。 当年李菡瑶女扮男装为墨竹,随李卓航到青华府查账,正逢青华府灾民动乱,差点被刁二鬼掳走。李卓航意识到,女扮男装并不妥,便要女儿恢复女装。 李菡瑶顿感被束缚了自由。 观棋便给姑娘出主意:若是想出去,就用她丫鬟的身份,虽然也有诸多不便,好过小姐。 李菡瑶试后,觉得甚方便。 后来,两人便努力学对方的言谈举止、走路姿势,甚至说话的声音,以防身份互换后被人认出来。 两人中,观棋学得更辛苦——凡是李菡瑶学的,她都要学。她也极聪慧,但比起李菡瑶终究差了一层,根本跟不上李菡瑶惊人的学习能力。尤其机械制造方面,她差了李菡瑶老大一截。所以,上次与郭晗玉合作研发织锦、改造织机时,两人便换回原身份,否则观棋无法应对。 原本这是个麻烦,但李卓航将这麻烦变成杀手锏——他令李菡瑶藏拙,隐藏在观棋身后行事。 这一藏拙,外人便少有机会见识李菡瑶的真正才学,直到去年织锦大会,她亲手写下那幅气势磅礴的织锦字画,一出手,便为她赢来“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 观棋和李菡瑶调换身份时,外形可以借助各种手段,处事经验和才学虽差了些,但她跟在李菡瑶身边多年,两人一块学习、一块起居,又刻意学习对方言谈举止,性情和行事方式日趋一致,身份互换后,一般不熟悉李菡瑶的人是察觉不出的,只在关键时候容易露破绽。 这不,之前她一慌张,便被打回了原形;眼下镇定下来,立即化身为李菡瑶,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放松地搂着谨言的腰,伸长了脖子,在谨言耳边赞道:“世子不仅身手功夫了得,水性也这么好,骑术也绝佳,不愧是将门虎子,令人佩服!” 张谨言忙道:“姑娘谬赞了。” 观棋又道:“世子不必太拘礼。你我二人共骑,乃是事急从权,小女子不会以此为难世子的。” 张谨言脸红了,腼腆道:“姑娘说的是。是在下拘泥了,不如姑娘大气。”悄悄地放松身体。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00章 李菡瑶的人生信条 靖海大将军颜贶才二十四岁,是前任靖海大将军陈勉一手提拔上来的。三年前,陈勉暴病而亡,其身后无人,陈飞等靖海水军各部将都想上位,左相王亨c右相崔渊力排众议,推举颜贶接替靖海将军一职。 颜贶上位后,陈飞等一干阅历资深的将领对他多有不服,这几年生出无数事端。 这次颜贶出海巡查,明面上打的是靖海安邦的旗号,事实上是因为他查知陈飞豢养了一批私军,就藏在某海岛,要亲自去核实并缉拿,以治陈飞之罪。 张谨言很费了些手段,才联系上他,告知来意。他立即返回。一回来,他安排在陈飞身边的人便来回:陈飞抓了李菡瑶和落无尘,已经去霞照见钦差大人了。 颜贶急忙乘船去追赶。 这才有谨言连夜救人之举。 颜贶的船停在一小镇等世子。 半夜时分,谨言带着观棋回来了。两人立即上船,至主舱室求见大将军,颜贶忙请进。 二人进去。 谨言抱拳道:“大将军,幸不辱命。” 颜贶忙还礼道:“辛苦世子了。”又扫了李菡瑶一眼,疑惑问:“落无尘呢?难道”他不敢说下去,眼中露出沉痛神色。他见过落无尘的,且相谈甚欢,很欣赏这江南第一才子,若无辜丧命,怎不叫他伤痛! 谨言解释道:“来不及救,再者李姑娘说他出卖了李家,就让他跟着陈飞,她有办法揭发他。” 颜贶道:“这怎么可能?” 谨言道:“李姑娘说的。” 颜贶这才仔细打量观棋。 这种时候,观棋自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先是依礼拜见大将军,然后静待他发问。 颜贶沉声问:“李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观棋早将他也打量了一番,回道:“潘子玉说,江家和李家勾结大将军,为大将军提供军资,图谋不轨。他抓了小女子,逼迫落无尘招认:此事由其父落霞在两边通传,落无尘曾替其父跑过一趟差事,借机结识了大将军。” 颜贶神情一滞,跟着怒道:“荒谬!” 观棋不语这世上荒谬的事还少吗? 颜贶又问:“落无尘如何应对的?” 观棋漠然道:“他招了!” 颜贶喃喃自语道:“他怎会招了呢?”忽然把目光凝在观棋脸上,好像找到答案一般,慢声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真不假!”一副看红颜祸水的神情。 谨言忙道:“这与李姑娘无关。是他自己不坚定。” 观棋却目光炯炯地看着颜贶,问:“潘子玉和陈飞这样对付李家和江家,究竟是为潘梅林报仇,还是因为大将军?如果他们真正要对付的人是大将军,说明这一切他们早有图谋。那大将军呢,为何要跟表姐定亲?” 颜贶没想到她会问出这话,不由愣住。 谨言忙问:“姑娘表姐是?” 观棋道:“就是江姑娘。” 谨言想起来了,不就是跟东郭無名一块落水的姑娘嘛,他当时还以为那两人殉情呢,没想到竟和颜贶定亲了。 颜贶被观棋盘问的口气c谨言不信的神情弄得很是尴尬,忙道:“是江老爷子先提的。” 观棋道:“我知道外祖父是有些趋炎附势,但大将军是何等身份,若不愿意,外祖父怎敢相逼?” 颜贶涨红了脸,瞪着观棋。 观棋逼视着他,不肯退让。 良久,颜贶黯然垂眸,轻声道:“本将军曾见过江姑娘,心慕江姑娘活泼纯真。不过此事尚未落定,才交换了八字而已,陈飞他们怎会知晓?” 观棋红了眼睛。 之前她以为江家被灭门是因为李家得罪潘家的缘故,担心姑娘会内疚一辈子现在看来,这灾祸竟是江老太爷自己招来的,是被靖海大将军所连累。 可怜,江姑娘还不知道呢! 谨言见观棋和颜贶见面就对上了,暗自佩服她的胆量,又唯恐二人闹僵,忙打岔道:“大将军,刚才我们听陈飞的属下说了一件事:江家船厂被烧了。” 颜贶点头道:“我也接到消息了。” 谨言忙问:“可知是谁所为?” 颜贶摇头道:“不知道。” 他看向观棋,诚恳道:“李姑娘,接下来我们要共同对付陈飞c潘子玉,还请姑娘能信任本将军,将一些事据实相告,本将军也好仔细筹谋,以免出岔子,坏了全盘计划。江家船厂是不是姑娘烧的?” 观棋困惑道:“将军这话小女子就听不明白了。我外祖家满门被灭,仅剩下大舅母和表姐。大舅母被陈飞逼去三江口移交船厂,我留在府城陪表姐治办丧事,又被陈飞暗中掳来,才被世子救出,如何分身去烧船厂?” 颜贶皱眉,这正是他疑惑不解的地方。可是除了李菡瑶,谁能在陈飞的眼皮底下烧这一把火? 他沉声道:“请姑娘将事情经过详细解说一遍。” 观棋便从李家接到江如澄的凶信说起,说她连夜赶到江家,江家已经被烧,然后毛强来了,江家因无法完成订单,将船厂抵押给水军江大太太随毛强去三江口办交接,她留在府城治丧,然后被陈飞的人掳走 这些事,七分真三分假。 假象之一:江家是在李菡瑶赶到后被烧的假象之二,陈飞掳走的是丫鬟观棋,不是李菡瑶,是在三江口掳的,不是从府城掳来的。 观棋这么做,是坚持李菡瑶的教导:李家不会依附于任何权贵,不能将底细暴露给任何人。 观棋心中清楚,船厂肯定是李菡瑶烧的,但她绝不会透露给颜贶和张谨言知道,反要百般掩饰。 她也不怕事情泄露,既然李菡瑶从府城来到三江口对付陈飞,其善后肯定处置妥了。 颜贶和谨言深深地迷惑了。 这时,颜贶的属下来回禀:“将军,飞鸽传书。” 颜贶看信后,失声道:“竟有此事!” 谨言见他如此震惊,忙问:“何事吃惊?” 颜贶道:“陈飞的私军,几千人,全部覆灭!” 谨言追问:“如何覆灭的?” 颜贶木然道:“两艘楼船,爆炸了!” 谨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01章 决战霞照(1)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谨言觉得,这定是颜贶的手笔。 他看着颜贶想:颜贶果然非常人,无声无息就断了陈飞的臂膀,难怪能入了舅舅和崔相的眼,可是他连江大太太也能下得去手,太过狠辣,不可深交。 颜贶也瞅着谨言想:不是李菡瑶做的,定是王壑派人干的。王相这儿子果然厉害,一到江南就灭了潘家及其党羽,可是他连江大太太也一块烧死了,下手未免狠辣了些。回头与他相见,说话行事都要小心了。 两人都谨慎知趣,没问对方,都看向观棋。 颜贶问道:“素闻李姑娘才智过人。这次又深陷其中,以姑娘之见,此事系何人所为?” 观棋心里痛快又解恨,为免被颜贶二人看出她的异样,她转脸对着窗户,目光炯炯地看着天上寒月,默对江如蓝道:“表姑娘,我们姑娘替江家报仇了。”忽听颜贶问她话,心道:“除了我家姑娘,谁有这能力!” 然她自然不会将这话说出来,头也不回地冷冷道:“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颜贶追问:“姑娘此言何意?” 谨言也紧盯着观棋。 观棋道:“江家的造船技术,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觊觎的?他们把江家人都灭了,出事有什么好怪的。” 颜贶再问:“姑娘可有证据?” 他必须问清楚这事。 难道他错疑了王壑? 观棋反问他道:“那两艘楼船是在何处爆炸的?” 颜贶道:“大约距离蓬莱岛四十里远的海面。” 观棋道:“就是说:那船驶入大海好久才爆炸的,若是人为,为何不在三江口就炸了它?什么人能在海上下手?如何下的手?陈飞的私军难道没察觉?” 颜贶哑口无言,半晌问:“姑娘的意思是:他们操作不当,船出了故障,所以开不远,就炸了?” 观棋点头道:“之前曾听表哥说,江家在船上使用机器驱动,非是烧煤,而是烧火油。火油乃是易燃之物,稍有不当,便是灾难。这样的技术,精微细致,江家怎会轻易示人?恐怕陈飞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谨言点头道:“姑娘言之有理。” 颜贶问:“姑娘可有法子揭露陈飞和潘子玉?” 观棋道:“当然有。” 颜贶忙问:“如何揭发?” 观棋道:“江家被灭门,船厂被抵押,我自然要追查。” 颜贶追问:“可查出什么了?” 观棋道:“事发当晚,潘梅林的幕僚东郭無名就在府城;事发后第三天,毛强便上门催逼订单……大将军,小女子尚未查出确实证据,就被掳来了。我的两个丫鬟见我失踪,定会报给我父亲,再往三江口告诉我的舅母。眼下大将军须得做两手准备:大将军自己去见钦差大人,陈述详情;再派人回三江口找大舅母的仆妇和我的丫鬟,令他们将一切的人证物证都送来霞照。钦差大人是临场决断也好,亲赴三江口追查也罢,横竖不能被陈飞抢了先机。” 她这是想办法联系李菡瑶。 她成了李菡瑶,李菡瑶须得化身观棋,再一次隐在她背后,才能进退自如;而且,李菡瑶手上有证据! 颜贶觉得她考虑很周全,几乎不用他补充,不愧是江南第一才女,郑重道:“本将军即刻着人去办。” 一面下令也连夜赶路。 观棋这才放心去歇息。 她本是娇弱女儿家,奔波劳累不说,又在水里泡了一个多时辰,已经入秋了,秋水寒凉,身子骨便受不住了,便有些发烧起来,只免礼支撑着。 还是谨言察觉了,忙叫了军中大夫来替她诊治。 次日上午,陈飞便抵达霞照。 此时的霞照,人心浮动。 江家被灭门的消息已传遍了,官场和商场震动。人们似乎看到了李家的下场,就要步江家后尘! 这种情势下,人心浮动必然的。 然后,陈飞押着落无尘到了,说是落无尘白纸黑字招认,李家、江家勾结靖海大将军,图谋不轨;李菡瑶原本一道来的,却在半路被人劫走,证实李家心虚。 官场商场一片哗然。 李家,这次真要完了! 李菡瑶也无力回天了! 落霞听后,骤然老了十岁。 李卓航安慰他道:“这只是陈飞一面之词。无尘并非无节操之人,岂会轻易出卖李家?” 落霞道:“若他们以侄女要挟呢?” 李卓航便沉默了。 两人都相信落无尘的人品,但也知道:落无尘太清楚李卓航对李菡瑶寄予的希望——关键时候,那是宁可李家满门被灭,也要保住李菡瑶,加上落无尘对李菡瑶的感情,选择出卖李家、保住李菡瑶,似乎成了必然结果。 这真让人痛心疾首。 外人可不会想这么深远,众说纷纭:原本崇拜江南第一才子的人对落无尘失望不已,嫉妒他的文人趁机百般踩踏他,闺阁女儿对他的印象一落千丈…… 刘诗雨尤其难过。 曾经,她是那么的倾慕他,他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呢?这样纵然保住了李菡瑶,李菡瑶也是生不如死。 刘诗雨跟刘嘉平商量: “哥哥,咱们要想办法救李家。” “妹妹放心,为兄正想办法。” “哥哥愿意援手?” “对。为兄虽然才智不如落子安他们,看人的眼光和胸襟却不比他们差。为兄一直很欣赏李妹妹的才智和手段,还有人品和胸襟气魄,一般的男儿也比不上。别看潘家和陈飞眼下占上风,输赢尚未可知。自古以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们正该在这时候援手!” 刘嘉平眼神坚定不移。 他还有一句私心话没说:那就是冲着江如蓝,他也要倾尽全力救助李家;救了李家,江如蓝在李家帮衬下,便能复兴江家。此事,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刘诗雨大喜。哥哥在她眼中的形象瞬间拔高,也令她感慨万千:一个人的品行和心性,是要经过世事的磨砺,才能显出本源。哥哥在众少年中并不突出,可事实证明,他比落无尘、东郭無名他们都要强。 “胡闹!不许插手!” 他们的父亲刘老爷来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02章 决战霞照(2) 兄妹俩忙站起来,“父亲。” 织锦大会已经过了,刘老爷还特地赶来,是因为刘嘉平兄妹拍买下兴宇,并分股给织工。 此事对刘家影响太大。 刘老爷来后,把儿子劈头盖脸一顿骂,骂他猪油蒙了心,被李菡瑶迷惑了,竟跟着掺和这事。李家分股是情非得已,是被潘梅林逼的;刘家为何趟这浑水? 这是要成众矢之的呀! 别说同行会挤兑,官员也不能允许,因为每多分给工人一分股利,当官的就要少得一分。 刘嘉平耐心解释给父亲听。 刘诗雨也在旁帮腔。 刘老爷骂他们天真。 父子这两天闹得不愉快。 现在,刘嘉平又要插手李家的事,刘老爷岂能依他? 在刘老爷看来,李家就像这秋后的蚂蚱,蹦不久了。 以前他支持儿子参与李家选婿,那是李家兴盛;眼下这情形再凑上去,岂不是找死?刘家可不止他们一房,族人众多,能让他们兄妹俩这么作吗? 刘嘉平坚决道:“父亲,这次就听儿子的吧。” 刘老爷大怒道:“你敢忤逆?” 刘诗雨忙拉着父亲的手臂劝道:“父亲息怒,听哥哥说。” 刘老爷道:“听他说什么?都是那些话!年轻人不知世道艰难,意气用事,早晚要吃苦头!” 刘嘉平认真道:“父亲,风险和机遇是并存的,畏首畏尾是成就不了大事的……” 刘老爷听他言语间隐露出教训自己之意,气得发昏。 刘嘉平并无教训父亲的意思,只因坚决不肯退缩,说话有失委婉,落在父亲眼里便成了挑衅。 他借用历史事实说话:“……历史记载,当年郭织女几次遇难,郭家几次危在旦夕,那些秉持正义的如方家、严家,都因此兴旺了;而谢家、曾家却破家了。我刘家也因此一落千丈。父亲难道要重蹈覆辙?” 刘老爷吼道:“眼前这事能与当年的事相提并论吗?当年郭织女可是将纺织技术无偿转让给九大世家,九大世家都欠郭家人情;李家呢,我们欠他吗?” 刘嘉平道:“儿子相信李姑娘。她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刘老爷道:“你被她迷惑了!” 刘嘉平道:“儿子只认事实:我等纺织商家,工人是根本,若一味压榨工人,等于自毁根基。儿子不是被李姑娘迷惑了,而是认同李姑娘的想法和做法。” 刘诗雨也道:“女儿也认同。” 刘老爷道:“你们真要忤逆?” 刘嘉平道:“父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工人就好比那水,咱们若不能把眼光放长远些,迟早要覆灭!” 他因苦口婆心劝不转父亲,声音也渐渐大起来,到最后有些声嘶力竭地喊,更像顶撞父亲。 刘老爷气得不知如何是好。 同样的争吵,也发生在欧阳家、郭家。 郭晗玉一直苦劝父母,对李家伸出援手,查证这件事背后真相,她不信郭家会勾结靖海大将军。 谁料长房二太太杀来了,对着郭晗玉就是一阵数落:“郭家怎么养出你这样好骗的姑娘?一面当众揭发李姑娘,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的,转眼被人家一哄,就傻乎乎地住人家家里了,没日没夜帮人家织锦。织出来也不告诉家里,就让李家得第二名。你这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呐?” 郭晗玉道:“二祖母,我也没白忙,郭家得第一!李妹妹还付了我好大一笔银子。” 长房二太太拍手道:“你织的锦,郭家得第一不是名正言顺?给银不是应该的?你干嘛让李家得第二?” 郭晗玉辩解道:“没有李妹妹,我也拿不到第一呀。” 长房二太太对着上下仆妇等摇头道:“你们瞧瞧这傻孩子,人家把她当丫头使唤,她还觉得沾光了呢。哎哟,真是,郭家怎么养出你这样蠢的丫头!” 郭晗玉气得眼泪直打转。 郭嘉懿的母亲、郭晗玉的祖母听了不痛快,道:“二嫂,我这蠢孙女刚为郭家争了脸面!” 长房二太太忙道:“弟妹,晗玉这丫头就跟当年她曾姑祖母郭织女一样,一心织布,不晓得人心险恶。那李菡瑶心机深沉,就跟当年的谢吟月一样一样的。郭织女当年要不是有方家少爷护着,早死八百回了!眼下这李菡瑶可比谢吟月还要厉害,把这些个少年,什么江南才子、京城才子都收的服服帖帖。这手段,这心计,能把晗玉连皮带骨头都吞了!弟妹,她小孩子不懂事,你可不能由着她来。” 郭嘉懿的母亲道:“话不是这么说,晗玉这回在织锦大会上能得第一,的确是和李家合作才有这结果……” 长房二太太不等她说完,就跟她争执起来。 后来不知怎么扯出郭家该不该帮李家的事,长房二太太更加炸毛了,严禁郭家趟这浑水,说李家分股给工人是犯了行业大忌,被人针对怪得了谁? 郭晗玉不忿道:“方家会帮。” 长房二太太犀利道:“方家为何帮李家?还不是方家少爷想娶李姑娘。你傻呀!” 郭晗玉道:“李妹妹不会嫁的。” 长房二太太道:“她真要嫁了倒好了,你们好歹能捡她挑剩下的。她这么悬着不嫁,把所有人都吊在那,你们连剩下的都捡不着……” 郭晗玉实在听不下去了。 …… 欧阳家,欧阳老爷磨刀霍霍,准备等陈飞宰杀李家时,自己好割下几块肉来,充实欧阳家。 欧阳薇薇苦劝不听。 欧阳老爷冷笑道:“之前拍卖会上,胡齊亞千方百计地拦我,分明就是李家的主意。” 欧阳薇薇道:“那是为爹好。” 欧阳老爷道:“胡说!你别总耸人听闻。就算潘家的东西不能沾,现在是李家要被查封,回头拍卖,难道也不能沾?李家的工人、机器都是顶好的。” 欧阳薇薇道:“父亲!” 欧阳老爷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我欧阳家祖上就是太懦弱了,才一直难以振兴;我不会手软!” 欧阳薇薇焦虑不已。 这些人心浮动都藏在私下,在各家进行,有一个人却被万众瞩目,那就是钦差简繁。 王壑能透过潘家的行动看出:李家若犯事,可能会牵连徽州巡抚鄢计,而鄢计若倒了,会牵连梁心铭和王亨,简繁又怎看不出这案子背后一系列的牵连! 潘家是不敢明着和后族争斗的。 潘家针对的人是王亨和梁心铭。 这夫妻二人一直被嘉兴帝忌惮,潘家制造的这个机会,令陈氏后族很难拒绝,正如他们很难拒绝李菡瑶递上去的机会——趁机除掉潘氏一族和潘贵妃一样。 简繁的决定,非同小可。 这决定,关系大靖未来! 七月二十一日,简繁正要借霞照县衙的公堂审问李家、江家勾结靖海大将军一案,颜贶派快马来报:他携李菡瑶和一干证人正赶来霞照,请钦差大人暂缓升堂。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03章 男人,不可靠! 简繁接信后,心一沉。 这双方碰撞,鹿死谁手? 他固然是钦差,可代天子执法,但这钦差的权利并不能滥用,双方及其背后势力均很强悍,一个处置不好,他不能立功反被碾为齑粉,就得不偿失了。 他谢绝了所有拜访,跟火凰滢乘画舫在田湖漂游。 入秋后,田湖上的风格外清凉,莲子、藕、菱角、芡实和应季的瓜果鲜甜可口,吃着清甜果品,赏湖光水色,听清淡琴音,连人也清淡脱俗了。 火凰滢伏在船头栏杆上瞧荷花,心情淡淡的,像高天上淡淡的云,毫无陪钦差大人的诚惶诚恐,事实上,钦差大人正陪她游湖、弹琴给她听。 这一刻,她是无忧无虑的。 琴音止,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想,安静不成了! 简繁走出来,见火凰滢伏在栏杆上,微微一笑。早上她说冷,披了一层白纱在肩背上,绕到前身,用双臂挽住,轻灵飘逸婉如仙子,也冲淡了那身火红。 简繁在她身边坐下。 火凰滢头也不抬地招呼,“大人。” 简繁见她盯着水面,问:“想什么呢?” 火凰滢道:“什么也未想。” 简繁道:“那本官找点事让你想想。” 火凰滢转过头,看着他,把脸一垮,噘嘴叹气道:“大人就不能让小女子多快活一时?” 简繁失笑道:“没良心!本官可是弹了这半日的琴给你听呢,你陪本官说说话都不乐意?” 说这话时,他的心情有些奇妙:他与她的关系,并不像恩客和卖笑女子的关系,倒像朋友。 火凰滢故作懵懂,眨巴着眼睛问:“大人弹给小女子听的?难道不是大人借操琴来静心?” 简繁道:“不论如何,你听了本官这半日琴乃不争事实,现在该陪本官说说话了。李菡瑶乃江南第一才女,李家被指控与官府勾结,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火凰滢嗔道:“我才不说呢。” 简繁诧异问:“你不敢说?这可奇了。你不是一向胆大的很?” 火凰滢道:“案子还没审,都不知怎么回事,说什么?” 简繁道:“你倒谨慎。” 火凰滢道:“并非谨慎,而是实言。不过,小女子另有一番话,大人若不嫌,小女子就卖弄一下。” 简繁微笑道:“愿闻其详。” 火凰滢道:“自古以来,商场争斗、官场倾轧屡见不鲜,含冤受屈者不知多少,然纵观历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民心所向,不可逆转!” 好一个民心所向! 眼下要顺应民心,就要整顿纺织行业,禁止盘剥工人,就必须要保护分股给工人的李家。 她还是替李菡瑶说话了。 简繁凝视着少女,问:“你为何帮李姑娘?” 火凰滢道:“小女子只是评价历史,与李姑娘何干?” 她不遗余力地帮李家,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将来不定哪一天,李菡瑶就能帮到她。 她一直提醒自己:男人,是不可靠的!在欢场结识的男人,就更不能托付终身了。比起她接待过的恩客,包括眼前这位钦差大人,她更相信李菡瑶。 简繁望向湖面上连绵的青荷,悠然道:“可惜,李姑娘没听见这番话。——本官会替你告诉她。” 他不知火凰滢为何一再帮李菡瑶,但他很乐意看见她这么做。这不仅彰显了她品性高洁,更将她抬到和李菡瑶同等的地位,从而也抬高了他这风月行径。 火凰滢狐疑问:“大人究竟何意?” 简繁道:“秉公处置!” 他刚出来时,就已经有了决断,要公正地审理此案,不偏不倚,不站在任何一方。 君弱臣强,常使君臣相忌。 靖康年间,先帝刚登基时,就曾忌惮猜疑三王,但先帝善用人,重用王亨、梁心铭等一批新臣,铲除了谋反的白虎王,惩治了欺瞒两代君王的左相,清吏治、重农桑,颁发《劳动法》……这一系列举措,稳定了朝政,在短短几年间便扭转了君弱臣强的局面,熟练驾驭群臣。 如今的朝堂,又是君弱臣强。 嘉兴帝也想学先帝提拔新人为己用,然他每重用一个人,这人必不得好下场。尽管这些人犯事的证据确凿,尽管这些人并非经由王亨和梁心铭之手处置,嘉兴帝依然怀疑是他们所为。因为以他们的能力,若要保一个人怎会保不下?不肯保,说明他们夫妻就是要除掉这个人。到如今,君臣关系愈来愈尖锐,已经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 眼下,谁能帮皇帝除了王亨和梁心铭,便能成为皇帝心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这两人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吗?一个不好,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潘梅林谋算的很不错,可惜时机不成熟,至少简繁就不肯冒险成全他,于公于私都不肯。 “本官也是有雄图大志的。”简繁看着湖面喃喃自语。 初入仕途时,他也是一腔热血;宦海沉浮二十年,磨平了他的锋锐,双眼却是清明的。这清明的眼看得很真切:嘉兴帝那都提拔的什么人哪,以王亨和梁心铭的性子,又受先帝临终嘱托,如何能容他们。 嘉兴帝,不如先帝多矣。 也许有一天,简繁为了自保,会选择替嘉兴帝除掉王亨和梁心铭,但绝不是现在。 火凰滢心情大好,伸手从旁边桌上盘子里拈了个莲子送到简繁嘴边,笑道:“大人果然有魄力!” 简繁虽知她奉承自己,听了也觉悦耳。 他就着火凰滢的手吃了莲子,笑吟吟地看她探身出去,够着掐船边的莲花,一面想:王壑怎一点动静都无? 七月二十二日午,颜贶到。 简繁宣布,下午升堂。 他没有收押李菡瑶,理由是:落无尘的供词尚未经过审问,尚不能断定李家的罪行。 于是,观棋便回李家去了。 张谨言也回到方家。 王壑听张谨言说,江家船厂烧了,陈飞两艘楼船被炸、私军几千人被灭,双目骤亮。 谨言见他这副表情,惊问:“哥,难道是你?” 王壑瞅他道:“你也不想一想,我就有那个手段,还能分身过去?”他猜也不是颜贶。颜贶要知道这些私军,不可能看着他们灭了江家;若说是事后惩治,颜贶那时刚回来,也不可能。那就只能是李菡瑶了。 谨言不好意思道:“我以为哥另出奇招。” 王壑心想,出奇招的是李菡瑶。 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心里痒痒的厉害,恨不能马上见到她,当面问她。她是肯定不会说的,但他会百般试探,想必两人暗藏机锋的对答会十分的有趣。然这时去见她并不合适,他便反复盘问谨言,救李菡瑶的经过,以及她的一言一行。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04章 江南第一才子 这一问,王壑心里不自在了。 好一出英雄救美! 还有,谨言言辞闪烁、脸颊微红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没空纠结了,钦差大人即将升堂,方逸生命人来催他们赶紧去县衙,晚了没位置。 原来,方逸生、刘嘉平联络众商家,以江家被灭门、潘梅林曾图谋李家家产为由,要求钦差大人公开审理此案,否则难以服众,唇亡齿寒,他们寝食难安。 简繁正要立威扬名,慷慨应诺。 上午,湖州巡抚、湖州按察使和景泰知府等官员匆匆赶到了。之前潘梅林一案因处置的快,他们没来得及反应,也就没来;谁知现在又扯出李家和靖海大将军勾结,他们身为湖州地方官,再坐不住,急忙赶来。 午后,临湖州巡抚带着一干下属官员也匆匆赶来,为的是江家灭门案,特来向钦差大人请罪。 简繁一概不见,却也没让他们回去,只叫他们等着。他要即刻升堂问案。审问中不论涉及哪一州、哪一府、哪一县的任何人和事,所有官员全力配合。 众官束手听命,心中惴惴不安。 未时一到,县衙大门敞开。 早已等候多时的百姓一拥而入。 王壑他们来晚了,挤到仪门内,竟再挤不进去了。方逸生眼珠一转,便拿银子跟站在前面的人商量,要买他的位置。这招好使,很快他们站到前面去了。 到大堂门口一看,宁致远、刘嘉平等人都在,还有几个俊俏少年看着脸熟,却不知是何人。再仔细一瞧,却是女扮男装的魏若锦、郭晗玉、刘诗雨等女。 看见她们,王壑想起李菡瑶。 他无心与众人寒暄,将目光投向大堂上方,只见简繁端坐在中间公案后;堂下,颜贶和陈飞分坐两旁。 正看着,简繁把惊堂木一拍,堂下便静下来。 简繁喝道:“带落无尘!” 很快,落无尘被两个衙役带上堂,依旧是一身白衣,步履从容,经过王壑方逸生等人身边时,还朝他们轻轻点头,面对他们的怒视,眼中并无羞惭之色。 郭晗玉小声骂道:“亏他有脸见人!” 刘诗雨心情复杂、默然无语。 方逸生目视落无尘道:“表妹别这么说。人家可是痴情种,没准这都是为了李姑娘呢。” 他本是讥讽,却一语中的。 只有王壑,见落无尘这样反心定了,炯炯目光追随他的背影走上公堂,看他如何应对。 落无尘在堂中跪下,道:“学生落无尘见过钦差大人。” 简繁道:“落无尘,本官问你:你可曾对陈将军招供,说李家向靖海大将军提供军资军费、图谋不轨?” 落无尘抬头,断然道:“不曾!”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陈飞眼皮跳了跳,忍住没开口,只看着钦差大人。 简繁翻出落无尘的供词,往案上一拍,喝道:“那这供词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些账目证据。” 落无尘道:“请大人传李姑娘上堂,学生才好细说缘由。” 简繁道:“带李菡瑶!” 衙役们急忙去传人。 李卓航和观棋便上堂来。 王壑紧紧盯着“李菡瑶”,然观棋根本没看他,也没看其他人,一进来就盯着落无尘了。 “民女李菡瑶见过钦差大人。” “小人李卓航见过钦差大人。” “李卓航,你且退到一旁。落无尘,李菡瑶来了,你有什么话快快讲来。若有半句虚言,本官定不饶你!” 落无尘道:“是,大人。” 又道:“请大人细看供词。” 简繁忙低头,正准备细细从头再看一遍他的供词,忽听他在下边高声念道:“嘉兴六年春三月十二……”念的正是供词上的内容。才听完一句,简繁便觉得不对:供词内容一字不少,断句却变了。断句一变,内容即变。——原本是一篇揭发李家向靖海大将军提供军资的证词,现在听来,不过是讲述一次寻常的结账经过。 简繁擦擦眼,从头再看。 断句不同,其意不同。 亏他怎么想出来的?! 李卓航、观棋都听傻了。 李卓航看着落无尘欣慰地笑了——他终没看错落无尘,没让他失望;落霞贤弟心安了。 观棋满眼不可思议,想的是:他怎么想出来的?当时潘子玉逼得那么紧,都没给他思考的机会。他怎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出这么绝妙的应对法子? 方逸生等人都恍然大悟,都佩服地看着落无尘——江南第一才子,名至实归! 郭晗玉又骂错了人,满脸纠结,心想下次真不能再莽撞了,人家都没开口,偏自己多嘴。 只有王壑,目光炯炯看着观棋,看她对落无尘这表现是什么反应,可有感动、心动。 陈飞霍然站起,大声道:“大人,他狡辩!” 简繁沉声问:“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怎是狡辩?” 陈飞道:“既未断句,便可任意解读。下官之前解读的是指控李家,大人解读的也是指控李家。他现在反口,岂不是狡辩?该以大人解读为准。” 简繁冷冷道:“你怎知本官解读的是指控李家?” 陈飞道:“若非如此,大人第一次看这证词,怎不责问下官?又怎会以此来审问落无尘?” 简繁:“……” 这确是事实。 落无尘既要骗过潘子玉和陈飞,行文当要遵从人们的断句习惯;刚才重新断句,虽然也念得通,却让这分证词陷入模棱两可的境地,他该以哪个为准呢? 现是公审,他不能有任何偏私。 他便看向落无尘。 落无尘立即道:“大人,学生要告陈将军,用卑劣的手段逼供学生,其心险恶!” 简繁忙问:“什么手段?” 落无尘道:“当时,潘子玉以李姑娘的性命威胁学生,学生不得已,才写下这份证词。否则,以学生与李家的渊源,怎会出卖李家?故而学生以为,这份证词的解读,不该按字面的意思来,需等到学生面见钦差大人时,由学生对着钦差大人亲自解读,添上断句,方能作数。” 观棋立即道:“对。大人,潘子玉百般逼迫落少爷。落少爷无奈写下证词。民女为此还大骂了他一顿呢。” 简繁道:“有理。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05章 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陈飞道:“大人,末将不服!” 简繁道:“本官就让你心服。” 因对他道:“你身在靖海大将军麾下,虽官居三品,统帅几万水军,却无审问断案的权利。” 陈飞承认道:“是。” 简繁又问:“之前,这案子也未经地方官府过堂审问?” 陈飞再答道:“是。” 简繁道:“本官接手这案子后,今天是第一次升堂审问,落无尘也是第一次在公堂上解读他的证词。既是第一次,何来反口一说?除非这案子经地方官府审问过,而落无尘又在公堂上按之前的断句招供过,眼下才算反口。” 陈飞:“” 他心里后悔不迭:他和潘子玉原计划是要经三江口的县衙初审,给李家和江家定罪的,只因时间紧迫,当时他接到暗线报信,说靖海大将军回来了,所以才匆匆押了落无尘和李菡瑶赶来霞照,让钦差大人审问。 谁知落无尘竟在证词上做文章。 这些该死的文人,果然阴险! 陈飞虽是武将,人到中年,这些年在军中也长了许多经验;加上原任靖海大将军去后,军中倾轧c争斗的厉害,他受潘梅林指点,在潘子玉辅佐下,心机谋略飞速增长,早不是一般的武将可比。 他只顿了一下,便迅速做出反应,道:“可是钦差大人初次看这份证词,解读与落无尘不同。” 简繁点头道:“这确实不错。” 陈飞振奋道:“那就该以大人解读为准。大人是钦差!” 简繁摇头道:“证词证词,乃是证人之词。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份证词断句不明,模棱两可。若要断定,其一,以证人口述辅佐;其二,以旁证辅佐。” 陈飞忙问:“什么旁证?” 嘴里问着,心却往下沉。 简繁道:“落无尘告你用李姑娘对他逼迫,若他当时真情非得已,便情有可原,当以他口述为准。” 这一节断的清楚! 堂下众人都露出了笑脸。 观棋看向落无尘,歉意c感激地笑,以目光致歉:之前是她不对,情急之下骂了他。 落无尘轻笑安抚她,一面低声道:“小心。” 观棋立即把笑容一收,目光炯炯地看向陈飞。 他们都明白,陈飞不可能只凭落无尘的证词,就敢来见钦差大人,他一定还有后手。 果然,就见陈飞抱拳道:“大人,末将并未逼迫落无尘。末将也未抓李姑娘。什么半路被人救走,纯属诬陷!” 他将所有事一推干净。 简繁追问:“陈将军既说未逼迫,那落无尘如何肯招?这模棱两可的证词又是怎么回事?” 陈飞把目光投向落无尘,轻蔑地字一句道:“因为末将给他看了一份东西。落无尘看后,唯恐被李家牵连,丢了前程和功名,这才出卖李家c撇清自己。” 简繁追问:“什么东西?” 陈飞道:“李家勾结靖海大将军的证据。” 简繁道:“呈上来。” 陈飞叫人送上一摞文书。 简繁就翻看起来。 众人鸦雀无声,都等着。 李卓航不知怎的,心头很不安,总有忽略了什么的感觉,细想,又想不起来。可是看陈飞的神情,输了落无尘这一节,居然还能理直气壮,到底有什么依仗? 观棋也心急如焚——姑娘怎么还不回来呢?这场合c这博弈,她怕自己和老爷应付不来。 简繁忽然抬起头来,叫“李卓航!” 李卓航应声上前,跪下。 简繁往案上一拍,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把目光朝旁一溜,立即便有亲随上前,捧了其中一份文书下来,送给李卓航,让他观看。 李卓航忙接了,认真细看。 观棋也凑过来看——她此时身为李家女少东,这时候必须要像个少东的样子,而不是丫鬟。这东西丫鬟无权看,李菡瑶却是有权看c应该看c必须看的。 一看之下,两人都变色。 这是李卓远与靖海水军的交易账目,不在李家与靖海水军总交易订单之内,且只有收货,没有付款。——正是李家为靖海水军提供军资军费的最有力证据! 李卓航瞬间便想明白了缘故: 李卓远大概想着马上就能赢得整个徽州的产业,志得意满的同时,不免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算计从李氏一族这口大锅里抢食物,给他那一房开小灶。 这些账目,都是他送钱送物给颜贶的亲信部将祝琅的记录,指望他从李卓航这边独立出去后,颜贶能将靖海水军军中所需的纺织订单交给他来做。 算计很精明,可惜太没远见。 若是寻常时候就罢了,李卓航自会按族规处置他,然眼下这局面,这些东西足以将李氏一族覆灭! 李卓航气得浑身轻颤。 真不是他没胸襟不能容人,也并非他重嫡支c轻旁支,实在是旁支挑不出一个成大器的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不用抬头,也知简繁正盯着他c等着他回话,而靖海大将军颜贶正紧张解释,说他不知情。 简繁一言不发,堂上气氛沉重。 关键时候,李卓航冷静下来。 愈是紧急,他愈冷静睿智! 电光石火间,他已想好了对策。 他举着那文书,激动愤怒道:“大人,这是陷害!是潘家陷害小民!之前他们就设计c挑起太平工坊工人闹事,就为霸占李家家产;这次是要灭李氏。他们已经灭了江家满门。大人,小民要告陈将军和潘子玉,居心歹毒,覆灭江家,霸占江家船厂,现在要灭我李氏。望钦差大人替小民做主!”说完,他匍匐下去,重重磕头。 观棋迅速明白老爷的用意,忙高声叫道:“钦差大人,民女有证据,证明潘子玉和陈将军谋害江家满门c霸占江家船厂。请大人明察!”说完也磕下头去。 李卓航又抬头喊“小民有证人!” 简繁心一紧,喝令:“证人何在?证据何在?” 李卓航转脸朝堂下叫“带表姑娘上来!” 这便是他的对策:反告陈飞和潘子玉是灭江家的背后真凶,拖延时间。这可是灭门大案,孰轻孰重,简繁自会掂量,况且他手上也不是一点证据没有的。 证据不足没关系,只要能将审问的目标转移,他便争取了时间,再慢慢思考李卓远那件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06章 东郭無名的证词 , 李菡瑶去三江口前,暗中叫人悄悄送江如蓝来霞照。一来,她不放心将江如蓝留在临湖州,要送来母亲边;二来,江家被灭门背后牵扯势力强大,不是地方官府可以处理的,须得向钦差大人告状,才能解决。 一白衣的江如蓝上堂了。 才几天工夫,她便瘦了一圈,原本鲜艳的脸色也变得苍白,看得所有见过她的人都同不忍,刘嘉平更是心揪紧,郭晗玉等女也红了眼,替她伤心。 江如蓝走上大堂,在观棋边跪下,俯拜道“民女江如蓝,见过钦差大人。” 简繁抬手道“免礼。” 江如蓝直起子、抬头看他,简繁刚要问她话,忽然她毫无征兆地瘪嘴大哭起来,一声等不得一声。 简繁愣住了。 这种形下,他自然是不能呵斥江如蓝扰乱公堂。小姑娘满门被灭,实指望钦差大人能替她伸冤,见了他控制不住伤心,痛哭出来,也在理之中。 他只得道“江姑娘冷静” 江如蓝无法冷静。 李卓航看向观棋。 观棋早已扯出丝帕,一面飞快地帮江如蓝擦泪,一面大声劝道“表姐节哀。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钦差大人还等着咱们回话、申诉冤呢。表姐有什么冤,都告诉钦差大人,若只管哭,如何伸冤这也不是哭的地方” 简繁忙道“李姑娘说的是。” 江如蓝便咬着唇,拼命忍住哭,声音渐低,渐至于无,只含着两泡眼泪望着简繁,不住抽噎。 饶是简繁宦海沉浮二十载,一颗心都麻木了,面对这样求助的眼神,心也不忍地悸动了。 简繁都这样,靖海大将军颜贶就更不用说了,恨不能冲上前安慰江如蓝,问她是谁害了江家,他要杀了对方为江家报仇。然一细想谁害了江家还用问吗可是他不但没能杀了对方,还在这里被审问。他转脸,狠狠瞪向陈飞。若眼神能杀人,陈飞必定当场毙命 陈飞却紧盯着江如蓝。 李卓航和观棋都说有证据,要说他听了心里不慌是假话,忐忑地想到底是什么证据呢 就听简繁问“江姑娘,你有何冤屈,尽管道来。” 江如蓝便说起来,从她惦记哥哥、去小普陀寺给哥哥祈福上香说起,说到半夜听见江家起火。断断续续的,哽咽说不下去时,便停下,仰着脸不住吞咽,将眼泪和哭声往肚里吞。待稍稍平静了,再继续说。 简繁不敢插话,生恐引得她大哭,有什么疑问,也耐着子等她说完,再一股脑问。 堂上堂下都鸦雀无声。 静静的,只有那悲怆的诉说。 江如蓝说到她从僧房冲出来,看见东郭無名主仆,听见他们兴奋地说潘少爷计划成功、江家完了,她的双眼骤然出刻骨的仇恨,尖声道“他亲口承认的大人,他亲口对民女承认的是潘家是潘子玉” 观棋一把抱住激动的江如蓝,一面拍着她的背部安抚她,一面对简繁道“大人,民女也查到东郭無名当时正在府城,傍晚时还去过江家附近” 简繁问“东郭無名现在何处” 李卓航道“就在霞照。” 他已经查清了东郭無名的下落。 简繁道“传东郭無名。” 官差们飞奔而出。 陈飞神一动,又恢复平静。他想,东郭無名来又如何正好让他们狗咬狗才好,横竖东郭無名不是自己人。 这里,简繁继续审问。 他问观棋“李姑娘,你才说有证据证实是潘家灭了江家,证据呢” 观棋道“在民女的婢女手上。民女才查了点头绪,就被陈将军派的人掳去,才中断了。” 简繁道“你婢女现在何处” 观棋道“颜将军已经派人去找了。民女失踪,她们首先要回来向我父母报信,其次是去三江口告诉大舅母,总不脱这两个地方,相信很快就会赶来。” 简繁微微颔首,正要再问,衙役回东郭無名带到,仿佛东郭無名就在附近等着传唤一样。 东郭無名上堂。 进门时,方逸生等人都鄙夷地看着他。他垂眸不理,只在经过王壑边时,脚步顿了下。 走到李卓航等人背后,他跪下,沉声道“学生东郭無名,见过钦差大人。”随即感到一股冷飕飕的光芒过来,眼角余光瞥见江如蓝回了头,正狠狠瞪他。 简繁问“东郭無名,江姑娘告你助纣为虐,伙同潘子玉和陈将军灭了潘家。可有此事” 东郭無名静静不语。 上上下下的人都盯着他。 简繁等了一会,见他始终不说话,拿起惊堂木轻轻拍了一下,催道“东郭無名,如实回话” 东郭無名又默了会,才疲惫道“是。” 陈飞霍然起,“大人,这是诬陷” 简繁冷冷地瞅了他一眼。 陈飞心一寒,不甘地坐下。 简繁这才对东郭無名道“仔细讲来。” 东郭無名道“潘织造就是潘梅林,早对江家和李家有觊觎之心,与陈将军周密谋划,一取江家船厂,为蓄养私军船舶器械;二取李家家财,为私军军费使用。谁知李姑娘厉害,竟化解了潘梅林的招数。潘梅林临死前交代潘子玉,提前对江家下手,同时发动对靖海大将军和李家的攻击。这一步成功的话,江家覆灭,李家覆灭,靖海大将军获罪,陈将军升为靖海大将军” 他原本想不通的地方,经过江家灭门、陈飞揭发李家和颜贶勾结,现在都豁然贯通了,现在说来,条理清晰、细节分明,仿佛真的亲参与了。 潘子玉不是要拉他下水吗 很好,他就来个供认不讳。 这一池水,他要搅浑浑的 横竖他已经躲不开了,哪怕江如蓝不告他,简繁追查此案时,也不会放过他这个嫌疑人。谁让他曾是潘梅林的幕僚呢事发前,他去找过潘子玉。事发时,他正在临湖州府城。哪一条,都脱不了干系 这才是潘子玉诳他的目的。 想bi)他为他们卖命 他偏不 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将他们葬了 陈飞惊得魂不附体。章节内容正在努力恢复中,请稍后再访问。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07章 致命一击 东郭無名竟然会招供——这不连他自己也搭进去了? 他说的固然不错,可是这些事他们根本没告诉他,完全是他自己推测的,却做知情的模样! 陈飞再次失态,严厉叱喝“一派胡言!” 简繁这次没有责他,淡淡问:“他不是潘梅林的幕僚吗?一向被潘梅林倚为臂膀的。怎是胡言?” 陈飞滞了下,才激动道:“他若真是潘大人的人,又怎会上来就招供?岂不是连他自己也赔进去了?” 简繁反问道:“他若不是潘梅林的人,又怎会招供,白白将他自己赔进去?岂不愚蠢!” 陈飞哑口无言,后悔莫及。 都是潘子玉逼得这小子! 简繁决心将这案子审问清楚明白,务必让双方、让百姓都心服口服,因而又问东郭無名:“你因何痛快认罪?”他还未采取任何手段审问、逼供呢。 东郭無名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痛苦,喃喃道:“好大的火……全烧光了……都死了……” 简繁问:“你说江家?” 东郭無名胡乱点头。 简繁追问:“当时你在场?” 东郭無名道:“在小普陀寺。” 他眼前浮现江如蓝痛哭、疯狂捶打他的场景,心如刀绞。当日在小普陀寺,江如蓝走后,他也跟去了江家,看见了那场滔天的大火。第三天毛强来了,逼得江大太太抵押船厂。他眼看着他们一步步实现谋夺计划,却无能为力。 他不甘心就这么被陷害。 当晚,他便离开了临湖州。 他回到霞照,去找王壑。 巧了,王壑也正到处找他。 之前,因东郭無名不愿替潘梅林出谋划策对付李家,故意不吃药,以至重病,使得王壑对他另眼相待。潘梅林自杀后,方逸生和王壑在醉仙楼宴请东郭無名,向他打听潘梅林的事,希望能推测出潘梅林的后招。 当时,他还想着人死如灯灭,潘梅林对他还算不错,他纵然不肯同流合污,也不该出卖潘家;再者,因他的不作为,潘梅林他们很多事都不肯告诉他,他所知也有限,因此并没告诉王壑什么,这次却不同了。 东郭無名回到霞照,见了王壑,将近日之事告诉王壑,并与他商议出路和对付潘家办法。 王壑犀利地指出:他已经泥足深陷,既不想与潘子玉等同流合污,就该破釜沉舟,出首作证。 王壑道:“如此,既能将潘子玉和陈飞绳之以法,又能洗刷东郭兄的嫌疑、摆脱他们钳制。你并未参与这些罪恶勾当,最多被判流放。不论是流放西北还是北疆,你都无需担心将来,或许还有机会崛起——西北,子逸会请忠义公关照你;北疆,世子会请玄武王关照你。” 东郭無名当即答应了。 文人士子多傲骨,他亦不例外。 他最恨的就是受人要挟,连潘梅林也要让他三分,对他客客气气,潘子玉想挟制他? 简直是不自量力! 东郭無名愤激道:“钦差大人,学生投在潘梅林门下,无非想博个前程,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潘家祖孙和陈将军犯下滔天罪行,将学生瞒在鼓里,却还要利用学生,逼学生为他们所用,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不想告诉人自己投在潘梅林门下的真正目的,只说是为了博取功名和前程。 又将当日潘子玉诓骗他去临湖州的事说了一遍。 最后道:“江家被灭后,潘子玉派人捎口信给学生,让学生出面,逼江家交出船厂。学生不肯,毛强只好出面,逼江大太太抵押船厂……” 这是他诬陷潘子玉了。 “一派胡言!” 陈飞目眦尽裂地怒吼。 这七分真三分假的话,太致命了,除了真正知晓内情的人,谁能分辨出真假? 简繁冷声问:“怎见得他是胡言?” 陈飞词穷,忽一眼瞥见江如蓝频频回头看东郭無名,脱口道:“他心悦江姑娘,两人合谋。” “住口!”“胡说!” 颜贶、李卓航齐声呵斥。 颜贶指着陈飞怒道:“陈飞,你狗急跳墙,胡乱攀诬!” 李卓航也道:“大人,江家满门被灭,唯剩下侄女一个,竟还遭人污蔑,小民恳请大人做主!” 简繁凛然道“陈将军言语无状,撤座!堂下站着回话。” 他的亲信过来,撤了陈飞的座。 陈飞一颗心沉入谷底。 他原本在情急之下胡乱攀诬,现在想来却疑惑:江家大火当晚,江如蓝那么巧就去了小普陀寺?据他的手下来回,当时东郭無名就在小普陀寺。 这当中有什么猫腻? 今日,东郭無名怎会行这两败俱伤之举?是真跟江如蓝合谋,还是另有人在背后指使? 陈飞冷静后,再不敢莽撞,以免惹怒钦差大人,因低头认错道:“末将知错。请大人原谅。” 简繁抬手道:“罢了!” 陈飞跟着道:“大人,若东郭無名真是潘大人的人,大人上次为何放了他?潘大人至死还背着罪名呢。” 简繁一愣,想起前事:东郭無名落水被救,故意不肯喝药,延误诊治,导致病情加重,昏迷不醒,才没有参与潘梅林谋夺李家家产行动。他提审东郭無名时,东郭無名回道,他不肯助纣为虐,才故意不喝药。 陈飞的话也不无道理。 简繁转向东郭無名。 东郭無名道:“大人,正因潘子玉不信任学生,才使这手段逼迫学生。学生怎肯如他愿!” 简繁问:“你说陈将军和潘子玉派人灭了江家,派的什么人?有何证据?陈将军豢养的私军现在何处?” 东郭無名道:“学生不知。” 这一切本就是他推测的。 陈飞面有得色道:“如何?就说他是一派胡言!” 颜贶忽然起身,抱拳道:“钦差大人,本将军有事相告。” 简繁道:“大将军请说。” 颜贶道:“本将军对陈飞豢养私军,也早有耳闻,却一直没有证据。昨日来的途中,接三江口属下传信:距蓬莱岛约四十里的海面,两艘楼船爆炸,船上几千人全部丧生。本将军已经下令他们追查这两艘楼船来历……” 他没有证据,并不能证明这两艘楼船载着陈飞私军,但把这个消息告诉陈飞,陈飞必然震惊。 他就是要给陈飞致命一击! 他就是要陈飞自乱阵脚! 江家船厂烧了,潘子玉想必也烧死了,那支私军也覆灭了,剩下陈飞一个,还能折腾出什么? 说着,他瞥向陈飞。 果然,陈飞如被雷击。 陈飞的异常,简繁看在眼里。 至此,案情大致明了。 只是,到底缺乏十足证据。 简繁看着堂下一众原告、被告和证人,心想:“看来要查明真相,须得往宁波府走一趟。” 正在这时,忽有亲卫上堂来回:靖海大将军属下指挥使崔浩、宁波府知府闻直、三江口县令周华,押解江家船厂等一干人证到达,正在仪门外侯传。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08章 李菡瑶:要你生不如死 观棋精神一振,两眼发亮。 李卓航一颗心也落回胸腔。 简繁也大喜,忙令落无尘等人退到一旁,也别走远,随时听候吩咐,又令带闻直和周华上堂。 他想着:闻直和周华是地方官,江家船厂被烧已经两三日了,想必他们已经查了些东西,问他们也能省些事。 少时,两名官员匆匆上堂:绯衣的年约四十;绿衣的年近五十,都拱手哈腰道:“下官闻直见过钦差大人。” 简繁抬手道:“免礼。” 两人收手,并不敢直起身子、直视钦差大人,依然微微躬身,静候钦差大人吩咐。 简繁道:“周华——” 才叫了一声,就见穿绿衣的老头“扑通”一声跪下了,哆嗦道:“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简繁:“……” 他还没问什么呢。 默了会,又叫“周华。” 周华匍匐在地,对着地面砖道:“下官在。” 简繁道:“江家船厂因何起火?如实报来。” 周华道:“下官该死……下官失职……未能防患于未然……求大人开恩,允下官将功赎罪……” 简繁问:“你都查了些什么?” 周华道:“下官该死……” 他四十多岁上才挂在榜尾,进入仕途,在县令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七八年。在三江口那海边,他就是土皇帝,作威作福惯了的。一年到头难得见一个像样大官,陈飞在他面前就是大爷,何况今天见的是钦差大人。他想着,江家船厂烧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官做到头了。 他只担心头上的乌纱帽,只顾请罪,愣是没听清简繁问他的话,也说不出囫囵话来。 简繁为官多年,见怪不怪。 天下的官儿多着呢,哪能个个都出类拔萃。这周华还算好的呢,还有更差的呢。 可是堂下一干少年看不过眼了。这些人——王壑、张谨言、落无尘、宁致远、东郭無名、方逸生……哪一个不是惊才艳艳,见周华胡子一把的老官吏,竟这副怂包形象,哪里有半点为官的仪态和威严,都鄙夷不已,又失望不已,还忧心忡忡——为大靖的将来担忧! 简繁看见了,也不大自在。 他懒得跟周华啰嗦了,喝道:“你是该死!来人,摘了他的乌纱,去了他的官服。带下去!” 周华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很快,被人拖了下去。 宁波知府闻直额上沁出汗来,但还能保持镇定,就听上面叫“闻直”,忙上前一步,道:“下官在。” 简繁问:“江家船厂起火内情,你可查清了?” 闻直道:“时间紧迫,下官尚未来得及详查。但下官在来此途中,已经询问清楚:这场大火背后,牵连重大。钦差大人传证人上堂,一问便知。” 这回得条理清晰。 堂下,宁致远松了口气。 闻直是他父亲好友,都跟简繁是同科进士,若是表现太差,他也会觉得脸上无光。 简繁道:“带证人上堂!” 闻直道:“是。” 因回身向外叫道:“带江家船厂赵管事、工匠江大山、吴姑娘和吴姑娘的婢女……” 随后呼啦啦进来一群人,李菡瑶也在其中,不过是观棋的容貌;还有一副担架,上躺着一人,头脸完好,身子烧得焦黑、萎缩,竟是吴佩蓉。 刘诗雨等女见了都吃一惊。 简繁也惊问:“此是何人?” 闻直道:“江如澄的未婚妻、纺织商吴家姑娘吴佩蓉。已无法说话,命在旦夕,尚怀有一个多月身孕。” 简繁忙道:“既这样,为何不送去医治,却带她上堂?便有什么冤屈,由人代为转述便是。” 闻直道:“大人容禀:此女因私慕江南才子落无尘,不满长辈替她定下的亲事。为嫁落无尘,她暗中与潘子玉、陈飞勾结,使卑劣手段谋害江如澄,妄图在江如澄死后,嫁给落无尘。先后策划了海盗案、江家灭门案,连未来婆婆江大太太也葬身火海,心性歹毒之极……” 他只顾说,却不知江如蓝在堂上。 江如蓝还不知道母亲被烧死的消息,观棋没敢告诉她,这时全听见了。呆了片刻,忽然疯了般扑向担架,死死掐住吴佩蓉的脖子,尖叫“贱人!” 观棋、李菡瑶忙拉住她。 江家灭门,江大太太是江如蓝生命中仅存的一盏明灯,现在这盏灯也灭了,她的人生陷入一片黑暗。 她没掐死吴佩蓉,自己却承受不住再一次的重创,悲声叫道“母亲!”便昏了过去。 简繁见堂上混乱,无法再审,遂吩咐送江如蓝下堂。 李菡瑶忙去叫纹绣安排,由李家仆妇送表姑娘回去。 安静后,堂审继续进行。 简繁指着吴佩蓉问:“她肚里的孩子是谁的?” 总不会是江如澄的。 难道是落无尘的? 他疑惑地看向落无尘。 宁致远急忙道:“绝不是落兄的!” 众人都诧异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如此肯定。 落无尘被众人瞧着,窘迫不已。 闻直忙道:“这个由她的婢女小桃的供词作证:她怀的是潘子辰的孩子。” 众人一呆——怎么跟潘子辰扯上了? 简繁令小桃上前回话。 小桃含泪跪下招供:吴佩蓉如何心慕落无尘,如何憎恨李菡瑶,如何带信进观月楼,又如何诓骗落无尘去李家画舫,想趁潘子辰对李菡瑶下手之际,装作受害者的模样,与落无尘做成好事……谁知,李菡瑶根本没去画舫。吴佩蓉被潘子辰所害,这才怀孕了。 简繁追问:“落无尘呢?” 小桃道:“跑了。” 宁致远立即上前,道:“此一节学生可以作证。那晚,落兄泅水而逃,被学生所救。”遂将落无尘中毒,向他求救一事说了一遍。 落无尘羞愧不已——早知这事瞒不住,因为当时潘子辰看见他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众少年同情地看着落无尘,都替他感到晦气,被吴佩蓉这样的女子喜欢上,简直是噩梦;众少女没想到吴佩蓉竟是这种人,简直颠覆了她们的人生。 李菡瑶站在观棋身边,恨恨地看着吴佩蓉——这是观棋该有的神情——仿佛问“滋味不好受吧?” 吴佩蓉岂止不好受,简直生不如死。 她宁愿被大火烧死,也不愿当着众闺秀和众少年,被揭露她所有的阴私丑事,身败名裂! 尤其是,当着落无尘。 李菡瑶,你好狠毒! 这耻辱堪比下十八层地狱。 吴佩蓉死死地盯着小桃,希望小桃看她一眼,明白她眼神的含义。她不怪小桃出卖她,小桃是为了吴家和她的父母。可是,既然招供,为何不招供彻底? 为什么不说出李菡瑶和观棋互换身份? 揭露她们啊! 让李菡瑶进宫! 不能让观棋代替她! 不能让李菡瑶嫁落无尘! 正如李菡瑶清楚如何对待吴佩蓉,才对她打击最大;吴佩蓉也清楚李菡瑶并不在乎荣华富贵,让李菡瑶进宫,不让她嫁如意郎君,就对她终身折磨!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09章 真相大白 吴佩蓉看着观棋和李菡瑶,竟分不清她主仆谁是谁。 她想去看落无尘,根据落无尘的神情来判断,然而她是将死之人,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竭力斜眼也看不到视线范围以外的人物——观棋正好挡着她。 她只能寄希望于小桃了,然小桃并不与她心有灵犀,只顾招供她的所作所为,说不完似得。 吴佩蓉竟不知道,自己干下那么多事! 小桃说到她派人追杀李菡瑶主仆。 这下总该解释了吧? 她派人追杀李菡瑶说得过去,为何要连观棋也一块追杀呢?因为观棋和李菡瑶调换身份了呀。 然而,小桃一句话就带过了。 钦差大人居然也不追问。 吴佩蓉简直气得要吐血! 她哪里知道小桃的惶恐——跟着她做坏事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当着人一件一件的数出来,那种心理,真恨不能一带而过,怎肯详细说?再者,追杀李菡瑶也好,追杀观棋也好,最终都是为了杀李菡瑶。李菡瑶主仆换个身份,有什么值得好说的?不是已经被戳破了么! 小桃以为潘子玉抓的是李菡瑶。 至于简繁等人,都觉得吴佩蓉派人追杀观棋在情理之中,因为观棋值得追杀呀——能跟王壑平分秋色的丫鬟,岂可小觑?若知道主子被人暗杀了,能放过对手?所以吴佩蓉连观棋一块追杀,是斩草除根! 小桃还在继续说: “江少爷提前出海,是姑娘怂恿的。姑娘谎称吴家有一批货,交货期不能等……” “……江家被灭门后,姑娘回到宁波府,等潘子玉和陈将军覆灭李家。李家遭难,落少爷必不会不管,必定会设法营救;姑娘趁机出头,帮助落少爷。落少爷没了李姑娘,我们姑娘没了江少爷,患难中互相扶持、互相关心,日久见真情,好事便成了……” 落无尘听得心底发寒。 王壑等少年也神情凝重。 吴佩蓉这份心机、这份智谋、这份隐忍,撇开品行不提,堪比一众才子才女,虽不能让他们敬佩,但足以让他们收起之前鄙夷的心思,引起他们足够重视。 面对这种人,必须重视! 吴佩蓉若知道他们这么想,当含笑瞑目,可惜她不知道,她见小桃迟迟不说“重点”,愤怒极了。 小桃偶一转脸,看见她愤怒的眼神,吓一跳,嗫嚅道:“姑娘,你别怪我,这些事本就是咱们做的,不能连累了吴家……姑娘,婢子在赎罪……” 吴佩蓉心中咆哮:“不怪你,你说啊!统统都说出来,别说一半留一半!说仔细些……” 小桃听不见她心中的咆哮。 简繁令小桃画押,退下。 接着,江家船厂赵管事、工匠江大山上前,指控吴家勾结陈飞和潘子玉,谋害江家。江家船厂被抵押后,转手的下家,背后东家就是吴佩蓉的堂兄、陈飞小妾的兄弟。 江家两艘最新的楼船被陈飞以抵债为名霸占,转手贱卖给海商,那海商就是他豢养的私军。 小桃听呆了,忽然朝闻直哭道:“大人,你答应过婢子,说只要姑娘认了罪,就不牵扯吴家。” 闻直沉声道:“本官是答应过你,也以为此事是吴佩蓉一人所为,现在看来不然,吴家竟牵连其中,且是主谋。证据确凿,你要本官如何保他们?” 这不过是他的托词罢了。 他确实利用了小桃。 在赶来霞照的途中,他想,就这么去见钦差大人,就算简繁不申斥他,他脸上也无光,总要拿出点东西来,既让简繁不小觑他,也可表明他未失察。 他便利用小桃忧心父母的心理,先恐吓,再诱使小桃交代吴佩蓉的罪行,说只要吴佩蓉把罪行担了,吴家就能免于受牵连,之前潘梅林不就是这样做的么。 他是官场老吏,小桃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从小伺候吴佩蓉,纵然有些心机,如何能跟他比? 小桃想,横竖姑娘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没救了,不如就认罪吧,保全了吴家,就保全了自己父母。 于是,小桃痛快地招供了。 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吴佩蓉身为吴家女少东,还没有李菡瑶对李家的掌控力强,若不得吴家家主在背后支持,怎敢与潘子玉陈飞勾结? 小桃的招供打开了一个缺口。 在闻直审问江家船厂管事和仆妇的时候,李菡瑶根据手上已经掌握的消息和资料,势如破竹,理清了整个阴谋,并暗中安排,通过江家仆妇透露给闻直。 此时在公堂上公开,严丝合缝。 简繁最关心船厂为何起火。 对此,李菡瑶早有安排。 工匠江大山含泪道,他曾听少爷说,江家最新的机器船技术有一处关键,除了少爷,就只有他父亲清楚,不明内情的人若随意操作,会导致爆炸。 简繁道:“这么说,船厂起火是技术原因、操作不当?” 江大山道:“小人猜是这样。” 简繁问:“你父亲呢?” 江大山悲声道:“死了。” 他道,潘子玉曾试图收买他父亲,他父亲不为所动。上次,他父亲回家给江老太爷祝寿,和江家人一道被火烧死了。原以为是意外,现在想来是被害了。 不过,潘子玉也受到了惩罚——他以为收买了另外一个工匠就能代替父亲,结果引火烧身。 颜贶对简繁道:“看来那两艘楼船爆炸也是这缘故。” 简繁点头,又问:“船厂还有人懂这技术吗?江少爷以前最器重谁?可曾将图纸交给什么人?” 江大山摇头道:“少爷器重的人多了,但除了我父亲,谁也不知道江家造船技术的关键。连我也不知。不是少爷不信任我,而是我还不够经验。” 简繁和闻直都沉默了。 这原在情理之中,谁家不把关键技术捂得紧紧的?谁肯将最机密的东西轻易示人? 可惜这技术被大火湮没了! 这世上,再无一人知晓! 江家的造船技术就这么失传了,未免让人不甘心,这不是小事,这是大靖的损失! 简繁面沉如水,将目光转向陈飞。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10章 最终宣判 陈飞自从听说两艘楼船爆炸,就失魂落魄;后来周华、闻直带着吴佩蓉等证人上堂,他便知大势已去,更万念俱灰;到小桃招供,他再也没信心反驳。 简繁叫:“陈飞!” 陈飞起身,“末将在。” 简繁道:“你可知罪?” 陈飞道:“末将知罪。”说着,脚下不受控制地走向大堂中央,木然向着简繁跪下。 简繁拍了拍案上的供词,问:“他们招供,可都属实?” 陈飞道:“属实。” 简繁道:“既如此,你从头如实招来。” 陈飞便说起来。 他与潘梅林勾结,豢养三千私军为爪牙,纵横江南官场。 养水军需要庞大的军资军费。 他们便盯上了李家和江家。 潘梅林祖孙制定了一套周密的计划: 对李家,利用潘子辰娶李菡瑶,水到渠成地霸占李家家业。对江家就没那么柔和了,一开始他们便准备利用私军扮海盗,在海上截杀江家父子。然这还不够,江家不比李家,江家子嗣众多,没了江玉行和江如澄,还有许多子孙,要想顺利霸占江家船厂,只能将江家灭门。 吴家与陈飞官商勾结,每年付大量白银给陈飞养私军。陈飞授意吴家家主,将吴佩蓉许给江如澄,借着联姻的关系,方便掌握江家内情和动向,寻机灭江家满门。 构陷李家和靖海大将军也是计划之一,原本要等到潘子辰娶李菡瑶之后,他们成功地占了李家家业,再爆出,然后让潘子辰跟李菡瑶和离,撇清关系。 谁知潘子辰出师不利,拿不下李菡瑶;潘梅林出手,也败在李菡瑶手上,甚至被逼自杀。 潘梅林死前,交代红叶捎话给潘子玉,要他提前对江家动手,也提前对李家动手。 谋划很完美,结果很残酷。 陈飞甚至不知究竟怎么败的。 当真是技术缘故导致船厂失火? 当真是技术原因导致楼船爆炸? 那只能说,冥冥中自有安排,江家的技术不属于他们,所以他们拿不走,遭报应了。 简繁沉声问:“潘子玉呢?” 陈飞道:“末将接属下回禀,子玉上了楼船。” 也就是说,潘子玉也葬身大海了。 简繁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示意文书让陈飞画押。 陈飞痛快地画押了,既没有幡然悔悟的难受,也没有失败者的不甘,很平静地画押。 这让简繁觉得很怪。反常为妖,他便盯着陈飞。只见陈飞画押后,扔了笔,抬手向喉部抓去,竟一把捏碎了自己的喉骨,对着他微笑,慢慢倒下。 简繁霍然站起,满脸震惊。 堂上堂下人都看呆了。 小桃自知被闻直诱骗招供,满心茫然,不知怎办才好。忽见陈飞当堂自裁,不由惊叫一声,浑身颤抖,满眼恐惧。又想起什么似得,看向吴佩蓉。 只见吴佩蓉狠狠盯着她。 小桃仿佛听见姑娘骂她:都是你害的!陈将军死了,吴家完了,你爹娘也完了! 这都是你的错! 你为何要招供? 还不如死了呢。 吴家完了! 小桃终于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满心都是吴家被查抄后的场景,不敢想,一想便崩溃,承受不住地尖叫一声,疯狂地撞向大堂柱子,血溅当场! 简繁张大嘴——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早这么烈性,何必招? 闻直心抖了抖,在心里辩解:本官没有骗她。审讯本来就要使用各种手段,本官又未严刑逼供。 吴佩蓉终于绝望了。 她默默无语,很想质问陈飞和小桃的魂魄:我烧成这样还吊着一口气不肯死呢,你们急什么?赶着去投胎吗? 陈飞和小桃大概真的赶着去投胎,所以未能回答她。她揭露李菡瑶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心丧若死。这时,就见观棋在她身边蹲了下来,看着她。 吴佩蓉瞬间瞪大眼睛——这是李菡瑶! 她恨不能跳起来告诉人。 李菡瑶朝她勾起嘴角。 吴佩蓉认为:李菡瑶这是向她炫耀,这是胜利者的笑容!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示威! 一股强烈的不甘促使她想要爬起来,想要像从前一样两手撑地坐起来,然拼尽全力,也只是让眼珠转了转,然后便不动了,眼睛睁得大大的! “大人,她她好像死了。” 李菡瑶故作害怕地向简繁道。 简繁忙着人上前察看,果然死了。 简繁看着三具尸体,心里莫名的恼怒,吩咐人来收拾了,一面又传令湖州、临湖州两地官员上堂听判。 官差们迅速奔忙起来。 颜贶见简繁不高兴,起身走到案前,低声道:“大人,本将军之前查过陈飞的底细,他与潘贵妃娘娘情分非同一般。此番自尽,应是不想连累娘娘。” 简繁微怔,忙道:“他们年纪差那么多” 颜贶道:“差十岁。陈飞一直未成亲,原是要娶贵妃娘娘的,谁知潘家将女儿送进宫去了。贵妃娘娘进宫第二年,陈飞才成亲。并在潘家人举荐下来靖海军中。” 简繁这才明白缘由,暗想:都想保贵妃娘娘,前一次潘梅林自杀还有可能,这次能保得住吗?! 这时,湖州巡抚、临湖州巡抚等官员上堂,颜贶便回到座位上,等候宣判;李菡瑶等人也站在堂下。 简繁当堂宣判: 陈飞指控李家、江家与靖海大将军勾结,纯属诬陷。 陈飞与潘家、吴家勾结,蓄意谋害江氏满门,霸占江家船厂,罪行累累,令人发指。阴谋败露后,陈飞自杀。其余一干人犯按罪行轻重判决。其中,东郭無名无罪。 着令宁波知府闻直与靖海大将军颜贶一同查抄陈家,整顿水军,清除陈飞同党。 令闻直查抄宁波府吴家。 令湖州、临湖州两地官员查抄吴家在江南各地所有产业。 原靖海水军侵占江家船厂悉数归还。 从查抄吴家产业中,拨出部分赔偿江家损失。具体数额,待案子了结,清算数据后再定。 李菡瑶听见归还江家船厂,心中嘲弄:都烧成灰了,除了一块地,还有什么? 后听说赔偿,才好受些。 只不知赔多少。恐怕不会赔太多,不过是做个样子,安抚江家孤女给人看罢了。 她一心算计这些,回来这半天,都没顾得上看王壑一眼。哪怕案子告破,凶手伏法,她也没心情像那天在锦绣堂似得,对他暗送秋波——表姐还等她安慰呢。 再者,她也不能看他。 因为此刻她是观棋呀。 吴佩蓉就是从落无尘看她的目光中窥破玄机,她怎能再犯这种错误,所以就克制自己。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就能进入本站)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11章 真假混乱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虽一直关注李菡瑶(其实是观棋),眼下却也没空儿女情长,他盯着简繁呢。 潘梅林和陈飞能纵横江南官场、做下这桩惊天大案,仅凭他们两个如何能做到? 在江南,有多少同党? 简繁要如何处置这些人? 王壑看着简繁,心道:“你既然选择了,若不能利落处置,白得罪人不说,还错过了立威的机会。” 他认为,简繁不会这么蠢的。 这正是立威、震慑的好时机! 果然,接下来简繁开始追究地方官员勾结、失察之罪:三江口县令周华被罢官,临湖州府城所在地的县令、知府被革职查办,临湖州按察使被革职查办…… 一时间,众官员纷纷请罪。 简繁拍着桌子,凛然训斥:“江家几百口人被灭,凶手有几百人,这得多大的动静!地方官若无勾结,如何能任凭这些人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临湖州按察使跪下求饶。 简繁道:“你身为临湖州按察使,掌管临湖州刑法之事,事前不能觉察,事后未能追查,难辞其咎!” 临湖州知府、县令喊冤。 简繁诘问:“冤?江家被灭后,只剩下孤儿寡母。这时毛强上门,逼江大太太抵押船厂。案子尚未查明,如此蹊跷之事,你们竟然居中做见证,公然助纣为虐,助陈飞霸占江家产业。难道这也是本官冤枉你们?” 那两人浑身筛糠,说不出话。 其他未被当场革职查办的官员也不敢侥幸,心里算计着,等一退堂,便去找门路,寻出路。 简繁没有赶尽杀绝,不就是给他们奉承、讨好他的机会么。官场上遇见这类事情,没有人会赶尽杀绝,一般是打压一批、震慑一批,再拉拢一批,方是生存之道。简繁打压了潘家的爪牙,震慑了趋炎附势之辈,现在是拉拢、收服人心的时候了,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们都是人精,知道该找谁。 宁致远,其父是简繁的好友,算一个;方家,忠义公府,找方砚出面是条路;王壑,王相和梁大人的儿子,最佳人选;张谨言,玄武王世子,必须找! 至此,王壑才稍稍放心,也有闲心看李菡瑶了。准确地说,是留意观棋、假李菡瑶。 观棋没看他,他很理解——案子虽然告破,凶手伏法,可是江家人再也活不过来了,这样的失利,对李菡瑶来说,是耻辱,也是无法弥补的伤痛。 这时候,她心情必定不好。 他十分担心她,怕她想不开。 他看着她,期盼她回头。 回头看见他关切的眼神。 他希望自己给她慰藉。 可是,观棋一直未看他一眼。 最后,简繁宣李卓航父女上前,对他们道:江家只剩下一个孤女,一应善后事宜还需李家从旁协助,案子了结还需时日,让他们随时听候衙门通传。 李卓航父女忙答应。 接着,简繁便宣布退堂。 李菡瑶随李卓航谢恩后,下堂。走出来,便看见方逸生、刘嘉平等人站在外面,正等着他们。 因这次公审是方逸生和刘嘉平联络众商家争取来的,又多方为李家奔走,李卓航便上前向他们道谢;还有王壑和张世子在暗中援手,也要道谢。 观棋也跟着李卓航答谢。 她终于跟王壑对上了。 王壑神情淡然。 观棋客气有礼。 两人见礼后,王壑无法淡然了——他没能从观棋的眼中看到期待的东西,觉得观棋看他的眼神与看其他少年没有两样,平淡且毫无波澜。 怎会这样呢? 他认为不该这样。 他不奢望她能像当日在锦绣堂,看他的眼神春意盎然,但也不该这么平静无波;他以为他们之间是心有灵犀的,应该是目光相接,彼此心颤。 然而,他是心颤了。 她却这般若无其事! 正不自在,就见观棋转向张谨言,微微屈膝,谢他从陈飞手中救了自己。虽未说什么,微红的脸颊出卖了她的尴尬。她掩饰地垂眸,连看也不敢看世子了。 张谨言也想起两人在河堤下翻滚的情形,还有自己不小心那一撑、撑在她胸口,柔软的感触还很清晰,并未因时间过去而模糊,不由也局促起来。 王壑看得心中狐疑万分——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李菡瑶见他盯着观棋,而观棋不大敷衍他,生怕被他看出破绽,忙微笑跟他招呼,“王少爷。” 王少爷被假李菡瑶和张世子之间的微妙吸引了,随意扫了她一眼,胡乱回应道:“观棋姑娘。” 李菡瑶见他不大理会自己,也不好怎样,加上她还有一身的事要回家安排,也顾不得儿女情长了,便悄悄碰了碰观棋,观棋忙向郭晗玉等女告辞。 李卓航也向众人告辞。 王壑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假李菡瑶,百般揣测她的心思,忽然一片阴影挡住目光—— 定睛一看,是湖州巡抚。 湖州巡抚堆起一脸笑,满脸欣赏地打量王壑,道:“久闻王相之子年少有为,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王壑忙拱手道:“大人谬赞——”目光不着痕迹地越过他肩膀,看向他身后,只看见一群后背。 他目光一闪,回到巡抚的脸上。 湖州巡抚保养的很好,三缕美髯,肌肤也算光滑,可是对王壑毫无吸引力,他脑海里印着李菡瑶娇俏的笑容、忽闪的杏眼,想着如何约她会上一面。她今天的反应让他很不安,急切地想见她并弄清楚:到底是因为江家被灭门闹得她没心情呢,还是别的原因?若是案子闹得,那她面对谨言为何那般羞涩尴尬?王壑心如乱麻。 情敌是落无尘,他不怕。 情敌若是张谨言…… 王壑暗自掂量,自己跟张谨言,谁更讨女孩子喜欢一些。按说他聪慧机敏,更讨女孩子喜欢才是;可也不一定,谨言憨厚寡言,更容易得女孩子信任。 王壑心不在焉地和巡抚寒暄,就见湖州按察使、布政使、景泰知府、霞照县令都过来了;再然后,临湖州的地方官也来了,团团将他和张谨言围住。 王壑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礼数尽了,便果断撤退,道:“各位大人公务在身,小子们不便打扰,告辞。”说罢一拉张谨言、方逸生,转身就走。 众官倒没纠缠,任他们去了。 就算有求人家,也不该在这县衙的大堂外拦住人家不放,众目睽睽的,太扎眼了,还是等回去后,先派人递帖子,或者约在酒楼,或者上门拜访,才妥当。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12章 这温柔,贯穿了岁月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已是夕阳西下,李菡瑶一行出了县衙,向离县衙最近的河埠头走去,准备从水路乘船回家。 落无尘也跟他们一起。 一时到河埠头,李卓航回头扫了李菡瑶等人一眼,道:“我想静静。有什么事,等回家再说。” 观棋忙道:“女儿知道了。” 落无尘和李菡瑶也躬身相送。 李卓航便进舱去了。 李菡瑶几个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一般向后舱走去,观棋打头。进舱后,大家坐下,纹绣忙上茶果。 上茶毕,纹绣便退出去了,在舱外守着。 观棋便起身,借着献茶给落无尘赔罪:“之前是婢子莽撞,不知落公子用意,骂了公子。对不住!” 落无尘忙起身接茶,道:“姑娘没错,若我真那样做,姑娘原该骂我。何必赔罪。” 李菡瑶看着二人,问:“他怎么逼你们的?” 他,即潘子玉。 观棋和落无尘对视,神情犹豫。 李菡瑶不解道:“事情都过了,有什么不好跟我说的?我总要知道是怎么回事。倘或以后有人问我呢?” 落无尘对观棋道:“姑娘说吧。” 观棋便从头说起来,却隐去了落无尘质问潘子玉“如何让在下相信,你不会出尔反尔”、潘子玉回说他要送李菡瑶进宫这一节,其他一字不漏。 落无尘看着观棋,意味莫名。 李菡瑶听罢,道:“亏得是你,不相信无尘哥哥,又哭又骂的;若是我,还装不像呢。” 观棋诧异问:“为什么?” 李菡瑶道:“因为我才不信无尘哥哥会出卖李家。” 观棋忙道:“那是落少爷想出了办法,若是没想出来,难道他真能眼看着姑娘……” 李菡瑶不等她说完,就抢着道:“无尘哥哥也绝不会眼看着我被人欺负。” 观棋问:“那他要怎么办?” 李菡瑶斩截道:“无尘哥哥一定会想出办法!” 观棋:“……” 落无尘听了李菡瑶的话,心里柔柔的,眼中涩涩的,忽然李菡瑶看过来,目光炯炯。 他也看着她,目光温柔。 “多谢无尘哥哥。” “妹妹不必客气。” …… 两人对视,李菡瑶忽觉不自在——她八岁时认识落无尘,那时他们都少不更事,落无尘就像哥哥一般,对她呵护备至、体贴纵容,一向用这种温柔的目光看她,她也习惯了,从未觉得有什么;被王壑触动心扉后,再面对这温柔的目光,她才惊觉落无尘的变化:还是一样的风光霁月,然浑身却散发成年男人的气息,目光更是饱含深情,虽不至于让她脸红心跳,却也令她不敢正视。 李菡瑶慌乱地转开目光,看向窗外。夕阳沉落了,沿河两岸的人家屋顶上,飘起袅袅炊烟。 怎么办呢? 无尘哥哥这么喜欢她。 然她却无法回应他。 她心里有股子歉然。 以前她总认为,她不嫁落无尘,落无尘自会娶别的姑娘,他们依然是至交好友,眼下却发现没那么容易。 他的温柔,贯穿了过往的岁月! 落无尘见李菡瑶忽然不自在,不敢看自己,不由微怔:不识情滋味的李妹妹为何会这样? 难道…… 他不敢想下去。 李菡瑶若是情窦初开的话,肯定不是因为他,否则以李菡瑶的性子,是不会掩饰对他的爱意。 那么,是因为谁? 落无尘想起了观棋那天骂自己的话“你知道她为什么不爱你吗?”、“你根本不懂她”、“你配不上她”,心中一疼,暗想:“我怎会不懂她?除了我,再没人比我更懂她。” 他了解她的为人心性,更懂她的志向和抱负。 正因为如此,潘梅林祖孙设计她入宫若不能幸免,就必须告诉她,如何选择,由她自己决定;观棋想要瞒着她,等事到临头代替她进宫,不可取。 落无尘斟酌着正要说,忽见李菡瑶眼中露出哀伤,心下明白,她定是想起了江如蓝,若非江家出了这么大事,今天这场胜利,晚上他们肯定要庆功。 这场胜利,甚是惨淡! 船身一顿,停下了。 落无尘一瞧,已经到了李家别苑后门河埠头,只得咽下话头,等到李家后再说。 李家管事仆妇迎着李卓航父女,问明案子破了,奸人已经伏法,一个个劫后余生般激动。 落无尘看见父亲,忙上前跪下,道:“父亲受惊了。儿子不敢忘了父亲教诲,幸未辱命。” 落霞忙扶起他,连声道“好好!” 李卓航招呼他们去房说话。 李菡瑶和观棋正要跟进去,江玉真派了郑妈妈来,对李卓航道:“太太吩咐,姑娘若回来了,就去观月楼,看看表姑娘。表姑娘一直哭呢。” 李卓航对观棋道:“你去吧。” 观棋忙道:“是。”又向落霞父子告罪一声,便和李菡瑶匆匆进去了。 落无尘张张嘴,又闭上了。 江玉真担心江如蓝,直接将她安排在观月楼,这样等李菡瑶回来,方便安慰表姐。 江玉真在观月楼陪着侄女,说是安慰,却是陪着江如蓝一块哭,姑侄两个哭了一场又一场;江玉真又担心李家命运,不时派人去衙门打听案子进展。正焦灼时,听琴来报,说姑娘回来了,然后观棋和李菡瑶便上楼了。 江玉真激动叫:“瑶儿!” 观棋也喊“母亲。” 李菡瑶为让母亲放心,快嘴回道:“太太,案子破了!潘家完了,陈飞也死了,江家的仇报了!” 江玉真睁大红肿的眼睛,激动问:“真的?!” 观棋握着她双手摇了摇,肯定道:“都是真的!” 江玉真立即回身,坐到床沿上,推江如蓝道:“如蓝,你都听见了吗?案子破了,江家的仇报了!” 江如蓝坐了起来,呆呆地怔了半晌,忽然一头扑进江玉真怀里,大哭道:“可是我爹我娘活不过来了……” 江玉真:“……” 她又一次泪如雨下。 李菡瑶见此情形,示意王妈妈带大家出去。 王妈妈一挥手,众仆妇丫鬟俏没声地都出去了。 李菡瑶也不装了,对江玉真道:“请母亲节哀。爹爹回来了,前面还有许多事等着母亲处理。母亲先去安排。表姐这我来安慰她。观棋,你陪母亲去。” 观棋道:“是,姑娘。” 于是,观棋扶着江玉真出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13章 请将军成全 屋里人都走了,李菡瑶接替江玉真坐到床沿上,扶着江如蓝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 “表姐不能再哭了。” 李菡瑶认真道。 江如蓝扑簌簌掉泪。 李菡瑶道:“出这么大事,若不伤心落泪,那还是人吗,所以先前我不劝你。让你哭个够。现在表姐哭也哭了,伤心也够了,仇也报了,表姐不该再哭了。” 江如蓝哽咽道:“瑶妹妹我忍不住母亲也走了,丢下我一个人在世上” 李菡瑶道:“大舅母不是被人害的。” 江如蓝顿时止住哭,愕然看着她。 火烧船厂的行动,江大太太和李菡瑶是瞒着江如蓝的,所以她不清楚船厂起火的内情。 李菡瑶仔细地从头告诉她经过,末了道:“我们说好,等大舅母出来就引发爆炸,可是大舅母却让伺候的人先出去,她留下了。我猜大舅母是有意的。想来她舍不下大舅舅;再一个,她怕人怀疑这场火,索性自己陪葬,制造出意外的假象。不论如何,大舅母求仁得仁。她那么要强,若是不甘心,是不会这么轻易赴死的。” 江如蓝流泪道:“母亲” 李菡瑶道:“大舅母这是把江家的希望都寄托在表姐身上了,你可不能颓废。舅母平常是怎么教表姐的?如今江家只剩下表姐——表哥还不知在哪里呢——你义不容辞!以前表姐志气满满,难道都是假的?” 江如蓝默默听着,思绪飘忽: 母亲是怎么教她的? 母亲让她和瑶妹妹同心协力。 母亲说,美丽也是武器。 母亲说,单纯才迷惑人。 渐渐的,她眼神坚定了。 李菡瑶见状,放心下来。 因道:“还有一事得告诉表姐:陈飞指控李家江家与靖海大将军颜贶勾结。指控的证据当中有一条,说是外祖父将表姐许给了颜将军做继室。观棋已经问过了,确有其事。只是交换了庚帖,尚未落定” 江如蓝先还静静地听,听着听着,事情竟转到自己头上来了,忽然发脾气道:“什么亲事!我一概不知道!祖父不在了,没有文书,我一概不认” 她心中怨怪祖父攀附权贵,竟将她许给颜贶做继室,现在被人家拿来攻讦江家,禁不住要对李菡瑶抱怨祖父势利,忽想人都死了,抱怨有什么用? 禁不住的,又淌下两行泪。 再又想,祖父名利心是重了些,却是为了江家;现在江家没了,若非有李家照应,她不定怎么被人欺辱呢,谁知流落到什么境地,便再也气不起来了。 李菡瑶道:“表姐不认,也好说,横竖两家并未定亲,只是外祖父跟他说定的。”一面说,一面在心中想主意,怎么才能劝得颜贶放弃这门亲事。 江如蓝没吭声,默默的坐着。 李菡瑶明白,想要劝得她立即奋起,有些难,只好慢慢来,因此也不打搅她,起身出去唤听琴打水来,亲自伺候她洗脸、梳妆,又吩咐端些饮食来。 听琴端来熬得粘稠的小米粥。 李菡瑶舀了一碗,喂江如蓝。 江如蓝一声不响地接过碗,大口吃起来。 李菡瑶很满意,看她这个样子,是要振作起来了。 正吃着,观棋匆匆进来。 “姑娘,颜将军来了。” “他来做什么?” “说是要见表姑娘。” 李菡瑶看向江如蓝,道:“如蓝姐姐可愿见他?若不想见,我便让观棋去回了他。” 江如蓝冷静道:“我去会他!” 李菡瑶静了一瞬,道:“好,我陪姐姐去。” 江如蓝没说什么,三口两口吃完了一碗小米粥,把碗一丢,吩咐道:“替我更衣!” 李菡瑶示意听琴等上前。 几个丫鬟便过来伺候。 颜贶这么晚来李家,一是看望江如蓝;二则是跟李卓航夫妻商议婚事。江家被灭,他想照顾江如蓝,又名不正言不顺。江如蓝需守孝三年才能成亲。他担心她住在李家有寄人篱下之感,便想以照顾为名,在热孝中成亲。成亲了,江如蓝有了自己的家,便可开始新的生活。 李卓航便征询江玉真的意思。 江玉真心中不大情愿,但颜贶位高权重,且这门亲事是江老太爷在世时定下的,不好反对,便推说江如蓝正心碎神伤,不便勉强,须得问准了她的意思。 颜贶道:“这是自然。” 江玉真便命观棋去传话。 江玉真很了解江如蓝的脾气,以为侄女不会愿意见颜贶,谁知江如蓝却出来了。她不禁疑惑:难道侄女不愿受姑姑庇护,要依靠颜贶,想成亲了? 李菡瑶随在江如蓝身后,不着痕迹的留意堂上局面。堂上,李卓航陪颜贶分坐在上首左右,江玉真坐在李卓航下手,江如蓝上前,朝他们见礼。 颜贶忙抬手“不必多礼。” 江如蓝直起身,退到江玉真身旁,低眉垂眸,看着素白裙下一点鞋尖,默默无语。 颜贶便把目光投向李卓航,意思是请李卓航代为说项,毕竟他身为男方,不好直接跟江如蓝谈婚事。 李卓航便将颜贶的意思说了。 江如蓝忽然抬眸,直视颜贶,断然道:“请将军恕罪,小女子不能答应这门亲事!” 颜贶想过江如蓝不愿仓促成亲,却没想到她会拒绝亲事,已经说定的亲事,怎能反悔呢? 他认真问:“姑娘为何拒绝?” 江如蓝道:“这件事本是陈飞和潘子玉诬陷,怎能当真呢?小女子并不曾听祖父和父母提起过。” 颜贶不料她不认账,不由一呆。好一会,才窘迫道:“江姑娘,此事确是令祖父与本将军定下的” 江如蓝打断他道:“此事不提也罢。江家因此被人指控,若真结亲,岂不坐实了指控?” 颜贶忙道:“陈飞诬陷,另有证据,并非因为这个。倘若结亲便算勾结,这天下勾结的多了。” 江如蓝道:“我不愿嫁将军。请将军放手!” 颜贶沉声问:“为什么?” 江如蓝幽幽道:“江家满门被灭,这是小女子的锥心之痛。倘若嫁了将军,往后日日面对将军,便会时时想起那场大火、几百条人命,如何心安?” 颜贶:“”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他灭的江家。 然而,这确实跟他有关系。 江如蓝上前,盈盈拜倒,“将军位高权重,想娶什么样的女子不能?小女子无父无母孤女,不配将军。请将军忘了这件事吧。小女子谢将军成全!” 话说到这份上,颜贶还能不成全?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就能进入本站)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14章 退亲 他看着一身素白的少女,睁着两只泪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求他放弃亲事,不是因为江家被灭门而迁怒他,也不是因为厌恶他这个人,而是怕以后日日面对他会想起灭门之祸,想起陈飞对他们的指控。 她这模样让统领十万水军的大将军很是心疼,希望能保护她、呵护她,让她平安顺遂。 可是她不要他保护。 她只求他放弃亲事。 真为她好,就得放弃亲事。 颜贶为难了,既不舍得放弃亲事,又禁不住江如蓝的恳求,又想不出两全的好办法,他不肯死心地、不报希望地、无力地问:“姑娘,能不能再想想?我们一起想办法我一定、一定会对姑娘好的” 江如蓝嘴一瘪,眼泪哗啦啦下大雨似得往下落,“是我没用我天天做噩梦” 颜贶站了起来,冲着江如蓝伸手虚扶,胡乱道:“江姑娘,你别难过,我答应你就是” 江如蓝忙停住哭,问:“将军真答应退亲?” 颜贶看着她的泪眼,狠狠心点头道:“是。” 江如蓝就迈着小碎步上前,冲他蹲身谢道:“民女谢将军宽容。将军关爱,民女感激不尽。” 颜贶心中空空的,强作大度道:“姑娘快快请起。虽不能结亲,他日,姑娘若有事,尽可来找本将军。本将军与江老太爷也算忘年交,照顾姑娘应该的。” 江如蓝再拜“谢将军宽容。” 颜贶和颜悦色道:“姑娘不必客气。” 李菡瑶错愕地看着这两人,这是退亲吗?怎么看着就像刚结亲呢!这颜贶有意思的很,一点不生气、不难堪不说,明明都退亲了,还要江如蓝以后有事去找他,许诺会帮她,留下这一线希望,等着再续情缘。 再说江如蓝——李菡瑶审视这个表姐,竟然掉几滴眼泪就让颜贶心甘情愿地退亲了,一点不介怀。亏得她这一路来都在筹划,想了好几种应对方式,最后决定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到时随即应变,谁知都没用武之地。 李卓航和江玉真也错愕,直到送走颜贶,还觉得不真实。 回到上房,江玉真道:“蓝儿” 李卓航朝她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转脸看向李菡瑶。李菡瑶觉得父亲看自己的目光似有深意,像有什么事,便静等他吩咐。李卓航却对她道:“这些日子大家都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李菡瑶忙道:“是,老爷。” 李菡瑶也是这个意思——好容易江如蓝被自己劝得振奋起来,正该趁机哄她睡一觉,丧事等等明天再说吧;她自己这些日子也累狠了,也要歇息。 于是,姐妹俩告退。 回到观月楼,李菡瑶也不多话,吩咐摆饭。 匆匆吃了点东西,洗漱后,陪江如蓝睡下,防止她夜里害怕孤单,好安慰她的。 躺在床上,因见江如蓝一直沉默,不知她怎么想的,有些担心,凑近她耳边小声道:“退亲的事,表姐处置很好。” 江如蓝望着帐顶,心想:“母亲教的手段,当然好。” 李菡瑶安慰道:“如蓝姐姐,你别担心” 江如蓝道:“我没事。瑶妹妹别担心我。” 李菡瑶便闭嘴了。 她觉得表姐有些不一样了。 不过,这兴许是好事。 ******** 且说刘家兄妹这边。 从衙门出来后,刘嘉平有应酬,刘诗雨独自回家。 到家门口,才下马车,就见住在隔壁的书生叫林知秋的,趔趄走来,在她身边站住脚,望着她傻笑。 刘诗雨见他腮颊酡红,一副醉醺醺的形象,不由皱眉。 这林家祖上也是个读书人家,家道中落,家中只剩下一个寡母和他自己,守着三进的宅子度日。 林母以刺绣为生活来源,抚养林知秋读书。天长日久,把眼睛熬坏了。林知秋去年中了秀才,正在取功名的要紧关头,耽搁不得,林母无法,便将宅子后两进辟出来租给人,收点租金贴补生活,勉强熬着。 刘诗雨也是偶然间买了林母一幅刺绣,深为赞赏,故而上门讨教,才结识了这邻居。 只是对这林知秋 不说也罢! 她淡淡招呼一声“林公子”,便不想多话了,抬脚就要进门,忽听林知秋问:“去衙门看堂审了?” 刘诗雨道:“不错。” 林知秋叹道:“何必去看,没的生气!那落无尘,虚伪小人,不顾名节出卖李家” 刘诗雨气来了,霍然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林知秋不知她要做什么,吓得将剩下的话憋回去了,忐忑不安地看着她,“刘姑娘” 刘诗雨不客气道:“落子安再不济也比林公子强!” 林知秋本来就红的脸更加涨红了,忍不住辩道:“他有什么,值得姑娘这样赞他?不过为色所迷而已。这种人,徒有才名,没有品性。他出卖李家,说是为了救李姑娘,李姑娘未必会感激他。姑娘别被他迷惑了。” 刘诗雨质问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落子安?” 林知秋气虚:“在下” 刘诗雨也不回家了,打断他道:“你跟我来!” 丫鬟夕儿慌忙扯住刘诗雨,低声道:“姑娘何必跟他一般见识,若让老爷瞧见了怎办?” 刘诗雨道:“没事的。就回来。” 说罢,瞅了林知秋一眼,朝隔壁林家走去。 夕儿无法,只好跟上。 林知秋见刘诗雨往他家去了,心里欢喜,忙追上去,要抢先一步回家,招呼他老娘待客。 刘诗雨却阻止他道:“小声。” 林知秋狐疑地放轻了脚步。 几人进了林家,来到正屋窗下,隔着窗户朝里看,只见林母在灯下觑着眼做针线,那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林知秋神色便有些讪讪的,心里埋怨老娘“都叫她别做针线了,怎么还这么煎熬?” 他转身就要进屋,叫老娘。 刘诗雨拦住他,示意他出去。 他只好跟着刘诗雨出来。 到外面,刘诗雨冷笑道:“你定在心里抱怨大娘不听劝,糟蹋眼睛和身子,是吧?” 林知秋呐呐道:“娘有些固执” 刘诗雨讥讽道:“大娘不固执,你哪来的银子请人吃酒?不固执,你如何做慷慨君子呢!” 林知秋猛瞪大眼睛,“姑娘指责在下不孝?”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就能进入本站)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15章 圣旨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刘诗雨道:“你很孝顺吗?” 林知秋:“……” 他觉得自己很孝顺。 刘诗雨见他这表情,不知为何很生气,绷着脸道:“你自己家里什么情形,你不清楚吗?大娘辛辛苦苦挣点银子,不够你在外挥霍的。你有什么脸面充孝子?你老娘每天吃什么、做什么,你都知道吗?” 林知秋惶惑道:“在下不敢挥霍。今天请客,因为朋友请了在下,在下不好不回请。” 刘诗雨逼问:“那前天呢?” 林知秋道:“前天大家凑份子办诗会,在下不便吃白食。” 刘诗雨再问:“半个月前那一两银子呢?” 林知秋没想到她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又怪又难堪,还有些喜欢,忙道:“那是一位朋友家里母亲病了,同窗们大义援手,在下也随了一份子。” 刘诗雨点头道:“交往应酬,不得太吝,否则被人瞧不起;诗酒茶会,可增加经历学识,好过闭门造车;朋友相帮,义气之举,不可不行……” 林知秋拼命点头,如逢知己。 刘诗雨话锋一转:“但是,这须得量力而行,而不是靠压榨老母来维持你在外的君子形象!” 林知秋神情僵住。 这话他实在承受不住。 可是,又无力反驳。 刘诗雨见他气焰坠了,心情好了些,放缓语气道:“百无一用是生。这话囊括了众多读人的通病——只知读死,不知民生疾苦,视柴米油盐为俗务,觉得计较一针一线太俗,有损读人的清名。殊不知,正是亲人的‘俗’,维持了他们的‘雅’。清楚这点、知道珍惜的还算君子;瞧不起亲人的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连自家的生活尚且理不顺,将来谈何治理民生?又怎懂得治理经济民生?” 一番道理说出来,林知秋羞愧得连头发丝都红透了,脑子一片空白,艰难道:“在下惭愧……” 他很茫然,他不会挣钱啊。唯有等高中后,有俸禄拿了,也许能使母亲不那么操劳了。 刘诗雨道:“既惭愧,就该找一份差事,一边养家糊口,一边读上进。有志者事竟成!况且,将来做官一样要面对这些人情来往和经济纠纷,不学着应付,如何能做好官?不能立足官场,又如何替百姓办事?” 林知秋见她一派端庄,只觉得她话也通、理也明,自己读了一肚子的,此刻竟无言以对。这般不顾身份苦心谏言,林知秋感激的很,也听进去了;更知她虽是一介女流,却是执掌刘家买卖的少东家,有心请教。 因躬身道:“刘姑娘之言,令在下羞愧万分。在下也想奉养老母,却找不到门径。想来真如姑娘所言,读读迂了,是个无用的生。还望姑娘能指点一二。” 说罢,深深一揖。 刘诗雨问:“你不拍丢脸?” 林知秋忙道:“挣钱养家,有什么丢脸的?” 刘诗雨问:“那你以前怎不找?” 林知秋嗫嚅道:“无门径……” 刘诗雨不大相信地打量他:虽不如落无尘,也是仪表非凡的翩翩少年,更兼画得一手好画——她是见过的——身上还有秀才功名,怎会找不到差事呢? 刘姑娘怀疑他托词,便道:“你善画,来我刘家工坊画图吧。明天你吃了早饭过来,找夕儿。”又吩咐夕儿道:“你领他去工坊,交代给明叔。” 夕儿道:“是。姑娘。” 林知秋喜道:“多谢姑娘。” 刘诗雨道:“不必谢。我们家可不养闲人。你若做不好,即刻辞退。”说罢头也不回地进门了。 林知秋又喜又忧。 喜的是有差事养家了,还能经常见到心慕的刘姑娘;忧的是怕自己做不好,恐又丢了差事。他刚才没敢告诉刘诗雨,自己几次差事都半途而废,不但没挣钱,反赔了钱,每一次都是因为他作画忘了神,误了事。 唉,但愿这次别再误事。 他收拾心情,回家告诉母亲。 刘诗雨回房后,坐在妆台前发怔,想不通自己今天为何要多管闲事,帮这个呆子。 难道是看林母可怜? 这世上可怜人多了。 或者,是因为林母卖给她的那幅刺绣?那幅刺绣的原图是林知秋画的,她看了很是欣赏。林母还找出了许多林知秋的画给她看,都很有灵气。 正想着,就听夕儿问:“姑娘为何帮他?” 刘诗雨掩饰道:“我不单是为了帮他,也是为了刘家。他的画很不错,可为我们工坊所用。” 夕儿疑惑道:“姑娘自己就善画,何须他来?再说,工坊并不需要太高明的画师,只要有绘画底子就行。” 刘诗雨有些羞恼,用手指戳着丫鬟额头道:“就你会说!我还能白养着他不成?你挑些有绘画天赋的小姑娘跟他学。不求能培养成画名家,只要把底子打好,就比工坊的画师带出来的强,或者能出一两个高明的意匠师也未可知。”她原本是情急辩解,越说越觉得有道理。 夕儿则听得两眼放光,崇拜地看着她道:“还是姑娘有远见。婢子就没想到这上头。” 刘诗雨为自己的反常行径找到合理解释,也不纠结了,正色道:“我是少东家,凡事都要做长远打算,怎能只顾眼前。——人才培养很重要的。” 夕儿道:“姑娘高明。不是婢子夸:姑娘经营买卖的手段,除了李姑娘,谁能比得上?” 刘诗雨噗嗤一声笑了。 一夜无话,七月二十三日。 清晨,李菡瑶在鸟鸣声中醒来。也许是这些日子太累了,醒来后没有往常的神清气爽,浑身懒懒的像没睡够似得,不想动弹。她默默地酝酿鼓劲,并在心中罗列今天要做的事,使自己没理由再赖床: 首先,江家的丧事要大办。 这次跟上次不同,上次案子没查清,她又忙着跟对手周旋,说办丧事,其实在迷惑对手;现在案子查清了,这丧事就不能马虎了。她要让整个江南都知道:纵然江家只剩下如蓝姐姐一个人,香火也会延续下去。 其次,挽救李家买卖。 因这件案子,致使李家买卖受到极大影响:交了定金的客户想要毁约;未交定金的,转向其他纺织商家合作;原料采买也受到阻碍。现在案子告破,李家度过危机,必须立即、马上向行内宣告,抢救生意。 第三,整顿李家内部。 传言李家要垮了,李家内部那些意志不坚、有歪心思的,纷纷跳出来,须得好好整顿,再来一次大清洗。 第四,李卓远那一房要处置了。 第五,案子的善后事项。 第六…… 数着数着,李菡瑶再也躺不住,霍然坐起身。朝旁一看,江如蓝也醒了,也坐了起来。 姐俩对视一眼,同时下床! 早已等候多时的观棋忙上前挽起床帐。 李菡瑶看到另一个自己! 她波澜不惊道:“换过来吧。”她今儿有许多事要处置呢,顶着丫鬟的身份不方便发令。 观棋忙凑近她,低声道:“姑娘,还是别换了。衙门那边兴许还要传唤,姑娘若去,倘或说错一句话,让人知道潘子玉抓错了人,定会问姑娘当时干嘛去了,进而怀疑船厂起火和楼船爆炸的事与姑娘有关。” 李菡瑶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于是依然扮作观棋模样,反正两人配合惯了的,行事默契。 吃早饭时,李卓航命人来观月楼传话,要李菡瑶饭后去正院,到他房,他有事交代。 饭后,李菡瑶、观棋和江如蓝刚要出门,忽然墨竹急匆匆跑来,跑得满头大汗,高喊“圣旨!姑娘,接圣旨!”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16章 跟王壑抢女人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正院,简繁和传旨內监正等着。 传旨內监是昨天晚上到的霞照,因那时天晚了,就没来。今天一大早,简繁便陪着他来了。 这样着急,是有缘故的。 潘子玉奉祖父遗命,往京城递信,让翰林院吕畅在嘉兴帝面前进言,蛊惑嘉兴帝宣李菡瑶进宫。 吕畅,表字顺之,年二十,嘉兴六年状元,相貌俊美,举止风流,深得天子宠爱,在御前伺候笔墨。 嘉兴帝十九岁,不爱跟那些一本正经、动不动就谏言的老臣亲近,喜欢年轻臣子。再者,嘉兴帝想着,自己的父皇、靖康帝刚登基那几年,不也宠爱王亨、梁心铭等年轻臣子吗?这些人后来都成了父皇的心腹。嘉兴帝也想培养自己的心腹宠臣。受先帝影响,嘉兴帝尤其青睐才貌双全的年轻臣子。新科状元吕畅因相貌俊美、才学出众,脱颖而出。 潘梅林案发,消息传进京,潘贵妃哭哭啼啼地跟嘉兴帝诉冤,请求他惩治李家和李菡瑶。 嘉兴帝听说一商贾竟然逼死了地方官员,甚怒,传令简繁彻查此事,如实上奏。 隔日,简繁奏折入京。 嘉兴帝看后方知内情,虽然潘梅林已死,然潘家呢?潘贵妃呢?到底要不要处置? 嘉兴帝很是烦恼。 吕畅趁机向天子进言。 吕畅道:“臣闻江南锦商之女李菡瑶,乃江南第一才女,才智美貌直追当年的梁青云,尤擅经济之道。” 嘉兴帝大感兴趣,忙问:“果真?” 吕畅点头,历数李菡瑶的过往经历:八岁便智斗山匪,十来岁就掌管李家买卖,以一幅“江山如画”的狂草织锦扬名,被誉为“江南第一才女”…… 嘉兴帝听后发现,这李菡瑶竟是自己刚登基那年御笔亲赐“积善之家”的锦商李家的女儿,因这一层关系,虽未谋面,却仿佛神交已久,分外亲近。 吕畅又道:“听闻李家选婿时,李姑娘设下三关,只派出一丫鬟,便在棋盘上力挫江南三大才子,并与王壑平分秋色。天下男子,无人能成入幕之宾。” 嘉兴帝急问:“哪个王壑?” 吕畅道:“便是王相之子。” 嘉兴帝满脸震惊和不信。 吕畅见天子上心了,趁机蛊惑道:“先帝得梁青云辅佐,吏治清明、国泰君安;皇上若得李菡瑶相助,必定如虎添翼。再者,让李菡瑶入宫,可节制潘贵妃娘娘,给贵妃娘娘一个教训,免得再恃宠而骄……” 嘉兴帝动心了,暗想:梁心铭是科举入仕后才渐渐崭露头角;这李菡瑶少年成名,才智和魄力手段均不输梁青云,假以时日,成就恐怕在梁青云之上。 还有,李菡瑶只派出了丫鬟,便在棋盘上与王壑平分秋色,那她本人岂不更擅布局? 只这点,嘉兴帝便难以抗拒。 王壑,那是嘉兴帝的心头刺。 嘉兴帝还是太子时,因先帝和王亨梁心铭君臣相得,对王壑很看重,曾提议让他进宫做太子伴读。然而,王壑与太子并不似他们的父母一样一见如故。梁心铭进宫教太子时,王壑也曾跟去。太子见不得他比自己强,处处争风、争脸,要他伏低做小。可惜,王壑虽是臣下之子,却生就的傲性,表面敷衍,心里却反感之极。 太子又不傻,怎看不出? 因此,两人面和心不和。 梁心铭察觉后,找了个借口,使儿子免于进宫伴读。 后来张谨言回京,表兄弟在一块读。开始几年还好,两人名声不显;后来两年,京城里渐渐传出王相之子和玄武王世子如何聪慧有智谋,传入皇宫。 太子听说后,正要重提让王壑和张谨言进宫伴读,梁心铭又抢先一步,把儿子扔出去历练了。这一去便是七年。嘉兴帝登基为帝后,还没见过他呢。 现听说王壑的消息,自然留心。 嘉兴帝认为,王壑没能征服的女人,除了自己,天下谁人有资格收服?当然要弄进宫去。 他采纳了吕畅的建议。 当下,他命吕畅拟旨,并派内监昼夜兼程,赶往江南传旨,宣李菡瑶入宫。因李菡瑶正在选婿,他怕去得晚了,李家选了良婿、定下亲事,那时倒不好办。若要强行宣入宫,朝臣定会阻谏,还容易影响天子的圣名。 皇帝选拔一民间女子入宫,且这女子又是未嫁之身,也未定亲,还曾是潘家的对头,皇帝没有偏袒潘家,反抬举这女子入宫,朝臣们没有理由阻拦。 梁心铭也无话可说。 潘梅林的计策如愿成功。 李卓航听说圣旨到,心中“咯噔”一下,慌忙迎出来,就见简繁冲他抱拳,笑道“恭喜”,顿时一颗心沉入谷底,身子微微轻颤,手脚都凉了。 入宫的事,他听观棋说了。 昨日,落无尘也告诉了他。 他原以为,京城和江南隔着几千里,潘子玉就算再快,又能快到哪去?他正准备告诉李菡瑶,父女好商议对策。还没来得及说呢,圣旨就到了。 这可怎么办? 入宫为妃,对别家来说是天大的荣耀,可是他通共只有这一个女儿,怎舍得送进宫? 李卓航觉得人生坍塌了。 落无尘也得到消息,如被雷击,悔恨不迭:为什么昨晚没有告诉李菡瑶?为什么要抱侥幸心理? 李菡瑶不知情,听见圣旨到,还以为是之前潘梅林一案,朝廷的处置结果到了呢,忙去接旨。 迎着朝阳,李家上下跪地接旨。 传旨内监宣读圣旨,李菡瑶只听了几句,便差点崩裂观棋的外形,好险才控制住自己。 她看向跪在前面的观棋,神情意味莫名;还有爹爹,昨天看她的眼神也怪怪的,定也事先知道。 这消息从哪来的? 为什么他们要瞒自己? 李菡瑶急速思忖。 前面,观棋已经接了圣旨。 李卓航夫妻起身,强做笑脸,迎简繁和传旨內侍进上房喝茶,墨管家忙着给人打赏。 李家上下仆妇都喜气洋洋,工坊的管事们更是扬眉吐气——少东家要进宫了,要做娘娘了,从此李家有人撑腰了,再不怕被人欺辱了。至于李家这家业怎办,则不是他们操心的事,有李老爷安排,实在生不出,就过继嗣子呗。 李菡瑶看着这情形,如做梦般。 忽然她心有所觉,转过身,只见方逸生等一干少年正站在门口,王壑眼神深邃地盯着观棋。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17章 绝不屈服!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知道,他不是看观棋,而是看观棋装扮的自己,在那眼眸深处,压抑着愤怒。忽然她感到软弱,想要扑向他,告诉他自己不想进宫,不想给皇帝做嫔妃。她想象着他拥抱她、安慰她,叫她不要担心害怕…… 然而,她知道这不可能! 这只是她的想象和期盼。 从小到大,每当她遇见棘手的事,她的小脑瓜会想象自己具备超越的能力和才智;有时更荒谬,她想象自己具有幻般的神力,披荆斩棘,横扫一切阻碍。 那些棘手的事,她大多解决了。 不是因为她的想象。 而是因为她的艰苦努力。 后来,她再也不做无谓的幻想,因为知道它们就像海市蜃楼般虚幻和不现实。 王壑会出手救她吗? 这不可能! 纵然他出身名门。 纵然他的父母权倾朝野。 他也不会为了她,跟当今皇上对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想要的女人,谁敢抢?虽然她李菡瑶是江南第一才女,但在京城,名门闺秀不知多少,王壑岂会为了她得罪皇上! 李菡瑶一时发热的心冷却下来,有些茫然。 宣她的是皇帝,她能将天下男人拒之门外,唯独不能拒绝金銮殿上那位。 她真要进宫去? 她不去的话,观棋就得去。 观棋顶着她的身份、她的脸,不是扮一天两天,而是扮一辈子,迟早要露馅的。一旦暴露,观棋死无葬身之地!她绝不会让观棋陷入这样的险境。再者,观棋暴露,李家也将大祸临头。所以,只能她自己去。 可是,她真不想去! 她自幼跟着李卓航,跑遍了江南各地,深闺内宅困不住她,皇宫也一样。皇宫再巍峨辉煌,看个新鲜也就罢了,若终身困在里面,她绝对受不了。 她还要为李家延续香火呢。 那就屈服、进宫? 不!!! 李菡瑶毫不犹豫地否决。 既做出决定,就好办了。 虽然她面对的是天下最至尊的男人,不能抗旨,但她不想进宫,就绝不会屈服,哪怕已接了圣旨。 软弱退去,像从不曾来过。 她又恢复了从容和坚定。 李卓航低声对观棋道:“先跟你母亲回去。” 无论如何,既接了圣旨,李菡瑶便是皇帝的女人了,再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抛头露面。 观棋屈膝道:“是。” 江玉真便带着她们离开。 上房厅堂,简繁、传旨內监和李卓航分宾主坐下,商议下一步的行程和安排。 简繁认为,以李菡瑶的容貌、才智和手段,只要入宫,得宠是一定的,必会光耀门楣! 他没想过李菡瑶会不愿意。 其一,李菡瑶没有心上人。 之前李家选婿,那么多少年才俊前来应选,李菡瑶一个都没选中,可见其心高,是个有野心的女子。 其二,李家刚经历劫难,正想翻身呢。 李家为何会遭受劫难?不就是出身低么。自古民不与官斗,以李菡瑶的性子,定不会放过这个飞上九重天的机会,入宫为自己、为李家博一个前程。 因此两点,简繁对李卓航很客气。 他道:“皇上有旨,令本官巡视江南结束,回京时,护送李姑娘进京。李老爷与令爱相聚时日不多,还请及早准备,安排李姑娘启程,以免贻误了行程。” 传旨内监忙道:“正是。皇上听说李姑娘一向洒脱,又执掌李家买卖,恐怕不大受得拘束,特派了宫中嬷嬷跟来,教导李姑娘礼仪和规矩。” 李卓航心乱如麻,勉强应道:“草民遵命。” 两个宫嬷上前给李卓航行礼。 李卓航问:“可否晚几天开始?” 内监忙笑道:“晚几天不碍事。劳烦李老爷先安排她们住下,就近伺候李姑娘。” 李卓航心一沉——这是要把女儿拘管起来? 简繁见他兴致缺缺,知道他舍不得女儿远离,打叠了一番言语,委婉地劝解他。 正说着,忽然一丫鬟进来。 正是李菡瑶。 李菡瑶朝李卓航屈膝道:“姑娘命婢子来求两位钦差一件事。”说罢又向简繁等行礼。 李卓航急忙问:“什么事?” 简繁沉声道:“讲来。” 李菡瑶道:“姑娘说,她是李家少东家,一向执掌李家买卖。这次李卓远胆敢勾结外人,犯了李家家法,她要去徽州处置了李卓远一房,再进京。这是她最后为父母做的一件事,请钦差大人务必允准。” 传旨内监道:“这恐怕不行。” 简繁却沉吟道:“你家姑娘一定要去吗?” 李菡瑶坚定道:“是!” 传旨内监尖声道:“不过是处置族人而已,李老爷去就行了,难道还处置不了?李姑娘这就要进宫了,礼仪规矩一样没学,再要抛头露面也不合适。” 李菡瑶道:“并非老爷处置不了,而是我家姑娘想在临行前为爹娘最后一次分忧。便是皇上听了,也不会驳了姑娘这番孝心,还请公公体谅。姑娘说了,待她进宫后,定会在皇上面前替钦差大人和公公分说。” 传旨內侍:“……” 他听着这话,感觉威胁呢? 简繁心一凝—— 这分明就是威胁! 他可不比传旨内监,刚来,不了解情况;他来了霞照一个多月了,深知李菡瑶的厉害。 昨天退堂后,他左思右想,觉得江家船厂失火和楼船爆炸很蹊跷,怀疑是李菡瑶在背后筹谋的。虽然李菡瑶当时被陈飞抓了,但若是预先布置的呢?因此,他刚才没有利用身份威压,而是商量地询问。因为他怕李菡瑶进宫得势后,随便弄点手段,便能让他栽跟头。 可是,这时候放任李菡瑶去徽州,好像也不妥,万一出了差池,他同样无法向皇上交代。 他想了想,对李菡瑶道:“杨公公所言,不无道理,然李姑娘的孝心也不能不全。不如这样:本官奉旨巡查江南,徽州还没去呢,等这件案子了结,便绕道徽州,再转回京城。转告你家姑娘,再等本官些日子。她可一面跟嬷嬷学规矩,一面与父母叙天伦。如此岂不两全?” ******** 美女们最近留言点赞不大积极呀,作者感到寂寞如雪……多给角色比心哟!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18章 李菡瑶的命运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卓航急忙道:“钦差大人安排十分妥当,就这样行。”又转向李菡瑶,目光严厉道:“快去回姑娘,就说我的话:不许她再任性。她的孝心我已尽知,然皇命岂能当儿戏,由着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不老老实实地跟嬷嬷学习规矩,闲暇时多陪陪她母亲,也就是尽孝了。” 李菡瑶忙道:“是。老爷。” 李卓航挥手道:“你去吧。” 李菡瑶一面答应,一面又向简繁和传旨内监行了礼,方才告退,转身出来,去到江玉真屋里。 江玉真正沉浸在娘家被灭门的悲恸中,忽然天降霹雳,圣旨传女儿进宫,如何能受得了? 这无异于雪上加霜! 她被雷晕了头,当着钦差和传旨内监还没怎样,呆呆的没转过弯来,等回到自己屋里,便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软,歪在榻上,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李菡瑶和观棋不知为何落在后面,没跟进来,江如蓝见不好,强忍悲痛,反过来安慰姑母。 江玉真拉着江如蓝的手,哭道:“这可如何是好?你妹妹若走了,叫我跟你姑父怎么活?” 江如蓝含泪道:“姑姑想开些。” 她再想不出别的话安慰了,因为在她心里,皇帝是高不可攀的,无法兴起违抗圣旨这个念头。 姑侄两个对着流泪。 直到李菡瑶和观棋回来,将下人都遣出,李菡瑶低声安慰江玉真:“母亲莫伤心。这是光耀门楣的好事。虽然从此远离家乡,但女儿都想好了:凭我的能力,进宫后定然不会辜负父母的期望,定能获得荣宠。等女儿站稳了,就递信出来,你跟爹就搬到京城去住。女儿定能想出法子,让母亲常进宫探望。这不就好了!寻常人家女儿嫁了人,有的多少年也不得回娘家一趟呢。恐怕还不如咱们见面多呢。” 江玉真抱着她,埋怨地捶着她后背,流泪道:“你想得轻巧!宫里是那么容易立脚的?” 又哭道:“都是你不听话,若是那会子选一个人定了亲,哪有后来这些事!你这是要娘的命啊……” 李菡瑶认真道:“幸亏没选,不然这圣旨来了,那人是退亲呢,还是不退呢?退是肯定要退的,谁敢违抗圣旨。可是那样一来,多让人寒心!我宁可没定,无需考验他们。” 江玉真一想可不是,顿时呆住。 想来,都是姓潘的阴险害人。 她倒不想,这是皇帝霸道呢。 李菡瑶趁机又劝:“这样也好,一般人女儿还看不上呢。当今皇上这么年轻,是这天底下顶尖的男子,唯有这样的男人,才能让女儿心甘情愿地嫁他。” 江玉真红着眼睛问:“真的?” 如果这是女儿期望的,那她心里也好过些,只是“知女莫若母”,女儿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怎肯被拘在宫里呢?江氏困惑,怕她小孩子家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深宫险恶,以为皇宫也像外头一样,任她驰骋。 李菡瑶诚恳道:“真的。娘,有女儿在宫中,从此咱们李家再不怕人欺辱了……” 江玉真渐渐冷静下来。 原本她和李卓航就没打算要女儿招赘婿,要寻个合适的女婿嫁了。在她眼里,方逸生、落无尘都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少年俊彦,可惜李菡瑶不愿意。 再上哪里找更好的去呢? 那什么王相之子、玄武王世子,都出身豪门世家,纵然看上李菡瑶,李菡瑶也愿意嫁入豪门,又跟进皇宫有什么两样?按李菡瑶说的,那还不如进皇宫呢。况且,当今皇上才十九岁,不是三十九或六十九,这女婿……江玉真即便觉得自家女儿人间第一,也不敢说皇帝配不上女儿,因为在世俗人眼里,皇帝就是人间第一男子。 李菡瑶自信,志向高远。 江玉真知道女儿这心性。 进宫,也许能遂她的心愿吧! 江玉真默默地劝自己,然道理都明摆着的,心里总隐隐不大畅快,没有那种觅得良婿、获得美满姻缘的喜悦心情,总缺了点什么,不那么尽如人意。 李菡瑶稳住了江玉真,又对观棋道:“你在这里陪母亲和表姐,我去看看那两个宫嬷。” 观棋点点头,虽然心里疑惑,却坚定按姑娘吩咐的做。之前姑娘问明了情况,并未责备她,只说代替进宫行不通,结合刚才劝太太一番话,难道姑娘真要进宫?观棋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这不像姑娘的行事。 两位宫嬷被安排在摘星阁。 眼下,王妈妈陪着她们。 两个宫嬷分别是裘嬷嬷和管嬷嬷,在宫里待了几十年,规矩严苛,眼光挑剔。原本她们以为,李家是商贾,家下人定然不成体统,然王妈妈待客很是讲究,虽不如宫中,比她们预料的要好的多。言谈间得知,王妈妈是服侍李老太太的,而李老太太是郭家女儿,这才恍然。——郭家可是官宦人家,这就对了。于是,收起了几分轻视之心。 王妈妈又歉意地对她们道:“李家最近吃官司,太太娘家被灭了门,一家子担惊受怕、伤心难过了好些天,事情还没了呢,要帮扶表姑娘办丧事,谁知天降圣旨,难免慌乱,要是有什么礼数不周不到的地方,还请二位嬷嬷原谅。有什么话,对老婆子说,老婆子去回太太。” 管嬷嬷和裘嬷嬷忙都答应了。 王妈妈趁机请她们去外面梅树底下石桌旁坐了喝茶吃果子,因为姑娘今儿肯定不得闲过来。 两位嬷嬷便起身随她出来。 三人坐下,管嬷嬷先是同情地问起江家灭门和李家被污蔑的经过,言语间打探李菡瑶的底细。 王妈妈却是滴水不漏,只说案子。再问李菡瑶小时候的事,王妈妈说李菡瑶小时不在老太太身边养的,她不知道,等四五岁上,李老太太去了,她才跟了姑娘的。说起李菡瑶的成长经历,概括两个字“刻苦”。一番话下来,好像什么都说了,具体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管嬷嬷和裘嬷嬷对视,知道遇见高手了,人家这城府,她们在皇宫混了这么多年,也比不上。 王妈妈看着二人心中冷笑:噫,皇宫出来的又怎样?她跟着李老太太,什么没经历过?! 今儿圣旨到时,全家上下,包括李卓航都震动不已,唯有王妈妈镇定自如,仿佛早料到了。 早料到有圣旨,是没可能的。 她料到的是李菡瑶的命运! ******** 朋友们周一好呀O(∩_∩)O~~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19章 王壑坦白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的命格,贵不可言! 当年,江玉真诞下李菡瑶后,李老太太上黄山翠微寺敬香,希望儿媳能再添一个孙子。她请翠微寺的方丈为江玉真批命,将江玉真的生辰八字、诞下孙女的日期都告诉了方丈。方丈却因此给李菡瑶批了命。 李老太太得了那批语,再不提给李家开枝散叶的话。 这件事,王妈妈自是清楚的。 王妈妈虽然信佛,对那批语却是将信将疑,然她亲眼见证了李菡瑶的成长,越来越相信姑娘未来成就非凡,今日圣旨降临,坐实了当年的批语。 可是,她又有些疑惑。 这个疑惑,万不能说! 不论如何,她先要替姑娘筹划筹划。于是,她反过来向裘嬷嬷和管嬷嬷打探皇宫的情况。 正说着,忽然院外进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少女,打头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双丫髻,乌溜溜的眼睛十分的灵活,样貌着实清秀;身后跟着八位女孩子,手上都捧着东西,有吃的,有用的,有摆件。 来人正是李菡瑶。 王妈妈忙起身,问:“观棋,谁使你来的?” 观棋先给两位嬷嬷行了礼,方才道:“姑娘使我来的。因圣旨来的急,摘星阁也没好生收拾,怕怠慢了两位嬷嬷,特让婢子来给嬷嬷添些东西。再看看两位嬷嬷可有什么不惯的,或者需要,好早些安排。” 王妈妈道:“哦。” 就询问地看着二位嬷嬷。 二位嬷嬷就向那八位姑娘手上看去,饶是她们见惯了皇宫的富贵气象,此刻也暗暗咂舌:李家真有钱!同时,心中十分的熨帖受用。皇宫的东西再好,都不是她们的,李家这些东西却是特地为她们准备的;在皇宫她们是伺候别人的,在这里她们是被伺候、被供奉的。 两人都笑道:“这很好了。” 李菡瑶挥手,众女将东西送进屋。放好后,又走了一趟,又搬了许多东西来。反复几趟。 李菡瑶则没走,问客人安。 她站在石桌旁,对二位嬷嬷道:“原本姑娘要来的,抽不开身。想必二位也听说了我们家的事:太太娘家被灭门。太太这几日水米没沾牙,实在难见人。刚接了圣旨,太太又哭又笑。姑娘正安慰呢,所以叫婢子来走这一趟……” 管嬷嬷忙问:“可是不好?” 李菡瑶道:“太太是高兴,也伤心。高兴这天大的喜事落在李家,真是李家祖上积德,才养出这么有福气的姑娘。伤心这圣旨怎没早些下呢?若是早几天下,潘家也不敢如此欺负李家,也不敢对江家下手,江家也不会被灭门了。就差了这几天,几百人的性命就没了。嬷嬷想,太太怎不伤心呢?又怎不失悔呢!说起来,都是命!” 管嬷嬷道:“这说的倒是。” 遂叹息了一声,摇摇头。 李菡瑶从袖内掏出两个精致的荷包,蓝底绣梅花,鼓鼓囊囊的,分送给二人,嘴里应道:“这是南海的珠子,嬷嬷们在皇宫什么没见过,还望不要嫌弃,拿着镶首饰,或者磨粉用。两位嬷嬷能教导我们姑娘规矩,这是嬷嬷和我们姑娘的缘分。等将来我们姑娘入了宫,还要托嬷嬷们照应。” 两位嬷嬷推辞了一番,收下了。 管嬷嬷捏了捏荷包——噢,珠子又大又圆,好多颗呢。她再次对李家的财富有了新的认知。 裘嬷嬷觉得,这叫观棋的小丫鬟实在灵秀,说话简便利落,笑容轻浅又真挚,不刻意谄媚,也不恣意欢笑——主子家遭逢大难,笑得太开怀也是不合适的。 两嬷嬷都很满意,稍稍去了矜持,话也多起来。 王妈妈又唤丫鬟换茶、上新鲜果子。 听琴端了茶来,李菡瑶接过去,捧给两位嬷嬷,一面道:“也难怪太太哭,婢子一路来也掉泪呢。皇上是怎么想起来选我们姑娘入宫的呢?要说我们姑娘在江南是有些名气,但跟京城的闺秀还是不能比。不管皇上怎么知道的,为什么没早些下旨呢?真真叫人惋惜。”说罢,黑眼珠期盼地看着两位嬷嬷,眼神让人不忍拒绝。 两位嬷嬷对视,神情犹豫。 还是裘嬷嬷,想着这李姑娘进宫后没准就能得宠,自己跟她有这份香火情,何不多送份人情、结个善缘呢?横竖又不是什么隐秘事,说了也无妨。 裘嬷嬷便道:“这事还是因为潘织造。潘织造犯事后,消息传到京城,皇上听说了李姑娘的事,这才下旨宣李姑娘进宫。所以说,这圣旨没法再早。” 李菡瑶睁大眼睛道:“皇上听谁说的,怎么就起了心思,就敢宣我们姑娘进宫?皇上不怕我们姑娘‘江南第一才女’名不副实,倘或弄错了,难道再退回来?” 管嬷嬷忙道:“天子金口玉言,怎会退回来呢。” 裘嬷嬷道:“好像是吕大人说的。” 李菡瑶忙问:“吕大人是谁?” 裘嬷嬷道:“吕大人是去年的状元,在翰林院。” …… 王妈妈敬佩地看着姑娘,这是得了她的真传啊!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姑娘比她厉害多了。 就这样,李菡瑶在摘星阁的梅树下消磨了一上午,弄清了是谁在嘉兴帝面前进的谗言,嘉兴帝才突然降旨宣李菡瑶进宫,又把皇宫内院的情形打听了个七七八八,从潘贵妃到皇后、太后……都问了个遍,两位宫嬷遮遮掩掩,架不住李菡瑶和王妈妈联手,还是泄露不少。 午饭后,李菡瑶才离开。 方家客院,王壑对张谨言道:“慎行,哥哥求你一件事。” 张谨言见他神情慎重,忙道:“哥你说。” 王壑道:“今晚帮我给李姑娘送个口信。我不想写信,若是落在人手,容易出事。” 张谨言一呆,“哥你要做什么?” 王壑淡然道:“我心仪李姑娘。” 张谨言吃惊地看着他。 王壑不闪不避,也看着表弟。 选择对张谨言坦白,既堵死了张谨言和李菡瑶进一步发展的可能,也让他自己没了退路。 他不要给自己退路。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20章 帮哥抢媳妇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曾经,哪怕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对李菡瑶动了心,也没急于向她表白,尽管他时常想着她、念着她、渴盼见到她,甚至梦中也有了她的身影,于不经意间想起她小时候的可爱模样,会情不自禁地微笑。 不是他没信心和勇气。 也不是他故作矜持。 他一向是谋定而后动的,不做没把握的事,总要确定李菡瑶的心意和情感,才会出手。再者,这事也急不来的,他们之间还有个大问题呢——谁娶?谁嫁? 他嫁李菡瑶? 他压根没想过! 李菡瑶嫁他? 这丫头怕不会情愿。 所以说,急不得! 他慢慢地靠近她,试探她,观察她,进而征服她。他知道成功并不容易,但他有足够的耐心,也有足够的智谋和勇气,相信李菡瑶也不会让他失望。 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他已经预见,这过程不会枯燥无味,只有甜蜜期待,且富有挑战性,完全跟他憧憬的爱情一样,充满激情和诱惑。他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谁知这时候,李家和江家出了事。这给他们的情感经历平添了波折。他当然不会不管,在暗中援助他。 再然后,一道圣旨降下。 王壑心痛了,愤怒了。 他该退让吗? 绝不!哪怕对方是皇帝! 王壑想起儿时一段记忆: 他幼时,先帝召他做太子伴读。 他常听人言,皇上与他父母是明君和贤臣,相得益彰。他小小的心里,便渴望成为太子的好友,长大后辅佐太子,与太子君臣相宜,延续父辈的佳话。 八岁那年正月,他随母亲进宫。先帝考问他课业,他想在先帝心中留个好印象,十分用心地作答,得到了先帝赞扬。他很欢喜,转眼看向小太子,希望得到储君的赞扬。然而,小太子看他的眼神不太友善。 他陪着小太子在御房玩。 小太子不慎打翻了御案上的砚台,污了一本奏章,靖康帝询问时,太子却将错推到他头上。 王壑懵了,这跟他想象的明君和贤臣相去甚远。他碍于君臣纲常,又见小太子眼神惊慌害怕,心一软,体谅太子年纪比自己小,便没揭破这谎言,默认是自己的错,跪地请罪。他想,他勇于替太子遮掩错误,太子感动,此后必然视他为知己。这是君臣相知的第一步。 先帝宽恕了他,母亲却罚他在御房外跪了一个时辰,以示惩戒,令他身冷心也冷。 事后,小太子不但没向他道歉,且毫无愧疚之意,后来但凡做错了事,都往他身上推。 “本宫是太子,没有错,都是你的错!”身穿明黄绣青龙的男童站在雪地里,傲然对他道。 他没有反驳,亦没有屈服。 对于君臣相宜,却死心了! 那以后,他学会敛藏自己。 他的父亲王亨,幼时身患怪病,为求名医诊治,祖母带着父亲住到黄山脚下。父亲在乡野长大,养得性子张扬不羁,而他自幼在豪门世家和权贵圈子长大,见惯了尔虞我诈、捧高踩低,性子更像母亲,深藏不露。 他为了不做太子伴读,大冷天的,故意把自己冻病了。 母亲目光如炬,早看穿他和太子之间的微妙,并如实告诉了先帝,请先帝收回成命。 先帝问是何故,若太子真有错,只管责罚便是。 母亲奏道,小儿纯真,纵有嫌隙,也无需小题大做,正该悉心教导、引导他们。然她身为太子师,儿子却不适合做太子伴读,该避嫌。这就像官员审案,若嫌犯是其亲属,这官员便应该回避,以示公正。她怕自己面对儿子时,会下意识地流露慈母心肠;更怕她没有偏袒时,别人却以为她有所偏袒。太子年幼,万一误信人言,觉得她偏袒亲子,不真心教导和维护储君,岂不影响君臣之情? 先帝听后觉得有理,欣然准奏,收回成命。 那件事后,他才明白母亲多爱自己,在面对皇帝和太子时,也不肯沽名钓誉,委屈自己儿子。 后来,他渐渐忘了这事。 他怎会记恨一个孩子呢! 他亲弟弟不也讨人厌的很。 他想着,有母亲的教导,小太子定会长成跟他父皇一样的明君,然而事与愿违。 皇帝又如何? 要他让出心爱的女人,那是休想! 张谨言看着一向稳重的表哥一脸坚定地告诉自己:他心仪李菡瑶,有些手足无措。 表哥怎能喜欢李姑娘呢? 他碰过李姑娘呢。 当然,那只是一场误会。 李菡瑶若从此与他们没了交集,便无事;若李菡瑶成了表嫂,以后谨言面对她岂不尴尬?可是谨言又不便对王壑坦白,说他不小心摸了李菡瑶的胸。 他呐呐道:“哥,你、怎会喜欢她?她、她不是要招什么赘婿么?舅舅怎会答应——”在王壑坚定的眼神中,谨言识趣地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换个方向问道——“哥知道李姑娘的心意么?就算她喜欢哥,这圣旨都下了,她能放着大好的机会不进宫,嫁给表哥?” 王壑道:“我知道她的心意。” 声音透着强大的自信。 相信自己,更相信李菡瑶。 自信就不说了;相信李菡瑶,因为他亲眼看见李菡瑶面对一干少年俊彦不为所动。 嘉兴帝如何能打动她? 就凭一道圣旨? 如果嘉兴帝是个明君,这还有可能,然正是这道宣李菡瑶进宫的圣旨,暴露了嘉兴帝的昏庸。 李菡瑶,绝不会喜欢昏君! 谨言着急道:“可是圣旨下了,李家也已经接旨了!” 王壑道:“那又如何!” 张谨言见王壑一脸云淡风轻地吐出那四个字,仿佛不懂那四个字所代表的含义似得,震惊问:“哥你想干什么?” 王壑道:“不是说了,请你给李姑娘送个口信么?问她可愿意进宫;若不愿,就说我自有法子救她。” 他再自信,也不能枉顾李菡瑶的意愿,更不能莽撞行动,须得跟李菡瑶联手行动。 这是他对李菡瑶尊重。 他毫不怀疑,李菡瑶定会选择他,告诉他自己不愿意进宫,愿意跟他走,不论浪迹天涯。 张谨言见惯了王壑谋定而后动,此时看着从容自若的表哥,不得不相信:李菡瑶跟表哥定情了! 这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他不知道? 他时时跟王壑在一起,也就前几天去了临湖州一趟。可是那时候李菡瑶也去了临湖州。他还救了李菡瑶,跟李菡瑶发生了一点不可言说的微妙误会。怎么他没跟李菡瑶定情,表哥却非李姑娘不娶的架势? 谨言又纠结又尴尬。 “哥,你……” “你帮不帮我?” “帮!可是哥……” “你喜欢李姑娘?” “不不不……” 谨言慌得急忙摆手,心虚的很。 王壑道:“既然你不喜欢,就帮哥抢媳妇!——就算你也喜欢,哥也不会让你,除非李姑娘选你。” ******** 原野也要跟你们表白:爱你们,群摸摸!(*^__^*)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21章 挟恩图报的世子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帮哥抢媳妇? 张谨言心虚地问:“哥敢跟皇帝抢媳妇?” 王壑犀利道:“怎么不敢?皇上是至高无上的天子,更要有胸襟和气度,若真爱重李姑娘,凭本领征服李姑娘便是;强占民女,岂是明君所为!” 大靖皇室选妃是有一定章程的,从一定品级的官宦人家中选,一般不涉及民间女子。嘉兴帝一道圣旨召李菡瑶入宫,实在霸道。尤其李菡瑶是独女,且李卓航膝下除了这个女儿,并无其他儿女,宣入宫太不近情理! 张谨言看着王壑咂舌:乖乖,这话也就表哥敢说。他感受到王壑的决心,也被这话鼓动了。 人不风流枉少年! 哥都为李姑娘这样了,他怎能不帮呢?他跟李姑娘的些许误会,李姑娘当时不是都说了么,要他忘记、别告诉一个人。他念念不忘,非君子所为。 况且,少年人多喜欢冒险。 跟皇帝抢女人,极富刺激! 张谨言也不喜欢小皇帝,遂答应了。 王壑目光炯炯地看着表弟,道:“原本我打算让前辈去的,想想还是让弟去。你如果倾慕李姑娘,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等见了她,你自己看着说吧。” 张谨言黑脸泛红,窘极了。 “哪有倾慕!没有的事。” “没有就帮哥传话。” “行。哥你等着!” ******** 李菡瑶和听琴出了摘星阁,沐浴着午后的秋阳,穿庭过院,向正院走去。 一路上,李菡瑶在心中默默整理从两位宫嬷那套来的消息,不知不觉脚步就慢了,落在后面。 前面一月洞门,过门便是一条游廊,听琴刚穿过月洞门,李菡瑶忽然被人从后捂住嘴,将她拉到墙根下,贴着月洞门边,压低声音道:“别叫,是我!” 李菡瑶先是大惊,听了这话心急跳,扭脸斜向上看去,只见一张麦色俊朗的少年脸映入眼帘,八字眉,直鼻厚唇,一副憨厚相,却做着不憨厚的事。 不是王壑,却是张谨言! 世子不愧是将门虎子,练武的手臂刚劲有力,扭着李菡瑶胳膊令她动弹不得;手掌布满茧子,压在芳唇上,令她又羞又难受,气得她下死眼瞅他。 张谨言见她目露谴责,醒悟自己正捂着人家嘴儿,急忙放手,压低声音道:“对不住,观棋姑娘。” 李菡瑶获得自由,忙整理衣裳,一面打量世子,只见他穿着小厮衣裳,憨厚朴实,许是在外浪荡了七年的缘故,收敛了贵公子的派头,倒真像个小厮。 李菡瑶憋屈死了——这种骤然失去自由、性命握在他人手中的感觉实在不好。当年,王壑也对她用过这一手,没想到今天又来一遭。王壑当年扮的女子,年纪也小,李菡瑶被侵犯的感觉要轻些;张谨言如今可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光天化日之下这般挟持她,太可恶了!再说,王壑当年是被官兵追杀,迫不得已;张世子是为哪般? 李菡瑶微声问:“世子私闯民宅,有何公干?” 张谨言道:“在下想见李姑娘。” 李菡瑶正要说话,忽然外面听琴叫她。 听琴走着走着,身后没了动静,回头一看观棋不见了,大吃一惊,忙叫“观棋,观棋!”转身往回找。 李菡瑶探头朝月洞门外道:“听琴姐姐,我有点事儿,你站那等等我,我一会就来。” 听琴看见她才放心,虽不知她藏在那边做什么,却听话地站在原地等她,没有过去。 李菡瑶继续跟世子交涉。 她问:“世子找姑娘做什么?” 张谨言道:“这事不能告诉姑娘。你只管向你家姑娘传话,说本世子在园中等她。” 李菡瑶断然道:“不行!” 张谨言不悦道:“行不行,须由你家姑娘说了算,你一个丫鬟,怎能替李姑娘做主?” 李菡瑶道:“你先告诉我什么事,我才能去回姑娘,不然贸贸然把姑娘带来,出了事怎办?” 张谨言道:“说了不能告诉你。” 李菡瑶道:“那我便不去回!” 张谨言:“……” 这观棋果然不好应付! 李菡瑶知他以世子身份偷偷摸摸潜入李家别苑,定然有事,奈何他不肯告诉自己,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万一被人撞见了,岂不麻烦?她便急速思忖。 正想着,张谨言忽然板脸道:“本世子曾救过你家姑娘。救命之恩,见一面都不行?” 这是挟恩图报? 李菡瑶十分无语地看着黑健少年——跟王壑比,这小子还真是实在,憨憨的可爱! 两人静静地对峙片刻。 李菡瑶认真道:“请世子息怒。我家姑娘刚接了圣旨,身份不同了。两位宫嬷又住了进来,就在前面的摘星阁——婢子刚从那出来——人多眼杂,姑娘若是贸然前来见世子,被人瞧见了,不但姑娘名声没了,连世子也要被连累。婢子一向贴身伺候姑娘,深得姑娘信任。世子来这定有重要事,若是不便说,便不说吧,只给个提示,婢子好去回姑娘。比如,谁让世子来的?为哪方面的事?” 她聪慧机敏,猜测这恐怕是王壑的主意,不然凭张谨言自己,断不会白天就闯入李家。 张谨言听说宫嬷在李家,也踌躇,想了会,道:“表哥——就是王少爷,有话问李姑娘。为她的终身。——你可别告诉旁人,尤其是李老爷。” 李菡瑶一怔,瞬间便明白了。 她心情有些激荡,静默不语。 好一会,她才道:“李家如今事多的很:那案子尚有首尾,姑娘刚接了圣旨,还有江家的丧事,太太和老爷又为姑娘进宫的事伤心……大事小事不知多少。婢子料定,姑娘是不会有心情来见世子的,更不会见王少爷。” 张谨言不满道:“你都没去回。” 李菡瑶道:“世子别急,听婢子说。回是一定要回的,恐怕姑娘不能来,害世子冒险等。不如我们约定个暗号:待会若是主院响起琴音,说明姑娘不来了。” 张谨言不甘心道:“不来?我还没告诉表哥的话呢。” 李菡瑶道:“这事好办。因为姑娘接了圣旨,很快就要进京,老爷太太都不得闲,江家满门的丧事只能在霞照办了。到时,亲朋故交都会来祭奠。王公子可借着祭奠的名义过来,必能见着姑娘。比私下传话不更妥当?” 张谨言想了想,也只有这样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22章 爹爹陪着你 说定后,李菡瑶方才出了月洞门,对听琴道:“走吧。” 听琴点头,转身进了游廊。 一路上,李菡瑶依然沉默。 听琴回头瞧了两回,却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先前虽沉默,是想事情想的出神;眼下却有些落寞和萧索。听琴满腹狐疑,却一声不吭,并不敢问。 回到主院,李菡瑶向江玉真简单说了下摘星阁的情况,劝江玉真小憩一会,等爹爹来商议丧事。 江玉真接连被打击,心碎神伤,便去床上歇了。 李菡瑶又劝江如蓝去隔壁歇会,吩咐听琴在外间操琴,弹些清淡的曲子给两人安神静心;自己叫了观棋到一旁,低声商议好一阵,直到李卓航回来。 李菡瑶和观棋忙迎上前。 “爹爹回来了。” “嗯。” 李卓航应酬这半天,浑身难受,进套间拿了一身衣裳,因不想惊动江玉真,轻轻走出来。 李菡瑶示意观棋进去陪着母亲,自己上前接过李卓航手中的衣服,替他换衣、束腰带,一面悄悄打量他,一面没话找话地赞道:“爹爹仪表非凡,比那些少年俊彦更多了一份从容沉稳的气度,真是美男子呢。” 李卓航见她刻意讨好、抚慰自己,心中泛起柔情,也未说话,只伸手摸摸她的丫髻。等她束好了腰带,便拉了她柔滑的小手,走向走向美人榻,坐下。 李菡瑶忙道:“爹爹也睡会儿。我帮爹爹揉揉头。” 李卓航想了想,道:“也好。” 李菡瑶忙蹲下,帮他脱了鞋,扶他平躺下,再转到美人榻床头,扶着他额头轻轻揉着。 李卓航闭目,仿佛睡着了。 李菡瑶很奇怪:先前接圣旨时,爹爹一脸震惊,眼下却神色从容,并无焦灼、伤感之色呢? 爹爹的平静让她很不安。 她一边揉一边思忖,搜刮了一肚子的话,准备等李卓航醒来问她,她好回的。爹爹可不比娘亲。娘亲性格温婉,容易哄劝;爹爹精明,慧眼如炬,要劝得他不为女儿前途担忧,恐怕不容易,须得好好措辞才行。 静静的,似乎过了一刻钟。 又似乎只过了一小会儿。 李卓航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他抬手按住女儿揉太阳穴的手,握住她手腕,轻轻一拉,李菡瑶顺着他的力道转到前面,在他身边坐下,他也坐起身。 李菡瑶心想,要说正事了。 她摆出乖巧模样,洗耳恭听。 李卓航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丫髻,什么也不说,父女俩静静地倚靠着。 李菡瑶长大后,这般跟爹爹亲近的时候很少,一是她大了,不方便;二来她忙的很,嘴上撒个娇也就罢了,哪有空闲这样依偎在爹爹的怀里呢。 在这多事之秋,她被爹爹这样搂着,就像回到小时候,爹爹抱着她,她心里觉得特别踏实、温馨。她其实也没那么坚强,褪去“女少东”“江南第一才女”这些名头,她也不过才十五岁而已,不正该撒娇么? “爹爹!”她忍不住喃喃叫。 李卓航抬起她的脸细瞧。 这是观棋的脸,可是女儿从小到大,每一阶段的音容笑貌都刻在做父亲的脑海里,他太熟悉女儿的每一个眼神和举止,所以,不论李菡瑶的易容多完美,他一眼就能认出女儿,从未弄错过,江玉真都比不上。 李卓航开口了,没有问李菡瑶关于进宫的事,而是自言自语,像说故事一样,细说从前。 “我们李家嫡支从不参加科举,专一经商。爹爹也觉得这样逍遥自在。有钱什么事不能为?强似在官场上周旋。官场尔虞我诈,又有许多规矩,累。” “浸淫商场这些年,爹爹算是明白了:哪有什么逍遥自在呢?逃脱了官场的尔虞我诈,却逃不脱商场的厮杀。商场如战场,同样的残酷!况且买卖做大了,要受官府各种辖制,被酷吏勒索,依然摆不脱官场” “每当这时候,爹爹便想:若是当初参加科举,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呢?” 李菡瑶忙问:“爹爹后悔了?” 李卓航摇头道:“不。” 李菡瑶道:“那爹爹” 李卓航目光炯炯地看着女儿,道:“瑶儿活得这般恣意飞扬、精彩绝伦,爹爹羡慕的很。可否带爹爹一块玩?容爹爹‘聊发少年狂’,弥补缺憾?爹爹年纪还不甚老,虽没有瑶儿天资高,胜在经验丰富,不会拖累瑶儿的。” 李菡瑶怔怔地看着爹爹。 李卓航静静地等她回答。 李菡瑶明白了:不论她要做什么,爹爹都会坚定地陪着她,跟她一起快意人生!她看着李卓航,眼窝热辣辣的涌出一股热流,水光包裹着黑瞳,亮晶晶的,含泪笑着叫“爹爹!”一头扎进李卓航怀里。 李卓航问:“你这是答应了?” 李菡瑶在他怀里连连点头。 “好!我李家这份家业,任你取用、挥霍,也不要传承了,你爱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 李卓航摸着女儿后背,目光深邃——他的女儿正处于人生困境,原本这时候,应该有个杰出的少年陪伴在她身边,与她共同缔造精彩人生。可惜事与愿违,李家耽搁了她,令她独自面对这困境。没有爱人,还有亲人!他会亲自陪着女儿,任凭她想干什么都奉陪到底! “爹爹会一直陪着你。” 这声音极轻,可李菡瑶听见了。 禁不住的,她有些难过。 她不敢吱声,怕爹爹听见她变调的声音——其实,还有一个男人愿意陪她面对,可她不能接受。 她脑海里浮现王壑俊颜。 刚才张谨言一说是替王壑传话,李菡瑶便明白了王壑的心思——这是要跟她表明心迹,并救她。 若是以前,她不会拒绝他。 可是眼下,她不能接受! 王壑若是能轻松化解她的困局,何须告诉她?暗中就悄悄出手了。只怕不能化解,而是兵行险招,所以需要她配合。她怎能让他为自己冒险呢?他背后可是牵连王相和梁大人,一个不好,便是倾族覆灭。 这感情是她渴望的。 可是,她承受不起! 李菡瑶有些不舍那个令她情窦初开的少年,埋怨命运不公,为什么让他们重逢在这样的时候? 为什么七年前他们相遇时,不是本来的面目?若是的话,也许会是另外一种结果。 晚安朋友们!洗白白睡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23章 李菡瑶悍然出手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观棋从套间内出来,跑到榻前。 “还有婢子!”她压着嗓子叫。 “怎能少了我大闺女呢。”李卓航看着女儿真正的脸微笑,对观棋,他也有一份儿女情。 观棋欣喜地坐到李卓航另一边,抱住他胳膊,螓首靠在他肩上,幸福的只当他真是自己的爹。 李菡瑶想起什么来,抬头道:“有件事跟爹说:外祖和舅舅他们的丧事,就在这办吧。” 李卓航沉吟道:“也好。江家没了男丁,我身为江家女婿,算半子,正该出头效力。李家刚接了圣旨,咱们没工夫去临湖州,就在霞照办也好。” 这事不大合世俗规矩,但为了妻子,他必须出面料理。再者,他心里还有一份盘算:他膝下只有李菡瑶这个女儿,私心里十分期盼,将来有一天,他的女婿也能这般替他料理身后事,也能慰藉他无子的缺憾了。 李菡瑶却冷笑道:“不单因为没工夫去临湖州。这圣旨一下,那些人还不知要怎么折腾咱们呢。咱们在家里大办丧事,他们虽然不耐烦,又不好阻拦……” 恶心死那些官儿和钦差! 看他们还天天上门不? 上门就听哭丧和丧乐! 李菡瑶两眼闪烁算计光芒。 李卓航很快领会了女儿的意图,眼神一亮——妙啊!这件事简繁和传旨内监无法阻拦。江家满门被灭,凶案惊天,官府本就该负责,安抚亲眷更是义不容辞,怎敢阻止李卓航这个女婿替岳父办丧事?老百姓的吐沫不得淹死他! 江如蓝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浑身缟素衬得她两眼黑得幽深、孤寂,手扶着门框,默默地看着美人榻上的父女三人,像个饥饿的孩子瞅着别人吃东西。 “蓝儿,过来。” 李卓航首先发现她,忙叫。 江如蓝慢慢走进来。 李菡瑶一把将她拉坐在自己身边。 江如蓝贪恋地看着李卓航,遗憾不能像观棋一样抱着姑父的胳膊。她是大家闺秀,言行举止要恪守男女大防;观棋虽是婢女,因为和瑶妹妹常换身份,姑父姑母拿她当女儿一样待,比对自己这个亲侄女还亲密呢。 很快她没心情悲伤遗憾了。 李菡瑶告诉她丧事安排。 江如蓝坚定道:“就这样!” 李卓航立即起身,到外面叫道:“来人!传管家!” 墨管家来后,李卓航吩咐他:即刻往临湖州传递消息,将江老太爷等人的灵柩送来湖州。 下午,李家别苑就张悬白幔、搭灵棚、吹起了丧乐,并请和尚道士、派人给亲友报丧,丧事所需的物件如旗幡、伞、蜡烛、灯油、香烛纸马等物品,成车成船地往杏花巷拖,一时间,前门巷口和后门河埠头,车马船只往来不绝,人声、锣鼓声、哭丧声震天入耳,好不热闹! 李家的下人不够使,工坊的工人换班后也过来帮忙。 第二天一早,近处的亲友先上门来祭奠。 王壑、张谨言也随着方家父子来了,还有郭家的、刘家等织锦行内大小商人,霞照的土豪吏绅等,见李家绝地反击、彻底赢了潘家和陈飞,李菡瑶又奉旨进宫,将来得宠是一定的,谁不来奉承?便没接到报丧的也来凑热闹。 到杏花巷一看,水泼不进! 整个巷口都被车马堵住了。 最先来的不是亲友,而是官员:从钦差大人简繁,到靖海大将军,再到湖州、临湖州两地的巡抚、按察使、布政使、知府、佥都御史、县令等等,穿紫袍的、穿绯红官服的、穿绿色官服的,齐刷刷到灵前进香。 那场面,震撼人心! 李菡瑶估对了,地方官员不但不能阻止李家办这场丧事,还要来祭拜死者,做给百姓看,以示官府的公心,以及对出事地方官员失职的愧疚。 李卓航以女婿身份充当孝子,在灵前替岳父岳母举哀,向吊丧宾客叩头还礼;江玉真、江如蓝和观棋在内宅迎女客,李家别苑内外白漫漫一片哀嚎! 江家这丧事,说凄惨也真凄惨——人都死光了,连个守丧的男丁都没有,亏得女婿出面主持。说荣耀也荣耀——谁家丧事有这么多官员来祭拜?这排场,朝廷一品大员的身后事也莫过如此。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银子像流水般花了出去。 李家没钱?没关系。 不是有江家的赔偿么。 李菡瑶安排了一出好戏:趁众官员齐聚灵堂时,观棋带着江如蓝来到灵棚,跪求简繁,声称陈飞和吴家勾结,害得江家家破人亡,陈家和吴家抄家抄出来的财物,理应赔偿江家;吴家的工坊和商铺,应估价后转给江家…… 简繁急忙避开,虚扶观棋起身。 未来娘娘的请求,敢不应? 他沉声应了,说理该如此。 靖海大将军颜贶更慨然应允,说陈飞从江家夺取的两艘楼船和船厂已经烧了,也要赔偿! 观棋便道,李家无银周转。李家若有钱,当日定会支援江家,江大太太也不至于将船厂抵押了。因此请钦差大人做主,不然这丧事就办不下去了。 简繁深深地看着观棋,少女面容稚嫩,然他却丝毫不敢小觑她。这场丧事,将这么多官员汇聚在此,吊唁江家亡魂;灵堂前当众请求,他焉能拒绝?这一招,最大限度地补偿了江家损失,使得原本破败的江家就此复苏。 这一场丧礼,将为李家拉回流失的客户,确立李家在行内的声望,令李家迅速崛起并兴盛。 简繁对李菡瑶进宫后的前途十分看好,毫不怀疑她能在深宫中站稳脚跟,并成为宠妃。 他郑重道,他已令宁波府闻知府查抄陈、吴两家,所查抄财物,拟将赔偿江家损失。既然丧事缺银,他会再写一道手谕,催促闻知府,速将所查抄的财物运来霞照,由他亲自监督并移交给江家孤女,确保丧事完成。 观棋和江如蓝感激道谢。 李菡瑶在旁以丫鬟的身份打量所有人,关注自己谋划的盛大丧礼,随时拾遗补缺。 这时,方砚父子、王壑和张谨言进来了。因官员们都在聚集在灵棚内,人多,他们便暂且在外等候。等候时,将观棋求简繁的一幕听了个清楚。 难道李菡瑶真要进宫? ******** 美女们晚上好呀(*^__^*)有没有感受到我的好心情?感冒好了,无病一身轻。天冷,朋友们都要注意保护身体哟!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24章 你要始乱终弃吗?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细想昨日谨言回去后告诉他的那些话,再结合眼前的情形,李菡瑶的打算一目了然。 感到意外吗? 细想起来,并不意外。 李菡瑶本就是个理智有决断的女子,定会坚持对李家最有利的选择,一如她坚持招赘婿。 王壑疑惑自己竟然会天真如此,竟笃定李菡瑶会选择他,而不是嘉兴帝。他们之间,除了七年前邂逅的那一夜,便只剩下锦绣堂几个眼神了——他把那视作眉目传情——没有海誓山盟,没有定情信物,他凭什么认为李菡瑶心许他?他真是昏了头,竟意乱情迷至此! 醒悟并未让他释然。 他感到针扎似的心疼——李菡瑶,勾引了本少爷,你要始乱终弃吗?母亲说的没错,女人果真是老虎! 他失了魂般,脚下不由自主地朝前走去。站在外围、已经祭奠完的官员认得他,忙殷切地低声跟他招呼,一面向旁闪开,让他进去。他心不在焉地应着,走进灵棚。透过人隙,他看见简繁正对李卓航父女说话。 “……李家最好也能派个人在场。落无尘乃江南第一才子,其父落霞又在李家当差,不如就由他父子一同前去宁波府,替李家清点赔偿之财物……” 说着话,看向那白衣少年。 落无尘白衣出尘,淡如云。 落霞心一凛,忙躬身领命,一面示意落无尘快答应。 落无尘躬身道:“学生领命。” 李卓航也道:“但凭大人安排。” 李菡瑶暗中一扯观棋衣袖。 观棋忙侧首,似吩咐了她一句什么,然后又朝简繁屈膝道:“小女子有个请求。” 简繁忙问:“何事?” 观棋道:“小女子想派族弟李天华一同前去。” 简繁当即允准。 观棋冲李菡瑶点头。 李菡瑶便走到落无尘面前,道:“落少爷,天华少爷虽年幼,却擅长计数,望公子多指点。”双眸看着他,似乎在说“走吧,无尘哥哥。走远些。这件事,你别掺和了。你的心意我早已尽知,然我意已决!” 落无尘瞅了她一眼,很快垂眸,微微欠身道:“请姑娘放心。落无尘定不负所托。” 李菡瑶道:“辛苦落少爷。” 简繁道:“如此,你们即刻上路,去宁波府。”又指派了一名属官,拿着他的手谕同往。 落霞父子便向李卓航告辞,带着李天华出了灵堂。 落无尘目不斜视,神情淡然,心中却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冰雪的世界,寒冷彻骨。 简繁特地支走他,定是有人在皇上面前透了话,说他跟李菡瑶青梅竹马,又情深不渝,非卿不娶,皇帝才交代传旨太监防备他,不许他再接近李菡瑶。 这皇帝…… 曾经,帝王是他心中至高无上的存在——紫薇降世,受命于天,泽被苍生!读圣贤的他,忠君思想刻入骨髓。 大靖历代帝王,不乏英明君主。 像英武帝,开创了女子入朝参政的先例,建内阁,分皇权……无不是雄才大略的手段!先皇靖康帝,重用女状元梁心铭,也令人钦佩。 可是,嘉兴帝在做什么? 听说才女之名,只想着将其纳入后宫。难道不知道李家只有这一个女儿吗?难道没听说李菡瑶之前在招赘婿吗?明明都知道,还让人骨肉分离! 昏庸至此,如何让人敬仰? 前天从县衙回来,他还没找到机会跟李菡瑶说潘子玉算计她入宫的事,只告诉了李卓航。谁知第二天早上圣旨便到了。他顿时陷入了无边苦海。 落无尘想要去问李菡瑶,只要她说不愿进宫,他便会抛弃一切带她走;若是她愿意…… 落无尘不敢往下想了。 李菡瑶也没给他机会想,从昨天下午开始,李家上下一齐发动,为江家办丧事,因为姑娘就要进京了,老爷和姑娘都没空去临湖州,只好在这里办。 落无尘心丧若死! 不,应该是心空了。 当初父亲为他取名“无尘”,便是希望他超尘脱俗,如今一语中的,他果真出尘了。 出尘,不是出世。 相反,他要入仕! 当然不是为了辅佐君王。 为了什么? 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他被一股激情怂恿,可是心却冷的很,需要好好静一静,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目标。 昂首看天。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 他如一片落叶飘零! 忽然,他看见王壑。 王壑也明白简繁是故意支开落无尘,不知该庆幸还是失落。在心中对嘉兴帝道:“你防错了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上该防备的人是我!” 落无尘来到他跟前,忽然脚下一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传递不可言说的秘密。 王壑冲他抱拳,微微颔首。 落无尘的心情,他感同身受! 他有个荒谬的想法:都说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他要再添上一条“没有永远的情敌”,面对嘉兴帝,他和落无尘是可以联手的! 落无尘眼中多了些神采,两人错身而过,落无尘跟世子、方逸生等轻声招呼,去了。 王壑走进灵堂。 灵堂搭在正院右侧,简繁等官员已经被李卓航让去正院喝茶,灵棚内除了和尚们,就只剩下江如蓝跪在灵前,观棋也在旁陪着。因灵柩尚未运来,灵棚内并无棺木,条案上供着几排牌位,让前来吊丧的人祭奠。 王壑正去上香,到案前才想起来,自己失魂落魄的,竟然越过了方砚,忙闪身,示意方砚先。 方砚一心都在儿子方逸生身上,生怕儿子心中不忿,一冲动闹出什么事来,因此死死盯着儿子,故而没留心王壑的异样,王壑让他,他便顺势上前。 待他祭奠完毕,王壑才上前。 然后是张世子和方逸生。 李卓航不在,江如蓝和观棋便给客人磕头回礼。 王壑终于和“李菡瑶”面对了,然而他看到了什么?“李菡瑶”看他的目光跟陌生人没有两样! 真要对他始乱终弃? 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这不像他心中的李菡瑶! 王壑一生气,固执地盯着“李菡瑶”——观棋,想知道她能忽略自己到什么地步! ******** 病好了就得加更,是滴!但是……木的加呀(捂脸)。作者深刻总结了:写得艰难,因为这文不穿越不重生,男女主又是强势的,没有金手指可以操作,构思当然难。对,就是这样!(#^.^#)你们会原谅我的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25章 情不知所以 百文择【ngzeda】 李菡瑶发现,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王壑。 自从王壑进来,她便像任何被情感所困的男女一样,煎熬难受。不,她比一般人更难受!一般人为情所困c求而不得,会全身心地沉沦c恣意地抱怨命运;而她却非求而不得。虽然她才十五岁,虽是初次品尝情之滋味,于情感选择却异常决断。这才是令她难受的根源! 一方面,理智坚定地做了选择,无情地筑起一道高墙,隔绝了她和王壑进一步发展的可能;另一方面,感情却诚实地遵循自然发展的规律,情窦初开的少女痴迷地看着倾心的少年,贪恋他阳光的俊颜c深沉的智谋贪恋他一切的一切,想要投入他的怀抱,不舍放手。 她才为外祖舅舅他们酣畅淋漓地痛哭过一场,双目依然红肿,然见王壑放开矜持,双目流露出炽热的情愫,固执又疯狂地盯着观棋,心惊肉跳的同时,忍不住再次蓄满两眼泪。她感觉原本嘈杂的灵棚内骤然安静下来,和尚们念经声缥缈不可闻,只有人像画面在晃动。——不,也不安静,一缕箫音低沉呜咽,销魂蚀骨c痛断肝肠! 李菡瑶两脚像被钉在地上。 细算起来,她以本来面目和王壑相见,只有锦绣堂那一次,其他时候都是以观棋的身份。而观棋以李菡瑶的面目出现在王壑面前,也仅有两次:一次是与潘梅林生死相搏的那个晚上,王壑随钦差来李家工坊;另一次就在前天,在县衙公堂上,两次他们都没有对面交谈。 也因此,王壑竟没识破她。 眼下她两眼含泪c心情激荡,若上前跟王壑说话,难保不泄露了心思,被王壑窥破端倪。 所以,她拼命忍住了。 再看观棋,也不自在。 昨天下午,李菡瑶从摘星阁回来,告诉观棋张世子大白天潜入李家的事,吩咐她如常表现,无需理会,却未说明张谨言是受王壑所托来向李菡瑶传话。 李菡瑶私心以为,观棋不知道更好,不知道才无法回应王壑的任何暗示,才能令王壑对自己死心,横竖他们之间不过是一场离奇邂逅c几个意味难明的眼神! 观棋听得心乱跳,因为她也有事瞒着李菡瑶,心虚地误以为张谨言是为自己来的。 眼下,她见张谨言果然来了,一紧张,便攥紧了小拳头,哪里还有心思理会王壑! “姑娘说无需理会。” 她不住在心里告诫自己。 王壑被明晃晃地忽视了! 张谨言见表哥脸色难看,担心他一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举动,虽然王壑一向冷淡内敛,然这次动了情,谁知少年热血c色令智昏,会做出什么事来? 世子义不容辞,赶忙挤过来,低声叫观棋“李姑娘”,又使劲朝王壑努嘴,示意观棋看王壑——都为你这样了,难道不感动吗?而世子一向诚实的眼神也活泛起来,不住地睃眼,传递了许多信息,比如“表哥有话对你说呢!昨天我送了信的。那丫鬟没告诉你?” 观棋害怕,压低声音道:“谁让你来的?!”不等谨言说话,又催促道“还不走呢!” 张谨言对着她也心慌,尴尬道:“姑娘,昨天”他想说他是替表哥跑腿的,没别的心思。 可观棋打断他道:“谢世子高义 一一>>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26章 有困难,找爹爹 百文择【ngzeda】 李菡瑶先前过不去似的难受,竟能捱了过去,如逃过一劫似的疲惫,看着灵棚内一张张或肃穆或沉痛的脸,嘈杂声又来了,木然想:“也没什么。” 这世上哪有什么情深不悔! 于是继续迎客c举哀。 熙来攘往一天后,灵棚内安静下来,观棋陪着江玉真和江如蓝吃饭去了,李菡瑶在书房里翻看账簿,查看这一日上门吊唁的都有哪些宾客c奠仪等。 秋夜寒凉,夜风敲竹。 她抬眼望着灯火,神思恍惚。 怎么又想起小姐姐了? 门外传来鉴书的声音“老爷”,李菡瑶被惊动,转脸看向门口——门帘掀开,依旧披麻戴孝的李卓航裹挟着凉风走进来,目光炯炯地看向书桌后。 “爹爹。”李菡瑶起身。 原本她该叫“老爷”的。 忽然的,她就不想装扮了。 她想跟爹爹说说话儿。 李卓航“嗯”一声,走过来。 李菡瑶让开,让他坐下,自己站在书案旁,听后吩咐。 李卓航问:“今日情形如何?”一面顺手翻看账簿。 李菡瑶回禀道:“江南地界,该来的都来了。有四五家商户原吵着要毁约退定金的,又来续上了” 在过去的几天里,江家覆灭,李家也岌岌可危,幸亏李菡瑶力挽狂澜,才扭转了局面。 李卓航道:“这一步还算顺利。接下来该好好整顿咱们自己家作坊,之前对他们还是太宽了” 他自顾说着,却没听见女儿回应。抬眼一看,李菡瑶正呆呆地望着灯,小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他不由慌张——他的女儿一向生机勃勃,哪怕是为外祖家哭灵呢,也哭得酣畅淋漓,很少露出这种寂寥萧索的模样,像有什么无法宣之于口的悲伤,怎不令做爹爹的担忧慌张? “瑶儿,怎么了?” 李菡瑶一惊,回过神来,见爹爹担忧关切地看着自己,想要虚词掩饰,竟无力也无心掩饰。 她以为自己不过是年少心热c图新鲜罢了,跟王壑有限的几次接触,能有什么真感情呢?她有那么多大事要做,没空悲秋伤春c风花雪月。 她认为自己很快就会忘了这个人。 然而事实证明,并不! 她脑海里总是若有若无地浮现王壑的身影:有当年男扮女装的英气小姐姐,有现在阳光俊朗的少年;初次见面时从容淡定,和东郭无名对弈时大度豪放,和落无尘交手时杀气凌厉,和她手谈时变幻莫测,今天灵棚内黯然神伤无数副面容或模糊或清晰,汇聚在那一身。 她惶惑了,也不解的很。 这不成心魔了? 她从未如此过。 她不喜欢自己被别人影响。 若要解惑,找爹爹! 若要倾诉,找爹爹! 若要痛哭宣泄,还得找爹爹——爹爹的怀抱最安全c最可靠,也最温暖,也不会泄露她秘密。 “爹爹!” 她瘪着嘴叫。 李卓航心疼极了,眼神却温和,口气温柔,极富安定人心的力量,“瑶儿过来。” 李菡瑶走到他面前,含泪看着他,怯怯的可怜极了。 李卓航将她揽靠在怀内,问:“怎么了?跟爹说说。” 李菡瑶动了动唇,又不知从如何说起了,因为根本没有开始,亦没有经过,便结束了。 子虚乌有的事,如何说? 一一>>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27章 进京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我们永不和女儿分开。 江玉真理解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们夫妻从此要定居在京城,和女儿同在一个城,时常进宫看望女儿。这愿望虽然有些奢侈,做母亲的却十分相信女儿,凭李菡瑶的能力定能做到,让皇城对他们敞开大门。 李菡瑶吃罢,问:“观棋呢?” 江玉真道:“去工坊了。” 李家工坊,正值交班的时候。 观棋带着听琴墨竹等人来了。 观棋让听琴吩咐几位大管事娘子:传令接班的等会儿再上机,交班的先别走,都到吃饭的大屋子里。 须臾工夫,众人都聚齐了。 男人站在左边,女人站右边。 观棋系着大红斗篷,站在高台上,沉着芙蓉面,目光犀利地望着下方男女,众人心都突突地跳。 傍晚时,李菡瑶吩咐观棋:将那些在危急关头背叛李家的工人都处置了,整肃工坊。原本这类事,她会亲自到场的,哪怕正和观棋身份转换,也会顶着丫鬟的模样站在观棋身边,今天却说她有事不去了。 观棋看出姑娘心情不好。她一向跟姑娘就像连体婴儿似的,情绪极容易受姑娘影响。姑娘心情不好,她也跟着就不好了,面对工人也格外的火气大。 观棋向下问道:“可知为何叫你们来?” 众人屏息不敢应,心里想:还能为什么?有人要倒霉了! 观棋抬手朝旁道:“带上来。” 旁边小门里走进一行人,打头的是墨竹和纹绣,押着四五个工人上前,有男有女。 看见他们,工人们心想“果然”,一个个都看着那几个倒霉鬼,不知姑娘会如何处置。 观棋问道:“大家说说,他们背叛李家,该如何处置?” 立即就有管事娘子大声道:“赶出去!”以显示她坚定忠于李家、跟随少东家的立场。 其他人不甘落后,七嘴八舌道: “全家赶出去!” “留下股份。” “卖去水泥窑!” “一定不能轻饶了,不然往后都学他们,但凡李家遇到点子事,一个个都吃里扒外的,这坊子也别开了!” 人声如潮,声讨阵阵。 昏黄的灯光下,那几个倒霉鬼脸色灰败,虽然心里明知这回在劫难逃,仍然“扑通扑通”跪下,挣扎着求轻点罚,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观棋道:“之前李家被诬陷,钦差大人禁了老爷的足,江家也垮了,按理说,大伙儿心里慌张是难免的。都是有儿有女的人,就不为自己,也要为儿女打算……” 几个倒霉鬼如听纶音,忙不迭点头,简直热泪盈眶——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之前李家都那样了,怎怨得他们找出路?谁愿意好好的被人戳脊梁骨!上一次潘织造对付李家,他们可都是跟李家共进退的,一点没其他想法。这次实在是撑不住了,害怕跟李家一道获罪。观棋的话令他们有了指望,觉得姑娘这么说,看样子能从轻处置他们! 谁知观棋话锋一转,“但是……” 几个倒霉鬼一哆嗦,心陡然提起。 观棋高声道:“……有想法我不怨,有打算也在情理之中,跟外人勾结却罪无可恕!” 众人不料有这事,嗡一声炸开。 墨竹揪出两个内鬼,推上前。 管事娘子向众人交代了这两人都干了什么、与谁勾结——勾结对象是两个不大不小的纺织商。大纺织商都沉着的很,纵然有心,也不会在钦差大人眼皮底下行动,只会等李家定罪后,才会下手。 观棋先命令,收回这些人手上的股份。再吩咐,将勾结外人出卖李家的,连同人证物证都送去官府,由官府处置;其他人则罚去仓库干搬运的活计。 众人都凛然——律法对背主的罪行罪加一等,这两人怕不是要流放了,且将来无人敢用他们了。 处置完,将人押了出去。 众人都悄悄地松了口气。 观棋看着大家,犀利道:“你们也别得意,自认为比他们有见识,所以没干糊涂事。” 众人忙都道,我们能干那事吗? 观棋冷笑道:“过头话别说!李家又不是头次遇见这种事了——那年老爷和姑娘被绑架了,不也来了这么一下子?哼,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一管事媳妇忙奉承道:“等姑娘进了宫,当了娘娘,有皇帝撑腰,谁敢动李家?” 众人纷纷附和,个个满脸喜气。 观棋怒喝道:“白日做梦呢!” 众人吓了一跳,都惴惴地看着她。 观棋道:“便是进了宫,就一定能得宠?就算一时得宠,也难保一直得宠。宫里起起落落的,更加平常了。我今儿把话放在这里:将来李家难保还会遇到节儿坎儿的。也不怕你们起歪歪心思,大不了跟今天一样处置,也许更狠呢。富贵虽好,不是随便哪个人就有福气享的!就看你们的眼光和见识,还有决心了。——毕竟之前几次,李家都差点败了。谁知后来又翻身了呢。往后可要想仔细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心中沉甸甸的。 只因这种事,确实要凭眼光和见识,不是光靠忠心就能得福气的。要不说之前那几人是倒霉鬼呢,看走眼了,那就是下场;若是赌对了,便能逃过一劫,说不定还能发家。毕竟谁也不能担保李家次次都能度过劫难。 然人立足于世,没有原则怎行? 工人中,也有那明白人。 一四十多岁的管事娘子道:“我没什么见识。我就一门心思跟着东家!东家好我便好;东家不好我也认了,跟东家一块吃苦受累,心甘情愿。” 她的话令许多人豁然贯通。 马上有人附和道:“一个人活在世上,做人做事得讲良心,整天投机取巧,光想着享福哪成呢!” “姑娘放心,我们都跟着东家!” …… 观棋看着群情振奋的场景,心里好过多了。她今天是特意敲打这些人,希望李家再遇到劫难时,这些人能跟李家齐心协力,而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处置完毕,她回去向李菡瑶复命。 次日,又接了大量订单。 再次日,李菡瑶的三婶白晓霞从景泰府赶来,因为她要进京了,将若干事交代给白晓霞。 再然后,宁波府知府闻直押着查抄的陈飞家和吴家财物赴霞照,向钦差交割;落无尘和李天华同行。 简繁再升堂,赔偿江家损失。 其中,吴家名下有一座船厂,是吴佩蓉的祖父暗中经营的,简繁跟江如蓝商议:江家如今只剩下她一人了,恐怕没精力和能力经营这船厂,不如转让出去。 江如蓝当堂拒绝,坚持要船厂。 她道:“小女子定要兴盛江家!” 简繁无奈,只得赔给了她。 接下来,李菡瑶协助江如蓝,只花了两天工夫,接手船厂,将船厂更名为“澄江船厂”,并整顿人事和内务,让江家的造船业得以延续。 八月一日,简繁奉李菡瑶启程进京。 李菡瑶临行前,特地留下最得用的大丫鬟观棋,协助表姐江如蓝治理经营澄江船厂,并侍奉父母,替自己尽孝,她仅带着听琴、鉴书两个丫鬟进京。 ******** 朋友们,又到剧情转折时候。这段情节细纲准备不太充分,作者不敢快,也快不了。我挺不好意思留言的,像找借口,但连续几天一更,不解释不像话!对不起了!(捂脸)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28章 求救梁心铭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辰时,景江码头车马簇簇、人流汹涌,之前已经离开霞照的地方官员,为送钦差又特地赶回来;本地的乡绅和富商更不用说,即便在钦差面前说不上话,也要来码头露个脸儿,或者在李卓航身边打个转,奉承几句。 简繁悄悄带上火凰滢。 没有人知道,江南名妓火凰滢换下了一身行头,成了钦差大人身边一名小丫鬟。 郭晗玉等女也都来送李菡瑶。 因李菡瑶计划乘船经水路去往景江码头,再登官船,大家便到李家别院的河埠头送行。 秋日送别,离愁更浓。 初生的朝阳似乎没有平常的精神;高天上的流云衬着晴空,就像大家脸上的愁云衬着笑容;河堤上的杨柳也凋零了;在树隙与河上穿梭的鸟雀叫声也失了欢快;河面浮着薄薄的雾气,似挥不去的离情缠绕着画舫。 看着李菡瑶盛装而来,在宫嬷、丫鬟和亲人簇拥下上船,向传说中的皇宫进行,开启另外一种的人生,众女都红了眼睛。此一别,不知今生可能再相见? 也许,再没有相见的那天了! 郭晗玉最经不得这种场面,忍不住流下眼泪。 魏若锦暗自担忧,李菡瑶进宫后还能如从前一样恣意自由吗?当然不能。她眼前浮现宁致远的身影。这一刻,她万分感激祖父替自己定下的亲事。 刘诗雨搜寻送行的人群,没发现落无尘,再看向河堤、每一棵杨柳树下,也没发现那出尘的身影,心情在悲伤之外,另添了沉重——这人是不忍来送别吗?李菡瑶走了,她有机会了,可是奇怪的很,她竟然对落无尘不抱指望了。她料定落无尘从此心丧若死,纵使嫁了他,恐怕婚后面对的也是沉浸在思念中的夫君;何况未必能如愿。怎不死心? 欧阳薇薇更茫然,因为父亲已替她定了亲,那亲事,不说也罢。她觉得自己跟李菡瑶同病相怜。 …… 群芳欢聚,已成了回忆。 王壑站在江堤上,看着李菡瑶登船,看着官船扬帆,渐行渐远、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 那日从李家祭奠归来,他心冷了,头脑也冷静下来,理智恢复,细想李菡瑶在灵棚对他的态度,太过决绝,与织锦大会上对他的态度判若两人。 反常即为妖! 到底什么缘故? 这并不难猜。 他们并无海誓山盟,亦未情定终身,以李菡瑶坚强独立的个性,自然不愿他卷入这件事,连累他和王家,才故作决绝之态。他关心则乱,竟未想到。 虽找到原因,但王壑却没再去找李菡瑶。一则李菡瑶极有主见,决定的事轻易不会更改;二则就算两人见面,李菡瑶也不会采纳他的计策,除非他能循正途、正大光明地帮她脱身,并使李家再无后顾之忧。 循正途,必要皇帝收回圣旨。 这实在是痴心妄想! 王壑从未觉得如此智穷。 然他不肯就这样放弃。 犹豫再三,他写信向母亲求救,希望母亲能想办法令嘉兴帝收回旨意。他清楚母亲和嘉兴帝之间的隔阂,若有万一,他不会将这个棘手的难题扔给母亲。 李菡瑶,是迄今为止唯一令他动心的女子!他不想放弃她,更不愿她飞扬的人生被困在深宫! 他并非指望母亲找嘉兴帝谏言,说动嘉兴帝,而是想借用母亲睿智的头脑和丰富的经验,看可能想出一个两全的计策,逼得皇帝不得不改主意。 信发出去了,他并未轻松分毫。 因为成功的希望太渺茫! 他的心情无可救药地糟糕。这风光旖旎的江南,骤然间对他失去了吸引力。他再待不下去了。 原本他想跟钦差队伍一道回京,但与李菡瑶同行,他实在难以预料会发生什么。若被简繁等人看破,必将李菡瑶置身于险境。因此在送别简繁时,他托简繁告诉母亲,说他要陪表弟回祖籍,等晚些时候再回京。 简繁爽快地应了。 “母亲,请恕儿子任性。” “母亲,帮帮儿子!” 王壑对着大江呢喃。 张谨言在一旁,沉默地两眼望着江。李菡瑶走了,他终于腾出空来审视自己内心,也没心情安慰王壑了。然他想不了太深刻,只觉心里闷闷的。他不想回祖籍了,想立即回京,可表哥坚持要等些日子再走。 ******** 再说钦差一行,不日到徽城。 徽州巡抚鄢计率地方官员到渔梁坝迎接。 李卓远也带着太平商号徽州分号的大小管事仆妇来迎接李菡瑶——李家未来的娘娘。 李菡瑶下船后,先拜见鄢计,然后向鄢计告罪一声,也不管简繁等人何去何从,只管自己上了马车,直奔太平商号。 李卓远等人急忙跟上。 到太平商号,李菡瑶长驱直入,进了正院,站在廊下,召集大小管事齐聚院中,当众宣布: 一、撤销李卓远徽州大管事职务,由墨文接替。 二、当年家主李卓航与李卓远定的十年之约作废,李卓远一房永不得继承太平商号任何产业,且李家任何商铺、作坊、田庄都不得收用李卓远这一房人。 宣布完,众人都噤若寒蝉。 李卓远、李天明震惊万分。 李卓远这些年在徽州做大管事,发号施令惯了,培养了一身的气势,张口就要质问李菡瑶,然一触及李菡瑶冷静决然的眼神,方想起眼前少女现在不仅是李家的少东家,更是未来的娘娘,万不可轻慢的。 他按捺住满心不平,诚恳且认真地问李菡瑶:“大姑娘这是何意?伯父究竟做错了什么,引得大姑娘发怒,撤了管事不算,连家主当年的话也不顾了?” 李菡瑶冷笑道:“都这样了,你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还真自以为是!墨文,告诉他!” 墨文应声上前道,李卓远贿赂靖海水军、送钱送物给颜贶的亲信部将祝琅,妄想将来独立后,颜贶能将靖海水军军中所需的纺织订单交给他来做。岂料被陈飞抓住把柄,在钦差大人面前指控李家和颜贶官商勾结。李家差点因此覆灭。此事钦差和江南官商都可作证。 李卓远父子听后面色大变。 李菡瑶怕他打击不够似的,轻笑道:“父亲当年与大伯父定下这十年之约,未尝不是考验。若大伯父真有那胸襟和手段,父亲既能分股给工人,又怎舍不得将嫡支的产业交给你们这一房继承和掌管?谁知大伯父心胸忒窄,眼界就针眼那么大,竟算计从家族这口大锅里抢食物给你那一房开小灶。连家族都不顾,叫人如何信服你?倒不如把这偌大的家业散与太平商号的工人,也算替李家积德。没准老天开眼,母亲能老来得子,延续李家香火呢。” 李卓远悔恨莫及,双腿打颤,“扑通”一声跪下道:“大姑娘,这都是我的主意,不关天明的事。是我糊涂啊!大姑娘要罚就罚我吧,饶了天明。姑娘就要进宫了,李家还要人支撑,放过天明吧……” 李菡瑶厉声道:“十年前就饶过你一次了!” 当下也不废话,吩咐墨文立即接手。 大小管事立即忙乱起来。 只有李卓远父子呆呆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29章 驳回圣旨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八月五日,简繁、李菡瑶再次启程。 此时的朝堂,已是风云变幻。 六月初,左相王亨出使安国,共商两国边贸、军事。七月底,朝廷接到忠义公从西北玄武关传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安国扣押了王相,欲挑起战争。 嘉兴帝忙召集重臣到御书房商议。 吕畅在旁秉笔记录。 大家争论不休,主战方要求立即发兵,救回王相;主和方认为不可贸然出兵,否则将置王相于险境,须派人去西北边关,查明安国意图,才能定夺。 最后,大家都看向梁心铭。 梁心铭却静静不语。 寂静中,有人提议:梁御史足智多谋,又心系王相,是去西北的不二人选,可临机应变。 救夫君,她当仁不让! 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 嘉兴帝目光炯炯地看着梁心铭,问:“爱卿可愿去?”这话问得巧妙:问她愿不愿去,若不去,便是不愿了。不愿去救夫君,别人会怎么看她? 吕畅停笔,垂眸静听。 梁心铭躬身道:“请容微臣斟酌,明早再回复皇上。” 嘉兴帝只好宣布散了。 待大家离开后,嘉兴帝看向吕畅,疑惑地问:“她怎不急?莫非不愿去?抑或另有打算?” 吕畅动作优雅地收拾笔录。他肤色极白,眉眼俊秀,在绿色官服衬托下,清雅如玉。这令嘉兴帝想起梁心铭,听说当年也是这般清雅如玉。不过,吕畅虽然生的形容俊秀、举止风流,然他的喉结却很大。这喉结,让嘉兴帝很顺眼,仿佛有了这东西,吕畅的俊秀清雅便与梁心铭的不同,要高梁心铭一等。他君臣站在一处,一样的年轻,相得益彰,光彩夺目。明君贤臣,这才是! 吕畅收拾完,双手捧着,躬身呈给嘉兴帝。 嘉兴帝点头,示意他放下。 吕畅便将笔录放在御案上。 然后,站直了,看着嘉兴帝微笑道:“皇上不必担忧。王相是回不来了。梁大人去了也救不了他;不去,虽能侥幸逃得性命,将来再难成气候。” 嘉兴帝道:“顺之,不可小觑她!梁心铭能以女子之身科举入仕,走到今天,足可见她能力。” 吕畅正色道:“皇上,微臣从未小觑梁大人,但也不会长她志气。微臣以为:梁青云能走到今天,虽有能力,更多的是仰仗先帝宠信和重用,并依赖她夫君王相。否则一个女人,若非男人纵容,任凭她有天高的本领,也翻不出浪花来!梁青云如是,前朝的武则天亦如是。” 嘉兴帝赞同道:“有道理。凭她多大本领,若非先帝给她机会,她也无法进入朝堂。” 吕畅道:“故而微臣以为,只要王安泰不在了,梁心铭将寸步难行。——这金殿,再也没了她立足之地!她若不去,皇上不必强她去,免得使人生疑。” 嘉兴帝神情松泛了些,脸上有了笑容。 次日早朝,梁心铭请旨去西北。 嘉兴帝允准,令她择日出发。 八月初一,简繁第二道奏折入京,奏江家被灭门,靖海水军副将军陈飞指控:靖海大将军颜贶和李家官商勾结,豢养一批水军私军。他正审查此案。 消息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梁心铭严厉指出:这是阴谋!矛头直指潘家,说潘梅林和陈飞勾结,妄图清除异己,让陈飞顶替颜贶掌控靖海水军;通过李家攀扯徽州巡抚鄢计——李卓航和鄢计乃至交,鄢计又是她的门生——来达到陷害王亨和她的目的! 疾言厉色! 直言不讳! 梁心铭的举动惊呆了满朝文武和嘉兴帝,因为她一向谋定而后动,对于不确定的事、没有证据的事,从不会意气行事,做这种无谓的指控。 然而,还有更反常的。 梁心铭向嘉兴帝谏言,请嘉兴帝收回纳李菡瑶入宫的圣旨。她道,李家只有这一个独女,为了宗祀传承,公开招赘婿,江南无人不知。潘梅林为了谋夺李家产业,算计李菡瑶终身,终闹出人命。皇上却在事后宣李菡瑶入宫,恐有损天子圣誉。李菡瑶有才,不如就让她像郭织女一般,在纺织行内做出一番成就,才是对国家社稷最有利的。 嘉兴帝在龙椅上气的乱颤。 宣李菡瑶进宫,因是后宫事,他就没拿到朝堂上征求臣子意见,也是怕人阻拦的意思。他是皇帝,要一个民女还不能弄来?于是悄没声就让传旨太监出京了。 梁心铭竟敢让他收回旨意! 君无戏言,怎能出尔反尔? “圣旨已下,不必再提!”嘉兴帝强硬道。 “皇上不可任性!江家已被灭门,仅剩一女;李家是江家的姻亲,也只有一女。皇上怎忍心让李菡瑶进宫?况且李家被牵扯进大案,简大人正在追查。真相未明之前,李菡瑶不宜入宫。请皇上收回圣旨!”梁心铭坚持不退。 不等嘉兴帝回答,她问右相崔渊等人意见。 崔渊附议梁心铭。 吏部尚书姜宇附议。 兵部尚书陈修文附议。他早觉这圣旨不妥了,李菡瑶入宫,对陈皇后是个威胁——刚打压了潘贵妃,又来了个李菡瑶,听说还是个有手段的女子,真要是这样,还不如留着潘贵妃呢。可惜他醒悟得晚了些。眼下见梁心铭谏言,岂有不附议的?赶紧附议了。 旁人见他附议,也跟着附议。 转眼间,六阁臣除了王亨不在,都附议了,而王亨跟梁心铭是共进退的,肯定会附议。 梁心铭严正道:“内阁大臣都附议,可驳回皇帝旨意!”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嘉兴帝也目瞪口呆。 这条律法,是英武帝制定的。 当年英武帝建立内阁,为了防止帝王做出昏庸举措,危害社稷,特别制定了这一条,遏制君权。 这么多年来,还从未有哪一任皇帝被内阁驳回圣旨过,眼下搬出来,不啻打了嘉兴帝一个耳光。 这是耻辱! 他白皙的俊脸红了又白,又转青灰,跟着暴怒,怒斥众臣大逆不道,要废除这条规制。 梁心铭严正道:“皇上,这是武圣皇帝亲口制定的!”言下之意,你违反祖宗法度,才大逆不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30章 美人倾国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满朝文武都跪下了,并不都是阻谏嘉兴帝,有些人是无条件顺从皇帝的,有些人在看风向,还有些心机深沉的人则想利用这机会为自己谋取最大利益。 嘉兴帝正要爆发,忽然瞥见吕畅一个劲地朝他使眼色,勉强按捺下怒火,道:“此事容后再议。” 先拖延,等梁心铭走了再说。 梁心铭似乎知道他打算,奏道:“微臣谨记为人臣本分,在天子言行失当时,予以谏言;但微臣亦谨记君臣纲常,不敢逼迫皇上。最终如何决定,望皇上三思!” 嘉兴帝冷哼一声不语。 梁心铭又道:“今日乃八月初一,虽非秋季首月首日,非享祭的日子,但微臣即将离京,此去恐会引发两国交兵,微臣恳请皇上,容许微臣去太庙祭祀。” 嘉兴帝绷着脸道:“也好。这祭祀非‘四孟时享’,就由爱卿主持。朕就不去了。” 梁心铭垂眸道:“微臣领旨。” 嘉兴帝喝道:“退朝!” 一甩衣袖,气冲冲地回宫了。 吕畅急忙捧着文书跟上。 到御书房,嘉兴帝一挥手扫落了紫檀书案上的奏章,对着吕畅吼道:“她竟敢如此对朕!” 吕畅轻声道:“皇上息怒!” 嘉兴帝眼里浮现恐惧——愤怒过后,他想起刚才金殿上情形,惊惧得浑身发软,站立不稳似的手扶着书案,摸索着走到书案后,一屁股跌坐下,双目呆呆的,口中喃喃道:“他们都听她的!都听她的!” 梁心铭竟能煽动内阁大臣都反对他,这是不是意味着:梁心铭随时能将他赶下宝座,重新扶持其他皇族人登基? 嘉兴帝感到寒意浸骨。 吕畅叫道:“皇上,皇上?” 嘉兴帝猛抬眼,急问:“吕爱卿,她是不是要废了朕?” 吕畅见他面色实在不好,分明吓坏了,心中不可遏制地涌出一股怒气——这是天子,别说煌煌天威,连点安全感都没有。梁心铭真该死! 吕畅决意辅佐嘉兴帝,正朝纲,将以女身混入朝堂的梁心铭赶出去!遂正色道:“皇上是天子,紫薇降世,梁青云岂能轻易废帝!” 嘉兴帝颤抖道:“可他们都听她的!” 吕畅沉声道:“不过是大家觉得皇上宣李姑娘进宫不妥罢了,并非支持梁大人。通过简尚书这一本,可见江南形式有变。朝臣们顾忌,也在情理之中。” 嘉兴帝又问:“旁人就罢了,为何朕的舅舅也反对?” 吕畅道:“皇上,陈尚书是为皇后考虑,自然不希望李姑娘进宫。——若李姑娘真如传言厉害的话,她这一进宫,对皇后而言,是福是祸难料。”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除崔渊外,其他人附议梁心铭并不安好心——就是要增加嘉兴帝对梁心铭的恶感,进而压制她的权势,而非为国家大义,更不是为了李菡瑶! 嘉兴帝恍然大悟,当即不抖了。 “哼,都打的好主意!还说什么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苍生。呸,朕才是为了天下!” 他自己的江山,能不爱护? 这些臣子就难说了。 李菡瑶既然有大才,他当用之!他身为皇帝,什么美女没见过,难道会贪图美色?梁心铭自己科举入仕、大展宏图,就容不得别的女子出人头地? 吕畅又劝道:“皇上息怒。梁大人今日表现很是反常。照她的性子,便是要阻谏皇上,也会委婉些,或者隐晦地旁敲侧击,使旁人出头,她自己是断不会当着群臣的面,在金殿上顶撞皇上的。她还要去太庙祭祀,意欲何为?依微臣之见,皇上最好派个人去看看究竟。” 嘉兴帝点头,唤了太监周华来,命他带人准备祭祀物品,去太庙随梁心铭祭祀,顺便观察梁心铭。 周华领命去了。下午方回来,向嘉兴帝回复:梁大人在先帝的庙庭内,对着先帝的牌位和神像足足跪了两个时辰,不言不动,不知想什么。 嘉兴帝骂道:“她还有脸见先皇!” 吕畅心中却沉甸甸的不安,一面暗中使人盯住王府和梁心铭,一面向嘉兴帝献计“以退为进”。 次日上午,梁心铭便出发去西北了。 吕畅更加不安。 梁心铭到底有何手段呢? 又次日,早朝。崔渊和陈修文在金殿上再次提请嘉兴帝收回宣李菡瑶进宫的圣旨。 嘉兴帝惶恐不安地流泪,问众朝臣:是否梁心铭觉得他不堪执掌天下,所以主张废了他? 众臣慌忙都跪下,说绝无此事! 然嘉兴帝依然战战兢兢地自责。 皇帝惊恐至此,群臣都沉重不已,崔渊也不好再逼着皇帝收回圣旨,不然倒像坐实了他和梁心铭联手,谴责皇帝德行有亏,不堪执掌天下似的。 散朝后,市井间便传出了嘉兴帝早朝时的言行,都说是梁心铭将嘉兴帝教得毫无气魄、胆小懦弱。 堂堂天子,毁于妇人之手! 不就是一个民女吗? 皇帝怎就不能召她进宫? 这点小事,何至于将天子逼迫至此! 一时间,女子误国的言论高涨。 嘉兴帝总算喘过气来。 这时,简繁第三道奏折进京,道是已经查明靖海大将军与李家勾结一案,乃陈飞诬告。官商勾结、豢养水军私军的是陈飞自己。陈飞已经自尽谢罪了。另,他将择日护送李菡瑶进京,等江南事了便启程。 案情的反转使吕畅震惊不已。 他认为,如此错综复杂的案子,简繁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清,其中定有梁心铭的推动。 不,王壑不是在江南吗? 应该就是王壑谋划的! 火烧江家船厂、海上炸毁楼船,这些事都太巧合了,也太完美无缺,既报了江家灭门之仇,也坐实了陈飞的罪行,使他毫无翻身之力,唯有自尽谢罪,否则就会牵连潘贵妃和潘家。这除了王壑还能有谁? 与靖海大将军勾结的是王家! “皇上,潘家在江南的势力被彻底清除,再无人能对王家势力掣肘。江南,是王家的天下!” 嘉兴帝面色阴晴不定。 毕竟,陈飞罪行属实。 如果说这件事还不足以使嘉兴帝爆发,等他收到简繁第四道八百里加急奏章,终于爆发了。 因为李菡瑶失踪了! 钦差队伍行进到徽州和荆州交界的桐柏山,秋雨连绵,导致山体坍塌,李菡瑶的马车被泥石流卷入汹涌的江水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是天降示警?那也该罚朕,为何罚李姑娘?人不见了,尸体也不见了?”嘉兴帝不信道。 “皇上,这分明有诈。微臣之前就觉得梁大人反常,原来后手在这里——怕是李姑娘被王壑救走了。”吕畅表示豁然贯通,明白了梁心铭母子的安排。 嘉兴帝心中腾起一片阴影,儿时记忆浮上心头: 他也曾希望跟王壑君臣相得。 他是太子,王壑不该一切以他为尊吗?可是王壑眼高于顶、清高自大。一次,他不小心污了父皇的奏折,害怕之下推到王壑头上,当时王壑看他的眼神,轻视、不屑,就是没有忠心和顺服,深深刺痛了年幼的他。 王壑聪慧过人,他十分羡慕。 小太子心中渴望跟王壑相交。 他想要王壑做伴读,心想相处久了,感情自然就深了。然而王壑竟不肯。梁心铭更在父皇面前进言,让父皇收回旨意。然张谨言回京后,王壑与世子却形影不离。 小太子自尊很是受伤。 王壑,从来就没有把他当君! 现在,竟敢跟他抢女人! 嘉兴帝暴怒,对着西北咬牙道:“这是太师逼朕的!梁心铭,原想着你只要退出朝堂,回归内宅就罢了;现在看来,死一个王亨还不够,你也必须死!朕要折断王壑的翅膀,剪除他的羽翼,以绝后患!” 他与吕畅密谋后,即刻下旨: 责令简繁调动当地禁军,沿江搜寻李菡瑶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徽州巡抚鄢计失职,罢官,押解进京审问,并查抄鄢府。又密令一队龙隐卫下江南,追查王壑和张谨言动向,一旦发现不轨,缉拿进京。 右相崔渊急忙谏言,力阻嘉兴帝,声称这事故乃是天灾,怎能对徽州巡抚鄢计降罪? 嘉兴帝不听,执意发旨。 崔渊长跪不起,惹怒天子,当堂撤他右相之职。崔渊不堪羞辱,一头撞死在金殿! 临死前,他眼望着西北,喃喃自语:“青云,为师终于护了你一回!为师一向耿直,没有你的手段,细细想来,竟不知是如何走到今天、坐上这宰相之位的。然终逃不脱命运,晚节不保。大靖,要变天了!青云……好自为之!” 一系列大变,令满朝震惊! 再说江南,小青山,王壑收到母亲飞鸽传书密信,告诉他王亨被安国扣押,自己即将启程去西北玄武关,嘱咐他“万不可回京,即刻敛藏行迹,静观后变。” 王壑凛然,急忙和张谨言离开小青山清南村,敛藏行迹,往京城方向进发,暗中打听京城局势。 半路上,听到李菡瑶失踪的消息。 王壑大惊,不知李菡瑶真的遭遇不幸,还是借机金蝉脱壳,连日秋雨导致山体坍塌,他竟无法判断真假。他急忙和张谨言、老仆暗中搜索李菡瑶踪迹。 一切都是嘉兴帝惹出来的! 王壑眼前浮现一个身穿明黄绣青龙的男童,站在雪地里,傲然对他道:“本宫是太子,没有错,都是你的错!” “管你是太子,还是皇上,这一回,我绝不会再饶你!”王壑剑眉倒竖,双目射出凛寒光芒。 ******** 抱歉朋友们,昨天没更,因为这章憋了一晚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31章 寻找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桐柏山,一半在荆州境内,一半在徽州境内,李菡瑶的马车是在徽州境内被泥石流冲入江,失踪的。 王壑已经沿江搜寻三日了。 这天上午,他坐在一块岩石上,望着脚下波光粼粼的水面,静静出神。江流在这里拐弯,折过阻隔的山峰,形成一段平缓的水湾,就像湖面一样平静。不过,激流和旋涡都藏在水下;再往前半里,江面变窄,水流重新奔腾咆哮。那声音“轰隆隆”就像打雷一样传过来。 他抬眼,目光掠过周围山峦、峡谷、丛林,秋阳照耀下,峰峦叠翠。这样的景色,看着极美,内中却蕴含无数的危险,李菡瑶的马车翻入江流中,还有生机吗? 为何偏偏是她? 这太巧了! 李菡瑶绝不会因为进宫气馁,也绝不会伤心颓丧到不顾自身安危,这定是她脱身的计谋。 李菡瑶,一定还活着。 王壑感觉一股疼痛像被透明的气泡包裹着,悬在他心头,存在,却无法肆虐。他忍着不去碰触它,免得戳破了这气泡,疼痛流淌出来,散布到四肢百骸。 老仆隐在岩石后的树林内。 张谨言找不到一点线索,气闷的很,干脆把外衣脱了,一头窜入下面的水中。 中秋都过了,山中水很凉。 然而张世子毫不畏惧。 他向上溯流,又顺流向下,像条大黑鱼般,在水底窜来窜去,什么也没发现,只抓了两条鲤鱼。这是几年来在外游历养成的习惯——随地取材果腹。 “哗啦”一声水响,张谨言窜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扬手将金鳞闪光的鱼向上一抛。 鱼儿在空中划出两条优美的弧线。 老仆见王壑不动如山,眼看那鱼就要落在岩石上摔成烂鱼,忙窜上前接住。鱼儿本就滑不留手,加上不甘落入魔掌,拼命地弹跳,老仆使出压箱底的手段也抓它不住,急中生智,忙撩起衣袍下摆兜住才算完。 转身,只见张谨言已经湿淋淋地爬上来了,光着膀子,下面只穿一条裤子,蜂腰猿臂,水珠沾不住似的从健壮的胸膛往下滚;上了岩石,一矮身在王壑旁边坐下,也不说话,让暖洋洋的太阳晒他,仿佛那两条鱼不是他抓的,跟他没任何关系。再看王壑,好似入定,即将羽化而成仙了。 老仆低头看看兜着的鱼,估计它们自己是不会把自己给烹了,暗叹口气,任命地去收拾了。 老仆虽是仆人,却没干过洗衣做饭的活计。在外游历的七年,他负责保护小主子,跑腿打杂,却不会做吃的。每逢露宿野外,都是王壑掌勺、张谨言打下手。 王壑可不是不务正业。 年轻人,最爱贪新鲜。 从小,王壑就常听父亲王亨讲述野外生存经验,如何将干粮变成美味,是重点。父亲最拿手的是火腿炒饭,据说只有母亲吃过;母亲证实,非常美味。 王壑为了证明自己比他老子强,离家后,狠下了一番苦功学习在野地里做吃的,什么都做! 张谨言吃了表哥做的食物,佩服得五体投地,认为他哥无所不能。若有不能,那是他哥没空学;但凡他哥学了,就没有学不会的。他也兴致勃勃的,包揽了烧火的活计。哥俩配合默契,行走一口小锅和锅铲,走哪带哪,别的行李都没有,这锅从未丢下。走到哪吃到哪,从天上飞的,到水里游的,更别说山林中的菌子、田野里的野菜,逮着啥就吃啥,还省钱。连带的,把老仆的口味也养刁了。 这几天,两少年没心思做了。 老仆只能亲自动手。别的也不会,就烤鱼烤肉,放在火上烧就是了。他看着王壑弄觉得挺容易的,结果自己一上手,烤出来的鱼焦黑焦黑的,难吃死了。 他生恐两少年吃不下,结果一看,那两人心不在焉地张嘴就咬,大口嚼,也不管鱼黑鱼黄。 老仆吓坏了——这一个是玄武王世子,一个是宰相的儿子,都金贵的很,他全须全尾地将他们带出来,也要全须全尾地将他们带回去,别七年都熬过来了,最后却被鱼刺给扎破喉管死了,他如何向主子交代? 他急忙拦住两人,将鱼刺挑出来,再让他们吃。 这事儿可繁琐了。 老仆哪干过这个! 那条鱼被他撕得烂七八糟,没法吃了,都扔了。 想起昨天的事,老仆打了个寒噤,心想今天不能烤鱼了,剁吧剁吧炖汤吧。至于鱼刺,他有办法——他用一块干净的布,将锅里的鱼渣都捞起来,用布仔细过滤,鱼肉鱼刺都扔了,只喝汤,就着汤啃馒头。他还找到几只菌子,丢进汤里煮。最后一尝味道,咦,竟然不错呢。 王壑和张谨言吃的很香。 这几天,他们都没好好吃饭。 老仆看着两少年唏嘘不已——这才弄一顿饭,他都已经操心至此,要是从小拉拔养大一个娃,把屎把尿的,岂不更加艰难?一生未娶的老仆想到这,再也不羡慕人家儿女绕膝了,觉得自己一个人挺好的。 桐柏山另一山谷内,坐落着几户人家。其中一户人家门口卧着一条大黑狗,两眼盯着门前小径;矮墙上爬满了秋扁豆,院内支着大圆簸箕,里面晒着红辣椒。 一个黑少年蹲在一老汉面前,眼不眨地看他修补鱼篓,听他说这鱼篓如何捕鱼:篓子口像个倒立的圆锥,入口大,出口小,鱼儿进去了就出不来。 忽然外面狗子叫起来。 “黑子,不认得我了。” 来人呵斥那黑狗子。 黑少年忙起身出去看。 小径上走来一中年庄汉,赶着骡子,骡背上驮着两大竹篓子,旁边还有一个戴斗笠的商贩模样人。 “胡伯伯。”黑少年忙叫。 “进去说。”商贩忙道。 大家进去,一通忙碌后,商贩和黑少年到右边房里说话,老汉照常在院里忙碌,庄汉是邻居,自回家了。 来人是牛贩子胡清风。 他上下打量黑少年。 黑少年转转身子,显摆地问:“怎么样,还像吧?” 胡清风微笑道:“别的都还好,就是牙齿太白了。姑娘,乡下人不讲究,早上没人刷牙。牙齿都黄的。” 李菡瑶无奈道:“这也没法子。” 接着就问他外面情况。 胡清风道:“钦差还是没走。” 李菡瑶道:“他这是在等圣旨。” 胡清风道:“那姑娘怎办?已经七八天了,难道要一直住在这山沟沟里?” ******** 更新不力,不想找借口,就是在卡文。等我调整!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32章 重逢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道:“再等等看。” 胡清风道:“老爷应该快到了。老爷来了,湖州那边就没了人主事。姑娘又不能出去,连我也绊在这。咱们的人不够用啊。姑娘不许齊亞掺和进来,又不要落少爷帮忙,倘或情况有变,咱们必须提前准备。” 李菡瑶道:“李卓远。” 胡清风吃惊道:“姑娘要用李卓远?” 李菡瑶目光炯炯地点头。 胡清风道:“姑娘不是刚撵了他?” 李菡瑶道:“撵了他才好用。” 胡清风忙道:“小的糊涂。请姑娘明示。” 李菡瑶道:“你不是在李卓远身边安插了人吗?” 胡清风道:“骡子那是为了监视他。现在没用了。” 骡子本姓罗,他老娘生的多,他大哥出生时,他爹还兴致勃勃地想名儿,后来他老娘接二连三地生,他爹也懒得起名了,顺口就叫他骡子——罗子。 李菡瑶道:“不,现在正当用!骡子我让他跟李卓远走了,回月庄了,就是等眼下这机会。” 胡清风忙问:“怎么用?李卓远就算知错,那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气,难当大用。”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李卓远的蔑视,觉得这人忒不争气了,白瞎了李卓航一番苦心。 李菡瑶道:“胡伯伯说的对,然用人之道千变万化,君子有君子的用法,小人有小人的用法。君子正面用,小人反着用。用的好,能收效。” 胡清风忙道:“请姑娘指点。” 李菡瑶道:“按照我与父亲商议:他来桐柏山寻不到我,便会以衣冠入殓,运回故里安葬。我娘不堪打击,病重倒下。父亲不得不放下手头事,陪同我娘回月庄修养,观棋等丫鬟随行。你即刻传话给骡子,要他告诉李卓远,就说他发现大宅有些不对劲,似乎李姑娘没死,还活着。” 胡清风吃了一惊,道:“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李卓远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报复嫡支的机会。” 李菡瑶坚定道:“就是要找事!简繁不走,一是怀疑我没死,二是怕担责任。他在等皇帝旨意。一旦皇帝下旨要他彻查此事,他就会盯上李家。” 胡清风问:“所以姑娘的意思?” 李菡瑶道:“让李卓远向他通风报信,将钦差、官府的目光通通都吸引到黄山,吸引到月庄去!” 胡清风喜道:“妙!这样一来姑娘就安全了。让他们去月庄,挖地三尺也找不着姑娘。” 李菡瑶却摇头道:“这只是第一步。我有更重要的事交给胡伯伯和齊亞哥哥……” 她低声交代了胡清风一番话。 胡清风惊问:“姑娘要……造反?” 他憋了好半天才吐出那两个字,尽管当年他差点落草为寇,眼下还是觉得心惊肉跳。 他有自知之明:他们当年那一帮灾民,纯粹就是垂死挣扎;李家父女若反,声势绝不同! 李菡瑶一本正经道:“不,咱们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怎能做那种大逆不道的事!” 胡清风疑惑道:“那姑娘……” 李菡瑶道:“我只想掌控自己的命运!” 胡清风呆呆地看着她—— 姑娘到底想干什么? 他脑筋转不过弯来。 李菡瑶目光悠长,回忆般道:“小时,我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学本领,等我长大了,就能替李家顶立门户了,再不怕被人欺辱。那年青华府民乱,李家被官府勒索,我又想,若是李家在官场上有靠山就好了。后来我们也交结了不少官儿,鄢伯伯更是暗中照应李家,对上潘梅林也有一拼之力。谁料想,到头来皇帝竟要我进宫!” 她目光一凝,声音转严厉,“当皇帝就能为所欲为吗?我偏不去!简繁在等圣旨,我也在等。倘若圣旨招简繁回京,那一切都好说,我还做良民,只当世上从此没了李菡瑶这个人;倘若圣旨要简繁彻查此事,并株连无辜人受害,我便再不会任他宰割——我要自立为王!” 胡清风:“……” 好一会,他才激动道:“好!我胡家跟着姑娘!”他可是个有理想的牛贩子,也想干大事。 他也不觉得李菡瑶狂妄。 自从投靠了李家,李菡瑶一次又一次颠覆他父子的认知。就在刚才,又颠覆一次。刚才他以为李菡瑶声东击西,把简繁的目光吸引到月庄去,是为了自身安危;谁知竟不是,李菡瑶想到更远,有了更长久的谋划。这份深谋远虑,将朝堂和地方官府都算计在内,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要跟着姑娘大干一场! 正在这时,外面狗又叫了。 两人都侧耳倾听来了谁。 院门开了,有人说话,一口的官话,显然非本地人,李菡瑶才听了一句,便露出吃惊神色。 胡清风忙低声问:“姑娘认得外头人?” 李菡瑶点头道:“认得。这是王相之子王纳,还有玄武王世子张慎行。不知来干什么。” 她的心已经狂跳起来。 王壑肯定是来找她的! 她无法遏制地激动! 胡清风听得咂舌,神情古怪地看着李菡瑶,心想这两人八成是来找姑娘的,他深信姑娘有这个吸引力。 李菡瑶以目询问“怎么了?” 胡清风道:“姑娘不躲躲?” 李菡瑶道:“不用。我出去看看。纵然被认出来也不要紧,他们不会害我的;未必能认出。” 胡清风道:“我先避一避。” 李菡瑶点头,也认为他不宜露面。 这屋里有地下暗道。 铁蛋在胡清风手下做事,这个庄子背后的东家是胡清风手下人,那人又是胡清风的人,胡清风是李卓航的人,所以,这庄子其实是李家的庄子。胡清风特地选了这里,作为荆州和徽州的一个联络点,方便做买卖、通消息。 没想到这次派上了用场。 当下,他便避进暗道去了。 李菡瑶本想就这么出去的,到堂间却脚下一转,向后面灶房走去。灶房内,一婆子正忙。 “铁蛋,来吃面。” “嗳,奶奶。” 李菡瑶也不客气,端起灶台上一大粗瓷碗,满满一碗的鸡汤下面,宽面条,黄亮亮的清汤上面漂着几颗绿色的葱花和几根绿色菠菜,香气诱人,色泽更诱人! 她就这么端着出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33章 贤夫良父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她一边走一边回忆地审视自己形象:她是铁蛋! 目光落在端碗的手上——皮肤皴裂,粗大的指关节,好像带着一双糙皮手套。这双手应该是有力的,至少端一碗鸡汤面很轻松;她却感到很吃力。还没到门口,想到外面那个人,又慌乱又雀跃,走路都走不好了。 她便想掩饰,于是挑起一筷子面条,吹了两下,跨过门槛时,等不及似的“稀溜溜”就吸进嘴,声音大到王壑和张谨言没法不关注,一齐看向她。 李菡瑶一抬眼,便忘了咀嚼,嘴角挂下一根面条也不自知——两贵公子穿着粗布短打衣裳,肩上扛着一根粗棒子,梢头悬着行囊,脖子上搭着条毛巾,比她这个铁蛋身上的乡土味还浓,若非眉眼熟悉,她都不敢认了。 歪打正着,她这一发愣,倒更像铁蛋! 王壑和张谨言没嫌弃她吃相粗俗,他们都被她碗里飘出来的香气勾住了肠胃,五脏都造起反来。——这几日他们吃的是老仆做的饭,简直无法下咽。 老仆去打探钦差动向了。 王壑和张谨言继续在山中寻找李菡瑶的踪迹,一找找到这来了,想打探消息顺便借宿。 王壑首先忍不住了,问:“小兄弟,能不能卖些吃的给我们?我们赶路的,没找到店家。” 李菡瑶又吃了一大口,猛摇头,含糊道:“没了。爷奶吃了。这是留我的。就这一碗。” 江南第一才女未免想的有些复杂,觉得身为“铁蛋”不能太大方。这可是鸡汤,农家人一年也吃不了一次,怎能随便就给过路人吃?狠狠地拒绝了。 王壑失望,便跟她借锅灶。 这几天他魂不守舍的,吃了些什么完全没知觉,眼下不想煎熬了,只有吃饱了,才有精力。 张谨言更不用说,看见院子旁边还有个菜园子,里面一畦畦的碧绿很爱人,忙说要买青菜。 说着,递上一块碎银子。 老汉急忙道:“你们摘!” 李菡瑶接过银子,足足有二两,用牙齿咬了下,惋惜地对王壑道:“没钱找。” 王壑道:“不用找。我们还借宿。这就当住宿费了。” 李菡瑶忙道:“家里没地方住。” 王壑觉得这黑小子挺实诚讨喜,尤其一咧嘴,满嘴的白牙亮晃晃的,因此微笑道:“无妨,就在小兄弟屋里搭地铺就好。”他不想睡在山林里了,睡不安稳。 李菡瑶:“……” 还当七年前呢? 还想跟她一屋睡! 还有更惊悚的呢。 灶房,铁蛋奶奶让位了,王壑淡定地拿出自己带来的鱼,刮鳞、剖腹、清洗、去骨、切几大块;张谨言坐在灶下,点着了火,然后倒油,烧热了,“滋啦”一声,鱼下锅! 李菡瑶看着王壑立在灶台前,精心煎鱼,就像精心作画,或者精心写字一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宰相的儿子掌勺,王爷的儿子烧火? 破绽,这是大破绽! 说不定就是假的! 李菡瑶却感觉不像,因为王壑虽站在灶台前,那个自信,根本就不像假装出来的。 他哪学来的这烹饪手艺? 又怎能拉下脸来做呢? 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 李菡瑶很是惭愧,作为女人她不合格,男人都会做饭,她学了好些年,也没学会做素鸡腿。 鱼块煎得两面焦黄了。 香气满灶房飘得都是。 李菡瑶站在灶台边,两眼盯着锅里——虽然刚吃了一大碗鸡汤面,但她感觉自己还可以再吃。 王壑做的饭,撑死也要吃! 错过今天,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个口福? “让让。小兄弟。” 王壑添了水,盖上了锅盖。 然后瞅着李菡瑶微笑。 这铁蛋小兄弟太实诚可爱了,盯着这锅鱼,哈喇子都快掉进锅里了。这证明他的鱼做得好! 王壑十分的愉悦。 李菡瑶看出他善意的嘲笑,也讪讪地干笑了两声,一面打量他,一面想:这就是贤妻良母——啊不,贤夫良父啊,人间少有。不行,必须娶他! 她的爱慕之意再掩饰不住。 已经绝了的心思,又活了! 她故意问王壑:“你这么会煮饭,你媳妇不煮饭?” 王壑静默了一会,道:“我媳妇不用煮饭!” 李菡瑶继续问:“那她都干什么?” 王壑道:“干她想干的事。” 李菡瑶锲而不舍地追问:“那她都干什么想干的事?” 王壑:“……” 好一会,他才道:“我还没娶亲。” 李菡瑶怔了一会,才道:“哪个娶你享福了。”“哪个”是这里的方言,大致就是“谁”的意思。 王壑:“……” 他想起当年小墨竹对他道“如果姐姐担心名节,大不了将来我娶了姐姐便是”;七年后,李菡瑶也当着众才子公然宣称,要娶个夫君,且盯上了他。 这黑小子为何会说“哪个娶你享福了”? 王壑疑惑地打量“铁蛋”,拉家常般问:“小兄弟,你们这离官道挺远的,平常有人来么?” 李菡瑶道:“不大有人来。呃,这一向进来的人多了,说是丢了个姑娘,要进宫做娘娘的。官差都来了好几拨查呢。哦,听说山那边驻着许多官差……” 她将实情透露给王壑。 王壑听了沉吟不语。 半晌转身,揭开锅盖。 热浪扑面而来,香! 李菡瑶咽了下口水。 王壑用木勺舀了点汤尝了尝,放下,从自带的竹筒里倒出一颗盐粒放进锅里,再给鱼翻身。 张谨言伸着脖子问:“哥,好了么?” 王壑吹了吹挡住视线的热气,道:“急什么。岂不闻‘治大国若烹小鲜’。先贤既将烹小鲜与治国相提并论,可见不能操之过急。时机未到,不能起锅,否则,烹不烂、煮不透,过咸、偏淡,都将功亏一篑。” 张谨言愣愣地看着王壑,疑惑他忽然来了这一套治国宏论,就不怕惹人怀疑、暴露行迹? 李菡瑶却明白了:王壑故意在“铁蛋”面前暴露行迹,为的是吸引她露面,他找她来了! 要相认吗? 李菡瑶激情涌动,满心雀跃,想要泄露点点破绽给王壑,让他怀疑她、拆穿她,然后惊喜。 相认的场景必定美妙。 这一点她毫不怀疑。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34章 都装肚子里去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然相认以后呢? 他们该何去何从? 她是一个活死人,连堂堂正正活在世上都不行,要如何娶王壑为夫,替李家顶立门户? 或者她妥协,嫁给王壑? 然王壑出身名门,父母皆在朝为官,现实怎会允许他娶一个戴罪之身的活死人为妻? 李菡瑶将目光投向后院,后院有两棵李子树,透过狭小的窗户,可见李子树凋零的树冠,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两句诗“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或者,他们可以隐居在此,过着逍遥自在的田园生活? 这念头一闪即逝。 她立即便否决了。 她不甘心苟活于此! 再想想江家满门冤魂,想想李家前途未卜,纵然世道艰难、官场黑暗,她也只会选择迎难而上,披荆斩棘、乘风破浪,而非隐姓埋名、锄田种豆。 王壑也绝不会甘心。他们是同一类人,都胸怀大志向,期待像大鹏一样翱翔在蓝天, 李菡瑶冷静下来。 还是别相认了吧! 这不表示她放弃了王壑,相反,她更加坚定了娶王壑的决心。她看着站在灶台前的男子,暗下决心:等她飞上云端,便有了资格和能力迎娶他! 这时,王壑转身看向她。 李菡瑶一脸懵懂,却又不懂装懂道:“大锅煮菜好吃,香,还快。小锅慢。煨罐炖鸡就好……” 王壑:“……” 他说的是“大国”,非大锅! 张谨言见表哥那脸色,低头闷笑。 李菡瑶忙去灶口,把张谨言挤开,蹲下来,从里边灶洞里掏出一煨罐,捧出来对王壑道:“诺,这是煨罐煨的鸡。香的很。”表示她没瞎说。 王壑指出“你不说没了吗?” 李菡瑶傻笑。 王壑问:“你想吃我们的鱼?” 李菡瑶猛点头。 王壑道:“你想用鸡换?” 李菡瑶更加点头。 王壑道:“好。” 他也想吃鸡汤了。 他打开锅盖,将砧板上的青蒜、细葱用菜刀推进锅里,待热汤将葱蒜的香味激发出来,便起锅了。 李菡瑶深吸一口气——好鲜!忙问:“吃饭了吗?” 王壑道:“等会儿,还有两个菜炒了就吃。你不是刚吃了鸡汤面吗,又饿了?” 李菡瑶干笑两声,忙道:“那我去舀大粪浇园子,回来正好赶上吃鱼。”说着就要走。 王壑心生不妙,问:“去哪舀?” 李菡瑶指后门道:“后院。” 说着,已经走出去了。 王壑木然看着黑小子的背影,已经预见到舀大粪的后果——那必定是臭气熏天,他还怎么炒菜?再看刚盛起来的香喷喷的鱼,忽然感到也没那么想吃了。 张谨言急忙喊:“别浇了!” 王壑示意他“别喊了。” 人家乡下人勤快,见缝插针地干活,你一过路人,借个锅灶还挑三拣四,人家怎么想? 李菡瑶要的就是这效果——既然不能相认,便要装得像些,杜绝王壑怀疑的心思。 江南第一才女浇大粪? 说出去谁信哪! 她真舀大粪去了。 不一会,王壑预期的大粪味儿便飘满了后院,从后门、后窗钻进灶房,和鱼香味水乳交融。 王壑和张谨言同时闭住气。 王壑咬牙道:“真是铁蛋!这脑子!” 铁蛋奶奶急忙跑进来,歉意地对王壑笑道:“我家铁蛋勤快,丢下锄头弄扫帚,闲不住。这味道不大好闻。我帮他去。浇完了,省得你们难受。” 王壑心想:浇完了,更臭! 他进来时就发现菜园子在屋子右边,现在只是后院臭;等浇完,连前院都飘臭了,都没处躲。 事实上,农家浇粪有时候的,或早或晚,谁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浇啊,所以铁蛋奶奶才心虚。亏得王壑和张谨言也是个外行,不然李菡瑶要弄巧成拙了。 李菡瑶舀了小半担粪,挑进园子——她来的头一天便学挑担子了,此时是硬着头皮强撑,人看不见的地方,挣得龇牙咧嘴,臭气熏得她差点没晕过去。 当年她把刁二贵弄进茅房,推进茅坑,那味儿跟这一样,可是她很快就出来了,眼下舀粪、浇粪,一时半会儿哪能完!江南第一才女经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 挣到菜园子,将担子歇下。 她站在地头,看着一畦畦碧绿的蔬菜:青菜、菠菜、青蒜、韭菜……那个绿,从眼里渗入心里。 她笑了,觉得没那么难捱了。 她舀了一大瓢粪水就往青菜上泼,想给它们多多增加养分,然而旁边伸出一手阻挡了。 铁蛋奶奶低声道:“不能浇这么多!这一瓢下去,把菜都要冲死了。少点,还要兑点水……”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李菡瑶今儿算是体会了。 好容易忙完,累死了,再一看王壑烧的菜:红烧鱼、青菜蘑菇、韭菜煎鸡蛋、花生米拌芫荽,个个都是那么诱人,顿时馋涎欲滴。铁蛋奶奶做的饭菜也很好吃,却比不上王壑读人雅致,不仅要美味,还讲究卖相:那青菜碧莹莹的,红褐色蘑菇炒得嫩滑堆在碧青中间,极美;韭菜煎鸡蛋,圆的像十五的满月,划成了六份…… 李菡瑶瞅了王壑一眼,心想:你露马脚了,扮作庄户人,庄户人做菜像你这样吗? 前车之鉴,不可不慎! 她便充分发挥农家小子的本色,风卷残云般,狼吞虎咽,还嚼得“吧唧”声不断。 张谨言一看不好,眨眼的工夫,那圆月去了一半成半月了,青菜上的蘑菇都被搛走了,鱼肚子肉也都划拉完了……这黑小子真能吃,也不知谦让。 不都说乡下人淳朴吗? 世子决定忘记自己的身份,跟李菡瑶抢起来,也不管什么教养风度礼仪了,横竖他现在也是乡下小子。 李菡瑶不甘示弱,下箸如飞,抢的比他迅速。其一,这菜是真好吃;其二,这是王壑做的菜,她恨不得全部装进自己肚子里,留做将来回味的念想。 她忍不住横了张谨言一眼——抢什么抢?天天跟王壑在一起,吃了七年了,还没吃够吗? 张谨言也气苦——你刚才不吃了一大碗鸡汤面吗?那么大的海碗,看着都吓人,咋还能装得下呢?又拉不下脸叫她别吃,说这是他们花银子买下的。 王壑像没看见他二人争抢一样,端着碗,剑眉下的星眸凝视着青菜炒蘑菇,伸筷子搛了一片绿色的菜叶放进嘴里,无声地咀嚼,举止优雅且淡然。并非他故作斯文,而是他正想着心思,根本没留意张谨言和黑小子。——当年在青华府,他躲在小墨竹的床后头,墨竹把自己的饭菜省给他吃,当时他坐在马桶盖上,狼吞虎咽了几大碗呢。 回想当时情形,他不禁微笑。 ******** 晚安,朋友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35章 风起云涌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张谨言暗暗抱怨:还笑呢,菜都快没了! 眼看韭菜煎鸡蛋只剩下最后两块,李菡瑶和张谨言不约而同地伸筷子,各自搛起一块放进王壑碗里。李菡瑶动作快些,放下鸡蛋立即转向装鱼的大碗,又捞起两块鱼给王壑,怕再晚就没了,这人没的吃。 王壑发现碗里飞来的菜,如梦初醒,愕然看着她。 张谨言也盯着李菡瑶的筷子,心想“不知沾了多少口水,还搛菜给哥吃。哥能吞的下吗!” 李菡瑶也觉察自己孟浪了,掩饰地傻笑。 王壑瞅了她一眼,又看向碗里的鸡蛋。 李菡瑶紧张地注视着他,张谨言等哥把菜丢出来,就见王壑慢条斯理地夹起鸡蛋,咬了一口。 李菡瑶大大松了口气,十分开心,并非因为王壑吃了她搛的菜——王壑又不知她真正的身份——而是觉得王壑有涵养,有君子之风。 铁蛋奶奶见李菡瑶顶着孙子的样貌跟人家抢菜吃,很不好意思,忙把煨鸡的煨罐搬了出来。 李菡瑶喜道:“还有鸡!” 她抢了王壑他们的菜,心里过意不去,又担心他们吃不饱,忽见奶奶搬出鸡,特别高兴。——可见王壑是真有涵养,品性高洁。那煨罐她早搬出来了,王壑没端来,想是也觉得农家人难得杀一次鸡,不忍吃了。 总之,李姑娘觉得王壑是怎么看怎么好。 她亲自帮王壑和张谨言舀鸡汤,每人都是满满一大碗。 张谨言笑道:“算你小子有良心。” 王壑也瞅着李菡瑶微笑。 他觉得,这黑小子特别朴实、可爱,之前跟谨言抢菜,大概是实在觉得他做的菜好吃吧。乡下人,没吃过精致的饭菜。这不把自家煨的鸡奉献出来了! 饭后,李菡瑶很忐忑,既担心王壑真留下,自己一不小心会露了破绽,又期盼他能多住一晚,就算不能跟他畅谈,看着他、感受他在身边也是好的。 很快她不用担心了。 夕阳西下时,归巢的鸟儿叫得格外欢畅,王壑和张谨言突然告辞,毫无征兆。 李菡瑶却知道,必定有人传递消息,且跟钦差驻地发生的事有关,因为她也接到飞鸽传——李卓航已经赶到了。她追出来,王壑正消失在小径尽头。 他们这是去哪儿呢? 李菡瑶恨不能追上去。 黑子看着她狂吠不止。 李菡瑶转身,和狗对视。 “你认出我了?” 黑子猛往后一跳,狗眼警惕地看着她,似乎在说“你弄成铁蛋模样,就能糊弄狗了吗?” 李菡瑶噗嗤一声笑了。 狗最有灵性的,别想骗它们。 李菡瑶进屋,叫出胡清风,果断道:“我们也走!” 桐柏县城,钦差驻地,李卓航悲愤地向简繁控诉:“这分明是潘家报复:害死小民女儿,还要让李家担一个违抗圣旨的罪名。小民要进京,告御状!” 简繁急忙拦住,并劝道:“即便你进了京,见到皇上,皇上发下圣旨命人彻查此事,还不是要回来这里?这里是事发地!难道在京城就能查清了?” 李卓航表示,他决不能任由潘家栽赃陷害李家,定要将此事上告皇上,请皇上做主。 简繁道,他已经将此事形成奏章,通过八百里加急递到京城,上奏给皇上,估计再有几天就有信回了。 好说歹说,才安抚住李卓航。 李卓航不进京了,转而追问女儿下落,是死是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当日,他可是把好好的一个女儿交给他们的,现在说一声不见了,就完了? 简繁现在可真烦的很,他正为此事犯愁:到底是潘家害的李家,还是李家监守自盗呢? 他认为,两种可能性都有。 潘家可不止潘梅林和潘子玉,潘子玉的父亲正在金州做官,潘家在京城也有人,云州祖籍更多。 李家,李菡瑶也不是省心的主儿。 唯一倒霉的是他这个钦差! 三天后,还是没找到李菡瑶。 五天后,依然没有线索。 李家传信来,江玉真病重,李卓航不得不返回,临行前留下墨管家在桐柏山等消息。 九月初,李卓航以送江玉真回乡静养为由,回到月庄。在家才住了几天,便收到墨管家的传信,说简繁接了圣旨,已经回头,往徽州府城来了。李卓航心一沉,急忙交代观棋照顾江玉真,他则赶往徽州城。 九月初八傍晚,李卓航在渔梁渡口与简繁等人相遇。 李卓航问简繁,可有线索了? 简繁神情肃然,摇头说没有,但他此来徽州,就是要会同徽州地方官府,追查李姑娘下落。 李卓航按下心焦,只得跟他走。 简繁命属下众人,直奔徽州巡抚鄢计府邸。 王壑已先一步到达鄢府。 见了鄢计,道明身份。 鄢计二话不说,将大女儿鄢苓托付给他,请他速速离去。 王壑便知道他已有准备,力劝他跟自己逃走。 鄢计正容道:“本官身为徽州巡抚,一身牵系多方,岂能说走就走?真要走了,岂非陷恩师和王相于不忠不义!王纳,本官别无牵挂,唯有两个女儿放不下。你快带苓儿走吧。芸儿去静安寺敬香了,还要劳烦相救。此番若能侥幸逃过此劫,日后必有重逢之日。若不能……” 说到这,他说不下去了。 他和王亨梁心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他们夫妻无事,他自然也无事;就怕王亨和梁心铭在劫难逃,不但鄢家难以幸免,连王壑也前途渺茫。 王壑自然明白他说的都是实情,只是无法眼睁睁看他被害,又愤怒,又不甘,迟迟不能抉择。 鄢苓和母亲抱头痛哭。 鄢夫人也帮着催他们走。 鄢苓悲声道:“女儿绝不能丢下爹娘独自偷生!”因对王壑道:“请王少爷去静安寺找妹妹。就说我说的:让她跟王少爷先躲一阵子,家里有我照应。” 鄢计听得发急,朝老仆使眼色。 老仆上前,一手刀砍在鄢苓后颈,将她砍晕了,交给张谨言。鄢计解下自己的斗篷,将女儿身子包裹住。张谨言驮着就走。老仆也拉着王壑离去。 王壑眼窝发热,扭头看去。 鄢计冲他抱拳,遥遥嘱托。 王壑重重点头,让他放心。 暮色下,他们急速出了鄢府,按早已看好的途径撤离徽州府城,连夜向静安寺进发。 到静安寺,鄢芸却早已离开。 鄢苓闻言又惊又怕。 “妹妹呢?怎么办!” “鄢姑娘莫急。” 王壑心中一动,想:鄢芸会不会被李菡瑶救走了?这想法给了他希望,希望李菡瑶平安。 他命老仆孤身入城查看。 鄢府,简繁会同地方禁军,围住府邸,连夜查抄;鄢计被当场罢官,逼问李菡瑶下落。 李卓航再难维持镇定,狂怒质问简繁:“我的女儿生死不明,大人不去追查李家的仇家,反拿鄢大人抵罪,这还有天理吗?难道鄢大人还能害了我女儿?” 简繁肃然道:“本官奉旨行事!” 李卓航愤怒又愧疚地看着鄢计,心里激烈斗争:要不要说出真相,救鄢计?这时候才说,晚不晚?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36章 月庄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鄢计被扒了官服,只穿着中衣跪在庭院当中。深秋的夜,寒气浸体,他却跪得直挺挺的。 他对李卓航道:“方舟。这不关李家的事。” 又转向简繁,冷冷道:“王相被安国扣押,恩师已赴西北边关。简大人,本官不相信,你会不明白朝廷局势。当真是为了李姑娘失踪问罪本官吗?上次陈飞诬陷李家,大人秉公处置;这次的事件如出一辙,大人却不问皂白便将本官罢免,并查封鄢府,看来,大人已经做出选择了。大人奉旨行事,本官不怪你;然李家痛失爱女,已经难捱,大人竟忍心利用他们,实在叫人不齿!” 近年来,嘉兴帝要除掉王亨和梁心铭的意图,昭然若揭,只是这二人声望高,势力根深蒂固,无从下手。 谁也不敢替嘉兴帝出这个头! 这次不一样了,简繁看到了朝堂局势的变化——王亨被安国扣押,梁心铭孤掌难鸣,他自然顺应局势,奉旨办差! 他被鄢计说破了心思,不禁有些羞恼,喝道:“不问皂白?一个失察之过还不够定你的罪!在湖州,本官处置了多少失察的地方官员,何曾徇私!” 鄢计反驳道:“在湖州,大人已将案情查明白了,然后按罪论处;眼下大人查明白了吗?” 简繁道:“本官不正在查!你当真无辜么?你敢说你没见过王壑,不知道李姑娘下落?” 鄢计斩截道:“没有!” 这时,奉命查抄鄢府的属官来回简繁:没搜到李姑娘,鄢府两位双胞胎小姐也不见。 可见,鄢计早有准备! 简繁看着鄢计冷笑不已,仿佛平添了底气,也不啰嗦了,喝命将鄢计和鄢夫人押去徽州府衙,他要连夜审问;又命将与鄢计走得近的官员全部下狱,大小有十几个;又命全城搜索鄢家两位姑娘,并行文徽州其他府、县,在水陆码头、城郭、关卡严查过往行人,缉拿要犯。 这要犯,便是王壑和张谨言。 嘉兴帝在圣旨之外,给简繁下了密旨,要他将鄢计就地处决,以防被王亨梁心铭的党羽所救。 这是断王亨和梁心铭的臂膀! 故而,简繁连夜审讯鄢计。 鄢计和夫人遭受酷刑逼供。 鄢夫人不堪承受痛楚,怕自己一不小心泄露了女儿和王壑的消息,审讯结束被押去牢房,凌晨时分,一根腰带悬梁自尽了。鄢计则被审讯了一整夜,折磨致死。 次日,李卓航得知消息,如晴天霹雳。 “你为何不审小民?”他怒问简繁。 “当然要审。”简繁坚定道。 嘉兴帝令他仔细搜索、追查李菡瑶下落,他怎敢懈怠!可是找了这么多天,李菡瑶踪迹全无。他实在难以判断,李菡瑶是否还活着。李菡瑶进宫,对陈皇后和潘贵妃都不利,这两方人都有可能对李菡瑶下手;其次才是李菡瑶违抗圣旨、金蝉脱壳,或者被王壑救走了。 他该如何确定追查方向呢? 简繁陷入了纠结之中。 他曾问火凰滢的想法。 火凰滢先道:“大人别问我,小女子没想法。” 简繁心烦,不悦道:“姑娘别掩饰了,本官知道你有想法,想法还多的很。叫你说你就说!” 火凰滢毫不畏惧他,懒懒道:“大人真想多了!小女子有想法,那也要看对什么事;这件事若非牵连广泛,怎会连大人也束手无策?朝堂和皇宫的局势小女子一概不知,所以无从说起;小女子只说一点:以李姑娘的性子,她只会选一条路,那就是进宫,得势,光耀李家门楣!” 简繁点头道:“本官明白了。” 这是说,李菡瑶被人害了。 她自己是不会逃走的。 虽然这样,简繁依然没有轻易下结论,故而纠结。正在这时,他接到李卓远通风报信:李菡瑶很可能藏在月庄。简繁立即带人押着李卓航赶往月庄。 老仆将鄢计夫妇不幸身亡的消息回禀给王壑。 鄢苓听说父母俱亡,大恸之下晕了过去,醒来后不顾一切要去徽城,被王壑和张谨言拦住。 “姑娘这是自投罗!” “姑娘这一去,岂不辜负了鄢大人一番苦心?” “可怜父亲母亲,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老仆忙道,李卓航已经替他们收了尸。 鄢苓依然不能释怀,悲痛嚎啕。 王壑紧紧扶着少女双肩,想安慰,却无从安慰,连递帕子给她擦泪也不必,看着她宣泄,痛怒交加! 待鄢苓哭得稍稍停顿,王壑艰涩地问:“鄢大人是被我父母所连累。姑娘怪我吗?” 鄢苓哽咽道:“我再不晓事,也知道……王相和梁大人的忠心。皇帝昏庸,怎怨得,两位大人和公子。” 王壑道:“你不怨我,我怪自己。” 他原本可以救鄢计的。 可是他没有坚持救。 他早对嘉兴帝不报希望了,因为父亲和母亲,因为王氏一族在京城,他不敢为所欲为。 …… 九月中旬,藏在黄山脚下,静谧、安逸了几百年的月庄,迎来了朝廷钦差和官兵。简繁一行到达时,正是傍晚。大队人马涌进庄,顿时庄里鸡飞狗跳;人流冲击下,连萦绕着村庄的薄雾都消散了不少。家塾放学了,一帮孩童都跑来看热闹,被官兵恐吓,下得哇哇大哭。 禁军在庄外扎营,封锁月庄。 简繁住进了李家祠堂,一面命人叫李卓远来,一面命众官差和禁军围住李家大宅,静候待命。 李卓航被放回家了——简繁不怕他弄鬼,正要他跟李菡瑶通声气、抓他的把柄呢。 祠堂,简繁问李卓远,有何证据说李菡瑶藏在月庄? 李卓远提供了三点:其一,江玉真虽然有些消瘦,精神却很好,完全不像丢失独女的模样。其二,李菡瑶的大丫鬟观棋,一来月庄就接过掌家权,打理大宅内外事务,连田庄上的账都要插手,对江玉真也亲密,就像亲母女一般,实在可疑。其三,观棋最近几天总往山里去。 简繁听罢,亲赴李家大宅。 高墙深井的大宅外,悬着无数灯笼,灯照着水,水映着灯,粼粼波光,碎金闪烁,将月湖耀的宛如瑶池仙境。大宅内更是灯火通明,房梁、门窗挂落、廊柱等雕饰古雅,老宅向外人展示了它的沧桑和深厚底蕴。 简繁在正堂上首坐下。 他采用分隔审讯。 江玉真先被带上来。 ******** 周末愉快朋友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37章 观棋(1)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简繁仔细打量她:形容憔悴是有些,但李卓远也没瞎说,江玉真的精神还不错。 简繁问:“李菡瑶呢?” 江玉真道:“我女儿好着呢!” 口气十分冲。 简繁急问:“她在哪里?” 江玉真道:“她在哪里,大人怎不去找?你弄丢了我的女儿,还敢反咬一口,跑这来要人!你跟潘家一伙的?等我女儿逃出来了,查明真相,再把这一切都告诉皇上,你就等着被收拾吧!”她眉宇间一片坚定。 简繁:“……” 这话说得煞有介事。 倘若真的,他简繁便麻烦了。 会是真的吗? 简繁看着江玉真困惑了。 江玉真神情不似作假,对自己的女儿有着强大的信心。想来,就是这信心在支撑着她吧。 简繁令江玉真退下,再传观棋。 李卓航等在院中,见江玉真出来,急忙抢上前接着她,目光锐利地把她上下一打量,见她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问:“他没为难你?”一面搀她回房。 江玉真气愤愤地扬声道:“为难我?我还要找他要女儿呢。简直没天理!”故意让简繁听见。 李卓航想起鄢计夫妻,沉痛道:“咱们还有什么可怕的?等瑶儿回来,看他怎么收场!” 李菡瑶的事,他瞒着妻子的,当然不是信不过妻子,而是因为妻子心性纯良,又不善伪装,瞒着她才稳妥,只是这么一来,妻子要承受丧女之痛。好在,江玉真对女儿信心十足,坚定地认为:她的瑶儿有头脑、有手段,非等闲人能陷害,定会没事。她的表现迷惑了简繁。 李卓航喜忧掺半,喜的是妻子信心坚定,免于被击垮;忧的是简繁会丧心病狂,再波及无辜。 他转身,看见观棋进了上房。 观棋,他是放心的。 正堂上首,简繁紫袍乌纱,叉着两腿,端坐如钟,一手搭在身旁桌上,一言不发、面沉如水、目光犀利地打量观棋,造出沉沉威压之势,然他心里却丝毫不敢小觑这丫头,当日这小丫头和王壑对弈的情形他可是记忆犹新。 瞧,面对钦差,观棋云淡风轻。 ——不! 简繁很快否定这看法。 面对他的威压,观棋目光炯炯地和他对视,神情丝毫不见畏惧,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一个丫鬟,竟如此胆识? 简繁心中一动,命传宫嬷来。 观棋莫名其妙,不知他要干嘛。 少时,两宫嬷都被叫来。 简繁对她们道:“李姑娘智谋超群,不定会玩易容。请两位嬷嬷带观棋姑娘去仔细查验。”一面说,一面紧盯着观棋,看她神情可有异样。 观棋面上无事样,心中咯噔一下惊慌:当日,她一定要代替姑娘走这一趟,说什么“既然不去京城,我替姑娘就是了。姑娘留下来调度人手,安排后事。”被姑娘拒绝了。姑娘道,她失踪,简繁定要追查,难保不会查验她身边的丫鬟,她若扮作丫鬟留下来,岂不被逮个正着? 幸亏姑娘有先见之明! 简繁果然怀疑了。 不过,她是真观棋,自然不怕他们查。使劲查吧,哪怕将她扔水里清洗一遍,她也还是观棋! 两位宫嬷愕然地看向观棋。 “是,大人。”管嬷嬷屈膝道,转身一把薅住观棋的胳膊,把脸一沉,冷冷道:“姑娘请!” 出事时,管嬷嬷跟李菡瑶坐在马车内,也翻进了江里,结果官兵救起了她,李菡瑶却没找到。她丝毫不觉庆幸,只有害怕,害怕回去后,皇上会剥了她的皮。唯有找到李菡瑶,才能赎罪。眼下有机会,她能放过? 遂和裘嬷嬷一左一右,夹着观棋离去。 大宅外面,聚集了许多李氏族人。 开始,大家都痛骂李卓远一家。 忽然,李卓远从大宅内走出来。 他站在人群前,做出沉痛表情,对大家道:“……大姑娘任性惯了,也不想想,这能由得了她吗?想不进宫就不进宫,这可是欺君,抄家灭族的大罪!” 有人不信道:“大姑娘真跑了?” 李卓望老娘道:“瞎说!老爷说下雨,把山冲垮了,马车冲进江里,还说这是有人害大姑娘。” 李卓远冷笑道:“谁敢害她!钦差大人跟着,那么多人保护,谁敢下手?” 众人就犹豫起来——李菡瑶的强势,大家都知道。 有人小声道:“大姑娘的脾气,还真有可能跑了。” 李卓远道:“原本我不想出这个头,又不忍心看着李家被抄家灭族,只好出头做恶人。等找到大姑娘,将功赎罪,说不定皇上能饶了咱们这些可怜人……” 这下,众人更不敢吱声了。 万一,真搜出李菡瑶呢? 他们想等搜查结果再说。 大宅内,两位宫嬷带着观棋转来复命,面对简繁充满希冀的目光,管嬷嬷有些丧气地摇头。 简繁也很失望,却没放弃。 他命人传李卓远父子进来,吩咐李卓远带领属官搜查大宅,命李天明带禁军搜查全庄,发现可疑情况立即回禀。 众人轰然得令,分头去了。 这里,简繁又盯住了观棋。 观棋却拦住了正要出门的李卓远,把李卓远上下一扫,冷笑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气!” 李卓远做出竭力忍辱的样子。 简繁也未呵斥阻止观棋,只留神查看观棋的言行,希望能发现蛛丝马迹。 观棋轻蔑道:“怎么,你不服气?上次你求姑娘再给你一次机会。姑娘说,机会一直都在,是你抓不住。婢子当时有些糊涂,眼下可明白了。” 李卓远问:“你明白什么?” 观棋道:“姑娘虽然裁了你们这一房的差事,这次事故,若你能出面维护姑娘,帮助老爷和太太熬过这一关,等姑娘回来,能不再重用你们?可你现在做什么?——”她声音陡然提高,抬手指着李卓远的鼻子厉声道——“出卖族人!落井下石!李卓远,你再也没有机会了!你的儿孙也断送在你的手里!出卖族人的只有一个下场:按族规处置,驱逐出族!想想李卓然,你连他都不如!” 李卓远倒退一步,眼露惊慌。 若观棋痛骂他,他自有把握义正言辞一番,说他是为族人的安危着想;可是观棋把事情分析得透亮,成功击溃了他的心防,他不由得就慌乱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38章 观棋(2)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真还能回来? 不,决不能让她回来! 李菡瑶若是逃了,那就是欺君大罪;若没逃,是被人所害,这么多天过去了都没找到,那也死透了。 李卓远自我安慰了一番后,又坚定了信心,强硬道:“我这都是为了家族。大姑娘太任性……”尚未说完,就听观棋骂“放屁!畜生不如的东西,滚!” 李卓远大怒道:“贱婢敢骂我?” 观棋严正道:“婢子替老爷骂你!” 李卓远气得倒仰。再估量双方实力,估计自己是骂不过这贱婢的,没得让钦差大人看笑话。便强忍着气,不跟贱婢一般计较,恨恨地转身就走。跨过门槛,就见儿子李天明站在天井里,满眼悔恨地看着他。 李天明是不赞成父亲这次行动的,可李卓远眼看他这一房再没了出路,还遭受族人鄙视嘲笑,决意破釜沉舟,要趁机灭了嫡支,兴许还有机会翻身。李卓远给简繁通风报信后,他这一房人都再也没了退路了。 没有退路,那就一直向前! 李卓远坚信李菡瑶躲在大宅。 正堂上,简繁瞅着观棋,很是不乐——出了这么大事,他这个二品官都焦头烂额、束手无策,这个丫头却如此镇定,若说不是早有预谋,他真不信。 可就算有预谋,也不该如此嚣张! 他突然发问:“你为何去山里?” 观棋目光微闪,反问道:“婢子不能进山?” 简繁加重语气问:“为何进山?” 观棋道:“玩啊。黄山风景好,我心里闷,出去散散心。” 简繁冷笑道:“你主子没了,你还有心思散心?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会招了。来人!” 亲卫们应声上前,虎视眈眈。 简繁喝道:“上拶指!” 观棋急道:“等等!” 简繁意外,问:“你肯招了?” 这也太容易了些,反让他不信。 观棋一抬下巴,傲然道:“大人不能打我。” 简繁冷笑道:“为何?” 因为远道而来,重的刑具不好带,便带了拶指。他不好动李卓航夫妻,还不敢动一个丫鬟吗? 观棋道:“大人可知道我家姑娘为何要留下婢子?” 简繁道:“知道。” 不就是伺候李卓航夫妻吗? 那又如何! 观棋道:“姑娘留下婢子,是要替她在老爷和太太跟前尽孝。换句话说,姑娘已经把婢子当妹妹了。” 简繁冷笑道:“若你家姑娘真进了宫,你自然就是李家小姐;可惜李姑娘……”他满脸惋惜。 观棋也冷笑道:“大人做了这些年的官,做事怎么还顾头不顾尾呀。还不如婢子呢。” 简繁威严呵斥:“大胆!” 观棋道:“婢子不过是实话实说。姑娘丢了,大人追查是应该的。大人说姑娘逃了,婢子也不分辨;就算分辨了,大人也不能全信。大人要考虑周全,就该想到:我们姑娘可能逃了,也可能被人暗害了。姑娘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等她回来,知道大人对婢子用刑,大人想,以我们姑娘的性子和手段,将来进了宫,能放过大人?” 这是赤裸裸地威胁简繁! 简繁脸皮抽搐,很想骂人。 他忍住了,叱道:“不知死活的丫头!你家姑娘再大的能耐,还能强过梁青云梁大人?梁大人也不敢携私报复朝廷官员。本官奉旨查案,你家姑娘能如何?” 观棋道:“梁大人在朝,我家姑娘要进宫,不一样。” 简繁张嘴就想问“有何不一样”,心头一颤,又将话咽了回去。因为他想道:梁心铭在朝,是臣子,所行所为都在众人眼皮底下,一切都要按朝廷法度来;李菡瑶若进宫,就是皇帝枕边人,枕边风的威力,自古以来不知吹坏了多少朝纲。还有最重要一条:嘉兴帝可不比先帝。先帝虽重视梁心铭,却不偏听偏信;嘉兴帝可就难说了。 简繁转瞬之间便权衡了利弊,揶揄道:“哦,李姑娘看重你,打不得;别的丫头总打得。” 他即刻命人传赏画、品茗。 观棋又叫“她们也不能打。” 简繁挑眉道:“为何?” 他一边思索应对对策,一边好整以暇地看这丫头能舌灿莲花,说出什么道道来。 观棋道:“大人还不明白婢子的意思?——”说得简繁很笨一样,简繁眼神倏地一冷——“大人这不是打人,这是打脸,打的是我们姑娘的脸面!” 简繁:“……” 你家姑娘在哪儿呢? 观棋认真道:“大人审过李家的案子,李卓远是什么样人,大人能不清楚?小人而已。大人要用刑,也该先对他们家人用刑,先弄清他是否诬陷。没有证据,大人就对我们用刑,如何叫人信服?也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不是顾头不顾尾是什么! 简繁的亲信属官都不可思议地看着观棋,不知她哪来的胆量,敢这样挑战钦差大人的威严,偏偏说得句句在理,简繁还真不能把她处置了出气。 哪怕观棋再说的有理,简繁被一个丫头挑衅,心里早已忍无可忍,亏得多年宦海经营,练就了超凡的隐忍功夫,养成了极深的城府,才未当场发作,反摆出好笑模样,宽容道:“也罢,本官就让你心服口服。” 说罢一抖官袍,郑重起身。 “带路!本官要亲自搜查。” 他这是怕李家有什么机关暗室,官差和禁军看不出蹊跷,他为官经历丰富,可以明察秋毫。 他非无能官吏,毫无主见,原本也不会只听李卓远一面之词,只因刚才观棋言辞闪烁,他起了疑心,才吩咐用刑。现被观棋一番话堵嘴,他也怕李卓远诬陷,自己被当枪使了,所以不惜亲身劳累,亲自搜查。 天晚了,他暂在大宅内搜查。 明天,他就要禁军进山搜查。 观棋看着他进内,心想:查吧,细细地查,查完家里查山里,最好能耗在这搜上半个月。 如此,姑娘在外面才好行动。 大宅十二重天井,几百间屋子,被官兵不由分说翻了个底朝天。这些地方禁军,平日里不用训练、打仗,只知吃酒赌钱,欺压百姓,眼下摊上这搜查的差事,自以为遇见了肥差,怎肯空手而归?都顺手牵羊,揣了许多贵重、容易夹带的小物件;小件拿完了,就拿大的。 ******** 朋友们,2018年只剩下两天啦,新年就要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39章 观棋背叛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卓远看着狼藉的宅院,心头震惊,害怕不已:李菡瑶若是回来,看见这样,能饶过自己吗? 他不由打了个寒噤。 一定不能让她回来! 李卓远豁出去地发狠。 初次搜查,一无所获,简繁不以为意,带着几个心腹,从前往后,一间挨着一间屋再次搜查。 这一搜,就是一整夜。 他也发现了几处小机关,都是藏财物的,大户人家常有这类机关暗柜,别的就没了;倒是越往后面越见混乱,有些地方明显搁置了摆件,都不见了。 简繁不禁皱起了眉头。 一心腹幕僚见状,忙上前耳语道:“这些禁军霸道惯了的,难保手脚干净。此刻就算让他们把东西退回来,损坏的也无法还原了。这可都记在了大人头上。” 简繁听了,神情越冷。 心腹又道:“大人不想跟李家撕破脸,恐怕是不成了。鄢计夫妻都死在大人手上,李卓航跟鄢计是至交,纵然知道大人奉旨行事,也不会原谅。” 简繁问:“依你之见呢?” 心腹幕僚道:“依属下之见,不论李姑娘是被人害了,还是自己逃走了,大人都不能再给她进宫的机会,否则就是养虎为患。大人只需一口咬定她是抗旨私逃,说她与王壑勾结私奔,将李家定罪,就妥了。” 简繁目光炯炯,沉吟不语。 心腹也不催,任他权衡利害。 简繁有些委决不下,便继续搜查,借机让自己多想想。黎明时,他信步来到一小院,却见李卓远和两个官兵还在里面埋头搜查,心中诧异——难道这里是个重要的所在?往堂上一打量,却供着香烛菩萨。 因问李卓远:“谁住这里?” 李卓远急忙回禀:“这是小佛堂。老太太在世时,常在这敬拜菩萨、吃斋念佛。” 简繁问:“你在这里盘桓不去,可是发现了什么?” 李卓远道:“这个,小民怀疑这屋子有猫腻。那年,大姑娘才五岁时,在这屋里抓大蛇……”他恭敬地将李菡瑶当年跟麻点拼斗的经过说了一遍。 简繁听得瞠目结舌,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在湖州审江家案子时,有一个枝节:吴佩蓉曾派人追杀李菡瑶,可是派出去的人都死了。据地方官府回报,他们都是被毒蛇咬死的。简繁当时就觉怪,虽然盛夏蛇虫多,但这也忒巧合了。眼下看来,怕是李菡瑶的手段。 他问道:“这么说,李姑娘不怕蛇?” 李卓远摇头道:“不怕。那蛇她养着了,走的时候还把蛇给带上了呢。我们都看见的。” 简繁心底有些发寒——李菡瑶对对手下手狠辣,他逼死了鄢计夫妇,李菡瑶能饶他吗?跟心腹幕僚心照不宣地对视后,他瞬间便做出了选择,不再犹豫。 简繁来到前厅,去庄内搜寻的各路官兵纷纷来回,并未发现任何线索。 那时,天已经大亮。 简繁先命人安排官兵用早饭,这免不了要借用庄上人家的锅灶、强抢米粮菜蔬等物,又是鸡飞狗跳。 简繁再命人带观棋、鉴等女,逼问她们: 李菡瑶可曾养蛇? 吴佩蓉派去的人是否被李菡瑶用毒蛇杀死? 观棋这几日为何去黄山内?可是见什么人? 这一次,他不听观棋任何分辨,便对众女用刑。拶指刑具一套上,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们惨叫声如杜鹃啼血。李卓航夫妇听见,大惊,匆匆赶来。 也没人拦他们,直闯上堂。 简繁正等着他们呢。 五指连心,观棋疼得额头冷汗直冒,原想试试自己能熬多久的,结果一刻都熬不下去;又见李卓航和江玉真来了,怕他们担心,再不肯白白捱着了。 她一面在心里痛骂简繁黑心烂肝不得好死,发誓要千百倍报复他,一面急叫“我说!我说!哎哟,老爷救命!” 李卓航目眦尽裂,“住手!” 江玉真蹲下,握着观棋的纤手不住颤抖,转脸冲简繁含泪叫道:“大人怎能滥用刑?怎下得去手?” 简繁心腹幕僚喝道:“大胆妇人,敢对钦差无礼!” 简繁见李卓航凛然逼视自己,眼中有痛苦、仇恨、隐忍,就是没有惧怕,再次坚定了除掉李家的决心——李家父女都不是善类,事后绝不会放过自己的! 他淡淡道:“李老爷来了也好。一起来听听观棋怎么说。观棋,你进山去见什么人了?” 观棋瑟缩地看了李卓航一眼,又垂眸,吞吞吐吐道:“没,没见什么人。就是随便逛逛。” 简繁冷笑,命带证人上来。 这是一个年轻的汉子,是李卓远的家仆,却不是骡子。这家仆说,他曾跟踪观棋上山,还看见她跟一个神秘的女子会面,只是不敢靠近,没看清面目。 简繁喝道:“你还不招!” 观棋哭道:“婢子没有。” 前几天,李卓航去了徽州,竟不知观棋进山一事,见观棋这神情,心中一沉——难道瑶儿回来了? 糊涂啊,这时候怎能回来! 李卓航再难维持镇定。 他强作镇定,但隐忍的眼神之下,那一丝焦灼没有瞒过盯着他的简繁。简繁立即道:“再用刑!” 官差又收紧了拶指。 观棋大喊大叫“我说,我说!” 简繁轻轻挥手。 官差又松了绳索。 观棋含泪道:“婢子去见一个人。” 简繁追问:“谁?” 观棋又瞄向李卓航,似不敢说。 李卓航失声道:“观棋!” 他不信观棋会这么轻易就出卖李菡瑶。并非他天真地轻信人性和人心,他自有一套御下手段,李菡瑶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观棋等女早已跟他们荣辱一体,出卖了李家她们也绝落不到好下场。可万一呢? 这世上哪有绝对的事! 比如李卓远,就自以为是。 李卓航害怕了,眼神凌厉地盯着观棋;江玉真也察觉不对,扣紧了观棋的手臂,“胡说!你哪有出去?” 听琴等女也警告地瞪着观棋,她们都无法接受观棋出卖李菡瑶——姑娘对观棋多好啊! 简繁当机立断,喝命:“将李卓航拖出去!” 之前让他们进来,是为了让他们亲眼看着几个丫鬟受刑,给他们制造心理压力,有助于逼供;眼下用不着了,又怎会让他们待在这阻碍审讯! 李卓航夫妻竭力挣扎,还是被拖了出去。临去时的眼神,看得观棋慌乱害怕,低头不敢与他们对视。 越是这样,简繁越振奋。 希望就在眼前! 他再问观棋,“你可是去见李姑娘?” 观棋摇头道:“不是。” 简繁追问:“那是谁?” 观棋哭道:“我不能说!” 再用刑,观棋更哭。 简繁想当然地认为:那人即便不是李菡瑶,也定是李菡瑶派来回禀消息的人。找到那人,顺藤摸瓜,便能找到李菡瑶了。于是,他继续逼问观棋。 可观棋总不肯痛快地说。 简繁不耐烦,眼珠一转,也不用刑了,命将几女都押下去,独留下观棋,让她带路进山。 ******** 2018年最后一天,祝大家新年快乐!2019年身体安康、事事顺心如意!群摸摸(*^▽^*)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40章 神秘的女人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这次简繁来月庄,同来协助他的地方禁军有两千人,他命心腹花先生同廖指挥使带一千人进山搜查。 观棋和李卓远的家仆都去了。 简繁自己没有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他原本对李卓航和李菡瑶很是忌惮,岂料如此顺利地打开了缺口。他不禁想,是自己太高估他们了。李卓航不过是个商贾;李菡瑶再有才,也是闺阁女儿,还能厉害到哪里去?之前种种,也不过是商场上竞争的手段;一旦遇上官府,这所谓的能力便不顶事了。要不,怎么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要当官呢。自古民不与官斗! 他心里轻松、得意,但多年的为官经验却令他克制这得意,提醒他警惕慎重。 他不容许自己骄矜。 愚蠢的人才骄矜! 他不想做蠢人,自然要考虑万全:哪怕有十足的把握能找到李菡瑶,也不能轻敌。万一有变,比如李菡瑶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他,他也不至于落入圈套。 他便在月庄等着。 他也没闲着,对李卓远道:李卓航父女犯下欺君之罪,原本要诛灭全族的,但念在李卓远揭发有功,将功抵过,以后,李家就由李卓远这一房接手了。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处置。 若将李家灭族,对他的官声太不利,且李家家产处置要费不少工夫,眼下朝局紧张,他没空耗在这;再说,他若亲手处置,哪怕全部充入国库呢,还是会落个霸占李家家产的恶名,还不如寻一个妥当人控制李家。 李卓远是李卓航父女的仇人,李家交给李卓远这一房再合适不过了。这样一来,人家就算骂,只会骂李卓远出卖家族;他不过是奉旨办差,责任就轻了。再者他深谋远虑,想着万一李卓航的什么亲友想暗中替他们报仇,也只会找李卓远一家,找不到他简繁头上。 李卓远听后,激动不已。 瞧瞧,人就是要争! 自己若不争,哪来的这翻身机会? 这下子,族人再不敢瞧不起他了,儿子也不会怪他了,再过几十年,谁还记得嫡支、李卓航? 月庄的人听了这消息,都惊悚。惊悚过后,有难过的,有庆幸的。谄媚者忙赶着李卓远奉承,赞他深明大义,替族人免了这场灾祸;又骂李菡瑶,乖乖进宫岂不好?替李家在宫中当娘娘,才是光耀门楣,再找个旁支子弟过继到李卓航膝下,从此李家只会越来越兴旺。偏她不识大体,不肯进宫,害得父母丧命不说,还差点连累族人。忠厚者虽为李卓航父女不平,这时候也不敢出头,唯恐被划归李卓航一伙,只能躲回家生闷气,不忍看李卓航下场。 一时间,李卓远家门庭若市。 李卓远夫妻飘飘然,自觉高尚。 李天明年轻,脸皮还未淬炼得坚韧,看着一波波人来恭维父母,羞臊得慌。当日李菡瑶处置他父子时,他也怨恨过;今日踩下嫡支出头,他却并不畅快。 大宅,李卓航夫妻已经被看管起来,不能自由出入了。 李卓航心急如焚,一面等待消息,一面还要安慰江玉真,只说李菡瑶绝不会如此冒失地回来。 江玉真倒比他坦然,坚信女儿不会冒失,坚信观棋不会出卖他们。 李卓航看着妻子不知说什么好了。 可见人糊涂一点,未尝不是福气! 简繁也在等,一等等到黑。 终于等回来了官兵。 然而,只有两个禁军带着观棋和一个戴帷帽的神秘女子回来了,立即被带到简繁面前。 简繁沉声问:“你是何人?” 女子掀开黑纱,道:“慕容星。” 简繁发愣——慕容星是谁? 观棋道:“这是老爷亲娘。” 简繁恍然大悟,李卓航的身世传闻他也听说过,因不涉及案情,所以没特意去记慕容星的名字。 眼下这是怎么回事? 简繁敏感事情不妙:只回来两个禁军不说,慕容星丝毫不见慌张,观棋也很坦然,这很不对! 他先客气示意慕容星落坐。 慕容星从容不迫地坐下了。 简繁更加确定,事情有变。 他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似的,命人上茶,一面问那两个禁军:“花先生他们呢?” 花先生,就是他的心腹幕僚。 禁军回道:“花先生他们还守在山里呢。” 简繁问:“干什么?” 禁军道:“小的不知。” 简繁心一突,按捺下喝骂的冲动,问:“谁让你回来的?” 禁军道:“我们火长。” 禁军编制,十人为一火,火长是个小头目。 简繁再问:“到底怎么回事?” 那禁军惶惑道:“钦差大人,小的真不知。花先生和廖指挥带人进了山谷,留我们几个人在外守候。我们在外望风,不多一会儿我们火长出来了,说花先生吩咐,叫带这两个人回来见钦差大人,说有要事禀告。小的不知他们在里面发现了什么人,没敢问,就急忙回来了。” 简繁转脸,深深地看着慕容星。 慕容星也不回避,迎着他目光道:“我与大人之母乃旧相识。多年未见,故人之子出息了。” 简繁向下挥手,“你们出去吧。” 两禁军见无事了,放心退出。 观棋却留了下来,见简繁亲随上茶,不顾手伤,忙接了过去,捧给简繁和慕容星,然后,退到慕容星身后站定。 简繁示意慕容星喝茶。 慕容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简繁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面含笑问道:“不知居士和家母在何处相识。居士不是去海外了吗?” 慕容星道:“当年我在京城办事,在郊外踏青时,恰逢令堂被人轻薄,顺手帮了她一把。遂成为好友。便是令尊也见过。后来我去了海外,与令堂几十年不见。七年前回来,在宁波港遇见令尊令堂,去普陀山敬香。” 简繁舒了口气,长长地“哦——”了一声。 也不是什么世交嘛。 不过想挟恩图报而已。 他端起茶盏,揭开盖,撇了撇茶叶,轻轻地啜了一口,一面暗自思忖:要如何报这个恩呢? 慕容星却还在说——简繁想“这女人,既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样子,摆这一副清高模样说给谁听?”——“当时,有人孝敬了令尊一批上等的瓷器和锦缎。令尊委托慕容家的船运到海外。次年春返回,售银二十万两。” 简繁手一抖,茶盏盖落下。 “叮!” 细腻的声音有些碎裂。 慕容星像没听见一样,继续道:“……令尊又托慕容家船捎带了些私盐到内地;出海时,又带丝绸和瓷器……七年来,累计获利白银近二百万两……” ******** 祝朋友们新年快乐,诸事顺利!(*^▽^*)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41章 简繁的命脉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简繁看着坐在对面的清高的女人,仿佛说累了,正低头喝茶,纤细的手指优雅地揭开茶盏盖,无声地饮了一口,又饮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从袖内夹出一小卷纸,交给观棋,两眼却注视着他,黑眸如星子。 观棋忙接过,送给简繁。 简繁手微微颤抖,他忙把茶盏放在桌上,以防摔掉了,一面竭力强笑道:“居士费心了。” 他接过那卷纸,展开来看。 这是一张收据,他父亲的笔迹! 他还看出,这是描出来的,不是原收据,很显然,慕容星有备而来,留了后手。这件事,他是知道些眉目的,否则也不会凭这张收据便相信慕容星。 慕容星淡淡道:“举手之劳而已。山不转水转,谁这一辈子没有为难的时候呢。比如眼下,李家遭遇不幸,幸亏来的是故人之子,慕容星欣慰。我已经将此间情况写信给家兄的一位挚友。他在朝中……” 至于这位挚友是谁,她没说。 简繁一点即透,充分领会了慕容星的意思:倘若他对李卓航不利,简老太爷收受贿赂、委托慕容家销赃海外,以及贩卖私盐的行为,便会被暴出。 这消息关乎他的仕途! 还关乎他的身家性命! 慕容星掐住了他的命脉。 他心中迅速权衡得失,早已换上笑脸,道:“既是世交,关照是应当的。居士放心。” 慕容星道:“那就有劳大人了。” 简繁慨然道:“无妨,都好说。” 慕容星凝视着他,幽幽道:“我赔了一生,才得一子,断不容有人伤害他。否则,拼着玉石俱焚,也不会放过那人。”说罢,双唇紧抿,以示决心。 简繁再次保证“请居士放心。” 又问:“如此说来,李姑娘……” 慕容星断然道:“不在我那!此事定是有人陷害李家。还要劳烦大人追查清楚。也不用大人徇私枉法,只需秉公处置,莫要刻意为难李家。再说,那些官兵不还在山里么,大人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只管追查便是。” 简繁点头道:“如此甚好。” 心里却想:好啊,好的很!李卓航、李菡瑶父女难缠就算了,又来了个慕容星…… 这晚,慕容星就留下了。 观棋带她去后面安置。走在廊下,看着照进四方天井里的月光,慕容星有些恍惚和不自在——她不该出现在这里。可是天晚了,她若执意要走,反矫情了。 如何安排慕容星,观棋颇费了一番心思:安排在客房似乎不妥,显得没把她当成李家人;安排在主院,也不大合规矩,因为她的确不是李家人,真是轻不得重不得。最后,观棋请她跟自己住。观棋虽是丫鬟,却占据了一进主院;又因她是丫鬟,正好伺候慕容星。 慕容星点点头,并无二话。 前院,简繁命人请李卓航过来,告诉道:慕容居士与简老夫人是闺中好友,还救过简老夫人。他跟李卓航叙起情分来,神态十分亲切,与之前判若两人。 李卓航诧异,问怎么回事。 简繁道,官兵进山,并未搜到李菡瑶,只发现慕容星。观棋之前进山是去见慕容星的。因涉及主子隐私,不好直说,才闹了误会。既有这份情谊在,又没搜到李菡瑶,他便下令官兵撤到月庄外。但他身负皇命,明面上还是要继续追查,不然恐惹人怀疑,反对李家不利。 李卓航疑窦丛生,即便慕容星救过简老夫人,也不可能令简繁回头了,因为简繁回不了头了。 这其中,定有猫腻。 他冷冷道:“谢大人关照。” 简繁问:“那本官即刻下令,收回对方舟的处置,也撤了让李卓远接管李家的命令。” 他改口,称李卓航表字了。 李卓航急忙道:“不必!” 简繁诧异道:“为何?” 李卓航道:“大人尚未查明小女下落,忽然偏袒李家,岂不惹人怀疑?就让李卓远再得意几天吧。也好让小人看看清楚,哪些族人落井下石。” 简繁会意——这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他终究还是小看了李卓航。 两人又客套几句,李卓航告退,去找观棋和慕容星。 观棋房内,灯影昏蒙蒙的。 慕容星坐在床沿上,视线随着观棋忙碌的身影转动,偶尔应一声观棋的话,也是心不在焉。 忽然她听见外面传来轻微飒踏的脚步声,心乱跳起来,急抬头,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她霍然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李卓航。 李卓航也默默地看着她,想招呼,又无话可说。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凝滞。 江玉真也来了,这时忙上前招呼道:“居士。” 观棋赶忙丢下手里的活计,过来扶着慕容星手臂,一面招呼“老爷、太太来了。” 尴尬了一会,双方才落坐。 江玉真问:“可安排晚饭了?” 观棋回道:“安排了。品茗已经做去了。一会子就来。” 江玉真点头,又问她手上的伤。 观棋道:“也没夹狠,上了药,已经不疼了。” 江玉真嘱咐道:“还是要当心,且养几天,莫要做事。” 观棋道:“是。” 李卓航问:“你怎知居士在山里?” 观棋道,慕容居士前几日派人来月庄找老爷,说有办法对付简繁。因老爷不在,太太又养病,她便悄悄进山见居士,并让骡子将消息透露给李卓远。 等见了居士,定下这诱敌之计。 她之所以没把这事告诉老爷和太太,一是因为老爷刚回来,且身边跟着简繁,没机会告诉;二来,她就是要让老爷太太以为她出卖主子,迷惑简繁。 简繁果然上当,派兵进山搜查。 观棋便引那一千官兵进太平谷,早已埋伏的李家护院堵住出口,利用地势将官兵给困在绝壁下。 李卓航这才恍然大悟。 慕容星竟然隐居在太平谷! 李菡瑶定下金蝉脱壳之计,其中重要一环,便是将钦差和官府的视线都引到月庄来。这不是转移灾难,而是为了拖住简繁。为此,她做了万全准备。她嘱咐观棋:万一简繁对李家下手,严刑逼供,老爷可以咬紧牙关硬挺,观棋作为丫鬟却不必死扛,只管招供,然后将人引到太平谷去。 太平谷,李菡瑶每次回月庄都要去逛,对那地方的地形了然于胸。在兵家眼里,那是绝佳的伏击之地——几千人引进去,把出口一堵,就能瓮中捉鳖。 李卓航上次回来,就秘密派人去太平谷做了布置。 他是知情人,原本不该怀疑观棋,之所以方寸大乱,一是观棋向他隐瞒了进山的事;二来,观棋真和一个女人会面了,还被李卓远的人发现,这个人还不是李家的内线骡子。李卓航不明内情,怎不担心呢。 原来,观棋是临机应变。 这一局,更加完美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42章 反击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这时,品茗和赏画送来饭菜,李卓航夫妻陪着慕容星,寂然无声地用过饭,几个丫头撤去残羹碗盏,连江玉真也退出,在外守着,留他母子二人单独说话。 两人又陷入了静默。 李卓航酝酿半晌才问:“居士……早有准备?” 慕容星点头道:“是。” 她朝李卓航招招手。 这是让李卓航过去。 李卓航犹豫了下,起身上前,在她面前站定。 慕容星又示意他低头。 李卓航慢慢低头。 慕容星微声对他说了一番话。 李卓航先还垂眸,不自在,不敢看她;随着她述说,他感到惊讶,不由抬眼凝视她的双眸。 这是一双温润的眼眸。 似古井无波,冬暖夏凉。 江玉真说她第一次见慕容星时,便觉得其眉眼很熟悉,后来才明白,原来是像李卓航。 现在,母子两个近在咫尺,忽然那些不自在都烟消云散,彼此很亲近,因为他们血脉相连;又很疏远,疏远到只剩下血脉维系,剩下淡泊、宁静。 李卓航轻声道:“谢谢居士。” 慕容星又道:“简繁这个人,城府极深。你要小心。” 李卓航道:“是。” 慕容星告诉了他,慕容家是如何掌握简繁命脉的,以及其他一些朝廷官员的把柄和罪证。 当年李卓然那么一闹,慕容星的事传开,引起潘梅林嫉恨。慕容星有个表姐嫁在潘家,听到些风言风语,便告诉了慕容星。慕容星知道潘梅林性子,说的好听些叫执着、深情,说的不好听就是偏执,便警惕起来。 她怕潘梅林对李家不利。 该如何防备呢? 慕容星在宁波码头遇见简老太爷和简老夫人,受托替他们将一批瓷器和绸缎卖去海外。 简家是官宦,并不做买卖,这些货物的来路不明,不敢在大靖市场售卖,分明是赃物。 慕容星装做不知,答应了。 次年回程,又替简家捎带盐货。 后来,简老太爷又给慕容家介绍了几单买卖,背后都是朝廷官员,慕容星遂掌控了这些人的罪证。 以她跟简老夫人的交情,她原不会针对简繁,也没想害谁,原是为了防备潘梅林,想着或许能用上。 结果,潘梅林是对李家下手了,然不等慕容星出手相助,李菡瑶便雷霆反击,逼得潘梅林和陈飞畏罪自尽。 慕容星便没露面,想让李菡瑶多多历练。 接着便是圣旨招李菡瑶进宫、李菡瑶失踪……一连串的事令慕容星应接不暇,也不清楚内情,不敢乱插手,听闻李卓航回来,忙约其见面,看可能帮助一二。 不巧,李卓航去徽州府了。 观棋这才进山去的。 李卓航也告诉慕容星,李菡瑶没事。 慕容星眼波微动,心安了。 她不由自主微笑道:“你去吧。我也要睡了。” 只要李卓航父女平安,她便心安,无需李卓航在跟前。在这宅子里,她总感觉李老太太还在,且正看着她。她贸然来此已是不妥,跟李卓航亲近更不妥。 李卓航道:“是。” 他已然洞悉慕容星的想法,也不再纠结如何对待慕容星,知道她不在乎这些,只愿心安。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李卓航走出来,站在天井里仰望星空,自鄢计死后,一直沉郁的心情空明了,像星空一样深邃。 次日清晨,慕容星便走了。 简繁继续在月庄追查李菡瑶消息,却不允许官兵骚扰月庄人,从李家顺走的东西,也都勒令还了回去。 这都是做给李卓航看的。 他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谋划,如何将慕容星悬在他头上的利剑给打掉,否则寝食难安。 杀了慕容星和李卓航吗? 杀机在他心头蠢蠢欲动。 他开始设想实施的可能。 在推敲实施细节和后果时,他察觉了一个问题,心头悚然:派进山的官兵杳无音讯,失联了! 他命人叫李卓航来,盯着他严厉问:“花先生他们呢?那些官兵呢?” 李卓航回道:“在山里。” 简繁惊问:“你杀了他们?” 李卓航道:“大人想多了。只要李家平安,月庄平安,那些官兵自然也会平安。”言下之意,若简繁对李家不利,那一千官兵和花先生廖指挥就别想活命。 这是承认他对官兵动手了。 简繁双眼微眯,寒声道:“李卓航,你好大的胆子,要挟本官就罢了,对官兵下手,你要如何收场?” 李卓航欠身道:“这要劳烦大人了。” 简繁竭力忍耐,才不至神情崩裂——李卓航这是要挟他到底了?!最让他忍无可忍的是,李卓航丝毫没有小人得志的嘴脸,也没有咄咄逼人,面对他这个钦差从容不迫,一副和气生财的儒商形象,以他在官场培养了二十年的养气功夫,都差点维持不住二品大员的官威。 怪不得鄢计与李卓航是至交。 简繁道:“若本官不答应呢?” 李卓航道:“大人会答应的。” 简繁:“……” 他不由攥紧了拳头。 李卓航又道:“大人息怒。蝼蚁尚且惜命,小民这都是为了自保,并非针对大人。” 简繁咬牙道:“如此要挟,还说不是针对?你这样做,已陷本官于万劫不复!” 李卓航道:“居士虽救过老夫人,但大人对我李家也有恩。陈飞诬陷李家,若非大人秉公处置,我李家那时便难逃厄运下场。小民为何要害大人?” 简繁道:“你真这样想?” 李卓航道:“绝无虚言。” 简繁问:“那鄢计呢?” 李卓航黯然道:“鄢大人之死,若说小民心中没有怨恨,那是假话,然冷静下来细想,大人是臣,为人臣者怎敢不遵圣旨?若要怨,也不该怨大人。” 简繁道:“本官如何信你?” 李卓航道:“大人处置鄢大人乃是奉旨行事,小民冲撞大人是为自保,都不得已。小民若报复简家,白树一个死敌不说,慕容家也逃不掉干系。小民怎会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同理,大人也不该把事做绝,于自己无益。世事如棋局,瞬息万变,大人应该明白这道理。” 简繁口气缓和了些,低声责道:“你既明白,为何还敢对官兵下手?这要如何收场?” 李卓航道:“凭大人的为官经验,不难圆过去。” 简繁自然不会这样容易就被李卓航打动,但无论官场还是商场,都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眼下他和李卓航互相掣肘,只能握手言和了。 他便道:“那你须得听本官的。” 李卓航道:“大人的意思是?” 简繁道:“本官会继续追查。然后……”他低声对李卓航说了一番话,李卓航不住颔首。 此后,简繁依然大张旗鼓地搜寻李菡瑶的下落,并着亲卫带人送粮草进山给之前进山的官兵们,但是,月庄人私下却都在传:李菡瑶怕是真的死了。 李卓远虽觉简繁行为怪,但他见识有限,只当简繁因为没搜到李菡瑶,才不敢把事情做绝。他和简繁的利益是一致的,誓要协助简繁找到李菡瑶。 李卓航冷眼看着李卓远整天奔忙钻营,这可不是抢买卖了,这是要他父女的性命,要将嫡支赶尽杀绝!他再不忍对族人动手,再想积德行善,也心冷了。 王壑跟张谨言也来了月庄。 ******** 今天有二更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43章 以身殉国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想确认李菡瑶是否活着。 简繁在月庄,他不敢露了行迹,只藏在月庄后的山里,密切注视月庄的动静。谨言有天晚上还夜探了月庄。观棋带官兵去太平谷,他们也跟去了。 可是,并没见李菡瑶。 观棋将一千官兵引入绝地,入口在一山谷中,是一线天似的通道,四面巉岩峭壁高耸,飞鸟难度。 等官兵进去后,李家人便将那入口封住了,并放水淹了山谷,掩盖了所有的痕迹。 王壑看得困惑不已,到底是李菡瑶在背后操纵这一切,还是李菡瑶真失踪了,导致李家疯狂报复?再后来,慕容星进庄、简繁的一系列作为令情势更加扑朔迷离。 王壑决意要弄清究竟。 他和世子便潜伏下来。 简繁等人被绊在月庄,黄山外界却接连出了几桩大事:九月初三,荆州桐柏山禁军驻地,一批新火炮运来途中,在距离驻地十几里的地方被劫,那时,简繁刚走才几天。九月初五,徽州青华府石村镇禁军驻地,一批军火被劫。 这消息掀起了轩然大波。 劫军火,意味着造反! 地方官员都被惊动,两地的知县、知府、按察使以及佥都御史先后赶去事发地,进行追查。 桐柏山下的山道上,车辙深深,蜿蜒伸向江边码头。 经官道附近的农户和码头做工的人提供消息:当日,曾有一行车队经过,车上堆着麻袋,似乎装的粮食,到码头也没叫苦力,是他们自己人搬上船的。 荆州按察使急忙行文沿江两岸官府,严查当地码头的过往船只,尤其是运送大宗米粮重物的,发现异常,立即扣押,等候官府处置,大小码头顿时混乱起来。 盘查了半个多月,一无所获。 那么重的火炮竟不翼而飞! 再说徽州青华府石村镇,那些军火武器竟是直接从禁军驻地的军火仓库里被劫走的。当晚,驻守的禁军都被放倒了,可见劫匪猖狂、禁军无能。 荆州按察使急得热锅上蚂蚁一般,不敢就此上报京城,想着钦差大人简繁就在徽州,先报给他,倘若查出来了,也省得直接上奏皇上,被挨骂。 徽州情况就不一样了。 现任徽州按察使叫段启明,原为监察御史。七年前,因王诏渎职,曾弹劾过王亨治家不严。因此一节,很得嘉兴帝信任。原徽州按察使是鄢计,几个月前,嘉兴帝擢升鄢计为徽州巡抚,腾出这一职缺,将段启明调来徽州,放在鄢计身边,借以制衡鄢计,监察徽州。 简繁罢免鄢计官职,连同鄢计提拔培养的一干官员也都罢免了,徽州官场成了段启明的天下。 鄢计擅长刑名侦查和治理经济。 段启明先在翰林院编撰史,后任监察御史、左副都御史,前者靠的是文笔功力,后者弹劾纠察百官,都与刑名经济等实务接触少,没什么经验。等他做了按察使,面对地方上稀古怪的诉讼案件,处置起来便觉吃力。加上他不信任鄢计留下的人,不肯重用,更加难了。 军火大案一出,他便慌神。 他自觉是嘉兴帝在江南的耳目,这等惊天大案岂能不报给皇上?于是,一得到消息,便写了封奏折,派八百里加急军驿送进京城,然后才报给简繁。 京城,自梁心铭去西北边关后,嘉兴帝想尽办法打压王家势力,一时间朝局动荡、人心惶惶。 谢耀辉、陈修文等人不满了。 这不满是针对吕畅去的。 他们认为是吕畅蛊惑的皇帝。 他们虽忌惮王亨和梁心铭权势,但吕畅只是初入仕途的状元,年纪又轻,又无资历;既不像王亨和梁心铭初入仕途便屡屡建功立业,又没有那二人的才能和手段,怎能得天子如此看重?可见吕畅谄媚惑主。 吕畅面对这些老臣犀利的目光,心中明了:没了王亨和梁心铭,自己还是一样被打压。 他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再者,他也想展现自己的才能,辅佐嘉兴帝将朝政治理好,以此来证明:他才是能臣,而梁心铭是大靖的毒瘤,清除毒瘤后,大靖更加昌盛! 这日下朝,君臣到御房。 吕畅待嘉兴帝吃了些茶点、歇息了一阵,才进言道:“皇上,蛇无头不行,只要王安泰和梁青云不在了,其党羽不足为患。况且,这些人都有能力和才干,皇上只要略施手段打压即可。待将王氏一族连根拔除,再提拔重用他们,才显皇恩浩荡,也免得人骂皇上昏庸。” 嘉兴帝听后一想,果然周全。 他笑道:“爱卿一片丹心为朕、为大靖,真忠良也。” 他倒不想想:吕畅既说这些人有能力和才干,这些人可都是王亨和梁心铭提拔上来的。吕畅说了几句话就是一片丹心,梁心铭和王亨做事的反成了奸臣了? 自这日后,嘉兴帝贬黜了一批官员。因为没有兴杀戮,总算没有引起大的反响和动荡。 九月上旬,梁心铭离京一月有零了。这日,西北军报忽至,不是通过八百里加急军驿送来,而是利用北地的金雕——军中专门用来传信的——传回,只用了几天工夫,直接递到皇宫、皇帝手中,可见军情重要。 军报是忠义公方磐发出。 军报称:安国兴兵侵犯大靖,以大靖丞相王亨为要挟。梁心铭率五千人救夫,计克敌,以火攻配合大炮,覆灭安国十万雄兵,王亨梁心铭尸骨无存! “砰!” 嘉兴帝碰翻了茶盏,茶盏滚到御案下,御案下铺着羊毛编制的地毯,吸了茶水,发出闷响。 尸骨无存! 这四个字在嘉兴帝眼前乱晃,晃得他头晕眼花,看不清军报后面的内容,看不清御房的一切。 这一刻,他想起的不是梁心铭在政务上对他的各种掣肘和阻挠,而是久远记忆中的一些场景。 他很小的时候,那个美丽的女官员穿着官服进宫看母后,将他抱在怀里坐着,瞅人不注意时,在他腮颊上亲一口,两眼亮闪闪的,小声说“可爱的小太子”。他羞涩地靠在她怀里,觉得很喜欢,父皇为他挑的这个老师,优雅、温和、从容,比那些古板的老夫子强多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44章 混淆血脉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几个老师里面,他最喜欢梁心铭。 梁心铭会亲自陪他玩捉迷藏,率领一群小太监,将兵法谋略融入其中,让他学习领会。 梁心铭教导他:身为皇子,首先要学会自保;一个无法自保的太子,是很难顺利登上皇位的。每当宫中有事,她都让他暗中留意事态进展,引导他发现疑点和线索,找出真相,和母后处置结果相互印证。因此缘故,有那么几年,皇宫内风平浪静,一点儿阴私邪祟都没有。 十二岁时,他视线转向宫外。 梁心铭带他参与京都府衙的经济治理和诉讼,了解天子脚下的市井百态;带他参与刑部大理寺的重案查证;带他了解工部水利兴修、河道治理;带他参加年尾户部收支清算,了解大靖经济;带他分析吏部人事任免背后的种种因由;还有兵部的部署、礼部对外的政策等,让他了解六部,又不许他陷入六部的具体事务中。 他听说王壑学机关术数,也想学。 梁心铭正色道:“太子是储君,将来坐拥天下,不能局限于某一项人事,须得知人善任,方能泽被苍生。” 天下有识之士都可为他所用! 再后来,他便上朝听政,梁心铭给他布置的课业也都和朝政有关,将所学融入政事。 …… “皇上,皇上!” 嘉兴帝惊醒,抬眼一看,吕畅正站在御案前,手持军报,神色凝重,已经唤了他几声了,忙问“何事?” 吕畅疑惑地问:“皇上这是?” 嘉兴帝见他盯着自己的脸,才惊觉脸上凉凉的、湿湿的,急忙伸手一抹,抹了一手泪,黯然低声道:“王相和梁大人都去了。”——为什么他不觉喜悦? 吕畅重重道:“尸骨无存!” 嘉兴帝道:“她终究还是立了功。” 吕畅再道:“皇上,他们尸骨无存!” 嘉兴帝道:“朕知道……” 吕畅道:“皇上真当他们死了?” 嘉兴帝猛抬眼,“此话何意?” 那眼神倏地犀利起来了,刚才的伤感、恍惚都不翼而飞,代之而起的是炯炯逼视。 吕畅指着军报道:“皇上请看,忠义公称:梁大人原定计策是和他分头行动,他率领大军袭敌军后方,待敌人察觉,回军救援时,梁大人趁机营救王相,樊纲率军接应。谁知被内奸走漏消息,敌人有了准备,以十万大军将梁大人围困。樊纲不发救兵。梁大人和王相深陷重围,不得已才临机应变,选择与敌同归于尽。忠义公已将樊纲拘押了!” 原来那军报后面还有内容,嘉兴帝被王亨和梁心铭以身殉国的消息震呆了,便没看到。此时听得惊心动魄,喃喃道:“那样情势下,她居然还能灭敌……” 吕畅陡然提高声音道:“皇上!” 嘉兴帝抬眼,不悦道:“你想说什么?” 吕畅道:“樊纲是皇上派去玄武关,特为牵制忠义公的。这次他接了皇上的旨意,才故意泄露军情给安国,一是要借刀杀人,除掉王亨和梁心铭;二来给梁心铭定一个‘为救夫君,贻误军机’的罪名,使皇上有借口将王家连根拔起。现在,梁心铭不但没有罪,反立功,夫妻为国捐躯;忠义公又揭发了樊纲,指证樊纲通敌。皇上,大事不妙了!” 嘉兴帝也觉麻烦,想想道:“樊纲不能留了。” 吕畅无奈道:“皇上尚未明白微臣的意思。” 嘉兴帝道:“你究竟是何意?”他脑子现在乱的很,心情也就不大好,口气也不耐烦起来。 吕畅道:“微臣怀疑梁心铭和王亨没死。这一切都是梁心铭的计策!她要改朝换代了!” 嘉兴帝大惊,“胡说!” 吕畅道:“皇上,樊纲是皇上的心腹,梁心铭岂能不知?为何在制定计策时,让樊纲接应她?” 嘉兴帝:“……” 这确实不合常理。 梁心铭简直就在送死! 她会无缘无故送死吗? 这不可能! 嘉兴帝受梁心铭十几年教导,更熟读兵法韬略和经史文章,忽然脑子里划过一道亮光,想起一件事来: 先帝在位时,适逢白虎王叛乱,玄武王和朱雀王也被卷入其中。白虎王谋反事败,先帝依然忌惮玄武王,玄武王也怕先帝对张家下手。君臣相疑,陷入僵局。当时的玄武王乃现任玄武王之父张正和,在与白虎王的决战中,选择与敌同归于尽,表明忠心,从而换来了先帝的释然。 梁心铭和王亨以身殉国,是效仿当年的玄武王表忠心,希望皇帝能释怀,放过王家? 嘉兴帝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梁心铭的用心。 然而却听见吕畅道:“梁心铭故意送死,以身殉国,全了她夫妻的忠义之名,皇上再要处置他们、处置王家就没了借口。而他夫妻却转明为暗,更陷皇上于不义——樊纲事发,天下人都将骂皇上忘恩负义、杀功臣。皇上将失信于天下!将来还有谁肯辅佐皇上?” 嘉兴帝如雷轰电掣般呆滞。 吕畅仿佛怕打击他不够似的,继续道:“皇上还有一个心腹大患,那就是王壑!” 嘉兴帝木然道:“王壑?” 麻木的忘了这是谁了。 吕畅痛心道:“有一件事,事涉先帝,微臣原不想说。微臣想着,只要王亨和梁心铭死了,这件事就埋葬了吧,然事到如今,微臣不能不说了。” 嘉兴帝喝道:“说!” 吕畅道:“臣闻市井传言:王壑是先帝的骨血!” 嘉兴帝“啪”一拍桌,厉声道:“大胆吕畅,敢诋毁先帝!简直是一派胡言!” 吕畅一撩官服下摆,跪下,道:“皇上,这是何等大事,微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不查实了怎敢告诉皇上!” 嘉兴帝浑身颤抖起来,一股恐惧从心底升起,蔓延至全身,连声音都发颤,“你查实了?” 吕畅道:“是。皇上可知,王亨幼年曾得怪病?” 嘉兴帝点头道:“长不高。” 吕畅道:“不但长不高,也活不长,还不能生育。后来虽经东方神医治好,看着与常人无异,却依然是不能生育的,可是梁心铭却生了两个儿子……”他直呼王亨和梁心铭的名讳,已然不再尊重他们。 嘉兴帝吼“证据,朕要证据!” 他眼睛都红了,无法深想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45章 梁心铭的私情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吕畅道:“樊纲的父亲是知情人。” 嘉兴帝问:“他怎会知道?” 吕畅道:“樊纲的父亲原是先帝身边的龙隐卫。当年白虎王叛乱,掌握了宰相左端阳杀诚王的把柄,双方联手将梁心铭诱入太极洞、太极阵。” 嘉兴帝不住点头。 这段历史他记得。 吕畅继续道:“谁知梁心铭大难不死,恢复女装悄悄进京,通过忠义公的父亲——当时是忠义侯——居中牵线,和先帝在松山慈安寺秘密会面。先帝授予梁心铭龙纹令,令她彻查诚王一案。那时,先帝便知道梁心铭是女子了,后来梁心铭身份公开才百般袒护……” 嘉兴帝问:“王亨怎能容忍?” 王亨的性子,怎肯戴绿帽! 哪怕奸夫是皇帝也不行! 吕畅道:“梁心铭自然是瞒着王相的。” 嘉兴帝问:“他不知自己不能生育?” 吕畅道:“不知。神医东方倾墨与王亨之母有私情,恨王亨之父宠妾灭妻,故而报复在他儿子身上。梁心铭原名林馨儿,被王家害得险些丧生,女扮男装科举入仕就是为了报仇,怎会轻易原谅王亨?他二人合谋骗了王亨。” 嘉兴帝问:“王相最擅刑名侦查,他都被蒙蔽了,这些事你是如何查知的?” 吕畅道:“起先不知是谁编纂的野史,在市井流传,微臣看了也觉荒谬,才暗中查访。微臣虽不能审讯梁心铭和东方倾墨等人,但可以从旁人入手。” 嘉兴帝垂死挣扎般问:“谁?” 吕畅道:“樊纲的父亲当时目睹先帝和梁心铭会面的。除此外,还有先帝身边伺候的太监李善,后来被梁心铭找了个借口,说他是左端阳安插在先帝身边的耳目,给灭口了。还有一个人,就是慈安寺的方丈广惠……” 嘉兴帝喝道:“传广惠!” 执事太监急忙去松山传人。 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太监来回,说钦天监监正求见。 嘉兴帝没好气道:“不见!” 他心里如有一团火在烧,使他如在炼狱中煎熬。这火从他身体内散发出来,殃及他身边人。 吕畅忙道:“且慢。” 那太监忙立住脚步。 吕畅上前一步,对嘉兴帝低声道:“皇上,钦天监夏监正来此定有国事,不可不见;纵然无大事,皇上也可见一见,问问他,我大靖国势国运如何。” 嘉兴帝心中一动。 若国之将倾,定有先兆。 问一问也好。 他便命令道:“传!” 钦天监监正夏朔脚步匆匆地进来,未等嘉兴帝开口,便匍匐在地,奏道:“皇上,微臣昨晚夜观天象,发现……发现——”说到这仿佛才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向周围,见御房内除了吕畅,还有太监,忙闭嘴。 嘉兴帝一颗心被高高吊起,冲那太监喝道“出去!” 那太监急忙道:“是。” 躬身倒退出去。 嘉兴帝再转向夏朔,追问“你发现什么?” 夏朔素知皇帝看重吕畅,也不遮掩隐瞒了,道:“紫薇星黯淡倾退,有被取代之势……” 嘉兴帝霎时脸色苍白。 如果说,他刚才对吕畅的话信了六七分,还剩下几分疑惑要等广惠方丈来证实,现在则不用了。 他已经完全相信了! 西北军情是才到的,只有他和吕畅知晓,而夏朔是昨晚观看的天象,这难道是巧合吗? 绝不是巧合! 他的皇位不稳了! 吕畅还在那询问夏朔,诸如紫薇星被何方星宿逼迫、取代等问题,嘉兴帝已经听不见了,他脑子嗡嗡响,梁心铭的脸、王壑的脸在眼前走马灯似的转。 梁心铭以前对他是真好。 这点他从未怀疑过。 后来,因为他屡次驳回梁心铭的意见,梁心铭也屡次除掉他宠信的人,君臣渐渐离心。 所以,梁心铭要撤了他! 原来王壑是先帝的儿子,怪不得先帝要梁心铭辅政。按理有一个王亨辅政就够了,再加梁心铭,王家的权势也太重了。看来先帝授予梁心铭这么大权,就是要她监国,倘若皇帝做的不合格,就让她撤了。说不定,梁心铭手里有先帝的遗旨,一拿出来就能号令群臣…… 嘉兴帝越想越恐惧。 夏朔离开后,吕畅低声劝道:“皇上不必惊慌,等广惠方丈来,皇上问明了再做计较。” 嘉兴帝问:“广惠呢?” 吕畅道:“微臣这就去催问。” 一个时辰后,广惠方丈来了。 广惠方丈须发皆白,又是得道高僧,本应该仙风道骨、出尘脱俗的他却心事重重。 昨夜,他也观看了天象,察觉到紫薇黯淡、天下有大乱之兆,本想进宫来,想想又熄了心思。 他已经没了当年的名利心,万事皆有因果,他身为方外人,若胡乱插手,说不定会令情势更加糟糕,也未必能扭转乾坤,还是静观其变吧。 谁知皇帝却宣他进宫。 既来了,还是说一声吧。 “老衲见过皇上。” “免礼。” “皇上,老衲有事呈告。” “何事?” “皇上,老衲昨晚夜观天象,发现帝星将倾……” 嘉兴帝听完,心丧若死。 因他静默不语,广惠感到很怪,抬眼直视天颜,心想:这么大的事,为何皇帝无动于衷呢?不会是怀疑他妖言惑众吧?老和尚有些后悔多嘴了。 嘉兴帝忽然开口,问:“听说二十年前,天下皆传梁心铭在太极洞中丧生,她却潜伏入京,在忠义侯安排下,与先皇在慈安寺会面。可有此事?” 广惠道:“确有此事。” 出家人不打诳语。 嘉兴帝见他一脸镇定地回答,再按捺不住怒火,忽然爆发,阴沉沉道:“老秃驴,你也不怕亵渎佛祖!” 广惠忙问:“皇上此言何意?” 嘉兴帝道:“梁心铭秽乱皇家寺庙,勾引先皇,该死!” 广惠大惊,急忙道:“皇上,绝无此事!” 嘉兴帝指着他鼻子喝道:“还敢狡辩!” 广惠见误会大了,急道:“老衲以佛祖的名义起誓,梁大人和先皇清清白白,只商议政事……” 吕畅讥讽道:“你还算佛祖弟子吗?” 嘉兴帝恨恨道:“不然,先皇为何如此宠信这个女人?”还有,为何不让王壑做他的伴读! ******** 美女们我是瘦瘦的存稿君,别嫌弃!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46章 老衲明白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广惠道:“因为梁心铭乃文曲星降世,辅佐和兴盛大靖的。”他一着急,便将这隐秘说了出来。 嘉兴帝和吕畅迅速对视一眼。 嘉兴帝问:“此话怎讲?” 广惠方丈道:“老衲窥测天机,卜得王亨和梁心铭乃文曲星降世,可辅佐皇室、兴盛大靖。故而,先皇才信任、重用他们。这二人若有失,将损大靖国运。” 嘉兴帝豁然站起身,骂道:“老秃驴不好好念经,却妖言惑主,罪该万死!吕畅,即刻拟旨——” 吕畅躬身道:“微臣遵命。” 说罢走到一旁坐下,准备写圣旨。 嘉兴帝道:“即刻传旨:忠义公方磐贻误军机,至使王相和梁大人为国捐躯,栽赃给樊纲。着废除忠义公方磐爵位,查抄忠义公府,将方磐押解回京审讯。” 吕畅笔走龙蛇。 他没有阻止皇帝。 忠义公并非无辜被牵连,其父方无适当年为梁心铭和先皇私会牵线,这次他和梁心铭阵前勾结,助梁心铭死遁,废黜忠义公,就是断梁心铭臂膀。 嘉兴帝又道:“传旨樊纲,接替方磐镇守玄武关,令他全力查找王相和梁大人遗骸,运送回京。” 这是要樊纲追查梁心铭夫妻到底是死是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皇帝寝食难安。 吕畅又拟了圣旨。 嘉兴帝接着又道:“传旨王府:王相和梁大人为国捐躯,令王家发讣闻、治办丧事,传信王壑回京奔丧!” 吕畅会意,这是要拿王壑了! 他想,此事须得详细筹划,因对嘉兴帝道:“皇上,要动王家,须得先废了玄武王。” 嘉兴帝心一沉—— 玄武王,张伯远! 张伯远可不比忠义公方磐秉性忠厚,其心机深沉,现如今又手握重兵,雄踞北疆。 王家是张伯远的妻族,张家兄弟二人皆娶了王家女,若知道皇帝灭了王家,哪怕下旨安抚、不牵连张家,张伯远恐怕也无法心安,只怕就要反了。 嘉兴帝双目射出寒光,坚定道:“那就废了!传旨北疆,令玄武王张伯远即刻赶赴西北玄武关,接替罪臣方磐。等他交出兵权,命钦差在半途格杀!” 关键时,他脑子好使起来。 吕畅赞道:“此计甚妙。” 又道:“还有忠勇大将军赵子仪,现镇守西疆。他和王亨是至交,梁心铭原是他的上官,若知道皇上杀了王相夫妻,恐怕不能善了。若只赵子仪,原也不足虑,但他是朱雀王族的人,此事若将朱雀王族牵扯进来,就……” 就大不妙了。 试想,文臣王亨、梁心铭都没了,武将玄武王、朱雀王、忠义公都除了,这大靖还剩下什么?剩下一个白虎公,手上没多少兵权,势单力薄,只会造火炮。——不,白虎公郑基也是被梁心铭解救才恢复爵位的! 嘉兴帝心突突地跳。 他感到四面楚歌! 广惠方丈在旁,听他二人三言两语便掀起血雨腥风,倒抽一口冷气,便是他再四大皆空,再不想染红尘俗事,涉及天下苍生,此时也无法镇定了。 他喃喃道:“老衲明白了!” 嘉兴帝“嗖”地转头盯着他,问:“你明白什么?” 广惠方丈双手合十道:“皇上,老衲卜得梁大人身系大靖国运,以为不容有失;今日才明白错了。” 嘉兴帝问:“错在哪?” 广惠方丈道:“梁大人之死事小,皇上为此动杀戮、牵连无辜事大。皇上,两位大人既已为国捐躯,即便不论功,也不该降罪。皇上此举必会导致天下大乱,正印了天象之兆,恐皇位不保。望皇上三思!” 吕畅冷冷道:“方丈说反了吧!” 嘉兴帝道:“老秃驴,休要蛊惑朕!” 广惠方丈苦口婆心道:“阿弥陀佛!梁大人当年女扮男装,犯下欺君大罪,先皇饶了她,方才解了国难;若是杀了她,只怕白虎王已经登上皇位了。现梁大人已为国捐躯,皇上厚葬她也就是了;如若揪住此事不放,大开杀戒,无异于自掘坟墓,正印了帝星倾颓之兆啊!!” 嘉兴帝听得“自掘坟墓”四个字,大怒,再想到他助梁心铭勾引先帝、秽乱皇家寺庙,戾气冲天道:“秃驴敢诅咒朕!来人,将他拖出午门斩首!” 两个龙禁卫冲进来推广惠,广惠不动,他们遂一人夹起广惠一条胳膊,倒拖着出了御房。 广惠方丈眼看着门帘在面前落下,隔绝了他与嘉兴帝的接触,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和绝望。 窥得天机又如何? 他并不能做什么! 他又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一道道圣旨发出去而置之不理,便对着那门帘高呼“皇上就不为天下苍生,也要想想自己的皇位!帝星将落啊皇上!” 人看不见了,声音还传进来: 帝星将落! 帝星将落! …… 嘉兴帝气得浑身筛糠似的抖。 吕畅拟好了圣旨,捧着去给嘉兴帝加盖玉玺。他站在御案边,看着老和尚须发皆张、双眼睁大地冲嘉兴帝高呼,俊颜如冬雪一般白、素、冷。 等声音远了、没了,吕畅才转脸对嘉兴帝道:“皇上,微臣以为,广惠方丈没说假话。” 嘉兴帝凛然问:“此话怎讲?” 吕畅沉重道:“他卜得梁心铭身系大靖国运,又卜得帝星将落,微臣都相信。但——” 嘉兴帝眼神紧张而危险。 吕畅顿了下才接道:“但他乃佛门中人,怎懂得朝廷权利倾轧!自然也不会明白,梁心铭就是那罪魁祸首。” 嘉兴帝冷冷道:“梁心铭刚入仕时是立了功,年纪大了却恋栈权位,对朕处处掣肘,玩弄心机;这次‘为国捐躯’更是包藏祸心,其心可诛!这天下由谁来掌管,还轮不到她来决定!朕是不会让她得逞的!” 吕畅将圣旨放在案上,郑重道:“皇上息怒。这圣旨如何下,尚需要仔细筹谋,不可轻率。” 嘉兴帝点头道:“爱卿言之有理。” 王家乃世宦大家、香门第,在士林中声望很高,王家世交亲友众多,王亨和梁心铭更是弟子门生无数,将王家连根拔起,非同小可;更不要说废黜忠义公、杀玄武王这两桩大事,无论哪一桩说出去都震惊朝野,都必须在朝堂上、经内阁和六部议定,才能颁发圣旨。 可是,他们怎敢公开! 若公开,势必打草惊蛇。 ******** 我是瘦瘦的存稿君!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47章 京城第一美少年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要想瞒住消息并不容易,圣旨下了,总要人去传旨并执行,对此,吕畅已有准备。 吕畅道:“方磐最注重名声,况且皇上以替王亨和梁心铭伸冤的名义查办他,他必不能抗拒,只能回京,到御前分辨,并给王家一个交代。倒是接替他的人须仔细斟酌,玄武关扼守大靖西北门户,大意不得。” 嘉兴帝沉吟,在心中甄选武将。 吕畅道:“微臣倒有个人选。” 嘉兴帝忙问:“谁?” 吕畅道:“潘子豪。” 潘子豪是潘贵妃娘娘的亲弟弟,上一届的武状元,年方十八,使一杆方天画戟,勇猛异常,现如今在虎禁卫领一份差事。他进虎禁卫不过是熬资历,只等机会来了,好平步青云。然受潘梅林犯事影响,近期蛰伏了。 嘉兴帝觉得,十八岁也太年轻了;再说,潘家在江南刚犯了那些事,眼下擢升潘子豪,怕不服众。 因而踌躇问:“他能行吗?” 吕畅从容道:“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用非常人!潘子豪少年气盛,敢拼敢闯,这事交给他方能成,若是换一个年长有资历的,必瞻前顾后。 “至于潘家犯了事——皇上,当年潘梅林去江南可是受皇上委派,替皇上在江南谋划的。” 嘉兴帝听了这话,不由沉默。 当年徽州青华府灾民暴乱后,鄢计被梁心铭调去青华府任知府,鄢计又逐渐培植了如潘岳等一批地方官员,江南局面很快稳定下来。嘉兴帝刚登基,很想显示手段,便也钦点了好些个官员去江南。不过他提议的人选,梁心铭总不大赞成,开始还委婉谏言,后来也不阻拦了,等那人上任后,从公从严考评。最后,这些人被贬的贬、黜的黜,竟没能留下一个,从侧面印证了他用人不当。 嘉兴帝心中很是不乐,觉得江南成了王家的天下。潘妃进宫后,他很宠潘妃,又查知潘梅林颇有才干,这才派潘梅林去江南,任江南织造局的主官,牵制并削减王亨、梁心铭的实力,同时做天子在江南的耳目。 潘梅林还是有些能力和手段的,梁心铭也有意修补君臣关系,对潘梅林的行为不予置评,任由他在江南坐大,谁知到头来,他还是没落到好下场。 吕畅见嘉兴帝神情松动,又道:“皇上再想:王亨入仕时才多大?梁心铭年纪更小,就因为初生牛犊不怕虎,才办了左端阳,和白虎王悍然对抗。” 抬出那二人,触动了嘉兴帝的心思,当即下了决心,道:“准奏!宣潘子豪进宫。” 太监忙出宫去传人。 御房,君臣继续密议。 嘉兴帝问:“玄武王那里派谁去?” 吕畅道:“非陈尚亲去不可。” 嘉兴帝道:“他能吗?” 说这话时,口气有些凄凉——他是皇帝,如今可用之人屈指可数,连他母族的人也难指望。 吕畅道:“他若阻谏皇上,皇上便问他:大靖灭亡,陈家何去何从?这朝堂上,别人反对还罢了,陈家跟皇上可是捆在一起的,容不得他退缩!” 嘉兴帝道:“朕恐他一介文臣,对付不了张伯远。” 吕畅道:“就是要文臣去,张伯远才不会警觉。” 嘉兴帝点头道:“有理。” 商议定,再命太监去传人。 很快,兵部尚陈修文和潘子豪被宣进宫。 再说广惠,被午门斩首。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和尚而已,又不是王公贵族,死了便死了;然堂堂天子,下旨处死皇家寺院的方丈,也足以引起朝廷重臣的关注了。 首先便是谢耀辉。 崔渊死后,谢耀辉被擢升为右相,正值多事之秋,他每日都夙兴夜寐,如履薄冰。 广惠被杀,他立即警觉,不等他询问内情,便被宣进宫;他前脚进宫,这边龙禁卫便围住了忠义公府。 王亨、梁心铭以身殉国! 此事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接着,才是忠义公府被抄。 谢耀辉听闻王亨和梁心铭殉国,悲恸之余,嗅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竭力阻谏嘉兴帝降罪忠义公府。 吕畅道:“王相和梁大人何等身份,竟双双赴难,便是皇上不降罪,也总要给王家一个交代。难道就算了?忠义公身为西北统帅,见死不救,难逃其责!” 嘉兴帝也喝道:“正是!” 他们隐去了樊纲一节。 谢耀辉深知忠义公府与王家乃是世交,方磐和王亨夫妇也是至交,不肯相信方磐会见死不救,因道:“若是王相和梁大人在世,也会先查明真相才降罪,绝不会草率定罪。微臣愿请缨去西北,调查此事。” 他原就是刑部尚,且极擅刑名侦查。这方面,朝中除了王亨和梁心铭,就数他能了。 吕畅道:“忠义公坐镇西北玄武关,几十万将士皆受他节制,谢相去了怕也难查清楚。还是押回京审问的好。” 嘉兴帝也执意不听。 朝臣们都争执不休。 吕畅就怕嘉兴帝顶不住压力退缩,要逼他决断,早传信给心腹,令其在市井间散播梁心铭与先帝私会慈安寺、王亨不能生育、王壑兄弟乃先帝血脉等隐私。 他早就编纂私印了梁心铭和先帝的风流野史,等梁心铭一离京,这些便流入市井,先是在小范围内秘密传抄,眼下被人蓄意引导,便轰然传播开来。 国子监绿树参天、古雅清幽。 傍晚,集贤门内走出一群学生,打头的少年是王壑的弟弟——王均,今年十四岁。明日休沐,他心情极好,大说大笑的,邀同窗明日去松山赏菊。 同窗谢箴撇嘴道:“谁都像你,月考得了夫子夸赞,当然轻松,我们还要温呢。” 王均笑道:“谁信你!” 忽然旁边插入一个揶揄的声音:“温?温的是梁大人的风流外传吧?谢子规你不如让王平看看。” 王均,表字平。 谢箴,表字子规。 王均笑容一收,“你说什么?” 谢箴也变脸,“住口!” 说话的学生是潘子豪的表弟,吏部侍郎辛桥的儿子辛子舒。因他早年被王壑整治过,平日就看王均不顺眼,只是碍于王均家世显赫,不敢欺负而已。 王均跟大哥王壑不同:王壑是表面温和无害,骨子里主意正的很,连王亨和梁心铭面对这个儿子也觉得头疼;王均看似调皮,又爱在长辈跟前撒娇,其实很听话,加上王壑外出游历,长辈们的舐犊之情无处寄托,都压在王均身上了,他更成了长辈的心头肉、开心果。 王壑从五岁生日后,便再没同父母撒过娇,而王均动辄就扑进母亲怀里打滚。他一直住在父母院内,晚上经常和父母一块读下棋,困了就挤在父母一床睡,夜里还搂着母亲的脖子呢,前两年才分了院子独住;在祖父母跟前更是不得了,心肝肉一样,祖父母为了他常跟父母吃醋。 他长相好、学问好、性格纯良阳光,合家大小都喜欢他,同窗朋友也喜欢他,京城同龄闺秀更是痴迷他,视他为京城第一美少年、梦寐以求的佳婿。 梁心铭尤其维护小儿子,因为太纯良了,担心他被人欺负;王壑一肚子主意,她就不怎么担心。 王均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难免遭人嫉恨,辛子舒就是其一。他刚得了人秘密授意,要拿王均做文章。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48章 哥哥,你在哪儿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均脾气再好,父母受辱也不能忍,冲上去一把揪住辛子舒的衣领,叫道:“你敢辱我娘?” 谢箴也喝“辛子舒你好胆!” 他本是无意间瞅见有同学看梁心铭的外传野史。这类民间多的很,他原本并不以为意,随手拿过来翻了翻,竟发现中描写梁心铭和先帝苟且,大惊,刚才正犹豫着如何告诉王均呢,辛子舒先嚷了出来。 辛子舒一边挣扎着掰王均的手,一边道:“关我什么事?别人的,我凑巧看见了。好心告诉你,反跟我动手。你王家有权势,也不能欺我!”说着反击。他身量比王均高大,纠缠中占据了上风,王均被拿住。 谢箴等见王均要吃亏,都一拥而上帮忙;辛家也有故交亲友的子弟在国子监读,也上前帮忙。 少年们在国学门口混战起来。 混乱中,一本野史传记落地。 封面上,一女子妖艳魅惑! 潘子豪在皇宫接了圣旨,因明日就要出京,晚上要去舅舅家辞行,便先来国子监接表弟。 隔老远,他看见国子监门口众少年打成一团,连小厮常随都上场了,又听见表弟的喝骂声,跟表弟对打的正是名扬京城的美少年王均,像发了疯一样。 潘子豪二话不说,跳下马背,霸道地分开人群,上前一把揪住王均后衣领拖开,手上使力、脚底一拐,便将王均摔倒在地,抬脚就踩在他胸口上。 王均何曾受过这欺辱? 他双手抱住潘子豪的足踝,想要挪开,无奈潘子豪是武将,那腿脚就如同山岳一般难以撼动分毫。 谢箴等学子都震惊不已,不知潘子豪今天为何这么大胆子,做官的欺负一个未成年的学生,也太不顾身份了;这学生还是王相和梁大人的儿子,即便他们眼下都不在京里,可是王均的祖父、叔祖父都告老在家呢,个个都是从一品、二品的高位上退下的,岂是好惹的? 只有辛子舒暗暗舒爽。 王均又羞又气,又见潘子豪眼里闪过猫戏老鼠般的嘲弄之色,血气上涌,“潘子豪,你敢欺我?!” 谢箴愣了一瞬间,也冲上前推潘子豪,一面严厉道:“住手!潘大人,你身为虎禁卫将领,竟欺辱一个小孩子,也不怕失了身份?就不怕皇上责罚?” 一推之下,潘子豪动也不动。 潘子豪低着头,打量王均完美的玉颜,很想脚下用力,将他踩扁、碾死,然而他却没有。 他抬头,目光炯炯地环视四周,眼看学子们就要爆发,忽道:“仗势欺人是不对的——”学子们一静,听他怎么巧言狡辩——“想当年,王平的哥哥王壑就曾仗势欺人,让在下吃足了苦头。若换个日子,在下定不放过王平;可是今天,在下不会。——因为,王相和梁大人在西北灭了安国十万雄兵,两位大人也以身殉国,在下怎会欺负他们的儿子?”说着,他收回了脚。 王均却没往起爬。 谢箴等也没上前扶。 众学子都被潘子豪的话惊呆了——王相、梁大人以身殉国了?那王均…… 大家都看向地下—— 王均傻傻地仰躺着。 他还没回过神来! 潘子豪如愿以偿地打击了王均,面上一点不显,附身伸手,扶起王均,低声安慰道:“节哀!”又冲辛子舒一瞪眼,严厉道:“还不来给王平赔礼!” 辛子舒不知表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王均爹娘都死在了西北,对他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跟王均丧失双亲的痛苦相比,他赔礼就显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便走过来,躬身一揖。 王均哪里管他,怔怔地问潘子豪:“你听谁说的?你胡说!”他不相信,他智谋无双的父母会死。 潘子豪叹道:“朝廷才得到消息:梁大人率五千人救夫,忠义公声称为了大局,拒不派兵救援。梁大人深陷重围,不得已才与敌人同归于尽。皇上为此宣我入宫,命我即刻赶赴西北,押忠义公回京审问” 王均喃喃道:“我不信!” 潘子豪同情道:“王兄弟,先回家去吧。带上这个——”他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本风流野史,塞入王均怀中——“把这个拿回去给你祖父瞧。恰逢两位大人罹难之际,京城却流传这样的野史传记,志在毁梁大人清誉和官声,绝非巧合,还请老太爷仔细追查背后主使者。” 他没忘记给王家雪上加霜。 毁梁心铭官声的会是谁? 眼下看来,忠义公急于撇清战事责任,嫌疑最大;再追查下去,梁心铭当年在慈安寺密会先帝,正是忠义公的父亲居中安排,这谁传出来的还用说? 谢箴等学生轰然炸开来。 少年学子最热血,当时义愤填膺。 有人转头寻找忠义公府方家的人,巧的很,方家那位嫡长孙前两天告假了,没来,若在场的话,眼下肯定要被学子们围攻,被他们的唾沫给淹死! 王均如梦初醒般大喊一声“爹——娘——”撒腿就往街上跑。前方一辆马车疾驰而来,眼看他就要一头撞上去,潘子豪抢步上前,一把扯住了他,道:“王兄弟当心!”又转头对谢箴等道:“你们送他回去。” 众人忙都答应,一齐上前。 马车停下,车窗帘一掀,窗口露出一张少女焦急的脸,对王均叫“均哥哥,快上来!” 众人齐抬眼看去。 原来是朱雀王的小女儿赵君君,与王均最是要好,因两人的姐姐是好友,她们从小接触的机会便多,等于一起玩大的。君君十分倾慕王均,今儿得了凶信,怕王均伤心,忙就赶来接他,要送他回府,并安慰他。 潘子豪看着赵君君,双目炯炯。 朱雀王的小女儿,他理想的妻子! 然赵君君倾慕王均,满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不对,不但赵君君,京城的名门闺秀就没有不喜欢王均的,各种花会诗会上,那些姑娘一听见王均的名字就竖起耳朵,一看见王均就双目放光。 “很快你就是我的了!” 潘子豪看着马车上火焰一般的朱雀徽记,眼神分外坚定。很快,他就能拥有和朱雀王族一般的地位,娶赵君君便水到渠成。至于王均,父母具丧,王家即将大厦倾覆,他能不能活命还难说,更别说娶郡王之女了! 王均心急慌忙地上了马车。 马车掉头,疾驰而去。 一路上,君君陪着王均掉泪。 到王府门口,就听里面哭声震天。王均再无侥幸,放声大哭,跳下车,连滚带爬冲进府,一路高喊“爹——娘——”他要去问祖父。祖父有见识,定能分析这其中的猫腻。总之,他依然不肯面对父母具丧的残酷现实。 一个时辰后,王均心死了! 他嚎天嚎地地大哭。 一边哭一边喊叫亲人,先喊“父亲、母亲!”后来却喊“哥哥,你在哪儿?!” 听者无不伤心落泪。 只是,大家都不清楚他的心思,只以为他是催哥哥回来给父母奔丧,这也是人之常情。 王均是想大哥回来撑门户。 他只是单纯,却不蠢,相反他聪明的很,之前潘子豪嘴上说的好听,还让辛子舒给他赔不是,但他却明明白白看清楚了潘子豪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机。 他已经预感到大难临头! 如今的王家,祖父王谏和叔祖父王诚虽都健在,但都老了;叔伯一辈的,除了三叔王充在岷州做官,其余大多建树平平,不能担事;孙辈的都还年轻。 王壑虽然一直在外游历,王均也有七年未见这个大哥了,但儿时的记忆铭刻在心。他坚信大哥的能力和手段,哪怕尚未入仕,哪怕尚未成家,也一定能撑起王家的门户,绝不会让那些人别有用心的人覆灭王家。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49章 山河将倾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谏见小孙子哭得这样,心如刀绞,想要安慰他:你爹你娘会平安回来的,他们曾不止一次险死还生,哪那么容易就死呢?可是竟说不出口。 这次,他们怕真回不来了! 王均带回来的野史,让他窥见了阴谋的味道,儿子和儿媳,真是为国捐躯吗?还是被人害死的?局势未明,他只能以静制动,且看看形势再做安排。 王谏搂着王均,泪如雨下。 忠义公府被龙禁卫围住,却并未查抄,被誉亲王出面阻止了,誉亲王急匆匆进宫面君。 三天前,忠义公府的二老太爷方无莫收到侄儿方磐飞鹰传讯的密信,看罢,立即叫来侄孙——忠义公世子方逸安,说他年纪大了,思念故土江南和祖籍的老宅,要回湖州。又说,读万卷不如行万里路,就让侄重孙方勉陪他一道回去,路上也能伺候照应他,他也能教导方勉。 方世子自然满口答应。 老人家远行,本要仔细准备一番,然方无莫坚持轻车简从,由西向东,一路秋游到江南。 方世子无奈,只得从他。 当天下午,老小便上路了。 三天后,忠义公府突然被龙禁卫围困,方世子才轰然醒悟:怪不得二老太爷突然带方勉离家,原来竟是这样!方家要大难临头了么?世子遥望西北,更担心父亲。 龙禁卫虽然暂时没有查抄忠义公府,却清点了人数,禁止方家上下外出、会客等行为。 很快便发现,少了两个人。 龙禁卫大将军不敢隐瞒,急忙将此事上报给嘉兴帝,嘉兴帝正跟誉亲王僵持,誉亲王和谢耀辉都竭力谏言:不要降罪忠义公,等查明真相再做处置。 嘉兴帝听说方家二老太爷带着忠义公嫡长孙跑了,顿时大怒,质问誉亲王和谢耀辉:“还敢替他说情?方磐若不心虚,为何纵容其二叔带着他孙子逃跑?三天前的事,难道是巧合?分明是他给家里通风报信!” 谢耀辉和誉亲王面面相觑。 难道方磐真的心中有鬼? 不论如何,他们再也不能阻止嘉兴帝了:方家被抄,方世子下了天牢,方家满门被拘押。 因此一节,嘉兴帝更认定方磐和梁心铭事先勾结,为免打草惊蛇,他只装作不知情,打着替王亨和梁心铭讨公道的名义,将忠义公府抄了;暗地里,他却命龙隐卫监视王家,不准任何人走脱。可是怪的很,王家却无一人逃走,连最受王亨和梁心铭疼爱的王均也没离开。 嘉兴帝并未放松警惕。 他深知梁心铭的手段! 再看方家,抄出的金银珠宝一箱箱往外抬,何止五六百万。吕畅指出,方家是锦商豪门,几代富贵,绝不止这“点”财物,只怕早就转移了。嘉兴帝又下令,查封方家在京城、京郊、西北所有商铺和工坊;并飞鸽传江南,令湖州景泰府地方官员查抄方家在江南的所有产业。 誉亲王和谢耀辉苦苦阻谏。 嘉兴帝不听,令官府行文各地,缉拿方家二老太爷方无莫和忠义公嫡长孙方勉。 谢耀辉无奈,只能等。 等忠义公回京再说。 他更有一层期盼:期盼王亨和梁心铭未死——当年梁心铭就曾几次死里逃生——便能柳暗花明了。 嘉兴帝也在等西北和北疆的消息,一面传谕天下“王相、梁大人殉国”,好引王壑回京。 大雪纷飞时,终于等到了! 忠义公方磐将潘子豪挡在玄武关外,拒不交出兵权,并派人从几路往京城传递消息,将樊纲通敌出卖王亨、不按计划发救兵策应梁心铭、终害死两位大人的内情告白天下,要朝廷替他、替两位大人雪冤屈。 此事在京城掀起又一轮大波。 嘉兴帝怒不可遏之际,北疆又传来消息,再受打击:玄武王张伯远扣押兵部尚陈修文,声称西北兵事他俱已知悉,他舅兄王亨夫妇是被樊纲害死。樊纲究竟是受谁指使?望朝廷派人查明此事,给王家一个交代。 嘉兴帝又恨又怕:张伯远就罢了,本就心机深沉,不好糊弄;忠义公方磐为何也如此强硬?若非梁心铭事先安排的,他们怎敢联手对抗朝廷!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嘉兴帝终对王家下手了: 龙隐卫秘密控制了王府! 王家人再不能自由行动,更不要说离开京城,但下人依然可以进出采买,与往常没有两样。 做出这副表象,是为了吸引王壑回家,其实王家下人每次出门,身后都有龙隐卫暗中跟踪、监视;龙隐卫还在王府内布下天罗地,只等王壑落。 还有玄武王府,也被控制。 谢耀辉终于明白,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竟隐藏着嘉兴帝除功臣的手段和阴谋,震惊万分。 大冷天的,他匍匐在御房地砖上苦谏:“皇上忌惮王家权势过重,原是为君者该有的谨慎。然王相和梁大人素来无大过,且以身殉国,死前更是灭了安国十万雄兵,这等大功,皇上不奖赏就罢了,若对王家赶尽杀绝,不啻于自毁根基,会令天下人寒心的!更不要说,还牵连忠义公和玄武王。为大靖基业着想,微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赐予两位大人死后哀荣,赦免忠义公方家!” 说罢,“砰砰”叩首。 嘉兴帝气急败坏道:“谢耀辉,你也要逼朕吗?” 谢耀辉道:“微臣不敢。” 嘉兴帝道:“爱卿既向着朕,怎不替朕着想?王亨和梁心铭并未死。这是他们设下的诡计!!” 谢耀辉抬头道:“皇上,微臣愿接手此案,查明真相。” 嘉兴帝怒道:“还查什么!不是朕小瞧你,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可是梁心铭的对手?” 谢耀辉:“……” 他还真不如梁心铭。 嘉兴帝见他神色犹豫,趁机道:“忠义公拒不回京、方家二老太爷携忠义公嫡长孙逃走、玄武王扣押陈尚,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们的反心?” 谢耀辉:“……” 这难道不是被皇上逼的? 可是他不敢说。 真说了,只会火上浇油。 再者,他也真糊涂了,看不透忠义公的行为,看不透玄武王的行为,更想不透梁心铭的行为。 先帝呀,你不该早走! 谢耀辉想起先帝在位时,君臣和谐,国力昌盛;眼下,先帝时期的老臣死的死、去的去,活着的也人心涣散,不禁悲从中来,双目紧闭,滚下两行热泪。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50章 太后要杀微臣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谢耀辉落寞地离开御书房。 誉亲王又一次匆匆进宫。 他是皇族人,年长辈分高不说,又是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在嘉兴帝面前颇有脸面。 先帝临终前指定五位辅政大臣,自有一番平衡朝堂势力的深意在其中。故而,誉亲王对于嘉兴帝压制梁心铭的行为并未当一回事,认为朝堂势力就该互相牵制,倘若新帝对梁心铭言听计从,那才真该警惕了。 然眼下,他再顾不得制衡了。 他直闯入御书房,太监都来不及通报,面对御案后的嘉兴帝,肃然质问:“皇上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嘉兴帝见他神色非比寻常,也肃然道:“朕很清楚!” 誉亲王道:“皇上真清楚?” 嘉兴帝:“……” 这还当他是皇帝吗?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傀儡! 誉亲王道:“先帝在位时,白虎王族叛乱,将朱雀王族和玄武王族都卷入其中,先帝举轻若重,战战兢兢,生恐一个处置不当,会陷大靖于万劫不复! “王亨和梁心铭、忠义公、玄武王……哪个都是国之柱石,倒下一个,大靖朝堂也要晃动几下,皇上竟然将他们连根拔除!皇上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嘉兴帝再忍不住,霍然起身,猛一拍紫檀书案,咆哮道:“誉亲王如此向着他们,梁心铭承诺了你什么?朕忘了,誉亲王子孙繁茂。这是想代替朕吗?” 誉亲王张口结舌。 嘉兴帝喝道:“来人!” 一太监闪身进屋。 嘉兴帝道:“传旨,废黜誉亲王爵位,降为庶民,誉亲王一系子孙除女子外,全部圈禁!” 誉亲王不料他突然发作,竟夺了自己的爵位,气得手脚乱颤。他乃皇室贵胄,素无野心,却最维护皇家利益,因而得两代先帝看重,做了几十年的逍遥王爷,也攒了一身的威严,如今六十多岁了,谁料晚节不保! 皇上简直是昏头了! 哪怕不肯纳谏,也要有个缓和的过程不是?无端端怀疑他,亲王爵位说废就废,不是昏头了是什么? 不,是被妖魔附体了! 龙禁卫奉命来拖誉亲王。 誉亲王怒极,口不择言,“昏君!你一意孤行,大靖的江山就要断送在你的手里了!” 这话不亚于火上浇油。 嘉兴帝更铁了心办他。 嘉兴帝倒也不是跟誉亲王怄气,而是实实在在感到恐慌:五个辅政大臣,王亨和梁心铭生死不明,陈修文被玄武王扣押在北疆,剩下谢耀辉和誉亲王居然都不向着他,而是替对手说话,怎不叫他慌张? 玄武王反心昭然若揭! 忠义公也公然对抗朝廷! 他们怎都看不见呢? …… 嘉兴帝感到四面楚歌。 他急招吕畅商议对策。 身为皇帝,他却觉得自己势单力薄,急需拉拢一批帝王新党,以对抗先帝留下的老臣势力。 吕畅匆匆赶来。 嘉兴帝问:“你为何才来?” 声音有些不满、不耐烦。 吕畅神态从容地躬身拜道:“微臣见过皇上。”然后抬头,双目如星,关切地看着嘉兴帝,一身绿色的官服衬着他白皙的面容和俊雅的身形,春意盎然。 嘉兴帝焦躁的心平静下来。 吕畅问:“皇上何事烦忧?” 嘉兴帝便将誉亲王一事说了。 吕畅道:“皇上是该谨慎,将誉亲王一支圈禁了也好。不过臣以为,誉亲王的话不无道理。” 嘉兴帝眉头一拧,“爱卿这是何意?” 吕畅道:“玄武王族均绵延了几百年,王家更是仕宦大族,若要连根铲除,确实容易动摇国本。” 嘉兴帝道:“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他们大逆不道,若不按律处置,朕如何统御天下?” 吕畅道:“放过当然不能,但未必没有更好的办法,既不伤筋动骨,又拔除了心腹大患。” 嘉兴帝忙问:“什么办法?” 吕畅侃侃而谈:“世家大族内部各支脉之间,也像朝堂一样互相倾轧。之前皇上两道旨意,逼得忠义公和玄武王暴露反心。他们公然对抗朝廷,乃是他们为臣不忠,非皇上为君不仁。朝廷自然要处置,但不必灭九族。譬如玄武王族,可除掉张伯远这一支嫡支,提拔旁支继承爵位。岂不显得皇上隆恩浩荡?而且省了多少力气,不必费心谋划,只让张家内斗,便轻而易举地消弭一场内乱。” 嘉兴帝目光大亮,“妙啊!” 吕畅微笑道:“王家亦如是。” 嘉兴帝雀跃道:“忠义公府呢?” 吕畅神情微冷,道:“忠义公府的爵位才传了两代,总共也就三房。二房老太爷方无莫未成亲,等于绝嗣了。此人不争名利,绝情绝性,却一直镇着忠义公府。所以,忠义公府几房人丁甚是和睦,无隙可寻!” 嘉兴帝冷声道:“那就除了!” 吕畅点头道:“除了方家还有一益:方家富可敌国,大小方氏全抄了,可填充国库,可抵大靖半年税收!” 嘉兴帝振奋道:“好!” 吕畅又从袖中抽出一本奏折,双手呈上去,口内道:“这是微臣拟定的名单和履历,皇上可酌情重用。” 嘉兴帝忙接过去看起来。 总共有四五十人,第一个名字便是简繁。其他人涉及朝廷六部和大靖各州府。地方上,以京畿重地、江南富庶之地、南北东西交通重城和紧要关隘的官员为主,他们所处的位置,若画出图来,必定像蛛网一般。 吕畅轻声道:“自古以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愿意用谁、习惯用谁,都由皇上的心意。先帝登基不过几年,王亨和梁心铭在江南杀了多少官员?像宋之献、高淳、孟远翔……梁心铭进京后,更是摇天撼岳,左端阳、林啸天都被满门抄斩;她还在金殿上一连弹劾五本,最低三品。跟当年的风浪比,眼下这些事算什么!” 嘉兴帝将折子浏览一遍,“啪”一声合上,抬头,双目蓄满斗志,振奋道:“朕何惧之有!” 他要建立自己的一朝臣! 吕畅看着他微笑点头。 嘉兴帝问:“爱卿笑什么?” 吕畅道:“皇上天威煌煌!” 嘉兴帝感到从未有过的自信,拿着奏折,招呼吕畅到炕上坐,君臣相对饮茶,气氛闲适。 嘉兴帝问道:“爱卿为何将简繁放在头一位?” 吕畅刚要说话,太监忽报:太后驾到。吕畅一怔,跟着心一沉,道:“皇上,太后恐要杀微臣。” ******** 周末愉快朋友们!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51章 太后怒杀吕畅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嘉兴帝满脸疑惑和不信。 吕畅已起身,站到炕边。 下午,赵君君去王府找王均,被龙禁卫挡住,慌得哭着跑回来求朱雀王妃:“母亲,你救救均哥哥,救救王家!咱们家跟王家不是世交吗?王相和梁大人对父亲也有恩,如今王家有难,朱雀王府怎能袖手旁观!” 朱雀王妃乃苏家女儿,其父苏熙澈做过右相。 苏莫琳严肃对女儿道:“以后,这种话切不可在外乱说。” 赵君君瘪嘴看着她想:“难道母亲也势利?平日里和梁大人好都是假的,见人有难了,就躲了?” 忽听苏莫琳吩咐道:“更衣、备车,我要进宫!” 伺候的嬷嬷道:“是,王妃。” 赵君君心里一喜。 她错怪母亲了。 苏莫琳又转向她,吩咐道:“你回房去,不准再乱跑。” 赵君君忙乖巧地答应了。 陈太后久居深宫,外命妇之中,能谈得来的要数梁心铭和苏莫琳。梁心铭便不说了,以女子之身屹立朝堂,又是帝师,常进宫的;苏莫琳却因性格爽直与太后投契。近日,太后因梁心铭夫妇遭难,心情抑郁,加上秋冬节气转换,不幸染了风寒,缠绵病榻。嘉兴帝吩咐宫人好生伺候,不许在太后面前乱嚼舌,以免扰了太后养病。 因此,相比外面的喧嚣和人心浮动,慈宁宫一片静谧安宁,宫人们进出来往都悄无声息。 也亏得是苏莫琳,掌事宫嬷见了她递的牌子,忙去回禀了太后,太后忙宣;换个人未必能进去。 苏莫琳到了慈宁宫,见太后披着紫貂褂子歪在炕上,忙上前拜见;等太后叫起,在对面坐了。 陈太后微笑问:“朱雀王妃近日可好?” 苏莫琳摇头道:“不太好。” 饶是陈太后清楚她的脾气秉性,闻言也不禁一愣。 宫嬷在旁急得直打眼色。 苏莫琳置若罔闻,从袖内掏出一本书,正是市井间流传的梁心铭的风流野史,呈给太后,并道:“虽说内宅女子不得妄议朝政,然此事不仅有辱梁大人清誉,更损及先帝的圣名,臣妾既听说了,便不能不来回禀太后。 “市井百姓懵懂无知,人云亦云,但我等相熟人家,谁不知王壑酷似王相?说是先帝血脉,简直荒谬之极!编纂此书并散布谣言的人,用心险恶……”她将外面的事一桩桩细数给太后听,包括王家被控、忠义公府被抄。 太后神情凛然起来。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说话。 太后看向嬷嬷。 嬷嬷忙走到门口,隔着一道门帘问:“何事喧哗?” 外面宫女回:“白虎公夫人求见。” 太后忙道:“快请。” 白虎公夫人原是誉亲王的养女,自幼在誉亲王府长大,誉亲王满门被圈禁,她得知消息便来找太后。 太后听说,不顾病体爬了起来。 …… 御书房,嘉兴帝和吕畅一起恭迎太后。 太后举目一望,只有吕畅陪在皇帝身边,嘉兴帝风神俊秀,吕畅优雅从容,看去明君贤臣、相得益彰。 太后不由一阵恍惚,想起先帝,也曾在这里召见王亨、梁心铭等年轻臣子,甚至有一晚同梁心铭下了通宵的棋,惹得后宫妃子都嫉妒了。 眼下这情境何其相似。 却已物是人非。 吕畅,这是个奸佞之臣! 太后陡然放脸,喝道:“来人,将吕畅拖出去打死!” 她从慈宁宫来时,就叫了慈宁宫护卫的,此时两名龙禁卫应声而入,左右夹住吕畅就走。 嘉兴帝急道:“住手!” 龙禁卫不敢抗旨,停住脚,不过却没有松开吕畅,只看着太后,等太后和皇帝示下。 嘉兴帝压住怒气,认真问:“母后,后宫不得干政,母后怎能下令诛杀当朝臣子?况且,吕爱卿未犯国法,便是朕也不能无缘无故下旨杀他。” 太后反问:“皇上不明白?” 嘉兴帝道:“儿子不明白。” 太后凤目射出犀利的光芒,厉声道:“那皇上为何要抄了忠义公府?为何要控制王家和玄武王府?为何要夺了誉亲王爵位?皇上总嫌梁心铭处处掣肘,现在梁心铭没了,皇上都干了些什么?杀忠良、废贤臣,惹得天怒人怨!这该死的奸贼谗言惑主,要颠覆我大靖!” 嘉兴帝也爆发了,提高声音道:“梁心铭死了吗?她根本就没有死!这都是她的阴谋!” 他气咻咻的眼睛都红了—— 母后已经杀了他两名臣子。 算上这次,已是第三次了。 之前是梁心铭借母后之手行事;没想到梁心铭死了,母后又要杀吕畅,就像被梁心铭附体了。 梁心铭的影响力可见一斑,别说现在尚不知她是否真的死了,就算她真的死了,他也要将其后代、党羽连根拔除,否则,他会一直活在梁心铭的阴影中! 太后也红了眼睛—— 这真是她的儿子吗? 她并非无知女子,欣赏梁心铭,却也防备她。古来功高震主的臣子不知多少,虽有冤死的,也不乏野心勃勃之辈晚年犯上谋逆。所以,她听闻前朝势力倾轧、梁心铭处境艰难,却坚守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始终不曾出面。只有两次,嘉兴帝提拔的宠臣谗言惑主,背地里却贪赃枉法、无恶不作,她查明实情后,雷霆处置了。 也正因为这点,梁心铭以身殉国,她才愧疚难安,以至于病倒,因为她清楚:梁心铭是被迫走这一步的。 不管梁心铭是真死还是假死,都给了君臣双方一个台阶下,皇帝此时应该表彰功臣,而非兴杀戮。 可是,她儿子在做什么? 做母亲的当然不会觉得儿子天生就昏庸无能,有错也是被奸佞小人蛊惑的,因此太后看吕畅的目光犹如实质利刃,要将他凌迟碎剐,以儆效尤! “拉出去!”她颤声呵斥。 “谁敢!”嘉兴帝怒喝。 母子两个对上了。 一屋子太监、宫女和龙禁卫都屏息凝神,战战兢兢,生恐一个不好,被殃及池鱼。 吕畅见此情形,总不能让皇帝和太后为他失和,便朝嘉兴帝跪下叩首,“微臣拜别皇上。皇上保重!” 摆出了慷慨赴死的姿态。 太后冷眼看着他,哼了一声,心道:“算你识趣,否则休怪本宫心狠,屠你满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52章 落无尘拒亲 嘉兴帝忍无可忍了——他再也不要做傀儡皇帝! 他喝道:“来人,太后凤体违和,送太后回慈宁宫歇息!宣太医,令其在慈宁宫伺候,若太后有半点差池,朕拿整个太医院是问!还有你们——”他抬手指向慈宁宫的宫女和龙禁卫——“再敢纵容太后劳心劳神,朕诛你们九族!” 陈太后气得凤目圆睁,当年她为了梁心铭,连乾元殿也闯过,先帝也不曾这样对她! “皇上好威风啊!” 只说得这一句,便晕了过去。 嘉兴帝惊叫“母后!” 御书房一阵混乱。 等事定后,嘉兴帝拷问慈宁宫的宫人,才知道朱雀王妃和白虎公夫人来探望了太后,这才明白缘故,因而下令:今后除了太医,严禁外人接触太后。 今日之事触动了他心底隐忧,急于笼络一批心腹,见太后病情稳定,便回到御书房理政。 这方面,他要感谢梁心铭。 在梁心铭的指点下,朝堂及地方上的大小官员,其家世背景和入仕后的履历,以及脾气秉性等,他都如数家珍,所缺的是当面考较。 现在他要亲自考较,择优擢升。 所谓“择优”,首先要符合他的标准。 他连夜发旨,召见一批臣子。 霍非、贾原等脱颖而出! 霍非,二十六岁,镇远将军,统领京郊西大营,熟知兵法韬略,武将中的后起之秀。 贾原,靖康十八年状元,今年三十二岁,其妻为玄武王族二房的女儿。玄武王族二房跟长房不睦。 吕畅死里逃生,抹了把汗的同时,也心有感触:若他不能助嘉兴帝稳住朝堂,一个“奸臣误国”的罪名怕是跑不掉了,因此打起十二分精神辅佐。 嘉兴帝一面调兵遣将,一面密切关注王府,静等王壑归来,只有除了王壑,他才能心安。 嘉兴帝与王壑七年未见,为何如此忌惮他呢?这感觉源于梁心铭,更源于王亨。说来也真奇怪,从前嘉兴帝并不觉得他们如何能耐,如今却常回忆起他们的种种手段。这忌惮延伸到他们儿子身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外游历七年的王壑,令嘉兴帝十分警惕。 湖州,景泰府,霞照县。 杏花巷李家别苑,书房内静悄悄的,落无尘坐在桌后正写着什么,右手边搁着一把算盘,修长的手指偶尔拨拉几下算珠,噼啪声清脆,颇有韵律。 他在替李菡瑶经管商务。 李菡瑶七八岁上就学着打理太平商号,付出了无数心血,一旦撒手,落无尘想也想得到,她必定放心不下;况且,李卓航骨肉分离,伤心还来不及,还要兼顾李、江两家的事业,分身乏术,落无尘便留下来同父亲一起协助他,待李家事定、买卖稳定了,再离开。 幸亏他留下了,没多少天便传来李菡瑶被泥石流冲入江的消息,李家再次遭遇劫难。 落无尘撕心裂肺了一阵,在恍惚中平静下来。 他想起李菡瑶的秉性和脾气,心里升起奇异的幻觉:幻想李菡瑶金蝉脱壳,借死遁逃! 这幻想让他恢复了生气。 他更不能离开霞照了。 他要替李妹妹守住家业! 在这关键时候,李家群狼环伺、人心浮动,他替李妹妹守住太平商号,也是历练他自己。 若不通世务,将来如何做官? 李卓航临走时,将霞照的太平作坊托付给落霞,令他总揽人事,并让墨竹在跟前听使唤。景泰府的太平总商号,依然由李卓尔和白小霞夫妻管理。徽州的太平分号交给墨文了。李卓航留下一个章程,令他们临机应变,彼此遥相呼应,若有大事不能决,可传信给他。 落无尘便暗中帮助父亲。 李菡瑶失踪,太平工坊大乱。落无尘便令墨竹放出风声,做出李家要清算铺面、转手作坊的模样,以降价为名,将积压的陈年布匹一股脑儿都抛了出去。 百姓和小商贩均哄抢。 李家反倒赚了一笔。 大买卖上,他令管事催逼工人全力织锦,说要赶在李家败落之前,将接的订单都完成了,大家早些分红,把银子揣进兜里,哪怕以后散伙呢,也不怕了。 被分红激励着,作坊不但没有人心涣散,工人们反倒卯足了劲头干活,要赶在李菡瑶失踪一事水落石出之前,再最后利用一把“娘娘”的名头。 对那些怠慢李家、拖延货款的商家,落无尘令管事放话给对方:等李姑娘回来,就不是讨债那么简单了! 工坊内部也加强了人手巡查,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损害所有工人的利益。此举得到全部工人附和,因为他们都有股份,这工坊是大家的 因此,霞照太平工坊不但未现乱象,反比从前更加整肃、严密,上下一心,同心协力。 经这几件事后,墨竹赞道:“落少爷读圣贤书的人,没想到也会经商理财,比姑娘不差。” 落无尘闻言沉默不语。 墨竹见他萧索、飘忽的身形似乎一阵清风就能刮走,暗自后悔,不该提起姑娘,忙用些琐事杂事岔开,好让他陷于这些纷杂的事务中,没空想李菡瑶。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听这声音,落无尘便知道是父亲落霞来了,忙搁下笔,抬头看向书房门口,果然落霞身影出现。 落无尘起身叫“父亲。” 落霞点头道:“坐下说。” 落无尘没坐,对外叫“墨竹,上茶。”一面过去扶父亲坐下,墨竹泡了茶来,他接过去,捧给父亲。 落霞接过茶,慢慢吃着。 吃完一杯茶,才抬头看着儿子。 “巡抚大人派人来提亲了。”他神色波澜不惊,说出来的话却惊得落无尘神色一僵。 “父亲答应了?”落无尘急问。 “尚未回复。”落霞道。 “父亲就该一口回绝。为何拖延?”落无尘问。 “为父要先问问你的意思。”落霞道。 “这门亲不能结!”落无尘斩截道。 落霞静静地看着儿子不语,良久,才轻声问:“你是否见过温姑娘和温巡抚?” 落无尘默默点头。 这事说来真令他感慨,也不知算幸运呢还是不幸:当日,他被潘子玉抓去,威逼他诬陷李家,他急中生智,以一篇模棱两可的供词,利用断句不同、其意不同的诡辩手段,在公堂上硬扭转了局面。此事被湖州巡抚温士杰知道了,加上他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头,看好他前程,有意将三女儿许配给他。温士杰回家同夫人一说,谁料温三姑娘竟认识他。他乡试中了解元,三姑娘偶然遇见,对他一见倾心,只不敢告诉父母。现经温大人一提,便志在必得了。 可是,落无尘不愿意! 李菡瑶生死不明,他伤痛难耐,哪有心情说亲?因每天忙着处置事务,将伤痛压在心底而已。 温士杰听说他和镇江知府宁浩的儿子宁致远交好,便托宁浩居中说媒,落无尘婉拒了。 温士杰不肯丢这个脸面,觉得自己堂堂巡抚、温家官宦人家,看上落无尘,那是他的荣幸,落无尘竟不知好歹,因此找上了落霞,誓要做成这门亲。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就能进入本站)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53章 李菡瑶:冲冠一怒为蓝颜(1) 落霞道:“这就对了。来人道,李姑娘至今下落不明,无论是抗旨,还是真的香消玉殒,李家都败落定了。若你坚持拒亲,只会令李家覆灭更快。” 落无尘听得一怔,随即脸上浮现浅浅红晕——气得!温家打听出李菡瑶是他的心结,这是要逼婚了? 真真是岂有此理! 他淡淡道:“那更不能应了。这种人,官位虽显,品性低劣,若为了一时的平安而屈服于他,谁知将来会不会被他家连累,沾上更大的灾祸?” 还有一件就是:他很清楚李菡瑶的秉性,那是最不愿受制于人、最恨被人胁迫的——想想之前,潘家是如何逼迫李家的,李菡瑶又是如何反击的,便清楚了。今日,若他应了温家亲事,李菡瑶知道了,不但不会感激他,反会责怪他无能;要保李家平安,他只能另辟蹊径。 落霞赞同地点点头。 他和儿子一样傲气。 温巡抚看上他儿子,他脸上很有光,然落无尘眼下无心亲事,温巡抚就算不肯放弃,也该说得委婉些,居然用李家来威逼,这种人他如何能瞧得上! 他问:“那你要如何应对?总不能连累李家。你李叔父已经心力憔悴,不能再出事了。” 落无尘道:“儿子明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此事应付不了,其他事也难应对。一步退,步步退。李妹妹接连遭遇大事,都没有退缩,儿子何惧!” 落霞道:“你想如何应对?” 落无尘道:“将作坊脱手,左手出,右手进,转明为暗,换个东家继续经营。这对李家更有利。”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对策。 李菡瑶若未死,将来隐名埋姓生活,李家的产业势必要明转暗,才方便她经管;李菡瑶若真死了,李氏族人定会掀起纷争,为免烦恼,转移了才消停。 落霞道:“这是个法子。为父即刻给你李叔写信,将此事告知于他。只是我们得罪了温巡抚,温家在京城也有些势力,倘若他阻你入仕,你要怎办?” 落无尘从容道:“李妹妹失踪一事尚未查明,他暂且不敢动手。至于将来,李伯父已将儿子举荐给鄢大人,将来投到王相和梁大人门下,不成问题。” 落霞见他有筹谋,放心了。 然仅仅过了两天,李卓航便从徽州传来消息,说王相被安国扣押,朝堂局势骤变,鄢计已经被迫害致死,让他们急速预备,他要将太平工坊转手。 落家父子震惊万分。 落无尘沉重道:“儿子暂时不用入仕了。” 落霞茫然点头。 准确来说,是不能入仕了。 时势造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和际遇,眼下对落无尘来说,显然不是科举入仕的好时机。 即便考上了,只要有人在嘉兴帝面前透两句话,说他与李菡瑶如何如何,天子心里便会扎根刺。当然,若是个襟怀磊落的君主,这算不得什么;但就目前嘉兴帝的所作所为来看,可不是什么襟怀磊落的君主。 简繁对鄢计下手,是个风向。 官场上都是人精,嗅觉灵敏。 很快,温巡抚朝落无尘父子施压了:他借配合钦差大人追查李菡瑶下落为名,责令景泰知府查封李家,说有人揭发李菡瑶死遁抗旨,要搜拿李菡瑶。 李家一旦查封,买卖将瘫痪。 江如蓝的船厂也要受到影响。 落无尘只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连李菡瑶也比不上——李菡瑶有势力和实力,可调动一定的人力物力与对手相抗——他要如何破解这困局? 少年胸有成竹、毫无怯意。 李妹妹正在看着他呢! 他绝不会让李妹妹失望! 李菡瑶确实在留意落无尘。 湖州某个小镇的河埠头,停靠了许多的乌篷船、小渔舟,都是来卖谷粮的,因为这粮商出的价,比别家高了两文钱,引得方圆百姓把仓底都倒出来了。 排在后面的船主人大声询问前方船上的人,问价钱如何、斤两克扣等会影响他们收益的一切琐碎要点,并在心里合计自家能卖多少钱,可能令手头宽裕些。 等计算完,个个都笑了。 秋阳暖暖地照着,河岸上大杨树和垂柳静静地立着,一波波的船来船往、人上人下,搬运粮食,得了钱再拖儿带女地去镇上买东西,呼爹叫娘、人喊狗叫,喧嚣声随着水波荡漾,营造出一副盛世太平景象。 粮行廊檐下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穿天青色锦袍,白面如玉,左右各立着一个俏婢,台阶下还有四个小子束手待命,正看着院里众人秤粮食。 看了一会,少年信步走出来。 走到河堤上,看埠头大小船。 两俏婢紧跟在他身后,到外面,脸上神色活泼了些,瞧着河里热闹景象低声笑语: “没想到这么多人。” “还是少爷会做买卖。” 少年听了只微笑,不说话。 一个精瘦的汉子在埠头来回查看,防止乱了秩序,一抬眼看见河堤上的少年,那品貌、那气度,他是不懂诗文,否则定会念“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忙过来赔笑叫“好公子。” 两俏婢听了掩口轻笑。 好公子姓郝名凡,郝公子。 郝凡却做出与他清雅温润的形象不大相符的豪放动作——一撩袍角,抬腿踩在大杨树的身体上,望着埠头问:“杨四,你估摸着这还能收几天的?” 杨四是此地的地头蛇。 郝凡来收粮,先收伏了他。 杨四笑道:“怕是还有两三天。” 郝凡沉吟道:“两三天” 他等不及呢,有事儿。 杨四却误会了,以为他吃不消了,毕竟这粮价太高,收的越多,本钱压的越多。 他走近公子,低声道:“公子,不是我说,价钱不用抬这么高,比城里高一文钱就成了。公子硬抬高了三文,白吃亏!要不公子降降,我去说?” 郝凡瞅着杨四不语。 杨四被他莫测的眼神瞅得心里发毛,正要再表白、讨好几句,就听他道:“爷是要做长远买卖的。” 杨四急忙点头,“小的知道。” 郝凡道:“做长远买卖,就不能心太黑。我从小就听爹教导:和气生财。你好我好大家好,这买卖才能做得长远,才能建立口碑和招牌;心黑手狠,那是做一杆子买卖,下次谁还找你?砸招牌的事不能干。” ******** 大家猜猜好烦是谁?(#^.^#)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就能进入本站)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54章 李菡瑶:冲冠一怒为蓝颜(2) 杨四连连点头道:“是是。” 心里却很不以为然,也不知“好”公子是怎么在商场上立足的,瞧这性子,迟早要败家。 郝凡看出他不服,道:“杨四,这粮食是个粗笨的东西,差价有限。爷收粮食,是要顺江出海,走水路运去北方,从北方换药材,赚这个药材的利钱。” 杨四见他把买卖老底透露给自己,倍感受重视,恍然大悟道:“哦!怪道公子不计较粮价。” 郝凡道:“百姓们不容易,克扣他们斤两、毫厘,肥自己腰包,那是涸泽而渔。就是把池塘弄干了,大鱼小鱼都捉干净,连鱼子鱼孙都不留,明年吃什么?” 杨四哈腰道:“小的眼皮浅了。” 心里依然想:谁管他们死活! 郝凡继续道:“我找杨大哥帮忙,杨大哥要替我宣扬口碑。把这招牌竖起来,我绝不会亏待杨大哥。若是贪心不足,暗中损公肥私,就别怪我换人了。今儿瞿塘镇的花狗子还托人来找我,要谋个跑腿的差事。” 杨四的小心思立刻烟消云散,急忙赌咒发誓说:“绝不能坏了公子的事!一定宣扬公子口碑,管叫四里八乡都知道公子是个心善的,讲仁义的,祖上就积德行善”吧啦吧啦说了一通,把郝家夸成了菩萨。 郝凡点头道:“且看吧。” 说罢收脚下来,转身就走。 这粮商郝凡就是李菡瑶。 两俏婢分别是鄢芸主仆。 郝凡这个身份虽是凭空捏造的,但在官府户籍上有名有姓,鱼鳞图册上有房产和田地。那一年北方大旱,流民四处逃窜,李卓航便暗中托人在官府给郝凡落户,作为李菡瑶另外一个身份,并慢慢置办起家业,以备不时之需。 郝凡甚少在人前露面 但,他发家有迹可循。 李菡瑶死遁后,以郝凡身份全力囤积粮食,像这样的收粮点总共有七八处,分散在湖州、徽州各地。 收了粮食后,或水路,或陆路,运往别处,卖了小部分,大部分都分散储藏在各地的庄院和宅院。 李菡瑶通过胡清风父子密切关注着李家动静,得知落无尘在李家的作为,她不禁失神。 落无尘的痴心和痴情令她铭感五内,却无法回应,她惦记着王壑,将来如何了局呢? “忘了我吧,无尘哥哥。” 等她“死”去三五年后,落无尘该会忘记她吧,然后娶妻生子,在仕途上平步青云。 她替落无尘规划了美好的前程,然现实总是那么残酷,这天,她接到温士杰对李家下手的消息。 她诧异地问:“为何?钦差大人还在追查此事呢,温士杰竟敢越过钦差对李家下手?” 难道是简繁暗中指使的? 胡清风道:“因为落少爷。” 遂将温士杰看上落无尘、想与落家结亲的事说了一遍,他此举是要逼落无尘就范。 李菡瑶脸色就冷下来。 她正对落无尘的痴情无以为报呢,温士杰敢欺负她落哥哥,她岂能袖手旁观?哼! 虽然温士杰位高权重,温三姑娘大家闺秀,但两家结亲是结通家之好,得你情我愿才行;逼亲搁在谁身上,谁受得了?落无尘怎能受这屈辱! 李菡瑶问:“落哥哥怎样应对的?” 胡清风一下子笑起来。 李菡瑶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因问道:“胡伯伯笑什么?” 胡清风道:“景泰府聂知府带着人赶到李家,气势汹汹要封作坊。被墨竹带人拦住,说要告官府聂知府可不就是官府嘛说是姑娘失踪,是有人想霸占李家家产,所以才半途对姑娘下手。眼下谁对李家动手,谁就是幕后真凶。钦差大人正愁抓不到人呢。姑娘想想,这主意可是墨竹能想出来的?定是落少爷的主意。” 李菡瑶点头道:“应是无尘哥哥的主意。” 胡清风道:“那狗官还真被镇住了呢。急急退了,去府城找温士杰讨主意去了。” 李菡瑶却肃然道:“无尘哥哥是斯文读书人,风光霁月的君子,用这等光明磊落的阳谋,只能挡得了他们一时,却不是长久之计。我既不能死而复生、重回李家,便要想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解决此事。” 胡清风问:“少爷想怎么办,?” 他认郝凡的身份来称呼。 李菡瑶垂眸,默想了约一盏茶的工夫,忽然抬眼,目光炯炯道:“那就釜底抽薪!” 胡清风忙问:“怎么抽?” 李菡瑶道:“温士杰仗势逼人,无非仗的是他乃湖州巡抚,若他这官儿没了呢?或者他人没了呢?温家还能仰仗谁来逼亲?怕是连自顾都不暇了。” 胡清风:“” 他艰难地咽了口吐沫。 姑娘果然非常人! 李菡瑶撇嘴道:“做什么这副样子?你走街串巷,贩牛贩马,昧良心的事也没少干,现在倒装良民!” 胡清风瞪大眼睛他怎么就不是良民了? 李菡瑶没跟他深入探讨这个问题,斩截道:“他若是为民做主的官,我等自做良民;可他们仗势欺人、鱼肉百姓,没有我等伸长脖子让他砍的道理!” 胡清风忙道:“那是。” 李菡瑶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被太阳晒黑的一张张粗糙的面孔,正洋溢着开心的笑容,一副感恩盛世年景的神情,自言自语道:“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自古以来,王朝兴衰都是此理!” 胡清风忙道:“姑娘英明。” 李菡瑶霍然起身,“走,把这狗官给小爷绑了来!” 胡清风还以为她有什么手段能搬倒温士杰呢,谁料竟然下了这样一道土匪式的命令,一时间张口结舌。他想,这么粗暴蛮横,不符合姑娘行事风格呀。 可是,李菡瑶已经出去了。 胡清风急忙跟上去,一面走一面心想:姑娘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不,冲冠一怒为蓝颜才对。 再说霞照县。近日来,大街小巷流言纷纷,都在传:李家姑娘是被别有用心的人陷害了,为的就是谋夺李家家产,就跟当初潘梅林打的一个主意。 聂知府听报后,心惊胆战。 他急忙传信温巡抚,讨主意。 佰度搜索 噺八壹中文網 m. 无广告词 (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就能进入本站)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55章 冲冠一怒为蓝颜(3)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温士杰也忌惮简繁,不知到底查得怎么样了,因命聂知府暂且按兵不动,静等钦差示下。 温士杰回府后,对夫人说了这件事,最后道:“是我疏忽了,不该如此心急,该再等等的。李菡瑶失踪,总会查个水落石出;拖久了,即便找不到人,钦差也没工夫一直耗在江南。等钦差走了,本官来善后,那时一切都好办。现在踏错一步,反被落无尘将了一军。” 温夫人忙问:“钦差不会问罪吧?” 温士杰摇头道:“不至于。” 又道:“我倒更欣赏他了。” 若落无尘是个无能的,在他威压下唯唯诺诺,也不值得他费心机笼络、许以亲女了。落无尘品性高洁,又有智谋,固然令他欣赏,但眼下有另一层麻烦——落无尘定然对他印象不好了,要如何才能挽救呢? 他便与心腹幕僚商议。 心腹道:“属下前儿听说一件事:段大人想为他那不成器的小儿子求娶欧阳家的女儿,可是欧阳家看中了落无尘,正跟落家求亲呢。不知后来怎样。” 温士杰追问:“此事当真?” 心腹道:“当真。” 温士杰道:“你找个机会,将本官看中落无尘、想许他为东床娇婿的事透露给段家。” 心腹楞了下,忙道:“是。” 段家,指的是湖州布政使段存睿。段家可不是什么官宦之家或者香门第,其祖上几代都在县衙底层办差,其父熬了几十年,五十岁上居然混上了县丞的位置。段存睿是老来子,自幼便聪慧过人,很会读,在其父筹谋下,得以参加科举,竟中了两榜进士,从此踏入仕途。 他自幼混在县衙内外,熟知衙门最底层胥吏的生存手段和猫腻,因此这官做的是如鱼得水,入仕以来节节高升,其父喜道,段家祖坟冒青烟了。 做官的身份贵重,多瞧不起商贾,嫌他们庸俗、满身铜臭,然做官又断断少不了银钱这阿堵物,不论是为了维持考究和富贵的生活,还是官场应酬和上下打点,都需要银钱,因俸禄有限,贪官由此而生。 千里为官只为财! 然,为官敛财虽然便利,却也极有风险,一个不好便会赔上前程和身家性命。 段存睿精明、务实,不像一般的文人士子清高,行事从不拘泥于门第和身份,目光也长远。 他想,汉高祖未发迹前就是个泼皮,本朝的太祖皇帝也只是个打铁的,出身焉能决定前程?银子遍地都是,端看怎么去拿,若有正途,何必以身试法? 所以,他见段烈被养废了,便要设法替儿子另谋一个衣食无忧的未来:横竖没前程了,不如娶个嫁妆丰厚的商女,段家也能跟着沾光,弄些银子花销。 虽定下娶商女,也不能随便挑一个,光有钱可不行,还得有能力有手段,能压制养废了的儿子,免得儿子误入歧途,毁掉终身不说,还会连累段家。 仔细斟酌后,他选中欧阳薇薇。 这其中考量颇多,按他的眼光,该挑李菡瑶这样拔尖的,但那也要人家能瞧上他的废儿子才行。李卓航把女儿看得跟命一样,焉能嫁给段烈?李菡瑶才高志远,忠义公府的公子、江南第一才子都没能入她眼,更别说段烈了。 至于刘家的刘诗雨,那也是个受宠的,在刘家很有话语权,刘家家主不会愿意将女儿推入火坑;郭晗玉就更别想了,郭家人都把目光放在方逸生身上。 只有欧阳家,段存睿通过收集来的消息分析,欧阳老爷行事与自己“志趣相投”,可以结为亲家。 然欧阳老爷却瞧上了落无尘。 段存睿可不像温士杰,温士杰居高位久了,颐气指使惯了,竟使手段逼迫落无尘就范;段存睿没有倚仗权势逼迫欧阳家——潘梅林前车之鉴他谨记在心。 他要让欧阳家心甘情愿许亲! 正谋划时,听到巡抚府放出的消息,段存睿忙使人去欧阳家,如此这般,将温士杰看中落无尘的事告诉欧阳老爷,暗示他不可跟巡抚大人争女婿。 欧阳老爷惊出一身冷汗,称谢不止。 来人这才透露段家求亲的意图。 段存睿很有心计,并不叫隐瞒小儿子不成器的事实,而是坦诚相告,说段烈是被他和夫人娇纵坏了,故意渲染他对段烈的宠爱,抬高儿子的地位。 去的人悄悄告诉欧阳老爷,说段大人和夫人眼看段烈成人了,为他亲事日夜忧心,要娶一位有能力有手段的姑娘约束和拘管儿子,原本瞧上李菡瑶杀伐果决,然李姑娘太出色,公开选婿引得江南才俊云集,后来更是被皇上下旨宣进宫,只得打消这念头,转求欧阳姑娘。 这是有意把欧阳薇薇与李菡瑶相提并论,欧阳老爷听了自然舒坦,很享受女儿的荣光。 欧阳老爷看上落无尘,是觉得落无尘非池中之物,将来前程远大。他是个商人,深知一本万利的奥妙——在人家未发迹时结亲,投入本钱小,将来欧阳家可收获一个为官做宰的女婿,可不是一本万利? 谁知温士杰也相中了落无尘。 欧阳老爷正遗憾,事情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段家居然提亲了,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段家即刻下聘、定亲。 欧阳薇薇得知后,大惊。她可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子,身为欧阳家的女少东,常来往于各地经管买卖,怎会没听过段烈的名声,那就是个不成器的浪荡子! 她苦求父亲拒亲。 欧阳老爷不允,说已经定了,岂能反悔?他已修给太太,让太太替她准备嫁妆,年底出嫁。 欧阳家祖籍在临湖州。 欧阳薇薇心想,父亲唯利是图,母亲疼我,定会替我做主,于是回家找母亲做主。 李家别苑,房内,落霞正听墨竹回禀各处传来的消息,落无尘站在他身侧,也听着。 墨竹道:“段家和欧阳家定亲了,除此外,湖州府城并无其他消息,温府也没消息。” 落霞道:“继续盯紧了。” 墨竹道:“是。” 见无事,便告退出去。 落霞转脸,对儿子道:“虽然温士杰暂时退了,然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落无尘躬身道:“儿子明白。” 落霞问:“你打算怎办?” 落无尘道:“釜底抽薪。” ******** 稍后还有一章。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56章 李菡瑶:冲冠一怒为蓝颜(4)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落霞问:“如何抽?” 落无尘道:“自有人替咱们抽。” 落霞想不透,窘迫地看着他——这小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然考较起自己老子来了。 落无尘徐徐道:“之前李家频频出事,卷入多少官员,温士杰身为湖州巡抚,一个失察之过已经冠上了,钦差大人未处置他,也是看温家的面子。” 落霞点头道:“有理。” 落无尘继续道:“若他勤勉谨慎,自然平安无事,然他倚仗权势,下令查封李家、威逼儿子,儿子叫人放出风声,说李妹妹失踪乃是被别有用心之人陷害,目的是图谋李家家业,他岂能脱得了干系?便是钦差大人不处置他,那些觊觎他位置的政敌也不会放过这机会。不论李妹妹失踪与他有没有关系,他们都会弹劾他,将他拉下来,自己就能顶上去。父亲瞧着吧,他这官保不住了!” 落霞恍然大悟,满眼惊喜。 两天后,温士杰果然出事了。 先是湖州按察使年申派人去徽州,向钦差简繁告发,说温士杰是陷害李菡瑶的背后主使。 紧跟着,温士杰被绑架、失踪。 温家大乱,再顾不得女婿了。 落无尘听后怔住,李家暂时安全了,可是温士杰的危机也因这一失踪解除了——他自己都被掳了,怎么可能是害李菡瑶的幕后主使呢?接着,落无尘又从宁致远处得到消息,说荆州桐柏山禁军驻地和徽州青华府石村镇禁军驻地,各有一批军火先后被劫,不由心神大震。 “是你吗,李妹妹?” 他在心中问李菡瑶。 劫军火,是为了李家。 掳温士杰,是为了……他吗? 这太冒险了! 温士杰会自食恶果的呀。 也许是他猜错了,这根本不是李妹妹干的;又或者,是李妹妹做的,因为另有更大的谋划。 落无尘按捺不住狂跳的心,匆匆回到客居的院落,躲进房间。还不能心静,又坐到琴案后,开始操琴。弹了一会,不成调,只得放弃,起身走出来。 也不知去哪,见门就穿。 不知不觉,来到观月楼前。 此时正当日落,深秋风寒、草木凋零,除了菊花,也就绿竹还有些色彩,因李家遭逢大事,上下人等心情萧索,自然没心情弄菊花装点庭院。 可是,观月楼却生机盎然。 院墙外,墙根下散布着野菊,凌霜而开;墙内,翠竹竹梢迎风摆动,轻触观月楼侧面的屋檐。走进院门,绕过假山,只见阶下放着各色盆栽菊花,鲜明怒放,大如碗盏,姿态傲然,落无尘不禁展开笑颜。 “李妹妹!”他轻唤。 一个大丫鬟领着两个小丫鬟抬着一盆绿菊从上房走出来,指点吩咐道:“就搁在这。” 落无尘一看,是纹绣。 纹绣也叫“落少爷。” 落无尘脱口问:“姑娘呢?” 纹绣愕然,半晌才轻声道:“公子忘了,姑娘上京了……”说了这一句,便黯然止住。因为这话也不确实,李菡瑶是上京了,但在途中失踪了,生死不明。纹绣不忍说透,怕落无尘难受。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呢? 落无尘仰面看向二楼,似乎看见李菡瑶站在窗前习字,恣意挥毫。忽然抬眼看见他,忙笑着叫“无尘哥哥!”他也报以灿烂的笑容,等她下楼。 纹绣看着那颀长俊雅的身影,心里难受的很,下了台阶,躬身请道:“落公子,这边坐。”又冲小丫鬟道:“给公子泡茶,再把我带回来的点心端来。” 小丫鬟道:“是,纹绣姐姐。” 落无尘收回目光,看向纹绣。 纹绣又道:“公子,这边坐。” 引着他到葡萄架下的桌旁,从袖中扯出帕子,在椅子上掸了掸,又在桌面上轻轻拂了拂。 落无尘坐下,上下打量她。 李卓航留下纹绣,一是照管观月楼,二是盯着工坊。纹绣最擅长织、绣,李菡瑶培养她,就是为了掌管和发展李家的织造技术,工坊离不开她。 纹绣被他看得困惑不已,问:“公子来此,可是有事?”还是情不自禁地走来,缅怀姑娘呢? 落无尘道:“你可知李伯父要将作坊转手?” 纹绣道:“婢子听说了。” 落无尘问:“你何去何从?” 纹绣道:“婢子自然留下。” 落无尘道:“若你真忠心姑娘,就随着作坊一道走。” 纹绣疑惑道:“这怎么说?” 落无尘道:“因李妹妹的缘故,李伯父无力再经营太平商号,故而要脱手,然李家现在内忧外患,难免有人趁火打劫,恐怕很难卖上好价钱。” 纹绣:“……” 还真是操心! 落无尘又道:“李家的机器都是顶好的,织工技艺也娴熟、精炼,织造技术则着落在你等身上,你是头一个。若是你愿意随着作坊一道走,那转让价必然能抬高。你在外立足稳了,可反过来帮助李家,也不枉李妹妹悉心教导和培养你一场,她肯定也希望你出息的;若是留下来,不过是做丫鬟,白瞎了李妹妹在你身上花费的精力。” 纹绣:“……” 真是操碎了心! 落无尘道:“我会同李伯父建议的。” 纹绣看着他认真道:“婢子明白了。请公子放心,婢子会帮助李家争取一个好价钱。——这两天,婢子正整理图纸呢,就是要展现李家的实力。” 落无尘放心了。 不论李菡瑶死没死,也不论太平工坊的转让是真是假,纹绣跟过去,总是好事。 接下来,他只能等了。 江南的水流如蛛一般,四通八达,离湖州府城几十里远有一村落,叫陈村,属瞿塘镇。 李菡瑶目前以郝凡的身份出现在瞿塘镇,隔日就往湖州府城去一趟,密切留意湖州动静。 温士杰失踪后,官府盘查极严,先还在城里、码头等地,后来渐渐扩散到城外、乡下。 这天胡清风来了,惴惴不安地问:“少爷,总这么扣着他也不是个事。不如杀了干净。” 李菡瑶道:“胡伯伯,别总把杀人挂嘴上,弄得跟十恶不赦的歹徒似的。咱们可是良民!” 胡清风:“……” 你刚掳了一州巡抚! 算什么良民? 他赔笑道:“少爷,牛贩子愚钝的很,请少爷指点:少爷拿了他,又不杀,又不放,留着做什么?” 李菡瑶道:“挟天子以令诸侯!” 胡清风:“……” 感觉更加迷糊了。 李菡瑶道:“李家不过是商贾,虽有些身家,还是蝼蚁小民。我违抗圣旨,诈死脱身,又带着你们做下几件惊天动地的案子,若不能给你们一个交代和结果,怎对得起你们?再往大了说,我为一己之私,致使生灵涂炭,岂不罪过?我今图谋的,已非李家一家之事。” 胡清风浑身一震,清晰地感到一股暖流从心底传至四肢百骸,待听了最后一句,急问:“姑娘是想?” 他不觉叫破了李菡瑶身份。 李菡瑶肃然道:“我要图谋天下!既关乎天下苍生,便不能不谨慎行事,以最小的代价,兵不血刃获得成功,以免百姓受连累。故而我要控制温士杰,进而通过他迅速掌控湖州,乃至整个江南。”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函,递给胡清风道:“你且看这个。大靖要乱了!” 胡清风忙接过去展开来看。 这竟是一道密旨! 嘉兴帝以王亨和梁心铭以身殉国为由,问罪忠义公府,传旨令简繁和温士杰查抄忠义公府三房,和在江南的所有产业;同时又密令他们寻找王壑和张谨言下落,找到了,就地格杀——竟是要对王家和玄武王族下手了。 李菡瑶掳温士杰,截获了这密旨。 胡清风他先不过是感动于李菡瑶替他们打算,后来听李菡瑶大手笔谋划天下,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几十岁的男人,被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激得热血沸腾。 他看到了辉煌的前程! 这可不是痴心妄想。 汉高祖刘邦不过是个泼皮,樊哙乃是屠狗之辈,本朝的太祖皇帝是打铁出身,本朝的玄武王族、朱雀王族、白虎王族统统出身乡野……他牛贩子怎么就不能封王拜相?跟着老爷和姑娘,他父子完全有机会! 他冲李菡瑶抱拳,压低声音激动道:“我父子定然追随姑娘,生死不弃!” 李菡瑶忙扶住他,道:“正要胡伯伯相助。” 胡清风忙道:“请姑娘吩咐。” 李菡瑶道:“我要进京!江南这里,暂时交给胡伯伯和芸妹妹……” 胡清风不等她说完,便急忙摆手道:“这个不成!我……我就是一牛贩子,怕是压不住温士杰,回头坏了姑娘大事,岂不完了?”刚才的自信全漏了。 李菡瑶道:“这个我自有安排。待会再告诉胡伯伯。” 胡清风心安了些,又问:“姑娘去京城做什么?何不等老爷回来再商议,要招兵买马,要积草屯粮,许多的事儿呢。咱们先霸占江南再说。” 他肚子里也装了不少经史,知道打天下不是说,听着容易,实则难于登天。以目前的情势来看,李家能占据江南就很不错了,京城那边还是别想了。 李菡瑶坚定道:“救人!” 王家满门危在旦夕,她怎能袖手旁观?王壑得了消息,也肯定是要回京的。她要相机而动,助他一臂之力。再说,她要谋天下,不知朝堂局势,如何能成? 这一趟,势在必行! ******** 昨天没更,今天补上。情节预告:接下来瑶儿和壑哥儿都要进京了。感谢大家默默支持。作者一直想理顺了,好一气呵成、一泻千里地写下去,可是总也不能如愿,就像难产。揪头发!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57章 活死人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一想到王相和梁大人为国捐躯,嘉兴帝还要灭王家满门,就代王壑愤怒和悲恸。 这愤怒表现并非狂躁失控。 越愤怒,越冷静! 越悲恸,越坚决! 她只是个旁观者,与王家无关的人,尚且被打击成这样,王壑若得知这消息,会怎样? 她无法想象他的反应。 下午,李菡瑶和胡清风乘船离开瞿塘镇,到陈村时正好天黑,撑船的汉子拴了船,领他们进村。他们靠岸的地方在村尾,离岸几十步便有一户农家,三间低矮的茅屋,屋前有大杨树,屋侧有块菜地,门口栽着竹竿,上搭着子,还有狗、猫,典型的水乡渔村人家。 船夫叫开了门,大家进去。 一个十几岁的黑小子开的门。 船夫问:“爷爷还没醒?” 黑小子道:“还睡着。” 李菡瑶和胡清风径直向右边房间走去,房间里点着油灯,虽然光芒微弱,但因屋内空旷,视线一览无余,一张木板床上堆着破棉被,被下卧着个人。 这是船夫的老父亲,卧床有大半年了,是个药罐子。船夫每日打鱼挣钱,全买了药治老父。这事陈村人都是知道的。然陈村人不知道的是:杜老头半月前就死了,现在躺床上的,是湖州的父母官——温士杰! 胡清风对黑小子道:“把他弄醒。” 黑小子道:“嗳,大夫。” 李菡瑶他们是以大夫的身份来的,每次在这停留不超过一个时辰,故而官兵在城里城外抄翻了天,也没发现巡抚大人藏在这个渔村,竟是卧床的老汉。 一刻钟后,温士杰醒来。 他反复睁眼闭眼几次,才适应了昏黄的油灯光芒,感觉身上也有力气了,瞥见床前坐着一俊俏少年,身后站着个胡须文士,遂叱喝道:“你是何人?” 跟着,霍然坐起身。 李菡瑶道:“大人真健忘。” 温士杰这才想起,就是这少年指挥一帮匪徒掳了自己。看他的模样不过十七八岁,瞧着很普通,除了长相俊俏些外,并无凌厉或者凶悍之气,也不像深沉莫测之辈,遂把脸一沉,道:“大胆狂徒,竟敢掳劫朝廷命官!” 到底是做过多年官的人,顶着个乡下病入膏肓的老汉模样,这么一放脸,也十分威严。 李菡瑶道:“大人说错了,是在下救了了你!” 温士杰道:“一派胡言!” 李菡瑶记挂着王壑,没空跟他啰嗦,也不故弄玄虚了,也不拐弯抹角了,从怀里掏出一卷纸递给他,道:“这是徽州按察使年申呈告给钦差大人的,告你图谋李家家业,害死了李姑娘。——大人恐怕要丢官了。” 温士杰吃了一惊,忙接过去看。看完心直往下沉,不得不承认:因为心急征服落无尘,贸然查封李家,给政敌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搬倒自己的良机。 只是,这少年真是救他? 他问:“你意欲何为?” 李菡瑶道:“与大人合作。” 温士杰问:“如何合作?” 李菡瑶道:“在下乃是一商贾,需要官场上的庇护,正好遇见大人这事,这才出手。” 温士杰道:“既如此,为何不事先告诉本官?掳了本官不说,还将本官关在这里。” 李菡瑶道:“温大人眼高于顶,若是在下登门拜访,恐怕连大人的面也见不着。” 温士杰点点头道:“倒是有些勇气和智谋。你有什么条件,才肯放了本官?” 李菡瑶道:“暂时没有。” 温士杰皱眉。 难道就不放他了? 却听李菡瑶又道:“之前是为了救大人,不得已才掳了大人。今天来,就是放大人回去的。” 温士杰心想,费了这大精力掳了他来,这么容易就放回去,也忒便宜了。世上哪有这好的事!对方的身份、来历、目的,他一概不知,不问清楚了,心里不踏实。因道:“你是何人?家中做甚买卖?” 李菡瑶为让他放下戒心,将郝凡的底细悉数告诉了他,又道:“在下家中做布匹生意多年,却从未织过一匹布,因此,在下一直想建一座自己的工坊。” 温士杰追问道:“你要本官如何照应你?” 李菡瑶道:“眼下就有一个机会。” 温士杰忙问:“什么机会?” 李菡瑶道:“李姑娘失踪,李家不出两个结局和下场:一是皇上问罪李家,一是被同行挤垮。不论哪种结果,都会导致太平工坊被清算、拍卖。在下希望,大人能助在下接手太平商号,接手太平工坊。” 温士杰恍然大悟,这确是进入纺织行当的捷径。因道:“本官虽为一州巡抚,却不比江南织造局的主官,手上握有纺织行业生杀大权,恐无法帮你。再者,本官才为了李家被年大人告发,如何敢再徇私?” 李菡瑶道:“无需大人徇私。等机会来了,大人只要暗中相助即可,绝不让大人难做。” 温士杰放心了,又试探地问:“你就不怕本官回去后,翻脸不认人,命人拿你?” 李菡瑶莞尔一笑,意味深长道:“不怕。大人若不怕丢官,只管派人来拿在下。” 温士杰心一沉,知道她定是拿住了自己的把柄。到底是什么呢?他目光沉沉地盯着李菡瑶。他眼下的扮相是个久卧病床的枯槁老人,在昏黄的油灯下,又这么阴森森地盯着人,跟个鬼也差不远了,看去十分瘆人。 李菡瑶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抱住胳膊道:“大人别这么看在下,怪吓人的。小子虽然冒犯了大人,却也表示了足够的诚意。眼下,大人有把柄在小子手上,小子也有罪证在大人手上,初次合作,只能用这种方式了。待日后,大人觉得小子可堪重用,便再无需用这种手段。大人以为呢?” 温士杰道:“就依你。” 他决定先脱身再说。 李菡瑶起身道:“在下命人送大人回去。” 于是,温士杰连夜被送走。 次日一早,船夫家便传出嚎丧声,道是老父死了,于是村人都赶来,帮忙办起了丧事。 事定后,李菡瑶赶往霞照。 三天前,月庄李家也在办丧事,是李卓航为李菡瑶办丧事,等于宣告李菡瑶死亡。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58章 妹妹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九月下旬,简繁终于放弃了寻找李菡瑶,宣告李菡瑶并非私逃,而是遇难,李家没有抗旨。 李卓航先还不肯面对现实,还想等女儿回家,又过了些日子才绝望了,才替女儿办丧事。 李家大宅设了灵堂,灵堂上的棺木内,安放了李菡瑶的衣冠,合族人都来吊唁、祭拜。 凄凉的丧乐传到庄外,传进黄山内,王壑和张谨言听见了。二人站在山巅,看着山脚下云遮雾绕的月庄,玉带似的月河,还有月桥……一幅画里烟村! 王壑似乎瞧见一群孩童从青石巷内冲出来,沿着月湖奔跑、欢笑,打头不是小墨竹吗?一晃神的工夫,墨竹变成了豆蔻少女,轻灵秀美。少女看向云雾深处的黄山,仿佛知道他在山上,目光大胆又羞涩。明知是遐想,也激得他浑身阵阵颤栗,心尖却针扎似的疼痛。 他从腰间解下洞箫,凑近嘴边,深沉的箫音如孤雁,在峰秀岭间盘旋、低鸣…… 忽而他转身,面朝西北京城方向,箫音陡然拔高,直冲云霄,撕裂苍穹,山间的云雾受到冲击般翻滚起来,印在他的眼中,风云聚会,雷电交加! 张谨言与他并肩立在山巅,听到激昂处,忽然摘下背后的大弓,张弓搭箭,朝西斜的太阳射去。 “咻——” 箭如流星,消失在另一重山巅后。 似被威胁,本就不大晴朗的天空转阴了,太阳被浓云遮住,天幕低垂,群峰肃立。 就在王壑肝肠寸断时,他收到了祖父王谏的密信,得知父母在西北边关以身殉国,嘉兴帝要对王家和玄武王族下手的噩耗。祖父令他和张谨言万不可回京,更不得露面,等待时机与玄武王会合,再做打算。 密信是老仆亲自送来的。 张谨言当即红了眼圈,怒骂“昏君”,王壑却一言不发,静静地盯着山下的月庄。 谨言看着这样的表哥,难受的很。玄武王族虽然也危险,但他父王手握几十万雄兵,坐镇北疆,他母亲和弟妹也一直跟在父王身边,好歹父母俱在,可是表哥却没了父母。他从行囊里取出一小坛酒,默默递过去。 王壑接过酒坛,用力摔向岩石。 “啪!” 酒坛四分五裂。 酒香四溢。 王壑道:“借酒浇愁,乃懦夫行为。我不饮。谨以此酒敬天地神明,誓、灭、昏、君!” 张谨言刚要问“哥,咱们怎办?”就听王壑道:“走!”转身跳下岩石,朝山下奔去。 月庄,李卓航和简繁先后得到消息。 简繁收到的是皇帝密旨。 李卓航收到李菡瑶的密信。 简繁立即启程离开月庄。 仿佛忘了似的,他没有提困在山中的那一千禁军。王亨和梁心铭死了,崔渊也死了,朝中没几个老臣了,他的机会来了。眼下须先回京,等朝堂局势稳定了,他腾出空来,再以这个罪名来治李卓航的罪。那时,就算慕容星把简家贪墨的罪证交出去,他也有能力压下去。 李卓航也忘了似的,也没提。 两人各怀心思,草草告别。 等简繁一走,李卓航便开祠堂、审李卓远。这一次,他没有手软,李卓远夫妻父子均被行家法。执行家法的是李卓望。三天后,李卓远父子伤重身亡。 面对这结果,月庄人噤若寒蝉,视李家大宅如同皇宫内院,对李卓航畏惧如虎。 次日,李卓航便离开月庄,江玉真却留了下来,观棋、李卓望等都留在月庄保护主母。 黄山华阳镇,王壑的父亲王亨就是在这里长大的。王壑却过华阳镇而不入,来到距离华阳镇几十里的杨村停下,之前老仆和鄢苓就住在这里。 王壑的母亲梁心铭在杨村置办了几十亩薄田,安排了两户人家,作为王家传递消息的据点。 见了鄢苓,王壑简单将事故说了一遍,然后道:“姑娘收拾下,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鄢苓听闻他父母俱丧,震惊万分,比当日得知自己父母去了还要震惊——那可是王相和梁大人,大靖权倾朝野的人物,竟然就这样没了?王家也要覆灭了? 鄢苓怔怔地看着王壑。 他也没了父母,同她一样。 王壑神情平静,并不悲伤。 鄢苓却知道,这平静的外表下是怎样的怒涛汹涌,因为她经历过。她是女儿家,可以恣意地哭泣宣泄;他这样的男儿,只能用坚强包裹着悲恸。 她双眼迅速充盈泪水。 老仆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眼,神情犹豫。接下来,他责任重大,要保护小主子和张世子安危,若带着鄢苓同行,实在难以兼顾周全。 因对王壑道:“公子,此去前途凶险,鄢姑娘娇弱女子,带着恐有不便,不如就留在这里,也免了奔波之苦。以后再派人来接就是。” 鄢苓眼中掠过一丝惊慌,很快镇定下来,道:“前辈说的是。我跟着你们确有不便,不如留下来。陈叔和婶子都待我很好,公子尽管放心。” 王壑道:“不!鄢大人将姑娘托付给我,我绝不会丢下姑娘。况且,姑娘在这里并不安全。” 鄢计是被他父母连累,他受鄢计临终嘱托,要照顾鄢苓,怎能丢下她独自一人在这深山?若这里安全也罢了,其实并不安全。嘉兴帝既然要灭王家,王家所有产业都不能幸免,华阳镇也不例外。这里距离华阳镇不远,鄢苓又是凭空多出来的人,经不起官府查问,若留下来,不但她,连这两户人家也要被连累,还是同走的好。 老仆听了,无话可说。 鄢苓的心悸动得厉害,被泪水模糊双眼,努力想要看清王壑,却只见一片水光晃动。忽听王壑道:“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只缺个妹妹。往后,鄢姑娘就是我妹妹了。不论前途如何艰辛,为兄定会保护妹妹周全、一生平安。”鄢苓悸动的心刹那冰封,身形僵住。 老仆目光微动,立即躬身道:“见过姑娘!”有了兄妹的名分,行路确实要方便许多。 张谨言愣了下,也改口道:“那鄢姑娘就是我表妹了。表妹放心,表哥也会护着你的。” 鄢苓如陷入白茫茫大雾,不辩方向,偏偏神志又清晰无比,身体不受控制地回应道:“鄢苓有幸,得二位兄长相护,爹娘在天有灵,也必定欢喜。” 王壑嘱咐了陈叔一番话,才离开。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59章 内定儿媳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霞照县。 简繁和温士杰先后抵达,分头行动,查抄忠义公府名下产业:简繁在城里抄别苑,温士杰赶赴乌油镇抄忠义公府祖宅,简繁又传令临湖州官员查抄方氏宗族大方氏。 这次,方家要被连根拔起。 简繁发现,方逸生逃了! 郭家大宅。 齐县令奉钦差简繁之命,带官兵围住了郭府,搜捕钦犯方逸生。因有婆子说看见郭晗玉和方逸生见面,齐县令便对郭晗玉用拶指刑,逼问方逸生下落。 郭晗玉惨叫不止,坚不吐口。 郭家大房二太太面对官兵,心胆俱丧,怒骂郭晗玉:“丧良心的东西,你一定要护着那反贼,要我们郭家给他陪葬吗?祖宗啊,郭家怎么养出这样没廉耻的女儿,为了个男人,连家人都不顾了……” 郭家大爷喊“老三,你快说句话!” 郭晗玉的父母泪如雨下,不知是该埋怨女儿,还是该骂女儿,叫她供出外甥下落。 郭晗玉喊“我没看见表哥!” 郭家内院,郭晗玉闺房窗户内翻出一身影,不顾一切朝前面冲去,刚跑两步,就被人捂住嘴,拖向墙角花丛。 拖人的是张谨言。 王壑同他在一起。 王壑见方逸生挣扎不止,低声骂道:“蠢!你若出去了,不但对不起你父母一片苦心,更对不起郭姑娘,还会连累郭家——坐实了郭家窝藏的罪名!快走,郭家不是你连累的!”不过是朝廷清除忠义公府党羽的借口罢了。 “放开我,”方逸生两眼赤红,急惶道,“晗玉!晗玉!手,妹妹的手……放开我!”他听见搜查的人喊要对郭晗玉用拶指刑,按捺不住才现身的。 女儿家的手何等重要! 郭家织女的名声,织、绣、描、画,全靠一双巧手,用了拶指刑,那不终身作废了! 张谨言死死摁住他。 王壑道:“我已经让人去救她了!” 方逸生还不肯相信。 前面忽然一阵混乱,人喊人叫的,夹着高呼“在那边!跑了,快追!”“起火了!”“来人!” 内院的官兵呼啦啦朝前跑去。 王壑喝道:“快走!” 越前向后院隐蔽处奔去。 张谨言拖着方逸生跟上。 方逸生频频回头,郭晗玉凄厉的惨叫如在耳畔,挥之不去,他挣扎着想要回头,想要回去。 王壑转身停下,等他被拖到前面了,在后粗暴地踹了他一脚,恨恨道:“走啊!方叔叔三天前就支你出门,可见早得了消息。若是他想走,早走了,还等你来救?你又能救得了谁?还有郭家,也不是你能救的。赶紧去西北找忠义公,带人杀回来,方能彻底救赎他们!” 方逸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对他道:“你去!你不是王家人吗?他们说大伯父害了王相和梁大人,所以查封方家。我不信,这其中定有隐情……” 王壑冷笑道:“这种鬼话你也信!狗皇帝还要灭我王家呢,你叫我出去给他们抓?” 方逸生呆滞的工夫,被拖走了。 霞照某宅院,李菡瑶(郝凡)匆匆进房,在桌前坐下,一俏婢捧了一盏热茶来,她不及喝,先问道:“芸姐姐,这怎么回事,为何连郭家也抄起来?” 鄢芸道:“听说是郭姑娘窝藏了方少爷。” 李菡瑶更道:“我不是让你悄悄送信给方家,表姑父他们没来得及走?”方逸生的母亲郭嘉懿是李卓航的表妹,李菡瑶称郭嘉懿表姑、方砚为表姑父。 鄢芸忙道:“送了。信送进去才半个时辰,方少爷就出门了,方老爷夫妇却一直在家。” 李菡瑶:“……” 方砚这是不相信? 她无法表明身份,只能匿名报信,声称掳温士杰时发现皇帝密旨,方砚不敢信也正常。 但他还是让方逸生走了。 说明他还是信了几分的。 李菡瑶并不知方无莫带着忠义公嫡长孙方勉逃离京城,并传信给方砚,命他早做准备。她猜不透方砚用意,静下心,设身处地替方砚分析:京城忠义公府肯定被查封了,方砚若带着家人逃了,等于坐实了忠义公造反的罪名,给了皇帝杀人借口。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做两手准备,他留下,让方逸生离开,反正商贾总在外奔波,出门是常事。 可方逸生怎么又回来了? 鄢芸道:“方老爷肯定没告诉方少爷实情,所以他听见方家有难,又回来了。” 李菡瑶道:“真糊涂!” 鄢芸道:“不怪他。谁能舍下亲人?” 李菡瑶见她触景生情,忙转移话题,安慰道:“爹爹已经回来了。才叫人传信给我,说苓姐姐被王少爷救走了,鄢伯父亲口托付的,让妹妹不必挂心。” 鄢芸目光一亮,“真的?” 李菡瑶肯定地点头。 鄢芸道:“姐姐总算有着落了。” 李菡瑶听这话不对,疑惑地看着她。 鄢芸一向与她交好,无话不谈的,主动解释道:“去年我和姐姐跟父亲上京,在王家住了段日子。听长辈们的意思,有意结亲,却没落定。我无意中听见梁大人和王相闲谈,说王少爷一直在外游历,不知与姐姐是否投契,不好就定下。又说她已经给王少爷写信了,让他回来路过江南时,去鄢家拜访。——就是相看的意思。若觉合适呢,就定下。你刚说,王少爷那时候去了鄢家,父亲又把姐姐托付给他,想来时定了。姐姐跟着他,自然终身有靠。” 李菡瑶被这番话浇了个透心凉,然她一贯来遇事不退缩,凭着锲而不舍的精神追问道:“这是临危托付,又不是相看,未必就是选定苓姐姐吧?” 鄢芸不确定道:“不会有变吧?毕竟早说好的事。” 李菡瑶道:“万一他只是因为鄢伯伯的托付,为了救苓姐姐,并无其他想法呢?” 鄢芸:“……” 她更不敢确定了。 因为她有个事没告诉李菡瑶:其实,梁心铭中意的是她,想定作儿媳,又恐王壑另有心思。 虽然王壑在信中告诉母亲,说他目前并无心仪之人,但梁心铭担心他未必就能和鄢芸投缘;若强行定了,保不定后来弄巧成拙,反伤了两家和气。梁心铭便让王壑到江南时,去鄢家相看,若觉得合适,再定不迟。 鄢芸和鄢苓是双胞胎,见父亲把姐姐托付给了王壑,认为是定亲的意思,她希望姐姐能有好归宿,才这么说。现被李菡瑶质疑,想起梁心铭对她姐妹俩的评价,且明确对王相表示看中她做儿媳,又不确定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60章 进京 李菡瑶见她犹豫,心里好过了些。眼下事多,她也没空为儿女私情纠结,办正事要紧。因对鄢芸道“先不说这个了。走,去外面瞧瞧。” 两人收拾一番,出门了。 霞照市井间都沸腾了。 忠义公方家、织女郭家,誉满江南,盛极一时,江南谁人不知一朝倾覆,说什么的都有。 “都抄了,那忠义牌坊呢也推倒” “忠义牌坊怎么能推倒呢那是老忠义公救了皇上爷爷才立的,推倒了像什么话” “救了皇上爷爷也不能造反哪” “没造反,那是诬陷。” “听说害了王相和梁大人。” “什么,这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都抄家了” “郭家怎么也抄了呢” “听说是窝藏方家少爷。” “不是,听说是窝藏赃物。钦差在方家没抄出来多少东西,那能放过吗方家多有钱银子堆山塞海于是就审问方家下人。说都运到郭家去了。” “怪不得” “胡说,方老爷又不笨,运到郭家能瞒得住我估计是藏到外面去了。像那一年白虎王,不是在深山里挖了个藏宝洞么那财宝数不清哪” 李菡瑶翩翩少年,带着个俏丫鬟,先上酒楼,后去茶楼,满耳听的都是这些话。她暗骂嘉兴帝“穷疯了靠抄家充实国库,大靖不亡,都对不起这作死的劲。” 她转脸,沉重地对鄢芸道“我瞧这情形,方家和郭家怕不得好下场,若被充官发卖,你务必安排人买下来。我爹爹不便出面。首先就是郭姑娘,无论如何也要救,不能叫旁人买走了,流落那不堪之地” 鄢芸点头道“婢子明白。” 李菡瑶又道“我走后,温士杰那里都交给你应付。” 鄢芸目光骤亮,轻声道“公子放心,婢子定为公子守住江南。”自家变以来,一直沉浸在哀伤、愤怒中的她,首次露出坚定、振奋和雀跃的神情。 鄢计只有两个女儿,见李卓航把李菡瑶培养得像男儿一样独挡一面,也费了一番心思教导鄢苓鄢芸。 他常为女儿讲解官场错综复杂的关系,并让她们帮自己整理和处置公务,以此来历练她们,期望她们将来出嫁后,进可辅佐夫君,退可应对内宅的斗争。 其中,鄢芸对这些政务更感兴趣;鄢苓性子温柔,虽也学得满腹诗书,却安于内宅。 梁心铭正是发现鄢芸这方面的天赋和能力,志向高远,才格外喜欢她。鄢芸也崇拜梁心铭,初次见面便大胆请教,后来又书信求教。梁心铭从不嫌烦,再忙也会拨冗指点她。去年,鄢家姐妹随父上京,鄢计述职完毕离京,梁心铭留下鄢家姐妹,住了几个月。这期间,鄢芸早晚聆听梁心铭教导,虽未定师生名分,却是真正的弟子。 梁心铭主教鄢芸为官之道。 鄢计见梁心铭一副要培养鄢芸入仕的架势,十分困惑即便梁心铭在朝为官,依大靖律法,女子还是不能科举,鄢芸不可能成为第二个梁心铭。 鄢计不解,又隐隐期待。 因此缘故,鄢芸不仅对江南官场错综复杂的关系了如指掌,对京城各世家、朝堂六部官员家世背景和处事能力手段都十分了解,更熟悉衙门公务流程。 鄢芸和李菡瑶十分投契。 以李家如今的家业,动辄便会受到官府制约,光靠经商手段是不成的,而李菡瑶的政治谋略仿佛与生俱来,以商贾身份周旋在江南官场,游刃有余。 两女联手,如双剑合璧。 李菡瑶把江南的布局交给鄢芸执行,不仅相信她的能力,更为了转移她心神,免得她沉溺在悲恸中,一蹶不振。报仇什么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奋斗未来,活出辉煌的人生,方可告慰鄢伯父在天之灵。 次日,李卓航拍卖太平工坊。 他请简繁出面主持。 简繁恨不得将李家给抄了,横竖王亨和梁心铭已死,即便慕容星揭发他,谁能办得了他 然嘉兴帝怀疑王亨和梁心铭没死。他也觉得那对夫妻没那么容易死,说不定正躲在某个地方关注大靖的动静呢。他便不敢轻举妄动了。他急于了结江南诸事,回京城查看究竟,便拉上温士杰一道,主持李家拍卖。 今日之后,李家便退出纺织业。 太平工坊的工人都持有股份,李卓航所占的股份便少了,因此拍卖底价被压得很低。 即便这样,众人依然觉得简繁在维护李家。大家不知他被慕容星拿住了把柄,想不通李菡瑶已死,以违抗圣旨的罪名将李家抄了不好吗,何必拍卖 不论如何,这是捡便宜的时候,除了方家和郭家出事外,有头脸的纺织商一个不拉都参加了。 拍卖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被名不见经传的郝凡拍得工坊,还是简繁亲自点头的。 李家提出一项拍卖条件想接手太平工坊,必须保留工人手上的股份,维护工人利益。 简繁坚定支持这一条。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61章 还没想好 李菡瑶七八岁上便跟着爹爹在外经商,跑遍了江南各府,便是某地没有李家的商铺,她也会去看看,了解那里的人文地理、风俗土产、豪绅官吏。可以说,她熟悉江南各地比她在景泰府的李家园子、月庄的老宅更甚,这两处虽是她的家,一年到头她住的日子却很有限。 江南以外的地方,她却不曾去过。 过了荆州上次她失踪的地方,目之所及,皆是未曾见过的山水;耳之所闻,皆是听不懂的俚语方言,更不要说遥远的京城,她只在书本和传说中了解。 京城,李家没有商铺。 京郊,李家也没有田产。 朝堂,李家也没有熟人。 哦,简繁也可算熟人。 一无所有,还想要图谋天下,无异于痴人说梦,然十五岁的李菡瑶丝毫不气馁。 这几天来,她一路走一路思索,去了京城从何处入手呢?想的出神,连王壑也忘了。 不,不是忘了王壑。 她此去京城是为了相助王壑一臂之力,一路上琢磨的计划都围着王家打转,怎会忘! 她是忘了找王壑这件事了。 她本来想追寻王壑的,然这一路走来,连王壑的影子也未见,只得暂时丢开与他会合的想法,先去京城,相机行事。 她裹紧了毛斗篷,边催着马儿快行,边打量道旁萧索的山野景致,又仰望晴朗的天空,想:“冬日出行,天气如此好,是个吉兆。——谁天生就是皇者?太祖皇帝不是打铁出身的么。我李菡瑶有钱有人,总比铁匠要强些。嘉兴帝倒是得天眷顾,先帝将这万里江山、国泰民安的大靖交给他,眼看着就要葬送在他手里。可见世事无常。” 后面胡齊亞叫“少爷!” 李菡瑶回头看他,他却无话可说,只咧着嘴笑,一副精力旺盛、意气风发的风云之志。 李菡瑶也笑了! “快走,别让管家等。” 她策马奔跑起来。 胡清风带着风儿雨儿两丫鬟先一步去打点安排住宿,留下胡齊亞和雷儿电儿保护李菡瑶。 风雨雷电几个是胡清风训练出来的,似他们这样的少年男女有几百,都归胡齊亞统领。 那年青华府民乱后,胡清风带着一批人投靠了李家。李卓航令他在青华山内买了庄子,明面上耕田渔猎,暗中挑选资质好的孩童,教他们读书习武等各种技能和手段,为李家将来所用,胡齊亞就是他们的头儿。 又置办了好几处家当,都独立在太平工坊之外,作为李家急难时的退路。比如胡齊亞那一摊子,明是胡家的家业,其实是李家的本钱,李家占大头。 日落时,到一处城镇。 胡清风正等在城门口。 “少爷,你们可来了。” “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少爷是先吃饭呢,还是先梳洗?” “先洗漱。这一路上,灰尘忒大,爷都快成灰人了。” 胡清风忙引他们到城里最大的客栈,已定了最好的上房,是个单独的院子,吩咐风儿雨儿,“伺候少爷梳洗。” 风儿雨儿忙道:“是。” 热水早预备好,立即舀来,灌了满满一大桶,伺候李菡瑶宽衣、沐浴。洗罢,胡清风已经带着雷儿电儿将饭菜提回来了,从城里最好的酒家叫的,摆了一桌子。 李菡瑶目光扫过,十分满意。 早知道牛贩子精明能干,所以才带他进京,却没想到在生活小事上也这么细心周到,倒真像她的管家似的。因对胡清风笑道:“管家也坐,一起吃。” 胡清风正有话要问她,也没客气,坐下陪她。 胡齊亞等五人坐了另外一桌。 胡清风陪着她吃了一阵,才状似无意地笑问:“少爷,咱们到了京城,做什么买卖?” 李菡瑶一怔,“还没想好?” 胡清风:“” 他问的可不是真做买卖,他问的是到京城后,他们该如何行事,找谁、做什么等等。 李菡瑶却说没想好。 胡清风被噎住了。 他们是来图谋大事的呀,怎么能一点计划都没有呢?若非李菡瑶以前表现出色,胡清风都想要散伙了。 胡齊亞在另一桌上接过话茬,笑道:“爹不用急,等到了京城,到处逛逛,再这么一打听,就知道做什么买卖了。眼下连京城边儿还没沾上,叫少爷怎么说呢?” 胡清风瞪了儿子一眼——就你能!又转向李菡瑶笑道:“唉。我是老了,比不得你们,初生牛犊不怕虎,想到哪做到哪。算了,我不管了,听少爷的就是。” 李菡瑶微笑道:“管家正年富力强呢,怎能言老?放心,爷心里已经有些眉目了,到京城再告诉管家。”一面夹了一块鱼肉送到胡清风碗里。 胡清风大喜,“多谢少爷。” 乐呵呵地低头吃鱼。 吃完,抬头看着李菡瑶,遗憾地想,要是他也有个这么出色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62章 李菡瑶会吕畅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和胡清风对视,幸好早有准备。 几人走过去,守卫城门的禁军见风儿雨儿各自挽着一个大包袱,喝道:“把包袱打开!” 两女忙乖乖打开包袱。 禁军翻看,不过几件衣物,多是男子的,再瞥一眼李菡瑶,锦衣绣服、长身玉面、澄净文雅,空着手,连马也是随从牵着,便知是主子,挥手让过了。 胡清风也打开包袱,除了衣物,居然另有一大包沉甸甸、白花花的银子。禁军目光微顿。胡清风忙赔笑道:“辛苦军爷。”一面从袖子底下塞了个银锭子给他。那禁军瞅他一眼,便若无其事地接了,滑入袖中,才挥手让过。 胡齊亞的背囊里除了衣服,还有几盒点心;雷儿包袱里更杂,连野外烧水的锅子都有,也是沉甸甸的一包。 禁军翻了一翻,都过了。 进得城中,都松了口气。 李菡瑶环顾街道,心情免不了兴奋雀跃——这可是历朝历代天子坐镇之地。她有种乡下人进城的感觉。她都这样,胡齊亞等人更不用说了,两只眼睛忙不过来地看。 只有胡清风装做镇定。 胡清风见快晌午了,商议道:“公子,先找地方住下吧。” 李菡瑶点头道:“去德政路。” 她目前顶着郝凡的身份,颇有身家,住得太寒素了奇怪,若往皇城那片权贵云集的地方去,更奇怪,德政路、德胜路这一代,是市井繁华之地,离京都府衙也近,住在这里符合她商贾的身份,打听事也方便。 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李菡瑶吩咐道:“不必安排饮食了,待我梳洗一番,咱们出去吃。” 胡清风会意道:“是,公子。” 当下李菡瑶去客房整理了一番仪容,再出来同胡清风等人会合,去街上吃了一顿。 饭后,她吩咐胡清风和风雨雷电去外城,自己带着胡齊亞在内城,分头闲逛。这么分派,一来胡齊亞可保护她,二来,有些事暂时不便让风雨雷电知道。 这一逛,就是三天。 三天里,李菡瑶把皇城周边的朝廷六部、长安大街和朱雀大街的权贵府邸,都看了个遍。 晚间回到客栈,绘制成图。 胡清风那边亦是如此。 风雨雷电四人能被选来随李菡瑶进京,不仅因为他们武功好、反应机敏,还因为他们认路制图的本领在几百人中出类拔萃,故而得重用。 第四天,胡清风等人回来了,李菡瑶将内城和外城的地图拼在一处,顿时京城地形了然于胸。 她本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加上亲自绘制地图,制图完毕,已经刻在脑海里了。她令其他人抓紧熟记,能记多少就记多少,然后将地图毁去,以免被人发现生疑。 接下来,她在德政路买了宅子和铺子;再去府衙登记;又请衙门里书吏和班头吃酒,说她是江南人,现如今在京城置办了产业、做买卖,将来要仰仗各位照应。 胡清风更奉上纹银谢礼。 书吏和班头见这郝公子如此知趣,言语间听出她家资不少,将来少不了好处,也愿意交结。 双方推杯换盏,李菡瑶趁机向他们打探消息,如:现任京都知府是谁,家世背景如何,知府以下各层小吏的底细等等,“既在京城做买卖,不可不敬。” 然后,话题渐渐转到朝堂上。 …… 一顿酒饭结束,加上这几日在酒楼茶肆和市井间听到的传闻,李菡瑶终弄清楚了京城的局势。 除此外,她还了解到: 京都知府姓尹名恒,乃是当今太后的姨甥,和当今皇上是姨表兄弟,从皇上登基开始便接手京都知府,如今七年过去了,是京城根深叶茂的权贵。 尹恒心腹乃刑名师爷罗言。 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天子近臣是吕畅。说起这个吕畅真是叫人眼热,官职不高,不过是中了状元被授予翰林院编纂,然他每日伺候在天子驾前,待在皇宫的日子比在翰林院的日子多多了,比许多朝廷老臣还得脸,风头比当年的王亨和梁心铭还要劲,乃新贵,前途不可限量。 李菡瑶决定,先拜新贵。 她便往吕家递了拜帖。 然后,回到客栈等待。 胡清风听说后,从容儒雅的牛贩子形象顿时坍塌,跳脚就要喊,又想起什么,朝门口瞥了一眼,怕被人听见,压低声音责道:“你不是……你那天不还说,找皇上是肉包子打狗,怎么就敢往姓吕的跟前凑?” 李菡瑶道:“他是天子面前的红人啊。”也是祸国殃民的奸臣,是她这次进京要找的正主儿! 胡清风道:“这是与虎谋皮!” 简直是羊入虎口! 李菡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胡清风眼看拗不过她,软下声音,苦口婆心劝道:“好少爷,万一你暴露了,我怎么对老爷交代?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没必要冒这个险。一步一步来不好吗?”还不如去找嘉兴帝呢,不论如何,嘉兴帝是想纳李菡瑶的,这点就可利用;吕畅却是包藏祸心。 李菡瑶铁了心不改主意。 胡清风无法,悬着一颗心等待。 原以为吕畅轻易不会见她,谁知仅过了一天,次日傍晚,吕畅出宫后,便叫人来传李菡瑶过府。 胡清风吃惊不已,很好奇李菡瑶拜帖上写的什么,怎就这样容易打动吕畅了? 问李菡瑶,李菡瑶不说。 胡清风无奈,命胡齊亞随李菡瑶去,一定要保护好她。 两人便来到吕府。 说是府,不过三进的宅子,比起京城那些层层院落、屋宇连绵、花园起伏的豪宅来说,实在寒素的很,然这寒门前眼下却热闹的很,挤了许多车马。 这是前门,后门也一样。 这些人都是来拜见吕畅的。朝中老臣贬的贬、死的死,忠义公府被抄,玄武王府被封,眼看朝堂局势大变,那些胆小怕事的生恐连累自己,趋炎附势之辈想攀附新贵,胆大的想乱中投机,于是不约而同都来吕畅这烧香;再加上吕畅尚未成亲,引得那有女儿的人家心生妄想,希望得他为东床娇婿,派媒人上门提亲,各色人等汇聚,可不就门庭若市了!然所有人都被挡住,连同送的礼物。 这当口,李菡瑶从容进去了。 众人盯着她背影窃窃私语,不知她是何许人,竟能得吕畅青睐,打听一圈,都不认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63章 该叫你李姑娘吗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是如何打动吕畅的呢 因为她拜帖上的名字是郝凡,下方却添了“江南李菡瑶”五个小字,验帖的人乃是吕畅的心腹,岂敢不呈给吕畅?吕畅看了,又怎会不生出好奇心? 就这样,李菡瑶被引进来。 吕家不仅外表清寒,家中布置也朴素,书房内只有简单的桌椅,看到书案后那个素服俊雅少年,李菡瑶微怔,同时发现对方也正目光异样地打量自己。 李菡瑶意外吕畅少年俊美,温文风雅,与自己想象的妖媚惑主的奸佞似乎不大相同。心想:“果然大奸似忠。”一面躬身拜道:“小人见过吕大人。” 吕畅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才轻声问:“本官是该叫你郝凡呢,还是该叫李姑娘?” 李菡瑶忙道:“小人郝凡,才拍下李家工坊。” 吕畅静默,又过了一会才道:“你买下李家工坊,与本官何干?为何要来告诉本官?” 李菡瑶道:“特来献于大人。”说罢,从腋下斗篷内拿出一个红色木匣子,双手奉上。 吕畅瞄了心腹一眼。 心腹忙上前接过,先打开看了一眼,又翻看底下的,无异样,才躬身放在吕畅前的书案上。 吕畅随意一扫,匣子里放着一摞文书,最上面的是太平工坊的转让文书;伸手往下一翻,下面是李家景泰府的房契、霞照杏花巷别院房契,还有田产铺子等等契书,除了月庄的祖宅,竟涵盖了整个李家的产业! 吕畅猛抬头盯住李菡瑶,目光幽深,洞察一切。 李菡瑶束手,恭敬站立。 就听吕畅问:“这大一份家业,你转手就送与本官,所图为何?又怎知本官会收你的?” 李菡瑶道:“潘少爷指点的。” 吕畅眼皮一跳,很快正常。 他问:“哪个潘少爷?” 李菡瑶回道:“玉少爷。” 玉少爷,即潘子玉! 书房忽然死寂地静默。 李菡瑶继续道:“小人原是流民,被玉少爷所救。玉少爷见小人机灵,便教小人经商,几年来攒下一份家业。潘子辰娶李菡瑶不成,反被李菡瑶害了织造大人。玉少爷悲恸不已,誓要让李家败亡,再将李菡瑶送进宫。查封拍卖李家之日,便是小人接手太平工坊之时。一切都计划好好的,后来却……玉少爷生死不明,陈将军畏罪自杀……” 她将郝凡说成了潘子玉的人。 郝凡买下太平工坊是继承潘子玉的遗愿,报潘子玉的救命之恩;来找吕畅虽是郝凡自己的主意,却是从潘子玉那儿得知吕畅的身份,其实是潘家的人。 还有,李菡瑶进宫这件事的背后主谋,那是极其隐蔽的,少有人知道出自潘子玉。当日,潘子玉抓了观棋和落无尘,逼落无尘出卖李家时,为了让落无尘相信他事后不会杀观棋,吐露了送李菡瑶进宫做棋子的计谋。那时,他以为观棋就是李菡瑶,却不知她们已经调换过来了。 这些事都是真的,只有一点是假的:就是郝凡并非潘子玉的人。可惜,潘子玉无法现身作证。 吕畅听完,没有否认自己是潘家同党,反问道:“你是如何拍得李家的?潘子玉既死,你靠的谁?” 一句话便点明了关键。 李菡瑶道:“湖州巡抚温士杰。” 吕畅再问:“他为何帮你?” 李菡瑶道:“温士杰看中了江南第一才子落无尘,提亲不成,以查封李家为要挟,逼落无尘答应。这事被按察使年申知道了,在钦差大人面前告了一状,说温士杰想图谋李家家产,故而趁李菡瑶进京时,害死了她。” 吕畅目光炯炯地问:“然后呢?” 李菡瑶道:“小民绑架了温士杰。” 吕畅瞪大了眼睛——温士杰被绑架的消息,他也才得知,主谋居然就在眼前! 李菡瑶微笑道:“温士杰成了受害人,便洗清了嫌疑。小人与他谈妥了条件,过了几天,就放了他,假装他被官兵搜查救走,才有了后来的合作。” 吕畅淡淡道:“你有些胆识。” 李菡瑶道:“大人谬赞,不过是些小手段,也是他为官不尊,才让小人逮着了机会。” 然后,她又将简繁主持拍卖李家产业、她和温士杰暗中联手,拍下太平作坊的经过细细说了。 末了道:“小人想不通,钦差大人连忠义公府祖宅都抄了,还有郭家,也受到牵连,他却护着李家,允许李卓航拍卖家产,可是李姑娘已经死了……” 她仿佛得到吕畅认可般,当他是自己人了,推心置腹地告诉他简繁的奇怪举动。 吕畅玩味地盯着她不语。 李菡瑶不安地动了动脚。 两人交锋于无形。 吕畅忽然轻笑道:“你怎知本官会相信你的话?” 李菡瑶愕然,一脸尴尬,跟着神情黯然,似乎被吕畅打击到一般,“大人要如何才肯信?” 吕畅道:“本官若是你,潘子玉既死,便不会来京城。有温士杰和简繁庇护,来投本官做什么?” 李菡瑶一惊,欲言又止。 她其实有些紧张的。 她任由自己泄露这紧张。 吕畅静静地盯着她,无声的威压逼迫她更加紧张。 好一会,李菡瑶才道:“小人听说局势变了,大人得皇上重用,想投靠大人,搏个前程。” 吕畅问:“为何不是温士杰?” 李菡瑶道:“他才能不足。” 吕畅又问:“为何不是简繁?他可比本官有权势。” 李菡瑶道:“钦差大人怎能看上小人,小人也难以打动他,也不敢相信他。唯有大人,小人想着,或许玉少爷在大人面前提过小人,小人只要像伺候玉少爷一样,听命于大人,对大人忠心,便可得大人提携。再说,小人以为,眼前的权势并不能决定什么。忠义公府不是说倒就倒了?钦差大人看似风光,谁知将来怎样。小人就疑惑,他对李家不明不白,蹊跷的很。若是小人,早抓了李卓航,抄了李家。”长长一番话说完,忐忑地看着吕畅,等他判决。 吕畅没再问了,起身向她走来。走到她面前,盯着她那张郝凡的脸仔细瞧。 李菡瑶感到一股男性气息的逼近,虽温文尔雅,却让她感到危险;看了一会,更绕到她身后;旁边的亲随手按在腰下剑柄上,随时要出剑的架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64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心里是真紧张了,故而忐忑神情十足真实。 她和观棋经常互换身份,原也没针对谁,不过是为她自己行动方便;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的身份十分敏感,再不敢大意分毫,狠下了一番功夫装扮。 她扮观棋时,活泼率真,走路轻盈跳脱,行事也干脆,说话也直爽,喜怒形于色。——这是她的本色,所以她扮的很轻松、很逼真。相比起来,她恢复成李菡瑶时,需守大家规矩、端着架子,倒有些装模作样。 眼下她扮郝凡,从女身变男身,不但走路要迈大步,还往身上抹了一味“龙脑香”,掩盖少女的气息,营造出男性气味,可见她想的多周全。 再周全,也是假的! 随着吕畅凑近她脖颈,在她耳边轻声道:“本官瞧你,倒像个姑娘!”呼出的热气吹在她耳根,像击破了平静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这涟漪扩散到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真有些慌张了——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吕畅问:“你害怕本官?” 李菡瑶嗫嚅道:“大人……大人威严不可侵犯。” 吕畅轻笑,又呼出一口暖气。 李菡瑶缩了缩脖子,转脸,一瞥之下,发现对方细腻如女子的肌肤、幽幽的黑眸都近在咫尺,急忙垂眸,不敢直视。记起胡清风阻止她来的情形,懊恼想:“若真折在这,牛贩子伯伯定要怪我不听劝诫。不行!” 若被发现是女子怎么办? 李菡瑶急速思忖应对之策。 仿佛面前摆着一盘棋,与她对弈的不是王壑,不是潘子玉,而是吕畅。吕畅堵住她了,她要如何脱身,顺便布下陷阱,引吕畅入坑,进行反击呢? …… 杀局催生了她的急智。 现在她不是李菡瑶! 她是郝凡! 郝凡是伪造的,倘若世间真有这么一个人,这人真是被潘子玉给救了,培养为己用,在潘子玉死后,携李家全部家业为投名状,来投奔吕畅,却被吕畅怀疑,应该如何反应? 受伤的表情! 失望的表情! 后悔的表情! …… 不等李菡瑶拿捏好、做出反应,吕畅却走开了,往案后走,一面对她挥手“坐下说。” 李菡瑶失神—— 这就放过她了? 等吕畅回到案后坐下,并看向她,仿佛疑惑她怎没听见他的吩咐呢?她才醒过神来,忙道:“谢大人。”然后走到一旁椅内端坐,手搁在膝盖上。 吕畅跟她闲聊起来,问她哪年被潘子玉救的,又是如何发家的等等琐碎细致的过往。 还是盘查郝凡的底细! 这事李菡瑶不怕盘查。 郝凡的身份是伪造的,其发家的经历也是李家在背后操纵,看似运气又了无痕迹,她只需把李家换成潘家,每一步就都合情合理了,每件事也都有头尾。 有潘子玉在后支持,发家是极容易的,吕畅信了两分,接着又问跟潘子玉相处的情况。 李菡瑶道,她只跟了玉少爷几个月,就被人带走了,此后便学经商,从那以后,每年见玉少爷的次数都有限,通常是玉少爷派人传话给她,而非召见。 吕畅又信了两分,因为从潘家谋算李家的计划来看,一开始并未让郝凡参与,是在潘梅林和潘子辰失败后,潘子玉启用了第二步对付李家,才临时起意,让郝凡参与的。所以,郝凡不过是备用的棋子,还不足以让潘子玉重视和经常召见,也未在给吕畅的信中提及。 吕畅再问:“你跟钦差进京的?” 李菡瑶道:“不是。小人独自一路,钦差大队车马众多,难以快行,还在后边呢。” 吕畅点点头,静默不语。 冬日黑得早,很快掌灯了。 李菡瑶全心戒备着,等吕畅再问,他却不问了,忽然起身道:“你先住下。叫管家安置他。” 后一句话是对心腹说的。 心腹忙答应一声。 李菡瑶心一沉——这到底是信了她的话呢,还是没信呢?说信也对,都留她住下了嘛;说不信也对,先扣下她,看她是否有异动,再从别处寻找线索验证她身份。正想着,忽听吕畅又说了一番话,瞠目结舌。 吕畅道:“你对玉少爷如此忠心,可愿替他报仇?”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在李菡瑶面前站定,黑幽幽的眸子盯着她,烛光印在眼底,像跳动的火焰。 李菡瑶忙道:“小人进京来投奔大人,虽然是想得个好前程,也为了替玉少爷报仇。小人眼界小,能力有限,自个儿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投奔大人。” 吕畅道:“如此,本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办。” 李菡瑶道:“大人请吩咐。” 吕畅道:“你相貌好,年纪又小,男子特征尚不明显,本官要你扮作李菡瑶,诱王壑!” 李菡瑶:“……” 让她扮她自己? 她再无法掩饰震惊,也不用掩饰——任哪个男儿听见让自己扮姑娘,怕也是这副表情,痛快答应才怪呢。 她咽了下口水,嗫嚅问:“如何引诱。” 吕畅幽幽道:“王相和梁大人身死,王府布置了灵堂,王壑身为长子,必定要回府奔丧。皇上已经在王府布下天罗地,只等他回府祭拜时,便要捉拿。” 李菡瑶惊问:“既这样,为何还要小人扮李菡瑶?” 吕畅道:“因为皇上怀疑王相和梁大人诈死。若他们诈死,事先定会对家人做周密安排,就一定有后招。王壑若得其父母通风报信,便不会出现。而李菡瑶,却不在他们谋划之内,可做招。——本官誓要拿下王壑!” 李菡瑶问:“王壑会救李菡瑶吗?” 她在王壑心中能有这么重要? 吕畅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其中定有她不知道内情! 吕畅肯定道:“会!本官怀疑他们有私情。” 李菡瑶心一跳,心虚得急忙转移话题,问:“可是,钦差大人见过小民,也见过李姑娘,一盘问不就露馅了?” 吕畅道:“本官不会让他见你!” 倘若这郝凡真是潘子玉的人,让简繁看见他,一问之下,岂不暴露了他吕畅跟潘家的关系。 李菡瑶略平定了心情,又转到王壑身上,因问:“王壑会上当吗?小人并未听说他们有私情呢。” 吕畅道:“李菡瑶失踪,真相不外两个结果:一,此事与王壑有关,就是他助李菡瑶逃走的。二,此事与王壑无关。不论有关还是无关,只要制造出李菡瑶钟情于他的传言,说李菡瑶为了救王家,悄悄进京,以身犯险,混入吕家,被本官识破捉拿。你想,他还能置之不理?” 李菡瑶:“……” 她是该夸这吕畅神机妙算呢,还是该骂他阴险歹毒?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论郝凡的身份是真是假,这一步都是考验郝凡的妙棋,省了费工夫查了。 吕畅又道:“本官还要一个借口。” 李菡瑶问:“什么借口?” 心头升起不妙的感觉。 吕畅道:“灭王家满门的借口。今天,江南传来消息,说李菡瑶造反了……” ******** 朋友们周末愉快(*^▽^*)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65章 天下一盘棋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进京前跟李卓航议定:等她进京后,让观棋以她的身份放出造反的消息,掩饰她的行踪。 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今天,简繁回京交差,回禀嘉兴帝,李菡瑶失踪追查无果,以及李家被拍卖给了郝凡。 才回禀完,江南便传来加急军报,说李菡瑶忽然现身徽州青华山,竖起反旗,聚众造反了;其父李卓航也在黄山脚下的月庄积草屯粮,与李菡瑶遥相呼应。父女两人广告天下,说昏君无道,要替天行道。 朝堂上是一片大哗! 忠义公、玄武王造反也就罢了,毕竟他们有权有势,手上还掌握着几十万的雄兵,且扼守关隘;李菡瑶有什么?一个商家女子,除了有几两银子,就剩下一个“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难道她以为凭此头衔,振臂一呼,天下有识之士莫不来投靠?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笑话什么的且不论,嘉兴帝深受打击。他以为宣李菡瑶进宫,是赐李家荣华富贵,是李菡瑶的无上荣耀,谁知却逼得人家诈死逃脱不说,还起兵造反。太荒谬!这也充分证明,他这个皇帝有多不得民心。 他气得浑身乱颤。 一腔火便冲简繁去了。 他痛斥简繁办事不力,居然被李菡瑶耍得团团转,没查清李菡瑶失踪原因就罢了,怎不将李家抄了呢?若将李卓航夫妇扣押,李菡瑶投鼠忌器,怎敢造反? 简繁一面叩头认罪,一面道:“由此可见,荆州和徽州两地劫持军火的贼人,必是李菡瑶无疑。微臣当时在黄山内,分身乏术;等出得山来,又逢皇上传旨召唤,不得不匆匆处置了李家,赶回京城,以至于纵容了妖女。请皇上降旨责罚,或再派微臣去江南,剿灭匪患。” 又道,他虽然未抄李家,但在离开月庄时,却留下几千禁军困住月庄,这才敢走的。 还有,将李家工坊拍卖是为了保护工人,那些人都是皇上的子民,他是为了稳定民心。 …… 嘉兴帝被他一番话噎住了。 这件事好像是不能怪简繁。 一李菡瑶是个大活人,会跑,躲起来的话,自然难查;军火可是笨重死物,又那么大堆头,失踪了居然追查不出,是荆州和徽州的地方官员无能? 二来,简繁思虑缜密,没抄李家,是不愿授人以口实,怕给他这个皇帝名声抹黑,但他留下几千禁军守住月庄,可惜地方禁军无能,竟然吃了败仗。 三来,简繁若是留在江南,未必查不出军火被劫真相,顺着这条线索追下去,没准就能追到李菡瑶头上,是他这个皇帝下旨让简繁回来的,怪得谁? 嘉兴帝火气没发出去,闷闷的,挥手让简繁起来,共商剿匪大计,以及其他军国大事。 简繁暗自吐了口气,心想因祸得福,不但深陷黄山的一千禁军死活责任与他无干了,且连慕容星悬在他头上的利剑也打掉了。——今日后,慕容星再揭发他父母通过慕容家销赃一事,他便可说是李家诬陷。 他道:“皇上,李菡瑶再猖狂,不过是一介商女,闹得声势再大,也不能成气候。微臣担心的是李家背后有人指使。恐怕这人就是之前助她逃跑的人。还有玄武王和忠义公,以及王相和梁大人究竟是死是活。” 这话说中嘉兴帝的心病。 他点头道:“正是。朕急召爱卿回京,就为的此事。” 吕畅却对简繁起了疑心——简繁连鄢计都杀了,忠义公府也抄了,却放过李家,是何缘故? 真有那么公正? 一时又记起昨天接到的怪拜帖,忙对嘉兴帝耳语一阵,匆匆出宫,回家召见郝凡。 …… 直到吕畅离去,李菡瑶还在发怔,晕乎乎被安排进一小跨院,只两间房,一个丫鬟伺候。 丫鬟上前道:“婢子伺候公子沐浴更衣。” 李菡瑶见她近前,忙倒退一步,警惕地看着她道:“不用!你打水来,我自己来。” 丫鬟低眉顺眼道:“是。” 一时水打来,李菡瑶让丫鬟出去,说不必她伺候,关上房门,胡乱洗了一把,心中已有了计较。 她以往遇见难以决断的事,要么下棋,要么写字,借此让自己定下心来,思谋对策。眼下不能下棋,若推演棋局,必会暴露身份;也不能写字,她那一手狂草,就是李菡瑶的标识,皇帝见过,吕畅肯定也见过。 怎么办呢? 忽然她心一动—— 不能写狂草,可以写楷! 她忙叫那丫鬟准备了笔墨纸砚,然后坐在桌前,认真地写起字来,写她常练习的《劝学》。 为免自己忘乎所以之下纵情挥毫,写出狂草来,她将心神一分为二:两分控制速度,八分思考。 一篇写完,凝神瞧了瞧——嗯,字形依然像一串蚂蚁,比八岁之前写的并未长进多少。 这一手烂字也是绝了! 她放下心来继续写,一边写一边思索:嘉兴帝和吕畅以王家、玄武王族两门家眷为诱饵,布下天罗地,诱使王壑和张谨言踏入落,进而挟制玄武王,已经无耻;吕畅又让郝凡扮李菡瑶,诬陷王壑,借口灭王家满门,不论她现在是郝凡,还是李菡瑶,都深陷困局。 要如何破解这困局呢? 又要怎样解救王家? 再怎样为李家乱中取利? 她将各方势力如棋子一般,在脑中排布、推演,首先是大靖武将势力分布和推演: 四灵中,青龙王早已独立为安国,对大靖狼子野心,这次更是联合安国内奸,谋害王亨和梁心铭。 玄武王张伯远在北疆、忠义公方磐在西北,外御强敌,内因王亨和梁心铭之死同朝廷对抗。 朱雀王族与张、王、方家是世交,朱雀王赵寅和张伯远、方磐、王亨均是好友,嘉兴帝残害忠良,赵寅还肯勤王护驾吗?纵不立即造反,也只会在南疆观望。 剩下一个白虎公郑基镇守西疆,立场难明,但他才恢复爵位不久,根基尚浅,还被忠勇大将军赵子仪分了一半兵权去了,赵子仪可是王亨的结拜兄弟,梁心铭更是他的旧主,嘉兴帝覆灭王家,他岂肯干休? 再说水军,靖海大将军颜贶才被潘子玉和陈飞陷害,恐怕不会听命于嘉兴帝,为虎作伥…… 这么排下来,嘉兴帝可谓四面楚歌,皇位岌岌可危,这昏君哪来的底气布陷阱、拿王壑? 大靖除了边疆这些兵力,还有各州的地方禁军,大多养废了;京郊西大营十五万兵马,由镇远将军霍非统领;五万虎禁卫,由虎禁卫大将军贾原统领,守护外城;三万龙禁卫,由龙禁卫大将军统领,守护皇城。要想颠覆嘉兴帝的皇位,必要接管西大营,分化龙、虎禁卫。 李菡瑶理清了大靖兵力分布,再逐一分析朝堂和地方文官势力,然后将这些势力如棋子一般排布、推演,脑中全是错综复杂的棋子和棋路。 天下一盘棋! 李菡瑶只是一介商女,在这盘棋上连个棋子都算不上,但她却为自己谋划了一片江山。 伺候李菡瑶的丫鬟来回禀吕畅,说李菡瑶不肯让她伺候沐浴、换女装,又递上一张字纸。 吕畅问:“她不让你近身?” 丫鬟道:“是。” 吕畅微微蹙眉,看着字纸又问:“这是什么?” 丫鬟回道:“郝公子写的。他一直在那写字,写了一晚上,都写了厚厚一摞纸了。” 吕畅道:“走,去瞧瞧。”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66章 我本女儿身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到跨院,进正屋后,吕畅就见李菡瑶在灯下写,神情十分专注,运笔很快。在门口看了一会,他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只见桌上几摞字纸,都是《劝学》,但“郝凡”正在写的却只有三个字:潘子玉! 吕畅心头愈加疑惑。 他之前很怀疑“郝凡”的身份,怀疑是李菡瑶派来的,却没想过是李菡瑶本尊;看了这字,他更笃定了。 李菡瑶写得一手好字,气势狂放,那幅“锦绣江山”的织锦正存在皇宫,他也见过的;而眼前的郝凡字迹实在不敢恭维,且能看出来他并非刻意写丑,因为他运笔很娴熟。通过他运笔的速度可以看出,他习字不是一年两年了。这字丑得很“熟练”、“很老道”,丑得无可救药! 但为何要反复写这名字? “你为何总写这几个字?” 李菡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心推演、谋划天下局势,忘记了深在虎穴,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轻幽幽的询问声,身子一僵,停笔;等听出是吕畅的声音,再一看满纸的“潘子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心一沉。 刚才她推演天下局势,觉得相助王壑,并在乱世中占据一席之地,必须“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个“天子”,在江南指的是温士杰,她正以郝凡的身份通过温士杰算计江南官场;眼下,这“天子”指的是吕畅,她正以郝凡的身份通过吕畅将手伸入朝堂和皇宫;以后,这“天子”便是嘉兴帝,真正的天子! 不论哪种情境下,郝凡这个替身都至关重要,然这替身即将暴露,至少要暴露女子身份。 怎么办? 要保全郝凡,潘子玉是关键。 潘子玉,潘子玉! 她心里念着“潘子玉”,手底下便不知不觉写了出来。写了不知多少遍,依然无果。正忘我的时候,吕畅进来了。千钧一发之际,她触动了灵感。 李菡瑶僵着身子,低声询问:“玉少爷?”仿佛不敢相信似的,不敢回头看,怕看了会失望。 吕畅:“……” 这是把他当做潘子玉了? 他没有作声,静待下文。 李菡瑶这才慢慢转脸,仰面看向他,忽然站起身,两眼放出欣喜光芒,叫“玉少爷!”为了表现逼真,她心里想着王壑,若是王壑站在眼前,她可不得喜欢? 吕畅面无表情道:“本官不是玉少爷。” 李菡瑶仿佛看花眼一般,使劲眨眨眼,看清是吕畅,顿时敛去笑容,满眼惊惶,急忙道:“大人!请大人恕罪!” 吕畅再问:“你为何总写这三个字?” 李菡瑶低声道:“小人……想念玉少爷。” 王壑人如玉,也可称“玉少爷”。 吕畅心中说不出的怪异,又不知哪里不对,扫一眼桌上,转而又问:“你为何总写《劝学》?” 李菡瑶道:“玉少爷教小人认字,一句一句教小人背,一个字一个字教小人写,手把手地写……”她想起了落无尘教她写草的情形,眼中现出缅怀的神色。 落无尘对她的影响甚大。 她也很想念无尘哥哥。 原来如此! 吕畅上下打量一番李菡瑶,问:“既然玉少爷对你如此好,你为何不愿换女装,替他报仇?” 李菡瑶垂头不说话。 吕畅“嗯?”了一声。 这一声带着不悦的威压。 李菡瑶头垂得更低了,不安道:“小人……小人本就是姑娘。玉少爷说扮成男人方便些……请大人恕罪,小人并非有意欺瞒大人。”说着跪下了。 吕畅:“……” 他似乎明白了:郝凡是女子,且爱恋潘子玉。 这就对了! 少年男女,一旦深陷情,为心上人做出再疯狂的事来也不怪,可潘子玉是理智、冷酷的,利用郝凡对他的爱恋,将红粉知己培养成了犀利的手下。 吕畅也想明白了郝凡投靠他的理由:没了潘子玉,郝凡一个女儿家,不得不寻新的靠山。 这世道对女子还是严苛的。 李菡瑶叱咤商场,那是有父母家族在后撑腰;梁心铭叱咤官场,那是有王亨支持、靖康帝成全。 女人,永远是男人的附庸! 单靠女人自己,难成大事! 吕畅没有让李菡瑶起来,而是转身在李菡瑶坐过的椅子上坐下,盯着跪在面前的“少年”。 他并没有完全消除怀疑,谨慎地想到,还有一种可能:郝凡是李菡瑶派来的。听说李菡瑶有六个大丫鬟,都被她调教的十分出色。有个叫观棋的,棋艺高超,竟在棋盘上同王壑争了个平分秋色。 郝凡会是观棋扮的吗? 郝凡是潘子玉的人,还是李菡瑶的人,本是相反和极端矛盾的两个结果,吕畅却觉得都有可能。 真是怪! 他对李菡瑶道:“既是潘少爷让你女扮男装,本官又怎会怪罪。这不更好——扮李菡瑶更容易了。” 李菡瑶沮丧道:“李菡瑶写得一手好字,可小人这字难看的很,只要一试就露馅了。” 吕畅问:“你怕露马脚?” 李菡瑶道:“嗯。” 吕畅又问:“所以,其实你是愿意扮李菡瑶的,只怕不能成功,坏了本官的大事?” 李菡瑶道:“是。” 吕畅轻笑一声,伸手将她扶起来,凝视着她,觉得她真美,点睛之处在于一双黑眸,虽纯真却灵活异常,心想,这样的女子,子玉也无法抗拒吧。 他柔声道:“你不必担心。若是圣旨宣李菡瑶进京,一试便知真假,然你要扮的是被抓的李菡瑶,要关起来,别人如何有机会逼你写字下棋?便是有人想看你的供词,本官若不想让他看,谁也别想看见!” 李菡瑶忙问:“那王壑能信吗?” 吕畅道:“越想伪装的像,越容易暴露破绽;似是而非,才令对手迷惑。本官只要放出消息,说抓到李菡瑶,其他一概不提,你也无需露面。他会信的!” 李菡瑶凛然——好狡猾! 她试探地问:“大人是要把小人关入天牢,引王壑去劫牢?我怕他不会上当呢。” 吕畅摇头道:“不。本官会送你去一个地方,一个王壑定会去的地方。” 李菡瑶问:“什么地方?” 吕畅意味深长道:“到时便知。” 李菡瑶:“……” 阴险狡猾的奸贼! 吕畅微笑道:“姑娘放心。你来投靠本官,本官定会代玉少爷照拂你,且保你平安。等有一天,玉少爷回来了,见你竟立下大功,不知多高兴呢。” 李菡瑶道:“玉少爷定会回来的!” 吕畅道:“本官原想让你换女装练习一下,现在不用了,你且安心睡吧,明早你便回去。” 李菡瑶忙问:“我不是被抓了吗?怎么回去” 吕畅道:“若真是李菡瑶来了,怎会如此轻易让本官抓住?总要多来几次,才符合她的名头。——下次来再抓!” 李菡瑶:“……” 忽然觉得跟他演戏好累。 吕畅安排定才离开。 等回到房,心腹才问:“大人真要放她走?若她是奸细,这一去便走漏了消息。不如派人跟踪。” 吕畅摆手道:“不必。” 心腹道:“万一……” 吕畅道:“没什么好担心的。派人跟踪,打草惊蛇不说,若她真是玉少爷的人,也会寒心。不论她是谁,横竖总要回来。本官这是放长线钓大鱼。” 心腹只得作罢。 这里,李菡瑶好歹糊弄过了关,心里又算计,如何趁着这次回去,找到王壑呢?这次找不到,她就要被“抓”了,要想再联系王壑就难了。 还有,吕畅说“本官会送你去一个地方,一个王壑定会去的地方”,是哪里呢? 李菡瑶躺在床上,双目炯炯,毫无睡意。才想了一会,便灵光一闪:王壑一定会去的地方,不外有两个,其一是王府,其二是皇宫。王府有王家人做诱饵,吕畅定会将她送入皇宫,作为第二步计划的诱饵。 她要见王壑的心情更急迫了。 偌大京城,茫茫人海,上哪找他呢? 次日早饭后,李菡瑶便带着胡齊亞回去了。 胡齊亞这一夜的煎熬、见了李菡瑶的惊喜心情,也不必细说。两人回到客栈,见了众人,李菡瑶尚未开口,就被胡清风逮着一阵唠叨,一边查看她可有受伤、受虐。牛贩子操碎了心,经营了半辈子的文雅形象正崩塌。 李菡瑶急忙止住他,“我没事!你们可有收获?”她走之前,可是安排他们去打探情况的。 胡清风这才打住,一一回禀。 别的都还好,风儿和雨儿说了一件事令李菡瑶激动万分。风儿说,少爷昨天去了吕府后,管家不放心,让她们在附近守着。她们发现一形迹可疑的人,跟踪至另一客栈,却不知进了哪一间屋。她们便挨个地查看各屋,结果在一房内发现一个熟悉的女子——鄢芸! 这分明是鄢苓! 正卸妆时被发现了。 风儿雨儿在李菡瑶身边,见过鄢芸真面目的,却不知鄢芸是鄢计的女儿,还有个孪生姐姐鄢苓。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67章 过年的味道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鄢苓是跟王壑在一起的。 找到鄢苓,便找着了王壑! 李菡瑶一刻也坐不住,准备一番后,便带着胡齊亞和风雨雷电出门了,胡清风留在客栈。 临近年关,街上年味十足,京都的繁华比之江南另有一番景象。李菡瑶穿梭在街头巷尾,看见这个也想吃,看见那个也想买;听见哪里叫声高就想往哪钻,闻见哪家香味浓就想往里闯;茶楼酒楼、金楼银楼、绣楼布庄……哪哪都想去瞧一瞧。谁让她江南人呢,头次进京! 逛着逛着,她忽然想家了。 这感觉倏忽急逝。 冰雪聪明的李姑娘很快明白过来:自己不是想家,而是怀念从前无忧无虑的生活。 从前每到年关,她跟爹爹娘亲可忙了,里里外外地忙,带着仆妇上下人等,将景泰府李家园子、太平工坊和商铺都挂了各色灯笼,布置得喜气洋洋。李家豪富,她并不像小门子小户人家孩子,一年到头只盼着过年能吃点好吃的。李家好吃好玩的用车往家拖。她看着那些东西依然很开心。年三十晚上和爹爹娘亲守岁,带着丫鬟玩游戏,一夜不睡,到了初一,明明跟前一天没什么两样,于她的人生来说,却不同了,处处都是新气象。她热衷于向爹娘讨红包、要礼物。尽管首饰匣子装满一匣又一匣,她总乐此不彼。那个心情,简直要飞一样,雀跃的不得了,每天都有使不完的精力。 眼下她要图谋大业,且正与虎谋皮,哪有心情玩呢。若非这样,她还不知怎么开心和高兴呢。远离家乡和父母有什么,正好无人管束,可以纵情玩乐。 她早要来京城瞧瞧的,是爹爹告诫她,说她还小,先在江南站稳了,再去别处发展,这才没来。 也是,她今年才十五呢。 再过一月就十六了。 日子好慢啊! 李菡瑶嫌弃自己年纪太小,嫌日子过得太慢,更嫌弃嘉兴帝无能,无能还作死,害得她不能享受太平盛世,小小年纪便四处闯荡,拯救自己,拯救苍生! 所以,李姑娘想家了。 她这时候应该在家里,被父母宠着、捧着,不该在京城闯虎穴龙潭;就算来京城,也应该放开了无忧无虑地玩儿,顺便去探望她心仪的少年…… 王壑会尽地主之谊吗? 会陪着她逛街吗? 想到王壑,她便想起那天在长安大街看到的情形:长安大街人来人往,丝毫无异样;有异样的是王府,世家名门、宰相府邸,到年关应该车水马龙才对,然王府门前冷冷清清的,连个拜访送年礼的亲友都没有。 与之相对的是吕府,一个小小的翰林官的宅子前,门庭若市;还有陈家、尹家、朱雀王府…… 李菡瑶再没心情过年了。 这么说也不对,她还是盼过年的,只是嘉兴七年末,她的新年愿望是:在年前将嘉兴帝拉下皇位,消弭王家近在眼前的灭门之祸,那她就开心了。 李菡瑶吩咐雨儿和电儿去买东西,自己带着胡齊亞进了一间茶楼,风儿和雷儿捧着刚买的美食,到茶楼二楼要了个临窗的座,将东西放下,堆了半桌。 李菡瑶点了壶凤尾茶,一边吃京城的名点小吃,一边听周围茶客高谈阔论,顺便观察周围。 大靖内忧外患,并未影响公子王孙、权贵世家享乐的心情,似酒楼、茶楼,甚至青楼等地,年前年后最是热闹,常有达官贵人会宾待客、私下联络、外地官员进京打点送礼等,都要在这些地方会面,省得登门惹眼。 李菡瑶才坐下,前后都传来声音: “忠义公几代忠心,都是被梁心铭那妖女害了,可怜满门被抄,世子还关在天牢呢。” “玄武王居功自傲,早有反心。” “如今皇上就指望朱雀王了。” “今早上,皇后娘娘宣了朱雀王妃进宫去了;前天也宣了,眼下朱雀王的决定举足轻重。” “还有白虎公呢。” “白虎公势力薄弱了些。” “你懂什么,白虎公掌控着咱们大靖最先进的火炮枪弹制造技术,那才是要命的东西。” “我听说皇上要封白虎公的女儿为妃呢,笼络之意明显呀。皇上要用朱雀和白虎灭玄武了。” “玄武王不可小觑,忠义公方家富可敌国,藏匿了大批财宝,他们联手,足以改朝换代。” “方家真藏了财宝?” “当然。方家富可敌国,抄家才抄出几百万,可见藏匿了。忠义公不忠,早有反心了。” “那方家把财宝藏哪儿了?” “这谁知道!” “听说有张藏宝图,被方家三房的少爷带走了。” …… 李菡瑶听得他们毫无顾忌乱猜乱说,也不知是刻意散播消息呢,还是以讹传讹,心中很不舒服。然发怒是没有用的,自古“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若让她来处理,该如何扭转民心呢?她默默思索起来。 正在这时,窗外下面街道上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高喊“八百里加急军情,安国进犯!”李菡瑶急忙探头朝外看去,只见一官兵策马疾奔,所过之处,街上行人纷纷退让,一路畅通无阻地往皇宫方向去了。 茶楼瞬间静下来,等官兵跑远了,上下才“嗡”一声炸开,议论的话题从内乱转到外敌入侵上。 原以为这事总要说上一阵子,安国入侵,朝廷要调兵遣将、增兵增粮,如何与忠义公、玄武王协调,哪里会是一两日能解决的?谁知才过半个时辰,又一骑飞来。 又是八百里加急军情! 依然是安国入侵告急! 李菡瑶感到一丝不寻常。她原打算喝一壶茶、听些街谈巷议就走,换个地方再吃饭的,现在也不起身了,又要了一壶茶来,横竖她刚买了十几样京城风味美食,换着花样吃,够吃一天的,不用担心饿肚子。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又一骑飞驰而来,大喊“八百里加急军情,西北玄武关告急!北疆告急!” 如此,半日工夫过了五骑。 ******** 今天是小年呢!里过年,外也快过年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68章 传信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心情莫名沉重起来。 忽的眼角余光扫见右边桌旁坐着一少年,正看向这边窗外,两人目光相对,发现彼此眼底的隐忧。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只需一个眼神。 李菡瑶见周围人议论声嘈杂且混乱,这少年却像自己一样静静喝茶,以至于她都没发现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不由猜测他的身份:约莫十四五岁模样,圆脸尖下巴,眉眼英气;锦袍玉带,罕言寡语、举止文雅,身后站着个俊俏小厮,看样子出身富贵人家,便冲他点点头。 对方也颔首回礼。 李菡瑶想探听消息,便拱手邀请道:“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不如过来窗边坐如何?” 那少年犹豫了下,才轻轻点头,于是起身,在李菡瑶对面坐下,小厮将茶盏等也挪了过来。 少年抱拳道:“在下姓郑。敢问兄台尊姓?” 李菡瑶忙回礼道:“原来是郑兄弟。在下姓郝。” 两人均识趣地不追问名字,只以姓称呼彼此。 李菡瑶含笑打量对方。 郑公子淡定回视。 李菡瑶心上泛起微妙的感觉:这郑公子好像女子,只因眉眼生得英气,眉毛又未曾修过,天然两道英挺的浓眉,才不容易看破,然她打小就女扮男装,郑公子的扮相在她眼里破绽百出,全靠天生的好底子支撑着。 看破后,她急忙收回目光。 正好这时窗外又传来马蹄声,且不止一骑,而是一队,两人急忙都转脸看向窗外。 只见一队带甲骑兵急奔而来,一个个满面风霜,浑身煞气冲天,嘴里大喊: “安国入侵,北疆告急!” “玄武王在前线浴血奋战,一个月前向朝廷求救,朝廷拒不增援军备和粮草!” “潘子豪扣押粮草军备,致使忠义公被困玄武关!” “我们是从边关杀回来的!他们不让我们回京,一路拦截我们,想借安国杀了玄武王!” “老子要去敲登闻鼓!” “老子要告御状!” “奸贼误国,天灭我大靖!” …… 李菡瑶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冒上来,浑身热血沸腾,却又感到浑身冰冷,眼睛红了、湿了——边关一个月前就向朝廷求救了?形式竟然如此危急! 扣押粮草军备,这到底是潘子豪和吕畅捣鬼,还是嘉兴帝的旨意?这个时候,嘉兴帝不会蠢到想一箭双雕,利用安国来除掉玄武王和忠义公吧?到头来,玄武王和忠义公是除掉了,外敌也侵入大靖。 那时天下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烽烟四起! 生灵涂炭! 李菡瑶以前不是没想过造反带来的后果,想着为了不造杀孽而忍辱偷生,会不会就天下太平了? 想来想去,结果都是一样:纵然她忍辱偷生,天下并不会太平,不过是痛苦延长了而已。 长痛不如短痛。 她要争夺天下! 然这一刻,她忽然发现,她对家国、对天下,远远了解的不够。 她知道,今日这六路加急军情进京——也许不止六路,也许后面还有——肯定是玄武王张伯远的安排,目的就是要将边关的形势公告天下,将朝廷借刀杀人的内幕公告天下,借此向嘉兴帝施压,但她还是觉得热血沸腾——一切的是非和恩怨,在国难当头时,都不重要了! 她怔怔地望着皇宫方向,在心里对嘉兴帝道:“国难当头,若你此刻放下成见,以天下苍生为重,向边关增兵增粮增军火,支援玄武王和忠义公,我便收手,从此隐姓埋名,再不兴风作浪;若你不顾大局……” 她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 耳边传来郑公子嘱咐小厮的声音“你去大理寺瞧瞧,有结果了即刻来回我。” 小厮忙匆匆去了。 李菡瑶轻声问:“玄武王真的在一月前就向朝廷求救了?”仿佛问郑公子,又像自问。 郑公子静默一会,才点头,“皇上认为这是玄武王的奸计,故意向朝廷施压,故而未予理会。” 李菡瑶问:“那潘子豪扣押粮草又是怎么回事?” 郑公子道:“皇上令忠义公回京受审,让潘子豪接替忠义公镇守玄武关。忠义公坚称,樊纲通敌,王相和梁大人是被樊纲害死的,请朝廷将樊纲查办。皇上降罪忠义公。潘子豪和忠义公在玄武关内外对峙。潘子豪扣押了所有运往西北的粮草和军备,拒绝给忠义公任何增援。” 李菡瑶觉得身心更冷了一分。 怪不得安国会入侵,大靖内斗到如此地步,安国岂能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真天亡大靖也! 嘉兴帝会改过吗? 并没有等多久,很快郑公子的小厮便来回禀;不但他,其他有门路的茶客也得了消息:皇上以违抗军令、惑乱民心为由,将那杀回京城的边关禁军全部斩首! 李菡瑶霍然站起身来。 郑公子也呆住。 胡齊亞忽然俯身,在李菡瑶耳边轻声道:“少爷,雨儿电儿回来了,在下面呢。” 李菡瑶探头向窗外看了一眼,便起身对郑公子抱拳道:“在下有些俗事,先走一步。告辞!” 郑公子默默地回了个礼。 李菡瑶点头,“后会有期!” 这郑公子的身份,她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想戳破。待下楼后,雨儿低声向她回禀了一番话。 原来,李菡瑶之前派雨儿留意鄢苓的动向,若是鄢苓出门,便来回禀。刚才军情告急,闹得沸沸扬扬,鄢苓似要探听消息,匆匆出了客栈,现正在德政路。 李菡瑶忙往德政路去了。 她经常易容,自有一番心得,看改装的人不用眼观,而是用心看。所以,她没有从鄢苓对面观察,而是走在鄢苓的身后,仔细瞧鄢苓走路的姿势、体态。 这一看就看出来了。 鄢苓远不如她会扮,走路的姿态一点没变,不看脸的话,李菡瑶从背影上一眼就能认出。 她忙加快脚步走上去。 鄢苓向一家斋走去。 李菡瑶也跟了过去。 在斋门口,忽然又一阵马蹄声传来,街上所有人都朝一个方向看去。 李菡瑶迅速将一折叠的纸块塞进鄢苓手中,轻声飞快道:“把这交给王纳。” 鄢苓吓一跳,下意识地甩手挣扎。 李菡瑶对她眨眨眼。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李菡瑶。 李菡瑶却不看她了,又看向马蹄声来处,只见又一队带甲的军士从街那头疾驰而来,高喊“忠义公战死沙场”“潘子豪误国、陷害忠良”,急奔而去。 忠义公战死了? 李菡瑶屏住了呼吸,一股苍凉、悲壮的气息游走在四肢百骸,最后又汇聚到胸腔内,化为浩然正气,激荡满怀,直冲脑门,直冲九霄,笼罩京城,笼罩皇宫!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69章 难道她想做女王?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不知过了多久,李菡瑶清醒过来,就听周围一片哗然议论。忠义公方家不仅是朝廷勋贵,更是大靖纺织业的翘楚;忠义公的祖母郭织女,乃万千百姓心中的织女,在此时刻,方家三代、种种功业,全被翻了出来! 民心就像沸腾的油锅。 只需一滴水便会炸开! 李菡瑶嗅觉异常灵敏,出手更快,机遇来时从未失手。她要跟王壑联手,赶在过年前将嘉兴帝拉下龙椅,兴许还赶得上往边关增援粮草和军备。 她扫视一圈人群,鄢苓已经不知所踪,看样子刚才受惊不小,趁她不注意跑了。不过没关系,她的狂草独一无二,鄢苓认识,王壑也认识。只要鄢苓将信交给王壑,等吕畅一放出消息,王壑便明白她的用意。 李菡瑶双目炯炯,斗志昂扬,又恢复了朝气,就像从前任何一年岁末,期盼着新年的新气象。 明年,天下会开启新纪元! 她也会开启新的人生! 她对胡齊亞道:“走!” 天阴沉沉的,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窸窸簌簌,很快在屋顶街面上铺了一层白纱。 李菡瑶想象王壑接到她传信时的神情,是高兴呢,还是担心?会不会来找她? 理智上,她希望他别找。 感情上,她渴盼他来找。 若是他真找她,能找到吗? 两人见面怕也不认识。 李菡瑶又开始揣测王壑会扮成什么样子:如今长大了,打死他也不愿再扮女子了;再者,他虽长相俊朗,却阳刚气十足,扮女子怕不大逼真,那身高就令人吃不消——寻常女子可没那么高的,一双大脚也尴尬。 若他扮男子,会是什么模样? 富家公子? 佝偻老汉? 还是大胡子壮汉? 李菡瑶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心里计算鄢苓回去后,告诉王壑,王壑会不会急忙忙撵来了?她瞧着周围行人不大对,怎都盯着看她呢?她便疑心起来。 京城公子王孙、官宦富家子弟虽多,但李菡瑶形象出众,依然引得人频频侧目。之前她没怎么在意,这会子因为疑心,觉得瞧她的人都像是王壑。 王壑现在在哪呢? 鄢苓回去后,看了李菡瑶塞给她的字纸,立即认出来了,大吃一惊。前天她听市井传闻,说江南第一才女当了土匪头子,造反了;怎么又来了京城呢? 鄢苓先不把信拿给王壑,心下先埋怨起李菡瑶来: 一个女孩子家,人家奉承你,送个“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号,听着响亮,其实不过会写几个字、会做几笔买卖,除此外还有什么呢?就自以为是起来。 先是奉旨进京,半路逃了,连累她父母身死;逃了就逃了吧,又现身造反;造反就造反吧,又跑来京城;来京城就来京城吧,找王壑做什么?倘或再连累王壑暴露身份,他性命堪忧。再说了,王壑心上压了多少事,王家合族都等着他去救呢,哪有功夫理会李菡瑶! 鄢苓踌躇的很,不知该不该把这信交给王壑。依她的意思,还是不要送的好;但她又怕李菡瑶闹出什么事来连累王壑,到时王壑被蒙在鼓里,岂不被动? 拿不定主意,心下烦躁。 一烦躁,又埋怨李菡瑶。 鄢苓从不认为李菡瑶这江南第一才女有什么了不得,至少不比她妹妹鄢芸强。鄢芸从小受鄢计教导,通经史,专政事;后来又受梁心铭亲自指点,更上层楼。鄢计很多公务都要带回家同鄢芸商议后再处理。鄢芸小小年纪,已是鄢计的左膀右臂,岂是李菡瑶能比的?李菡瑶名气比妹妹大,是因为妹妹养在深闺,名声不显,不像李菡瑶在外招摇。 自古以来,女子在这个世道生存艰难。 鄢家遭遇不幸,鄢芸也只能逃命——没了鄢计的庇护,往日所学皆成了纸上谈兵,无处施展。 李菡瑶不自量力,居然敢造反,怕是最后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她自找死路就罢了,连累别人才可恨。 鄢苓抱怨了一番,又回到眼前,盯着手里的信看了一会,又依原样折叠起来,放在最贴身的地方藏好,准备走一步看一步,酌情看是否告诉王壑。 拿定主意后,她才想起另一个问题:李菡瑶是如何认出她的?李菡瑶能认出她,那旁人呢? 她不由悚然而惊。 王壑正在筹谋营救王家人,倘若她在这时暴露了身份,定要连累王壑、坏了王壑的事。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她对着镜子仔细看自己的脸,便是看了这些日子,依然觉得陌生。进京前,王壑亲自替她易容改装,在她脸上又是涂抹又是描画,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便成了这样子。此后每隔几天,他都要替她再装扮一次。 她还是怕暴露,为了彻底除掉自己身上大家闺秀的痕迹,她借着洗衣裳,将双手泡在冰冷刺骨的冷水中,次日,纤纤十指便肿得跟胡萝卜似的。 王壑一眼便发现了,忙取了药帮她涂抹,一面责怪她,“女儿家手跟脸一样重要,妹妹怎如此不爱惜?这么冷的天,又是出门在外,衣裳不洗也罢。再者,你洗你自己的就好,不用管我们。我们几个在外游历这些年,自己衣裳自己洗;倒是妹妹,长这么大洗过衣裳吗?” 自然是没有洗过的。 鄢苓嗫嚅着解释了原因。 王壑剑眉更蹙紧了,道:“我跟世子离家七载,早不是当年的模样了,京城人也不熟悉我们近况,只要我们稍作改装,谁认得出来?妹妹自小养在深闺中,七八岁上便随鄢叔叔来了徽州,去京城也就那么两次,还是住在我家,除了近亲和贴身伺候的,谁认得你?我帮妹妹把脸改了,这手你就饶了它吧。我扮作富家少爷,难道连一个丫鬟也用不起?丫鬟的手也不能冻得像你这样!” 鄢苓只得答应他,不再糟蹋手。 可是,李菡瑶竟认出她了! 鄢苓思前想后、惶惑不安。 正想着,就听外面传来一阵说笑声,由远而近,“……好好的娘娘不做,跑去占山为王。江南第一才女造反,太荒谬了!难道她还想做女王?”伪装的尖利声音,是王壑回来了。那口气满含揶揄,但鄢苓却能想象他眉开眼笑的开怀模样,前日听到这消息时,他便这样开怀。 鄢苓手抚胸口——那里藏着李菡瑶托她转交王壑的信——尚未拿出来,便心跳心慌了。 ******** 2019年第一个月的最后一天!作者这月更新很不像话,下月努力,来,跟你们握个爪(#^.^#)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70章 抢去做压寨夫君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谁说不是呢。”门帘掀开,风雪裹挟着几个人走进来,除了王壑和张谨言,还有客栈的掌柜,赔笑跟在后面,刚才就是他在跟王壑说话。 王壑看见鄢苓,笑问:“丫头回来了?买了?” 鄢苓一惊,忙上前替他解毛呢大氅,微笑道:“回公子,买了。公子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王壑除了大氅,顺势坐在椅内,笑道:“刚才北疆不是传来急报吗,我恐怕安国的人要打来了,这京城未必安全,我就想回南边去。掌柜的说——”他看向掌柜的。 掌柜的接道:“南边也不安全,江南第一才女造反呢。” 王壑双目亮晶晶的,笑道:“她一个闺阁女子,造反又怎样?还能把爷抓去,给杀了?” 鄢苓倒了茶来,捧给他。 他接过,喝了一口,继续望着掌柜的,听掌柜的怎么回。这两天他特别爱听人谈论李菡瑶造反。 掌柜的道:“哎呀,公子可别大意了。杀了是不会,抢去做压寨夫君呢?公子长得这么俊,可要当心。” “噗——” 王壑呛了一口茶。 鄢苓忙替他轻拍后背。 张谨言瞪着掌柜的,道:“你哪儿听来的这混话?人家……江南第一才女,能干出抢夫君这样事吗?”他想说“人家李姑娘不可能做出抢夫君这种事”,话到嘴边又担心被人听出来他认得李菡瑶,忙又改口。 掌柜的争辩道:“怎不会……” 王壑咳嗽着连连摆手,示意他别说了,因道:“这都是传言,不可信。——你哪听来的?” 终还是拗不过好心。 掌柜的道:“街上人都传呢。听说那江南第一才女是独女,她爹只得她一个,也没个儿子。她就想招个上门女婿继承家业。可是那些有才的公子,谁愿意做上门女婿?她就造反了!听说已经抢了江南第一才子做大夫人——哦,不叫大夫人,叫大夫君;还有二夫君、三夫君……” 王壑忍无可忍道:“休得胡说!” 落无尘还用抢吗? 巴不得送上门去呢。 这些人,信口胡说。 众口铄金便是这样了。 但是,落无尘会不会真的跟了李菡瑶……王壑想到这个可能,心里酸溜溜的不自在,忙道:“别说女土匪了,说醉红楼的头牌——刚才在外面,掌柜的为何拦我话?” 掌柜的见问,忙把声音压低了,凑近他道:“那醉红楼新捧上来的头牌是……公子想,这是普通人?公子还是别趟这浑水,倘或搅进去,丢了性命也难说。” 王壑震惊道:“谁胆子这样大?” 掌柜的道:“我也纳闷呢。唉,真是想不到的!想当初王家权势滔天——”说到这忙把嘴捂住,紧张地向门口看,见没人,才放心地拿下来。 王壑道:“多谢掌柜的提点。在下虽然爱美人,也不想惹麻烦。——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道:“这里面的事,我们小老百姓如何能知道。不过,他们神仙打架,我们老百姓心里也有一本账,私下里说起来,都说王相和梁大人是忠良。” 鄢苓站在王壑背后,刚才掌柜的对王壑说的话,她全听见了,不由遍体生寒;又听王壑笑声瘆人,怕他一个忍不住暴怒,露了马脚,忙插嘴岔开话题,问:“掌柜的,朝廷派人去江南剿匪了吗?” 掌柜的道:“还不知道呢。这会子怕是顾不上了,边关都打起来了,哪有人派到江南去。” 王壑又笑了,道:“江南第一才女,不足为虑!” 掌柜的瞪眼道:“公子怎么老瞧不起女人呢——”这话听得王壑等人一愣,都疑惑地瞧着他,怀疑他是李菡瑶派到京城来的探子,故意散布消息的,然他下一句话,让三人顿时歇了这疑心——“那江南第一才女就是个母老虎!听说她身高八尺,虎背熊腰……” 王壑裂开嘴冲张谨言笑。 张谨言也抿着嘴忍笑。 掌柜的还在大发议论:“……她劫了许多军火,听说那几千斤重的大炮,她像变戏法一样变没了。官兵想捉了她立功,被她打得落花流水!哎呀,徽州现在都是她的天下!掳了许多男子去,做她的夫君……” 说来说去,又说到抢夫君。 自来百姓们都爱编这类故事,李菡瑶公开选婿的事,在她起兵造反后,被百姓们发挥了十分的想象力,想着她造反就是为了抢美男,为李家传宗接代。 可是王壑跟张谨言不爱听。 王壑认为,李菡瑶拒绝进宫是为了自己;张谨言也认为,李菡瑶(观棋扮的)不肯入宫是为了他。 王壑还认为,李菡瑶造反,皇帝逼她入宫是诱因,鄢计被害是辅因,他父母被害才是主因;张谨言却认为,李菡瑶造反,多半是为了帮玄武王族。 他们听掌柜的话便刺耳了。 王壑先听不下去了,骂道:“岂有此理!这是哪个混账编的瞎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掌柜的忙道:“这不是编的,是真事!我媳妇的姑妈的大嫂子的娘家侄儿在衙门里做事,听他们班头说的。班头的远房亲戚在朝里做官,说是徽州的官老爷上的折子,就是这么跟皇上回禀的。这还能有假?” 原来是地方官夸大其词,把李菡瑶描述的越凶恶,便越能减轻和脱去他们的责任了。 王壑道:“好了,越说越玄乎了。掌柜的,别扯这些,你帮爷买的烟花呢?都妥了?” 掌柜的忙道:“公子放心。都妥了。不过,朝廷最近查军火器械查得紧,连带烟花炮仗都被盘查了。幸亏公子买了运出城,要是从外面运进来可不行。” 王壑道:“晦气!快些弄好了,爷要离了这是非之地。” 掌柜的道:“包在在下身上。” 谈妥后,遂告辞离去。 王壑即敛了笑容。 屋里瞬间寒气浸骨。 鄢苓忙道:“公子别生气。这不定是奸贼的诡计,目的就是为了引公子现身。——我想他们还不至于明目张胆到,在王家尚未获罪的情形下,把王家妹妹弄去那种地方。” 王壑道:“他们如此费心,爷怎能让他们失望呢!”顿了下又笑道:“李姑娘在江南弄这么大声势,我等须眉男儿,总不好输给她,要呼应她才是。” 张谨言立即道:“正是。” 声音亢奋、激动。 王壑道:“这个年,热闹了!” 鄢苓下意识地又捂住胸口。 ******** 还有三天就过年了,你们是不是已经放飞自我,开启大吃大喝的逍遥日子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71章 一箭双雕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忽然,王壑转脸向她笑道:“芸妹妹跟她在一起,算是志趣相投了。两人相得益彰!” 鄢苓道:“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她想说,别连累了鄢芸。 王壑道:“放心。李姑娘心思缜密,多少男儿都比不上。” 鄢苓强笑道:“是吗?” 王壑竟如此欣赏李菡瑶? 她忽觉有些不是滋味。 自从王壑得知父母为国捐躯的消息,又无意中发现嘉兴帝派了龙隐卫追杀他和张谨言,就再也没露过笑脸。这一路到京城,他作了无数布置,也没工夫和心情说笑;却在听见李菡瑶造反的消息后,终于开怀。 若知道李菡瑶就在京城,他能不去找她?倘若被人发现,前功尽弃不说,更会因为李菡瑶而投鼠忌器。 “妹妹可是不舒服?”王壑见鄢苓一直捂着胸口,关切地问,谨言闻言也看过来。 鄢苓急忙放下手,“没有。” 王壑问:“真没有?”刚才她明明紧紧压着胸口,好像很难受的样子,现在又说没有。胸口是敏感的地方,他又不好点出来,只得追问一句。 鄢苓忙道:“公子放心。” 王壑见她气色如常,才罢了。 “我不会让你影响他的。” 鄢苓在心中对李菡瑶道。 这信放在她身上也危险,若被王壑发现,王壑会怪她;若被别人发现,他们会暴露。 回房后,她将信丢进火盆。 看着那小小的纸块在炭火间化为灰烬,她才舒了口气。她从未见过李菡瑶,也未收过什么信。 …… 皇宫,御房。 大雪纷飞,房外的廊下站了一排大臣,听着里面争吵声,是谢相正对嘉兴帝谏言。 御房内有地热,气氛却凝滞。 谢耀辉匍匐在地叩头不止。 嘉兴帝身穿明黄绣青龙的龙袍,站在御案后,身形笔直,眼神如寒冰,盯着谢耀辉。 吕畅站在御案左侧。 刚才,嘉兴帝执意不听谢耀辉劝诫,以扰乱民心为由,杀了玄武王派回来求救的禁军,并传令:敞开西华门,他要看看玄武王究竟派了多少人回来。来一队,他杀一队,以儆效尤;也让百姓看清玄武王的伎俩。 谢耀辉“扑通”就趴在地上。 趴了一盏茶的工夫了。 嘉兴帝站着,跟他耗。 忽然谢耀辉高呼:“请皇上以天下为重,增兵增粮给玄武王和忠义公,君臣同心,抵御外敌!” 嘉兴帝厉声道:“爱卿这是让朕将皇位拱手让与他人?” 谢耀辉道:“玄武王和忠义公正抵御外敌,何来反心?” 嘉兴帝道:“若无反心,他们为何不肯交出兵权?” 谢耀辉直起身来,正色道:“军国大事,岂能儿戏!潘子豪毫无沙场对敌经验,赵括尚能纸上谈兵,他连纸上谈兵的见识也无,如何执掌兵权?” 嘉兴帝道:“王亨当年亦无沙场对敌经验,梁心铭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不也参战了?先是平定白虎王内乱,后去疆场指挥与安国的战争。为何到了潘子豪这里,连个试的机会也不给他,便断言他不能?” 谢耀辉:“……” 他与嘉兴帝对视片刻,忽然垂头,低声道:“皇上既坚持,微臣不再啰嗦。微臣告退!” 嘉兴帝:“……” 他正卯足了劲要同谢耀辉分辨呢,谢耀辉忽然偃旗息鼓,他仿若一拳打在棉花上。 不过,屈服了就好! 现在也没必要隐瞒了,一月前边关急报安国入侵,他便想出这一箭双雕的主意,要将内忧和外患一起解决。忠义公和玄武王若问心无愧,就该以大局为重,交出兵权;若不肯交出兵权,只能与安国死战,横竖他都不吃亏。 谢耀辉却让他增兵增粮给忠义公和玄武王,那两位一旦得胜,携大功回朝,岂不更加尾大不掉? 所以他坚决不听谏言。 谢耀辉退了出去,吕畅朝嘉兴帝看了一眼,也出去了,一班大臣去往军机处,商议接下来的措施。——安国和玄武王相争结束,朝廷好去渔翁得利。 谢耀辉忽对吕畅道:“请吕翰林随老夫来,老夫有一肺腑之言,要与吕翰林说。” 吕畅还能不去? 两人便离开众人,独往另一条宫道走去。 简繁见了,疑惑不已。 一内监转身去向嘉兴帝回道:“皇上,谢相爷怒气冲冲地拽着吕翰林,不知往哪里去了。” 嘉兴帝一惊,站起来就冲了出去,连个斗篷也没穿。他怕呀,好些人嫉恨吕畅,欲除之而后快,万一谢耀辉拼着以命换命,把吕畅给杀了怎么办? 大雪纷飞,嘉兴帝发力追。 简繁等人见了,忙也追。 “皇上,这是去哪?” “别问了,去看了再说。” 一行人顺着雪地的脚印追,过了几道门,忽见前面又到头了,又一道门出现在眼前。 太监忙道:“在那儿!” 因为门外的宫道上积雪一展平,没有任何足迹了,可见那两人就在门口的角落里。 嘉兴帝放慢了脚步,示意众人禁声,众人忙屏息凝神,靠了过去,果然听见外面说话声。 谢耀辉的声音:“……自古以来,朝堂权利倾轧屡见不鲜。梁青云当年一暴露女子身份,受到满朝上下攻讦。所以,老夫从未当吕翰林是奸臣。” 吕畅道:“下官谢过相爷。” 谢耀辉道:“今日,老夫要求翰林一件事。” 吕畅道:“何事?” 谢耀辉道:“请翰林劝皇上以大局为重。翰林难道真没想过,忠义公和玄武王没了的后果?” 吕畅道:“下官想过。” 谢耀辉道:“你是如何想的?” 吕畅道:“忠义公和玄武王必除!” 谢耀辉道:“谁来守卫边疆?” 吕畅道:“相爷不是都知道了吗?潘子豪、樊纲、镇远将军霍非,虎禁卫大将军贾原……还有无数的能人志士,我大靖不止有王亨和梁心铭!不止忠义公和玄武王!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谢耀辉道:“吕畅,老夫今日才明白,王相和梁大人为何要杀你。现在老夫也想杀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72章 平步青云 嘉兴帝一惊,不过外面并无其他动静,就听吕畅道“想杀下官的人多了,不差相爷一个。相爷为何要杀下官适才相爷说过,下官不是奸臣。” 谢耀辉道“并非只有奸臣误国。” 吕畅道“谢相觉得下官误国” 谢耀辉道“正是。” 吕畅道“愿闻其详。” 谢耀辉道“你自比梁心铭,又把潘子豪比王相,殊不知你们跟王相和梁大人无法相提并论。” 吕畅道“相爷这话,是否说早了些” 谢耀辉道“不早。你最大的缺陷是没有自知之明,看不清自身能力的不足。老夫却看得清清楚楚。老夫只说一点,也是老夫不愿与你苟同的关键。” 吕畅道“愿闻其详。” 谢耀辉铿然道“今时今日,倘若王相和梁大人处在你的位置,绝不会置国家安危和天下苍生于不顾潘子豪若真有将帅之才,就绝不会在忠义公抗敌时,扣押粮草,坐视敌人屠戮我大靖边关将士这等不顾大局的人,如何能统领几十万将士况且,此举也寒了边关将士和天下百姓的心,令安国乘隙而入。民心已失,纵然忠义公已死,纵然借刀杀了玄武王,大靖也将分崩裂析” 嘉兴帝听得心突突地跳。 这番话,他有些受不住。 群臣都静默不语。 简繁忽然明白了,谢耀辉是故意引嘉兴帝过来听这番话的,他点出了关键吕畅和潘子豪不顾大局,而梁心铭当年背负着欺君大罪,却不顾生死与谋反的白虎王周旋。倘若先帝无情,她最终要落个身死下场,但她不曾退缩,也不曾在白虎王和先帝之间左右逢源、谈条件。 这是他们最大的不同 吕畅还在说“各人行事方式不同,下官问心无愧,任凭谢相指责。难道谢相以为,此时助长了玄武王的气焰,过后他就能屈服于皇上” 谢耀辉道“能” 吕畅道“这不可能” 谢耀辉道“绝对可能,只要杀了你平民愤” 简繁心道“这真是妙计” 吕畅道“抱歉了相爷,下官还不想死。” 嘉兴帝冲了过去,“谢爱卿,为何如此逼迫吕爱卿” 简繁叹了口气皇上做出了选择,选择了吕畅。也是,皇上已没有退路了;若退,颜面无存若仅是颜面还罢了,最主要是,皇上对王、张两家的心结无解。 谢耀辉双膝一软,跪在雪地中,俯首叩头“请皇上准许老臣辞官。” “谢耀辉,你也要背弃朕” 嘉兴帝冒着风雪赶来,寒风刺骨,冷得浑身哆嗦,一听谢耀辉要辞官,气得说话声音都打颤。 谢耀辉直起身,正色道“皇上,老臣若留在朝堂,有百害而无一利。老臣与吕翰林政见不同,犹如南辕北辙。老臣只要在朝一日,便会对吕翰林掣肘一日;不如辞官,皇上提拔吕翰林,让他掌实权,大展拳脚,放手一搏,或可扭转乾坤,为大靖博得一线生机。” 嘉兴帝问“既如此说,你为何不肯留下辅佐朕” 谢耀辉道“请恕老臣难以从命” 嘉兴帝道“你刚才还说大局。你有顾全大局吗” 谢耀辉道“老臣正是为了顾全大局。” 嘉兴帝寒声道“朕,不准” 谢耀辉道“若老臣留下,便要杀吕畅以祭王相、梁大人和忠义公,以平天下民愤” 嘉兴帝道“朕,亦不准” 谢耀辉道“只要老臣做这宰相一日,誓杀吕畅;皇上既不准,要么罢免老臣,要么准许老臣辞官。请皇上恕罪,这其间,没有两全之策” 嘉兴帝道“你这是在逼朕” 谢耀辉道“皇上,崔相血溅金殿,虽是一片忠心,却太过刚烈,令皇上英名受损;王相和梁大人死在疆场,吕畅说他们诈死,纷争由此而起。老臣现在是生死两难。若要生,唯有辞官方能保全,待在皇上眼皮底下,彼此安心。若要死,既不能自杀,也不能被皇上杀,否则会令皇上被人非议;也不能死在疆场,让吕翰林怀疑老臣与王相梁大人沆瀣一气。敢问皇上,微臣要如何生如何死” 嘉兴帝“” 这生死两难的质问,不啻打了他一耳光。他在心中咆哮“你就不能顺从朕为什么都不肯顺从朕” 先是梁心铭,次是王亨,再是崔渊,现在是谢耀辉,先帝留下的五个辅政大臣,四个都弃他而去。 为什么 吕畅也难堪极了。 谢耀辉以此表明与他势不两立,比梁心铭的诡谲手段更令他措手不及,也挤兑得他再无退路,唯有向前冲,灭了王家,灭了方家,灭了玄武王族,安定天下,否则,他就是大靖的罪人,将遗臭万年 简繁则惶惑不已 谢耀辉这是想抽身 那他该何去何从 他还想往上走一步,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然眼下这局势,令他不确定起来,怕竹篮打水一场空,更怕落个身败名裂、葬送性命的下场。 这个处境,他曾经历过在李家看王壑和观棋对弈时,他深陷其中,进退都寻不到出路。 大雪铺天盖地地飘落,笼罩天地,就像天子的怒火,带着沉沉的威压,令众臣大气不敢出。 嘉兴帝并未动雷霆之怒,面上平静的可怕。他盯着谢耀辉他绝不能让臣下逼迫谢耀辉想辞官吗他偏不让谢耀辉如愿。他要罢免谢耀辉可是,这样一来就显得他寡情无道,他的英名要雪上加霜。 最终他道“准” 这个“准”砸在雪地上。 谢耀辉的仕途戛然而止。 谢耀辉伏在雪地上,叩谢道“老臣,叩谢圣恩” 嘉兴帝淡淡道“起吧。”说罢竭力作平静模样,侧首,目光一扫后面众臣,见简繁目光茫然失措,怒气又起,冷冷问“简爱卿是否也想辞官” 众人目光“刷”看向简繁。 这天寒地冻的,简繁硬惊出一身冷汗,脱口便道“微臣绝无此意”说着话已经跪下了“微臣身子还算康健,正要替皇上分忧” 嘉兴帝道“如此,传旨擢升简繁为右相。京都知府尹恒为左相。即日起,为百官之首” 简繁道“微臣谢恩” 忽然间就平步青云了。 因何心底却沉甸甸的 明天就要过年啦朋友们 :txt8484882 。手机版.址: x767e;x5ea6;x641c;x7d22;x3010;x4e91;x6765;x9601;x3011;x5c0f;x8bf4;x7f51;x7ad9;xff0c;x8ba9;x4f60;x4f53;x9a8c;x66f4;x65b0;x6700;x65b0;x6700;x5feb;x7684;x7ae0;x8282;x5c0f;x8bf4;xff0c;x6240;x6709;x5c0f;x8bf4;x79d2;x66f4;x65b0;x3002;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73章 相思之毒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谢耀辉辞官,简繁临危受命,立即陷入纷杂的政事中,主要是筹集粮草和军备。嘉兴帝令人断绝忠义公和玄武王的粮草军备,朝廷却不能不准备,以应付借刀杀人后,将要直面安国的战争。还要挑选合适的官员,或擢升或调任,由此引发吏部一系列官员人事变动。 谢耀辉虽辞官,嘉兴帝并未释怀,命两名龙隐卫暗中监视他,发现异常立即回禀。 谢耀辉回到家,当天下午便带着珍藏的美酒,乘马车,迎着漫天风雪,去找恩师苏熙澈喝酒去了。 苏熙澈年近古稀,告老前也曾官至宰辅,其长女是朱雀王妃苏莫琳,其长子苏青松娶了梁心铭的养女梁朝云。他虽告老在家,对朝堂的局势十分关注。 当下他听弟子说辞官了,大吃一惊,不由责道:“你既与那姓吕的势不两立,更不该辞官。就该与他耗下去!你是宰相,手段也不差,你怕他?” 谢耀辉闷头喝了一口酒,道:“耗下去又有何益?弟子再有手段,也比不过梁青云。她这些年用尽心思,明里暗里,除了多少奸佞?除一个又来一个,惩治了姓张的,又来了姓吕的。皇上要用他们,如之奈何!” 苏熙澈敲着桌子道:“你若坚持到最后,你就比她强!” 谢耀辉又斟满一杯酒,也不敬苏熙澈,自己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那眼睛就红了,隐有泪光闪烁,“再争下去,于国无益,总要有个决断……” 苏熙澈问:“什么决断?” 谢耀辉将在皇宫的事告诉他。 末了道:“倘若吕畅能助皇上兴国,弟子只会欣慰,这辞官让贤就辞对了;倘若因此亡国——”说到这他顿了下,才悲凉道——“弟子也尽力了!” 苏熙澈不由愣住了。 大靖真有亡国之灾吗? 谢耀辉可以辞官,他的女婿赵寅是朱雀王,是万万避不开这纷争的,怎么办?他心焦起来。 苏熙澈怔了好一会才问:“皇上提拔了简繁?” 谢耀辉点头道:“是。” 苏熙澈道:“他这升官的滋味怕不太好。” 岂止不好,简直烦恼。 这日,简繁忙到天黑才从皇宫出来,回到府中,便吩咐叫火凰滢去书房伺候笔墨。 原本他打算回京后便收了火凰滢,谁知才进京,李菡瑶造反的消息也传递到了京城。他受了皇上叱责,哪有闲心纳妾;况且,火凰滢出身风尘,是他从江南带来的,他正处在风口浪尖,若被御史知晓,恐怕要受弹劾。他便将火姑娘交给夫人,让夫人教导她规矩,以后再说。 他升官升出一肚子心事,要好好梳理一下,不想被人打搅,这些天,从江南到京城都是火凰滢陪伴他,这女子很合他心意,因此依然吩咐火凰滢来。 谁知,火凰滢却病了。 府里刚请了大夫来诊治。 诊治结果:中毒! 简繁没想到朝堂上杀机四伏,他家里也后院起火,顿时大怒:回家才几天,就闹出人命了! 他便挑灯夜战、追查凶手。 他曾在吏部、刑部任郎中,又去地方上任知府、提刑按察使,后在户部任尚书,手底下经历多少刑民案件,当下在正堂摆开阵势,逐一查问嫌犯。 火凰滢是吃了杏仁茶才中的毒。当时,她端着杏仁茶,吃了一小口,因和小丫鬟锦儿说话,叫锦儿预备针线和绣绷子,她吃完了好绣花。——这两天,她开始学针线活。谁知几句话说下来,便觉腹痛不止,呼吸艰难。锦儿慌得忙去回禀简夫人。简夫人急忙叫大夫来诊治。 简繁震惊——吃一小口便昏迷不醒,若是把一碗都吃了,他回来怕是只能看见一具尸体了。 经拷问厨房一干人,得知这杏仁茶不止火凰滢吃了,各房都有送,连简夫人还吃了一碗呢。简繁便明白,这是有人针对火凰滢,单单下在她碗里的。 大夫验过那碗吃剩的杏仁茶,确实有剧毒,因杏仁这东西若炮制不当,吃了会中毒,他便认为火凰滢中的是杏仁毒,但简繁见火凰滢皮肤发青,断然道:“这是相思子!” 相思子,又名红豆,其种子剧毒。 火凰滢的杏仁茶里,下了研碎的相思子粉末。幸亏她只喝了一小口;大夫来后,见是中毒,虽不知何毒,先设法给她催了吐,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简繁拷问厨房人,以及事发前进出厨房的丫鬟媳妇,众人都言之凿凿,都不知情。然简繁目光是何等犀利,早看出江姨娘的丫鬟红袖神色不自然,便下令搜查各房,连夫人屋里也要搜,暗地里却嘱咐管家,对江姨娘屋里仔细搜查,结果搜出了一小包相思子。 简繁便提审红袖。 红袖进来,跪在堂下。 简繁盯着她,且不说话。 红袖等着他问,却始终没等来问话声,又不敢抬头,一会子便熬不住了,瑟瑟发抖。 简繁这才温声道:“本官明察秋毫,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为了遮掩家丑,以奴代主顶罪。你知道什么,尽管直说,老爷替你做主;若是不说,老爷查了出来,那时便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你一家子都要受牵连。——便是他们在江家,也休想逃出本官手掌。” 红袖哆嗦道:“明、明白!” 简繁道:“抬起头来。” 红袖抬起头来看他,只见他面白如玉,下颌三缕美须,并未显他老,反令他儒雅中透着几分威严;目光深沉,洞察人心,比那些少年公子更具魅力,早折服。 简繁问:“姨娘的相思子哪来的?” 红袖呆呆回道:“从街上一个南边的商人那里得来的。” 简繁问:“她可知此物有毒?” 红袖道:“商人说了。可姨娘很喜欢,说相思如血,看见它就想起了老爷,可解相思。” 简繁听了沉默,过了一会才道:“把对我的相思用来杀人,想来还真叫人不寒而栗。火姑娘刚来,她怎就起了杀心,又是如何给火姑娘下毒的?” 红袖又惊又怕,已经是满脸泪水,颤声道:“自火姑娘来了,太太亲自带在身边教规矩。江姨娘便看她不喜,私下里嘲笑她出身贱。火姑娘嘴巴也不饶人。江姨娘很生气,回来摔东摔西,说火姑娘……是狐媚子……勾引老爷。还说火姑娘不知尊卑上下,言语冒犯。说朝堂不太平,要是被人知道她出身风尘,老爷就要倒霉……” ******** 祝大家猪年大吉、猪事顺遂、身体康健、幸福美满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74章 正妻和姨娘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简繁越听怒气越盛:女人的嫉妒心简直不可理喻!火凰滢什么时候勾引他了?他倒是希望火凰滢勾引他呢,可惜人家并不。还有,火凰滢虽然言语傲慢,却并不是个惹事的人。她流落到那种地方,若爱惹事,早被人撕了。她只是格外看重自身尊严,不容人轻贱而已。 江姨娘想害人,找的借口真叫高大,竟跟朝堂局势扯上了,还说毒杀人是为了他好! 就听红袖继续道:“……那日大家在上房,不知怎么说起相思子,太太说那东西有毒,叫别玩儿。姨娘便起了这个心了,说老爷这都回来几天了,都没叫火姑娘伺候,说明没把她当回事,死了也没什么……” 简繁凛然,“如何下的毒?” 红袖哭道:“这个,婢子实在不知。婢子将相思子磨成粉后,交给姨娘,底下的事就不知道了。” 简繁再提审江姨娘。 江姨娘抵死不认。 “我没有!老爷,妾身是冤枉的!那相思子是妾身因为思念老爷才讨来的呀……” 江姨娘是个小意温柔的女子,娘家父亲叫江箴,是户部一主事。虽是妾室,两人也有过一段美好日子。如今简繁听见“相思”二字,却觉得格外刺耳。 简繁道:“你没有?那相思子磨成粉干什么用?” 江姨娘语塞,脸也白了,顿了下,忽然泄气,破罐子破摔地又哭又骂:“是,妾身是想给那狐媚子下毒!谁让她勾引老爷的!一个出身风尘的女子,摆出那副清高样子给谁看?这东西连太太也不放在眼里,能留她?可是那杏仁茶里的相思子真不是我下的。妾身还没来得及叫人下手呢。老爷,这府里想她死的不止妾身一个!老爷明察!” 简繁道:“……” 江姨娘真会抵赖,照她这么说,他要从头细查好一阵子,只怕最后也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认又如何? 已是证据确凿! 该如何处置呢? 这家丑虽不宜宣扬,却断断不能隐匿不处置,他刚升为宰辅,不能齐家,要如何治国?! 他便叫了江箴来,将事情经过告知,并道:“按理该送官,然本官刚升了宰相,家中便出了命案,这不是送给御史弹劾的把柄?再说,于江家名声也不好听。” 江箴吓得连连点头说“是是”。 简繁道:“简家是不能留她了。然你我虽为上下官,到底有一份亲戚的情义在,本官也不好休了她,令江家蒙羞。你便领她回去,你瞧着处置吧。” 江箴只得将女儿领了回去。 次日上午,便命人来简家报噩耗,说江姨娘在园子里赏雪时,不慎落入水中丧命。 简繁忙,让夫人出面料理。 简夫人当仁不让,让人把江姨娘的尸体拉回来,一应丧事都料理得妥妥帖帖,又将红袖远远地打发到外地庄子上,嫁了人,一场人命官司便消弭于无形。 晚间简繁落衙,去看火凰滢。 火凰滢住在正院上房后的抱厦内,简夫人拨了两个丫鬟和锦儿一起伺候照顾她。 简繁进入套间内,看见小小的红漆雕花架子床上,曾经火一样的女子卧在锦被下,一把青丝拖在枕畔,脸儿苍白憔悴,心下微痛,侧身坐到床沿上。 许是听见动静,火凰滢睁开了眼睛,黑漆漆两眼珠更衬托得那脸惨白,嘴唇没有血色。 简繁轻声道:“委屈你了。” 火凰滢看着他不出声。 简繁又道:“江姨娘死了。” 火凰滢依然不出声。 简繁伸手摸向她额头,问:“生气了?”想来火姑娘何曾吃过这大亏,可不得生气。 火凰滢嘴动了动,有些费力地张开干焦的唇,轻声道:“你不是说,松山景很好,还有寺庙?” 简繁点头道:“不错。” 火凰滢道:“我想去上香。” 简繁微笑道:“好。” 顿了下又道:“先把身子养好。” 火凰滢就不吱声了。 简繁便说了几处松山冬景,又说了几道慈安寺的素斋,末了嘱咐她好好休养,才离开。 他去了外书房,命人叫来上房院内一名丫鬟,问起夫人的言谈表现。丫鬟道,太太在听说江姨娘死讯后,跌碎了一个茶碗,午饭也没吃,就躺到床上去了。后来老爷叫人传话,让太太料理丧事,她才起来的。 简繁听后静默。夫人这是怕了,在他面前的镇定都是装出来的。这招杀鸡儆猴凑效了。 昨天他听了红袖的话,便警觉夫人在这当中恐怕也插手了,不然好好的提起相思子的毒?下毒的事虽是江姨娘做的,夫人却是“黄雀在后”。 他这个夫人,能耐呢。 只是,她能把事做得天衣无缝,叫人抓不着把柄,倒无法指责她,只能杀鸡儆猴。再者,夫人是正妻,与他荣辱与共、休戚相关,轻易动不得的! 想到这,简繁忽如醍醐灌顶:家事上,正妻和姨娘,他选择正妻;朝堂上,君王和臣子,如何选择还用想?事实上,他在徽州杀鄢计时,已经做出了选择;回京后,因受崔渊、谢耀辉等人影响,这才乱了心。 如今醒悟,也不晚。 既做了决定,当好好筹谋,在大靖内忧外患的关口,替皇上分忧,正是他大展宏图的机会。 这夜,他在书房筹划了一夜。 次日,他便进宫觐见嘉兴帝。 御书房内,除了简繁,还有尹恒、吕畅。 简繁上前奏道:“皇上,微臣以为,应召朱雀王和白虎公回京。朱雀王曾镇守北疆多年,赵家在军中威望高,是接替和制衡玄武王的不二人选。白虎公根基虽浅,但擅长制造火器,可坐镇京郊火器研制中心。” 嘉兴帝道:“朕已经传旨朱雀王和白虎公进京了。” 简繁大喜,忙问详情。 嘉兴帝道,早在他接到边关急报时,便已经传旨南疆,令朱雀王进京,“据探马报,朱雀王不日将到京。” 简繁振奋道:“皇上英明!” 嘉兴帝也露出笑脸。 总算简繁没有反对他。 简繁又奏道:“臣还有奏。” 嘉兴帝忙道:“爱卿讲来。” 简繁道:“玄武王族势力大,若是将其灭族,恐怕会动摇国本。微臣认为,可从其内部分化,以旁支代替嫡支,继承爵位,只诛杀张伯远父子即可。” 嘉兴帝和吕畅对视一眼,喜悦道:“爱卿与朕英雄所见略同——已经这么办了。” 当下命吕畅告诉详情。 ******** 新年好朋友们!给大家拜年,祝大家猪年大发、事事顺心如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75章 母子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第一代玄武王的父辈共兄弟两个,合计有六子。其中:玄武王张乾乃长兄,携灭国之功封王,乃长房嫡支,爵位传至张伯远。几百年来,六房族人不知多少。 玄武王族长房一直兴盛,其他各房多依附于长房。而历代玄武王都十分重视管理族人,不论哪一房子孙,但凡有些资质,都会被送来京城,在玄武王府受教导和培养。长大后,一是通过科举入仕;二是进入军中,在玄武王麾下效力;最不济,也会在王府做管事。 现有三房的张伯昌,是张伯远的祖父告老还乡,在祖籍定居时,见其聪慧灵秀,亲自赐名,后来又送到京城王府,与张伯远等兄弟一块读习武。 张伯昌少年时,便跟着老玄武王镇守西北、征战沙场,立下许多功劳。其长子出世时,沿袭族中“谨”字辈给儿子取名“谨言”,却被告知:谨言已经预留给世子了,另外挑其他字吧。无奈,张伯昌只能为儿子取名张谨睿。 张谨睿长大后,每谈及此事,都很不忿,说世子继承爵位就罢了,名儿也要预留?有本事将来建功立业,否则名儿叫得再吉祥,又有何用?! 因此缘故,张伯昌父子对嫡支颇有嫌隙。七年前,张伯远转去北疆时,撇下张伯昌,令他回京。之前,张伯昌本在虎禁卫任职,因张伯远之故,被罢官在家。 半月前,嘉兴帝传密旨给张伯昌,许他只要除了张家嫡支,就将玄武王的爵位传给他。 张伯昌本还犹豫、不忍,其子张谨睿却喜不自胜,怂恿他接了密旨,在玄武王府内闹将起来。 简繁至此,彻底放心。 他道:“微臣还有一事。” 嘉兴帝见他所提,处处皆是为国为君,且与自己意见相合,龙心大悦道:“爱卿快奏来。” 简繁瞥了吕畅一眼,如果可能,他也希望如谢耀辉所言,杀了吕畅平民愤,然谢耀辉失败了,他便不能再提,须得另辟蹊径,纵不能杀了吕畅,也要压制。 因道:“臣听闻太后要杀吕畅,被皇上困在慈宁宫?” 嘉兴帝笑容一僵,这话题可不大合他心意了。他淡淡道:“爱卿想要说什么?直言便是。” 简繁正色道:“太后从不干政,先帝时如此,皇上登基后也是如此。太后前日动怒,乃是为国为君;皇上乃太后亲子,纵天下人都背弃皇上,太后不会!皇上与太后意见相左,也不能为了外人、为了臣子而幽禁太后。天下人会以为,皇上一意孤行、众叛亲离!”言下之意,嘉兴帝为了吕畅而幽禁太后,乃大不孝之举;吕畅谗言惑上,导致太后和皇上母子不合,乃大不忠,罪该万死! 他要请出太后,压制吕畅! 他的话得到尹恒竭力附和。 吕畅一听便明白简繁的算计,可是他别无退路,不然还能反驳,让皇上永远关着太后?他便跪下请罪,说这都是他的罪过,他愿去慈宁宫请罪。 简繁瞅了他一眼,板脸正色道:“吕翰林果然这么想,乃我大靖之幸,皇上之幸!” 尹恒皮笑肉不笑道:“翰林早该去给太后请罪的。现在悔悟,犹未晚也。知错就好!” 吕畅:“……” 这简繁比谢耀辉狡诈! 嘉兴帝何尝不知太后为他好,只是太后觉得他被吕畅迷惑,他也觉得太后被梁心铭蛊惑,母子这才反目;如今听简繁说来,也觉不妥,是该请出太后。 他便道:“也好,诸位爱卿随朕一起去瞧太后吧。” 他怕独自去了慈宁宫,太后又把他劈头盖脸一顿骂,又或者非要杀吕畅不可;大家一起去了,太后也不好当着臣子的面和他闹,再者,简繁如此会说话,也能劝劝太后。 简繁道:“微臣正要拜见太后。” 于是,众人便往慈宁宫去了。 太后还在卧床静养。 嘉兴帝先入东寝殿,向凤榻上的太后请安;简繁等人则隔着八扇牡丹屏风,向太后问安。 简繁朗声道:“臣闻太后凤体欠安,不胜恓惶!安国进犯我大靖北疆,忠义公战死;朝堂上,谢相辞官,值此内忧外患之际,臣恳请太后为大靖、为皇上,保重凤体!”说罢匍匐在地,碰头有声。 嘉兴帝:“……” 这简繁,一股脑把什么都说了,想瞒也瞒不住了。他有些尴尬地瞧着太后,道:“母后……” 吕畅更是忐忑不安,他是被简繁给架在火上了,只能请罪。可是这请罪也不是随便请的,若是认下他蛊惑君心的罪名,便是死罪;若不认,怎么说呢? 一向伶俐的他只好跟着磕头,说他惹怒了太后,求太后罚他,只愿太后凤体早日康复。 出乎意料,太后没有发作。 简繁等了好一会,才听屏风内传来平静的声音:“诸位有心了。哀家身子已无碍。” 简繁等忙又祝福一番。 太后便令他们退下了。 嘉兴帝却留了下来。 太后待室内安静下来,才转向嘉兴帝,直视着儿子,问:“谢耀辉因何辞官?” 嘉兴帝便觉难堪,静默了一会才道:“他要杀吕畅,以平民愤。”说完等着太后发作。 太后却含泪道:“此时杀他有何用!杀了他,也阻止不了玄武王造反。——张伯远反定了!” 嘉兴帝吃惊道:“母后!”他没想到太后会这么说。之前,太后可不是这样认为的。 太后道:“君臣相疑,玄武王族在先帝时就经历过一遭,是老玄武王退让一步,在剿灭白虎王乱党时,以身殉国;这次,张伯远是不会再退让了!” 嘉兴帝郑重道:“儿臣明白!” 太后双目忽然射出犀利光芒,沉声道:“为今之计,必须除掉张伯远,方能让大靖安定。” 嘉兴帝愣了下,激动道:“母后放心!儿臣已经宣朱雀王和白虎公进京,节制玄武王。” 太后果然是为着他的。 简繁没有说错! 太后点头道:“皇儿千万要记住:不可令朱雀王去攻打玄武王,只可令他统帅对安国的战事。朱雀王定能不负所托。若是玄武王不顾大局,执意在此时挑起内战,朱雀王便不会容他,会主动替皇上镇压他。” 嘉兴帝赞道:“母后高明!”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76章 比不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太后又道:“要以最小的代价消弭内乱。玄武王族传承数百年,势力强大,全部诛杀恐动摇国本,只可诛杀嫡支,再从其族人中另选一人继承玄武王爵。” 嘉兴帝更加振奋道:“儿臣正是如此行的。”便将他下密旨给张伯昌父子一节告诉太后。 太后点头道:“如此甚好。同样,王家亦不可诛杀。王家乃香门第、世宦大族,弟子门生、亲朋故旧遍天下,在士林中有很高声望,杀之会引起公愤。他们是文人,若没有玄武王的兵力支持,不足以成大事。” 嘉兴帝犹豫道:“可是王壑……” 太后拍着枕头道:“皇儿怎还不明白?不论如何,王相、梁心铭是有功之臣,皇儿一再说他们假死、有反心,可证据呢?没有证据,怎能诛杀其族人?这不是让天下人骂皇上无德吗!若是王家有人露出不臣之意,再杀不迟。——凭律法杀人,才不会引起民愤。” 嘉兴帝道:“儿臣明白了。”然他心里却不这么想,不灭了王氏一族,他总不能安心。这事回头再找简繁等人细商量,他想,眼下切不可再冲撞太后。 太后又道:“即刻下旨,擢升白虎公为白虎王!” 嘉兴帝忙道:“儿臣遵命!” 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此时升白虎公为郡王,可笼络白虎一族。看来,以往是他小瞧了母后,太后只是不愿干政,其实既有远见,又有魄力。 他此时对太后亲近许多,芥蒂全消,觉得还是母子贴心,因而主动道:“儿臣还让吕畅娶郑姑娘……” “不可!” 一语未了,便被太后喝叱。 嘉兴帝忙问:“为何不可?” 太后恨铁不成钢道:“郑家即将封王,吕畅算什么东西,就能娶王爷的女儿?便是没有封王,也是白虎公,他也高攀不上。——皇上该亲自纳了她!” 嘉兴帝忙道:“儿臣原也想让郑姑娘进宫,只是儿臣听闻郑姑娘对吕畅颇为倾心,才有意成全。” 这其中还有李菡瑶的功劳,因嘉兴帝宣李菡瑶进宫,惹出许多的事,所以在郑姑娘这事上,不敢再自作主张,想成人之美,谁知又被太后呵斥了。 太后不信道:“若男对吕畅倾心?你别是弄错了吧。”太后觉得一定是吕畅想攀附白虎公,才故意在皇帝面前说郑若男倾心他,其实未必有这回事。 嘉兴帝道:“既这样,不如母后宣郑姑娘进宫,亲自问问她,也免得儿臣乱点了鸳鸯谱。” 太后道:“如此甚妥。” 母子两个今天议事出乎意料的和谐,彼此都满意。这时,一宫女端了药进来,嘉兴帝忙接过去,亲自一勺一勺喂太后喝,并不时用帕子擦去她嘴角的药汁。 喝罢,宫女将药碗撤了下去。 嘉兴帝意犹未尽,觉得有必要向太后表明他的孝心,说他绝不敢为了吕畅顶撞母后,都是为了国事。他便告诉太后,这一系列良策多出自吕畅,吕畅是有能力的。 太后靠在凤榻上默默听着,等嘉兴帝说完,又想了一会,才认真道:“皇儿到这时,还不明白哀家为何要杀吕畅?不明白先帝为何重用梁心铭和王亨?” 嘉兴帝懵懂,不能答。 太后犀利道:“有能力没能力,口说无凭。昔日,梁心铭每做一件事,局势便明朗一分;而今吕畅每做一件事,局势便坏上一分。先帝创下大好的功业,王亨和梁心铭功不可没;皇儿如今君臣离心,全拜吕畅所赐。新旧两代人,孰优孰劣,一目了然。还用争辩吗?” 嘉兴帝:“……” 这话击中了他的要害。他想要辩解,竟找不出话来辩解,便道:“这全是梁心铭压制新人。” 太后道:“梁心铭当年受到满朝上下压制!” 嘉兴帝道:“可先帝护着她。” 太后道:“你不也护着吕畅?” 嘉兴帝急道:“梁心铭夫妻专权弄权,将儿臣当傀儡,若非如此,儿臣怎会对她不满!” 太后针锋相对道:“当年左相也专权弄权,也费尽心机要杀梁心铭,结果被梁心铭查出谋害诚王内幕,逼得撞柱自尽。吕畅若果真有能力,就不会处处依赖皇上维护,使得皇上将朝中老臣得罪了个光,落了个昏庸的骂名。梁心铭当年虽也仰仗先帝维护,却没让先帝费心,甚至没让她夫家和王亨费心,全凭自己的能力排除万难,使先帝得了个‘堪比英武帝’的贤名。她女子身份暴露那天,多少大臣围攻她?那架势,恨不能生吞了她!她一连弹劾五本,证据确凿,上至宰相,下至侍郎,最低也有三品,悉数被她拉下马,京城吏治肃清一空。——这是吕畅能比得了的?” 嘉兴帝:“……” 这段历史,他自然是熟悉的,虽无可辩驳,但却不肯心服。就像被长辈教训的孩子,无论长辈说的多么振聋发聩,孩子总想自己掌控人生;对于如何当皇帝,嘉兴帝也自有主意,处处受约束,那还是皇帝吗? 他又不能对太后甩脸子,因为太后没动怒,以理服人,他若表现狂躁,岂不落了下乘? 他接不上话,很是羞愧。 太后见他难堪,心一软,自悔语气冲了,再者她也不想破坏母子间好容易修复的关系。 她语重心长道:“母后非是责怪皇儿。谁是生来就会治理天下的?咱们得吃一堑长一智!皇儿若因此成长,这些牺牲便很值得,也因祸得福了。你既不喜梁心铭专权,就该提防吕畅,不能事事都听他的,以防他成为第二个梁心铭。你细想想母后这话,可有道理?” 嘉兴帝觉得这话十分贴心顺耳,神情缓和不少,忙道:“母后教导,儿臣谨记。那吕畅,儿臣也防着他呢,也没全听他的。谢耀辉那日辞官,说要让贤,让朕重用吕畅。朕没有提拔吕畅,提拔了简繁和尹恒。” 太后忙道:“皇儿这样很好。” 母子两个重新恢复和睦。 太后说她好多了,催嘉兴帝去忙国家大事;并道:“叫皇后和贵妃都来慈宁宫,陪哀家。” 嘉兴帝忙道:“这应该的。” 太后道:“就住在慈宁宫。” 嘉兴帝一怔,有些不解。 太后道:“这个时候,哀家不想后宫出任何事。将她们拘在慈宁宫,皇儿可安心前朝。”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77章 李菡瑶的第二步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太后因为上次盛怒之下要杀吕畅,导致母子关系破裂,这次吸取教训,取迂回之术,令嘉兴帝逐渐疏远吕畅。虽不能动吕畅,却能管潘贵妃。吕畅先是向皇上建议宣李菡瑶入宫,后又举荐潘子豪去西北,太后早就怀疑他跟潘家有勾结,只是没有证据,不好说的。为防止潘贵妃与宫外勾连,太后便想将潘贵妃拘在眼皮底下。 嘉兴帝听见又是为他,岂有不答应的?赶忙跪下,说劳累母后病中还要操心,愧疚的很。 太后忙叫他起来,催他走了。 嘉兴帝这一趟慈宁宫之行,与太后重新和好,且母子在国事上达成一致,不禁心怀大畅。 他再也不是孤身奋战了! 母后坚定地支持他! 简繁也坚定地支持他! 他不止有吕畅,还有尹恒、朱雀王、白虎公等老臣。 出了慈宁宫,他感觉这些日子以来压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不由自主连脊梁都挺直了。站在宫道中央,仰望天空——雪后初晴,天空十分明净,正如他此刻的心情;深吸一口气再吐出,一团团白雾扩散。 他孩子气地笑了。 “皇儿若因此成长,这些牺牲便很值得。” 太后的话犹在耳边,令他振奋——他是天子,就算做错了又如何?哪一代帝王不是趟着鲜血坐上龙椅的?王亨、梁心铭、玄武王、忠义公、崔渊、谢耀辉……这些人能成为他巩固江山的奠基石,是他们的荣耀! 他回到御房,继续处置国事,因用惯了吕畅执笔记录、草拟诏等,依然唤吕畅来伺候。 吕畅敏感嘉兴帝对他有些不一样了,君威沉沉,不像从前,君臣之间隐有一份知己的默契。 终于厌弃他了吗? 也对,这些人——梁心铭、王亨、崔渊、谢耀辉、简繁……一个个的前赴后继打压他,他便是个铜人也要被砸扁。前日谢耀辉辞官,说是让贤,让嘉兴帝重用他,可是嘉兴帝却没有提拔他,而是提拔了简繁和尹恒。 这是不敢犯众怒? 还是不相信他了?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吕畅今日才有了真正的体会。 他岂肯坐以待毙! 他不知太后跟嘉兴帝说了些什么,但他很清楚嘉兴帝对王壑的忌惮和想杀王壑的决心。 他觑着嘉兴帝喝茶歇息的工夫,道:“因微臣之故,朝中老臣皆与皇上离心,太后也差点与皇上母子失和,微臣虽肝脑涂地,也不能报答皇上于万一。谢相辞官,是怕承担骂名;微臣不怕。哪怕遗臭万年,微臣也要助皇上除却心腹大患,坐稳这江山!”说罢匍匐在地。 提到谢耀辉,嘉兴帝脸一沉,道:“他不是宰相了。” 吕畅道:“是。皇上不缺宰相!” 这话嘉兴帝听着顺耳。 他觉得简繁比谢耀辉识趣、有能力多了,脸上转晴,安慰吕畅道:“爱卿不必灰心。朕本想擢升你,又恐你因此更加成为众矢之的,这才未提你。横竖你都在朕的身边,官职高低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咱们君臣一心……”他对吕畅用起了帝王心术,可见太后的话起了作用。 吕畅忙谢了皇帝厚爱。 他要向嘉兴帝展现自己的能力,便将郝凡扮李菡瑶的计划回禀给嘉兴帝,“微臣想引王壑现身。” 嘉兴帝听后,果然振奋。 太后说不能灭王氏一族,但他怎肯罢休,然太后说的有理,灭王氏一族恐引起文人士子反对。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可以杀王壑、灭王氏一族的理由。 吕畅替他找到了这个理由。 他沉声道:“你好生安排此事。” 吕畅道:“请皇上放心。为防走漏风声,还请皇上莫要将郝凡扮李菡瑶的真相告诉第三个人,尤其是简大人。——这也是保护简相的意思。” 简繁在处置李菡瑶失踪一事上态度暧昧,吕畅这是暗示嘉兴帝提防简繁。 这话触动嘉兴帝的心思:太后告诫他不可事事听吕畅的;同理,他也不能过于信任简繁,得让这些臣子互相掣肘,方是制衡之道。因而他道:“准奏。” 吕畅道:“微臣还有一言。” 嘉兴帝道:“讲来。” 吕畅道:“待我们放出抓住李菡瑶的消息,微臣无法预料王壑会采取何种行动。倘或他公然反抗朝廷,皇上便可宣布他与李菡瑶勾结造反,将他捉拿,并查封王家。朱雀王不日将到京。王爷与王亨梁心铭交好,微臣怕他不会袖手旁观。故而,还是等朱雀王离开后再行此事。” 嘉兴帝道:“有理。准奏!” 吕畅出宫,已经傍晚了。回家的路上,他回想这一天的经历,真如履薄冰。 他献计得到嘉兴帝重视,不敢得意,反更谨慎,唯恐出一点错,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因此一到家,他便叫来心腹——他以前的童、现在的师爷邱荫吩咐:“派人盯着郝凡。不必跟得太近,只远远的盯着,知道她每日的行踪即可。” 邱荫道:“是,大人。” 吕畅道:“还有她的随从,到时一并拿了。哪怕是做戏,也要做全了,何况,也未必是做戏呢。” 他的眼神有些冷。 ************ 李菡瑶也在算计。 她以身犯险,接近吕畅,并未将这当做唯一的途径,正在开辟第二条进攻之路。 当日,她诈死脱身,后来听听琴和鉴告诉她,火凰滢曾对她的失踪表示怀疑,说了一番话。 火凰滢对听琴道:“替我带句话给李姑娘。” 听琴装傻道:“我不懂姑娘说什么。” 火凰滢道:“你不需要懂,只要替我带句话儿给李姑娘。” 听琴道:“我们姑娘没了,正找呢。等找到了,姑娘自去告诉她,或者我们替姑娘转告。” 火凰滢轻笑道:“怎么着都好。你告诉你家姑娘:我会在钦差大人跟前替她遮掩的——”听琴又要反驳,火凰滢抬手制止她辩白,继续道——“我不要求她承诺我什么。她不愿进宫,我也不愿去简家做妾,我跟她是一样的人。我今日帮她,乃是举手之劳,只求有一天我逃离京城、回到江南时,若艰难,她能酌情拉我一把。” ******** 假期快结束了,朋友们珍惜哟(*^▽^*)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78章 你可愿与我携手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听琴答“好”也不是,答“不好”也不是,只说“姑娘别费心套我们的话了。我们姑娘丢了,我们比钦差大人更急呢。这是闹着玩的吗!”然后走开了。 火凰滢也未再纠缠不清。 后来,简繁追查此事时,始终未对李家下狠手,李菡瑶便明白了:这固然有慕容星拿住了简家把柄的原因,只怕火凰滢也起了作用,她便记住了此事。 她先一步进京,只带了胡家父子数人,却另派了一行人遥遥跟在钦差队伍后,盯着简繁和火凰滢。简繁回京才几日,府中便死了一个姨娘。要说这件事与火凰滢没关系,李菡瑶是不信的,虽然江姨娘死在江家。 她便想要见火凰滢。 怎奈火凰滢不出简府。 正没主意时,忽然接到传信,说火凰滢出府了,往松山去了。李菡瑶急忙换女装,带着丫鬟婆子去松山慈安寺敬香、赏腊梅,却令风儿扮作郝凡,依旧在市井间奔忙,缺的人手从后进京的一行人中抽调来补上。 松山慈安寺。 火凰滢正跪在偏殿的观音座下祈福,简府的丫鬟婆子们都在外面等候,只有锦儿在旁伺候。 寂静中,忽觉有人在旁边的蒲团上跪下,她本懒得偏头去看,却听对方低声道:“火姑娘别来无恙!” 这声音,好熟悉! 火凰滢猛然转脸—— 只见一个陌生的少女对她眨眨眼,微笑点点头,然后若无其事地俯身趴在蒲团上,叩拜起来。 火凰滢心内震惊,面上却恢复如常,一面双手合十,做出闭目祷告的模样,一面轻声问:“李姑娘?” 李菡瑶直起身,回道:“不错,是我。” 虽已猜到,李菡瑶承认后,火凰滢依旧十分震动,问道:“你不是在江南吗?什么时候进京的?” 李菡瑶道:“那是障眼法。我比你们还先到京城。” 火凰滢见她直言不讳,觉得十分荒谬,忍不住问:“你这么信任我,就不怕我嚷出来?” 李菡瑶低声道:“不怕。” 火凰滢问:“为什么?” 她实在想不通。 李菡瑶年纪虽小,可不是个冲动的性子,绝不会为了不相干的陌生人脑子发热,义气用事。 李菡瑶微笑道:“火姑娘,你不会以为我在江南造反的消息是闹着玩儿吧?我自信有识人之明,才敢为天下先;若识人不明,被人所害也怨不得他人。——我早看出姑娘与我是一类人,虽流落风尘,却绝不甘心与人为妾,碌碌一生。姑娘当日的话我收到了,没等姑娘艰难落魄时就来找了。姑娘可愿与我携手,做一番事业?” 火凰滢身子一颤,好容易才控制自己,没转脸去看李菡瑶,心内却翻江倒海、波涛汹涌。 她窥见了人生的转机! 鉴于李菡瑶在江南的所作所为,她十分佩服、羡慕,恨不能即刻爬起来跟李菡瑶走,然面上依然谨慎地问:“你进京有何图谋,又想要我做什么?” 李菡瑶道:“我进京自然是为了浑水摸鱼,为掀翻昏君的龙椅添上一份助力,再救人。” 火凰滢问:“救王家人吧?” 李菡瑶道:“不错。” 火凰滢问:“你钟情王壑?” 李菡瑶静默了一会,才点头道:“是。”一面双手合十,喃喃对着观音像祷告“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助信女娶得良夫,信女定当以天下百姓为己任,拯救苍生于水火,若违此誓,叫信女万劫不得超生!” 火凰滢:“……” 她忽然很想笑。 李菡瑶在菩萨面前也不掩饰自己的心意,是狂妄,是自信,更是一份赤城的心! 她便笑回:“好!” 一字吐出,忽然心定了。 李菡瑶喜悦道:“我便知道姐姐会答应的。”立即改口叫姐姐了,一副未卜先知的模样。 火凰滢悄声问:“妹妹还没说,要我做什么?” 李菡瑶道:“姐姐暂时不用做什么,等到……”她低声说了一篇话,仿佛长长的祷告。 火凰滢对着菩萨庄重道:“妹妹看得起我,不以我出身泥淖而轻视半分,且以性命相托,我今在菩萨面前起誓:必不负妹妹所托,献上投名状!” 李菡瑶喜道:“我等姐姐会合后,再畅饮庆贺!” 两人均低头微笑,心中喜悦、激荡——在大靖内忧外患之时,天下有识之士都为之侧目,谁也不知道,两个少女在皇家寺庙中筹划,要问鼎天下! 在锦儿看来,两人都在祷告。 少时,火凰滢先起身离开。 火凰滢中午在寺内吃了一顿素斋,下午去了山下梅园赏梅,于傍晚时回到简府。 她刚决定了一件人生大事,神不知鬼不觉,面上丝毫不显,但心中雀跃、兴奋不已,双目不由自主溢出异样光彩,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 简繁落衙后,一眼便察觉了她的变化,趁着她伺候自己用晚饭,笑问:“今儿玩得可高兴?” 火凰滢笑回道:“高兴。婢子在江南时,也曾游过些园林和寺庙,也曾赏过梅花;今看这松山的梅园别具一格,慈安寺恢弘大气,素斋也好吃……” 她不能与人分享秘密大事,却不妨碍她与人分享好心情。在这好心情的渲染下,她口中的慈安寺、梅园等景致都生动起来。她褪去了风尘老练,就像个正常的活泼少女一样,叽叽喳喳说着、明媚地笑着。 简繁欣赏这样的火姑娘! 他请出了太后,压制了吕畅,心情也很好,因打趣笑道:“出去玩一趟,就高兴得这样?” 火凰滢欢喜道:“婢子还抽了签呢,是上上签!” 简繁道:“哦,拿来我瞧瞧。” 火凰滢笑道:“烧了。” 简繁刚要问“为何烧了”,眼瞥见夫人在旁坐着,一笑道:“这是不想给我瞧了?也罢,就不瞧了。” 简夫人在旁微笑看着他二人说话,有时插上一两句,因见简繁喝了两杯酒,看火凰滢的目光染了丝丝情欲,便适时建议道:“老爷,火姑娘身子也大好了。不如今晚就由她伺候老爷。屋子我都预备好了。” 简繁看向火凰滢。 火凰滢笑容僵住。 她心里十分的鄙视简夫人,明明恨不得她死,面上还要装贤惠,张罗她跟简繁圆房,害得她不知如何推辞。 ******** 初五迎财神,祝大家财运亨通!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79章 玩弄男人的女子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简繁道:“不急。眼下朝中多事,我哪有心情。先叫她在房伺候笔墨,过一阵子再说。” 他确实有些情难自禁,然他愈爱火凰滢,便愈不想轻慢了她,也不愿强迫她,见她面色不好,认为她不愿被当成玩意儿一样被他收房。她深陷风尘,尤其看重尊严。简夫人这样做,看似贤惠,却在打她脸。虽为妾室,不能三媒六聘让她进门,那也不能简薄了,总要小小操办一场,才算给她面子。可是他才升了右相,不便大张旗鼓地纳妾,还是等过了这阵子,等国事安定了,他宰相的位置也坐稳了,再操办就没人敢置喙了。他又不是急色的毛头小子,等不及;有味道的美人,本就要慢慢品,他等得起! 火凰滢暗暗松了口气。 简夫人轻笑道:“也好。” 饭后,火凰滢便随简繁去房,红袖添香去了。斟茶递水,铺纸磨墨,甚至执笔记录简繁的灵思和建议,听他口述草拟文等事,她进京途中都做惯了的。 今晚,她尤其忙碌。 简繁未能“洞房花烛”,积蓄的情思和热情无以宣泄,处置公务便有些心猿意马,而这些公务又是不能耽搁的,他便公私兼顾,充分利用火凰滢。 这是把火姑娘当幕僚了。 火凰滢写这记那,被指使得团团转,却毫无怨言,因为她即将随着李菡瑶去干大事,眼下正是学习的机会,岂能放过?她认真的神情令简繁着迷。 宰相大人忙碌之余,偶一抬眼,看见火美人正神情期待地看着自己,诧异问:“怎么不写了?” 火凰滢道:“都写了。大人刚说到‘京畿防务之十’,婢子已经记下了。后面没有了吗?” 简繁见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神魂微荡,竟接不下去了,脱口问:“依你之见,可有遗漏?”他竟把国事来问火凰滢,美其名曰“考较”。 火凰滢笑容一收,道:“大人这是催婢子死快些?” 简繁一愣道:“此话怎讲?” 火凰滢撇嘴道:“我循规蹈矩的,进府没两日,都差点被人毒死;倘或逾矩,过问起大人的公务来,太太还不把我活剥了!别看她张罗着让大人收了我,其实就等着捏我的错儿呢。大人问我,可不是害我?” 简繁挑眉,问:“你怕了?” 火凰滢道:“不是怕。” 简繁道:“那是为何?” 火凰滢冷笑道:“是懒得争。我一个风尘女子,虽蒙大人青眼,替我赎了身,又带来京城,顶天也只是个妾。就算眼下太太不幸死了,大人自会娶继妻,难道还能把婢子扶了做正妻不成?我既没指望,换谁来做太太都一样,有什么好争的?还是过我的逍遥日子自在。” 简繁深深地看着她不语。 火凰滢说的没错,他的正妻就算没了,他也只会继娶一个,绝不会将火凰滢给扶正了。他很能体会她对出身的不平,也替她惋惜,却无法满足她。 他伸手将她一拉,拉起她,拽到自己身边坐在腿上,搂在怀里道:“什么‘就算太太不幸死了’!这话也就你敢说。倘或叫人听见了,要说你咒太太。” 火凰滢嗤笑道:“天有不测风云。江姨娘不是死了吗?婢子不过是打个比方而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人家真要来治我的罪,说什么都是错!” 简繁道:“我说一句,你就有一堆话等着老爷。你这张嘴呀——”说着两指去捏她的腮颊。 火凰滢一歪头躲开了。娇笑声中,她一把揪住了简繁的美须。她不打算留在简府,自然不想被简繁占去了清白,但也不会故作姿态充当贞洁烈女。出身风尘的火姑娘,自有一套生存的手段——男人玩弄她,她也变着法儿玩弄男人。如:男人要她陪酒,她必定使尽浑身解数灌得男人大醉。现在简繁捏她脸,她反过来扯他胡须。 简繁故作生气,板脸道:“好没规矩!” 火凰滢白了他一眼,手上使劲一扯——简繁“嘶”了一声,龇牙咧嘴地去掰她手——她道:“是大人自己不遵守规矩。为什么把公事问我呢?” 简繁道:“还不是考你。” 火凰滢道:“不必考我——我又不去考状元,倒不如说些为官的经历给我听,让我听故事。” 简繁问:“就只为了听故事?” 他才不信呢。 火姑娘说话行事,那都是有深意的,他总为她花样百出的想法和行为着迷,就在于此。 他想起朱雀王妃苏莫琳,那个和他定了亲,差点成为他妻子的女子,跟火凰滢何其像,可惜她逃婚了,他当时只是一介寒门生,不得不退亲。 火凰滢食指缠了他一绺胡须,绕着玩儿,眼却望着他道:“大人再疼爱婢子,也不能时时守护在婢子身边。大人身为宰相,有许多的事要忙。婢子终究是要在太太手底下讨生活的。官场上的事虽与内宅事不同,究竟其理还是一样。大人能在朝中老臣纷纷倒下的时候,官至右相,这是大人的能力和手段。婢子多听些大人的经历,纵不能学十分,能学得四五分,也够在太太手底下安然无恙地过活了。大人说,是不是这样?除非大人不肯教我!” 简繁:“……” 这样的女子他怎不爱呢? 让他又疼又爱! 他久经官场,阅女无数,一颗心早已炼得世故、圆滑,轻易不会动真情,此时听高傲的火姑娘向他讨教,口气不乏崇拜、赞赏他的意思,只为了将来在夫人手底下存身,心被扯了下微疼。 自来风尘女子都是以色事人,火姑娘阅男无数,却从来都不靠色相笼络男人,而是智谋。这智谋因人而异。她深知,对于简繁,普通的逢迎拍马他听腻了;也绝不能利用色相,简大人什么美女没见过?也不能过多地关注、掺和他的公事,这只会令他警惕;所以,她巧妙地请他教自己为官之道,用于在内宅存身。——简繁焉能不爱听? 简繁默了会,才道:“好。” 火凰滢笑了,十分喜悦。 简繁将她搂紧些,低声道:“你能这样想,足见你是个聪明的。太太不会为难你的。我能将你从风尘中拉出来,却不能封你诰命。你想改变命运,也不是没办法,不过一代恐怕不成,要两代——你生个儿子,好生教导他,将来出将为相,母凭子贵,你也就出头了。” 他不禁替她筹谋起将来。 火凰滢却看着他想:姑娘我等不及下一代,姑娘这辈子就要出将为相,改变自己的命运! 帮你生儿子? 宰相大人,你奢望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80章 绯闻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再说李菡瑶,下了松山,到德政路逛起街来。一逛逛进了郝凡新买的绸缎铺子,假郝凡已经在等候了。两人迅速交换了身份,李菡瑶重新变成郝凡。 她刚走了一步好棋,心情愉悦,便和胡齊亞去真真羊肉馆去吃羊肉,顺便听些街谈巷议。——那些老字号的酒楼、茶肆的闲谈,最能体现市井风向。 真真羊肉馆在乌仁巷,是个大四合院,正屋三层楼,楼梯设在外面,以游廊形式回旋延伸而上。 李菡瑶进院后,目光一扫,便将格局看清了。她猜想,二楼三楼定是雅间,若为了清净,该去楼上才对,然她这趟来不仅为了吃,还为了听街谈巷议,那自然坐在楼下大堂更合适。——大堂的喧嚣,她站在院中都听见了,并从嘈杂鼎沸的人声中捕捉到三个字“李菡瑶”。 竟是在议论她的闲话? 这下,她非去不可了! 当下,两人举步向大堂走去。 廊下门口站着一伙计,见来客了,忙躬身打起帘子,唱戏似的吆喝“客官请进——” 李菡瑶便施施然进去了。 进去后,一股热浪夹着声浪扑面而来,更有肉香味往鼻子里钻;再一瞧——嗬,人真多!各式灯笼将大堂照的亮堂堂,却又被各桌上羊肉羊汤散发的腾腾热气笼罩,客人们仿佛坐在雾中,吃着、喝着、叫着、笑着! 门内也有一伙计,迅速把她和胡齊亞一打量,见他们穿戴不俗,早已堆起一脸的笑,哈腰道:“这位公子爷,楼下人多,吵得很,不如去楼上雅间。” 李菡瑶抬手道:“不必!爷就喜欢听热闹。” 伙计忙道:“好嘞!”说罢将李菡瑶二人引到靠墙一桌,问:“二位客官,要点什么?” 胡齊亞见李菡瑶坐下,也不问有什么菜,也不点菜,只顾把两个眼睛扫视附近,一副专注倾听的模样,忙对伙计道:“各样菜式都来一份,还有酒。” 伙计忙答应着去了。 胡齊亞这才在李菡瑶旁边坐下,一眼瞄见李菡瑶脸色不对,忙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再一听—— “李菡瑶身高一丈……” “第一凶神恶煞女大王!” “抢了江南第一才子……” “抢了四五个男人……” 人们肆无忌惮地想象李菡瑶,猜测她为何造反:鉴于她有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这想象带了香艳的味道;又鉴于她要娶夫的宏伟志向,这猜想又带有惊世骇俗的叛逆……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敢说的,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他们用李菡瑶的闲话下酒、佐兴,火热之极。 李菡瑶已经听得呆了。 她如此娇美秀丽的江南女儿,怎么就成了身高一丈、凶神恶煞的女大王了?还有,她哪有抢男人! 这些人,满口胡言! 胡齊亞低声道:“少爷……” 李菡瑶瞅了他一眼。 胡齊亞忙识趣地闭嘴。 李菡瑶再不惧人言,此时也觉得郁闷。若她是个寻常闺阁女儿,怕不要老羞成怒;不过她非一般闺阁女儿,她是李菡瑶,不会躲着哭。她深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管这谣言是怎么起的,她此时都不能站出来替“李菡瑶”辩驳;堵不如疏,最好引导风向! 于是,她大声道:“胡说!” 堂上一静,所有人都循着声音看向李菡瑶这桌,隔着热气看清是个少年,“嗡”一声炸开了。 “怎么胡说?” “你是谁?” “我可没胡说。听谁谁谁说的……” …… 李菡瑶站了起来,昂然四顾道:“在下是从江南来的。那李菡瑶长得不知多么花容月貌,谁说她凶神恶煞?她也没抢男人,她有心上人——她和王相梁大人的儿子王壑一见钟情、情定终身。所以她才不愿入宫,诈死逃走;她造反也是为了王家、为了王壑……” 胡齊亞:“……” 众人七嘴八舌问:“你打哪儿听说的?” 李菡瑶道:“江南哪。” 有人道:“我怎么没听说?” 李菡瑶道:“你什么时候来得京城?早来了?那就对了,我是刚来的,江南都传遍了!” 有人问:“他们什么时候情定终身?” 李菡瑶道:“李姑娘选婿的时候。听说李姑娘定下三关,有两关是下棋,那王壑棋艺高超,便去替忠义公府的方少爷闯关……就在那时候,他们一见钟情了。” 这消息比之前的更香艳、更令人们感兴趣,大家并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纷纷追问不休。 李菡瑶尽情描述。比如:李姑娘为了王壑茶饭不思,得了相思病——恰在这时,伙计把他们点的菜都端上来了,李菡瑶一手抓着一大块羊排啃着,一面演说她是如何为了王壑茶饭不思,形销骨立。 胡齊亞:“……” 你这胃口,是茶饭不思? 这不是造谣嘛! 还是自己造自己的谣言。 除了胡齊亞,附近还有一桌的客人神情异常——也是一主一仆,正是王壑和张谨言。 张谨言有些庆幸,有些心虚,还有些对表哥的歉意,因为他才是跟李菡瑶有暧昧的那个人,这黑锅却被表哥给背了,他可不是庆幸又心虚,还歉意! 王壑则有些心虚,有些窃喜,还有些愠怒。心虚是因为李菡瑶说中了事实。他低头拼命吃羊肉,心想“外面竟都传开了吗?他们是怎么知道的?”纳闷之余,又有些欢喜,他并不介意与李菡瑶牵扯。当李菡瑶说的与事实有出入,他便愠怒了,恨不得站出来辩解:不是这样! 李菡瑶正说到自己失踪后,王壑是如何的悲痛欲绝、在山巅徘徊,差点要轻生——可见少女怀春,大同小异,强悍如李菡瑶,也脱不了这些风花雪月。 王壑不乐了——他是伤心欲绝,可是他怎会轻生呢?他是那么没用的人吗?这简直胡说! 他必要替李菡瑶报仇! 他还有一事纳闷:他敢说自己钟情李菡瑶的心思,除了李菡瑶自己,连观棋都不一定知晓。 这其中,定有蹊跷。 有两种可能:其一,昏君为了给王家安一个罪名,故意编造他跟李菡瑶勾结,借着李菡瑶造反的事端,将王家诛灭。其二,非常人行非常事,这是李菡瑶故布迷雾。 第一种可能很正常。 第二种就有意思了! 王壑觉得心中激情涌动,双目炯炯放光。他见李菡瑶那桌只主仆两人,还算宽敞,心下一转,遂对谨言道:“走,过去。”说罢率先起身走过去。 张谨言忙也跟了过去。 他觉得表哥气疯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81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正吃得香、说得欢,忽然面前一暗,一道身影罩下来,“敢问兄台,见过李菡瑶?” 李菡瑶抬眼,“当然!” 天天见呢,对着镜子。 王壑笑问:“在哪见的?” 李菡瑶道:“李家呀。李姑娘选婿,在下也去了。” 王壑心想,你若真参加了,本少爷会不记得你?就算你是个小商贾子弟,以本少爷过目不忘的本领,只要见过,就绝不会忘记。因而笑问:“兄台可选上了?”这话问得讥讽,若选上了,能在这说李菡瑶的闲话? 周围食客哄笑起来。 李菡瑶故作尴尬道:“在下没能过第一关——”王壑长长地“哦”了一声,李菡瑶要挽回面子,急忙解释道——“那李姑娘设了三关,第一关就是要入赘李家。在下家中只有在下一子,怎能入赘呢?故而退却。” 王壑笑道:“原来如此。”因问:“兄台贵姓?咱们拼个座儿可好?这样吃起来也热闹些。” 李菡瑶道:“郝(好)。” 一面忙叫伙计添碗筷。 张谨言忙也叫伙计,挪椅子、端碗筷,统统都搬过来了,四人拼作一桌,各自添酒加菜,继续吃喝。 时隔两月,王壑和李菡瑶在京城相逢,换了个方式交手,在棋盘外布局、落子,谋划未来! 李菡瑶笑问王壑:“兄台贵姓?” 王壑顿了下,才道:“吴。” 李菡瑶笑道:“原来是吴公子。”心想:吴就是无,看来这人不想暴露身份。当下也不在意,反正她的身份也是假的。 王壑也想:你自己不肯暴露身份,倒盘问起小爷来了。原来,他只当李菡瑶那个“郝”是“好”,同意他拼桌的提议,却回避了报姓名。于是再问:“兄台贵姓?” 李菡瑶道:“在下姓郝。吴兄一表人才呀!” 王壑:“……” 原来姓郝! 他也不追问了,横竖他自己报的也是假身份,还是慢慢套问李菡瑶的消息,窥测究竟。 他便问:“兄台刚才说李姑娘花容月貌,可你连第一关都没过,如何见的李姑娘呢?” 李菡瑶道:“街上啊。” 一面说,一面没忘了吃。 王壑见她抓起两串烤肉,张开雪白一排牙齿,顺着竹签将肉丁都撸下来,塞了满满一嘴,欢畅地咀嚼,红唇光泽油润;细细嚼了好一会,才咽下,便猜想她出身有教养的人家,且日常生活精致,粗豪都是装的。 李菡瑶趁着吃烤肉的工夫打量王壑。她总觉得面前的少年有些眼熟,可是那脸和眉眼分明又是极陌生的,不然以她过目不忘的记性,不会认不出。 就听王壑问:“郝兄弟,你怎知李菡瑶和王壑定情的?” 李菡瑶道:“在下听朋友说的。他在织锦大会上看见李姑娘——在下买卖做得小,没能去——说李姑娘美若天仙,他贪看美色,这才发现李姑娘脉脉含情地盯着方家的廊亭瞧。——当时王壑就在方家廊亭内!” 王壑心一跳,忙道:“许是瞧别人呢?” 李菡瑶道:“不可能!那里面就坐了方少爷和王壑,还有玄武王世子。要是她钟情方少爷,早选他了。” 王壑干笑道:“这说的是。” 张谨言忙低头喝羊汤。——他被忽视,如漏之鱼般格外心虚,急忙隐藏自己。 李菡瑶又道:“王壑也盯着李姑娘,两人眉目传情。” 王壑道:“是吗?” 声音有些飘。 李菡瑶道:“可不是。那两眼,痴痴呆呆,意乱情迷!后来,他还去李家的廊亭拜会李姑娘呢。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掀起纷争无数!” 她摇头叹息,再啃一口羊排。 王壑:“……” 张谨言:“……” 一食客道:“你这话我不信。那王壑可是出身名门,就算看上李姑娘,也不会答应入赘李家;退一万步说,他答应了,他老子王相、他亲娘梁大人能答应?” 李菡瑶道:“所以说,‘便掀起纷争无数’啊!那李菡瑶为了娶王壑,才聚众造反,指望自己当上了女皇,那天下男子岂不任她挑选?娶王壑也就容易了。” 众食客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这王壑红颜祸水呀。” “哎哟,从来只听说女子祸国殃民,没想到今儿听见一出男子祸国殃民的戏,哉!” 人言纷纷中,忽然一道突兀的声音从大堂右前方传来,“王壑那小子岂止红颜祸水,不忠不孝不义,跟李菡瑶勾搭成奸,乃大靖的反贼,读人的败类!” 大堂一静,众人皆转脸看去。 王壑、张谨言、李菡瑶也急忙看过去,只见从二楼的楼梯上下来一行人,打头的青年身穿藏青箭袖,外罩藏青大毛斗篷,领口和下摆均绣着玄武,一张容长脸,正居高临下、目光沉沉地看着下方大堂。 李菡瑶小声问:“这谁?” 王壑认出来人,乃是谨言的堂兄——张谨睿,不过他却没有回答,而是急忙看向张谨言。果然世子手一抬,眼看就要摔筷子发作。王壑抢先站起,高喊“骂的好”,又殷切地笑问:“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可否过来一叙?” 张谨睿冷冷扫了他一眼,抱拳道:“在下玄武王族张谨睿。有事在身,失陪。”说罢扬长而去。 待他离去,大堂轰然沸腾。 众人互相询问,张谨睿是谁? 知情人忙将他的底细说了。 于是,话题便从李菡瑶和王壑的私情转到玄武王族内部纷争上,说玄武王和世子已经获罪,张伯昌父子就要继承玄武王爵,张谨睿就是未来的王世子。 张谨言八字眉都皱趴下了。 王壑见憨实寡言的表弟即将被引爆,急忙再次警告地踢了他一脚,一面举杯邀请李菡瑶饮酒,转移她的视线,以免她发现张谨言的异常。 李菡瑶却被玄武王族内斗的事吸引了,问个不休。 王壑推说他也是江南人,“来自瓷器之都景德,家中做瓷器买卖,并不清楚京城的事。”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都转去听旁人说。 这时候,从二楼又下来几个生,当中一少年骂道:“数典忘祖之辈!真当自己是王世子了!也不对镜子照照那副嘴脸……”一路骂了出去。 李菡瑶双眼一亮—— 这人她认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82章 便掀起,纷争无数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尹恒升为左相后,京都知府空缺,御史裴度接任。这裴度生就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脾气。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是个正直刚烈的人。其实,他的倔强多体现在家中;在官场上,其为人行事很善于明哲保身。 李菡瑶是听鄢芸说的这人。 话说裴度长子出世,他为儿子取名叫“裴本”。他老子听了气得撵着他追打,骂他“没正形”,谁给儿子取名“赔本”的?裴度却振振有词地说道,他给儿子取这名字是有典故出处的,寓意深远。昔日,管仲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向齐桓公陈述霸王之业的言论:“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为本。本理则国固,本乱则国危。”所以,他给儿子取名“裴本”,绝不会赔本。 李菡瑶当时听了笑倒在床。 这裴本长大后,读挺聪明,就是有些呆子气,还继承了他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脾气,闹过不少笑话,鄢芸听了有趣,才说给李菡瑶听。 前儿听说此公做了京都知府,李菡瑶忙令人盯着裴家动静,找机会把裴度、裴本都认得了;还打听到一桩事:这裴本到了说亲的年纪,家中替他议亲,不论提谁,他都死活不应,见了女子便躲,说“大丈夫要先建功立业”云云,大有将毕生都献给大靖的架势。 没想到今儿在这碰上了。 这呆子定有秘密! 他为什么骂张谨睿? 李菡瑶对“赔本”十分感兴趣,加上他老子裴度是京都知府,若在京城惹出事,绕不过裴度。 她故意凑过去对王壑道:“在下认得这人。他是京都知府的公子,叫裴本。不知为何骂张少爷。” 说到“裴本”时呵呵笑。 王壑问:“郝兄弟如何认得的?” 李菡瑶道:“还不是为了买卖的事——在下想在京城开铺子,这父母官能不拜?……”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生意经,末了道:“兄台,这里吵得脑仁疼,不如咱们去醉红楼接着喝怎样?听说那里的头牌姑娘极美。” 她热心地邀请王壑逛青楼。 胡齊亞:“……” 张谨言:“……” 王壑呵呵笑道:“今晚不行,在下屋里有美人等着呢,回去晚了,美人生气,就不妙了。” 家里有美人等着? 李菡瑶狐疑:莫不是鄢苓? 又想,这是找借口呢吧? …… 从真真羊肉馆出来,王壑吩咐:“给我盯着这小子。” 张谨言一言不发,等回到落脚的客栈,才对王壑道:“姓郝的那小子肯定是昏君派来的——昏君这是要对王家下手了!表哥,咱们什么时候动手?张谨睿那混蛋公然倒戈了,我担心祖母和二叔他们安危。” 王壑还在回想真真羊肉馆的一幕幕,闻言抬眼注视表弟道:“等朱雀王回京、赴北疆后再动手,不然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在这紧要关头,你越要沉住气,别堕了玄武家族的名头。我估摸着朱雀王也快到京了。传令各处,做好万全准备,等王爷一离京,便雷霆出击,将昏君掀下龙椅!” 张谨言凛然道:“弟弟受教了。” 再说李菡瑶和胡齊亞回到铺子,胡齊亞憋了一肚子的话,此时才问道:“姑娘,你为何要造自己和王少爷的谣言?这不但毁了姑娘的闺誉,也陷王家于不利。——那昏君正愁找不到借口灭王家,要向王家问罪呢!” 李菡瑶反问:“我还有闺誉吗?” 胡齊亞看着她张口结舌。 市井间传言,李菡瑶抢了许多男人,不知廉耻;她这么一造谣,便成了她跟王壑两个人的私情。胡齊亞觉得这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对于李菡瑶却是天差地别。 胡齊亞追问:“那王家呢?” 李菡瑶道:“我不造谣,昏君就能放过王家?不能!既然不能,不如由我来推动和主掌局面。” 她神情一正,开始调兵遣将: 先吩咐胡清风和胡齊亞父子连夜脱身而去,领着风雨雷电按她预先布置,分头行事;又抽调了六个人来,伪装成她的管家、小厮和丫鬟。横竖他们刚进京没多少日子,若非熟悉他们,谁会察觉伺候的仆役换了人? 再给江南李卓航、鄢芸、观棋飞鸽传,让他们分别在湖州、徽州两地,做好接应准备。 安排妥当,她才送信给吕畅:是时候可以抓她了! 吕畅却让她再等等。 所有人都在等朱雀王! 朱雀王赵寅却撇下一万亲军,轻骑简从,只带了十几个亲卫,于次日清晨忽然进城。 那一团火似的大红斗篷、独特的朱雀纹绣标志、斗篷下罩着的全幅铠甲,以及冷凝的杀气——已到不惑之年的朱雀王,看上去才三十多岁,唇上蓄着短须,堪称冰与火的矛盾结合,一进城便被人认了出来,消息立即如水纹般向京城各个角落扩散。简直是万众瞩目! 李菡瑶得到消息,立即赶到朱雀王经过的街道去瞻仰其风采,看着那一团火云飘来,喃喃道:“大丈夫当如是!”她要收伏这样的大丈夫为臣属! 赵寅策马直奔皇城。 嘉兴帝对于在何处召见朱雀王,很是踌躇了一番。按他的意思,要在御房单独召见,最多让简繁和尹恒在场。如此一来,若是朱雀王责怪他不该对玄武王和忠义公下手,君臣起了争执,也免得他当着群臣丢脸。但他又想,朱雀王若执意插手管这事,须得有大臣站出来,指证玄武王等人罪行,省得他这个皇帝被诘责而感到狼狈。 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定在乾元殿召见,文武百官全部到场,以示隆重——横竖老臣们死的死、贬的贬,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被他收伏了。 故而,朱雀王进城的消息一传来,嘉兴帝正在早朝,忙推迟散朝,君臣在乾元殿坐等赵寅。 朱雀王原本一直镇守在大靖北疆,先帝临终时,令四灵归位,朱雀属离火,位在南方,他便转到大靖南疆。因此,朝中年轻的臣子,如吕畅等都没见过他,便是嘉兴帝也只见过他几次。待看见那冰与火交融的身影出现在金殿门口,龙行虎步走上来,嘉兴帝不由挺了挺腰背。 赵寅走到金殿中央,跪下大礼参拜:“微臣赵寅,奉旨还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兴帝抬手道:“爱卿平身。” 赵寅这才起身,抬头直视天颜,昔日青涩的少年,如今已褪去了青涩,眉宇间隐含天威。 嘉兴帝问:“南疆可安定?” 赵寅道:“南疆安定。微臣已将军事交于镇南侯统领,微臣只带了一万亲军进京。” 嘉兴帝道:“好!朱雀王,朕召你回京,乃是为了北疆战事:安国进犯我大靖西北、正北,忠义公和玄武王违抗圣旨、对抗朝廷,大靖现在内忧外患。朱雀王对北疆最为熟悉,朕才宣召爱卿回京,统领北疆战事。” 说罢朝吕畅示意。 吕畅上前,宣旨。 赵寅跪下道:“微臣接旨!” 嘉兴帝不料他问也不问,就接旨了,心中一松,脸上就露出笑容来,觉得大局已定。 吕畅却没那么轻松,他托着圣旨递给赵寅。赵寅双手接过,眼皮一掀,眼中射出的冷芒如闪电般掠过,惊得他身子一颤,虽竭力压制,还是失了平静。 赵寅却没理会他了,收了圣旨,躬身朝上,高声道:“皇上,微臣有一事相求,望皇上恩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83章 朱雀王发威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嘉兴帝忙问:“爱卿有何事?” 赵寅道:“微臣要留一千亲卫,守护朱雀王府!” 嘉兴帝神情一滞—— 这是不放心家小? 还是有别的图谋? 他发现,自己高兴的太早了。 简繁心里也咯噔一下,眼瞥见嘉兴帝无措地看着下方,尤其是他这方向——他身为右相,此时该站出来说话,然此时出头绝没好下场,他便装糊涂。 吕畅也不敢吱声。 嘉兴帝脸色就变了。 左副都御史章剩站了出来。 他和玄武王族的张伯昌有着七弯八拐的亲戚关系。他原在荆州任职,原想凭借玄武王族的势力,到京中谋一职位。无奈未能如愿。上窜下跳活动时,正赶上嘉兴帝要诛杀玄武王张伯远。按说这时候,他应该吓得退缩才对,然他不但没有退缩,反从这当中看到了曙光。 他便派人通吕畅的路子,在吕畅面前大骂张伯远不忠,又说张伯昌如何有能力,却受张伯远排挤、打压,和吕畅联手促成了分裂玄武王族的计划,并游说嘉兴帝,让张伯昌代替张伯远、承袭玄武王爵。章剩也因此得以提拔,新近从荆州升了上来,任督察院左副都御史。 一时间,章剩志得意满。 章剩乃投机小人,之前并无机会与玄武王、朱雀王这样的王公权贵交结,不大了解他们。他见赵寅痛快接了圣旨,误以为是怕了,毕竟忠义公已经家破人亡,玄武王也危在旦夕,朱雀王怎敢不识时务? 章剩便想要替君分忧。 他是御史,风闻奏事、监察大臣本是他的职责;再者,他已简在帝心,此番再为君分忧,将来前程可期。 他便正色对赵寅道:“朱雀王此言差矣。留一千亲卫守护王府,于制不合。王爷征战疆场,家眷在京城,自有皇上庇护。王爷难道不信皇上?” 最后一句话,咄咄逼人。 赵寅转脸,盯着他。 章剩挺了挺胸膛,一副大无畏的架势。 龙椅上的嘉兴帝见了,暗自吁了口气,章剩说出了他心里话,他要看赵寅怎么答。 群臣都盯着赵寅。 赵寅陡然出手,一把掐住了章剩的脖子,五指如铁钳一般收拢,章剩顿时张嘴翻眼,眼看不活了。 嘉兴帝豁然站起身,震惊道:“朱雀王!你干什么?!” 简繁等都目瞪口呆,怔了好一会,才醒悟过来,纷纷开言:“王爷息怒!”“有话好说!” 赵寅不松手,就这么一手掐着章剩的脖子,转脸面向金殿上方,一字一句道:“请皇上恕微臣冒犯!朝廷倾轧,是非曲直,微臣无意掺和。皇上降旨,命微臣统帅北疆战事,微臣必定殚精竭虑、死而后已!然,微臣征战疆场时,若有小人在后方蛊惑君心,陷害微臣,微臣必杀他全家!断大军粮道者,灭其族!阻援兵者,灭其族!!!” 他一声比一声高。 声音在金殿内激荡! 嘉兴帝如雷轰电掣,颓然向后跌坐到龙椅上,身子不住颤抖;再看下方群臣,都噤若寒蝉。 他觉得龙椅摇摇欲坠! 江山摇摇欲坠! 正在这时,殿门口传来一道坚定的声音“哀家和皇帝答应朱雀王!”声落,太后走上金殿。 赵寅手一松,再一推,章剩如米袋般倒地,不知死活;赵寅却转向太后,跪下拜道:“微臣参见太后!” 太后弯腰,亲自扶起他,然后走上台阶,在皇帝身边站定,张开双臂,庄严道:“朱雀王要求,合情合理!大靖内忧外患,需诸位众志成城,共度难关!若有人胆敢从中弄鬼,贻误了战机,哀家定让皇帝灭其九族!” 众臣轰然跪下,齐声道:“微臣遵旨!” 太后这才转向嘉兴帝。 嘉兴帝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感到自己彻底沦为傀儡,权利被母后架空了。 他看看章剩,无人理会。 正心惊恐惧之时,忽觉太后注视,遂迎向太后意有所指的目光,才稍稍恢复了理智。 但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便问:“朱雀王何时启程?” 赵寅道:“微臣明日便启程。” 嘉兴帝一愣,“明日就走?” 赵寅道:“是。” 他复又跪下,道:“微臣刚才金殿失仪,请皇上恕罪。微臣此去,不知可有命回来。倘若侥幸生还,请皇上准微臣解甲归田,告老还乡;若微臣不幸战死,还望皇上善待朱雀一族。微臣感激不尽!”说罢伏地叩首。 他先当堂立威,然后再表忠心和告老的意愿,表明他没有野心,给君臣彼此一个台阶下。 然嘉兴帝被挑战了权威,轻易不能释怀。他很清楚:赵寅这番作为固然是为了自保,却也表明了对玄武王、忠义公遭遇的不满,为免自己步那两位后尘,才突然对章剩出手,威慑群臣——不,是震慑他这个皇帝。 这是指责他听信谗言! 虽明白,他却不敢翻脸。 赵寅递台阶,他只好下了。 他静默片刻,才道:“爱卿请起!爱卿放心,朕……朕定会善待朱雀一族。玄武王反心昭然若揭,朕不也没处置张家吗?爱卿对朕忠心,朕必不负爱卿。” 赵寅装听不懂暗示,谢恩站起。 简繁看着君臣斗法,心惊不已。 接下来,嘉兴帝宣布散朝,带着赵寅和简繁、尹恒等内阁重臣,去御房商议粮草军备运输。临去前,朝太监使个眼色,太监才敢传太医为章剩诊治。 赵寅到天黑才回王府。 这夜,朱雀王府上下通宵未眠,各种忙碌也不必一一细述;单说他留下的一千精锐亲卫,交给义女赵晞统领。 赵晞,小名扣儿,真正的身份是赵寅的外甥女,因其身世牵连老朱雀王的隐私,不便公开,才被赵寅收为义女。赵晞跟着赵寅征战疆场,嫁给赵寅亲卫头领焦克。这次,焦克要随赵寅去北疆,赵晞留守王府。 她像男人一样戴着头盔、着紧身铠甲,外罩挡风大毛斗篷,腰细腿长,精干利落;腰间系着一条两指宽的黑色腰带,不知什么材料做成,左右各插了一把短枪,乃是大靖军中最先进的射击武器,正肃立在赵寅面前听令。 ******** 感谢Ai304打赏,感谢rohan、思乐0719打赏。今儿情人节,朋友们是不是在约会、吃大餐?(#^.^#)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84章 再哭,天就亮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扣儿,你可都记住了?” “王爷放心,扣儿都记住了。” 赵寅却探手抓住她肩膀,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郑重道:“保护好你舅母和两个表妹。你受梁大人多年教导,现在到了大显身手的时候。不必顾忌!” 赵晞铿然道:“是。舅舅!” 这一刻,舅甥恢复了管呼。 下半夜,赵寅才回到王妃卧室。 苏莫琳正等着他,听丫鬟回禀“王爷回来了”,慌忙站起身,门帘掀开处,火红的身影闯入。 分别七年,之前赵寅回府时,当着许多人,加上他有要紧军务要交代王府属官,来不及与她诉说离别之情;眼下旁边没有别人,两人竟相对无言。 静默了一会,赵寅走过来。 他将随身佩戴的朱雀玉雕解下来,郑重地放在苏莫琳手上,道:“本王膝下无子,族中也无良材美质能引领朱雀一族。忠勇大将军赵子仪本是我族兄,其子赵朝宗曾带兵去南疆支援,我观他资质不俗,有意立他为世子。说起来,赵家欠他祖父一个爵位。这朱雀,交给他吧。” 苏莫琳听这话不祥,流泪道:“王爷要弃我而去吗?” 赵寅道:“我怎会抛弃王妃?只是我去北疆,这王府还需王妃镇守。——王妃的能力,本王信得过!” 苏莫琳不理他赞,只流泪。 赵寅感觉坚冰般的心融化了,再没了金殿上的凌厉杀气,也没有面对下属的将帅之风,看着流泪的王妃,竟觉有些恐惧和怯懦。恐惧此一去,再也没有归期;怯懦地不想走,贪念妻子的温柔,贪念家的温馨。 征战多年,他厌倦了! 他再没了少年时的热血。 他看透了人性的贪婪和无情,纷争永无止境,大靖这内忧外患,纯属皇帝自找的! 可是,他没有退路! 救民于水火,这国家大义压在他肩上、压在他心上,令他感到疲累。他要躺在妻子怀里,释放这疲累;更要珍惜与妻子的最后相处时光,要把她搂在怀里、揉进心里,以便将来浴血疆场时,反刍回味。 他小声道:“琳儿,再哭天就要亮了呢。你就没什么话对为夫说?我有件要紧事……” 苏莫琳忙问:“什么事?” 赵寅不语,拦腰抱起她,走进内帷。 …… 赵寅出宫后,太后驾临御房。 嘉兴帝忙起身迎接。 太后挥退了所有伺候的太监和宫女,盯着嘉兴帝问:“皇儿还在怪朱雀王和母后?” 嘉兴帝道:“儿臣怎敢怨母后。” 太后肃然道:“皇儿之前所作所为,已失了民心,这才招至朱雀王金殿逼君。这举动大逆不道,也是给皇帝警告:此时他若想夺皇位,易如反掌!” 嘉兴帝道:“……” 他怎会看不出来! 现在想来还颤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他想:等天下安定了,定要削减三王兵权。这种皇位和性命不由自己操控的感觉,他决不允许出现。 太后心中远不像外表那么镇定,已是一片恓惶:朱雀王接旨,并非忠于皇帝,而是忠于先皇,看在先皇的面子;二是为了天下百姓,不愿生灵涂炭。 儿子的皇位,岌岌可危! 为今之计,必须趁朱雀王北上时,迅速平定内乱、稳定朝纲,否则,她母子性命危矣! 她沉痛道:“这当口,咱们再经不得半点差池。哀家一向不干涉前朝政事,今日闯入金殿,非是要干政,而是要助皇儿稳定局势,安定天下!” 嘉兴帝道:“儿臣明白!” 太后道:“你且忙,有任何不决之事,随时来找哀家。我母子当同心协力,扭转乾坤!” 嘉兴帝道:“儿臣谢母后!” 他信太后真是为了他。 他跪下,给太后叩头。 太后扶起他,走了。 嘉兴帝送出来“儿臣恭送母后。” 转身,他急命传吕畅。 太后在回慈宁宫的路上,命人宣白虎王之女进宫。待郑若男到慈宁宫,太后命宫女退下,亲问她:可是钟情吕畅?是希望嫁给吕畅还是希望进宫为妃? 郑若男低着头,沉默不语。 太后也不催,静静地等。 白虎王爵先后经历了两任:郑家和林家。郑家被夺爵后,沉寂了近百年。二十年前,白虎王林啸天谋反时,郑家助先帝平定叛乱,一举夺回白虎封号。 郑家是凭借制造火器复爵的。 郑若男身份很特别,她父亲姓郑,母亲姓林,身兼两任白虎王族血脉,自小便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不爱调脂弄粉、描花绣草、烹饪女红,专门钻研火器制造,只对火药啊、炼铁制钢、大炮等等铁疙瘩感兴趣。 这一来,她与京中其他闺秀便没什么话题了;话题少,朋友便少,倒是和工匠们相处的多。 她也不像一般闺秀矜持。 她只想了一会,便抬头对太后道:“吕畅。” 太后目光微动,深深地看了她一会,才微笑道:“如此甚好。哀家便来保这个媒……” 郑若男道:“禀太后,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还需父王和母亲做主。” 太后顿了下,点头道:“也好。”又拉着她手道:“快过年了,哀家年纪大了,爱热闹,可是皇上整天忙,皇后也忙;嫔妃们爱斗心眼,凑一处便唇枪舌剑,实在没趣儿。你陪哀家几日可好?待你父王回来,再回家。” 郑若男忙起身道:“是。” 太后喜悦道:“走,咱们去御花园紫月轩赏雪去,叫他们弄碳炉子烤肉。这慈宁宫闷的很。” …… 朱雀王只在家住了一晚,次日清晨便奔赴北疆去了。简繁和尹恒代皇帝送他到城外。 此时,章剩还躺在床上。 简繁敬了一杯酒,躬身道:“下官在此恭祝王爷:旗开得胜、凯旋归来!到时,下官在此迎接王爷。” 赵寅瞅他道:“粮草军备,就劳烦简相费心了。” 简繁道:“请王爷放心。” 赵寅道:“本王不太放心。” 简繁:“……” 说起来,他们是情敌呢。 朱雀王不放心他也正常。 尹恒急忙打圆场,插入二人中间,赔笑道:“请王爷放心,下官也会督促各部,绝不敢贻误军机。” 简繁也笑道:“借下官几个胆子,也不敢给王爷使绊子,下官可不想被王爷灭族。” ******** 本章的郑若男,由hang20030714提供。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85章 宰相不是那么好当的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这时候,赵寅该客套一下,表明在金殿上那番话并非针对他们,然而他却道:“简相明白最好。军备粮草有任何问题,自有人找简相索命!”说罢翻身上马,绝尘而去;众军纷纷跟上,一时间官道上碎玉翻飞。 简繁一呆—— 这是赖上他了? 哪怕小人作祟,也算在他头上? 他相信赵寅不是玩笑,粮草军备若有差池,这活土匪真的会让人屠他简家满门;没准现在人手都布置好了,正不知藏在哪个地方,暗中窥视简家呢。他敢断定,赵寅绝不止留了一千亲军在京城,肯定还有暗卫。 他气得再顾不得上下尊卑,大喊“赵寅,你不讲理!” 轰雷一般的行进队伍中传来赵寅的回应“在其位,谋其政!你既做了宰相,不找你找谁?” 简繁:“……” 在其位、谋其政,所以: 王亨和梁心铭拼死了! 崔渊也拼死了! 谢耀辉拼得罢了官! 他怎能投机取巧? 他呆呆地站在郊野中,感到脊背寒意彻骨。良久,就听尹恒叫他“简大人”。他猛转头,目光森寒地盯着尹恒,道:“尹相都听见了?” 尹恒干咽一口吐沫,点头道:“听见了。” 听不见的是聋子。 ——不,是死人! 简繁道:“如此,你我便竭尽全力,支援北疆,若有万一,尹家和陈家也休想逃脱!” 尹恒道:“本官明白。” 两人急忙回城,督促朝廷六部急速运转,一道道命令传递到军中,以及京城通往北疆沿线的各州府。 事情当然不会顺畅。 筹集军备、军粮一事,早就在进行了,简繁和尹恒不过是接手督促而已,也是监察。这一监察,两人便发现了许多问题,也不用出京,就在天子脚下,随便一查,便揪出中饱私囊、大发国难财的官员;然后顺藤摸瓜,一扯扯出一串的贪官酷吏,吓得简繁浑身冰凉。 这是要他的命啊! 兵部侍郎闫怀仁,督运京畿地区的粮草转运,此时却在醉红楼饮酒作乐,因朱雀王回京,他耐着性子“忙碌”了两天,等朱雀王一出城,他便舒松筋骨去了。 兵部主事沈竹怕出事,劝他别去,道:“大人,朱雀王刚走,咱们还得勤谨些,免得出事。” 闫怀仁笑道:“怎么着,他还能杀回头不成?你呀,不明白咱们皇上的心思:正要借刀杀了玄武王呢。给足了军备军粮,万一他打了胜仗怎办?……” 沈竹急忙道:“朱雀王……” 闫怀仁打断他道:“便是朱雀王去了,也不能给足了粮草,只能让他吃个半饱,方才知道皇上的厉害。咱们这是替皇上报仇——朱雀王竟敢在金殿上掐死御史,简直目无君上。瞧好了吧,等他打完了这仗,若还活着,皇上定会收拾他。所以,你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该拿的拿,该拖的拖,即便前线少了粮草,这责任也落不到你我的头上。” 沈竹恍然大悟道:“哦……” 他用钦佩的目光看着闫怀仁,自愧不如,忙讨好道:“大人放心去,官仓那边有属下盯着。” 闫怀仁见他知趣,笑道:“跟着本官,少不了你的好处。你上回不是说,你有个侄子,想要谋个差事?” 沈竹忙道:“对对对!” 闫怀仁道:“让他来——这一路往北疆,用的人多呢,用谁不是用。让他跟着跑一趟,现成的功劳不用说,这油水也少不了,也算你跟我一场。” 沈竹大喜,感激称谢不已。 闫怀仁这才惬意地往醉红楼去了。 他才快活了一个时辰,沈竹便找来了,竟对着红纱帐催他快起身,并道“大人,军粮耽搁不得。” 那声音,竟发颤。 他听了老大不耐烦,呵斥道:“你怎么一回事?竟怕成这样!那朱雀王便是打了胜仗,皇上也要收拾他;除非他死在北疆,倒省了皇上费事……” “本官先收拾了你!” 随着一声威喝,又进来人。 沈竹急忙退到一旁。 闫怀仁隔着红纱帐,眼前一片红,就瞧见两个红官员踱进来,先还没认出来,一撩纱帐看清了——竟是简繁和尹恒,两位宰相都屈尊来到醉红楼。 顿时,闫怀仁吓得腿脚发软,连滚带爬扑下床,爬在地上,叩头请罪,“下官该死!”那裤子松松的挂在腰上,露出里面一片白花花的肉,十分不堪;陪他的女子也滚了出来,只穿着小衣,也抖得筛糠一样。 简繁厌恶地瞟了闫怀仁一眼,转身问尹恒:“尹相觉得,这杀鸡儆猴,该从谁开始?” 尹恒道:“就从他开始!” 简繁拖他来这,不就是要他看到听到真相?从赵寅走后,他二人必定要共进退,少一个都不行! 闫怀仁霎时瘫软在地。 简繁追查这闫怀仁是谁举荐的。一查,乃是吏部侍郎辛桥担保举荐的——辛桥,便是潘子豪的娘舅——为的就是要他扣押、拖延军备军粮的输送,逼死忠义公方磐,好让潘子豪接手西北兵权。闫怀仁贪墨军需银两,辛桥都有份。此事共牵扯出京中大小官员十几位,当差胥吏几十人。 为何有这许多官员? 逐利之辈,没缝的鸡蛋还想叮几口呢,王亨、梁心铭、崔渊等老臣在时,他们尚且没停止钻营;如今老臣们死的死、去的去,他们没了约束,更活跃了。 那些王公权贵、官宦世家,都各逞手段,削尖了脑袋,或为族中子弟,或为亲友,或为弟子门生,都想谋一份差事,既轻松体面,又能捞油水。 简繁为何这样容易查明呢? 这有个缘故:因先帝圣明,王亨梁心铭等老臣又勤恳地辅佐新帝,管理严谨,才积攒得政通人和——之前提拔任用的许多能干官吏现都还在任上。 新钻营进来的蛀虫虽猖獗,短期内却也不能将官场侵蚀透彻。如今简繁来查,一些正直官吏再不肯忍受,便跳了出来,一五一十将他们的贪赃枉法之事都告诉了两位宰相,没让简繁和尹恒费一点儿手段。 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地方上又不知是怎样的糜烂! 简繁发狠想:饶了这些人,本官全家都没命;说不得要狐假虎威一回,将他们正法,也算是新官上任第一把火,也攒些民心和威望。事后若皇上追究起来,横竖有朱雀王挡着,全部都推到朱雀王身上就是了。 于是一声令下,全部人头落地,先斩后奏,杀完了才去回禀嘉兴帝,以免皇帝阻挠。 这一天,京城风声鹤唳。 大年底,添了一批新鬼! 此后,军民上下齐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86章 缘深还是缘浅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也在这一天,刑部传出消息:李菡瑶化身为郝姓锦商,混入吕府,向吕畅献上李家全部家业,妄图通过吕畅接近皇帝,行不轨之事,被吕畅识破捉拿。 简繁听后大惊,唯恐李菡瑶真被捉了,万一供出他父母托慕容家销赃的事,他岂不麻烦?他可是刚杀了一批贪赃枉法的官员,己身不正,别人能放过他?他便提出要见李菡瑶,辨别真假,却被吕畅拒绝了。 吕畅道:“简相还是回避的好。” 简繁沉声道:“这是为何?” 吕畅微笑道:“简相莫要疑心。下官也是为了简相好。简相在江南追查李菡瑶失踪一事,结果这李菡瑶却半路逃了,现如今又来到京城搅风搅雨。皇上是相信简大人的清白,旁人未必这么想,还是避嫌的好。” 简繁冷笑道:“这旁人是翰林吧?” 吕畅忙摆手,说他绝无此意。 然简繁却不便再追着他要见李菡瑶了——吕畅敢如此对他说话,必是经过皇上同意的——悻悻离开,心中更加忐忑,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同时,王壑也陷入焦灼,不知这李菡瑶是真是假。他一听到消息后,即刻将张谨言和鄢苓找来分析。——这是目前他身边仅有的认识李菡瑶的人。 张谨言断然道:“假的!” 王壑转向鄢苓,道:“姑娘以为呢?鄢大人和李老爷是至交好友,姑娘和李姑娘是闺中好友,以姑娘之见,李姑娘会不会冒险进京,接近吕畅?” 鄢苓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她没想到李菡瑶竟被抓了。 王壑若知道她隐瞒了李菡瑶的传信,会怎么看她?现在,她要如何回答? 若继续瞒着,李菡瑶身陷囹圄,性命难保;若说出真相,且不说王壑会不会责怪她,只说王壑以身犯险去救李菡瑶,便会坏了他一直筹谋的计划。 不,不能坏了王壑的事! 若坏了王壑的大事,大家全部都要丧命;若是王壑成功了,事后自然能救出李菡瑶。 鄢苓很快做出选择,牙齿咯咯打颤,道:“我……我也不知。我比不得妹妹……她和李妹妹更投契,常通信……我……我不大管外面的事,猜不出李妹妹心思。少爷……别问我,回头我说错了,误了大事……” 王壑安慰道:“你别担心。那郝凡未必就是李姑娘。我不过是谨慎起见,才找你们分析。” 张谨言再次道:“肯定不是!” 王壑疑惑问:“表弟为何如此肯定?”他都不敢肯定呢。一时觉得那就是李菡瑶,一时又觉得不是李菡瑶,简直左右为难,生怕弄错了,悔恨终身。 这是关心则乱! 张谨言道:“因为……”说到这他顿住,看了鄢苓一眼,对王壑道:“表哥来我房里说。”说罢转身就走。 王壑更疑惑了—— 什么话要背着鄢苓? 他起身跟了过去。 鄢苓看着他们离开,紧张万分,既希望世子说服王壑,这样她的责任便轻了,又担心将来真相大白,世子更加恨她。 她现在有闲暇仔细分析后果了:假如王壑计划成功,且救出李菡瑶,那时当面对质,她怎办?就算李菡瑶死了,王壑也终究能从李家人口中,知道李菡瑶的确来了京城,他会如何悔恨、难受?再倘若跟随李菡瑶的人中,有人侥幸逃生,指证李菡瑶当日传信给了她,她怎么解释? 她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一间四面漏风的屋子里。 理不清头绪,她忍不住愤怒了,怨怪李菡瑶自不量力,自己惹了麻烦,还带累他们。 再说王壑,到了谨言的房间。 谨言很激动,也不坐,也忘了请他坐,就这么站在房间中央,对他道:“那不是李姑娘。” 王壑道:“何以见得?” 谨言道:“因为她钟情弟弟,而不是表哥。” 王壑冷静问:“何以见得?” 谨言一咬牙,道:“那一次,陈飞抓了她和落无尘,弟弟在半途中救了她。逃走的过程中,我们一起滚下河堤。弟弟……不慎……手压在她胸口,侵犯了她……后来……后来……”世子说不下去了。 这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王壑如木雕泥塑般呆住。 他意会了谨言的话。 世子表弟虽实诚,却大智若愚,若非真有其事,若非真有所觉,绝不会玩弄心眼说谎的。 他问:“你对她呢?” 谨言道:“我……” 以前表哥问了他几次,每次他都竭力否认,说自己没有倾心李菡瑶;这次,他却再难张口,但他坚定的眼神固执地看着王壑,表明了他的决心。 原本张家和李家门不当户不对:他身为世子,婚姻不能自主,而李菡瑶又一定要招赘,两人之间绝没可能。但现在局势变了,连忠义公府那样的豪门都败落了,玄武王府也是风雨飘摇,李菡瑶竟有魄力起兵造反!俗话说“乱世出英豪”,在这乱世将临之际,世子觉得他和李菡瑶之间没了门第和身份的隔阂,只剩下纯粹的情爱! 他想起当日与李菡瑶共骑一马的情形,那丫头虽对他耍了些可爱的小聪明,心却软,言语也不失率真,不像她身边那个叫观棋的丫鬟,狡猾狡猾的,跟表哥有的一拼。谨言私心觉得,观棋跟表哥倒是很相配,就怕表哥介意观棋是丫鬟。他希望表哥莫要再执着于李菡瑶。 王壑明白了他的心思。 谨言见表哥神情淡漠,心慌的很,可是他没有退缩,他鼓起勇气道:“哥,我喜欢李姑娘!” 王壑道:“嗯,哥知道了。” 谨言道:“哥,你别生气!” 神情无措,语气惊慌。 王壑摇头道:“虽然你抢了哥的媳妇,但哥不怪你。” 谨言咧嘴道:“谢谢哥。” 王壑:“……” 他不想做哥哥。 他想做弟弟! 成长令人欢喜,也让人无奈——成长后,认清了残酷的现实,便不得不放弃原本的坚持。 他今日才懂“缘分”二字。 他曾经以为,他跟李菡瑶的相遇和重逢算曲折离的了,是难得的缘分,然而现在看来,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而已;他甚至怀疑,当年的小墨竹根本不是李菡瑶扮的,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推测。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87章 李菡瑶进宫 他也总算弄明白了:为何李菡瑶从临湖州回来后,对他拒之千里,他去李家祭拜江家人,在灵堂上,李菡瑶不理会他,面对谨言却举止异常。 他还怀疑:李菡瑶根本没对他上心过。在锦绣堂,他以为李菡瑶与自己眉目传情,纯属自作多情,其实人家是对谨言在笑,或者是对所有人微笑打招呼。 自他十岁以后,京城同龄的闺秀们见了他,谁不是羞答答的欲语还休?李菡瑶如花少女,面对他和谨言这样的世家少年才俊,含羞微笑不很正常? 他竟觉得李菡瑶待他不同。 他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他想起少年时,听那些王孙公子们谈论寻花问柳的经验:说女子一旦和男子有了亲密接触,通常也会失心,因为女儿家最珍惜清白,若非那男子十分不堪,她们不会再选他人;若换了人,以后在夫君面前也难以抬头。 谨言是玄武王世子,年少有为,李菡瑶被他无意中侵犯,触动了少女情怀,怎能不倾心他呢? 总之,他跟李菡瑶无缘! 就听谨言道:“哥,弟弟和李姑娘这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郝凡若真是李姑娘,便不会在真真羊肉馆对人说,她对哥倾心;她不知情,可见是假冒的!” 王壑点头道:“不错。我同李姑娘的接触都在人眼皮底下,被他利用不足为奇” 连他自己都信了呢。 谨言道:“这是陷阱。” 王壑道:“就为了诓我。” 他没想到自己也有被美人计陷害的一天,而他发现真相后,并没有庆幸,竟会难受。 谨言问:“哥,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一句话点燃了王壑的怒火,想起幕后操纵这一切的嘉兴帝,脑海中早已酝酿并布置完备的计划,也因这怒火而做了重大调整。当时把脸一沉,道:“明天!” 两人出来,上街去了。 鄢苓心惊胆战地追着问:“公子去哪儿?” 王壑头也不回道:“吃酒去。” 鄢苓不知即将发生什么,彷徨不安。 嘉兴帝也正满腔怒火。 傍晚,简繁和尹恒来回禀:已将吏部侍郎辛桥c兵部侍郎闫怀仁c兵部主事沈竹等一批官员杀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并非维护这些官员,而是对简繁和尹恒先斩后奏的行为吃惊。简繁奏道,闫怀仁等人作为实在不堪,因担心朱雀王留有耳目在京城,若不能雷霆处置,被朱雀王得知,影响大局。他听后更怒——又是朱雀王! 人都走了,余威尚在! 不,应该说,这一切的源头都是王亨和梁心铭,自从他们夫妻失踪后,君权便不断受到挑战。 “朕要灭了王家满门!” “还有张家,张伯远!” “赵寅你最好死在北疆,否则过了这茬,朕绝不会饶你;便是你死了,也要秋后算账!” 嘉兴帝在心中立誓。 他不是好糊弄的,明知简繁在借赵寅的威风,却不能降罪,因为辛桥等人都是罪有应得。 他恼怒简繁先斩后奏,顺带迁怒尹恒,也不告诉两位宰相灭王家的计划,一是怕他们从中阻拦;二来他想:他们能先斩后奏,朕身为皇帝,想处置谁,更不用经过臣子同意,横竖灭王家的罪名已经找好了。 他盯了简繁一会,才道:“这些贪婪之辈,杀了就杀了。若有下次,还请简相先上奏给朕。” 简繁急道:“微臣该死!” 忙跪下磕头请罪。 尹恒也跟着跪下,声情并茂地诉说了他们被朱雀王威胁的情形,表示他们也是不得已。 嘉兴帝袖内的手攥成拳。 “你们且退下。” 简繁悄悄松了口气,好容易过了这一关,然他看嘉兴帝的神色,冷静中压抑着愤怒,总觉哪里不对;纵有万般疑惑,此时也不便问,只得退了出去。 嘉兴帝一面命人宣龙禁卫大将军唐机和虎禁卫大将军贾原进宫,一面问吕畅:“外面可有动静?” 吕畅道:“尚无动静。” 嘉兴帝道:“放出风声:说李菡瑶已押入皇宫受审。” 吕畅道:“是。” 少时,唐机和贾原进宫。 贾原三十出头,面相精干,善于周全人事。他与皇族沾点亲,又是玄武王族二房的女婿。他任这虎禁卫大将军,乃时势促成,是分裂玄武王族的重要棋子。 唐机五十多岁了,原是先帝的心腹侍卫,对嘉兴帝最忠心;先帝遗旨,令他统领龙禁卫,守护皇城。 当下,两人见过皇帝。 嘉兴帝下旨,先令贾原: 自今夜开始,全城戒严,与张伯昌里应外合,将玄武王族嫡支尽数拿下,若有违抗,格杀勿论。同时,派虎禁卫严密监视朱雀王府,以防赵家插手。 贾原领旨去了。 嘉兴帝再令唐机:传令所有伏兵密切关注长安大街,若王壑现身,一有异动,就地格杀;若无异动,且容他先进门再捉拿,以防他发现不对逃走。只要抓住了王壑,再冠以和李菡瑶勾结谋反的罪名,诛杀王氏一族就名正言顺了。 唐机领旨后,忍不住问:“皇上,若王壑不现身呢?”之前不是一直都没现身,他可等了许久了。 嘉兴帝目露寒光,道:“这次,他一定会现身的!” 聪慧如王壑,怎会不明白李菡瑶被抓意味着什么?不论这个李菡瑶是真是假,王家都在劫难逃,他再不现身,王氏一族c李菡瑶都死无葬身之地! “希望你别让朕失望!” 嘉兴帝预感到一丝紧张,还有兴奋和期待,似乎杀了王壑c灭了王家,就搬开了梁心铭和王亨压在他心头的负重,他才能真正飞龙腾空,遨游九天! 次日,早朝散后,嘉兴帝并未离开乾元殿,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问吕畅:“王壑还没有动静?” 吕畅道:“尚无消息。” 嘉兴帝道:“带李菡瑶!” 龙禁卫急忙去押人。 李菡瑶被带到乾元殿,目光一扫,就见偌大的殿堂内空荡荡的,只在右前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吕畅,另一个女孩子依稀有些面熟。她记性好,立即想起这少女是那天在茶楼听热闹时拼桌的郑公子。她没在这二人身上停留,目光一转,看向金殿上方,那个穿龙袍的少年天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88章 一声惊雷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也许是她已经揭竿而起、要争霸天下了,心上对皇帝便少了敬畏,她觉得嘉兴帝不具备紫薇帝星的气势,眼神有点阴沉。——天子应该散发煌煌天威,微笑时,如和煦春风吹拂大地;端肃时,如寒冰白雪冻结乾坤;怒时,如乌云盖顶雷霆骤降,而不是像小人一样睚眦阴险。 相由心生! 她心里这么想,眼神便无畏。 嘉兴帝见她直视天颜,心头升起妙的感觉:李菡瑶就该是这样子——美丽、沉着、有胆色! “你就是李菡瑶?”皇帝问。 “皇上说是,民女就是!”李菡瑶回道。 嘉兴帝不置可否,瞅了吕畅一眼,认为这郝凡是经过他指点的,在用心地“扮”李菡瑶。 吕畅喝道:“还不跪下!” 李菡瑶顿了下,跪地。 嘉兴帝正投入时,被她这一跪,忽然梦醒般悟了过来:这人不是李菡瑶,是郝凡!若是真的李菡瑶,不会说跪就跪,至少该抗拒一番、骂他一番。 他感到意犹未尽的难受,轻笑道:“李菡瑶狂妄自大,竟敢造反,身为女子,倒也勇气可嘉。郑姑娘——”他转向郑若男,问——“你认为李菡瑶能成多大气候?” 昨天,他听太后传话,说郑若男选了吕畅,顿时心里不舒服。虽然之前他想将郑若男配给吕畅,但那是他主动成全;现在太后让郑若男在他和吕畅之间选择,郑若男放着他这个皇帝不选,却选吕畅,简直目无君上,也令他起了疑心,怀疑起白虎王来,连带地怀疑起吕畅。 故而,刚才他命执事太监去慈宁宫传郑若男来见,假说京郊火器研制中心送来一份火**纸,他听闻郑若男懂这个,特传她来解说,也是考较的意思。 此刻,他借李菡瑶造反的事,来试探郑若男的心思。这话问得有些含糊、微妙——李菡瑶已经被抓了,能成什么气候?然而,这个李菡瑶是假的! 可是郑若男能分辨吗? 吕畅不由看向郑若男。 郑若男就像没察觉他似的,根本没留意这个自己亲选的夫婿,平静回道:“若男不知。” 嘉兴帝追问:“你欣赏她?” 郑若男道:“不欣赏。有点钦佩。” 嘉兴帝心一沉,再问:“钦佩她什么?钦佩她身为女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你也希望像她一样?” 郑若男摇头道:“没有。若男有自知之明,若男没那个能力;不过,研制火器若男在行,若能去火器研制中心,敢担保绝不会比那些男人成就差。” 李菡瑶听得双目放光。 嘉兴帝:“……” 他觉得自己多疑了,这郑姑娘就是个不解风情、实心眼的女孩子,只醉心于火器研制,连在皇帝面前避嫌都不懂,若把她的回答归之于阴谋,是自寻烦恼。 他看向吕畅,意味深长道:“郑姑娘有此志向,甚好,只是此事却不由朕做主,需由你未来的夫婿做主。——朕听太后说,你选了吕翰林?” 郑若男大方点头道:“是。” 吕畅微笑地瞅了她一眼,似乎大有情义。 嘉兴帝道:“想必吕翰林舍不得让姑娘辛苦。说起你们这姻缘,朕便想起王壑。女子多痴情!李菡瑶为他以身犯险,你们说,他会来救李菡瑶吗?” 李菡瑶心道:“他一定会来的!” 便是没有她,王壑也会来! 王壑此时在哪呢?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四,早朝过后,百官纷纷出宫,在六部任职的,散入皇城周围的六部衙门;衙门在别处的,或者要去别处办差的,都从皇城南门出来,经由长安大街和朱雀大街通向四面八方。 长安大街上,如往常一样。 在不多的人流中,一穿大红团福箭袖、罩着红色风帽斗篷的人骑马不疾不徐地走来。开始,并没人注意他。忽然他把风帽往后一掀,两腿一夹马腹,马跑起来。几乎是瞬间,埋伏在这条街道两旁宅院内的龙禁卫全部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仔细辨认他的容貌 唐机特地挑选了几个见过十三岁以前王壑的龙禁卫埋伏在王家周围,就怕时隔七年、认错了人。等他们看清马上的少年面目时,他已到王府街门前。 “是王壑!” 龙禁卫急叫。 几处院墙内都射出一束光芒,龙禁卫用小圆镜子迎着阳光左右晃动,将反射的光芒投向皇城南门,以此来向守在皇城南门的龙禁卫传讯:王壑现身!南门的龙禁卫用同样的方法,再将消息传递进皇宫。 若是阴天,便投射火光。 若是夜晚,也通过火光。 很快,唐机接到消息了! 嘉兴帝也得到消息了! 与此同时,王府门前白幔高悬,管家一安正一脸苦相地站在大门口,旁边几名家仆低声说着什么;听见马蹄声,众人一齐看向街面上,家仆们顿时神色凛然。 一安瞪大眼睛,浑身哆嗦,眼看王壑越跑越近,脸上有急切、有伤痛、有坚忍,正如远归的游子在得知家中噩耗后,心急如焚的表情,他再忍不住,不顾一切地、声嘶力竭地叫喊“壑少爷!快跑——啊——”呼声陡然被截断,又不甘心被截断,断续地拖着长长的尾音。 他被一剑穿胸,抵在墙上。 杀他的是他身边的家仆。 另一名家仆急对门内吼叫:“把王均押出来!” 这几个家仆都是龙禁卫扮的,他们事先就威胁一安:若是胆敢给王壑警示,便杀了王均。 王均捆着手,被关在门房内。 一安担心王均安危,自然满口答应,其实他心里明白,王壑若被抓,王均也难逃一死。所以,他一看见王壑,想到王家今日就要被覆灭,连个报仇的人都没有,想也不想便叫了出来,示意王壑赶紧跑。 家仆担心王壑逃跑,杀了一安后,急命里面的同伴将王均押出来,便不愁王壑不就范。 他是白担心了! 王壑根本没跑,而是策马冲向王府大门,俊面疯狂,大张的嘴似乎在咆哮,家仆看他口型,好像在喊“一安”,只是怪听不见声音;看同伴也是满脸茫然。 他失聪了! 不但他,整个王府、整条长安大街,乃至这一片权贵居住地的人,都被一声惊天炸雷给炸得短暂失聪。 那声音,地动山摇! 等恢复耳聪,埋伏在长安大街两旁宅院内的龙禁卫们全部将目光投向炸雷响处,忽略了王壑。 因为那方向,是皇宫! ******** 祝朋友们元宵节快乐!感谢阿湖湖、love米花打赏。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89章 炮轰皇宫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皇宫被一枚火炮击中。 位置,乾元殿! 这座屹立在京城几千年、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金殿、位于三大殿——乾元殿、乾阳殿、乾极殿——之首的乾元殿,在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中,被轰成了废墟! 琉璃震碎、金玉飞溅。 坍塌后,硝烟蒸腾。 接着,火光冲天而起! 六部震动! 京城震动! 龙禁卫大将军唐机接到王壑现身的传信,正要去长安大街督阵,不料突起变故,顿时心胆俱丧、魂飞天外,大喊:“皇上!救驾!”转身朝皇宫内飞奔而去。 无数龙禁卫追随在后。 才跑了几步,他又想起自己的统帅职责,忙又急刹住脚步,转身吩咐一部将:“速命人去长安大街传令葛指挥,务必要拿住王壑,死活不论!” 那人抱拳道:“是,将军!”急忙转身去安排。 唐机又吩咐另一部将:“你速带人去盘查,这火炮是从何处发出的,务必要找出来!传令虎禁卫大将军贾原,出动全部虎禁卫,仔细搜查!” 那部将道:“末将遵命!” 拉了十几人,也飞奔去了。 唐机再命:“传本将军命令,让尉迟副将军、庞副将军速率部属前来救驾!所有龙禁卫出动!” 众人轰然得令,分头而去。 唐机这才继续狂奔,一边愤怒地想:“梁心铭果然早有反心,张伯远也早有反心,不然火炮这么庞然大物,若非早有布置,如何能运进京城?” 再说长安大街,所有埋伏的龙禁卫在指挥使葛飞的带领下,倾巢而出,怒潮般席卷向王府。跑在最前面的人还隔着一箭之地,便将利箭、火箭、长短枪……五花八门的武器纷纷出手,朝王府大门内攻击;更多人抱着火霹雳急奔,只等再跑得近些才扔,轰炸王府。 从高处看去,长安大街就如同一条沉睡的龙,忽然被震醒,翻身便朝王府呼啸而去,一路上,龙嘴里不断喷出各种利器,直扑王府大门,声势浩大! 王壑早已策马冲到大门口,就在马上飞身跃起,左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两把短枪,直扑向台阶上的家仆和一安。这是军中研制出的最新式武器,比之前的火枪要轻便、安全、速度快,尤其是能连发五枚子弹。这是赵子仪暗中给他们配备的。王壑刚要扣动机括,那家仆将一安一扯,挡在自己身前,同时举枪对准王壑,就要射击。 他的短枪跟王壑的一样! 王均也被另一名家仆拉了出来,双手反剪在后,被推到前面,家仆躲在他身后。王均看见王壑先是大喜,复又心胆俱丧地大喊“哥!哥快走——” 王壑与弟弟七年未见,好容易重逢,却是性命攸关的时刻,弟弟被挟持,令他杀气凌厉。 其他家仆见他自投罗,都激动万分——等了这么多天,不就是等这位正主儿么?只要将他赚进门,便不必再束手束脚、怕这怕那了,即刻抄了王家,若有反抗就地诛杀!于是,个个都满脸杀气地举枪举剑。 在他们看来,王壑不过是个读人,就算练了三拳两脚,还能敌得过他们这些军中高手? 然王府内却传来喊杀声。 这声音奔前门口来了。 最先是押解王均的家仆,感觉胸口一疼,身子一僵,低头看着胸前的剑尖,不敢置信地想转头;不等他转过去,那剑已经抽了回去,带出一蓬血雨。 王均被人扯到身边,是老仆,仿佛从地下冒出来的,一连刺杀了两名家仆,台阶上情势逆转。 紧接着是杀一安的家仆——正举枪瞄准了王壑,正扣动机括,就听“砰”“砰”连响,他自己胸前中了两枪;跟着手一松,枪被王壑打落。他也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王壑——从哪儿弄来的枪?还使的这么好! 他误会了,这不是王壑射的。 那两枪也是从后面射来的! 王壑敢孤身闯大门,因为王府里面有人接应。 眨眼间,门口伪装成王家家仆的龙禁卫都被解决了。王壑听见街上喊杀声,令人抱起一安,对老仆喝一声“进去!”老仆扯着王均冲进门,又关上了门。 门内正在激战。 激战双方分别是身穿银灰军服、银色盔甲的龙禁卫和一群作五花八门装扮的汉子——有锦衣华服的商贾,有葛布短衣的贩夫走卒和农夫,有青衣小帽的仆役、伙计等等,然从他们的身手来看,显然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军士,比龙禁卫还要凶狠、配合还要默契。 这群人从哪冒出来的呢? 从正院东厢房冲出来的! 刚刚之前,在与长安大街隔了两条街的刘记商铺后宅,几个汉子正围着院中间一堆大铁疙瘩——乃是一尊简易火炮,冰冷的炮管高高翘起,黑黝黝的炮口如同凶恶的怪兽,正张着大嘴,对着皇宫方向,预备喷吐。 一汉子警告道:“你别乱动!王少爷调好了的,你一动就歪了,回头打不准,这炮就废了!” 被警告的炮手紧张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手心都冒汗了,松开了让寒风寒气晾了下,再扶住火炮。为了缓解紧张,他歪头又问旁边一青年:“老铁,你这炮可扛得住吗?炮管不会炸吧?” 老铁顿时不干了,瞪眼道:“怎么扛不住?王少爷计算过的,说轰三炮肯定行。我这是祖传的手艺。我家祖上神兵利器也造过的。你小瞧我……” 炮手忙道:“行就行!我白问一声。” 老铁祖传的手艺究竟如何,没人知道,但他本人却很受王壑赏识。他父子在城北开了一家铁匠铺子。王壑当年建造这密室密道时,将需要的铁制机关配件的图纸拆开,叫人拿到城中各个铁匠铺打造。那时,老铁还是个少年,打造出来的配件最为精密。王壑便结交了他。 王壑在江南动身前,将炮管的图纸传到刘记商铺,让老铁先行打造。种种曲折,也不必细说。 老铁硬是给弄出来了。 大门两边的墙根下蹲着十几个汉子,正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偶尔转脸看一眼围在火炮旁的几人;房顶上也趴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端着望远镜。 宅子内的房里,柜被移开了,后面是一密室,密室内聚集了十几个汉子,都紧盯着屋子中央一地道口——直通王府东厢。入口处栽了两节铁桩,铁桩上拴着绳索,绳上悬着许多小铃铛。忽听一阵铃响。王府那头的人猛扯绳子,挂在绳子上的铃铛便一路震荡响了过来。 众人一齐振奋,“成了!” 一头领模样的中年汉子奔出房,冲院里喝道:“开炮!” 操控火炮的汉子急忙开炮;另一个汉子也急忙点燃了两支烟花——“咻”,烟花冲天而起。 然后是惊天动地的轰炸声。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90章 亲人重逢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房顶上的人端着望远镜看了一会,转头朝下做了个手势,那中年头领激动道:“打中了!” 操控火炮的汉子也激动万分。 老铁提醒他,“快调整方向!” 他急忙调整火炮口。 老铁上来帮忙,合力搬动机括,将火炮的炮管右移。 就听杂乱紧张的声音此起彼伏: “再偏一点儿!” “还差一点儿!” “差不多了!” “放屁!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东西差不多能行吗?” “你怎那么笨呢?王少爷标好了线,你就挪个位置也弄不好,亏得咱将军还那么重用你!” “娘的!死狗说的轻巧,‘就挪个位置’,你来呀!” “别吵他!让他慢慢来!” “狗子没说错,这次只要大致方向不差,覆盖了皇城南门那一片就行,不用对那么准。” …… 终于调整好了炮口。 “轰!” 又是一声爆炸。 这下射出的不是炸弹,而是类似烟花一样的东西,要轻得多;目的地——皇城南门! 房顶上的人通过望远镜看过去,就见那边空中炸开后,烟花绽放,烟雾覆盖了皇城南门近半里地,龙禁卫吸入后纷纷倒地不起;皇城南门再没有站着的人,瞬间失守! 房上人再回头做了个手势。 炮手又调整火炮。 接着,又轰出一炮! 也轰出去了,不过,还没听到它在皇宫的爆炸声,这边炮管先炸了,就见操控火炮的汉子被一股大力冲击得斜飞起来,撞在院墙上,再颓然坠地。 这简易火炮,废了! 众人也都纷纷卧倒。 等轰炸平息,大家忙跑到墙根下查看那炮手: “老虎,老虎,你怎么样?” “腿都断了!” “怕是脊骨都断了!” 老虎悠悠醒转,悠悠喃喃道:“狗日的……老铁……什么……家传……绝技……” 大家见他还活着,喜出望外。 有人笑道:“你别骂了。这也难为他了。火炮是这么容易造的?要没王少爷,要没老铁这家传的绝技,要没他珍藏的玄铁,就这样的也弄不出来。” 领头的催:“快抬他进屋去!” 这一声爆炸将他们暴露了。 想必很快虎禁卫就要来了。 在长安大街街头慢行的王壑看见烟花讯号,立即催马朝王府跑去,里应外合,杀将起来。 而张谨言则带着十几人,从清阳街某客栈内冲出来,策马冲向坐落在朱雀东大街尾端和清阳街西街入口的玄武王府。一路上,不断有身着各色服饰的男女,从酒楼、茶肆、布庄、坊市等处冲出来,融入他身后队伍。 一切都在瞬息间发生! 且说王壑冲进门后,放下一安,对着大门楼下的墙壁“啪啪”连续狠拍;一连拍了五下,正好一圈,高喝一声“闪!” 杂衣汉子们忙不迭散开。 龙禁卫全都莫名其妙。 王壑再对着那一圈的正中间猛砸一拳——就听大门楼上“嗖嗖”声不断,下起了箭雨。 龙禁卫大惊,急忙闪避,然那是机关弩箭,强劲非常,乱箭齐发,霎时倒下一片。 杂衣汉子们在旁补刀。 龙禁卫死伤惨重! 王壑换了一面墙继续拍。 老仆在他身旁护卫。 这次触发的机关是向外的。 长安大街的龙禁卫刚刚赶到,跑在前头的人被射了个正着,也倒下一大片;后面的龙禁卫正疾奔,不妨前方的同伴突然扑倒,他们收势不及,脚下被绊,前赴后继地跟着扑倒;再加上王府大门楼上的弩箭射杀,死伤不计其数。 门内的杂衣汉子见弩箭射尽,复又冲过来,将残余的龙禁卫一一杀死;另有人隔墙朝外面扔火霹雳、射火箭;还有人抱起一安,在同伴掩护下撤退,并催王均道:“二少爷快进去。小心飞箭!”要扯他去东厢。 王均不肯,要跟着大哥。 王壑触发了大门楼内所有的机关后,迅速转身对老仆道:“走!”老仆也对王均道:“走!” 王均喜悦叫“哥!” 王壑紧张中伸手捏住弟弟的腮颊肉晃了晃——嗯,没有小时候软和——催道:“快走!”一面拉着弟弟飞奔。 王均咧着嘴,脸上还挂着泪,撒腿跟着哥哥跑。 兄弟俩在众人的护卫下,撤入东厢。 一个少妇从房内迎出来,“弟弟!” 王壑忙问:“姐,一安叔叔怎么样了?” 这女子是王壑的姐姐梁朝云,闻言沉痛道:“不成了!” 王壑知道大姐医术精湛,说一安不成了,那必定是不成了。也是他谋划不周,因怕惊动了龙禁卫,事先不敢经由地道回家,不敢和家人联系;若是先跟他们联系上了,一安便不会冒失地警示他,便不会被害了。 然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他把王均一推,命令道:“跟大姐先下去!哥随后就来!” 王均才跟哥哥重逢,舍不得离开他,扯着他衣襟不肯撒手。正在这时,从卧房内走出一头发花白、套着羊皮袄子的老者,看见王壑激动叫“壑哥儿!” 这是王壑的祖父王谏。 王壑忙拜道:“祖父!” 王谏激动道:“你平安就好!” 王壑一手把着祖父胳膊,另一手伸入怀中,掏出一小纸卷放在王谏手里,道:“请祖父依照这上面指示,带大家撤离。那边自有人接应。孙儿另有大事!” 王谏也知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肃然道:“你只管放心!祖父什么风浪没见过?再说,还有你二叔祖、叔伯们和堂兄们在。祖父也不问你做什么,万事小心!”又对王均道:“跟祖父走!别闹你大哥,害你大哥分心。” 王均无奈,只得松手,眼巴巴地看着王壑道:“哥,你早些回来。我……我等着你!” 这小子,一点没长大! 王壑看着孩子气的弟弟,喉头有些哽,不敢说话,又伸手拍拍他的脸,咧嘴笑一下,便推他们进卧室。 这东厢房原是王壑的住处。 嘉兴帝坚持认为梁心铭诈死,令唐机小心提防她。 唐机不敢大意,他研究梁心铭的过往,那是威名赫赫:在江南,她曾从太极阵下逃生;任京都知府时,被林氏反贼炸了府衙后宅,她竟能料敌先机,预先挖了地道,从地下逃生。若她这次真是诈死,去西北前,焉能不作准备?他便命龙禁卫仔细搜查王府,看可有机关密室。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91章 阻住老子的脚步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龙禁卫审讯王府下人得知:王壑从小就爱钻进假山内玩耍,在里面一待就是半天,丫鬟小厮都不得其门而入,忙报给嘉兴帝,并请了擅机关术的人去破解。 果然,那假山内机关重重,请了好几个高明的工匠,费了好些天才破解,发现了王壑的密室,里面藏着王壑自小到大学习的各种玩具和各种籍。 至此,唐机才算彻底放心。 嘉兴帝也心定了不少。 然而,他们发现的是王壑已丢弃的密室。早在王壑十岁时,便琢磨:自己哪一天不钻假山?这家里,只要不是瞎子聋子,都知道这假山里另有乾坤了。不行,狡兔还有三窟呢,他的老巢怎能轻易暴露呢! 于是,他开始另建巢穴。 新密室在他的东厢地底,入口就在他卧室内,出口经由一条地道,通向与长安大街隔了两条街的一所宅子。那宅子被他暗中买下了,开了刘记商铺。他亲自设计的机关和图纸,建造的人均是王家的心腹。 小时候,第一次建造假山内那个密室,他请了父亲王亨帮忙修改图纸、完善机关;这个新密室他却没让父亲插手,不但不让王亨插手,甚至为了阻挡父母,几年间他不断加设机关,就不让父亲和母亲破解。 王亨调侃道:“儿子,你要能阻住你老子的脚步,这天底下便没人能进你的密室了。” 王壑被激,穷尽心思设计。 终于被他设计成了! 那年他外出游历前,封死了东厢卧室和刘记的密室入口。最后一道机括,既是整个密室机关的总闸,也是开关,一旦合拢,锁闭了密室的同时,也打开了里面的机关轮盘。轮盘随机转动,所有机关方位将重新排列。除了王壑自己,别人根本不能辨识。即便他告诉别人,刚才他是如何开门、关门的,那人也无法再次打开密室。 他对王亨道:“希望儿子回来,能看见父亲在里面喝茶。” 王亨:“……” 七年后王壑回京,打开了刘记那头的机关密室,发现无人进去过。那一刻,他并无自豪的感觉。他多希望父亲和母亲破解了他的机关,进来瞧瞧,也算是他们父子母子相聚的见证。他没敢过来王府这边,怕惊动了驻守在王府的龙禁卫,若密道被发现,将功亏一篑。 至于大门楼内那些机关,则是他父亲王亨去年布置的。王亨眼看自己夫妻被新帝猜忌,想着自己死不足惜,就算为国为民,可是家人何辜?因此让人安装了这些机关,若有万一,家人也能抵挡一二,寻求退路。 王壑回京,在刘记商铺内发现了母亲留给他的信和大门楼的机关图,今日才用上了。 当下,他将祖父弟弟等人送进卧室,看着他们进了密室,又在外面封上了机关暗门,才转身出去。 老仆一直留在外面守卫。 院内,龙禁卫已经剿清。 老仆带着人另布置了几处陷阱,埋了炸药,这会子刚完事,见王壑出来,忙道:“少爷,前门被龙禁卫围住了。赵公子刚在后院发讯号。咱们快走!” 王壑看了一眼前院方向,已经是火光冲天,他却丝毫不惊。成功救出家人,他心中再无羁绊,而是充满万丈豪情,要放开手脚,和昏君决战皇宫! 他举起手臂,环视院内杂衣汉子,沉声喝道:“诸位,请随我去皇宫,给昏君收尸去!” 众汉子高呼响应“走!” 一个个热血沸腾。 他们都是玄武王的亲军,被张伯远派回来营救张、王两家人的。原本这是极其冒险的任务,大家都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做好了随时丢弃的准备。谁知王壑年纪虽轻,智谋和手段竟不输玄武王,这场劣势极明显的战役,被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仅救了家人,还炮轰了皇宫。 汉子们看到了飞黄腾达的机会——只要将嘉兴帝拉下龙椅,玄武王便有机会坐上去;而他们这些人,便有从龙之功,将来封王拜相,指日可待!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禁军,当下聚拢到王壑身边,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他,迅速向后园方向撤去。 王壑一路走来,就见昔日温馨的家园荒芜萧条,想是府中人被幽禁,缺少打理,加上刚才一场厮杀,到处都是尸体,才更显萧杀。不过,这些尸体大多是龙禁卫的,很少有穿杂衣;且有许多龙禁卫尸身上都有烧灼腐烂的痕迹,像是被什么毒药汁浇到身上侵蚀而死。 王壑正怪,忽听前方传来声音,忙加快脚步走过去。穿过最后一道月洞门,就见后门房三间大屋子前的空地上,聚集着上千杂衣汉子,一个少年身穿灰色短打衣裤,浓眉大眼、蜂腰猿臂,正站在台阶上慷慨激昂: “……兄弟们,昏君骄奢淫逸、荒淫无道,掳了无数美女关在宫中,每日饱受折磨,正等着咱们去英雄救美呢!昏君还搜罗了无数的金银财宝,供其赏玩;还有无数的珍馐美酒,供其享用,待我等拿来散与百姓……” 王壑听得直咧嘴,这小子! 虽然他能数出嘉兴帝无数条罪行,但公正地说,搜罗美女和金银财宝这两条还真没有。 他扬声叫道:“赵兄弟!” 赵兄弟,名赵朝宗,表字子归,意味着百川归海之意。他乃忠勇大将军赵子仪的儿子,年方十七。他没继承到赵子仪的忠厚秉性,为人行事邪气的很。 五年前,王壑和张谨言到了西疆,赵朝宗与他们一见如故。他听说王亨已经为王壑选了表字“纳”,意味海纳百川;而他自己的表字也选好了,即“子归”,意味着百川归海,他便对父亲道,他天生的就该流到王纳哥哥的海里去,死活闹着要跟王壑他们一块去游历。 赵子仪倒也愿意,况且也管不住这儿子,若不准他去,回头哪天偷偷地跑了,奈何! 邪气的赵朝宗被王壑降服了。 王壑对赵朝宗道:“咱们兄弟将来要做一番大事业,一起建功立业。哥哥打算绕大靖周游一圈,以为将来运筹帷幄之用。贤弟和表弟将来都是要领兵的人,不会掌兵如何能成事?贤弟还是别出去逛了。听哥哥的,留在西疆练兵。表弟也要去北疆领兵。我这里有一套练兵方略……” 他拿出一套练兵方略。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92章 玄武王族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赵朝宗把王壑的话听进去了,既振奋又惋惜,振奋从此有事可忙,惋惜不能跟他们一起去游历。才几天工夫,他已经见识过王壑和张谨言的能力和手段,生怕将来自己不如他们,因此答应留在西疆练兵。 五年后的初冬,王壑和谨言又悄悄来到西疆,将朝堂和天下局势告诉赵子仪。赵朝宗便奉父亲之命,带着自己亲自练出来的亲军,跟着他们来到京城。 且回到眼前,赵朝宗看见王壑大喜,从台阶上一跳下来,两步冲到他面前,“哥,你来了!完事了?” 王壑微笑道:“完事了。” 赵朝宗笑道:“哥你真有手段!” 王壑扫一眼那些被侵蚀而死的龙禁卫尸体,道:“贤弟手段也不差。”他以为这是赵朝宗的杰作。 若是平常,两人定会交流作战经验,从而明白究竟是哪些人杀死的那些龙禁卫,但眼下情势紧急,两人都无暇细问,竟把这一节给忽略了去。 王壑怕赵朝宗再说什么美女金银,环顾众人一圈,喝道:“诸位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随我去皇宫擒拿无道昏君!再杀去北疆,与安国贼寇决战!” 众军轰然响应“决战!决战!” 赵朝宗兴奋高呼“杀!” 众人响应“杀!杀!杀!” 众人的呼声被轰炸声淹没。 前院埋下的炸药被引爆了! 王壑根本不回头,带着赵朝宗和众汉子,蜂拥出了王府后门,皇城宫墙近在眼前。 他们在皇城下飞奔! 乾元殿被炸后,皇宫各处的龙禁卫纷纷冲去救驾;跟着皇城南门又被炸,守卫全部丧生,其他地方的禁军忙冲向南门支援,唯恐敌人趁虚而入。 因此,这段皇城上居然无人。 赵朝宗忽然停下,从腰间解下飞爪,往后倒退几大步,右手掂着飞爪轻轻晃动,再猛一挥手臂,那飞爪便如鸟儿一般飞上高空,牢牢勾在墙头。 他轻舒猿臂,扯着绳索,纵身一跃而起,两脚蹬着城墙,如履平地般,迅速攀援而上。 不过几息的工夫,他便“飞”上了皇城城头;其他汉子见状,忙也纷纷挥爪、攀援而上。皇城虽高,但比起他们在深山攀爬的悬崖峭壁要容易多了, 一时间,城墙上爬满了蜘蛛人。 王壑听到身后动静,回头瞟了一眼,脚下未停。赵朝宗在山中训练过的,这皇城的高度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他却不行;北疆禁军或能爬上去,但王壑要兵分两路、分头行事,便不跟他们学,依然朝皇城南门去。 皇宫被炸,围剿王家失利,龙禁卫要守护皇城、保护嘉兴帝,虎禁卫为何没来驰援呢? 虎禁卫正蜂拥向玄武王府。 玄武王府被虎禁卫重重围困,大将军贾原和副将军陈守仁也接到镜光传令,得知王壑已经现身,他们可对玄武太妃、张伯文等玄武王族嫡支动手了。 贾原即刻传令张伯昌父子。 杀玄武嫡支,需是张家人! 然后,贾原和陈守仁疾奔出府。站在玄武王府门前台阶上,贾原扫一眼府门前矗立了几百年的石雕玄武,暗想:今日,鲜血要染红这石玄武了! 就在这时,皇宫传来爆炸声,贾原震惊;爆炸的余音尚未消散,又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响由远而近。 贾原和陈守仁警惕对视。 贾原高喝:“众军听令:叛军袭击,杀无赦!” 虎禁卫们陡然紧张起来——刚才那一声爆炸太吓人了。这是谁,竟敢炮轰皇宫? 大靖要变天了吗! 众人纷纷端起武器。 虎禁卫配置的还是刀剑。火枪太慢了。新研制出来的短枪数量有限,三万龙禁卫全部配置了;虎禁卫有五万,没能全部配置,只有少量将领配置了。 其实军费不是关键,主要是嘉兴帝有顾虑。虎禁卫戍守京城,每日面对的人十分庞杂,若是这枪支流落出去,将给朝廷造成极大损害。当然,龙禁卫也有这可能,但龙禁卫相对管理更严密。唐机令所有龙禁卫,一旦交班离开皇城,连带枪支也要留下,下次接班再配上。 且说眼前—— 张伯昌父子也冲了出来。 所有人都把目光对准朱雀大街那一头,就见一黑衣小将策马奔来,黑衣黑马,栗黑色的衣服上以金线绣着玄武,外罩栗黑斗篷,也是绣着大团玄武,因骏马的奔驰带起疾风,吹得斗篷猎猎作响,气势如虹。他身后跟随的军汉服饰则五花八门,衣杂、队形却丝毫不乱;一杆栗黑色玄武大旗迎风招展,滔天的杀气席卷而来! 贾原凛然—— 这是玄武王世子! 后边是北疆的禁军! 他举起右手,正要挥动,忽然身边传来一声闷哼,转头一看,就见张伯昌将剑从陈守仁的咽喉拔出来,霎时鲜血如喷泉般涌出,当即扑地死亡。 贾原失声道:“叔父做甚?” 张伯昌不答,脚下一个旋转,手中剑绕了一圈,围绕在四周的陈守仁亲卫全部倒地。 那陈守仁身披全副铠甲,头盔把脖子都包裹住了,只有颈部前面有空隙,所以张伯昌用剑轻轻捣了他后背一下,乘他回头查看之际,用剑刺中了他;而这些亲军没戴头盔,脖子没有铠甲保护,张伯昌如同割韭菜一般,就这么一划,便划断了他们颈部的血脉,快捷非常。 然后,他剑指贾原。 贾原呆住了! 张谨睿也呆住了,震惊道:“父亲!这是为什么?” 虎禁卫见大将军被挟持、主将内讧,都不知所措。 张伯昌不看儿子,只盯着贾原,沉声道:“助纣为虐,到头来昏君未必放过我等;若是助玄武王夺了江山,你能封郡王,我能封亲王。岂不更好?我父子也不用出卖祖宗!”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儿子张谨睿说的。 张谨睿:“……” 贾原:“……” 似乎是这个道理。 张伯昌耳听得急促马蹄声,心弦绷紧,用剑尖猛敲贾原颈部,厉声喝道:“叫他们放下兵器!快放下兵器!蹲下!都蹲下——”第一句是对贾原喝的,后面则对围住王府的虎禁卫吼叫,一面背后长眼睛似的,右手剑尖依然抵着贾原颈部,左手拔出短枪,射向偷袭他的虎禁卫。 又有几个虎禁卫倒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93章 血的献礼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张谨睿为了保护父亲,也动手了。 贾原大喊“放下武器!蹲下,都蹲下!” 有的虎禁卫听从军令,放下武器,并蹲下了;有的还犹豫,依然用武器对着张谨言队伍,然一见同伴都蹲下了,怕成众矢之的,忙也放下武器,蹲了。 就在这边僵持的工夫,张谨言人马已到近前,和围住玄武王府的虎禁卫相接了。在他身后,北疆禁军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目测少说也有三千人。 一大汉——似乎是个将官,把手举起,北疆禁军便分出一部分,把武器对准虎禁卫。 虎禁卫不敢动。 一动,必然混战! 王府门口已经混战起来。 张谨睿一边奋力冲杀,一边冲父亲喊“为什么不告诉我?”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疾驰过来的张谨言左手持刀、右手短枪瞄准了自己,骇得屏住了呼吸——嘉兴帝不会饶他们,张伯远父子一样不会放过他们! 忽然他胸前一阵剧痛。 一个禁军刺中了他! 张谨言射出的子弹,眨眼间便到了面前,那个禁军中弹倒下,手中还握着剑,剑尖正插在张谨睿的胸口;另一发子弹擦着张谨睿的耳边飞过,带起一阵微风和凉意,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又一个虎禁卫倒下了。 原来谨言在救他! 张伯昌也在留意张谨言,只见他左手挥舞着阔背大刀,右手持短枪接连射击;那刀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格挡射向他的子弹和流箭的,子弹撞在刀上,火花四溅,在杀机四伏的混战中,他如入无人之境! 好一个骁勇的玄武世子! 他身边跟着七八个悍勇,想保护他却插不上手,于是转向周围,但凡有虎禁卫反抗,一律射杀。 这才是玄武王的气魄! 张伯昌暗赞一声,见张谨言到了跟前,这才有闲暇回应儿子——刚才儿子不是问,为什么不告诉他吗——目光搜寻到张谨睿,看见的却是满目鲜血! 那红刺疼了他的眼。 “睿儿!” 张伯昌抢步冲上前,一把抱住身子摇摇欲坠的张谨睿,颤声道:“睿儿!你怎么样?来人——” 张谨睿扣住父亲的手,眼望着父亲。 张伯昌见那剑正插在儿子的心口,知道无力回天了,悲恸欲绝,喃喃道:“睿儿别怕……爹爹陪你……等见了老祖,老祖定会夸你的,说你是我张家最优秀的子孙……” 张谨睿颤声问:“是吗?” 张伯昌急点头道:“当然是!等你大伯做了皇帝,你就是亲王,通儿就是王世子。” 通儿,是张谨睿的长子。 张谨睿眼光骤亮,“真……的?” 张伯昌连连点头道:“真的,真真的!你立了大功,你大伯不会亏待通儿的——”他发现张谨睿的目光在骤然大亮过后,正逐渐黯淡,心慌、心痛,仿佛怕惊动他一般,柔声道——“睿儿,你的名字很好,聪慧、睿智;‘谨言’不好听,世子笨嘴拙舌的,才该叫谨言……” 张谨睿笑了,眼神散了! 张伯昌轻唤:“睿儿?” 没有回应。 他眼窝一热,滚下两行泪! 周围的厮杀声似乎远去,张伯昌抱着儿子的尸体,这一刻,生死无惧,荣辱不惊! 他为什么没告诉张谨睿? 因为他也才下定决心。 王壑派人给他送了一封密信,对他使用了攻心之策。王壑在信中道:嘉兴帝选中他父子为玄武王族继承人,非是看中他们的能力,正是因为他们无能,不具威胁性。事后难保不被灭口。若是助张伯远登上皇位,别说郡王,他父子能被封亲王,且不用背弃张家祖宗。 张伯昌犹豫了,在亲情、荣耀和利害得失间反复权衡:一时觉得该助张伯远谋反;一时又担心失败,张家被灭族。这可不是他胆小,以前白虎王也叛乱过,并未成功。 他权衡再三,拿不定主意。 直到今天,皇宫那一声轰炸让他看到了希望;又亲眼看见张谨言带着北疆禁军杀来,犹如神兵天降,呼啸而至。那面玄武旗帜,点燃了他骨子里的热血,当即毫不犹豫地杀了陈守仁,剑指贾原,策反虎禁卫! 就在刚刚,他还做着亲王梦,可是现在梦醒了。 王壑说的对,他父子的确能力不足,连这一兵变都挨不过去,如何振兴玄武一族? 儿子死了,他不能苟活! 就用他父子的鲜血,助玄武王族登上皇位!为孙子的亲王献礼吧! 张伯昌放下儿子尸体,“睡吧。爹爹很快就来。咱们父子一块去见老祖宗。” 他站起身,就见自己身周一丈之内,恍若被下了术法,兵器和人都不能接近——张谨言带着北疆禁军挡住了所有对他父子的攻击;而贾原正厉喝“昏君无道!残害忠良!玄武王替天行道!我等拥戴玄武王……”他一言不发地冲入人群,疯狂砍杀。他是跟随老玄武王南征北战过的人,勇猛异常,此刻又放开了手脚拼命,无人能敌! 贾原来不及犹豫,张伯昌杀了陈守仁,没给他留任何退路;张谨言逼上门来,他也没有时间再犹豫——再犹豫,就会被张谨言杀了,他只能反! 他是虎禁卫大将军,下令虎禁卫放弃抵抗,原还担心没人肯听他的,没想到从者如云。 龙、虎禁卫承担着守卫皇城和京城的责任,不但体面,而且荣耀,更有机会接近天子和百官,所以,但凡有些门路的,都削尖了脑袋把亲友子侄往里塞。 在大靖皇权更迭的历史斗争中,有次暴露了龙、虎禁卫的战斗力低下。从那以后,朝廷修改了军规:凡龙、虎禁卫要从边疆禁军中挑选优异者上来,每两年轮换一次。此举用意有三。其一,能提高龙虎禁卫的战斗力;其二,则是防止京城权贵收买龙、虎禁卫,将龙虎禁军变成他们夺权的工具,危及皇权;其三,也是为了激励军士上进。 凡事有利便有弊! 这些从边疆选拔上来的禁军最崇拜玄武王、朱雀王,这两大王族在军中的威望非同一般。 禁军们或许不懂朝堂倾轧,但嘉兴帝不肯支援忠义公,导致忠义公战死在玄武关,忠义公府被抄;玄武王怒而对抗朝廷;朱雀王在金殿上差点掐死左副都御史章剩;还有王亨和梁心铭之死,都令他们敢怒不敢言。现在,玄武起兵,仿佛点燃了这怒火,都纷纷响应。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94章 叛国?护国?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有拥护玄武王族的,就有拥护皇族的,二者泾渭分明,一方放下了武器,便凸显出另一方。 这使得北疆禁军目标明确。 很快,拥护皇族的虎禁卫逐渐被北疆禁军斩杀干净,然而,更多的虎禁卫闻讯赶来。 张谨言已经掌控了局面。 新赶来的虎禁卫见大势已去,便失去了斗志;更多的人对嘉兴帝不满,见玄武王族炮轰皇宫、剿杀虎禁卫副将军,已然成功在望,立即投到玄武旗帜下;剩下小部分人,纵有心剿灭叛军,无奈力不从心。 冬日太阳出的晚,才从前方屋顶上露脸,屋顶上的积雪反射出刺目的光芒,使得阳光更加耀眼、晴空更明朗,带着冷冽的气息,昭示着新的希望! 张谨言跳到王府门前的玄武背上,头顶上飘扬着黑色玄武大旗,旗帜中央绣着大大的一只金色玄武,迎着这太阳,迎着上万的虎禁卫和北疆禁军! 就见那黑衣少年举起手。 众人静静等待他开口。 他提气吐声“玄武护国!” “玄武!玄武!” “玄武!玄武!” 众军疯狂应和。 呼声直冲九霄! 这声势,太激荡人心,以至于再有虎禁卫赶来,想也不想,便加入了叛军的队伍。 就在这万众归心的时刻,就在张伯昌热泪盈眶、惋惜儿子无法享受这荣光的时刻,张谨言突然目露凶光,抬手向他射击,子弹呼啸而来,他怔住了! 子弹打在他的亲随杨忠身上。 他被杨忠一剑穿心。 原来,也是为了救他。 不过,又没能救下来。 他大睁着眼睛,挺着不肯倒下,问杨忠“为什么?”杨忠是张家人,是他的心腹啊! 杨忠被两个北疆禁军夹住胳膊,胸口染红一块,咬牙怒喝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张伯昌竟然不能答。 人群也为之一静。 在这热血沸腾的时刻,大家险些都忘了:他们是在造反,而造反,以前是最被他们唾弃的。 张谨言跳下玄武,扶住张伯昌,见他伤在要害,眼看不能活了,痛心愤怒,厉声对杨忠叱道:“你说反了!是昏君不给我们活路,逼得我们造反!我玄武一族护卫的是天下,是这天下的子民,而不是他秦氏!” 杨忠道:“任你如何……狡辩,也是……乱臣贼子!” 夹住他的北疆禁军怒了,狠狠踢了他一脚。 张谨言制止道:“将死之人,不必打了。他不过是个不辩是非的愚忠之人,可怜亦可叹!” 杨忠诡异地笑,“你们才可怜……大爷先走……一步,在前面等世子……一锅……端了……你……们……” 目光扫过周围,不动了。 众人忽觉周身冒寒气。 贾原道:“不好!” 张伯昌也拼尽全力,断断续续对张谨言道:“有……内奸……他……定有……阴谋……” 杨忠是张伯昌的心腹,且是张家人,了解玄武王府的一切,他既然忠于嘉兴帝,怎会不动手脚? 张谨言道:“叔父放心,侄儿都安排好了。” 张伯昌两眼睁得大大的,很想问他,“你都不知他有什么阴谋,如何安排?”无奈这时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剩下满眼的焦灼——倘若张家造反功亏一篑,他父子岂不是白死了?不,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直到死,他都没有闭眼! 而此刻,王府内,正殿墙角、内院等几处地方,都有人点燃了藏在隐蔽花树下的引线。 引线“滋滋”燃烧着前进。 每一条引线的终点,都埋藏着大量炸药,只要引爆,整座玄武王府将化为灰烬,围在王府周围的张谨言和几千北疆禁军、上万的虎禁卫,都将覆灭。 就在刚刚,玄武太妃被皇宫那一声轰炸惊了,命管事出去查看究竟。管事出去了一会,很快转来,欣喜地向太妃和张伯文回禀:世子带人打回来了,已经收服了虎禁卫;五老爷父子也帮忙了,之前是假意背叛。 玄武太妃母子婆媳均大喜。 就在众人喜气洋洋时,太妃身边一丫鬟迅速出手,用匕首抵住太妃脖子,顿时屋里大乱。 人人都抢着救太妃,又投鼠忌器,被那丫鬟挟持着太妃朝外挪移,说要逼张世子投降。 管事飞奔去向世子禀报。 冲到院里,遇一粗使丫鬟。 管事冲那丫鬟使了个眼色,脚下不停地朝外面跑去。 那丫鬟随即转身走开。 玄武王府有两个园子,东边小些的叫“芥子园”,正殿后边的大花园叫“盈虚园”。 粗使丫鬟疾步走到介子园的东墙根下,吹出几声鸟叫。随后,便有几个仆役分头往各处去点燃引线。 原来他们都是龙隐卫,因张伯昌父子反水,情势反转,按计划开始执行嘉兴帝的密旨。 嘉兴帝认为,王氏一族乃香名门,世交亲友、弟子门生遍布天下,在士林中有极高的威望;王亨和梁心铭的生平功绩累累、无大过,连死都死在疆场上,以身殉国,诛杀王氏必须师出有名,否则定会遭到天下读人强烈谴责,他也要落个昏庸的骂名,后患无穷。因此,他先诱王壑现身,将其拘押,交刑部大理寺审问、定罪,以勾结李菡瑶谋反的罪名,将王家明正典刑,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故而,王家那边是活局。 但张家就不同了,张伯远公然违抗君命,已成事实,加上玄武王族在军中的人脉和威望,若被他抓住这机会,大靖江山必定易主,必须尽快斩其羽翼。 所以,张家这边是死局。 既是死局,便不能给任何人逃生的机会。在这样的旨意下,又怎会不防备张伯昌父子呢?哪怕张伯昌父子没有临阵反水,也要提防计划失败。为此,嘉兴帝在原计划之外,又制定了补充计划,确保万无一失。 陈守仁查封王府、幽禁太妃母子后,便在王府隐蔽处悄悄埋下大量炸药,连贾原也不知。 但陈守仁并不执行这计划。 执行补充计划的是龙隐卫。 陈守仁被杀,张伯昌反水……玄武太妃身边的丫鬟听了管事回禀外面局势,立即出手挟持太妃,制造混乱。一是为了吸引众人目光,方便那几个仆役点燃炸药;二是为了将张谨言引进府,拖住叛军,免得他带着叛军去攻打皇宫,躲过了王府爆炸,致使皇帝陷入困境。 ******** 有朋友问爆更,羞愧捂脸,不敢应答!仿佛看见刀片嗖嗖飞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95章 王壑:运筹帷幄之中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丫鬟将匕首放在太妃脖颈下,厉声喝道:“叫张谨言来!快叫张谨言进来!不然我杀了太妃!” 张伯文等人惊恐大叫: “住手!” “已经叫了。” “沉香你别激动!” …… 头发花白的玄武太妃竭力挣扎,不是挣脱,而是想往刀刃上凑,想结束性命,不愿意被要挟。 沉香发现她的企图,忙用左臂圈住她脖子,冷笑道:“急什么,还没看到你孙子的孝心呢。” 张伯文等人又一阵惊恐。 张伯文道:“母亲,不可!” 拖拖拉拉中,他们来到上房门口。正在这时,一黑衣人掀帘而入,大喝“张谨言在此!” 众人一静,都循声看去。 一个外罩黑衣斗篷、内穿铠甲的青年将领大步走进来,用枪指着沉香,道:“放开太妃!” 张伯文差点叫出声来,他妻子王梦雪一把捂住他的嘴,紧张地对他摇头,他使劲闭嘴。 沉香笑道:“张谨玉!” 原来她认得这人。 张谨玉是张伯文的大儿子。 张谨玉一手持枪,一手按剑,逼近沉香喝道:“放开我祖母,爷可以饶你不死,否则……” 沉香坚持道:“叫张谨言来!” 张谨玉逼近一步。 沉香后退一步。 张谨玉再逼近一步。 沉香厉声道:“你再踏进一步,我就杀了太妃!” 张谨玉再逼近一步,沉声道:“是吗?你敢动手试试!” 沉香尚未说话,只紧张地后退,张伯文急得乱摆手,道:“儿子,别逼她!你祖母……” 沉香笑道:“还是做儿子的孝心,做孙子的眼里只有荣华富贵,岂在乎祖母的死活。——况且太妃原就是黄土快埋到脖子的人,也活不了几年了。” 张谨玉不理沉香讥讽,步步进逼。 张伯文夫妻难堪极了。 太妃再老,哪怕活不了几日,做儿孙的也不能枉顾她的安危,这会被世人唾弃的! 可是张谨玉还在进逼。 一直将沉香逼进内堂。 张伯文冲上去拉住儿子。 张谨玉厉声喝叫“杀!” 顿时,沉香后方、左方、右方同时飞来利器,后方飞来的是子弹,正中她后脑;左方是飞刀,正中她拿匕的手腕;右方亦是子弹,打中了她圈太妃的左手。 张谨玉一把推开父亲,迅速扑上前,一掌推开沉香,将太妃拉到身后,张伯文急忙抱住。 几个汉子从梁上跳下来。 太妃得救了! 众人平安了! 大家都喜极而泣。 张伯文心有余悸,谴责儿子道:“玉儿,你太鲁莽了!倘或伤了你祖母,怎生是好?” 张谨玉道:“她不会杀祖母的!她的目的是利用祖母制造混乱,吸引世子,拖延时间。” 张伯文忙问:“为何?” 却没有人回答。 张谨玉风一般冲出去了。 汉子们留下来保护众人。 张谨玉在院外遇见张谨言,正在管事带领下风一般往里闯,见了谨玉急问:“大哥,祖母怎样了?” 张谨玉道:“放心,祖母安好。” 张谨言松了口气。 张谨玉神情依然凝重,对弟弟道:“跟我来!”超前走去。 张谨言忙跟上。 管事等人在后。 张谨玉边走边道:“他们果然埋了炸药……” 张谨言陡然紧张起来。 太妃住在王府中轴线、第三进院,穿过正院右侧的小跨院,便是芥子园的外墙。一仆役扒开墙角的枯萎菊花,点燃引线后,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没有跑开,因为一旦引爆,几处炸药相接,足以摧毁整个玄武王府,谁也别想逃。 他看着“滋滋”燃烧的引线,心头升起无限荣光和自豪——这不是赴死,而是永生! “扑簌簌!” 忽有流沙从天而降,盖住了正燃烧的引线;更有一股水流飚射而来,将那块土浇了个透湿。 仆役傻眼,猛然抬头。 一个汉子从墙头跃下,背后背着个大背囊,流沙就是从背囊里泄出的;左边过来一个持竹竿(水枪)的汉子;右边来了好几个背流沙、持水枪的汉子。 原来他们早有准备! 仆役明白消息泄露了。 他推测不错,同样的事在芥子园、第二进院等好几处地方都发生了,他和同伴早就被盯上了。 张谨言兄弟过来了。 那仆役被擒自杀。 张谨言看着才刨了一半、露出的炸药包,心惊肉跳:若不是王壑预先筹谋,他们都已化为灰烬! 王壑并不能未卜先知。 他只是在运筹帷幄! 大靖火器的迅猛发展,增强了抵御外敌入侵的战力,然这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亦伤己。他能用火炮轰击皇宫,嘉兴帝就不知道用?自然也会用。但为皇宫安全计,历来都禁止火炮进入京城,哪怕龙禁卫也未配置。 没有火炮,还有炸药! 王壑猜中了嘉兴帝要将王家明正典刑的打算,也猜中了嘉兴帝要将玄武嫡支和北疆援军一打尽的决心,便不难推测今日的玄武王府已是龙潭虎穴! 再没有比埋炸药更方便! 然他不知炸药埋在何处,也不知由什么人去点燃这炸药,以及王府内可藏有内奸?肯定藏了的,却不知是谁。因此,他不能打草惊蛇,只能引蛇出洞。 他让张家兄弟兵分两路:张谨言带领北疆禁军,在外对付虎禁卫;张谨玉则挑选了一班武功高强的好手,偷偷潜入王府,除了武器,各人或背着大背囊,里面装的是流沙,或扛着水枪,都是为了阻止点燃引线。 幸运的是,太妃等人都被幽禁了,可在王府自由行动的仆役也只有少数,张伯昌父子又带着一部分人到外面去了,府内的人更少,这才给了张谨玉机会,将所有人都监视,一有异动,便出手阻止、格杀。 当下,谨言对张谨玉道:“看来府里不止一个内奸和龙隐卫,也不知别的地方还有没有炸药。必须尽快将发现的炸药都挖出来弄走,否则终是大隐患,炸起来会串连的。为了祖母和叔父安危,请大哥马上将他们都转移出府!” 张谨玉深以为然,道:“大哥这就去。”转身就走。 张谨言对管事道:“邹管事去帮大哥安排。” 邹管事道:“是,世子。” 也转身去了。 谨言又吩咐两个汉子去仆役杂房,找铁锹等工具来挖炸药,正说着,忽觉后背被一股尖锐的力量攻击,且伴着清脆的“叮”声响,如同敲编钟一般。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96章 张谨言:城门浴血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他急忙把身子往左边一闪,滑溜开来;脚底下一个旋转,转过身,就见邹管事手里握着短剑正刺自己,剑尖因为他这一闪、一转,已经被带歪了。 “原来你也是内奸!” 谨言不惊反喜。 暴露了才好呢! 张谨玉听见动静也转身,大骇,忙拔枪就射;其他汉子也纷纷出手,恶战起来。 最终,管事倒地,满眼不甘地看着张家兄弟。他见补充计划再次失败,不得已才对张谨言出手。——杀死玄武王世子,便群龙无首,也算是间接重创叛军,解了皇上心腹大患。然而,张谨言身上不知穿着什么,剑尖受到阻隔;世子又警觉,闪避极快,导致他偷袭失败。 “弟弟,你没事吧?”张谨玉慌张问。 “我没事。”张谨言忙道。 他内穿极精密的锁子甲。 张谨玉看着管事尸体道:“这是龙隐卫!” 皇家的龙隐卫无处不在,需要的时候,才会现身。 张谨言想一想,便对谨玉道:“大哥快去将祖母转移。不论昏君在这府里安排了什么,咱们都要变被动为主动。弟弟这就带人去攻打皇宫,支援表哥!” 张谨玉喜道:“好!杀了昏君,他就不能兴风作浪了。这叫做釜底抽薪!”他这个弟弟,瞧着憨呆呆的,其实机敏的很,最是大智若愚、常出人意表。 当下兄弟两人分头去行动。 虎禁卫有五万人,这个数目对于繁华、宽广的京城来说,并不算多,分守内城和外城各处都有限。 张谨言先派出数拨人,持大将军贾原的令箭,去内城和外城各处,通知虎禁卫各将领不许慌张乱闯,坚守各自职责,若发现有人趁乱烧杀抢掠,一律镇压。 然后,张谨言亲率北疆禁军,直奔刘记商铺,驰援和接应王家人;张谨玉则护持着太妃等人,随后赶去。如此安排,也是谨慎的意思;若是张谨玉直接带着太妃等人过去,恐怕混战起来,惊了太妃等女眷。 果然,刘记商铺正在恶战,在外进攻的有龙禁卫和虎禁卫,里面防守的杂衣汉子是赵朝宗带来的。 张谨言率领五六千人从大街那头杀来,到商铺外分出几百人,一顿冲杀,龙虎禁卫本就不多,很快被杀得所剩无几。谨言留下这几百人,与守在刘记商铺的杂衣军会合,保护王家人并等张谨玉前来;他自己则马不停蹄,率领余下的北疆禁军,朝皇城南门呼啸而去。 皇城南门,在长安大街和朱雀大街交汇处。 张谨言转了一个圈,从长安大街疾驰而来,路过王府门前,与正在进攻王府的龙禁卫激烈碰撞。 两强相遇,杀声震天! 这种混战,看似没有章法,实则取决于指挥的将领。张谨言骑在马上,跃马直冲,他到哪儿,玄武大旗跟到哪儿,手下北疆禁军就到哪儿;他手中的阔背刀指向哪个方向,北疆禁军就冲向那个方向。龙禁卫亦是如此。 张谨言于混战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快捕捉到龙禁卫指挥使葛飞的身影,葛飞也瞧见他了。 葛飞抬手射出两发子弹。 张谨言举起阔背刀格挡。 就听“铛铛”两声刺耳响,火花四溅,两枚子弹被弹开,角度刁钻,居然打在一名龙禁卫身上。 跟着,张谨言一个倒翻,脚勾着马镫,藏在大黑马的一侧,顺手取下挂在马前的宝弓,从箭囊中抽出三只利箭,张弓搭箭,一翻身又上马,眼角余光锁定葛飞,三箭连射,因为他两把短枪的子弹都射完了。 葛飞急忙闪避。 两箭都射中旁边人。 眼看最后一箭躲不过,千钧一发之际,一名龙禁卫奋不顾身地挡在了他的面前。然而,谨言用弓箭,不仅是来不及装子弹的缘故,还因为他的弓箭比子弹更厉害——竟射穿了龙禁卫的后背,扎进葛飞的胸膛! 这时,谨言身边的亲卫见机不可失,抬手补了两枪,葛飞再无力闪避,终于倒下。 龙禁卫一阵大乱! 谨言没有恋战,率众继续朝皇城南门奔去。 之前在刘记商铺,他已问明,王家人都已经救出。按照王壑事先计划,救出家人后,就会杀进皇宫,因此谨言判定,此时王壑和赵朝宗定是杀进皇宫去了。 他要去给两兄弟助阵! 行到长安大街和朱雀大街交汇处,就见对面朱雀大街上疾奔来几千龙禁卫,打头的将领乃是龙禁卫左副将军尉迟琛,奉唐机之命,赶来救驾的。 谨言控马放慢速度。 护卫他的亲军一齐催马上前,将他掩护在后,他再次张弓搭箭,朝尉迟琛射了三箭。 尉迟琛却十分了得,都躲了过去,还抽空还击了两枪。可是,人躲了过去,马没躲过去,谨言最后一箭射中他的马眼。那马痛的前蹄抬起,发出一阵痛苦的嘶鸣,发狂跳跃,横冲直撞起来,尉迟琛急忙跳下马。 谨言挥刀向前“杀!” 北疆禁军骨子里的热血被点燃,眼中看到的不再是同袍,而是助纣为虐的虎狼之军,灭了他们,助玄武王登基,成就不世之功,是大家心头唯一的信念。 龙禁卫也疯狂冲过来,眼里看到的只有玄武叛军,灭了他们,皇上定会论功行赏,封王封爵。 两方人马悍然相撞! 皇城南门杀声震天! 贾原在玄武王府听见喊杀声,心中极不平静。他知道,张谨言还未能完全相信他,所以让他守在已经没有张家人的王府。他深知自己没了退路,只能助张家夺位。眼下正是表忠心的时候,于是率领几千虎禁卫赶来援助,从尉迟琛的后面攻击龙禁卫,尉迟琛的人马就乱了。 然这时,龙禁卫右副将军庞华也带了几千龙禁卫,从长安大街那头赶来,加入混战。 张谨言抢先一步占据了皇城南门,阻挡了上万龙禁卫的脚步,不许他们进去救驾。 自皇城南门的守军被一炮毒弹给轰灭后,王壑和赵朝宗是第一批杀进皇城的人;王壑之后,便是张谨言了。 ******** 咳咳,稍后还有一章,意外不?(#^.^#)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97章 李菡瑶:火中取栗(1)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此时,皇城南门一片混乱:银色衣甲的龙禁卫、青色衣甲的虎禁卫、杂色衣服的北疆禁军互相砍杀。尤其是刚刚被策反的虎禁卫,面对龙禁卫和其他虎禁卫时,双方都分不清敌我;又不能不动手——不动手的话就会被乱军杀死——不得已之下,都乱杀乱砍起来。 张谨言站在皇城门楼上,见此情形,神情凛然——绝不能任由这种情形持续下去。他忙举起右手,便有事先挑选的十几个嗓门大的汉子上前。 谨言喝道:“喊!” 众汉子忙扑到城墙边,对着下边高声喊话: “昏君无道!残杀忠良!” “王相和梁大人死的冤!” “忠义公死的冤!” “昏君逼死右相崔大人!” “昏君逼走右相谢大人!” …… 这些话,反复地喊。 前面说过,这些禁军都是从边疆挑选上来的,每两年一轮换,平素最崇拜玄武王和朱雀王,对嘉兴帝残害忠良的行为早有怨言,所以虎禁卫才能被策反;现在龙禁卫听了,也十分彷徨,斗志渐被瓦解。 斗志瓦解,行动便松懈。 玄武军趁虚而入,此消彼长,原本僵着的战局便倒向玄武军这边,龙禁卫节节败退。 这也是王壑的计谋。 龙、虎禁卫中不乏有玄武旧部和亲朋好友,王壑没有派人暗中去策反他们。一来不知他们心思,不敢冒险;二来怕事泄露,连累他们。于是定下炮轰皇城南门、抢占城楼,命人在城楼上喊话、动摇军心的计策。 尉迟琛和庞华见状,很是着急。 尉迟琛心想:这样下去,别说不能胜,纵然胜了,也耽误了救驾的时机,且伤亡太重。皇城又不止南门一个门,还有东门、西门和北门呢。叛军人数少,哪里处处都能派强兵猛将防守?我且换个门进宫。 想罢,他便传令撤退。 龙禁卫军心动摇,正不知如何是好——若现在就调转刀枪对付同袍,下不去手,也分不清同袍跟自己是否同一条心;若不调转刀枪,又没了和玄武军战斗的斗志了。恰在这时,尉迟琛传令撤退。顿时大家松了一口气:心向皇帝的便跟着将军退了,心向玄武的则投降。 如此一来,泾渭分明。 尉迟琛惊恐地发现:他身后只跟了几百龙禁卫!刚才战死一部分,投降一部分,原本犹豫不决的见尉迟琛身后才这么点人,前景不妙,忙也投降了。 一时间,城楼上战鼓雷鸣。 尉迟琛和庞华现在不是撤退了,是败退了,被北疆禁军和虎禁卫追杀,兵败如山倒! 张谨言振奋——表哥妙计也! 他再举起手来,城楼下激战停止。他便高声对刚投降的龙禁卫喊道:“同室操戈,本不得已,令人痛心!尔等既已弃暗投明,从此是兄弟。若本世子驱使尔等去杀昔日同袍,未免残忍。你们不必进宫,只在此守护,不让其他援军进入。” 众人听了十分称心,高呼“世子英明!” 张谨言又要派人去控制六部官员,若是派北疆禁军去,恐遭官员们反感,引起他们愤慨之心,不如派龙禁卫去。一来让大家看到,嘉兴帝已失民心;二来也让这些刚投诚的龙禁卫可以效力,有归属之感。 当下,他问何人愿去。 好几位龙禁卫将官请命。 张谨言点了一位年轻的指挥使,叫彭冲的,乃是朱雀王旧部,领着一千龙禁卫去了,将六部官员如赶羊一般,都赶到长兴路的翰林院,避开激战。 分派完,张谨言派了一得力属下——认识王壑和赵朝宗的——率领三千北疆禁军,去皇宫支援他们。 张谨言依然坚守在皇城南门,用一架望远镜,遥望皇宫各处战况,指挥调控总战局,并与王壑遥相呼应。还有,这里距离朱雀大街玄武王府、长安大街王府、王府地道对面的刘记商铺、长兴街的翰林院都很近,若是这几个地方发生异常,他可就近施以援手,及时处理。 几路人马动向都交代完毕,再说皇宫、乾元殿。 王壑那一炮正中乾元殿的殿顶。 嘉兴帝正在问李菡瑶和郑若男话,冷不防这个霹雳下来,地动山摇,往下坍塌琉璃瓦、金砖和各种断木碎块,一旁的太监当场被砸得脑浆迸裂、眼珠凸起。 李菡瑶跪在殿堂中央,炮弹在屋顶爆炸时掀起的声浪,使得她下意识地双手抱头,伏在地上,几乎同时,一庞然大物轰然砸下来,砸得金砖地面剧震。原本她像躬着的大虾伏在地上,竟被震趴下,一阵雨点似的东西落在肩背和腿上,疼痛很遥远,仿佛不是她的身子。 她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连心跳也停止,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感到地面震动,或轻微或沉重,来自四面八方。 天崩地陷中,她睫毛轻颤,微微掀开,看清那庞然大物:乃是一弧形物体,她一双玉手就搁在弧弯下;额头肌肤正贴着弧弓,感触细腻而温润,幽香缠绕鼻端,若有若无。她伏在地上,就像大树下的蚂蚁,看不清这物的全貌,但她知道这是乾元殿的承重柱!这是金丝楠木,之前进殿就看见的,每根都有两人合抱粗,殿中有数根。 她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眼窝一热——再多一寸,这柱子就砸中她美丽的小脑袋! 她从未离死亡如此之近! 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 不,她才十五岁,在这生死的夹缝中,不由想爹、想娘,还想到那个丰神如玉的少年——王壑。 一束光柱斜斜地照下来,烟尘弥漫,她仿佛看见王壑身穿朱红绣八团如意广袖锦袍,剑眉飞扬、眼如墨玉,气定神闲地站在光柱中,睥睨四方。 她设想了数种王壑出现的情形,唯独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形,震撼的同时,更感到心寒。 他哪弄来的火炮? 是如何躲过搜查的? 为什么要炮轰乾元殿? 不知道她在皇宫吗? 伤及百官的后果想过吗? 纵然他想震慑嘉兴帝,纵然他不知道她恰好跟嘉兴帝在一起,纵然早朝已散、群臣都离开了,那也不能炮轰乾元殿——炸了乾元殿,再造不要银子吗?内战已经伤及国本,怎能再轰炸毁灭?他应该炮轰皇城南门! ******** 谢谢朋友们支持哟!群摸摸!(*^▽^*)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98章 李菡瑶:火中取栗(2)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南门是皇城的门户,一样可以震慑嘉兴帝;再者,炮轰了南门,己方军士便可以长驱直入。 李菡瑶急速解析王壑轰炸乾元殿的理由。她心思缜密,甚至想到鄢苓因为某种原因,未将她的信交给王壑,所以王壑以为吕畅抓的“李菡瑶”是假的。但即便这样,以王壑的智谋,以他对李菡瑶的了解,不应该做两手准备吗?万一郝凡真是李菡瑶呢?他怎么敢冒险! 王壑未做两手准备。 他忽略了李菡瑶! 试想,若把她放在心坎上,哪怕有万一的可能,也不敢冒险炮轰皇宫,任何宫殿都不行! 在这盘争霸江山的布局中,他一往无前、横扫一切,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包括李菡瑶。 他们注定要成为对手! 就像当日那盘未下完的棋——她以观棋的身份跟他对弈的那盘棋,他毫不退让! 他们之间那点微妙的感觉,在争霸天下的布局中太微不足道。也许将来,他征服她后,会给予她在后宫中一席之地,为他逐鹿天下的传经历增添一抹旖旎色彩…… 李菡瑶想透了原因,也想到了结局……仿佛想了很久,其实这只是她电光石火间的感受。 说不难受是假话。 她感到心钝痛,仿佛眼前这金丝楠木柱子没有砸中她的身体,却砸在了她的心上。 她的心一向坚韧,没有被砸碎,却肿了起来,以至于一个念头都不能碰触,一碰就痛。 这痛弥漫向四肢百骸。 她嘲笑自己:“你真是太天真、自信了!” 另一个自我抗争道:“这盘棋还没下完呢。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她瞬间点燃了斗志。 身体复苏,她能动弹了。 她抬起头,终看清了楠木柱子的全貌,也看清了殿中情形:依然在坍塌,爆炸后到处起火。楠木柱子的那一边,是一堆断木残瓦,大火熊熊! 暂未发现一个人。 很好! 李菡瑶迅速坐起来,目光一扫,见金砖地面被楠木柱子砸了个坑,有几块金砖松了。她抠起一块金砖放在身边,再转动手上的珍珠手串。——这是她唯一带进宫的自己的东西,因说是潘子玉送的,吕畅亲自检查后无异常,才让她戴着进宫了。她找到丝线接头,将手串扯松了,再将手腕贴地,握着金砖对准接头左右两颗珠子,轻轻砸了下去。 珍珠碎裂,一粒蜡丸滚出来,还带着细细的引线,这是用精密的工具,先将珍珠中间一点点掏空,再用特殊的手法灌入原料制作而成的,外面看不出来。 接着再砸第二颗。 两颗都得了,她捡了一根燃烧的木头,点燃了引线,就听“嗤嗤”两声,先后两颗流星通过坍塌的屋顶窜向空中,在半空炸开一红一蓝两朵烟花。阳光下,烟花格外绚丽,但因体积实在小,加上乾元殿上空已经是隆烟滚滚,若非有人刻意盯着,很容易忽视它们。 发出信号后,她又砸了一颗珍珠,这次却没再点燃,低着头捯饬一番,然后站了起来。 望着大火,她暗想:“虽然你差点炸死了我,但我绝不会不顾大局,在这时候报复你。以目前的情势来说,合则两利。我还会照计划配合你。不过,任凭你布置得再周密,我也要火中取栗,分一杯羹!” 她是女子又何妨? 她年纪小又何妨? 她是商贾又何妨? 跟他相比,她没有家世背景和正规兵马,她只有钱,但她会让他知道,她有着不输他的雄才大略和卓越远见! 她要展现自己的胸襟和气魄,让天下男人都为之汗颜! 她要超越梁心铭! 她要缔造女人的传! 仿佛呼应她似的,忽然间失聪的双耳恢复了听觉,嘈杂的声浪灌入耳鼓:坍塌的“轰隆”“哗啦”声,大火噼啪声,外面喊叫“救驾”声……她俏伶伶地站在灾难现场,周围全是废墟和燃烧的火焰,唯有她脚下是净土。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坚信自己是天命所归! 然天命不会从天而降,三分靠机缘,七分靠努力,眼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动如脱兔。 “皇上!吕大人!” 她大声叫喊着,朝前跑去。 绕过楠木柱子,绕过那堆熊熊燃烧的废墟,她跑向金殿上方。依稀记得吕畅和郑若男站的位置就在皇帝宝座的台阶下,她仔细辨认、寻找,看这两人可还活着。 没有人应答。 难道都炸死了? 李菡瑶不由唏嘘,暗自祝祷:“一定要坚持住,可不能死啊——眼下绝不能死!” 她猫着腰仔细寻找。 忽然,前面废墟中伸出两只手,胡乱地扒拉着,李菡瑶大喜,忙绕过去一看,却是吕畅,被一堆檩子椽子琉璃瓦砾等埋了,满脸黑灰,挣扎不起。 呵呵,恶人有恶报! 不像她,得上天眷顾。 她忙叫“大人!”一面双手抽出一根木头,扔到一旁;然后再抽,再扔,奋力挖掘吕畅,一副焦急的模样,脸上还有泪痕,睫毛还是湿漉漉的。 十几岁的少女,正在豆蔻年华,鲜艳中透着才绽放的青嫩,这一刻,她不像被抓进皇宫的俘虏,也不像这场轰炸的受害人,倒像救苦救难的仙子。 吕畅见她安然无恙,不由怔住。 他相信她了,她不是李菡瑶! 否则,王壑不会炮轰乾元殿。 吕畅耳聪尚未恢复,只见李菡瑶忙碌,却听不见她说话,怔了一会,便冲着她大喊“快去救皇上!” 李菡瑶眨眨眼,迟疑不决—— 先救昏君吗? 可是火就要烧过来了,这堆废墟大多是木头,一旦烧起来,吕畅可就没救了。 吕畅见她犹豫,急了,吼道:“快去——救皇上!” 没了皇上,他们也完了。 李菡瑶也想到什么,急忙点头,扔下手中木头,转身就跑。金殿上方是重灾区,炸弹就是在这附近坠落的,可想而知破坏有多大,简直无处下脚。 她看见郑若男被一根细木头砸中了腿,晕倒在地,急忙上前救她,双手抱住那根木头,使出吃奶的力气往旁边挪移。——真沉啊!说是细木头,是相对而言,之前那根楠木柱子两人合抱粗,这个可不就成“细”的了! ******** 朋友们,晚点还有一章。若你们等不及,就先去睡吧,明早再看一样的,别熬夜!(*^▽^*)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99章 父皇啊,你都看见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好容易挪开了。 李菡瑶蹲下,扶起郑若男,检查她身上,别处都还好,只有腿伤得不轻,也不知会不会瘸。 她惋惜地想:“郑姑娘这么干净姑娘,怎么受伤了呢?嗯,她肯定是被吕畅连累了。” 正想着,那头传来许多人声。 龙禁卫寻进来了! 李菡瑶急忙将郑若男拖到一处炸塌的矮墙下,既可通风,免得她被浓烟呛死,又避免危墙坍塌伤了她,然后转身就朝台阶上爬去——她要抢在龙禁卫的前面救驾! 当她在御案下找到嘉兴帝,不由被眼前的情形震撼——一根横梁砸在御案上,御案却完好无损,和龙椅将嘉兴帝护得十分严密,他竟没受一点儿伤。 难道昏君气数未尽? 李菡瑶顿起敬畏之心。 她毫不怀疑,紫薇受命于天,不是那么容易陨落的;皇帝就是皇帝,纵然嘉兴帝倒行逆施,还是得天庇佑,更有许多人不问原因、不理对错地维护他。 眼前的情形,巧合得诡异。 李菡瑶迅速推测出灾难降临时的情形:爆炸时,嘉兴帝惊得滑出龙椅,往前面紫檀御案下溜去。他下意识抓住龙椅扶手支撑身子,却带翻了龙椅。龙椅四脚朝天倒扣过来,正好盖在他头上,而紫檀桌则挡在他身上。这时,一根横梁掉落,一端重重砸在紫檀御案上,紫檀御案坚实无比,竟未碎裂,护住了嘉兴帝;更多的琉璃砖木碎屑飞溅,但都打在龙椅的椅座下,替嘉兴帝挡住了劫难。 真是好气运! 但这气运总有耗尽的时候,就如先帝留下许多忠臣良将,已被嘉兴帝耗得差不多了。 李菡瑶深吸一口气,双手扶住龙椅,费力挪开,然后弯腰伸手,冲御案下的嘉兴帝道:“皇上!” 嘉兴帝惊得面无人色,身子动弹不得,双耳失聪,听不见李菡瑶的声音,只喃喃自语。 李菡瑶见火势大了,等不得,忙上前扶着他胳膊,费力拽他起来,站稳了,大喊“皇上,快走!” 嘉兴帝还是没听见她的声音,但看见了她嘴巴开合,忽然伸手抓住她双臂,激动喊道:“梁心铭早有反心!朕没有冤枉她!她和王相都没死!朕没有冤枉她!火炮……他们竟然把火炮运进城了……”一边喊,一边使劲摇晃李菡瑶,放怀释然,跟着又悲愤、绝望,复杂之极。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苦。 他就觉得梁心铭和王亨权倾朝野、要把他变为傀儡皇帝,可是没有人相信他,都说他残害忠良。这几个月他独断专行,但心里却战战兢兢、惶惑不安。 他也怕自己弄错了。 他不过在强撑着。 他是天子,错了又如何? 君要臣死,臣就得死! 梁心铭和王亨若真忠心,死在战场上也无不可,为什么要尸骨无存?为什么不让他看见尸体? 若看见尸体,他就心安了。 可是没有尸体! 一切都是梁心铭弄鬼! 李菡瑶不禁默然,对此她也不知如何判断。梁心铭对于她来说,是传说中的人物,她并未与梁心铭共事过,自然无法判断。若搁在她小时候,心里无限崇敬梁心铭,自不容任何人污蔑梁心铭的声誉;但她在经历了商场官场无数曲折后,经历了王壑炮轰乾元殿后,也迷惑了。 梁心铭到底死了没有呢? “父皇啊,你都看见了!不是儿臣的错!儿臣没有错!”嘉兴帝放开了李菡瑶,张开双臂,仰天怒吼。 十几个龙禁卫冲进来,纷纷大喊: “皇上!” “皇上无恙!” “快撤!” 吕畅也被人从废墟里拖出来了,见嘉兴帝状如疯狂,李菡瑶在旁束手无策,厉声喝道:“郝凡,快带皇上走——龙禁卫护驾!带皇上离开!” 李菡瑶大声道:“是!” 忙上前抓住嘉兴帝。 嘉兴帝浑身一震,低头看她。 李菡瑶急促道:“皇上是紫薇降世,受命于天,乱臣贼子怎能伤害皇上?请皇上移驾,出去指挥作战。叛军肯定不会就轰这一炮,肯定有人攻打皇宫……” 嘉兴帝耳聪恢复,听了李菡瑶的话,理智也恢复了,想起这“郝凡”扮李菡瑶,真真假假,难以确定;眼下可以确定她就是郝凡,不是李菡瑶,否则王壑不会炮轰乾元殿,她也不会救自己,会趁机杀了自己。 他点头道:“朕明白。” 双手捏住龙袍衣襟一抖,腰杆挺直,神情整肃,睥睨四方——又恢复了威严的帝王形象。 龙禁卫上前请驾。 嘉兴帝正要走,忽然想起什么,道:“朕的玉玺——”忙吩咐李菡瑶道——“帮朕找找。” 李菡瑶忙弯腰去找。 她想,玉玺定是在那根横梁砸下来时,被震掉下御案,可千万别顺着台阶滚下去,被废墟给埋住了。 幸好,她在御案下发现一个四方的黄布包裹,忙爬进去,拾了出来,递给嘉兴帝,催道“皇上快走!” 这期间,嘉兴帝一直看着她。 接过玉玺,他道:“你很好!” 殿内火势越烧越旺,不容耽搁。 当下,一龙禁卫背起吕畅,李菡瑶背起郑若男,从废墟上爬过去,翻过断壁残垣,来到外面。 外面一片艳阳天! 屋面的积雪在阳光照射下,很快融化,雪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向下落,又冻成冰棱,挂在檐下。 李菡瑶想,这是个好天气。 嘉兴帝也想,这是个好天气,朕今日必能荡尽一切鬼魅魍魉,还大靖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郑若男已经醒来,李菡瑶欲替她包扎伤口,又对吕畅道:“大人伤势如何,婢子替你包扎一下。” 吕畅却道:“此地不宜久留,若叛军再轰一炮,后果不堪设想。皇上,咱们先离开再说。” 嘉兴帝沉声道:“去御房。” 正要走,远处却传来不合时宜的喊杀声,更有刘记商铺那边射出的第三炮落在皇城南门,炸开后,开出绚烂的烟花,再纷纷扬扬如桃花落英缤纷。 嘉兴帝心陡然下沉。 他自然不会认为,这是王壑闲极无聊,放烟火玩儿,这大片的烟花定是什么了不得的杀器。 吕畅惊道:“叛军要进宫了!” ******** 晚安朋友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00章 他绝不敢轰太庙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嘉兴帝喝问值守的龙禁卫将官:“唐将军呢?乱臣贼子都炮轰皇宫了,他居然不来救驾?” 那将官忙回道:“大将军在皇城南门,微臣已经派人去回禀了,想必很快就来。” 嘉兴帝这才想起来,今天要计诱王壑和张谨言,铲除王家和张家,唐机在皇城南门指挥呢。忽然他脸色大变,想着刚才南门那盛放的烟花,唐机不会有事吧?若是唐机死了,他今日……他不敢想下去了。 李菡瑶心想,哪有那么快。从炮弹落在乾元殿屋顶,到他们撤离乾元殿,才过一会儿。唐机之前不知在哪,若赶过来,半刻钟总是要的。皇宫这么大呢。 忽听远处传来潮水般呼喊“玄武!玄武!”怕不有上万人,不由心惊,忙偷偷看向嘉兴帝。 嘉兴帝呼吸粗了,眼神很可怕,劫后余生、以为自己是紫薇降世必然得天庇佑的喜悦荡然无存,代之而起的是恐惧,即将失去皇位的恐惧! 吕畅急道:“皇上,快走!” 嘉兴帝点点头,迈步就走。 众人忙都跟上。 才走了十几步,龙禁卫大将军唐机便率众赶来,见嘉兴帝安然无恙,大喜;嘉兴帝也激动万分。 唐机振奋道:“老臣已经传令尉迟将军、庞华将军,要他们前来救驾;还有虎禁卫大将军贾原,也动手了。请皇上暂避,待老臣诛杀乱臣贼子!” 嘉兴帝忙问:“玄武王府是怎么回事?还有,可查明了炮弹从哪个方向发射的?” 吕畅也急忙道:“不错。唐将军,这炮轰得蹊跷——叛军怎知皇上在乾元殿?下官以为,恐怕有内奸。若不能查明,皇上岂不危险?去哪都不安全。” 若御房也被轰一炮呢? 他们还能侥幸逃生吗? 唐机见问,憋屈得说不出话来。他听见炮响,立即来救驾了;同时也安排人去搜查火炮窝藏点,也已经下令对王府和玄武王府动手,还调集尉迟琛等人来救驾,他又不是神仙,哪能这一会工夫就查明? 可是他不能不回,皇上正等着他回话呢。他也怕王壑再炮轰皇宫,更怕嘉兴帝在乱军中受伤。眼下到底去哪才安全呢?总不能站在这乾元殿的外面。 吕畅说有内奸? 内奸是谁? 他不由自主看向李菡瑶。 嘉兴帝道:“不是郝姑娘。” 吕畅也道:“皇上是临时宣郝姑娘来乾元殿的,她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给王壑传信。” 他怀疑内奸藏在龙禁卫中。 唐机明白了吕畅的所指,可是短时间怎能查出内奸呢?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一处安全地方,让皇上安身,免得再被火炮袭击,他才能安心对付叛军。他道:“皇上,王壑现身了。”一面将之前的情形简略说了一遍。 嘉兴帝一听,正中心病,又是痛恨,又是恐惧,咬牙切齿道:“梁心铭没有死!她早反了!不然这火炮怎能运进来?他们早有准备!朕没有错,她真反了!” 他一直认为梁心铭比王亨有心机,所以他总提梁心铭,好似梁心铭才是王家的家主一样。 唐机郑重道:“皇上先暂避一时,一切都交给微臣。” 吕畅问:“去哪呢?” 又回到刚才的问题上,到底去哪才安全呢?没搜出火炮之前,没找出内奸之前,去哪都不安全。 嘉兴帝见自己被逼到如此境地,偌大皇宫,竟然找不到一处藏身之所,简直要发狂! 李菡瑶忽道:“太庙!” 众人闻声都看向她。 李菡瑶解释道:“王壑绝不敢炮轰太庙,因为那里不仅供着历代先皇牌位,还有王家祖辈的牌位。” 吕畅忙道:“这话有理。” 嘉兴帝也目光骤亮,跟着又担心道:“可是母后……朕不能丢下母后。朕要去接母后。” 李菡瑶忙道:“王壑也不敢炮轰慈宁宫,太后不会有危险。太后于梁心铭有恩,王壑若对太后下手,必遭世人唾弃;若是皇上去了慈宁宫,可就难说了。” 嘉兴帝:“……” 这郝凡心思敏捷的很。 似王家这样的香门第,最讲究忠孝信义的名声;王壑造反,利用的是他这个皇帝谗害忠良的名义,欺骗无知的百姓,若是公然对太后下手,就暴露他乱臣贼子的嘴脸。他不能去慈宁宫,免得连累了太后。 嘉兴帝和吕畅对视一眼,道:“去太庙!” 于是,唐机一面派人悄悄送嘉兴帝去太庙暂避,一面调派人手,准备迎战叛军。因为太庙在皇城的东北方,他便准备守在皇城南门和太庙之间。 众人簇拥着嘉兴帝走在前,李菡瑶背着郑若男跟在后,只走了一段,便气喘吁吁。 她咬牙挺着,默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现在她正劳乏筋骨。苦点儿没关系,有收获就行。胡清风父子和火凰滢应该看到信号了吧? 李菡瑶十分的期待。 其实,不用信号。 胡齊亞带了一百精兵,扮成各种人,有挑担子的,也有背篓子的;有装成商贩的,也有装成买东西的百姓,三三两两散布在街上,尽量接近王府偏院,盯着皇宫的同时,也盯着王府。 皇宫炮响,他急忙寻找声源。 就听街上人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是京郊火器研制中心在试验火炮,以前常听见的;有人说这声音不对,好像就在城里;还有人说地震了,快逃吧…… 然后,胡齊亞便看见皇宫上空的烟花,当即招呼手下去预定的宅子,以最快速度换装,然后飞快朝王府奔去。 他的任务是相助王壑救人。 他们的武器有短枪和水枪。 短枪是从江南带来的,进城前拆开了,将部件混在金银中,甚至融进粗蜡烛里,应付检查,进城后再组装的。 水枪连接着一个大背囊,背囊有三层,里面两层是铁的,形状像个大水壶;外面则是藤编的。 西南军中用这种野藤编制藤甲,可挡利箭。李菡瑶也组建了自己的藤甲军,然李家的藤甲军最厉害的不是武功,而是这背囊和水枪,里面装的是剧毒药水。 药水的来历,回头再交代。 且说眼前,胡齊亞带人冲到王府西侧,就听见王府内外枪声大作、喊杀震天,顿时热血沸腾。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01章 姑娘,你所托非人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他年少好胜,心想:王壑出身香门第、才华出众;张谨言来自玄武王族,乃大靖一等一的武将世家;我却是草根出身,姑娘派我来援助,若不展些本领,回头没帮上忙反而坏了人家的事,岂不丢了姑娘的脸面? 一定不能堕了姑娘名头! 一定要教他们刮目相看! 当下,他便带着手下甩出飞爪,翻过院墙,进入王府内,凡见了官兵便用水枪飚射。 这水枪乃是竹管做成,约有三尺长,中空,一端连在背囊的下角,开了背囊的阀门,便能灌满毒水,然后操控水枪的活塞,便能飚射水箭。可射远,也可射近。中毒水者肌肤灼烧腐烂,即刻丧失战斗力,抽搐死亡。 他们每三人一组,背靠背,一来防止敌人从后面偷袭打烂了背囊,二来全方位攻击敌人;又借助院墙、假山等处藏身,尽量避免在空旷处与官兵对峙;整支队伍散开,龙禁卫扔一枚火霹雳过来,伤亡也有限。 这是李菡瑶制定的藤甲军练兵方略,本适用于野外丛林对战,为了这次京城之行,临时增添了城镇巷战细节,让胡齊亞等人以玩水枪的形式反复操练,专门针对装备齐全、作战经验丰富的龙虎禁卫设定的作战方式。 龙禁卫骤然遇见这支古怪的队伍,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水枪飚射的水箭袭击倒下,伤亡惨重。 正杀得畅快,碰见赵朝宗的人,双方虽不认得,因为都在杀龙禁卫,便是自己人了,且他们的衣服和龙禁卫的银色衣甲迥然不同,不会造成误会,于是融成一片。 赵朝宗的人以为胡齊亞他们是王壑安排的兵,都想着回头也要弄这么一个背囊和水枪。 一壮汉边战边对胡齊亞吼道:“小兄弟,等杀了昏君,咱们吃酒去!你可要把这好东西教哥哥。” 胡齊亞也高声道:“昏君哪那么容易杀。”姑娘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昏君也有许多人拥护呢。 那汉子嘻笑道:“有什么难的!没准这会子昏君已经被炸死了。王少爷那一炮正中乾元殿呢……” 后面的话,胡齊亞听不见了。 他就抓住一句:王壑炮轰了乾元殿!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家姑娘在宫里吗? 不是说好了里应外合吗? 到底怎么回事,他来不及问了,况且这些人都是小兵,怎会知道王壑和张世子的安排,问了也白问;有这闲工夫,赶紧去皇宫救姑娘才最要紧。 他当机立断,吼道:“走!” 于是众人呼啦啦撤退,跟着他往皇宫飞奔而去。 赵朝宗的人见他们来去如风,还以为这里胜局已定,他们要去执行其他任务呢,一个个都赞叹不已,说“还是王少爷厉害,真是想不到的兵!” 再说胡清风,他的任务是相助张世子。年纪大些就不同,他可比儿子稳重谨慎多了。他在清阳街某宅院内,密切关注坐落在清阳街和朱雀大街连接处的玄武王府的动静。 皇宫炮响,胡清风判断了下方位,不禁哆嗦了下,暗道“不好!”哪里还管什么玄武王族,当即招呼手下人,穿上藤甲,背上背囊,装上水枪,就冲了出来。 他没有等李菡瑶发信号。 出来后,正赶上张谨言率领北疆禁军杀向玄武王府。这些北疆禁军都是事先扮成百姓混入城内的,现在听见世子号令,从各处钻出来,如溪流汇入大江般,汇入张谨言的身后队伍。胡清风也带着人融了进去,反正双方都是杂衣军,且遇见虎禁卫就厮杀,立场一致。 杀到玄武王府门前,张伯昌临阵反水,杀了虎禁卫右副将军陈守仁;他父子又被龙隐卫杀了;张谨言大展神威、策反虎禁卫,整条朱雀大街都在混战。 胡清风等人便狂奔而去。 他们边跑边攻击虎禁卫。 谁也没注意他们的去向。 因为朱雀大街和长安大街的交汇处,就是垂直的皇城大道,直通皇城南门。 胡清风一路跑到皇城南门前,正赶上刘记商铺刚轰完第二炮,正打出第三炮,就见空中烟花绽放,然后无数星辰坠落,在阳光折射下五颜六色,瞧着瑰丽无比,然而落地后,皇城南门的龙禁卫全部倒下,再没有站着的人,吓得脊背冒冷汗,急对手下人道:“再等等!” 好险! 再快一点,就全死在皇城门口了。 他差点葬送性命,李菡瑶呢? 有没有被昏君连累? 胡清风心急如焚。 他精明谨慎,自然不会把王壑想的简单。在他心中,王壑这是一箭双雕的战术,因为李家起兵造反了,王壑或者张家若要争霸天下,将来迟早要跟李菡瑶对上。既然双方免不了一战,不如现在一并除了。 唉,姑娘虽然聪明,还是太年轻了,不识人心险恶,竟然想跟王壑联手,现在吃亏了吧! 吃亏还好说,吃亏是福。 就怕丢了性命,悔之晚矣! 胡清风暗自祈祷李菡瑶平安。 只要李菡瑶没死,就会认识到这些名门世家公子的真面目,再不会把终身托付给他们。托付给他家齊亞就好了嘛,他们父子对李家绝对忠心。他也不介意齊亞入赘李家。入赘也要看什么人家,给百姓做赘婿,和入赘给女皇做夫婿,那能一样吗?那是云泥之别! 胡清风十分情愿儿子入赘。 …… 皇城南门的烟雾渐渐消散,胡清风再等不及了,吩咐手下众人把口鼻掩住,憋一口气闯过去,“等过去了再吸气!趁着现在没人,大家冲——” 于是众人撒开两腿狂奔。 胡家父子是李菡瑶设下的两步棋,现在这两步棋犹如过了河的卒子,随便闯了。 第三步棋是火凰滢。 这几天,简繁有些身体不适,有点腹泻,虽不算严重,却也不甚方便,时常要如厕。 因他要监督军需军备的筹备和运输,这几日便没待在衙门和皇宫,而是在官仓各处监察。这就给了他便利,时常回家,一来在家如厕有人伺候洗漱,二来也顺便吃药,强似告假。他可不敢告假,事儿多着呢。 今天早朝后,他直接回了家。 也没进内院,就去了房。 火凰滢在房伺候他起居。 简繁才坐到便桶上,就听见炮响。他惊骇,急忙对火凰滢道:“快叫人打听,这是什么声音。” 火凰滢正替他准备热水,一会子好净手,听见炮响也是一惊,猜想“李姑娘他们发动了?”顿时激动得心砰砰跳,忙道:“婢子这就去。大人别急。” 忙出去吩咐管家简繁的话。 管家忙让人爬到房顶上查看,就见皇宫方向冒烟,又有喊杀声传来,忙下来回禀简繁。 简繁还坐在便桶上呢。 管家隔着帘子回禀,如此这般。 简繁听后,又急又慌,腹泻不曾泄干净,想起来又怕走到半路再泄,一面拼命挣,一面咬牙吩咐火凰滢:“替我准备……干净便桶,再备套衣裳……”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02章 美人心计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火凰滢忙应道:“是。”又对管家道:“换马车吧。大人这样子坐轿子不方便,颠来颠去的,更不好了。” 她没仔细说,但管家能领会她的意思:腹泻本就难受,被轿子一颠,岂不更想泄?坐车的话就稳当多了。 管家急忙去准备。 这里,简繁越急越难受。 火凰滢道:“大人先别起来,把这药喝了,兴许就好了呢。婢子端给大人。”说着就要掀帘子。 简繁急忙道:“别进来!” 且不说他身居高位,便是寻常人,此刻这模样也不方便见人,更何况是火凰滢这样的美女呢。他怕火凰滢不听他的吩咐——这丫头常跟他呛着来——也不管肚子难受了,匆忙扯了几张纸,擦了几把便起身。 火凰滢忙放下药碗,捧了铜盆来让他净手,一面问道:“这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敢炮轰皇宫?” 简繁道:“八成是玄武王。”一面就着热水匆匆搓了一把手,又接过火凰滢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还给她;再接过药碗,送到嘴边,也不管冷热,往嘴里灌去。 火凰滢两眼闪亮,盯着他道:“大人慢点喝,有点热。大人要去皇宫吗?外面危险的很呢。” 简繁没空理会她,一口气将药汁灌了下去,把空碗往桌上一放,道:“取本官的斗篷来。” 火凰滢忙去取了他的斗篷,一步一步慢慢地走来。 简繁急道:“快点。” 火凰滢道:“来了。” 轻移莲步上前,却没有替简繁罩上斗篷,而是将斗篷顺势撂在一旁的玫瑰圈椅内,然后伸出一双秀美的柔荑,来替简繁宽衣,瞬间剥下了外衣。 简繁想要推她,却毫无抗拒之力。 他吃惊问:“你做什么?” 火凰滢扶着他身子,往房一侧的卧室内推去——平常若是忙碌晚了,他会歇在这里。 简繁急了,情知有异,但他老谋深算,故意装作愠怒道:“火儿,别闹了!你就算担心老爷,也不能扣下老爷不让出门。这是国家大事,玩笑不得!” 火凰滢瞅他装糊涂,有趣地笑了。她可没空跟他啰嗦,将他推到床沿边,推倒在床上,然后利落地将他的皮坎肩、中衣、朝靴全都剥了下来。 简繁慌了,终醒悟腹泻是怎么回事,怪道反反复复,总也不能痊愈,大夫总说要调养,他还以为是最近劳累,每晚都熬到夜深,冬日严寒,受了凉呢。 简繁喝道:“大胆!来人!” 然而,他的声音细弱无力,别说外面,便是在屋里,若不靠近他,也是听不见的。 也来人了,是火凰滢的丫鬟锦儿,捧着一个大盒子进来,打开,叮叮当当取出许多东西,摊在桌上。 火凰滢开始解自己的衣裳,一面冲锦儿道:“到门口去盯着,若管家回来了,叫他别催,就说大人还没完。叫他多安排几个人跟车。说大人很快就来。” 锦儿道:“是,姑娘。” 转身就出去了。 显然这主仆有预谋的。 简繁盯着她问:“你下的药?” 火凰滢没应声,飞快脱衣裳。 并没有避开简繁的凝视。 简繁自然不会以为她要勾引自己,死盯着她,等她脱至只剩里衣时,发现她胸前的丰盈似乎平了许多,以前颤巍巍的,举手投足都会带起衣服上波纹阵阵,也勾起他心底火热的欲念。他自认为阅女无数、定力非凡,岂能被女色和欲念支配?所以拼命压制。然而收效甚微,火姑娘的一举一动都牵动他的身心。眼下,火姑娘身上少了些诱惑,多了些凌厉和肃然,让他的心突突地跳,直觉有大事。 果然,火凰滢将他的衣服一件件套上。等穿束停当,抬头见他神情,微笑道:“大人不必害怕。大人将婢子从风尘中解救出来,婢子不会害大人的。” 简繁忙道:“本官知火儿心性高洁,并未怀疑你居心叵测,可是你这是要做什么?好歹告诉本官,别等出了事就来不及了。你一个弱女子,怎能应付得了!” 一副担心她的忧心模样。 火凰滢又笑了,意味深长道:“心性高洁?身在风尘中的女子,再心性高洁又如何?到头来也只能认命。能被一品高官收在身边,想来是她的福气吧!可是,在没遇到大人之前,婢子在风尘中也平安无事;倒是跟了大人之后,差点丢了性命。大人说,这是祸还是福呢?” 嘴上说着,手下没闲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闪着蓝汪汪的幽光,弯下腰。 简繁惊恐后缩,哆嗦道:“你……你做什么?”可惜他软软地倒在床上,无法缩去床底。 火凰滢将刀伸向他的咽喉。 简繁难受道:“火儿,你还在因为江姨娘下毒害你一事耿耿于怀吗?本官已经惩罚了江姨娘。她的死不是意外,是本官逼江家人给的交代。火儿,本官没辜负你……”他不停地说话,期望转移火凰滢的注意力,拖延时间,并打动火凰滢,打消她铤而走险的举动。 火凰滢却丝毫不受他影响,左手揪住他胡子,手起刀落,将他下巴上的胡须齐根割了一缕。 原来她要的是胡子! 简繁总算看明白了:火凰滢是要扮作他的模样,至于做什么,尚不知晓。 他问:“火儿,你到底要做什么?” 火凰滢转身,细心地将割下来的胡子粘在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上——眼下只能称这东西为面皮,还要经过她的丹青妙手,才能绘制成简繁的脸皮。 这是李菡瑶给她的。 她从没干过这勾当,但她能名列江南才女第四,可不是徒有虚名,最擅长的便是绘画;她的丹青妙手用到化妆上,那绝对是能化腐朽为神的。 她割一缕,粘一缕。 下手谨慎、粘贴精细! 专注的同时,还能一心二用,回简繁的话:“婢子要扮作大人的模样。大人还没看明白吗?” 简繁:“……” 他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因为再说都是废话。 他很了解火凰滢,所以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恐怕再费口舌,也难逃火姑娘的“毒手”了。 火凰滢见他不说话了,反而主动问他道:“大人可知道婢子的相思毒是谁下的吗?” 简繁道:“不是江姨娘吗?” 火凰滢道:“不是。”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03章 求而不得的爱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简繁问:“是谁?” 他心头有了不妙的感觉,觉得这其中定有内情,而这内情才是火凰滢背叛他、离开他的原因。 火凰滢道:“我自己。” 说着转身去继续粘胡子。 简繁神情一呆,问:“你为何要给自己下毒?” 火凰滢问:“大人是否以为婢子陷害江姨娘?” 简繁道:“难道不是?” 火凰滢道:“江姨娘想害我证据确凿,不过我没等她下手,便抢先一步给自己下了毒。” 简繁不可置信道:“你为何不告诉本官?你若告诉了,本官定会替你主持公道。何必自己铤而走险,差点丢了性命。”他无法理解火凰滢的想法。 火凰滢冷笑道:“告诉大人?江姨娘还会被处死吗?” 简繁:“……” 肯定不会!可是自己给自己下毒,若是丢了性命,岂不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火凰滢仿佛看出他的疑问,一股脑儿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她和太太都想害我,我岂能坐以待毙,定要她们付出代价!告诉大人,大人如此爱惜颜面,家丑不能外扬,至多将她幽禁而已;除非我命悬一线,大人才会动雷霆之怒,即便不为我讨公道,也不容人挑战权威! “所以,我非得中毒。但若是任江姨娘下毒,我必然丧命;我自己下,却可以掌握药量,保住性命。我计算好了药量和大人落衙的时间,原本万无一失,谁知大人那天竟然比预定的时间晚回来半个时辰,以至于我险些丧命。我付出这样代价,大人只处置了江姨娘,太太却连个申饬都没落下。——大人明知太太在其中推波助澜,只因她是正妻,与大人夫妻一体,便装糊涂过了。真让婢子心寒!” 她并未奢望简繁的爱,可是简繁身居高位,却连最基本的公正都做不到,还整天说如何爱她,真令她不齿,所以,她的口气极尽轻蔑和嘲讽。 简繁惊悚地看着火凰滢——真狠!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这一步一步,连他也被算计在内。可是他看着这样从容不迫、智珠在握的火美人,胸腔被浓浓的情感胀满,有些酸、有些涩,更多的是闷痛和窒息。 此刻的火凰滢,像当年的苏莫琳,也像当年的梁心铭,其狠辣和大胆却比那二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越发爱她了,深深沦陷。 这爱求而不得,更致命! 曾经,他也像火凰滢一样无惧无畏、敢作敢当。那时候,他一无所有,但也一身轻松;随着年龄的增长,功名、利禄、财富、美人……得到越多,背负就越多,行事也越来越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再不复少年飞扬。 他道:“并非本官袒护夫人。凡事要讲证据。夫人并未动手,我只能杀鸡儆猴,借惩治江姨娘警告她。她也知道厉害了。这些日子不对你好多了吗?” 火凰滢轻笑道:“大人真是小瞧了女人呢。我再待下去,迟早要送命,不然就是我杀了太太,不可能相安无事。哼,她以为我想攀富贵,却不知我身不由己,若有机会,绝不会留在简家!大人袒护她也罢,警告也罢,都与我无关了。” 简繁苦涩道:“姑娘有志气,不愿留在本官身边,直接走便是,为何要扮作本官呢?倘或被人看破,岂不危险?姑娘,听本官一句劝,放手吧。” 火凰滢轻笑道:“婢子要替大人做一日宰相。放心,肯定比大人做的好,不会辱没了大人官声。” 简繁听得心惊胆战。 这是要借他身份行事? 做什么事呢? 替谁办事呢? 他问:“你替谁做事?不会是王壑。难道是李菡瑶?她真的来了京城?你要救她?” 火凰滢已经粘好了胡子,正背对着他站在桌前,听见他问,也不回答,两手高高抬起,提着什么东西,走到那边镜子前,对着镜子在脸上抹来抹去,又扭着身子、举着靶镜前后对照,弄了好一会儿才走回来。 简繁盯着她,目瞪口呆。 他看见另一个自己走来! 那走路姿势都有几分像。 火凰滢对他的震撼视若无睹。她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下,一手举着靶镜,一手抓着眉笔,照照镜子,再看看简繁,然后在眉上轻轻勾勒,专注而用心。 她好些日子没修眉毛了,依然长不出简繁的一双浓眉,眼下只能通过描画补充。不然,总不能将简繁的眉毛也刮下来,贴在她脸上。这可不容易,一个不好贴得乱七八糟,或者不小心蹭一下,掉下一撮来,岂不露馅了?所以,她便一根一根地画得纤毫毕现,而不是横着描。 简繁实在忍不住,“姑娘……” 火凰滢不等他说下去,便打断他,仿佛自言自语道:“唉,终究还是经不起细看的。好在本官近日身体不适,有些咳嗽,声音变了也难免。皇城兵变,在这敏感之时,本官身为宰相,为避嫌疑,还是轻易别见人。” 那声音,自然是粗着嗓子的。 简繁默然,枉费他揪心难受,谁知人家连应对之策都想好了呢,且正是他的行事风格。 接着是穿朝靴。 火凰滢往简繁的靴子里塞了几双夹棉花的鞋垫——看样子是早就准备好的——既增高了,也防止靴子太大而走不稳,等弄好,身子拔高了一节。 再是系斗篷、围毛领,这样一来,便没人看见她的脖子,也就发现不了她没有喉结。 全部弄完,她看向简繁,宰相大人被刮了胡子、褪去官服,没了威仪,任人宰割, “委屈大人片刻了。” “你待如何?” “扶大人去歇息。” 她扶起简繁,走向衣柜,将宰相大人塞进了柜子。简繁不过是偶尔在书房歇息,这衣柜用来临时存放衣物,所以很宽敞,装个人绰绰有余。 火凰滢又倒了杯水来,加了点药粉在里面,给简繁硬灌进去,才轻笑道:“睡吧。” 简繁眼看她要离开,急道:“姑娘,不论你此去做什么,都要小心!若是暴露了,也别慌张,只说本官身子不适,派你出面……他们若不信,只管回来……找本官,本官替你……遮掩。火儿,你要……相信我……”他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话语不连贯了,却努力支撑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04章 火姑娘走马上任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火凰滢静默,仿佛被触动般,伸手轻抚他的脸,喃喃道:“其实,婢子并不像大人说的志向高远。身在风尘中,妄谈什么大志向,徒惹笑柄。大人不知,从入京后,婢子就已经认命了。虽然大人有些作为婢子很瞧不上,但比起那些尸位素餐之辈,还是要强上许多。况且能跳出火坑,远离泥淖,纵使只做个姨娘,也算极幸运的了。婢子已经做好把终身托付给大人的准备……” 简繁听到这,眼中一热。 火凰滢继续道:“……然而,婢子险些丢了性命,大人却连说太太一声也不曾。从那天起,婢子便看透了自己的命运,时刻想办法离开简府……” 简繁眼中水光晃动。 什么是求而不得? 这便是! 他没有后悔,只有痛苦。 后悔,代表重来一次,他的选择和处理会不同;痛苦,却是重来一次依然还是这个结果。 火凰滢没说错,不论爱不爱,他和夫人都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他无法为了心爱的女子惩罚结发妻子、他儿女的母亲;从他娶妻那天开始,他便失去了爱别个女人的资格——连护她周全都做不到,如何爱? 火凰滢的声音还在继续,“……如今机会来了,婢子纵然粉身碎骨,也要冲出这樊笼,直上青云! “大人莫要流泪。其实,大人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般爱婢子。大人最爱的是自己的前程!不过,不论大人刚才的话是真是假,本官都感谢你。本官不会让你失望的。你是本官入幕之宾中,官职最高的人。有一天,你会为此自豪,虽然本官并未临幸你……” 后面的话,简繁听不清了,他只抓住了几个词:火凰滢说到后来,把“婢子”的自称换成了“本官”;说他是她的“入幕之宾”,就像她一直在玩弄男人…… 他的心更痛了,伴着耻辱。 一件官袍挂进去,挡住了他。 再然后,柜门也关上了。 他陷入漫长的黑夜…… 京城混乱时,简大人出府了,因身体不适,带了丫鬟。 临去时,隔着车窗,严厉叮嘱管家:“今日,不仅是大靖生死存亡关头,更是我简家生死存亡关头。你和凌岩要保护好夫人和少爷小姐,切记紧闭府门,任何人来拜访,概不接见,就说老爷不在府中。若有人硬闯,妄图挟持本官家眷,威胁本官,格杀勿论!” 凌岩是简繁的亲卫。 管家连声应“是”。 又紧张地问:“老爷这是去哪儿?外面乱的很,枪声不断呢。要不老爷把凌护卫带上吧。” 车内声音压低了,“无妨。本官此去是要维护市井安定,保护百姓。叛军见本官不插手皇权争夺,不会为难本官的。” 管家恍然大悟,对大人钦佩不已。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不论谁赢了,大人还是一样做官,他也跟着享福。他可千万不能坏了大人的好事,引火上身。 原本李菡瑶给火凰滢的任务,是要她在皇城兵变时,想办法让简繁生病爬起不来,无法替嘉兴帝传达政令即可,然后她趁乱离开简家,与风雨雷电会合。 火凰滢决意不负李菡瑶重托,要交一份完美的投名状,因此做了两手准备,其中之一便是伪装成简繁,借右相的身份行事,乱中取利,创造对李菡瑶有利的形式;也是她小试身手,为自己博取的历练机会。 就这样,火相爷走马上任。 首先,她来到京都府衙。 皇宫被炸,玄武王族和王家联手造反,京都知府裴度不知该怎么办,正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听闻宰相大人亲至,大喜,急忙亲到大门口,将火凰滢迎进二堂。 火凰滢拢了拢大毛斗篷,一路咳嗽进去。 裴度忙问:“听闻大人身子不适,可请了太医、吃了药?唉,偏赶上这时候,如何是好!” 火凰滢进了二堂,倏然转身,盯着裴度问:“裴知府可曾接到皇上圣旨?或者别的什么人密信?” 裴度急忙道:“不曾。” 火凰滢道:“裴知府可有法子平息这叛乱?” 裴度苦笑道:“简相,下官不过一介文人,提不得枪,拎不动棒;才疏学浅,比不得简相胸有韬略,简相就不要考较下官了。下官唯简相马首是瞻!” 火凰滢暗骂“老狐狸”,面上却正色道:“你我皆文官,纵有心报效国家,一时半刻也无法平息这内乱——”裴度把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一般,觉得这话深合他心意——“既然这样,不如尽最大能力保护京城百姓,使他们免受内乱之苦。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也是你我为官的本分。” 裴度目光闪烁,暗自忖度:听简相这意思,是不管皇上和玄武王族的争斗了?横竖他们又不是武将,既没有能力救驾,也不会被叛军攻打。这时候冒险保护百姓,回头不管谁争赢了,都没有理由降罪他们。 明哲保身,简相果然老辣! 他忙问:“如何保护百姓?” 火凰滢朝旁伸手。 锦儿便递上一卷文书。 火凰滢接过来,这是简繁前些日子拟的京畿防务,正是她亲自整理和誊抄的。遂交给裴度,嘱咐道:“本官拟了这京畿防务,大人即刻派出三班衙役,配合虎禁卫,按章执行。凡有趁乱烧杀抢掠的,一律镇压!” 裴度忙接过来细看,一面问:“若是叛军作恶呢?咱们岂不跟他们对上了。” 火凰滢坚定道:“不会!” 裴度想了一下,也想过来了:玄武王族不是土匪,而是传承了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此番起兵造反,已经失了大义,若想推翻秦氏皇族,只能争取民心;若肆无忌惮、烧杀抢掠,便成了不义之军,不会得到百姓拥戴。 他忙道:“下官明白了。” 他一扫之前的慌张,隐隐有些兴奋:这件事若是办得好了,不论是皇族平定了内乱,还是玄武王族夺权成功,他和简繁都功不可没,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他请简繁坐下,自去安排。 火凰滢就坐镇京都府衙,朝各方发号施令: “传本官命令:京城戒严……” “来人,将这封信送去朱雀王府。” “来人,将这封信送去白虎王府。” “来人,将这封信送给虎禁卫某某将官。” …… 火姑娘名列江南第四才女,书画是一绝。都说字如其人,她的书法也像她的身份一般,可用来应对任何客人。也就是说,她擅长多种字体,也擅长临摹别人的字迹。眼下,她以内阁大臣、当朝右相简繁的名义,发出一道道政令,稳定京城治安,协调、平衡各方势力。 她还让锦儿去济世堂买药,联络了风雨雷电四人。——这是李菡瑶留下来接应她的。 张谨言派龙禁卫指挥使彭冲将六部官员都赶到翰林院,彭冲一查,少了右相简繁。查问后,得知简繁近日身子不适,早朝散后回家去了。他忙着人回禀张谨言。 张谨言下令道:“拿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05章 你家姑娘是谁?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交代,简繁是第一个要拿的。 于是彭冲带人去简府拿简繁。 简府管家吓得心“咚咚”跳,说他家大人出去了,若想找大人,去京都府衙裴知府那找。 彭冲唯恐他有诈,一面令人围住简府,一面派人去京都府衙询问,果然简相在府衙。 彭冲又赶来府衙拿人。 然简繁拒绝见人,也不愿去翰林院,将“京畿防务”以及刚下发的各道手令誊录了一份,叫彭冲转交给张世子,并请带话:“若相逼,唯有一死。内乱之际,京城百姓首当其冲,相信玄武王族也不愿看着百姓受苦。本官愿为百姓尽绵薄之力,免使京城生灵涂炭……” 彭冲听他抬出百姓来,不敢强逼他了,怕坏了玄武王族的名声,再次去回禀给张谨言。 张谨言看了那京畿防务,以及简繁下达的手令,沉吟一会,道:“他能以百姓为重最好。暂不要动他,派一队人看住京都府衙,免得他耍花招。” 属下得令,忙去安排。 按下火凰滢这边,再看皇宫。 胡清风冲进皇城后,紧跟着胡齊亞也带人冲了进来。胡清风有意敛藏行迹,带着一百精兵左拐右拐,绕过了龙禁卫的主力,没跟唐机碰上;胡齊亞就没那么好命了,唐机将皇上送去太庙后,便来拦截叛军,在乾阳殿前和胡齊亞撞上,顿时双方各逞身手,以命搏命。 胡齊亞和手下分散开来,躲在乾阳殿的拐角,或围墙下,用水枪朝四周飚射,连房顶上都不放过,无人能靠近他们方圆五十步以内。 唐机见对方水枪杀伤力巨大,气得厉声喝骂道:“乱臣贼子,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杀人,也不怕伤了天和、遭报应!” 胡齊亞高声回骂道:“虚伪的老东西!一样是杀人,小爷这法子下三滥,你杀人就善心了?呸!你助纣为虐,伙同昏君不知害死了多少忠臣良将,还有脸在这里充什么菩萨佛祖!要遭报应,也是你这老东西下第十八层地狱;小爷肯定比你的层数低,小爷这是官逼民反!” 论耍嘴皮子,他怕谁来? 唐机最忠心,闻言恼怒不已。 他猛一挥拳,喝道:“杀!” 这个动作,是扔霹雳弹的命令。 久攻不下,他不惜代价了。 一面派人从正面扔霹雳弹掩护,一面选了几位高手从乾阳殿的殿顶偷袭,只要打破了叛军背上的背囊,叛军便失去了战斗力,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然想的倒好,执行并不容易,那背囊可有三层呢:一层柔韧细密的藤甲,两层铁甲,岂能容易打破?再说,胡齊亞多机灵,也不会站在那任他们轰。 他们三人一组,背靠背,一人攻上方,一人攻后方,一人攻前方,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无死角! 胡齊亞更吹哨传令,让其他组从旁协助:一时是长哨,这是让人从左边协攻;一时是短哨,这是让人从右边协攻;一时两短一长,这是让人从敌人后方进攻;一时是两长一短,这是让人翻墙越院,站在高处俯射…… 一百人的精兵,除却他是头领,另九十九人让他组成了三十三枚棋子,一时合拢,一时散开,进退有据,就像李菡瑶在棋盘上排兵布阵,随机应变。——因为这本来就是李菡瑶排演的战阵,最是适合城镇巷战。 龙禁卫损失惨重。 唐机又是愤怒又是羞愧,他也听出门道来了,知道那吹哨的是头领,心想:若将这人杀了,阵势必定大乱。——他还是太轻敌了。李菡瑶排演的阵势,头领死了,有二号头领顶上;二号头领死了,有三号顶上……直至最后一组! 胡齊亞骄傲地想:什么皇家禁卫!什么龙禁卫大将军!所有人加起来也比不上我家姑娘! 想到姑娘,他心急如焚。 这时,王壑和赵朝宗赶来了。 王壑收集了大量烟花炮仗,制作了许多“霹雳弹”,即以铁蒺藜为杀器的大炮仗。然一路冲进来,居然没遇见一个活的龙禁卫,死的倒见了不少。 他纳闷不已——这又是哪路人马抢了先?到乾阳殿前,目光一扫,便将乾阳殿附近的战况尽收眼底,见胡齊亞的藤甲军进退有据、杀敌巧妙,唐机居然不敌,心下吃了一惊,忙问旁边人“这是谁的人?” 众人都道,是赵大爷的人吧。 然赵朝宗的人反赞王壑厉害,安排了这样一支奇兵,区区百人居然抵住了龙禁卫几千人。 王壑知道大家都误会了,也明白了自家后院的龙禁卫丧生于谁手了,可是这些人到底是谁? 他一面下令围攻龙禁卫,一面向藤甲军靠近。他的指挥和李菡瑶的排兵布阵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适合城镇巷战的;且西南军是边疆禁军,且手上有炸药和火器,和龙禁卫相遇,激战宛如火山喷发。 他接近一组藤甲军,大声问:“你们是谁的兵?” 对方回道:“我们是李家军!” 王壑:“……” 李家军?! 正在疑惑地猜测,那三人组转了一下角度,一高大的少年和他转了个面对面,四目相对,彼此一怔——认识! 这人正是胡齊亞。 胡齊亞当然认得王壑。 当下,他愤怒地咆哮:“你为何要炮轰乾元殿?” 王壑:“……” 为何,当然是震慑昏君了。 有什么不对吗? 胡齊亞战到现在,连姑娘的影儿也没看见,乾元殿更是火光冲天,烧大了。他心急如焚,一见王壑便质问;王壑那愣怔模样,更令他七窍生烟。 他痛骂:“背信弃义的小人!连我家姑娘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姑娘深陷皇宫还不忘传信号给我父子,令我父子一个援助王家,一个援助张家,你却趁人之危!” 王壑急忙问:“你家姑娘是谁?” 他也是急糊涂了,且不敢相信心底的猜测,竟然跟胡齊亞求证。 胡齊亞骂道:“你还装!连我家姑娘都不认得了?” 王壑也知这么问气人,急忙纠正道:“李姑娘来京城了?现在哪儿?什么时候发的信号?” 胡齊亞怒道:“在哪儿你不知道?” 王壑道:“在下并不知。” 胡齊亞大怒:“放屁!郝凡被抓,你会不知道?被带进皇宫你会不知道?满京城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你是眼瞎还是耳聋啊?姑娘给你传了信的,你敢装不知道?!你想一箭双雕是吧?阴险卑鄙的小人!小人!!!王壑,老子发誓:若李姑娘有个好歹,老子绝不放过你!” 他挥舞着水枪,枪头差点就戳到王壑脸上,被老仆用剑一挥,将水枪削去了一节。 胡齊亞更怒:“你想打?” 老仆凛然道:“你这东西沾上就殒命,你是何居心?” 王壑像没听见两人的争吵,感到浑身冰冷彻骨,心中反复自问一个事实:郝凡就是李菡瑶? 他只顾和胡齊亞说话,疏于防范,也停止了指挥,混乱中,一枚子弹朝他呼啸而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06章 他炸死了心上人?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老仆眼看王壑要中弹,情急之下纵身一仆,将王壑扑倒在地。胡齊亞正和他们面对面争吵,且正处于盛怒之中,他俩闪避开来,胡齊亞便成了目标。 王壑眼瞅着胡齊亞中弹。 这一刻,他感到心沉入谷底。 他要如何向李菡瑶交代? 不,他还能见到李菡瑶吗? 耳听得周围的厮杀声,他两眼充血,奋力推开老仆,翻身爬起来,先对随从喝叫“打黄旗!”然后才来看胡齊亞,然而胡齊亞已经不见了踪影。 王壑惊慌扫视周围:人呢? 一汉子道:“在那边。” 胡齊亞被同伴拉到乾阳殿的墙角后去了。他也没受伤,胸前有护甲,外面罩着藤甲,那子弹正卡在藤甲和护甲之间。他并不敢庆幸,而是又惊又怕,再不敢跟王壑斗口算账,想着先对付官兵、找姑娘要紧。 王壑见他无事,也松了口气,也暂时按捺恐惧的心情,全心对付唐机和他手下的龙禁卫。 那时,龙禁卫和杂衣军围绕着乾阳殿、乾极殿,屋上地下混战一气。龙禁卫背靠太极门,死死防守,阻挡叛军。王壑命亲军打出黄旗后,杂衣军便分出两股来,在正面强攻掩护下,从左右包抄过去,逼近太极门。 唐机就在太极门前指挥。 温柔乡是英雄冢,论起来,龙禁卫也是从边疆禁军中挑上来的,只是做了皇家禁卫后,被京城纸醉金迷的生活腐蚀,几个月下来,骨头都松了,而王壑带来的杂衣军和李菡瑶的藤甲军,都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精兵,如今狭路相逢勇者胜,龙禁卫死伤惨重,节节败退。 枪林弹雨中,忽然从杂衣军的后方冲来数名龙禁卫,手握短枪,一路急射,当场撂倒十数名杂衣军,令对面的龙禁卫同袍们狠狠喘了一口气。 然而,杂衣军凶狠反击。 龙禁卫忙逃入己方阵地。 唐机有些不悦,心想“蠢材!往这边跑就安全了?扎堆作一处,岂不是方便人家扫射?”可是人跑过来了,他总不能下令射死,不让他们过来吧?只得罢了。 因见堂堂皇家禁卫被逼得没有还手之力,怒发冲冠。他也是从疆场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人,大的战役也曾指挥过几场,不过那都是在郊野;眼下在皇宫,高墙深院,只适合巷战和单打独斗,龙禁卫虽多,对方人也不少,且对方的战力和机敏程度似乎都更胜一筹,令他倍感棘手。 王壑眼中寒芒闪烁,命换红旗。 被龙禁卫簇拥的唐机正举着望远镜观察远处敌情,就怕有叛军发现端倪,朝太庙去了。只要叛军不知道皇上踪迹,他是不介意跟叛军耗下去的。拖久了,龙禁卫、虎禁卫、京郊西大营的人都会赶来救驾——他还不知道龙、虎禁卫有许多人投降叛军了呢,所以底气很足。 正观察,忽然警觉一股寒气逼近面门,他想也不想便侧首闪避。他倒是避开了那偷袭的子弹,却听见“轰”一声,一枚霹雳弹在龙禁卫的人丛中爆炸,爆炸的波浪带起的铁蒺藜等物,爆射四方,龙禁卫倒下一片。 跟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唐机叫“有奸细!” 他终于醒悟过来:刚才那些龙禁卫行为实在反常,若是他手下的人,肯定会与叛军混战,而不是跑向他这边寻求庇护。这又不是战场上,还没战败呢,都挤作一堆,不是给叛军当靶子打?顿时后悔不迭。 他醒悟的晚了些,眼瞥见两枚霹雳弹飞过来,他只来得及趴下,却仿佛什么东西不让他趴下,硬生生托着他飞起来,像风筝一样飞了起来,他甚至看清下面龙禁卫惊骇欲绝的神色和前方王壑脸上的冷肃和镇定。 这一刻,他有着英雄末路的苍凉,在心中对王亨道:“你养了个好儿子,可惜心术不正!” 唐机落在了太极门内。 龙禁卫迅速退入太极门,关上门。 王壑率众冲杀过来,将残余在外的龙禁卫悉数俘虏;赵朝宗还要翻墙过去追杀,被他止住。 刚才是赵朝宗和手下亲卫扮成龙禁卫混入对方的。这也是王壑早就定好的战术之一:一旦他们进入皇宫,就陷入对龙禁卫的混战,丝毫取不得巧,而他们是耗不起的。王壑便事先布置,挑选胆大心细的汉子,在战事正酣时,剥了死亡龙禁卫的衣甲换上,然后混入对方军中,伺机偷袭。 王壑的本意并非为了杀龙禁卫,而是为了杀主将。——擒贼先擒王么,只要龙禁卫大将军唐机死了,便等于斩断了嘉兴帝的臂膀。 赵朝宗最喜冒险贪功,王壑安排了军士,他却瞒着王壑亲自上场了,一战成功。 当下,王壑命众人撤离太极门。 赵朝宗追问:“为何不趁胜追击?” 王壑肃然道:“先逼问昏君下落。”他心忧李菡瑶,一刻等不得,即刻审问俘虏。 他道:“在下乃王壑,王相之子。原并不想与你等为敌——你们都知道我父母遭遇,在下因痛恨昏君无道,置国家安危和江山社稷于不顾,残害忠良,才拼死反抗。今日虽擒了你等,却不想逼迫你们,若是愿意归顺的,就留下;不愿归顺的,可回家,绝不为难。” 听了这番话,俘虏们稍安。 王壑再问:“现有一事问你等:昏君在何处?” 一俘虏道:“先在乾元殿的。” 王壑吃了一惊,“乾元殿?” 那俘虏点头道:“正是。” 王壑追问:“可曾炸死?” 他猜想,嘉兴帝八成没炸死,不然唐机不会拼死杀敌,那明明是在阻挠叛军搜寻昏君下落。 那俘虏道:“这个小人不知。” 忽然旁边一将官——似乎是个队长——开口道:“皇上早朝后未离开,命人将李菡瑶带去乾元殿审问;还有白虎王之女郑姑娘。正在问话时,乾元殿被轰炸。皇上侥幸逃了出来,吕翰林炸伤了腿……” 王壑急问:“李姑娘呢?” 那人摇头道:“没看见,许是炸死了。” “你胡说!” 旁边传来一声怒吼。 原来是胡齊亞,见王壑审问俘虏,也赶来听,要盘问李菡瑶的消息,不料听到噩耗,顿时忘记李菡瑶以假乱真、以真扮假的曲折,嚷了出来。 ********* 明天是女人的节日,祝大美女小美女少女熟女们节日快乐,青春永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07章 疯狂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胡齊亞上前一把揪住那队长的胸襟,对着那张奸笑的脸狂怒道:“你再胡说!老子杀了你!” 那队长痛快大笑道:“老子没胡说!——”抬手指着王壑幸灾乐祸——“你一炮轰了乾元殿,皇上连根毫毛都没伤,却把李菡瑶那妖女炸死了!哈哈哈,狗咬狗!可见上天也不容你们乱臣贼子!罪有应得!” 王壑耳听不清眼也看不明了,满心茫然无措: 李菡瑶死了? 李菡瑶被他炸死了! 他原计划不是炮轰乾元殿的,原计划三炮都要轰向皇城南门的,因为迁怒吕畅利用假李菡瑶计诱他,因为得知李菡瑶倾心张谨言而痛苦难受,才一怒之下临时改变计划,炮轰乾元殿,以此震慑、报复昏君。 谁知,郝凡就是李菡瑶! 他炸死了李菡瑶!!! 乾元殿就在乾阳殿的前面,王壑转头看过去,只见火光冲天,已经烧成了势。刚进来时,他热血沸腾,因为这是他的战果,眼下他只有无尽的悔恨和恐惧。 忽然他撒腿就跑,大红斗篷飘起来,像一团红云,扑向那火焰;又回头冲众人下令“救火!快去救火!” 众人一齐呆滞—— 烧成这样,如何救? 王壑已经冲到乾元殿后,昔日巍峨、庄严的宫殿已经坍塌,而那些用来建造宫殿的皇家专用良材,如金丝楠木,无论多彰显皇家威仪,眼下都成了烧火的木柴,似乎它们的优质,连燃烧的火焰来也格外旺盛。 王壑从未这样绝望和无助。 当初听说爹娘出事时也没有。 也许是王亨和梁心铭在他心中太过出类拔萃,也许是他们的“死不见尸”,又或者是他不肯正视现实,总之,他不相信爹娘真死了,因此并不绝望。 上次李菡瑶被泥石流冲下山崖,他虽痛入骨髓,也没这么绝望,因为他心底也残留了一丝希望,希望李菡瑶逃走了——后来果然李菡瑶又现身了。 可是眼下,他觉得自己的好运气耗光了。上天为了惩罚他炮轰乾元殿,让他自食恶果,亲手杀死了倾心的女子!他眼看着大火吞噬毁灭乾元殿,理智崩溃,信念崩溃,觉得自己真是乱臣贼子,正在遭受天谴。 不,他不肯认命! 他要找到李菡瑶! “你不能死!” 他不依不饶地喊。 赵朝宗见他丢下众人不管了,担心唐机反攻,又担心俘虏闹事,急忙交代属下警惕各方,然后追过来,大声道:“哥,都烧成这样了,怎么救?这也没水呀。” 王壑吼道:“用土填!土灭火!” 赵朝宗:“……” 哥一定是急糊涂了! 王壑并没糊涂,后知后觉地看向脚下地面,大理石地面光洁可鉴、恢弘大气,且不说他们眼下没有工具,就算有工具,等挖开大理石,刨出土壤,李菡瑶恐怕早就烧成灰了;纵然未烧成灰,残躯怕也烧成了黑炭。 这个认知令王壑疯狂,年方弱冠的他遭遇到人生第一个致命打击,浑身虚软,五脏绞痛。 他痛苦得喘不过气来,跪地,面色狰狞地瞪着熊熊大火,修长的手指狠狠抓向地面,霎时染血。 赵朝宗吓了一大跳。 王壑虽比他没大几岁,但一直以来,给他的印象最是处变不惊、深不可测,哪怕对造反这件大事,都能算无遗策、从容布局,从未这样疯狂过。 这李菡瑶长得很美? 在赵朝宗小爷的心里,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发狂,不用说,那女人必然是个美女,其他的因素他再想不到,所以他认为李菡瑶是个美人。 他忙蹲下,抓住王壑的手,不让他因发泄而作践自己,急忙忙嚷道:“哥,李姑娘未必就烧死了。哥你别急糊涂了!你想想刚才那龟儿子说的话,就是成心气你和那个——”他不知道胡齊亞的姓名,一时叫不上来,胡乱道——“总之就是故意激你们。哥你可别上当。哥你不是一向最冷静睿智的吗?还总教导弟弟别冲动……” 王壑猛转脸,反攥紧了赵朝宗的手,力道大的惊人,眼中迸射出希望的光芒——对,那龙禁卫就是想要激怒他,李菡瑶未必就死了。一定是这样! 赵朝宗见哄得他听进去了,大喜道:“我就知道哥英明睿智,不会上当的。哥,那龟孙子就是要激怒你,其实李姑娘根本没烧死,正等你去救她呢。” 王壑不信地问:“是吗?” 赵朝宗用力点头道:“是。咱们要赶快去救李姑娘,再迟了就危险了。咱们挨个搜宫……” 李菡瑶死没死他不知道,他现在只想哄得王壑把这仗打完再说。若是直接劝,王壑未必肯听,但打着救李菡瑶的名义,王壑就愿意听了。等把皇宫都血洗一遍,仗也打完了!若是还找不到李菡瑶,哥再发疯,那时也有空闲了,也有人劝了,总之,怎么都比眼下这节骨眼强。 正卖力劝说,身后传来骂声,赵朝宗转头一看,忙道:“哥你瞧,那龟孙子来了——” 果然,胡齊亞拖着那龙禁卫队长走过来。原来,那队长骂李菡瑶是妖女,炸死是罪有应得,惹怒了胡齊亞,要杀他祭奠李菡瑶,因此拖过来了。 “妖女死有余辜!” “老子杀了你!” 胡齊亞五指扣住那人咽喉,只一捏,便将他喉骨捏碎了,带着头盔的脑袋耷拉到一旁。 王壑看着胡齊亞,喃喃道:“你不会这么容易死。” 这个胡齊亞,对李菡瑶如此忠心,谁能想得到七年前正是他父子掳了李菡瑶父女呢。 当时,李菡瑶才八岁。 她收伏了这些绑匪! 后来,她在豆蔻年华便执掌李家家业,十岁以后的种种经历,更是堪称传: 公开选婿,勇设三关,令他这个出身名门的世家子弟和江南三大才子都无力撼动。 重创和化解了潘家妄图霸占李家产业的毒计;为替外祖江家报灭门之仇,火烧江家船厂、海上炸毁楼船、逼死陈飞,翻手覆灭了与陈飞勾结的锦商吴家。 抗旨不遵,炸死逃婚。 起兵造反,勇闯京城…… 这其中,有些事是他亲眼所见,有些事他推测是她在背后谋划,却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 她是江南第一才女! 绝非徒有虚名! 怎能轻易就死了呢? 胡齊亞杀死了那龙禁卫,无可发泄,见王壑呆呆地望着自己,不由气往上撞,骂道:“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装成这副样子骗小爷?哼,枉我家姑娘当你是个人物,跟你联手,你却想一箭双雕。背信弃义的小人!” 赵朝宗见他如此无礼,正要骂回去,忽听王壑问:“李姑娘什么时候给在下传信的?” 胡齊亞愣了下才问:“什么意思?” 王壑认真道:“在下并没收到李姑娘的信。” ******** 有美女说女神节该加更,伤心地提醒你们:我也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节日快乐!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08章 到底倾心谁?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胡齊亞瞪眼道:“放屁!姑娘亲手交给鄢大姑娘的。就是北疆传来十二路军情告急那天,在德政路。” 王壑道:“她不认识鄢……” 他想说李菡瑶并不认识鄢苓,因为鄢苓易容了,话说了一半又止住。试想,若是李菡瑶没认出鄢苓,怎会知道鄢苓跟他在一起呢?又怎会知道北疆传来十二路告急军情那天,鄢苓去了德政路呢?很显然,李菡瑶认出来了。可是,他却没有收到李菡瑶的传信。是鄢苓扣下了? 赵朝宗本想教训胡齊亞,因见王壑对他颇多忍让,也就换了口气,道:“我说这位兄弟,你用用脑子好不好?李姑娘未必就烧死了。刚才那龟孙子分明就是在气你,这你都听不出来?也是个有勇无谋的……” 胡齊亞寒声问:“你说谁有勇无谋?” 赵朝宗道:“说你呀。你也不想想,像我哥这样胸有韬略、智谋无双的人,若真想要害李姑娘,还不跟捏死只蚂蚁一样,用得着炮轰乾元殿吗?再说,昏君是临时起意传李姑娘去审问的,我哥也不知道。” 胡齊亞气极反笑,道:“我呸!说大话也不怕风闪了舌头!还胸有韬略,还智谋无双,不过是我家姑娘手下败将,连我家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也比他强些。说老子有勇无谋,你才有勇无谋!你这好哥哥顶多比你强一点儿,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一旦让我家姑娘坐大了,必会成为他最强硬对手,所以才用卑劣的手段暗害我家姑娘。” 赵朝宗打死也不相信王壑不如李菡瑶,道:“我哥怎会是你家姑娘手下败将?嗯,也不无可能,我哥绣花肯定是比不过李姑娘的。哈哈哈……” 胡齊亞鄙夷道:“耍嘴皮子谁不会!你去江南打听打听,你这胸有韬略的好哥哥是不是下棋输给了我家姑娘的大丫鬟?虽说下了两天未分胜负,可观棋却比他小四岁,这不跟输了一样?要是换了我家姑娘出马,哼哼!” 赵朝宗急了,又不敢向王壑求证,因为据他看来,胡齊亞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他想着回头再好好问王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眼下输人不输阵,不能让这黑小子占上风。 他话锋一转,嘲弄道:“你一口一个‘我家姑娘’,且不说李姑娘才学如何;就算真有才学,你一个爷们,甘心受女人差遣,也不嫌丢人现眼!” 胡齊亞道:“你老娘不是女人?你姓赵,小爷记得梁大人刚做官的时候,身边就有个护卫叫赵子仪,现在是忠勇大将军。——他不听梁大人差遣,能有今天?你满口‘我哥’,不会连梁大人的事都不知道吧?” 李菡瑶以女子之身出头任事,除了有真本领,还坚守一点:不论男女,只要入了李家门下,必定要被她灌输女子不输男儿、女子该自立自强的观念。若连这个观念也扭不过来,如何能甘心为她所用?所以,对于赵朝宗的羞辱和嘲弄,胡齊亞一点都不慌,有一肚子的典故和史料可以反驳,全是李菡瑶灌输的,每一条都能信手拈来。 赵朝宗心里咯噔一下—— 岂止听说过,就是他爹! 这小子好生讨厌! 梁大人是李菡瑶能比的吗? 他刚要再反驳,被王壑拦住。 王壑从他俩争执开始,就急忙呵止,只是这两人唇枪舌剑,他竟插不进去;直到胡齊亞搬出了梁心铭和赵子仪,赵朝宗心虚气怯,才出现这个空档。 他对赵朝宗道:“休得无礼!李姑娘蜚声江南,岂是你能轻慢的?这位胡兄弟并没说大话,愚兄下棋确实输给了李姑娘的大丫鬟。她才十几岁而已。” 赵朝宗顿时垮脸,幽怨地看着王壑——哥不嫌丢人,他觉得丢人。这李菡瑶不就是女土匪吗,谁知这么大来头。他对李菡瑶的印象,只限于最近京城的传闻,传闻都道李菡瑶是土匪,占山为王了,专掳美男子。 胡齊亞心下得意,但出于谨慎,加上不再信任王壑,觉得王壑是故意示弱,其实憋着坏呢。 然王壑却转向他问:“胡兄弟,刚忘了问你:你说什么时候收到李姑娘传讯的?” 胡齊亞道:“就在去你家前。” 王壑追问:“在炮轰乾元殿之前,还是之后?” 胡齊亞眼睛一亮,顿时想通了因果,忙道:“炮轰之后。——所以说,姑娘还活着?” 王壑激动得心跳加速,道:“不错!” 赵朝宗道:“那要是李姑娘受伤了,才发信号求救呢?” 王壑和胡齊亞都目光不善地瞪他。 赵朝宗急忙笑道:“我也是瞎猜的。” 胡齊亞道:“要是这样,姑娘就会点燃黑色烟花求救。” 王壑忙问:“她身上带了不止一种信号?” 赵朝宗道:“是。” 王壑再问:“李姑娘传信给我,意欲何为?” 胡齊亞认定他在明知故问,本不想告诉他,可是要当着他手下人的面揭露他,还是得说。于是道:“姑娘假扮郝凡,接近吕畅,吕畅要她假扮李菡瑶,引诱王少爷现身;暗地里她却传信给你,要里应外合……” 赵朝宗一脸懵懂——什么假的真的,又是郝凡,又是李菡瑶,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是王壑却听懂了。 郝凡就是李菡瑶! 那么,她在真真羊肉馆说与王壑一见钟情、为了王壑才起兵造反的话,是真的了? 即便不是真的,即便这是她故意散布传言,用来迷惑吕畅的,那也大有情义。 没有一个女儿家会那样散布自己的谣言,更何况在这之前,她已经托鄢苓带信给王壑,要与他联手,两相一对照,简直等于向他表明心迹。 王壑把这一连串的因果捋清了,心下又甜蜜又痛苦,恨不能当面去问她:到底是钟情谨言表弟,还是他呢?似乎都像真的,然两真相逢,必有一假。 一定要找到李菡瑶! 王壑心下急速思忖:若是李菡瑶还活着,会带着嘉兴帝去哪里呢?忽然他灵光一闪,喝道:“去太庙!”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09章 你敢伤她,爷将皇宫夷为平地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他一恢复冷静,人便清醒了,接连下令:围住太极门,以霹雳弹强攻,不给唐机喘息的机会,制造硝烟,掩护他们去太庙。令赵朝宗带领手下精兵绕去太庙后边,翻墙潜入太庙内,伺机营救李菡瑶;他和胡齊亞带人走太庙正门,以烟花为信号,里应外合,活捉昏君。 胡齊亞忙问:“你确定姑娘在那?” 王壑坚定道:“确定!” 胡齊亞忙道:“我去后边。” 王壑道:“你既不放心我,还是跟着我较妥,一来可以接应你家姑娘,二来防止我暗使诡计。若还不放心,就拨几组人跟赵兄弟去。你们的武器正好配合。” 他不知李菡瑶现在是个什么情形,生恐再错失了,所以要将胡齊亞带在身边,以防万一。但若这么直说出来,怕胡齊亞又怀疑他用心不纯,才找了个借口。 胡齊亞没想到他这么直白。 哼,跟他就跟他! 赵朝宗又问王壑,李菡瑶长什么样,不说清楚了,他见了不认识,万一打起来了呢? 王壑尚未开口,胡齊亞板脸道:“我家姑娘的容貌天下无双,风华绝代,有王者气势。你一见了就知道。” 赵朝宗:“……” 这也太狂妄了! 他想讥讽两句,却发现王壑嘴角微微翘起,想来是爱听这赞美的,只得按捺住一腔不平,瞅了胡齊亞一眼,心想:回头再跟你理论。你家姑娘有王者气势,我哥这气势又叫什么?张世子爷又算什么? 于是大家分头而去。 王壑又传令给张谨言,要他在皇城南门策应全局,以免被唐机或者其他救驾的人马钻了空子。 王壑带着胡齊亞赶往太庙,一路上心潮起伏:若说这皇城还有他忌惮的地方,绝对是太庙。这里不仅供奉有他的祖先,还有大靖历代先帝,其中就有他钦佩敬仰的英武帝和先帝靖康帝。他是绝不敢炮轰太庙的。嘉兴帝只要不蠢,就会想通这个道理,若以为他手上的大炮是军中制造,不止能发射三发炮弹,十有八九会躲过来。 到太庙前,他放慢了脚步。 “没有命令,不可妄动!” 他严令众人,还有胡齊亞。 胡齊亞见他神情凛然,没敢跟他犟嘴,沉默地跟在他身边,一步步靠近太庙。 在距离大门还有几十步时,王壑停步,做手势令众人散开,从两边包抄太庙,翻越墙头,将短枪、弓箭、水枪等武器对准大门内各个角落,只等令下。 然后,王壑才再往前走。 一直走到大门口。 太庙大门居然敞开的,门内不见一个龙禁卫,只有一个身着绿色官服的年轻官员坐在前方五彩琉璃门的台阶上,手里把玩着一串珍珠手串,意态闲适,仿佛在晒太阳,丝毫没有把伏在墙头的杂衣军放在眼里。 这情势,颇有空城计的味道。 王壑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已然猜出他的身份——吕畅! 胡齊亞忽然身体紧绷,急切道:“那手串是我家姑娘的!” 王壑抬手,示意他莫要惊慌。 吕畅听见动静,抬眼看了过来,细细地端详王壑:少年一身红衣,静静站在大门外,身形挺拔,太阳照在他身上,光耀夺目。他神情平静,并不傲慢张狂,显然对这太庙、对太庙中供奉的历代先皇和王侯将相怀着崇敬之心,但也无怯懦之意。太庙的庄严肃穆也压不住他浑身的朝气和锐气,震慑不住他眼中的勇气和霸气。 吕畅忽然就明白了嘉兴帝对王壑的忌惮和欲除之而后快的心理。他并不清楚嘉兴帝和王壑之间发生过什么。他今天是初次见王壑,一见之下就兴起杀心。 此人,绝不会臣服嘉兴帝的! 两人对视半晌,彼此都看透了。 王壑笑着夸道:“吕翰林的风采,比在下想象的要更甚一筹。果然大奸似忠。” 吕畅道:“多谢少王爷夸赞。” 王壑问:“吕翰林在等在下吗?” 吕畅含笑点头道:“是。” 王壑问:“吕翰林有何见教?” 吕畅道:“自然有事相求。” 说罢,举起刚才一直把玩的手串,拇指和食指捏着手串的两根流苏——乃是以红豆大小的红玛瑙串成——对着阳光,歪着头细细地端详;口中如闲聊般对王壑道:“王少爷请看,这是北珠。这么大的北珠并不算稀,难得的是十二颗一般大小,颗颗珠圆玉润。” 王壑屏住了呼吸,“只有九颗。” 吕畅道:“不错。李姑娘用了三颗。” 王壑的心陡然提到嗓子眼,想象这手串戴在李菡瑶皓腕上,因为用了三颗,不复紧致,即被吕畅发现端倪,从而察觉手串中的秘密,窥破了她真实身份。 “不愧是江南第一才女,”吕畅赞叹,证实了王壑的猜想,“心思巧妙、缜密,竟想到将珍珠挖空,灌入材料,制成烟花信号。这心思,这手艺,无一不绝!不仅骗过了本官,也骗过了皇上。若非她给本官包扎伤口时,本官发现这手串松了,少了几颗珠子,还被蒙在鼓里呢。” 其实,他以为郝凡不是李菡瑶本人,而是李菡瑶派来的亲信,比如她的某一个丫鬟;眼下要骗王壑,才说是李菡瑶本人。理由么,他可是见过郝凡写的丑字。 王壑沉声问:“李姑娘人呢?” 吕畅放下手,看向他,又朝大门左右扫了一圈,才道:“跟皇上在一起。王少爷若想见她,先让这些人退了,再随本官进去。本官的腿在乾元殿炸伤了,劳烦王少爷过来扶我一把。唉,那些龙禁卫粗手重脚的。” 王壑道:“若爷不答应呢?” 吕畅歉意道:“那……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她了。” 王壑沉默下来。 胡齊亞攥紧了拳头。 吕畅表面悠闲、实则紧张地盯着王壑,猜想他是为了美人勇闯龙潭虎穴呢,还是对李菡瑶毫不在意、不受威胁呢?再不然就是无法抉择地痛苦? 等了一会,王壑依然沉默。 吕畅先受不了,怕王壑故意拖延时间,转脸朝五彩琉璃门内吩咐道:“去,斩了李姑娘的玉手来。” 他要逼王壑就范。 胡齊亞大惊,“你敢!” 王壑也喝道:“且慢!” 吕畅问:“王少爷答应了?” 王壑陡然提高声音,朝着祭殿的正门内喝道:“尔等若敢伤李姑娘一根毛发,小爷发誓:别说这太庙,小爷必将整座皇宫夷为平地!将皇族屠尽!!!”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10章 赤裸裸的宣告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太庙内外一片死寂。 吕畅却微笑道:“王少爷若真为李姑娘大开杀戒,惹得天怒人怨,正合本官心意。到时候,恐怕就不止一路人马前来勤王护驾,讨伐逆贼了!” “天怒人怨?”王壑冷笑一声,“吕畅,你可知小爷炮轰乾元殿的火炮从哪来的?” 吕畅迟疑道:“想必是玄武王安插在军中的奸细替你们遮掩,从军中盗运来的……” 王壑道:“非也,是小爷画的图纸,然后找城里的老铁打造的。吕翰林不知道这老铁是何人吧?他在城北开了一家铁匠铺子,专给人打造农具。” 吕畅心一沉——打铁的造火炮?荒诞!若真这样容易,王壑岂会只打造一尊火炮?两尊还是三尊?或者更多?所以他说将皇宫夷为平地不是威胁? 王壑眼中寒芒闪烁,道:“一个铁匠打造的火炮都能把乾元殿给轰了,说明大靖气数已尽——”他张开双臂,举手朝天,厉声道——“这屹立了数千年的皇城,见证了数个王朝的兴衰,也积淀了无数的冤魂和戾气,非大气运、雄才伟略者不能镇服。嘉兴帝无信无义、无德无仁,登基仅仅七年,便惹得天下大乱、内忧外患,此亡国之兆也!今日,小爷炮轰了乾元殿,是破而后立!小爷上体天心,下敬先帝,才留下这太庙、这皇城,若尔等敢伤害李姑娘,小爷必将这皇城夷为平地!你若不信就试试!” 吕畅认真回道:“我信。” 他不知嘉兴帝听见这番话是怎样的心情,他反正是心惊肉跳——谁也不敢把王朝的兴衰和气运当儿戏,王壑随便一炮轰塌了乾元殿,委实惊人! 他不敢和王壑赌狠。 他料定王壑也不愿玉石俱焚,且把眼前这一关度过去,再擒拿了王壑,便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只要能反败为胜,所谓的兴衰和气运之说,就像历史上任何一次平定叛乱,便能反过来解释成“天命所归”。 所以,他忍下了。 王壑道:“很好。那咱们就来谈些有用的条件。” 吕畅问:“何为有用的?” 王壑道:“比如,你们放了李姑娘,小爷便饶了昏君。” 吕畅严正道:“乱臣贼子,有什么资格饶恕皇上?皇上才不会放过你!你带兵攻入皇城,又炮轰乾元殿,犯下谋逆大罪,罪不可赦,当诛九族……” 王壑两手果断向前挥。 他在门口站了这么一会子,跟吕畅谈条件的同时,手下人已经将大门、院墙内外都仔细检查过了,确定没有埋炸药的痕迹,向他打手势示意,他即下令。 霎时,杂衣军迅速冲入太庙,不仅占据墙头、屋顶等高处,还往祭殿的正门内冲。 吕畅急忙喝道:“站住!” 从他身后门内冲出一群龙禁卫。 双方对峙,剑拔弩张。 但谁也不敢先开火。 在这里,嘉兴帝和王壑一样忌惮;更何况,他想利用李菡瑶逼王壑就范,不想玉石俱焚。 王壑走进来,站在吕畅面前,冷冷道:“吕畅,你若不想这太庙变成废墟,就说些合适的。为救李姑娘,小爷不惜性命,然这些兄弟将性命交付于我,我便不能置他们安危于不顾。你想让小爷孤身去见昏君,那是休想!这只会逼得小爷与你们玉石俱焚。想必昏君也不愿看到这结果。”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李菡瑶的爱慕和重视,在所有人面前坦诚这点,反过来威胁嘉兴帝和吕畅,而不是假装对李菡瑶无情义,他不认为那是个好主意。 他要昭告天下! 吕畅静静地看了他半晌,道:“从皇城退军!” 王壑慨然道:“好!” 吕畅心里一喜。 然王壑紧跟着又道:“先把李姑娘带出来让小爷瞧瞧。别把小爷当傻子。想跟爷玩花招,哼!” 吕畅也知道,不让他见正主儿恐怕不行,幸好他早已做好了准备,不怕王壑不就范。 他便转脸吩咐道:“带李姑娘。” 一龙禁卫道:“是。大人。” 转身便进了祭殿正门。 众人静静地等待。 不一会,王壑便听见正门里面传来“咚咚”脚步声,后面还有更杂乱的一群脚步声,忙示意胡齊亞戒备,各人端着武器,虎视眈眈注视着门里。 “大人,大人!”刚才进去的龙禁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惊慌对吕畅道,“皇上,皇上……” 吕畅急问:“皇上怎么了?” 龙禁卫抬手指着王壑道:“皇上被他们的人扣了!” 吕畅忘记了自己腿伤,霍然站起身,才抬起上身就跌坐回去,磕在台阶上,疼得嘴角直咧,但他无暇自顾,死死地盯着王壑,问龙禁卫,“李菡瑶呢?” 龙禁卫忙去扶他,一面惶恐道:“不知道。” 与此同时,几个杂衣军也跑了出来。龙禁卫大惊,转身抬手举枪,就要射击;杂衣军也举起了枪,一面威胁并兴奋地朝王壑道:“谁敢动手,就杀了昏君!王少爷,我们爷活捉了昏君,请少爷进去。谁敢开枪?” 吕畅和龙禁卫一齐怔住,不敢相信。 王壑也很意外,没想到赵朝宗这么厉害,竟然能无声无息地扣住嘉兴帝——他并没听见打斗声。 不论如何,这是好事。 一想到马上能见到李菡瑶,他又激动又忐忑,再不管吕畅的威胁和约定,吩咐“拿下他!” 那几个杂衣军一拥而上,就要拿吕畅;龙禁卫自然不让,齐齐挡住,喝道:“谁敢!” 胡齊亞道:“你看老子敢不敢!” 双方又对峙了! 王壑冷冷道:“你们没听见?昏君被活捉了,若不想他丧命,都退下。小爷不想在太庙动刀枪。” 龙禁卫们神情挣扎。 他们都是唐机的亲信,跟唐机一样对嘉兴帝忠心耿耿,所以才被唐机挑选出来保护嘉兴帝。之前嘉兴帝和吕畅要利用李菡瑶胁迫王壑,他们才没有擅自动手;等他们想豁出性命拼杀时,情势又逆转了。那个憋屈,无法用言语形容。更让他们想不通的是:皇上身边那么多龙禁卫,连声枪响都没听见,怎就让叛军轻易活捉呢? 吕畅更加想不通。 此刻,他不管真相为何,都不能让王壑走脱了,哪怕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只求能抓住王壑,替皇上挽回一点颓势。于是他喝令龙禁卫“拿下这乱臣贼子!” “谁敢动手,小爷即刻杀了昏君!” 一声暴喝从众人身后传来,听声音不远,还带着嗡嗡的回音,似乎在后面大殿内喊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11章 李菡瑶太庙留书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最终,双方还是没动手。 王壑和吕畅都心系祭殿内的情形,决定先进去再说。 双方分左右而行,过了戟门,就见宽敞空阔的享殿庭院内、御道左右各站了一排全副铠甲的龙禁卫;御道尽头的月台台基下,横排了三排龙禁卫;再往后,是汉白玉栏杆围绕的三重台基,上面密密麻麻站满了龙禁卫,其萧杀肃穆、战意昂昂,绝非之前厮杀狼狈的龙禁卫可比。 与之相对的是赵朝宗带来的杂衣军,在外围:墙头趴着一排,端着劲弩;墙根下一排,其中有十组人是胡齊亞的,都端着水枪;享殿台基周围也围了三排。 王壑看得心头疑云密布:这种情势下,赵朝宗是如何做到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的? 心里再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在龙禁卫的虎视眈眈之下,大步穿过御道,步履矫健,红斗篷下摆带起一阵轻风,微微飘起,英姿勃发,器宇轩昂! 那些龙禁卫都恨不得杀了他,又怕动手后,里面的人会伤害嘉兴帝;既不能动手,只好恶狠狠地盯着他,若目光能杀人,王壑此时已经千疮百孔了。 进了享殿,王壑一眼看见嘉兴帝,然这个令他睡梦中也憎恨的昏君,此时却被他略过,目光投向大殿右前方的墙壁上,那里挂着大幅明黄织锦,应是这殿里悬挂的帷幔拆下来的,上面一行龙飞凤舞、气势狂放的草;而吕畅由一龙禁卫背着,一进来也搜寻嘉兴帝的身影,同样也被右前方墙面上的狂草先夺了眼球,满目震惊。 那帛上写的是: 仁之大者,在匡扶天下 右下角留名: 江南李菡瑶 嘉兴末年腊月二十四 这幅字几乎霸占了整面墙壁,睥睨天下之势,昭然若揭!其笔力深厚,浸透织锦;气势狂放,不仅无视嘉兴帝这个活着的皇帝,更压制了太庙供奉的大靖数位先帝。在地铺金砖、柱贴赤金叶,金漆帝座雕龙、后座雕凤,除大梁为沉香木外,其余皆由金丝楠木制成的雄伟庄严、富丽堂皇的享殿内,悍然夺目,观之令人心生敬畏! 王壑看得震撼不已。 吕畅看得头晕目眩——李菡瑶留的日期是“嘉兴末年腊月二十四”,这是说,嘉兴帝这皇帝今天做到头了? 还有,郝凡竟是李菡瑶本人? 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吕畅亲眼见过郝凡写字,那叫一个难看;而眼前墙面上这狂草,分明真是李菡瑶的手笔。 一个人怎会写出截然不同的两种字体,一丑一美,而且用的是同一只手,并非左右手?! 好个李菡瑶! 他君臣都小瞧她了。 之前,吕畅通过手串识破郝凡的身份后,暗自得意——原本这个计策,就是不论郝凡真是潘子玉的人,还是奸细,他都立于不败之地。他拿了手串去大门口等王壑,就像守株待兔,而王壑也像傻兔子一样,一头撞上来了。 郝凡则被龙禁卫扣押。那么多人看守她,明明智珠在握的一盘棋,为何会以嘉兴帝被活捉结局? 吕畅深深地迷惑了。 他调转目光寻找皇帝。 就见陈副将军等四五个龙禁卫倒在地上,而身着明黄绣青龙龙袍的嘉兴帝被十几个杂衣军围着,坐在一张雕龙金漆帝座上,也不知是他哪个祖宗的帝座,被胡乱挪来给他坐着。 并没有人拿枪或刀指着他,但他却不是自由的,他似乎行动不便,瘫在椅内,下巴上一道血痕,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墙上,连王壑进来也没留意;那神情,震惊、悔恨、愤怒,还有浓浓的不甘…… 吕畅完全理解他此时的心情,他悲声叫道:“皇上!” 嘉兴帝恍若未闻。 吕畅咬牙问守护在殿门口的龙禁卫将官:“为何会这样?” 那将官羞愧道:“末将不知。” 吕畅:“……” 都是死人吗? 怎会不知! 那将官道:“是陈副将军在里面保护皇上,我等都在外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后来皇上被挟持,末将猜太庙混入了内奸,扮成宫女太监……” 吕畅隐约明白了。 可是李菡瑶人呢? 还有郑若男也不见了。 那边,王壑盯着墙面看了一会,收回目光,一扫周围,赵朝宗早迎过来了,欢喜道:“哥……” 王壑问:“怎么拿到的?” 赵朝宗道:“都是哥神机妙算。” 王壑:“……” 他怎么就神机妙算了? 赵朝宗见他神情不解,忙问:“不是哥叫人在西门口接应弟弟的吗?说抓到了昏君。” 王壑看他这糊涂样,也懒得再盘问他,况且当着这些人也不好仔细询问,于是转脸看墙,问墙上的字:“是你吗?” 墙上的字没有回应他,别人回应了。 就听一脆声道:“是我们姑娘神机妙算。”声音年轻的很,陈述一个事实,不让赵朝宗抢功。 王壑忙搜寻声音来处。 找到了,在嘉兴帝身边。 那是一个少年,对王壑道:“是我家姑娘制住了昏君和这些龙禁卫——”王壑顺着他目光看向嘉兴帝,以及倒在一旁的龙禁卫,嘉兴帝羞得脸紫涨——“姑娘留我们在此等王少爷。还以昏君做人质,接应这位小将军进来了。” 王壑急忙问:“你家姑娘呢?” 那少年道:“我家姑娘先走了。临走前留了这封信,让小的转交给王少爷。”说着从胸前拿出一块折叠的四四方方的纸,走过来,双手呈给王壑。 吕畅、嘉兴帝都看过来。 王壑接过,道:“多谢。” 一面展开来看。 只一眼,便确定是李菡瑶的亲笔;再细看,便如雷轰电掣般身形僵住,脸上泛起红潮。 赵朝宗听说他能在龙禁卫环伺下进入这太庙,并活捉嘉兴帝,并非王壑的运筹帷幄,而是李菡瑶的神机妙算,顿时心里不舒服,又说不出什么来。 这个李菡瑶这么厉害? 他不由看向胡齊亞。 胡齊亞冲他一挑眉,很得意。 赵朝宗郁闷极了——欠人人情的滋味很不好,弄得他在胡齊亞面前都低一头。再瞧王壑,不知李菡瑶写的什么,让他哥又变了脸,好死了,忙凑过去瞧。 瞧了半天,不认得! 这字跟墙上的字一样狂。 他最不爱读,虽不至于不学无术,但于法文章诗词这方面,实在所学有限,而李菡瑶的狂草,若没点儿法底子,寻常人谁认得出来? 赵朝宗嘀咕道:“这字写得,比弟弟写得还难看。哥,你能认得么?写的什么?” ******** 是不是该为瑶儿点个赞啊朋友们O(∩_∩)O~~感谢姐姐儿打赏。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12章 是情书还是情债?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惊醒,瞥了他一眼,将纸块折叠起来,也没回答,兀自沉浸在心乱如麻的状态里。 李菡瑶写的是: 投我以铁瓜,报之以援军。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火瓜,报之以援助。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煞瓜,报之以援手。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是仿《诗经》中《国风.卫风.木瓜》的格式。饱读诗的王壑自然明白原诗的意思:作男女间相互赠答可以,作朋友间相互赠答也可以,还可以再引申其他。 若是平常,王壑定会当这是一首情诗,必定喜不自胜,然而那“铁瓜”“火瓜”“煞瓜”三词,一个比一个煞气重,似乎仇恨,又像讥讽,又像风趣……其意难明,他从未觉得过往所学如此贫乏,又觉得得脊背凉飕飕的,心底没着没落的。亏这丫头怎么想起来的!最终他不得不承认一事实:诗意恐怕不会简单,最好别自作多情。 若说是问罪,也不大像。 倒像是……放债的文。 对,就是这感觉! 王壑喜忧掺半。 欣喜,因为这是李菡瑶写给他的信,是她的亲笔信,他看着就觉得亲切,心底泛起甜蜜的涟漪。 忧虑,李菡瑶到底对他是什么心思呢?虽确定是债据,但这债务有许多种,情债也是债! 这首诗用了《木瓜》原诗一样的重叠结构,“铁瓜”“火瓜”“煞瓜”都是代指炸弹;而“援军”“援助”和“援手”也都是指对他的帮助。“援军”和“援助”他都看到了,一个是胡齊亞,另一个就是这擒拿嘉兴帝内应;第三段“报之以援手”的“援手”在哪儿呢? 他没问送信的少年。 李菡瑶写给他的信,他却问别人,像话吗?也辱没了他的智慧。眼下他不明白,应该是时机未到。 他只顾在那思前想后,却忘了吕畅和嘉兴帝等人。 嘉兴帝听说李菡瑶留给王壑,又见王壑看信后的神情极微妙,再想起李菡瑶对他所做的事——竟是将他当礼物送给王壑,可见二人之前果然有勾结,定是王壑在桐柏山劫走了李菡瑶无疑,不禁龙颜大怒,然他瘫倒在华贵的帝座内,连上身都直不起来,实在难振天威。 时隔多年,两人又见面了! 嘉兴帝原本想着自己高坐在乾元殿的龙椅上,王壑作为乱臣贼子被押上来,就像蝼蚁一般匍匐在他脚下;谁知现在王壑站着,他却成了阶下囚。 这羞辱,刻骨铭心! 他颤声道:“你敢跟朕抢女人!” 王壑闻言抬眼,红衣耀目,俯视坐在帝座内、身穿明黄龙袍的嘉兴帝。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而是指着墙上字问:“这样的李姑娘,你能消受得起?” 这话正中嘉兴帝软肋。 他脸色更加灰败了。 他身为天子,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况李菡瑶一个商女? 李菡瑶却以行动证明: 他无福消受她! 李菡瑶不仅抗旨拒婚、诈死脱身,更潜伏到他身边;最不能容忍的是,在无数男人——有文臣有武将——的环伺下,竟然活捉了他这个帝王,并且还全身而退;临走之前,留下这幅狂草:仁之大者,在匡扶天下! 这是指责他不配为君? 啊啊啊—— 嘉兴帝被怒火炙烤着。 吕畅急叫:“皇上息怒!” 他见嘉兴帝一直瘫坐着,便知道他中了李菡瑶的暗算,又悔又愧,自觉无能,害皇上受辱。 他厉声叱喝道:“李菡瑶大逆不道,当诛九族!王壑,你勾结妖女,攻打皇城,炮轰乾元殿,擅闯太庙,挟持皇上,这就是世人口中的名门之后、忠臣之子?可笑!不过是欺瞒世人的乱臣贼子!你和你的父母联手谋划了这阴谋,妄图夺取大靖江山,有何面目对天下百姓?有何面目对这太庙的祖先?有何面目对历代先帝?!” 王壑静静地看着吕畅,静静地听他痛叱自己,等他痛斥完了,才好整以暇道:“难为你断了腿,还骂的这么中气十足,若是能站着的话,更好了。” 吕畅默了一会,才冷笑道:“原来你只是个无赖。” 他刚才这些话,换上任何一个人听了,都不会无动于衷;王壑却如此沉得住气,令他心惊。 王壑道:“爷不过是想等你心平气和了,再慢慢告诉你一个道理,否则你盛怒之下,未必听得进。” 赵朝宗忙问:“什么道理?” 他可气了,巴不得王壑反击。 王壑道:“自古明君贤臣,相得益彰。先帝时,满朝皆是贤臣,到了你这——”他指着嘉兴帝——“却都成了乱臣贼子。忠奸本在一念之间。贤德君主,泽被天下,万国来朝;无德无能的君主,天下群起而反之!” 嘉兴帝气得眼前一黑。 吕畅正要反击,王壑厉喝:“这是皇家太庙,昏君若有脸敢见先帝,小爷自当奉陪!” 他喝道:“带他去寝殿!” 赵朝宗大声道:“是!” 于是忙上前拖嘉兴帝。 嘉兴帝竟不能抗拒。 吕畅大声叱喝“休得猖狂!”可惜他连下地站着也不能,也是干喝罢了,毫无威力。 门口的龙禁卫准备冲进来,外围的杂衣军全部举起刀枪剑戟,还有霹雳弹,大战一触即发。 老仆等人挡在王壑身前。 王壑面朝门外,神色凛然,厉声喝道:“都放下兵器!小爷不会杀他,也不想在太庙动手,但若你们执意相抗,小爷即刻让他人头落地!” 赵朝宗和一个汉子左右夹起嘉兴帝,赵朝宗手中的刀抵在嘉兴帝的脖子下,正在下巴那一道伤痕的下面;他几个属下也在一旁用枪指着嘉兴帝。 吕畅震惊:“你敢伤皇上?” 赵朝宗道:“已经伤了。你再啰嗦,老子再拉一刀。” 吕畅立即闭嘴。 众龙禁卫都怒火冲天,又不愿退去,双方僵持。 王壑厉喝道:“再不退下,杀!” 龙禁卫们仍然犹豫。 有人骂“乱臣贼子!” 王壑也被勾起了怒火,提气高喝:“乱臣贼子?我王家世代忠良,我父母更是鞠躬尽瘁,却被昏君猜忌、陷害。我父母抽身退步,战死疆场,只求一个善始善终。然昏君还不肯放过他们,还要玷辱他们身后清名。好,很好!小爷今天就把这乱臣贼子的名声给坐实了!要么忠,要么奸;想让我王家背负冤屈被满门抄斩,那是休想!” 赵朝宗道:“忠君?你们继续忠君吧。狡兔死走狗烹,忠义公的下场就是你们的将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13章 你欠我的!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龙禁卫们更加犹豫了。 他们也曾在心中质疑过嘉兴帝,可是王壑的所作所为也不是他们能接受的。眼下这情势,到底该何去何从? 嘉兴帝艰难道:“都退下。” 他可不想被王壑蛊惑军心。 他也相信王壑,既说不杀他,便不会出尔反尔,再说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不如拖延片刻,兴许情势就有了转机,各方勤王护驾的人也该来了。 龙禁卫们只好退后。 王壑等人押着嘉兴帝往中殿(即寝殿)去了。中殿乃供奉历代先帝先后牌位的寝殿,一殿九室,分昭穆而列。正中一室供奉的是大靖太祖的牌位,其余各祖供于各夹室。 到此,众皆屏息肃穆。 王壑令双方军士都留在殿外,他和赵朝宗带人押着嘉兴帝进去,到供奉先帝牌位的夹室。 到那里,他示意赵朝宗松开嘉兴帝,他自己也整肃衣冠,平定心情,向神龛恭敬以对。 这是一种极矛盾的心情:他对先帝心怀感激和崇敬,看在先帝份上,他本该襟怀坦荡些,就算憎恶嘉兴帝,也不该起兵造反,更不该攻打皇城。 可是,他忍无可忍! 所以,他来请罪了。 也是来了结恩怨的。 嘉兴帝至此,心中恨意和羞愧达到顶点,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洗不尽这耻辱:大靖从来没有哪一任帝王,被臣子——不,王壑连个功名都没有,并不是臣子,只是白丁——押解到此,完全颠覆了君臣纲常。 夹室内设神椅、香案、床榻、褥枕等,先帝的牌位就安放在褥上;嘉兴帝被赵朝宗摁跪在牌位前,对着那牌位颤声泣道:“父皇,这就是你给儿臣留的辅政大臣!算计儿臣的江山,算计儿臣的性命……” 他没有错! 都是梁心铭! 都是王亨! 是王壑,是王家…… 王壑默不作声地点燃一捆巨香,往三足白玉龙纹香炉内插去。手下一用力,那香炉“哐啷”一声,翻倒了。 王壑一愣,这怎么回事? 嘉兴帝听见声音,抬头一看,顿时激动万分——先帝显灵了!显吧,劈死烧死或者阴死这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有何资格祭拜先帝!” “是吗?这香炉腿断了。” “那是父皇震怒了!” “你确定不是你的罪孽?” “又不是朕敬的香。” 两人唇枪舌剑,互相指责。 这里可是太庙,供奉历代先帝牌位的寝殿,所用之物,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的,香炉怎会断腿? 赵朝宗忽道:“哥,这是什么?” 王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倾倒的香炉下,露出一角纸折,忙抽了出来。 是一本奏章,上: 梁心铭奏。 王壑顿时一凝,心头泛起妙的感觉:这是母亲提点自己看的?还是先帝的指引? 他忙展开来瞧。 嘉兴帝也看见了,想伸手来拿。他是皇帝,这奏章不该让他看吗?王壑简直胆大包天!然他连跪着尚且不稳,更不要说抢东西了,只好干看着。心中对梁心铭的愤恨更加深一层:什么事这样装神弄鬼?放着他这活生生的皇帝不奏,却给先帝上奏,分明没将他放在眼里。 王壑打开奏章,默念。 这是八月一日那天,梁心铭去西北边关前,特地向嘉兴帝请旨,说此去西北恐引发战事,故要去太庙告祭。这奏章就是那天写的,向先帝请罪,也是辞别。 梁心铭在奏章中道: 她辜负了先帝临终嘱托,如今,她与新帝君臣之间嫌隙日深,已是行到山穷水尽处,却无法破开这局面。 进,进不得;退,退不得。 她感念先帝知遇之恩,虽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然反省一生,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自己死不足惜,却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家被抄家灭族。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思来想去,唯有以身报国。 所以,她要死在疆场上! 这是保全她和嘉兴帝君臣之间情分的唯一办法。若她夫妻的死能让皇上释去心结,并保全王家,也算是死得其所;她也算不辜负先帝临终嘱托,不负忠义。 至于她死后—— 人死如灯灭。 恕她无能为力了。 这里,她对先帝满怀歉意,表明她非不愿作为,而是不能为。——看来她已有预感,自己死后,朝堂未必会稳定,天下未必会太平,然她又不能不放手。 孩子长大,总要放手。 以后,就看天意了! …… 随着那熟悉的字迹在眼前移动,王壑感到一颗心沉入无边的深渊。他没有哭喊,没有哽咽,好像还在笑,但泪水却大颗大颗往下滚,掉在金砖地面上。 赵朝宗吓坏了,“哥?” 王壑不理他,等看完,猛转脸盯着嘉兴帝。 嘉兴帝毫不示弱地盯回去。 王壑突然把奏章塞给他,“昏君,你看仔细了!” 嘉兴帝手软,竟没接住。 奏章掉在地上。 赵朝宗拾起来放在他手上。 王壑抬头,脊背挺得笔直,盯着先帝的牌位,悲愤道:“你不欠他的,你欠我的!” “你不欠先帝,你欠我的!” “你不欠新帝,你欠我的!” “你不欠天下人,你欠我!” “你欠我一个母亲!” 这奏章,夺去他最后的希望。 嘉兴帝已经看完了,不敢信,不肯信,不愿信。他也如王壑一般激动道:“这是阴谋!是阴谋!” 怪不得香炉会倒。 这是梁心铭的阴谋! 王壑倏然回头,右手一把扣住他的脖颈,用力掐紧,咬牙道:“你说什么?昏君!” 嘉兴帝无力挣扎,以目质问:“你敢弑君?!” 眼看他两眼上翻,赵朝宗心慌起来,结巴道:“哥,你、你不说不杀他么?这、这地方……” 他心虚瞥了先帝牌位一眼。 他听父亲说过不少先帝的事,对先帝很敬重。撇开君臣纲常不提——这点被他无视了——单以父辈们的情义来说,当着人家老子的牌位杀儿子,似乎有些不厚道。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高喝:“太后驾到——” 陈太后是听见皇宫爆炸声,急令人查看究竟,得知乾元殿被轰,忙召集宫内龙禁卫赶来救驾。行至太极门,遇见败退的龙禁卫,见唐机被霹雳弹重创,昏迷不醒;而那会子叛军却未乘胜追击,太后警觉不对。等问明皇帝在太庙避难,心中不安,急忙整顿残余的龙禁卫,又会合了从西门赶来的尉迟琛的人马,急急赶往太庙救援。 途中,她又下了两道懿旨:一是持她手谕,往朱雀王府传旨救驾;一是持她凤令,出城往京郊西大营霍非处寻求援兵。她是无权调兵的,情急之下,死马当活马医,等见了皇帝再请圣旨,持兵符调兵。 一到太庙,便看见两军对峙。 龙禁卫道,王壑挟持了皇上。 太后再也顾不得了,带着龙禁卫就要冲进寝殿。 胡齊亞端起水枪对准太后,杀气腾腾道:“站住!否则小爷手下不留情!再往前一步,杀了昏君!”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14章 教导之过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太后坐镇中宫多年,先帝去后,更是后宫第一人,再者她本来心性坚强,怎会怕胡齊亞威胁?然她估量了下情势:若是打起来,恐怕太庙要遭殃,也会逼得叛军对嘉兴帝下手,于是挥手制止双方,“哀家一个人进去!” 这下胡齊亞倒不好办了,他可以对领着龙禁卫的太后开枪,却不能对孤身闯寝殿的太后动手。 于是,太后就这样进去了。 看着夹室内历代先帝先后的牌位,太后惊惶不已:原以为自己死后,牌位也要被供奉在这里,眼下却发生这样大事,眼看秦氏皇族的江山就要败在儿子手上,她母子将成为秦氏的罪人。——不,决不能! 正想着,已到供奉先皇牌位的夹室,就见王壑疯魔了似的掐住嘉兴帝的脖子,嘉兴帝脸色憋得紫涨。 “住手!”太后吓得肝胆欲裂,扑上前掰王壑的手,一面滚下泪来,一面哆嗦着痛斥王壑,“哀家真是看错了你,竟当着先帝牌位弑君,简直大逆不道!无君无父的东西!若非先帝对你母亲开一面,哪里会有你?” 这话刺激了王壑,厉声道:“住口!我父母欠你们的,已经还清了!此事休得再提!”左手从嘉兴帝手中扯过那奏章,劈脸扔向太后,“你好好瞧瞧!” 奏章砸中了太后的脸,落地。 太后呆滞,那是什么? 竟然令王壑如此狂怒? 她不管,她要救儿子! 太后一来,赵朝宗更紧张了,因为当年梁心铭女子身份暴露后,在金殿被群臣围攻,太后当时还是皇后,亲自赶去乾元殿,为梁心铭主持公道。 他们怎好对太后动粗呢? 可是,太后骂王壑“无君无父”的话,赵朝宗也是不爱听的,当下捡起奏章,捧给太后,板脸道:“请太后先看了再说。晚辈劝劝我哥。” 太后听他这么说,方才接过去。 赵朝宗低声劝王壑:“哥,眼下不能杀这昏君。杀了他咱们就出不去了……” 王壑手松了些,他也是被嘉兴帝激怒了,不然也不会在先帝的牌位前动手。 嘉兴帝终于缓过气来了。 太后也能定下心来看奏章了,一看之下,不由泪如雨下,既为梁心铭难受,也为大靖难受,因为梁心铭之死,并未换来朝堂平静,反而令事态发展一发不可收拾。她也明白了王壑发狂的原因:这是认为嘉兴帝逼死了他父母,所以要报仇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她哆嗦着嘴唇,竭力压制失态,严正对王壑道:“梁大人一片忠心,哀家十分敬佩,也很痛心。然你母亲求仁得仁,所求的正是大靖天下安定,而你起兵造反、攻打皇城、挟持皇帝,岂不违背了她的意愿?” 王壑转向她,寒声道:“太后的意思小子明白,是说我母亲自己求死,与昏君无关?” 太后:“……” 她想回“是”,却说不出来。 怎会无关呢? 明明就是皇帝逼的! 王壑继续道:“我父母受先帝知遇之恩,宁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小子不敢心怀怨愤;可他们死了,大靖天下安定了吗?这昏君放手了吗?我王家世代忠良,又有何辜?忠义公赤胆忠心,又有何辜?还有玄武王族、崔相……” 太后的心针扎似的疼。 嘉兴帝气血翻涌,断断续续道:“这都是……梁心铭……诡计,乱臣贼子……欺瞒世人。” 王壑五指骤然一紧,再次掐紧了他脖子,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说的好啊!小爷这不就造反了么。可算合了你的心意。爷可不像我母亲那般死脑筋,活着你不放心她,死了你还是不放心她,只有起兵造反你才能放心,才能证明你的英明,证明你的圣明。你算无遗策,怎么就没算到:以我父母的能力,若真有反心,你能坐稳这皇位吗?就凭你这样昏庸无能,小爷夺你的皇位易如反掌!” 嘉兴帝羞愤道:“这本就是……你母亲……一手安排的……阴谋,逆贼、别、装模作样!” 王壑:“……” 静了会才道:“皇上英明!” 忽然就没有兴致了。 他松开嘉兴帝,直起身,看着太后,眼光讥讽,仿佛说,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太后感到一阵无力、痛苦,实在承受不住王壑意味深长的目光,脱口喊道:“你口口声声骂他昏庸无能,那不都是你母亲一手教出来的?还有你父亲,还有崔渊、谢耀辉……都是他们教的!哀家和先帝并不曾干预!” 她猛然转身对着先帝牌位,泪如雨下:先帝,这到底是怎么了?真是大靖气数尽了吗? 王壑问:“太后是说我母亲教坏了他?” 太后斩截道:“哀家并无此意,但他确是你母亲教出来的。想必你母亲也问心有愧,才……” 王壑截断她话:“我母亲不止他一个弟子。朱雀王的女儿和义女、我姐姐、我,都受我母亲教导!” 太后道:“那又如何?” 王壑道:“他倒行逆施,我会替母亲清理门户,绝不让他祸害天下,辱我母亲名声!” 这一刻,他豁然开朗。 太后也豁然开朗:梁心铭以身报国,了结了先帝对她夫妻的恩义,使得王壑再无牵绊。若嘉兴帝懂得适可而止,王壑或许没有机会反,可是嘉兴帝竟要对王家和张家斩草除根,这便让王壑有了借口也有了机会。——也许梁心铭早算准了嘉兴帝,早对他死心了,但她受先帝大恩,不能废帝,也不能反,唯有寄希望在王壑身上。 梁心铭这封信不是留给先帝的,而是留给王壑的。她早对嘉兴帝有防备了,所以一直不许王壑回京。 太后越深想,越觉心冷。 她严厉道:“你是一定要违背你母亲的遗愿了?还是你本有野心,这一切不过是你的借口?” 王壑道:“我母亲有什么遗愿?我母亲欠先帝的,已经还清;欠太后的,也已还清;欠天下的,也已还清;唯欠我一个慈母!自我幼年开始,她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国事上,唯有晚间回家,才有空查看我的课业,我才得见她一面。太后竟然说她教坏了昏君!怎不说你儿子无能?!” 太后身子不住颤抖,道:“我儿子无能?当年你母亲亲口赞他聪慧,并不输给你!” 两人如市井百姓般吵架。 嘉兴帝根本插不进去话。 赵朝宗也听傻了。 ******** 今儿双更呢,朋友们,下更九点多。O(∩_∩)O~~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15章 她已经是朕的女人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忽然问:“太后当年因何要救我母亲?” 太后被他陡然转变话题弄得一愣,怔了好一会才道:“自然是钦佩你母亲的胆色,和她所做的事……” 王壑犀利道:“不!真正的原因是:那时你谨记自己身为国母的职责,为天下女子之楷模,为天下子民谋福祉。看到我母亲遭遇不公,你为了我母亲,也是为了大靖,不顾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闯入乾元殿,与朝臣们争锋相对,也不惧先帝责罚。是何等的魄力!而今,你早不配做国母了!你只是他一个人的母亲——”他指向嘉兴帝——“面对你儿子的倒行逆施,你忘了先帝和祖宗,忘了大靖天下,忘了这天下苍生,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人……” 太后陡然变脸,身子轻颤。 王壑的声音继续无情地钻入她耳中:“……否则以你的刚性,若这昏君是别个妃嫔所生,你还会这般纵容他吗?你说我母亲教坏了他,别忘了,我父母因何遭受昏君忌惮和厌弃?不就是苦心谏言、竭力阻止他倒行逆施?若他们投其所好、谄媚惑主,怎会有此下场?我父母因此而死,崔相因此而死,忠义公因此而死,谢相因此罢官,鄢大人因此而死……而太后你呢?你有何面目对这太庙的英灵?” 最后一句如大锤砸中太后。 太后茫然转向先帝牌位。 怪,脑子嗡嗡的乱叫。 可乱纷纷中有一点无比明晰:嘉兴帝若死了,还不算太糟,若是把大靖江山丢了,她真的无立足之地了,不但活着无立足之地,且死亦不能——死后如何去见先帝和历代先皇呢?在阴司也无立足之地! 不,绝不能丢了! 她努力鼓起勇气。 她努力地想,如何才能在这恶劣的情势下,保住秦氏的皇位?她用力闭眼,努力静心。 嘉兴帝见太后被逼如此,恨不能将王壑五马分尸,然用尽力气也只能艰难呵斥:“住……口!” 赵朝宗也用手指捣了捣王壑,示意他看太后。 王壑正激愤,并不以为意。 他父母一生鞠躬尽瘁,这昏君自己不成器,凭什么怪他们教的不好?他也是父母教出来的,且在他身上花的精力少多了。他会用行动证明给世人看:他是怎样的才德兼备!嘉兴帝败的江山,他会使它兴盛! 忽听太后问:“哀家若秉公处置,你便会听哀家的?” 王壑于激动中生出警惕,并没有马上答应。他父母多智近妖,对他的管教也异于常人,他从五岁开始,说话行事都比别的小孩要多个心眼子。 现在秉公处置有何用? 能让他父母活过来吗? 能让忠义公活过来吗? 能整顿朝纲、安定天下吗? 在王壑看来,太后一向不干政,嘉兴帝登基七年她都不管,眼下根本没能力扭转乾坤。 既不能,为何要答应她? 于是,他瞅了太后好一会,才漠然道:“太后说笑了,小子已经造反,开弓没有回头箭!” 太后问:“你要杀哀家?” 王壑道:“不。小子不会杀太后。只要太后愿意,可继续住在慈宁宫。甚至太后要召援兵来平叛,也请便。小子会让太后明白,大靖气数已尽!” 太后道:“好狂妄!你认定哀家无力回天?” 王壑傲然道:“请便!” 太后道:“记住你的话,别阻拦哀家!” 王壑道:“那要看什么事。” 他依然保持谨慎。 太后没理他,而是问听呆了的嘉兴帝:“玉玺呢?” 嘉兴帝嘴动了下,沉默。 太后见他这副无法言说的表情,心一沉,神情不善地问王壑,“你拿了皇上的玉玺?” 王壑道:“没有。” 太后十分不相信。 嘉兴帝屈辱道:“李菡瑶拿了,不就是你拿了?你们狼狈为奸,配合得真天衣无缝!” 王壑:“……” 他想起那首《铁瓜》。 于是,缄默不言。 若真是李菡瑶拿的,他也脱不了干系。他不会推卸责任。想追讨,找他也是一样的! 赵朝宗听了,却后悔极了:原以为捡了一个大便宜,谁知竟捡了一个大麻烦!这李菡瑶果真厉害,把他哥俩当替罪羊了,让他们这群人替她收拾善后。 太后见王壑默认了,震惊不已:怎么李菡瑶也搅在这里面?尽管心头疑云密布,但她没再追问,一是眼下没心情、也没空闲问;二来,估计问了也是白问,李菡瑶又不在,玉玺一时半刻也拿不回来了。 她转身便向外走去。 嘉兴帝急叫:“母后?” 为何不管他了? 太后没有应声,也未停步。 王壑自然不会拦阻。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对太后下手。况且太后又没把嘉兴帝带走。 太后此去,怕要召集援兵。 王壑虽不惧,也要去准备。 此时,他心境已空。 无愤怒,也不愧疚。 他对着先帝的牌位道:“这天下不是秦家的,是天下人的!嘉兴帝德不配位,担不起这九五之尊。”说罢转身,对赵朝宗道:“将昏君绑起来。我们走!” 他不知李菡瑶给嘉兴帝吃了什么,令昏君丧失了行动能力。这药效有多长、可能恢复,他尚未来得及查问,为稳妥起见,还是将人绑起来为妙。 赵朝宗道:“是。” 于是令人绑嘉兴帝。 嘉兴帝无力挣扎,眼看着王壑恨意滔天,忽然道:“李菡瑶……已是朕……的女人。” 王壑闻言脚下一顿。 这话他信不信在其次,却不能任由嘉兴帝侮辱李菡瑶,但若生气羞恼,又正中昏君下怀。 他讥讽道:“哦?若真是这样,以在下对李姑娘的了解,恐怕你人头已经不在了。皇上,输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像个男人。你好歹也做过几年皇帝!” 嘉兴帝道:“你就不怪:她身份被识破,怎有机会暗算朕?是朕恼她狂妄不知好歹,竟敢违背圣旨,执意要收伏她。正临幸她时,才被她偷袭迷倒。她的红唇润泽,香舌清甜,腰肢柔软,雪脯丰盈滑腻……” 这件事本是他的耻辱,刚才当着太后没敢说的,现在太后已去,为了激怒王壑,他才说了。 他要王壑面对李菡瑶时,便想起她的红唇、香舌都是被他品尝过的,纵不能拆散他们,也要在王壑心里种下一根刺,使他们不得畅意,打击报复二人。 王壑果然怒不可遏。 正要发作,就听押解嘉兴帝的少年——转交李菡瑶《铁瓜》诗的那个——开口道:“你别做梦了!我家姑娘是不会娶你的。我家姑娘是要做女皇的人,摸你下怎么了?你还指望她对你终身负责?你是做过皇帝,但是个过了气的皇帝。我家姑娘可瞧不上你,要不然也不能造反。再说了,你有多少个妃子了?都不是童子身了,怎配得上我家姑娘。” 嘉兴帝:“……” 王壑:“……” ******** 在电脑端看的朋友,帮我投一个五星评价呗(*^__^*)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16章 废帝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聪明地闭上嘴。 这话题没法再继续! 他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对“女皇”的意会就是:李菡瑶不仅要娶男人,还不止娶一个,会娶很多。 这如何能行? 难道就此放手? 当然不!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他把李菡瑶娶回来,让她做不成女皇。他觉得,李菡瑶想当女皇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根本没实现的可能。他母亲那么厉害,也不过做到宰相而已。做女皇是那么容易的吗?想想前朝的武则天,虽然做了女皇,走得多艰辛,到六十多岁才登基。 虽然希望李菡瑶做不成女皇,但王壑也明白,以李菡瑶的性子,不让她拼搏一番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为免她吃大亏,他须得从旁照应、保护她。 嘉兴帝也明智地闭嘴了,再坚持说他摸了亲了李菡瑶,只会自取其辱,这丫头——他才看出来这少年其实是个姑娘——说不定会贬得他一文不值。 恰好一杂衣军进来,低声对王壑道:“公子,太后……” 王壑点点头,大步走出去。 外面,太后带着龙禁卫站在院中。太后身形笔直地站在龙禁卫中间,静静地看着寝殿。 王壑出来,目光一扫庭院。 太后和他目光相接。 王壑知太后有话说,静等她开口。 太后看着那个如朝阳般炫目的红衣少年,还有他身后被几人挟持的嘉兴帝,心如刀绞。 “哀家请你稍等片刻。” “太后有何吩咐?” “哀家已经命人去请誉亲王、端郡王、康郡王、谢耀辉、简繁、姜宇等王公和老臣来。” “太后要请便请,小子事忙,要走了。” “不行!你必须留下来。” “若小子不从呢?” “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太后想怎样?” “哀家会下令龙禁卫,不惜一切代价轰杀你!” “太后似乎忘了,皇上在我们手上。” “那就连皇上一起轰!” …… 王壑听了这话,不禁认真打量太后,见她一脸决绝和悲壮,心中一动,有些明白她的意图。 他求证道:“太后召这些来人,又留下小子,想做什么?” 太后一字一字道:“哀家要废帝!” 现场霎时一片寂静。 嘉兴帝震惊,想怒喝,可惜无力,只能喃喃道:“母后,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废了他? 王壑冷声道:“你被放弃了。” 他没想到太后还有这等魄力,若是早几年使出这魄力和手段,他父母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大靖何至于走到如此地步;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废了嘉兴帝,不论太后想扶持谁登基,谁又能容得下曾经炮轰乾元殿的乱臣贼子? 可是,王壑却不敢妄动。 太后一旦放弃了嘉兴帝,抱着与他玉石俱焚的决心开战,情势对他很不利。太后反正大势已去,背水一战;他不一样,他若死了,张谨言绝撑不住。 王壑转念间便将眼前形式分析了个透,决定暂时妥协:他就等那些人来好了。来的人越多,于他越有利,太后也不敢轻易再开战。至于选谁做新君,都无关紧要。不论选谁,他都有办法让这皇帝做不下去。 他要扶持姑父张伯远登基! 他便问:“太后废帝,留下小子何用?” 太后道:“皇城南门被张世子把守,你叫他放行。还有,让李菡瑶把玉玺还回来。” 王壑道:“太后一向不干涉朝政,骤然出马,想要扭转乾坤,是否太一厢情愿了?譬如誉亲王,已被昏君废黜封号,全家幽禁,太后怎知他肯支持你?谢耀辉被昏君逼得辞官,这时候要他出面收拾残局,他肯吗?还有小子,都攻打皇城了,乾元殿都炸了,难道还能回头?” 太后道:“你若回头,哀家会下旨赦免你,前事一笔勾销。你若不回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王壑:“……” 他在替李姑娘还债! 嘉兴帝绝望地看着一脸决绝的母后,痛心、愤怒、不甘——母后怎能废了他? 他是她的皇儿! 他是天子! 他已经亲政了! 母后没有权利废帝。 难道就没有人反对她? 嘉兴帝扫视庭院里的龙禁卫,在一排排人中,找到那个背着吕畅的龙禁卫。他和吕畅的目光相对,透露疑问,吕畅冲他微微点头。嘉兴帝一颗心落下。 幸亏他早有安排。 太后身边的龙禁卫指挥使秦豹,在太后还是皇后时就守护在坤宁宫;后来先帝去了,太后迁居慈宁宫,秦豹又转去慈宁宫,对太后忠心,对先帝更忠心。 秦豹早就不满嘉兴帝了,只是他一个小小的龙禁卫将领,无权干涉国事。今天皇城兵变,眼看大靖将亡,他纵然心急如焚,也无计可施。等太后从寝殿出来,宣布要废帝、另立明主时,他终于找到机会了。 这是大靖的机会! 也是他自己的机会! 他微微侧首,在太后耳边低语道:“此子绝不可留!太后既然拿定了主意,万不可心软,不如下令:用霹雳弹等轰炸王壑,攻其不备,生死不论。” 他想连嘉兴帝一块除了。 太后猛然攥紧了拳头。 这提议真的很诱人! 不论王亨和梁心铭功劳有多大,也不论他们和先帝如何君臣相宜,王壑都不能留。正如他自己所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回不了头了;再者,他炮轰乾元殿、挟持皇帝,哪一件说出去都是惊天动地,如何饶恕? 而且,若连嘉兴帝一块轰死,正可堵悠悠众口,事后可向天下人宣布:王壑勾结玄武王族造反,率军侵入皇城,炮轰乾元殿,肆意践踏皇家太庙,挟持嘉兴帝,连累嘉兴帝丧身于两军混战中,当诛九族! 太后瞬间想通结果,又激动又害怕,一阵阵颤栗如潮水般冲击她的四肢百骸,潮涌时她恨不能立即下令轰杀,潮退时她浑身虚软无力,差点站不稳。 几番潮涌潮退。 最终,她还是没动。 不是她没有魄力,而是她无法预料胜败,若是败了,将连缓和喘口气的机会都没了。 王壑敏锐地发现太后神情变换,还有眼中闪过的杀机,心中凛然——这是想对他下手? 看来太后真放弃嘉兴帝了。 可是他会害怕退缩吗? 当然不。 他可是有备而来的。 赵朝宗正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对胡齊亞抱怨:“李姑娘可真厉害,拿走了玉玺,留下昏君,等于留下一个大麻烦。这是让我哥给她善后呢?现在好了,太后要杀我哥。你家姑娘这是借刀杀人?想一箭双雕?” 胡齊亞把眼一瞪,嘲弄道:“不把昏君留给你们,太后就不会杀你们了?要是没有我家姑娘,这太庙你们这么容易就能进来?还不知打成什么样呢。现在来抱怨!那依你的意思,最好我家姑娘把昏君和太后一起捉了,连玉玺都送给你们,不让你们费一点力气。你要脸不要脸?” ******** 晚点还有第二更。从容地对你们笑(*^__^*)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17章 比一比天命所归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赵朝宗:“……” 他讨厌跟胡齊亞斗嘴。这人比他嘴还油滑。不过,他坚决认为李菡瑶比不上王壑,只是狡猾而已,哪比得上他哥的手段,算无遗策、堂皇正大。 胡齊亞两眼射出狂热的光芒,自豪不已。 本来他还觉得姑娘派人接应赵朝宗,又把昏君做人质留给王壑,太没出息,真是记吃不记打,才这一会子工夫,转身就忘记人家炮轰乾元殿了? 现在他觉得自己误会了姑娘,姑娘此举定有用意,他比不上姑娘智慧,所以猜不到。 不过没关系,他只要按姑娘吩咐执行就好。姑娘既不让他撤退,他就待在这太庙,跟王壑一起对付太后。该联手时就联手,该对立时就对立,合纵连横就是这样。 将来这天下都是姑娘的! 王壑瞥了他们一眼,淡声道:“别吵了。准备迎战!”又对嘉兴帝道:“太后真放弃你了。” 嘉兴帝忽然平静了。 因为他绝望了。 王壑举起手,剑眉舒展,星眼中激情四溢,高声道:“看来太后是想要小子性命了!就让我们来比一比天命,在这皇家太庙内,看上天是亡我,还是亡靖!” 这一刻,他卸下心头重负,再没有身处皇族太庙的敬畏,但也没有嚣张狂妄,决意为天下苍生拼搏的无畏气势,盖过了嘉兴帝,也盖过了太庙的庄严肃穆。 赵朝宗疯狂高呼:“杀!” 杂衣军齐齐高喝“杀!” 无数的汉子挡在王壑身前,他们的眼中只有寝殿门口那个红色身影,想跟着他掀翻这一页历史;老仆更是眼神锐利地巡视庭院,不放过任何动静。 太后感到胸口一阵窒息。 她感到日落西山的苍凉,而对面月台上那个少年,正如旭日东升般冉冉升起! 她竟不敢拼。 万一她拼输了,王壑将梁心铭给先帝的奏章公告天下,不仅揭露她儿子的昏庸,她对王壑斩尽杀绝的心思也会被臣民们诟病,说她跟儿子一样昏庸,不懂采用怀柔手段稳定大局,以至于葬送了大靖的江山。 这个后果,她承担不起! 秦豹急催道:“太后!” 太后颤声道:“不得妄动!” 她看见王壑的人往寝殿搬运霹雳弹了,这是要炸毁先帝们的牌位吗?万万不能! ******** 皇城南门和太庙之间的某庭院。 身穿太监服的李菡瑶和郑若男隐藏在二楼窗户内,糊窗户的纸被戳破了,李菡瑶端着望远镜向外看。 郑若男在一旁盯着李菡瑶,李菡瑶看外面,她看李菡瑶,似乎想从李菡瑶的脸上窥破外面形势转变。她站的直直的,并未倚靠任何东西,偶尔还活动活动僵麻的腿脚,若嘉兴帝见了定会疑惑:她不是受伤了么? 郑若男的腿只受了点皮外伤,那根木头并未砸中她,是她自己把腿伸到木头下,装作被砸成重伤的。生死关头,她想看看嘉兴帝和吕畅的真面目。 结果,李菡瑶先救了她。 后来,又是李菡瑶背着她,一路挣扎到太庙。 半路上,嘉兴帝只顾逃命,龙禁卫只顾保护皇上,李菡瑶背着郑若男跟不上,一度被舍弃了。因为那时,嘉兴帝和吕畅都认为郝凡并非李菡瑶,王壑也没有被骗上当,否则就不会炮轰乾元殿了。郝凡没了利用价值,死活都不重要了。至于郑若男,若死了正好,正可推到王壑头上,如此一来白虎王便会与王壑为敌,誓死辅佐嘉兴帝了。 这些都是李菡瑶分析的,郑若男心里也这么想。 那时皇城内一片混乱,为免死于乱军中,她们只能跟随嘉兴帝躲进太庙;再者李菡瑶还有目的,嘉兴帝和吕畅舍弃她,她可不会舍弃他们,于是她背着郑若男拼命跑,一路上不知摔倒多少跤,却始终没有丢弃郑若男。 患难中,她们熟悉了彼此。 经此一节,嘉兴帝和吕畅也看清了李菡瑶的“忠心”,直到她替吕畅包扎伤口时,被发现手串少了三颗珠子,才暴露了身份。然而,看似陷入绝境的李菡瑶,却绝地反击,活捉了嘉兴帝,令郑若男钦佩万分。 到现在郑若男也没想明白,李菡瑶在享殿内是如何迷晕嘉兴帝和龙禁卫的,那两个太监和宫女又是如何事先潜伏在太庙内,和李菡瑶里应外合的。 所以此刻,她看不透李菡瑶。 …… 也不知看了多久。 郑若男等得心焦,又感到冷,搓搓冰凉的小手,哈了一口热气,忍不住问:“可打起来了?” 李菡瑶专注于镜头内,头也不回地轻声道:“没有。” 郑若男问:“那你看了什么?” 李菡瑶道:“有几拨龙禁卫,出了太庙,往皇城南门去了……现在,又被世子拦住了。”她将镜头转向城门楼上的那杆玄武大旗,猜想张谨言占据了南门。 郑若男猜道:“肯定是太后派出宫求援的。” 李菡瑶道:“龙、虎禁卫和龙隐卫都卷进来了,还向谁求援?京郊西大营有驻军,但王壑发动这么大的攻城行动,肯定会做周密安排,外面的援军未必能进来。说不定外面也开战了。别忘了,他们背后是玄武王。太后……”说到这她停下,似乎在仔细观看,又似乎在思索。 郑若男等了好一会,不见她说下去,又憋不住了,催问道:“太后怎么样了?” 李菡瑶答非所问道:“若是王壑发现梁大人留在香炉下的信,恐怕会翻脸。这对太后也是个打击。” 郑若男道:“他不早翻脸了。我就说你多事,非要把香炉的脚敲裂了。他未必会去寝殿。倘若不去,就不能发现那信,还不如你拿了交给他。” 李菡瑶道:“那不一样。” 郑若男问:“怎不一样?” 李菡瑶没回应。 郑若男见她说一半留一半,忒不爽快,心急又很不满,催道:“怎不一样了?” 李菡瑶没解释,却道:“我若是太后,见了梁大人给先帝的奏折,嘉兴帝又被王壑挟持,龙、虎禁卫叛变无数,为了力挽狂澜,会当机立断废了嘉兴帝,另立明主。如此方可安抚人心、平息怨愤,并请出老臣主持大局,比如誉亲王和谢相等。如此一来,王壑也没了继续叛乱的借口。”她看过梁心铭的信,此刻分析得头头是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18章 你不会喜欢他吧?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郑若男不信道:“太后能废帝?那可是她亲儿子!” 李菡瑶道:“这要看她有没有魄力了。”想想又补充道:“这是皇家目前唯一的出路。” 郑若男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刚才太后派这些人是去请誉亲王他们的?” 李菡瑶道:“应该是。”说到这想起什么似得,终于转头看向郑若男,道:“如此,你白虎王族也牵扯进来了。” 郑若男的母亲白虎王妃是誉亲王的女儿。 这只是名义上的,事实是:她母亲是前任白虎王林啸天的女儿。当年林啸天谋反,郑家助朝廷平叛,炸毁了林家在荆州大巴山的军火研制基地,釜底抽薪,覆灭林家,立下大功,才夺回了白虎封号。先帝便将誉亲王的女儿(其实是林啸天的女儿)许给了郑基。 此事涉及皇家隐秘和前任白虎王叛乱的内幕,其中曲折,一本也说不完。 随着老一辈死的死、去的去,原本被埋葬的隐私,被郑家的政敌翻出来了,攻击白虎王。 郑若男在市井间听到这些传言,当时很生气,回来问王妃,王妃却道,这都是真的。 郑若男呆了一瞬,忙问:“那王壑能答应?”她可不想郑家卷入皇位争夺,因此心急。 李菡瑶道:“他不会答应。” 郑若男道:“那太后……” 李菡瑶道:“若太后真放弃了嘉兴帝的话,恐怕此时正将王壑堵在太庙内,逼他就范,否则怕要玉石俱焚。怪不得那边一直没动静。”她总算窥出猫腻。 郑若男:“那王壑岂不危险?” 李菡瑶点头道:“一触即发。” 郑若男听她理智平静地描述,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困惑地问道:“你不去救他?” 李菡瑶道:“不去。” 郑若男道:“可你留诗给他了,是《木瓜》。这说明你喜欢他。”她也没看清此瓜非彼瓜,总之,那首诗长得蛮像《诗经》《木瓜》的,故此一说。 李菡瑶道:“你懂不懂诗?我是那个意思吗?我写的是‘铁瓜’‘火瓜’,另有深意。” 郑若男道:“你就是喜欢!” 李菡瑶道:“我那是报复他!他还轰了我一炮呢,害我差点被柱子砸扁了。——唉,随你怎么说罢。” 郑若男抿嘴一笑,“那你怎不去救他?” 李菡瑶道:“我若去救他,他岂不没面子?男人都很爱面子。再说,他若连这点事都不能应对,就不是他了。——你这么关心他,你不会喜欢他吧?” 她有些怀疑,一脸不放心。 郑若男道:“我不喜欢他!” 李菡瑶道:“不可能!” 郑若男道:“怎不可能?” 李菡瑶道:“他那么出色你都不喜欢,太怪了。你们名门闺秀不都喜欢世家才子吗?” 郑若男:“……” 这什么意思? 到底是希望她喜欢王壑呢,还是不希望她喜欢呢? 李菡瑶在她质问的眼神下,讪讪地笑了,也觉得自己有些矛盾:明明担心郑若男会喜欢王壑,听说她不喜欢,又觉得她没眼光,觉得不合常理。还有,自己不是在恼王壑吗?干嘛还这么惦记他?这不像李菡瑶。 李菡瑶便问:“你觉得他不好?” 郑若男道:“我四岁的时候,也是喜欢他的。” 李菡瑶控制不住心一跳,忙问:“后来为何不喜欢了?” 郑若男道:“他太冷了。” 她陷入了回忆。 她是白虎公的女儿,自小便被人捧在手心里。她听父亲说,王家的壑哥哥特别聪明,于是在去王府作客时,便找壑哥哥教她解鲁班锁。父亲也让她多跟壑哥哥请教。同她一起的,还有王壑的弟弟王均。 第一次,王壑对她还算和气。 她在王壑的指点下,解开了鲁班锁,开心地拿去给他瞧,眼巴巴地望着他,指望他夸自己几句聪明。然而那个男孩子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随手从身边翻出一套更难的玩意儿,还有图纸呢,指点了几句,便丢给她,让她和王均到一边去弄,并淡淡道:“不解开不得用饭。” 她听了委屈死了。 她是个要强的小姑娘,便一头扎进去摆弄那一堆木头,一直饿着肚子到晚上…… 第二次,王壑又给她更难的。 她闷头又解了半日。 总之,王壑不耐烦陪小孩子玩,不论是弟弟还是妹妹,也不论是王公贵女还是谁。 郑若男去王府次数挺多的,但总共也没跟王壑说过几句话,因为都被关在屋里解题了。 后来她就特讨厌王壑,因为她一直不能超过他,“我那时就想,等我哪天做个炸弹炸死他!” 李菡瑶瞪大杏眼怔了好一会,才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也太狠了。这么恨他?” 别是因爱生恨吧。 郑若男道:“也不是恨,就是小孩子赌气。我后来就专心钻研军火武器了。我成这个样子,都拜他所赐。”别的大家闺秀,谁跟她似得玩木头、铁块、火药? 李菡瑶不知说什么好了,只知道乐。 她心里隐隐的窃喜,因为她跟王壑有限的几次会面,从无郑若男这种感觉,不论是她扮作小厮墨竹时,还是扮作丫鬟观棋时,还是她恢复李家女少东身份时,他们都相谈甚欢——说相谈甚欢也不对,她扮观棋时可跟他吵了一回呢,而是一种互相吸引、互相纠缠的感觉。 剪不断理还乱!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 李菡瑶一下子想起许多这方面的描述和形容,进一步触摸到男女之间微妙感觉。以前她看这方面的诗词,总觉得人家是无病呻吟,为赋新词强说愁。 她好地问:“那姑娘怎没跟王均好呢?听说他长相俊美,跟你年纪也相当。你们不正是青梅竹马么?” 她不由想起落无尘。 郑若男道:“什么青梅竹马!我一心钻研那些东西,哪有功夫。王均和赵君君才是一对。” 李菡瑶道:“赵君君?朱雀王的小女儿。” 郑若男道:“嗯。” 李菡瑶忽然敛去笑容,认真道:“姑娘不如跟了我,我会让姑娘一展抱负。” 郑若男:“……” 这话未免有些夸张,她父王都不敢这么说呢,只盼望她能寻一门好亲事,终身有靠。 ******** 今天人品爆发,提前更了O(∩_∩)O~~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19章 姑娘,你就从了我吧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这场景有些离:外面很混乱,龙禁卫和杂衣军你追我赶,在皇城内展开巷战,太监和宫女们四散奔逃,这院里却静悄悄的,仿若被隔离在皇城外。 若仔细搜寻的话,也能发现楼下墙角等隐蔽处缩着背背囊、握水枪的藤甲军身影,而楼上却只有两个小太监,年岁都不大,一个清秀伶俐,另一个清冷漠然,看似像躲在这里避难,面上却毫无紧张害怕。 李菡瑶手里拎着望远镜,把心神从外面转到郑若男的身上,见她不说话,问:“你不信我?” 信才怪了! 郑若男道:“我可是白虎王之女,你现是女山匪。”点醒她、让她认清现实和双方的差距。 李菡瑶道:“那又如何?你父王手上也没多少兵权,还不被昏君信任。都年关了你还进宫陪太后,其实是被当做人质,因为昏君怕你父王和玄武王联手。而且我还瞧出来,你并不中意吕畅。你为何答应亲事?” 郑若男道:“都说你聪慧过人。你猜呢?” 李菡瑶道:“莫不是你想拖延时间,等你父王回来,所以暂且答应,以作缓兵之计?” 郑若男:“……” 她很佩服李菡瑶,竟一下子猜中了她的打算。她若不选吕畅,嘉兴帝必会纳她为妃。皇帝纳妃可不会等她父王回京;而吕畅却不同,若要娶她的话,想快也快不了,她便能等到父王回来,再商量对策。幸好嘉兴帝不像李菡瑶心思灵敏,看出她对吕畅无意,否则又要生波折。 李菡瑶笑吟吟问:“说对了?” 郑若男道:“说对了又怎样?你还是女山匪,我还是郡王之女。你凭什么让我一展抱负?” 她生就的清冷性子,又一心钻研军火,不擅长待人接物,说话直言不讳,从不知委婉如何用。 李菡瑶道:“郡王之女又如何?别说现在是乱世,就算在歌舞升平时期,你也终究躲不过嫁人,然后埋没深宅的下场。梁心铭是独一无二的,没有第二女人能重复她的青云路。而我却能给你这样的机会。我能让你掌控一整座火器研制中心,能让你以女子之身封王拜相。” 郑若男:“……” 听着很激奋人心。 可这是画出来的饼! 李菡瑶道:“我知你不信我。” 郑若男道:“你凭什么要我信你?你现在手底下有多少兵马?占据多大地盘?粮草武器军备……” 李菡瑶道:“你初听我的事,相信我能抗衡有潘贵妃撑腰的江南织造局主官潘梅林吗?” 郑若男:“……” 她摇头,表示不信! 李菡瑶道:“可我把潘家斗倒了。” “你信我敢违抗圣旨吗?” “我抗了,诈死脱身。” “你信我敢闯皇宫吗?” “我来了。” “你信我能活捉皇帝吗?” “我捉了。” “你信我敢抢玉玺吗?” “我已经拿到了玉玺。” “你信我能争霸天下吗?” 郑若男脱口道:“信!” 李菡瑶笑了,如花鲜艳! 郑若男有些后悔,怎么就说“信”呢?即便李菡瑶做了许多寻常女子都做不到的事,她也不认为李菡瑶就能夺得天下,实在是这世道对女子太苛刻了。 李菡瑶见她懊恼的样子,笑眯眯道:“姑娘别害怕,我并不要你现在就答应。你且瞧好了,看我李菡瑶可能在这乱世中取得立足之地,再决定不迟。” 郑若男松了口气,又好地问:“你就不怕我假意骗你,转过身将你献出去立功?” 李菡瑶道:“不怕。” 郑若男问:“这么信我?” 李菡瑶道:“不是信你,是信我自己。” 郑若男听不懂了。 李菡瑶解释道:“若我这么容易被你害了,那也是活该。——没能力还做什么争霸天下的大梦!” 郑若男道:“可是……” 李菡瑶再道:“我自有手段。譬如这次,我先接近吕畅,又孤身闯皇宫,就没想过失败?就没想到那手串会被人发现、暴露身份?自然要想到。既想到了,我能不做防范?自然要做防范。所以我留了许多后手。我预见了每一步失败的可能,以及失败后,要如何补救。” 郑若男听得红唇微张。 李菡瑶见镇住她了,心下有些得意,又趁热打铁道:“这些事三分靠气运,七分靠能力。我的能力就不说了,请姑娘拭目以待;我的气运十分旺!姑娘也瞧见了:那根大柱子就砸在我身边,离我脑袋只差一寸,这是多大的气运?所以,郑姑娘,你就跟了我吧。” 郑若男:“……”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李菡瑶继续描绘自己的宏图霸业:“……我要问鼎天下,创立一个女子可以入仕参政的国家!你若跟着我,定能尽展生平所学,和男人们一起研制各种机械制造和火器,凭你的才学在世间立足,并青史留名。到时候,白虎家族不光男子可以光宗耀祖,女儿也能光耀门楣!” 在这天寒地冻的偏僻内院楼上,看着那个声情并茂的假太监,郑若男觉得心里有些热。 “……姑娘不用现在决定,不妨先随我去江南瞧瞧,就当去游历,看我都到底做了些什么,看我可能托付、可堪信任。姑娘也该出去游历游历。读万卷不如行万里路,我七岁就跟着爹爹在外历练。那王壑不也游历了么?整整在外游荡了七年呢。姑娘就不想在嫁人前出去走走?江南人文风景都是极好的。姑娘还没去过吧?” 郑若男:她岂止没去过江南,她长这么大连京城都没出去过,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松山。 江南好啊。 她听着就好向往。 李菡瑶察言观色,热心道:“不如这次就随我一道去,我定当好好款待姑娘。若事后姑娘看不上小庙,要另投明主,我也绝不为难,定会效仿曹操纵关羽……” 她一张嘴便滔滔不绝。 她心里有个强烈预感:若要争霸天下,一定要把眼前这位郑姑娘笼络到身边来。 争霸天下首先要有人。 即便有经天纬地之才,一个人也成不了大事。古有周文王渭水访姜子牙、商汤见伊尹、刘备三顾茅庐,李菡瑶也求贤若渴,急需延揽各种人才。 其次,英主要会用人。 李菡瑶虽年少,在用人方面已经炉火纯青,便是那心怀狡诈、别有用心之辈,也被她发挥大用。比如李家太平工坊的那几个被潘梅林收买的管事,就被她充分利用,反过来将潘家置于死地。 各种人她都用得纯熟。 她自小受李卓航影响甚深。 李卓航从十年前就开始布局解决家族隐患,利用一个“十年之约”将李卓远那一房安抚住,待十年期满,水到渠成地解决了这些狼子野心的族人。 ******** 这章题目好不好?(*^__^*)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20章 挡不住的诱惑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不遗余力地招揽起作用了,若非郑若男沉迷于钻研火器研究,性子清冷,恐怕已经点头了。 不过,她一颗心蠢蠢欲动。 她感到李菡瑶的话充满魔力,听了恨不得立马跟她走,哪怕天涯海角都跟她走,真邪门了! 她手捂住胸口,好像怕冷,其实是在竭力压制不安分的心,憋了好一会才艰难道:“我父王恐怕不会答应。”这是用白虎王来抵御诱惑,可是没用。 李菡瑶立即道:“我请得是姑娘,不是白虎王。” 郑若男道:“这有分别吗?” 李菡瑶道:“怎没分别?王爷是肯定不会答应的。他是男人,到哪都有用武之地。姑娘则不同,这是为自己搏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一个别具一格的人生!你我联手,将开创一个史无前例的盛世王朝,让女子跻身朝堂,与男人们并肩而立,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壮举!” 原本她只是想撑起李家门户,然这一步步走来,她有了更高的志向。她想象在乾元殿那样的金殿上,她高居宝座,下方文臣武将济济一堂,不仅有男人,也有女子,她便热血沸腾、豪情万丈,双目烨烨生辉。 正是这豪情感染了郑若男。 郑若男艰难道:“可是……” 她就快扛不住了。 好想逃离王府。 好想逃离京城。 好想去外面逛。 不想嫁人。 至少眼下她无人可嫁。 李菡瑶道:“我知姑娘担心什么:怕与令尊背道而驰对不对?不用担心。那诸葛亮与诸葛瑾不就是各为其主么?郑家一百多年前曾经被抄家丢了王爵,好容易恢复爵位,姑娘该谨记教训,多备一条路才是。” 这番话更打动郑若男了。 多备一条路,这话很在理。 省得若是出事又被灭族。 她心里已经愿意了,嘴上还不敢答应,因为这是一条前所未有的未知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她有些慌乱道:“这些先不说。咱们……咱们该出宫了。你带的人不多,回头被人抓住了怎办?这个你可防范了?” 李菡瑶一笑,没再逼她。松一松,让她喘口气想想也好。李菡瑶相信她会答应的。 李菡瑶便道:“当然防范了。” 说着又举起望远镜。 四下一扫,她便看清了整个皇宫概况,心下也有了决定。 这时,胡清风上来了。 “姑娘!” “你们回来了?” 李菡瑶眼睛一亮。 胡清风笑着将一大包袱掂了掂,提起来给她看,看外形,包袱里面似乎装着长条形的物事。 李菡瑶疾步走过去,解开来看,入目是几卷卷轴,明黄织锦,祥云瑞鹤纹,其轴柄有玉质,有黑犀牛角等,满意道:“好!此行可还顺利?可有人受伤?” 她趁着龙禁卫被太后召去太庙救驾,派胡清风带人伪装成龙禁卫,潜入御房偷空白圣旨。 胡清风欢喜道:“只有一位兄弟受伤。” 姑娘算无遗策,简直神了! 李菡瑶忙问:“人呢?” 胡清风道:“在下面。” 郑若男走过来,看着包袱好问:“这是什么?” 李菡瑶忙系上包袱,意味深长道:“这可不能告诉你。不过若你从了我,我自然就告诉你了。” 郑若男:“……” 李菡瑶笑容一收,果断道:“我们走!” 郑若男忙问:“从哪个门走?” 李菡瑶道:“皇城南门!” 郑若男:“啊?” 皇城南门可是有玄武王世子守着呢,那杆玄武大旗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看得见。 李菡瑶和郑若男换下太监装束,混入胡清风等人中间,成了杂衣军的一员,朝南门跑去。 十来个少年簇拥着李菡瑶,一少年见郑若男紧跟着李菡瑶,疑惑地问:“她不是受伤了吗?” 之前郑若男一直让人背的。 李菡瑶瞅他一眼,道:“记住,永远不要小瞧女人。” 少年脸红了——姑娘这话什么意思?他可不敢瞧不起女子,不然也不会这么敬重姑娘了。再说,这跟郑姑娘受伤有关系吗?再有本事的女人,也不能让断了的伤腿立马就长好,行走自如。除非……根本没伤! 他仿若醍醐灌顶般醒悟,惊异地瞥了郑若男一眼,终于明白:郑若男之前受伤是装的。 李菡瑶问:“明白了?” 少年腼腆地点点头。 李菡瑶道:“郑姑娘是有大才的人,别说没断腿,便是真断了腿,只要她的手还好好的,也能把敌人炸得灰飞烟灭。谁要是欺负她是弱女子,可要吃亏的。” 少年凛然道:“属下记住了。” 郑若男见李菡瑶如此推崇自己,又喜又忧,心乱如麻:到底要不要跟她去造反呢?这事好像很儿戏,又似乎很伟大,也许青史留名,也许遗臭万年。她一路心不在焉地,随着众人赶往皇城南门。 路上,他们也曾见四散奔逃的內侍和宫女,然只要他们不对杂衣军出手,杂衣军也不理他们。 藤甲军、玄武军都是如此。 內侍和宫女们看明白了这点,除了一开始惊慌混乱,后来但凡看见叛军,便束手站在一旁,等叛军过去。也有例外,因为有些內侍是龙隐卫,趁其不备攻击叛军,等叛军反应过来,便对在场所有的太监宫女下杀手。 皇城南门的守军现是北疆的玄武军,见这一群人过来,虽不是龙禁卫的装束,也忙喝住。 “站住!什么人?” 李菡瑶轻轻咳嗽一声。 她身边的少年忙上前一步,高声回道:“李家军。” 玄武军吃了一惊。 若在一刻钟之前,若有人说他是李家军,大家听了没准会糊涂,不知是哪一路人马。然太庙刚传来消息,说李菡瑶活捉了嘉兴帝,却送给了王壑。她还在太庙享殿的墙上留了一幅字:仁之大者,在匡扶天下。 哦,她还拿走了玉玺! 太后大怒,把王壑扣在太庙。 这事已传开,大家跟听天一样议论纷纷,有人信,有人不信,可是有跟胡齊亞他们并肩作战的杂衣军证明:确实看见藤甲军用水枪攻击龙禁卫。 大家这才都相信了。 然后引发更热烈议论。 眼下见正主儿到了,玄武军不敢怠慢,急忙飞报给城楼上的张谨言,说如此这般。 张谨言听后大喜,竟亲自下了城楼,人还在台阶上就高声问下面:“李姑娘呢?” ******** 别发慌,中午这章是第一更,晚上还有(*^__^*)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21章 恨不得两家并一家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隐在人丛中打量世子: 只见他麦色脸颊可疑地红了,八字眉梢下撇,杏眼闪亮,笑容爽朗,令人开怀。穿上玄武战袍后,别具一股子气势,一扫印象中的实诚憨默,其行动劲健,脚下虎虎生风,所过之处,上下军汉都目光追随、满眼崇敬,举手投足便能引起潮水般的呼应。不愧是将门虎子! 李菡瑶总觉得这小子眼光太热切了,跟狼一样,不对劲。 莫不是惦记她的玉玺? 李菡瑶不由警惕起来。 幸好她早有安排。 等世子下来了,刚才那少年,就是她的护卫凌寒,上前抱拳道:“小人见过世子。” 张谨言忙还礼,并问:“你家姑娘呢?” 凌寒道:“姑娘已经出宫了。” 张谨言诧异,“出宫了?” 怎没来找他呢? 凌寒道:“是。” 张谨言急道:“可是——”众人都瞧着他,他硬着头皮问——“李姑娘为何没走这边?” 不知道他在这边吗? 凌寒道:“姑娘怕被人暗算。” 张谨言吃了一惊,霎时恢复敏锐,神情微冷,眼中杀气凌厉,沉声问:“这怎么回事?” 凌寒瞄了他一眼,不留情面地问:“世子难道不清楚?我们姑娘被姓吕的奸贼带进皇宫,昏君在乾元殿审问她,结果你们炮轰乾元殿,姑娘差点被轰死了。” 张谨言失声道:“李姑娘在乾元殿?!” 凌寒道:“不错。” 张谨言急问:“她可曾受伤?” 凌寒板着脸道:“我们姑娘运气好,老天爷对她格外看重:炮弹炸塌了乾元殿,一根两人都抱不过来的柱子砸下来,离她的头只有一寸……” 随着他述说,张谨言眼前浮现那个场景,感觉那根两人合抱不过来的柱子砸在了自己头上。 他哆嗦了一下。 这太可怕了! 他无力问:“姑娘……可曾受伤?” 浑然忘记这话他刚问过。 凌寒讥讽道:“我们姑娘命大着呢。世子失望了?” 旁边张谨言的亲卫听这话无礼,忙喝道:“你怎么说话的?世子又不知你家姑娘在乾元殿。” 凌寒大声道:“我家姑娘给王少爷传信了的!说好了里应外合,他怎会不知道?” 亲卫大怒道:“你胡说!” 他才不信世子和王少爷是这种人。 所有人都看向张谨言。 张谨言这辈子都没这么窘迫过,急急分辨道:“我们并没有收到什么信。我们以为李姑娘是敌人冒充的。真的!这当中定有误会。你家姑娘呢?” 他要当面问这是怎么回事。 凌寒道:“姑娘先走了。她有信托小人转交给世子,问世子可否借道让我们过去。我们人多,还有人受伤了,没法无声无息离开皇城。世子不会不让过吧?” 这话说的,众玄武军都羞愧了——人家可是帮了他们大忙,这要不让过还是男人吗? 张谨言道:“放心。信呢?” 他虽然难受,并未失去警惕,若这群人是昏君派来的,想浑水摸鱼,他可不是好糊弄的。 李菡瑶听张谨言说并未收到她的信,心下一怔:这么说,鄢苓没有把信交给王壑?是没认出她的字,所以不敢信她吗?李菡瑶觉得不大可能。她的字太具特色了,差不多的人想临摹也难,鄢苓怎会不认得? 这件事必须弄清楚。 李菡瑶很相信张世子的人品,世子说没收到,那就肯定没收到,但她也不愿随意揣测鄢苓。鄢苓是鄢芸的亲姐姐,两家又是世交,不能坏了彼此的情义,还是等问清楚了再下定论,也算给鄢芸一个交代。 她对这种事从来不含糊。 当下,李菡瑶见张谨言并未因为此事就心慌意乱,害怕被人非议而轻易放他们过去,暗暗点头——不轻易被干扰而失去原则,这才是将帅风范。 凌寒便将信呈上。 李菡瑶给张谨言的信,可不像写给王壑的那么含蓄,直白的很。她在信中直言两点: 其一,她托鄢苓转交给王壑的信怎么回事?为何她已经表明了联手的意图,他们还要炮轰乾元殿,害得她差点命丧黄泉?改天她会登门,当面请教。 其二,向他借道皇城南门。 第一点是向张谨言施压,令他愧疚。只要他愧疚了,借道的事就好办了。 张谨言去过李家别苑,在王壑和观棋(李菡瑶扮的)对弈决战那天,见识过观月楼匾额上李菡瑶的狂草,所以一打开信,便知是李菡瑶的手笔。 看完他只有一个念头: 李姑娘生气了! 张谨言因李菡瑶在信中说,改日登门请教,不敢怠慢,一心要给李菡瑶留个好印象。他听凌寒说有人受伤了,一面安排亲随带他们去城中他们的地方落脚,一面让人去找军中大夫替伤军诊治,又再三说之前是误会。 又问:“姑娘何时传信的?” 凌寒道:“这个小的不知。” 李菡瑶当然不会告诉他。 张谨言见他不知,只能等见了李菡瑶再问了,因此又重申道:“我们根本没收到信。这当中定有误会。” 凌寒道:“小的会转告姑娘。” 玄武军见他们的世子对李菡瑶这样慎重,彼此对视,都心照不宣。张谨言的亲军便上前,亲热地搂着凌寒的肩膀,道:“兄弟,我们世子最实诚的人,说没收到李姑娘的信,那就没收到。这定是一个误会!” 凌寒道:“这事我们姑娘会查问的。” 那亲军笑道:“兄弟,受伤的要走,你们就别走了,留下来咱们一块杀敌。眼看这皇位就要夺成了,这现成的功劳,兄弟们也不能独吞,分你们一半!” 他说得十分大方。 众军纷纷附和。 凌寒客气道:“我们就不分了。你们人多,还不够分呢,自个留着吧。我们就是来帮忙的,忙帮到了,心意尽到了,我们也该走了。怎么能还带着走呢?” 哼,还想使唤他们呢? 嘿,哪有这么好的事! 玄武众军则心想:你们可不就带着走了!那玉玺不是你们姑娘拿了?一个姑娘家家的,要玉玺有何用?这得留下来给我们世子。你们姑娘最好也留下,给我们世子做女人。我们世子很快就不是世子了,是太子了。你们姑娘嫁我们世子,将来就是妃子,没准还能当皇后呢。 他们以为,李菡瑶肯这么出力帮忙,又是传信又是派援军的,无非是钦慕他们的世子。所以他们心里就把李菡瑶看做世子的媳妇了——也不对,是媳妇之一,因为他们觉得自家世子不可能只娶一个女人。那可是世子,将来是太子,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呢! 胡清风见拉拉扯扯的不让走,张谨言在旁笑看着,那眼神,恨不能两家并做一家,顿时不痛快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22章 这位比她还大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因上前道:“还让不让走啊?” 张谨言闻言又尴尬了,急忙道:“让走。没不让走。” 玄武军笑道:“这位大哥误会我们的好意了。李姑娘帮了我们世子好大的忙,世子感激的很。我们就是想跟你们做兄弟,大家一块杀敌立功。” 胡清风抱拳团团一转,高声笑道:“按理呢,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虽然你们世子一炮差点轰死了我家姑娘,但我家姑娘虽是个女儿身,那胸襟气魄差不多的男儿也比不上,真真是胸襟宽广,能海量容人,当时就想到这可能是个误会;就算不是误会,那也不是内讧的时候,必须以大局为重,否则我们两家争起来,白白让昏君喜欢,所以我家姑娘一点大义凛然,以大局为重,还照常发信号要我等按计划行事,帮忙救张家和王家人。 “这还不算,我家姑娘神机妙算,在太庙活捉了昏君,给王少爷做内应,让王少爷一举攻占了太庙,昏君也留给他了。到现在我们还有一支队伍在那边,正帮着对付太后呢。你们这边就不用我们帮了吧?我们也得留几个人,不然谁再暗算我们一下子,我们上哪哭去?” 作为一个喝过墨水的牛贩子,胡清风可比这些军中的粗汉要厉害多了,说的话句句都有深意。不仅在玄武军面前把李菡瑶好一顿吹嘘,吹得比出身将门的玄武世子还英明,比王壑还要有谋略,还讥讽了玄武军用心。 玄武军听得一愣一愣的。 从此李菡瑶在军中出名。 张谨言也是满腹文章,自比这些军汉要明智,听出胡清风讥讽之意,脸发烧,再不敢留他们了,一面催他们走,一面想“李姑娘调教的人真厉害。” 李菡瑶满意地看着牛贩子。 胡清风抱拳道:“多谢世子。” 又向众人道:“告辞。” 张谨言又一次叮嘱亲随,要好好接待李家军;又再三对胡清风道,之前的事定有误会,请他务必向李姑娘澄清,并致以歉意,请李姑娘前来一会云云。 胡清风道:“一定一定。” 于是,李菡瑶等人顺利地出了皇城。 没有张谨言在跟前,她也不怕被认出来了,便主动跟领路的亲随攀谈,问这问那,套他的话。 那亲随因为胡清风之前把李菡瑶吹得太英明神算,心里不服气,见有人问他,急忙要显摆他家世子的能力和手段,因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等到清华街,就将王壑和张谨言进攻皇城的经过全部告诉了李菡瑶。 李菡瑶便弄清了京城的形势,以及太后将王壑扣押在太庙,想要废帝、另立君主的决定。 一路走来,她还发现城中各街道都很正常,除了人少些,并无歹徒趁机烧杀抢劫、百姓四处逃窜的情形发生,似乎皇城兵变并未给市井百姓带来影响。 难道是王壑事先安排的? 李菡瑶便问那亲随。 亲随证实了她的推测,将张谨言控制朝廷六部官员,勒令虎禁卫加强京城治安,以及简繁坐镇京都府衙,和裴知府配合虎禁卫处理京畿防务等事说了。 李菡瑶听他一说,对王壑此番谋划有了清晰的轮廓,正暗自敬佩,忽然听见简繁的名字。 “你说简相坐镇京都府衙?” “对。简大人在府衙。” 李菡瑶大吃一惊:简繁竟好好的,那火凰滢呢?是没有机会下手,还是被简繁察觉了? 说话间,他们来到清华街一四进的宅院,这是玄武军在京城的落脚点之一,储备了许多米粮和菜蔬。 这也是王壑事先安排的。 既要造反,便要仔细筹谋:在何处落脚,与何人联络,何处汇集;如何进攻,如何撤退;所有人吃的、用的、武器军备等等都要事先考虑周全。 李菡瑶也做了安排的,不过她的人少,安排起来相对容易,而玄武军少说也有五千以上人,想要安排周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由此可见王壑能力。 此时正是午饭时间。 等吃饭的工夫,李菡瑶暗中吩咐胡清风尽快联络风雨雷电和火凰滢,然后将郑若男叫到一旁。 李菡瑶道:“郑姑娘,咱们一见如故,也是共经历了患难的。如今我有一件事烦请姑娘帮忙。” 郑若男忙道:“姑娘请说。” 李菡瑶道:“我打算下午出城,最迟明天。恐怕出城不大方便,我又不想被张世子他们窥破行踪,姑娘是白虎王的女儿,还请姑娘派人送我们出城。” 郑若男满口答应:“好。” 李菡瑶欣喜道:“多谢姑娘。” 郑若男微笑道:“谢什么。说起来,该是我谢姑娘才是。姑娘自己深陷龙潭虎穴,在性命攸关的时候还不忘救我,我早已当姑娘是朋友了,不然不会在太庙帮姑娘。” 李菡瑶忙道:“那你跟我走呗?” 郑若男:“……” 她快坚持不住了。 刚才出了皇城,她该与李菡瑶分道扬镳的,可是她没有。一来她不想暴露身份;二来她有些不舍和李菡瑶分开。经历了皇城兵变和生死选择后,她再也回不去从前了,无论是她自己,还是郑家,都回不去了。 李菡瑶请她帮忙,她十分欢喜,可以趁着送李菡瑶出城的机会,再多相处半日。 李菡瑶看破了她的心思,不仅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放弃了一般,安慰她道:“姑娘不用为难,就当我说笑好了。别心里有负担。这种事强求不来的。你父母答应不答应还在其次,主要还是看你自己,若你喜欢相夫教子的生活,我怎能将你拉入这潭浑水呢?心思不在这上面,又如何做大事?所以我选人,第一要看她的才能,不是那块料,我提都不会提;有才能者,还要看她有无抱负;有抱负者,还要看她可有冲破命运的勇气……” 按说郑若男听了这话该松一口气才对,可是她却更难受了,因为她不甘于平庸的生活,她也有抱负,李菡瑶这话说的好像她没抱负、不能做大事一样,她心里能痛快? 她想反驳,然估量了一下,以她的身份进入大靖火器研制中心做事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今天早上在乾元殿,她已经向嘉兴帝表明,若是她进入京郊火器研制中心,绝不比那些男人成就差。 可嘉兴帝是怎么说的? 嘉兴帝对此并不感兴趣,也未想重用她,借口此事他不能做主,说要看她未来夫婿的意思,还说她未来夫婿——就是吕畅——恐怕舍不得让她吃苦。这意思就是不让她出去做事了,进火器研制中心更不可能。 瞧,这就是她今后的命运! 李菡瑶见她迅速暗淡的眼神,微微一笑,算定这招欲擒故纵使出来,郑若男逃不掉了。 忽然,胡清风带着风儿来了。 李菡瑶忙转身进屋。 风儿如此这般回禀了她一番话。 “这是真的?” 处惊不变的李菡瑶失声叫出来。 火凰滢竟扮作简繁! 哎哟,这位比她还大胆。 ******** 中午好(*^__^*)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23章 不惜代价辅佐她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再一听,太后也派人召简繁进宫,商议废帝和另立新君一事,急问:“她去了?” 风儿道:“婢子觉得此事重大,一接到姑娘信号,就急忙赶来了,想请姑娘拿主意。” 李菡瑶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光,果断道:“你即刻回去,阻止她去皇宫。就说我的话,让她马上脱身!我现在也过去,你带她去那个地方跟我碰头。” 风儿道:“是。” 于是转身就出去了。 胡清风送走风儿,转头回来打开桌上两个纸包,是玫瑰酥点,温声和气道:“姑娘吃了再去。”这是他派人出去联络风儿时,叫风儿带回来的。 虽然李菡瑶一向很能吃苦,但在胡清风心里,姑娘不仅是主子,也是娇女,可不能让她受委屈,再者姑娘身负重任,最好别吃来历不明的东西。 他怕张谨言的手下弄鬼。 就算没弄鬼,那些军汉弄出来的东西跟猪食一样,姑娘锦衣玉食长大的,能吞得下去? 这些事他都细心地想到了。 李菡瑶微笑道:“多谢胡叔。” 于是叫了郑若男来一块吃。 一时吃罢,李菡瑶嘱咐了胡清风一番话,便带着郑若男、凌寒等人出门,去往德政路。 半路上,她又命凌寒带人去吕畅家。吕畅没有家眷,但眼下皇城兵变,而吕畅正在皇宫,想必吕家的下人也是惶惶不安的,正可趁乱潜入,取一样物事。 李菡瑶等人就在茶楼等他。也不是白等的,这期间,郑若男又往白虎王府送了信。 凌寒行动十分迅速,很快就转来了,将东西交给李菡瑶,然后一行人继续向德政路行去。 离皇城越来越远,市井就越热闹,来往巡查的虎禁卫和府衙、县衙的衙役也越多,看着与平常一样的买卖行市,内里透着一股子紧张谨慎的气氛。 李菡瑶走进悦来客栈。 几天前,凌寒在这定了客房。 李菡瑶刚在客房坐下,外面便传来脚步声,两个女子出现在门口,一个是风儿,一个是丫鬟打扮的火凰滢。不过火凰滢有些怪:胸前平平的,姿态也没了往日的婀娜,站得笔直,一大步险些跨进门槛里。 李菡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抿嘴笑了,招手儿叫道:“进来。凌寒,给大人上茶。” 凌寒:“……” 这是哪门子大人? 火凰滢也噗嗤笑了。 这才袅袅走进来。 李菡瑶忙起身拉着她,嗔道:“姐姐胆子太大了!若是被人窥破,我救你可要费一番手段了。” 火凰滢道:“妹妹的意思,即便我暴露了,妹妹还是有手段能救我的,就是要费一番手段?” 李菡瑶正色道:“当然。” 又指风儿道:“我早就安排她们在暗中保护姐姐,一旦你暴露,便实施营救的措施。” 火凰滢拜道:“谢妹妹。” 李菡瑶摆手道:“谢什么。我可不愿才收个人就折在这里,岂不显得咱俩都无能。姐姐若就这点能耐,我也不会花心思找姐姐了;我若这么无能,还做什么大事?不过我还是觉得姐姐太莽撞了。易容很讲究的……” 她和观棋互换身份,因为彼此都是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又是从小就互相模仿的,扮起来就很容易。 女扮男装就要慎重了。 她当年扮小墨竹,一来年纪小,童男女差别不显,根本不用担心别人看破。这次扮郝凡也是少年,再者郝凡本无其人,出现在人前的就是李菡瑶,等于她另一个身份,郝凡的家世背景等等吕畅也一概不知,不容易败露。 简繁就不同了,火凰滢跟他比,不仅有男女差别,还有年龄差距,更有气质差距——简繁是为官多年,自有官威气势,火凰滢一个风尘女子,哪怕顶着简繁的面皮,也无法模仿出简繁的气度来,稍微熟悉简繁的人,一眼便能窥破玄机。若瘦点还好,偏偏火凰滢的身材曼妙、前凸后翘,哪怕把胸脯给束缚了,跟简繁的体型也相去甚远。 所以李菡瑶一听太后召简繁进宫,急忙命风儿阻止,要她立即脱身,晚了可就要出事了。 火凰滢道:“妹妹虑的很是。我也知这其中的风险,之前借口皇城兵变,不见双方任何人,正是因为担心泄露身份。后来收到太后的传召,也觉不妙,正要走呢。恰好妹妹就派人来接了。还好没给妹妹闯祸。” 李菡瑶这才放心,笑道:“我就知姐姐明白。” 两人叙过话,火凰滢这才有空打量其他人,目光停在郑若男脸上,“这位姑娘是……” 李菡瑶笑吟吟道:“这是郑姑娘。白虎王之女。” 火凰滢一惊,暗自佩服李菡瑶——进了皇宫一趟,把白虎王之女都勾来了。刚才说话也没避着对方,难道郑姑娘也被收服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李菡瑶对郑若男道:“这是江南第四才女,火凰滢。” 郑若男不知火凰滢何许人,一听江南第四才女,顿时肃然起敬,忙也还了一礼。 于是三人重新坐下说话。 火凰滢便问起皇城兵变的情况。 李菡瑶也不瞒她,言简意赅地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连她想招揽郑若男的心思也说了。 火凰滢捂住了酥胸。 她虽心怀大志,却不天真幼稚,古往今来心怀大志的人如过江之鲫,能得偿心愿者屈指可数,十有八九都半路夭折了。她肯依附李菡瑶,是觉得凭李菡瑶的才华气度和李家的财富,再加上她的辅佐,即便不能打下一片江山,做一方豪强还是绰绰有余的。再者,李菡瑶也向她坦承喜欢王壑,若能嫁给王壑,做个豪门贵妇也是不错的结局。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她做事并未懈怠,所以才不惜冒险扮作简繁,为李菡瑶造势、造名。 现在听了皇城兵变的经过,李菡瑶竟能在王壑和嘉兴帝争斗的夹缝中取利,活捉嘉兴帝、夺玉玺、留太庙、盗圣旨,并交结白虎王之女……哎哟哟,这些个事,比她扮当朝宰相安定京城治安可要精彩多了。 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激情! 她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然成功并不容易! 她要不惜一切代价帮助李菡瑶,成就李菡瑶,也成就她自己——她把目光投向郑若男。 郑若男察觉,对她微笑。 火姑娘回了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因李菡瑶正说“姐姐准备一下,等郑姑娘的人来了,咱们即刻出城”,她忙问:“在这紧要关头,妹妹为何反要出城?” ******** 感谢逍遥九世、阿湖湖打赏。晚安朋友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24章 江山和美男兼收(1)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道:“再不出城,等王纳安定了局势,回过神来,我可就走不了了。”幸亏张谨言性子实诚,不像王壑精明,所以她才得顺利脱身。若被王壑知晓藤甲军向谨言借道,肯定会怀疑她混在李家军中,然后来查。 火凰滢糊涂道:“你们……” 李菡瑶不等她问完,就打断她,斩截道:“我们是对手!他不会放任我争霸天下的。我也会阻挠他。不论是他,还是玄武王,我都要收服麾下!” 郑若男:“……” 火凰滢:“……” 真敢想啊! 火凰滢咽了下口水,问道:“他会对姑娘下杀手吗?” 李菡瑶道:“这不会。” 口气十分自信。 火凰滢松了口气,娇笑道:“这便好。你们这也算相爱相杀,端看谁的手段厉害,谁便能抱得美人或美男归。” 李菡瑶笑道:“正是如此。” 一点都没羞涩。 火凰滢又问:“姑娘就这么走了,岂不便宜了他们?白让他们捡的成果,占据了先机。” 李菡瑶道:“哪有这么便宜。” 火凰滢问:“姑娘的意思是?” 李菡瑶郑重道:“这是京城,王家和张家在这边的势力根深叶茂,所以王纳才能步步为营,一举掀翻嘉兴帝的龙椅,但我不行,李家的根基在江南。” 火凰滢忙问:“这边就放弃了?” 李菡瑶道:“是暂时放弃,若跟他们正面交手,肯定要吃亏的。王纳可以步步为营,我只能退让,但也不是毫不作为,我已布下伏子,留待将来发动。” 火凰滢美眸璀璨,想起观棋跟王壑未下完的那盘棋:王壑当时步步为营,将半壁江山经营的铁桶一般;而观棋的白子分布看似松散,却互为掎角之势,令王壑难以寸进。李菡瑶眼下布置,似乎正合观棋的棋路。 观棋可是她调教出来的! 火凰滢恍然道:“我明白了,怪道姑娘不计前嫌,将昏君送给他。如此便将他绊在太庙,被太后所牵制。姑娘才能腾出空来做别的。姑娘下一步想做什么?” 李菡瑶没说话,目光从包袱上溜过。 包袱里装的是空白圣旨。 火凰滢心领神会,笑道:“如此,我便助姑娘一臂之力。” 李菡瑶忙问:“姐姐有何高见?” 火凰滢瞥了郑若男一眼,别有意味道:“姑娘盗来空白圣旨,所为何来?姐姐这一手字还过得去,可代为起草诏令。姑娘这第一道圣旨,非我莫属。” 李菡瑶眼睛一亮,道:“好!” 她正发愁呢,自己那一笔狂草可不能写圣旨。前几天她接到父亲传信,说派了观棋、鉴来接应她,算算也该到了。她急着出城就为了让鉴拟圣旨。眼下火凰滢自动请缨,她便不急了,正可大家商议参详。 郑若男听得又是吃惊又是激动,还很烦恼。 吃惊的是:她们居然要假传圣旨,她作为白虎王之女,按说该出首揭发,但她已经背叛了皇帝,跟李菡瑶又成了患难之交,揭发是不会的了。 然大靖若亡,郑家总要选择一条出路。她既不接受李菡瑶的招揽,便站在了李菡瑶的对立面,真要看着她假传圣旨不管?倘若这圣旨影响到郑家呢? 郑若男可不是胡乱猜想。 李菡瑶竭力招揽她,可见盯上了军火制造,而她父亲白虎王正好统领大靖火器研发和制造。 激动的是:听了李菡瑶的战略规划,先前觉得她狂妄,眼下却觉得她成功的机会很大。 烦恼的是:李菡瑶和火凰滢当着她面议论这些,她听得心里痒痒的,恨不能也插上几句,她管不住自己跃跃欲试的心了,可是,真要加入她们吗? 郑若男正满心煎熬,忽有所觉,一抬眼发现火凰滢瞅着她,仿佛掂量她对她们假传圣旨的反应。 她一时心虚,又不知说什么好,总不能说“此事与我无关”,因为此事还真与她有关。 她脱口道:“你们这是引火烧身!李姑娘拿走了玉玺,又在太庙留,还假传圣旨,即便今日皇帝倒了,还有其他人,待各方人马都群起而攻之,李姑娘能抵挡得住?我劝姑娘还是低调些,免得被围攻。” “你说的很对,”李菡瑶道,“但这正是我的目的。” 郑若男疑惑道:“目的?” 火凰滢也目光炯炯。 李菡瑶道:“不能低调,我就是要轰轰烈烈!” 郑若男道:“为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姑娘不会连这道理也不知吧?” 李菡瑶把手一摊,做了个可爱的烦恼模样,道:“我本就卑微。在那些人眼里,我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商女,要做女皇那是痴心妄想!不论我多有能力,哪怕活捉了皇帝,也休想得到男人们的钦佩;想要天下男人——哪怕是普通百姓——支持和拥戴我,是难如登天。” 郑若男道:“你明白就好。” 火凰滢却知还有下文,满眼期待地看着李菡瑶。 果然李菡瑶又道:“所以我要一战成名!” 郑若男道:“你能战得过他们吗?” 火凰滢已经明白了李菡瑶的用意,笑道:“姑娘不是已经旗开得胜了?此事传出,足以震动天下。” 郑若男道:“那是之前他们小瞧了你,没防备;眼下可不行了,所有人都会全力对付你。” 李菡瑶精致的小下巴一抬,杏眼流露昂昂战意,配上英气的一字横眉,稚嫩的面容显出与年龄不相符的豪情。 她得意道:“这正是我的目的:引得天下群雄来攻,不论文武!我要在他们攻击的夹缝中寻求机会。此次我若能顺利脱身,再做成几件大事,他们还敢像以前一样轻视我吗?不会!他们会把我当做对手。 “我这是借着他们扬名! “踩着他们的肩膀竖威! “唯有这样,才能在短期内让天下人都记住李菡瑶,承认李菡瑶有争霸天下的实力和手段。这比我低调兢兢业业奋斗多少年还要快捷、省事。” 火凰滢击掌道:“好!” 她听得热血沸腾! 郑若男哑口无言,憋了半晌才问:“你这样对王纳,他能容忍吗?还相爱相杀呢,别到最后反目成仇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25章 江山和美男兼收(2)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 唔,这是个问题。 她要知难而退吗? 不,她只会迎难而上! 火凰滢抬手抚了下鬓角碎发,不经意间流露万种风情,看得郑若男一呆。火凰滢轻笑道:“姑娘不必担忧。这世间男子的劣根性:轻易得到的东西反不珍惜,所以姑娘万不可对王少爷太主动,那只会让他瞧不上你。姑娘只管放手对付他,叫他认识姑娘的手段!” 李菡瑶问:“就是欲迎还拒?” 火凰滢道:“不错,但也不可拒过了头,这其中的分寸,需要姑娘谨慎把握。” 李菡瑶道:“我明白了。” 火凰滢觉得自己“阅男无数”,在这方面可算是行家,而李菡瑶身为千金玉女,虽然自幼跟随李卓航在外历练,但于男女一事上还是很单纯的。她便想听听李菡瑶的想法,从而指点一二——她自信能指点。 她便道:“姑娘且说说看。” 李菡瑶满目坚定,道:“我会让他记着我,刻骨铭心,日夜思念,丢不下,忘不了!” 火凰滢忙道:“怎么个忘不了?说出来我给姑娘评评。” 李菡瑶断然道:“不用你评!姐姐的意见未必适合我。姐姐混迹于风尘中,是见过许多的男子,但他们都不是王纳。姐姐的看法不能套在王纳身上。 “再者兵法有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王纳熟知兵法韬略,此番与我争霸天下,心思必定变化万千。 “我也须随机应变才行。 “若是死守着那欲迎还拒的说法,不说别的,单看这京城中就有无数的名门贵女,他这次皇城兵变一战成名,想要嫁给他的女子不知多少;我再要欲迎还拒,岂不是把夫君拱手让与她人?这万万不行!” 说着话时,她身上、脸上、眼中不由自主泄出强硬、果断的气势,以及志在必得的信心。 火凰滢:“……” 郑若男:“……” 兵法都出来了,这是争霸天下呢,还是争男人?哦,李姑娘要江山和美男二者兼收! 二女眼冒星光,火凰滢自不必说,看李菡瑶的目光死心塌地,对她的钦佩如滔滔江水,奔腾而澎湃;郑若男内心更煎熬了——怎么办?要不要投靠? 李菡瑶既然要踩着天下英豪的肩膀扬名,王壑和张谨言目前可算一方英豪,为免王壑来捉她,她必须赶紧出城,当下收拾一番,带着两女出了悦来客栈。 风雨雷电在一旁护卫。 凌寒则给胡清风传讯,令他带着清华街的弟兄到东华门内集结,好随姑娘出城去。 再说太庙,王壑震住了太后,双方各退一步:等原誉亲王和谢耀辉等进宫来,共商废帝大事。 王壑又传话给张谨言,令他派人去找李姑娘,找到后务必要留住,就说他有话对姑娘解释。 张谨言得信后,忙又派人去告诉表哥,说李姑娘已经出了皇城,刚才一队藤甲军从皇城南门借道出去时说的,有李姑娘给他的亲笔信函为路引。 王壑听了一怔,再一细想,便恍然,急派人再去告诉张谨言,说李菡瑶肯定隐身在那一队藤甲军中,要他务必将那一队藤甲军扣押下来,迟了李姑娘就出城了。 张谨言这才知道上当,后悔不已,急叫人去清华街传令。然而已经迟了,带路去的亲军告诉来人:藤甲军已经走了大半,说是去接应他们家姑娘,只留下十来个伤兵。人家接应主子,他也不能不让去呀。 张谨言听后郁闷不已。 这媳妇似乎有些棘手呢! 他不甘心,再下令虎禁卫去城门口拦截,东西南北四个正门,都派了人去了。 太庙这边,王壑从头捋了一遍李菡瑶的行为,感到扑朔迷离,竟判断不出她下一步行动,心如猫爪。正着急,忽听人回,说原誉亲王和谢耀辉到了。 王壑没动,眼下他是逆贼。 太后则亲自去迎接那二人。 太后见了原誉亲王和谢耀辉,当即宣口谕:恢复誉亲王亲王爵位,恢复谢耀辉官职并任左相。宣罢,对二人深施一礼,含泪恳请他们,救大靖于水火。 那两人忙问究竟。 太后道:“二位请随哀家来。” 她率先举步进入享殿。 进入享殿后,一抬眼便看见墙上李菡瑶那幅狂草,不由惊呆了。原来之前她匆匆而来,未进享殿,并不知道李菡瑶不仅拿走了玉玺、挟持了皇帝,还留太庙;眼下瞧见,气得浑身颤抖,眼前发黑,差点栽倒。 谢耀辉和誉亲王也看见了。 “大胆李菡瑶!” 太后缓过来,便怒斥。 这一声怒喝,王壑在后边寝殿门口都听见了,可见太后怒而发声,气冲九霄。 太后无法不怒。 她虽性情刚硬,生平最重规矩礼法,无论是做皇后,还是太后时,都恪守规制,从不轻易干政。 当年她出面为梁心铭主持公道,那也是看在梁心铭为国为民的份上;再者,梁心铭虽以女子之身参政,是得到先帝御口允准的,也被群臣折服的,且“梁心铭”不是她的本名,也就是说,她是以男子的名义在参政。 可是这李菡瑶犯上作乱不算,还冒天下之大不韪,挟持皇帝、劫走玉玺、留太庙,颠倒乾坤、无视君臣纲常,其嚣张狂妄令人发指,是可忍孰不可忍! 谢耀辉和誉亲王也怒了。 誉亲王虽恨嘉兴帝昏庸,但他最是维护皇族利益,在皇族利益面前,其他一切都靠后。 而谢耀辉是纯臣,维护的是朝纲和天下。嘉兴帝宣李菡瑶进宫虽不明智,当初他也是反对的,菡瑶不遵从圣旨,逃了也就罢了,怎能起兵造反?在太庙留更是大逆不道。 两人顾不得问太后皇城兵变的详情了,眼前这一幕,就让他们无法容忍,纷纷道: “真是岂有此理!” “简直太狂妄了!” “即便皇上真失德,也容不得她在太庙撒野!” “正是。” 因问太后“此女现在何处?” 太后也不清楚,忙问龙禁卫。 一将官摇头道:“她迷晕了皇上,和郑姑娘伪装成太庙的太监宫女,混过龙禁卫层层防守,逃了。就是她留的人挟持皇上、接应王壑叛军进来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26章 看谁敢拿李姑娘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太后听说此事牵扯郑若男,心一沉——郑姑娘有没有参与此事呢?为何会自愿随李菡瑶离开? 誉亲王道:“请太后即刻下令,搜拿李菡瑶!” 谢耀辉也道:“不错,要尽快。若迟了就走脱了。” 他瞧李菡瑶的字气势不凡,没敢小觑对方,心里很是忧虑,唯恐又是一个梁心铭。然梁心铭心怀天下、大义凛然,此女却已经走上邪路,若不及早除去,等她羽翼丰满成了大气候,恐怕就要祸乱天下苍生了。 太后下令道:“来人,传哀家懿旨,即刻命人在皇城搜捕李菡瑶!死活不论!” 內侍急忙出去宣旨。 谢耀辉道:“只怕她已经出了皇城。太后还要下令,命人搜捕京城,务必要将她捉拿归案。” 太后悲恸道:“谢相一向明察秋毫,此番进宫,就没察觉异常?哀家听说,玄武王派了大批北疆禁军进京,与玄武旧部里应外合,加上王壑从旁谋划,龙、虎禁卫大多叛变,此刻别说京城,便是皇城,哀家也无法掌控!” 谢耀辉听后默然。他之前被逼辞官,不就是预见这结局?可是皇帝不听劝诫,如之奈何。 誉亲王更是生气——为了此事,他都被夺爵、幽禁了呢,一肚子怨气和不满向谁说去? 太后没得到回应,一抬眼瞧见两人神情,心里一惊,急忙道:“也是皇帝不争气,才有此下场。可叹哀家,一生谨守‘后宫不得干政’的规制,竟失去了扭转乾坤的机会。此时纵有心废帝,重振朝纲,只怕无人拥戴。” 誉亲王和谢耀辉对视一眼,忙跪下道:“请太后不辞辛劳,匡扶社稷。臣等定当协助!” 太后忙上前,亲手扶起二人。 殿外,领太后懿旨的龙禁卫在出太庙时,被人拦住了。 內侍急忙回禀太后。 太后忙问:“是谁?” 心里已经猜到是王壑了。 內侍道:“是妖女李菡瑶的藤甲军,还有王壑叛军。” 太后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对誉亲王二人道:“二位卿家随哀家去会会王相的儿子。” 两人神情一整,肃然点头。 出了享殿,就见两军对峙,一方是龙禁卫,另一方是杂衣军,其中身背背囊、端着水枪、三人背靠背成一组的藤甲军格外引人注目,领头的是个黑健少年。 这少年便是胡齊亞。 王壑的人在右边,与胡齊亞成掎角之势。 太后扫了一圈,把目光投向王壑,谢耀辉和誉亲王也一样。三人都认识王壑,对他的印象却停留在七年前;时隔七年,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势下再见。 眼前的红衣少年令他们记起王亨,仿佛看见少年的王亨。细看,还是有差别的,王亨性子张扬不羁,而王壑一双星眸犹如深潭,神态从容,更似梁心铭。 谢耀辉心思尤其复杂:他曾经很欣赏王壑,很想把自己第三女许给他,可是王壑一去不归,竟在外游历七年,女儿家的年华耽搁不起,再者他也看出王亨和梁心铭暂时无意替儿子说亲,只得放弃,将女儿嫁了。 他一肚子话,对着王壑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嘉兴帝对王亨和梁心铭的迫害,他尚且觉得不平,要如何劝王壑?再者,王壑可不简单,自小天资过人,又在外游历七年,今有玄武王和忠勇大将军赵子仪支持,怎会放手! 誉亲王脾气躁,刚要发作,被谢耀辉扯住,冲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可莽撞,以免事态恶化。誉亲王想想王亨和梁心铭,再说眼下也不能硬来,便忍住了。 太后便问:“王壑,你为何阻拦龙禁卫?” 王壑道:“太后似乎忘了,小子已造反!” 太后道:“你勾结李菡瑶?” 王壑道:“太后这么说也无不可。我看谁敢拿李姑娘!” 他也正在找李菡瑶,但他找可以,别人想缉拿李菡瑶,他却不准,不论这人是谁。 谢耀辉替自己惋惜,这女婿是可望不可求了;更替王亨梁心铭惋惜——好容易养出这般出色的儿子,却要娶土匪儿媳,简直玷辱王家门楣! 太后怒道:“李菡瑶大逆不道,挟持皇上,盗走玉玺,留太庙,祸乱朝纲……” 王壑打断她的话:“这是昏君无德!若非昏君逼李姑娘,李姑娘又怎会来京城、闯皇宫?” 太后愤怒道:“皇上身为天子,如何不能选民女进宫?若都像她这样以下犯上,天下将大乱!” 王壑冷笑道:“身为天子,先帝就不会下这样的圣旨。李姑娘乃李家独女,今夏更是在江南公开招赘婿,以继承家业。昏君宣她进宫,岂非断人宗祀? “嘉兴帝德不配位,招致祸患,乃咎由自取! “纵观古往今来的帝王,但凡任意妄为的,若百姓没有造反,非忠心,乃是因为他们无力反,只能忍;李姑娘乃女中英豪,胸怀大志,如何能忍!” 他更不必忍! 太后:“……” 谢耀辉听得怔住—— 若是君主德行和能力都不足以威服天下,而臣民中却出了杰出英才,改朝换代是必然的。 还有,他没听错吧,李菡瑶要招赘婿?那王壑如此袒护李菡瑶,难不成要做上门女婿? 谢耀辉恨不能去地下把王亨和梁心铭揪起来,告诉他们“你家出大事了!” 胡齊亞见王壑如此维护李菡瑶,又是熨帖又是烦恼。一时觉得王壑总算还讲义气,不枉姑娘帮了他;一时又想:“我保护姑娘天经地义,你这么卖力做什么?弄得姑娘好像你什么人一样。其实什么都不是。” 誉亲王终于忍无可忍——这还有没有君臣纲常了?遂怒喝道:“放屁!……” 谢耀辉急忙拦住他,认真对王壑道:“我与你父亲母亲同朝为官多年,自认还算了解他们。梁大人和王相一生为国为民,最后以身殉国,可谓鞠躬尽瘁。贤侄今天攻打皇城,引得内乱骤起,遭殃的还是百姓。岂不违背了父母初衷?” 王壑听见提起父母,阳光俊朗的脸颊骤然冷下来,仿佛结了一层寒冰,淡声道:“谢伯父还真是健忘! “好了伤疤忘了痛——哦,谢伯父尚未官复原职,这伤疤还没好呢,就忘了痛了? “晚辈知道谢伯父忠心,但想问一句:谢伯父是忠于天子呢,还是忠于社稷天下? “若忠于天子,之前为何要辞官,为何不肯辅佐昏君?若忠于社稷,此刻就不该教训晚辈。晚辈虽然不才,却能继承父母之遗志,以社稷民生为重。所以,晚辈以匡扶天下为己任,讨伐昏君,还天下清明!”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27章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谢耀辉早知道王壑不简单,此刻觉得还是小瞧他了,居然连造反也说的这么义正言辞。 他急道:“就天太后召我等前来,就是要废帝,另立明主。你若真为了社稷苍生,就该放下刀兵、止息干戈,与我等共商大事,而非扩大内乱。” 王壑嘲弄道:“另立明主?秦家还有明主吗?若有的话,也不会任由昏君恣意妄为了。” 他看着太后心想:“立个傀儡还差不多。无非是太后和誉亲王要借机专权了,然他们在嘉兴帝当政时便无所作为,另立个傀儡又能如何?不过是吊着大靖一口气,再苟延残喘多几年,受苦的还是百姓。” 誉亲王气坏了,痛斥王壑不忠不孝;又发狠道:“你以为能护住李菡瑶?任凭她上天入地,皇家龙隐卫也能找到她,将她碎尸万段!还有,她劫走了白虎王之女,白虎王也不会放过她的!天下人都不会放过她!” 王壑道:“那就试试!这皇城三万龙禁卫,不是也没留住她嘛。说句自愧的话,晚辈到现在也没见着她呢。若是这么容易就被你们给捉住了,她也不是李菡瑶了!”说到最后,他满眼得意和自豪,浅笑四溢。 众人听得神情古怪。 这口气就像夸自家人呢。 也太不谦虚了! 誉亲王气愤不已。一是气嘉兴帝昏庸无能,像李菡瑶这种才能堪比梁心铭的女子,怎就不学学先帝,笼络、重用人家呢?二是气李菡瑶,怎就不学学梁心铭,忠心辅佐皇室呢?居然造反,还想当女皇! 太后则更揪心难受了。 谢耀辉:他当初怎么说来着?他告诉梁心铭,她女扮男装科举入仕影响深远。瞧瞧,这不应验了!才二十年,就有女人效仿梁心铭了,而且更上层楼。 男尊女卑,岌岌可危! 李菡瑶所作所为,终于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引起各方势力关注和侧目,算是一战成名。 此时她在干什么呢? 她和郑若男都是男装,火凰滢是丫鬟,就像普通少年带着丫头在街头漫步闲逛。 火凰滢放开了心情,活泼的很,若看见卖风味小吃的,便会央求李菡瑶:“少爷,婢子想吃这个。” 李菡瑶笑道:“买吧。” 火凰滢翩翩飞去买了。 李菡瑶笑道:“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郑若男:“……” 还真有闲心! 她心里跟猫爪似得呢。 火凰滢买了吃的回来,会亲自挑一块,举着喂给李菡瑶吃,然后再选一块递给郑若男。 一方面,她在事业上死心塌地崇拜李菡瑶;另一方面,在生活上又忍不住想呵护李菡瑶,因为她比李菡瑶大,看李菡瑶就像妹妹,她出身风尘,又见多识广,既认了李菡瑶为主,当然要尽一切手段维护主子了。 所以她此刻的举动自然,眼神自然,路人瞧见了,只当她是一个爱慕公子的俏丫鬟呢。 郑若男不知怎的,总觉得火姑娘看自己的目光意味深长,下意识警惕,又没什么。 凌寒要帮火姑娘提东西。 火姑娘娇媚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不用你拿,我还要吃呢。你只要看顾好少爷。” 凌寒被她睃了一眼,神魂荡漾,接着激灵一下警惕:这是提醒他注意保护姑娘,别做不相干的事,否则有人偷袭姑娘,他两手占着,难不成用点心包还击? 他便收摄心神,全神戒备。 很快,胡清风等人赶来了,十几辆马车,上百的家丁护院,李菡瑶三人忙上车。 东华门内,白虎王府的护卫正带着刻有白虎标识的马车和令牌等在那,还有郑若男的四个贴身丫鬟和四个婆子也来接她,郑若男下车与护卫说话。 少时,拿了令牌又上车。 火凰滢一把将她拉在身边坐下,轻笑道:“郑姑娘,你要送我们的吧?若是人家问起来,倘或我们说漏了嘴呢?若是姑娘在城门口有熟人,不如先送我们出去,回头再进来就是了。姑娘也能多送我们姑娘一程。” 郑若男想想,道:“也好。” 她根本没想那么多。 李菡瑶盯住火凰滢。 火凰滢眨眨美眸,很无辜。 李菡瑶收回目光,透过车窗看向前方,微笑想:看来火姐姐想小试身手呢,我且瞧瞧她的手段。 想罢,她凝神打量城门口。 她原以为王壑会在城门口布置重兵,或者干脆关闭城门,不让京郊西大营的人马进城救驾,然她发现并非如此,城门口的守军虽然比前几日多了些,却还没进入战备状态,只是盘查极严,主要是针对进城的人。 “西大营肯定出事了。” 李菡瑶笃定地想。 进城需要严查,出城也要查,这么查,出城就慢了,好一会才轮到李菡瑶这支车队。 白虎王府的护卫上前,跟城门守卫的一个低等将官嘀咕了几句,那将官便将目光投向马车。 郑若男要为好友尽力,探头出来,递上令牌。 那将官急忙躬身道:“末将见过姑娘。” 郑若男道:“这是我朋友。今日皇城兵变,他怕遭连累,所以想到城外庄子上待几日,等事平了再回来。” 那将官听说恍然。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从王壑炮轰乾元殿、张谨言攻打皇城南门开始,就有那胆小的百姓收拾了细软往城外逃,生恐那些叛军和官兵杀红了眼,对百姓开刀;更怕地痞恶霸趁机烧杀抢劫,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虽然如此,还是要查的。 非常时期,他也不敢太徇私。 然他才流露这意思,马车里又探出一颗美丽的脑袋,声音婉转动人,“查是应该的。我们都是良民,不怕查。辛苦军爷了。喏,这个给各位买酒吃。” 随手递上一袋银子。 那将官接过,沉甸甸的压手。 他忙将袋子塞入怀里,挥手令人上前盘查,也不过是探头朝马车里瞧一瞧,掀开盖箱笼的毡布看一看,见所有箱笼外都套着一层藤甲编制的外壳,唯恐撞坏了的意思,可见里面装的都是贵重物品,都心领神会。 一时检查完毕,车队出城。 白虎王府的护卫和丫鬟依旧跟着车队,上了东去的官道,走了约莫一里,李菡瑶叫停下。 ******** 坚持双更几天了?多留言哦美女们,这样原野才有动力坚持(*^__^*)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28章 我被绑架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出城后,郑若男一直没说话,心头离愁弥漫。也真是怪了,细想起来,她与李菡瑶自那日在茶楼匆匆一会后,今早在乾元殿重逢,也不过相处了大半日,却像相交了多少年似得,眼下竟然不舍分离。 李菡瑶看着她,郑重问:“姑娘可愿跟我走?” 郑若男一呆,怎还没死心呢? 李菡瑶道:“姑娘若不愿,那就送到此地,留步吧。接下来我们的去向,姑娘最好别知道。” 郑若男:“……” 她好想知道怎么办? 火凰滢妙目溜溜一转,柔弱无骨的右手伸出,抓住郑若男的双手,再把左手加盖上去,握紧了,柔声道:“姑娘走不了了呢。姑娘听了我们那许多秘密,怎能就走呢?若是被人问起来,姑娘是说还是不说呢?” 郑若男惊愕问:“你想怎样?” 她一直觉得这位火姑娘看自己的目光很不对劲,原来之前的谈话都是有的放矢,故意让她听的,可恨她管不住自己好心,听了她们许多的隐秘。 火凰滢呵气如兰道:“只好委屈姑娘了。” 郑若男问:“如何委屈?” 火凰滢道:“当然是带着郑姑娘走了。我这也是为了郑姑娘好——错过这次机会,你要后悔终生的。” 郑若男从未见过把挟持、逼迫旁人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一时间又生气又慌张,还有点隐隐的窃喜。 生气很容易理解,任谁被这样逼迫也不会高兴。 慌张则是因为害怕,还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屈从这逼迫。若她坚持反抗,就凭这几个王府侍卫能抵得过人家上百精锐吗?藤甲军的战力,她在皇宫可是亲眼见识过的。若是屈从,对前路又说不出的恐惧。 窃喜的感觉就更微妙了,一来她觉得李菡瑶是真重视自己,二来这逼迫免去了她自行抉择的烦恼,仿佛这样她就不用担责任了,横竖她是被逼的嘛。 她便板脸道:“不行。” 又看向李菡瑶。 李菡瑶看着火凰滢,迟疑道:“火姐姐……” 她满眼的期待:若火凰滢就这点手段,还是放弃的好,否则强掳了人去,人在曹营心在汉,有何用?除非火凰滢还有杀手锏,能令郑若男心服。 火凰滢不理李菡瑶,凑近郑若男,轻笑道:“郑姑娘,其实你心里是有些愿意的吧?否则不会送我们出城。可是你自小养在豪门深宅,从未干过这等离经叛道的事,故而犹豫。你是否想回家征询王爷和王妃的意思?” 郑若男不敢则声。 她发现,无论是火凰滢还是李菡瑶,都比她经验老道。好生气,大家同为女儿家,年纪也相差无多,为何她这么没用?一向执着钻研火器的郑姑娘,忽然虚荣心发作,好想跟李菡瑶走,以后才有机会让她们见识自己手段。她的手段,自然是造火器了!等她们看见自己造出来的炸弹威力……哼哼,看她们还敢在自己面前鼓弄唇舌! 火凰滢见她沉默,也不在意,自顾自道:“你若去问王爷和王妃,他们十有八九不会答应。错过今日,我担保你一定会后悔,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想想看,你会嫁一个陌生的男人,与他生儿育女,再也没有机会碰火器。他也许是个粗糙军汉,也许是个迂腐的生,或者你运气好,嫁了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这些都没差别,等到你生下一儿半女后,你的夫君开始往屋里抬一个又一个美妾、姨娘。 “她们会衬得你容颜老去,衬得你一无所成,除了生孩子。也许你连孩子都不能生——这不是你命不好,而是你单纯无心机,在内宅的争斗中一败涂地。你虽贵为白虎王之女,你爹娘也不能陪在你身边。生不出孩子算是幸运的,若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那才叫凄惨呢。 “只可惜了你这如花的容颜和一身的才学,不比火器研制中心任何一位男人差,就这么葬送了……” 郑若男被击中要害。这寥寥数语,便将她一生概括了,那感觉,真是鬼神入侵,脊骨寒凉! “别说了!”她低声叱道。 火凰滢一笑住口。 李菡瑶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画蛇添足,此时无声胜有声,意境刚刚好。 马车内静了下来。 外面的人都莫名其妙,不知主子在里面干什么,但他们都是懂规矩的人,都未聒噪。 日头偏西,天色渐暗。 北风在郊野呼啸。 郑若男忽然问:“你们接下来去哪儿,做什么?” 李菡瑶毫不犹豫道:“先去西大营宣旨,调一支禁军保护我们去往京郊火器研制中心,传昏君密旨,名为调集火炮对付叛军,暗中盗取火**纸。” 郑若男:“……” 她又听了一项秘密! 所以,她更走不了了。 她问:“这些丫鬟婆子怎么办?” 李菡瑶和火凰滢对视,都兴奋得不能自已。李菡瑶竭力压制住激动的心情,问:“她们都是白虎王府的家生子吗?底细可清白?是否忠心可靠?” 郑若男道:“四个丫鬟都可靠,都是自小就服侍我的;四个婆子,有两个是我的乳母,还有两个是我母亲从誉亲王府带来的,我一向不大理会她们。” 李菡瑶闻弦歌而知雅意,结合白虎王妃的身世传闻,便知这两个婆子是誉亲王派在白虎王妃身边监视的,当即便道:“四个丫鬟留下。两个誉亲王府的婆子留下。另外两个婆子和护卫打发回去给王妃回话。” 郑若男不解道:“为何留下那两个婆子?不怕她们泄露消息?”她都提示这么明显了,李菡瑶竟没听出来? 李菡瑶和火凰滢对视一眼,笑道:“留下她们,就是要她们通风报信。给王妃回话还是姑娘的乳母妥当,若是让誉亲王府的婆子回去,对誉亲王和太后肯定会说实话,在王妃面前可就未必了,还不知怎么胡编乱造呢。” 郑若男恍然大悟。 火凰滢也笑嘻嘻道:“誉亲王已经进宫了,姑娘留下这两个婆子有大用呢。” 她和李菡瑶之间,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心领神会,无需多解释。 这感觉真的妙极了! 郑若男又问:“你肯让我给母妃写信?”她想象着,自己该被限制自由,被看管起来。 李菡瑶道:“当然。不给王妃通个信,她该担忧了。” 郑若男问:“我要怎么说?” 李菡瑶道:“你就实话实说。不过,对外还是要做出你是被我掳去的样子。” 郑若男忙问:“你不怕我父王追杀你?” 李菡瑶道:“就是要王爷追杀我,如此才能免去白虎王府和乱党李菡瑶勾结的嫌疑。”若想郑若男安心待在她身边,就要维护郑家,不能连累郑家。 郑若男疑惑道:“你就不怕?” 李菡瑶狡黠地笑,“不怕!” 她甚至可以利用一下白虎王做做文章,她的文章一向做的好,字也写得好。 …… 白虎王府的丫鬟婆子正等得心焦,忽然车帘掀开了,郑若男玉雕似的脸露出来,木然无表情,道:“我被绑架了!” 众人:“……” 这是被绑架该有的样子吗? 怎么瞧着挺乐意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29章 白虎王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一婆子站得离马车很近,听了郑若男的话,忽然扑过去抓李菡瑶的手,想要擒贼先擒王。 风雨雷电一齐出手制住她。 “快救姑娘!” 其他婆子尖叫。 白虎王府的护卫杀过来。 凌寒立即挡住他们。 李菡瑶指着两个婆子命令道:“把她们绑起来,带走!还有这四个丫鬟,也带走伺候郑姑娘。其他人喂药!” 风儿脆声道:“是。” 遂将乳母护卫都喂了药。 郑若男答应追随李菡瑶,令李菡瑶精神倍增,当下命令车队在前方官道转折,向南拐去。进入一个叫做云池的小镇,镇子的头一家便是客栈,门楣上挂一粗糙匾额,几个字长手长脚:京城客栈,众人看后发笑。 雷儿笑道:“这东家真敢起。” 李菡瑶探头一瞧,也笑道:“人家没错啊,挨着京城边上就叫京城客栈,没错!” 众人更笑不停。 客栈的门帘掀开,一戴风帽、裹着皮袄的男人哈着腰跑出来,陪着笑脸问“客官要住店?” 他目光向车队一扫—— 哎哟,这么多马车! 这可是大客商! 皮袄男人激动了。 李菡瑶吩咐胡清风,将马车赶入客栈寄存,只要了两间房,各人整顿换装后,骑上马呼啸而去。 皮袄男人心痛客源流失,又自我安慰:好歹还要了两间房,还有客人呢。 郑若男的乳母和护卫被留在房间内,三个时辰后醒来,发现姑娘真被李菡瑶掳走了。 李菡瑶等人继续往南行,约莫行了两里地,便有留在城外的兄弟接应,然后兵分两路。 胡清风带着藤甲军向西,前往铜岭山,大靖火器研制中心就在铜岭山中,也是他们的目标。 李菡瑶则再次改装,带着两女上了早备好的马车——马普通、马车也极普通,赶车的兄弟是个农家少年,后面只有风雨雷电几人跟着,看上去,就像小有田产的乡下富户的女眷刚从前方普华寺上香回来。 如此费心改装,也是无奈。 因为京城跟江南无法比。 在江南,李家在湖州、临湖州、徽州三地各府县都置办了产业,或是商铺,或是宅院,或是田庄,甚至一处小小的杂货铺等,经营年深日久,构成了一张绵绵密密的大,无论做什么都十分迅捷安全,且隐蔽。 而在京城就不行了,李家在这边毫无根基,虽然李菡瑶这次来也费了些手段,令人在内城和外城,以及京城周边郊外都新购置了宅子和庄子,但她不敢轻易动用,因为一旦露了行藏,官府顺藤摸瓜追查起来太容易了。 马车不紧不慢地向来路驶去。 忽然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赶车的少年忙将马车向右边靠。 车内,火凰滢和郑若男都紧张极了,李菡瑶却很镇定,将车窗的帘子掀开一点点,透过玻璃向车后瞄去。 只见一队全副铠甲的骑兵疾驰而来,约莫有两百人,打头的将领白面如玉,年不过三十岁,虽是武将,气质却十分文雅俊逸。他身后竖着一杆大旗,上面以金线绣了个“郑”字,并有白虎的纹绣。这是…… 李菡瑶第一反应便是侧首看郑若男,果然,换了一身丫鬟装束的郑姑娘也看清了外面的旗帜,神情呆滞,唯有嘴唇哆嗦,喃喃道:“爹爹!……” 李菡瑶忙又将目光转向外面,惊叹道:“原来白虎王长这个样。跟我想的不一样呢。” 郑若男被她吸引了,戒备地问:“哪个样?” 李菡瑶盯着疾奔而来的白虎王评判道:“不像是武将,倒像是文臣,儒雅、俊逸,跟我爹爹一样丰神如玉。嗯,比我爹爹还年轻,瞧着还没三十岁呢。” 郑若男立即高兴了,“我爹爹三十多了呢!” 她浑不知自己被转移了心神。刚才一刹那感觉惊慌、害怕、内疚,不知该不该下车跟父亲回去,被李菡瑶这么一打岔,白虎王郑基已经疾驰而来。 看着那熟悉的面容,郑若男自豪又激动:父亲是她心中的天神,也是她最濡慕的亲人。 母亲说,“初见他如神祇”。 这是一段辛酸的隐秘。 当年她母亲明面上是誉亲王府的郡主,其实身世很不堪:先是被当做先帝同父异母的妹妹养在誉亲王膝下,后来白虎王林啸天谋反事败,暴露了她母亲不是皇家血脉,而是反贼林啸天的女儿。母亲被打入尘埃。先帝设下一个陷阱,来诱捕林啸天的次子,陷阱中的诱饵就是母亲。就在母亲绝望的时候,父亲出现了,犹如天降神祇,救了母亲,也娶了母亲。两个仇家的后代结成了夫妻。 郑若男对那些隐秘的过往并不感兴趣,她只知道父母很恩爱,不是相敬如宾,而是真正的男女之爱。母亲十分爱父亲,爱到见不得他膝下无子,帮他纳妾。父亲却不愿意,实在推拒不得,只收了个姿色平常的丫头。 白虎王郑基疾驰而来,擦着马车一晃而过,又疾驰而去,转瞬间,连背影也被身后的亲卫挡住。 郑若男醒过神来,拍着窗户叫“爹爹!爹爹!” 火凰滢急忙捉住她手。 郑若男眼泪下来了,嚷道:“我要下去!” 火凰滢:“……” 出尔反尔的姑娘! 她才不容许郑若男反悔呢,柔声道:“来不及了。” 郑若男哭丧着脸道:“爹爹回家不见我,要急死了。”她真的后悔了,悔不该害父母担忧。此刻她看李菡瑶和火凰滢的目光,就像看拐卖人口的拐子。 李菡瑶干巴巴哄道:“白虎王定会支持你出来。” 郑若男问:“你怎知道?你都不认识我爹爹。” 李菡瑶道:“我爹爹就支持我。他希望我像梁心铭一样出息。我问你,白虎王对梁大人印象如何?” 郑若男道:“父亲很钦佩梁大人。当年,郑家就是在梁大人帮助下才得以立功,赢得白虎封号——”郑若男回忆起从前,渐渐平静下来,甚至腮边溢出浅笑——“从小爹爹就教导我,要我像梁大人一样自强。” 李菡瑶双目放光,拍手道:“跟我爹爹一样!我很小时候就听父亲说起梁大人的名字。父亲说‘我女儿真聪明,就像梁心铭。’还叫我跟梁大人学。” 郑若男忙问:“真的?” 李菡瑶道:“当然是真的!” 郑若男心里踏实了些。 两人相视而笑。 从无交集的白虎王郑基和李卓航,在这一刻神秘地碰撞了,其影响既深且远。 火凰滢沉默地听着,因为她自小就没了父亲,无甚可说的,甚至往事有些不堪回首。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30章 偶然的肌肤之亲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静默了一会,郑若男又不放心地求证:“爹爹真不会怪我,真能支持我?” 李菡瑶正色道:“王爷不会怪姑娘,但会怪我。他不相信我,怕姑娘所托非人。若我猜的不错,接下来,他定会施展各种手段追杀我,其一是为了解救姑娘,其二是为了试探我的能力。若我能力足够,王爷才能放心。” 郑若男放心了,又同情地看着李菡瑶,道:“那姑娘……可要小心了。我父王很厉害的。” 那神情,颇为幸灾乐祸。 李菡瑶自信道:“我会让王爷看到我的能力和手段。” 郑若男嘀咕道:“你都跑了,我父王也看不到了。” 李菡瑶神秘一笑,道:“我一会再进京城。就这么走了,之前不都白忙了?而且,让王爷清楚我的动向,也即掌握了姑娘的动向。这样,王爷心里也踏实些。姑娘愿意辅佐我,我怎能害姑娘亲人不安呢?必要想办法让他们宽心、安心、放心。” 郑若男心中涌出一股热流,随即吃惊问:“你要回去?” 李菡瑶点头道:“是!” 这下,连火凰滢也糊涂了。 费了这么多心思,还借了白虎王府的令牌,好容易才出城,为何转头就要进去呢? 这不是自投罗吗! 李菡瑶也不解释。 她的布局,岂是简单的? 东门郊外新桥庄,离京城约二三里路,在庄子路口,可远远望见京城巍峨的城墙。庄内共有二十多家佃户。这是胡清风前些日子买下的。李菡瑶听城外兄弟回禀,说观棋一行已经到了,她此刻就是赶往新桥庄。 乡下不比城里雪化得快,清理也有限,一眼望去,山川田野连成一片银色世界。 进庄后,来到正北方靠山边一所大宅院,进了院子,果然看见观棋和鉴等人来了。 当下主仆寒暄,不必细说。 李菡瑶替观棋等引见了火凰滢和郑若男后,便让她们自己说话,她则拆看李卓航的信。看着一列列熟悉的字迹,耳边却响起父亲那磁性的中音,仿佛他就在自己面前,宠溺地抚摸她的头发。她忍不住想要依偎在他的怀里,告诉他自己干的那些事,好得到他一个赞许的目光、一句夸赞的话。 看着看着,她兴奋起来: “你们竟然掌控了湖州!” “这都是老爷的手段。还有鄢姑娘,可厉害了。有她帮老爷,婢子才得抽空来接应姑娘。” “鄢姑娘是谁?” “原徽州巡抚鄢大人的二女儿,鄢芸,江南第三才女。” 观棋叽叽喳喳地说起鄢芸辅佐李卓航控制湖州官场的经过,听得火凰滢和郑若男心情激荡。 李菡瑶将信读了两三遍,才依依不舍地折叠还原,装入信封,连信封丢进面前的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才抬头,对一脸吃惊的郑若男道:“江南四大才女,如今我已聚其三。剩下魏姑娘,我也有心请来。” 郑若男:“……” 她一颗心又火热起来,对前途也充满了期待,之前因为巧遇白虎王而引起的惶恐不复存在。 火凰滢忙问:“魏姑娘能来?” 李菡瑶道:“以前不能,现在则有几分希望。” 火凰滢问:“姑娘说说看。” 李菡瑶道:“大靖皇族若亡,后族陈家也会跟着败落。王纳和张世子亲手覆灭了大靖,玄武王更是将兵部尚陈修文扣押在北疆,魏家跟陈家有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投效玄武王的。我便可以趁势招揽。” 郑若男直言不讳地指出:“灭大靖也有你一份。” 李菡瑶微笑道:“这不一样,我可没动陈家,而且这京城、这朝堂、这军队,都由王纳和张世子接手了,我什么也没拿。哦,就几张纸,还有个印。” 火凰滢笑得花枝乱颤。 郑若男道:“狡辩!” 李菡瑶一笑,朝外看看天色,便对观棋道:“你跟我来。”说罢起身向左手房间走去。 观棋跟了进去。 李菡瑶很快又出来了,吩咐鉴:“笔墨伺候。” 鉴忙摆上笔墨纸砚。 李菡瑶拎来一个大包袱,从中取出一卷空白圣旨,其柄轴乃是黑犀牛角的;又一卷黑牛角轴的;又从怀里取出玉玺;又取出凌寒从吕畅家盗来的一份文字,乃是吕畅的亲笔,都摆在堂屋中间的花梨木方桌上,问鉴和火凰滢二人:“你们谁能模仿吕畅的字,代我拟两份假圣旨?” 火凰滢眼睛一亮:“我试试。” 鉴也跃跃欲试。 郑若男怀疑地问:“这也行?” 李菡瑶意味深长地笑道:“不试试怎知道。” 郑若男道:“这也是能试的?若被当场发现,可就丢了性命了。怎么挽回?” 火凰滢正看吕畅的字,闻言扭头笑道:“郑姑娘,姑娘这是谦虚呢。若没把握,怎敢试?” 郑若男这才不说话了,且看她们如何操作。 火凰滢和鉴分别模仿了吕畅的字,经过李菡瑶鉴定,还是火凰滢临摹的更像一些。 火凰滢笑道:“鉴姑娘少临摹。我最近可是常临摹宰相大人的字,故而有些心得。” 众人恍然大悟。 李菡瑶道:“好。就由火姐姐来执笔。先用稿子录出来,多写几遍,确认无误再誊抄。” 于是她口述,火凰滢誊录。 共两份圣旨,一份是颁给二品官的,圣旨柄轴为黑犀牛角;一份是颁给四品官的,圣旨柄轴为黑牛角。 正忙着,忽然房门开了,走出一个人来。 李菡瑶笑道:“姑娘来了。” 什么姑娘? 火凰滢和郑若男扭头去瞧,一瞧之下,目瞪口呆。 郑若男不可思议道:“这……这是……李姑娘?” 火凰滢握着一支狼毫,盯着房门口的“李菡瑶”,双目泛出异光芒,若有所悟。 观棋轻盈地走过来,不复之前形象,活脱脱又一个李菡瑶,不单容貌、步伐,连气质都像。 郑若男看着假李菡瑶心想:知道李姑娘这么多秘密,这下算是走不成了,不然定被灭口。 她便这么说了出来。 李菡瑶听后绷不住笑了。 火凰滢问:“姑娘用个替身,要她去做什么?” 李菡瑶道:“去京城,会王纳!” 她将自己的隐私告诉二女,是信赖和看重,表示她已经将二女当做心腹了。火凰滢就不说了,郑若男可是郡王之女,必须待之以诚,才能换来她们倾力辅佐。所以,一些重要的行动必须事先告诉她们。 郑若男脱口道:“这太危险了。”她还记得李菡瑶之前是怎样催促她,跟逃命似得逃出京城。 李菡瑶道:“我怎会让她去送死?先前我之所以匆匆出城,是有另外的任务,就是要传这两道圣旨,若留在京城和他们周旋,必定耽搁了时机。” 火凰滢瞅了观棋一眼,转向李菡瑶,认真道:“姑娘此举不妥。若是去见别人,用替身无妨,然王纳乃是姑娘心上人,让替身去面对他,后果难料。 “男女之情最是微妙不过,替身如何能应对? “再者,我说句丑话在先:观棋姑娘也是有情的,王纳又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少年才俊,他只当面对的是姑娘,这中间若有半点差池,姑娘后悔莫及!” 观棋听见“心上人”三字,面色一变,再听了后面的话,更加惶恐,嗫嚅道:“姑娘,我……” 她想起了张谨言。 想起了偶然的肌肤之亲。 这事,还没告诉姑娘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31章 动心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敏锐察觉观棋异样。 眼看观棋身子摇摇欲坠,似乎想对自己跪下,把脸一放,喝道:“不许跪!站直了!” 观棋急忙挺胸抬头。 李菡瑶这才道:“说!怎么回事?” 观棋没有说,而是瞄了火凰滢和郑若男一眼,似有难言之隐不好当着这两人说,神情踌躇。 火凰滢心一动,倒要看李菡瑶如何处置。 李菡瑶对鉴道:“你出去守着,莫让任何人靠近。” 鉴道:“是。姑娘。” 于是转身出去了。 李菡瑶这才对观棋道:“有什么直说。火姑娘和郑姑娘正好也听听,帮着参详参详。” 火凰滢微微一笑,很欣慰。 瞧刚才李菡瑶与观棋鉴见面,亲热异常,毫不摆小姐架子,还以为她脸嫩心软呢,谁知碰见大事,却直叫鉴回避,可见很有原则,果断犀利。 而她不避自己和郑姑娘,更是高妙,既区分了主仆,也凸显了对自己和郑姑娘的看重。虽然她们主仆自小便在一块长大,情分深,但她和郑姑娘是被当做谋士和人才请来的,若连个丫鬟都不如,如何能忠心? 所幸李菡瑶不负所望。 火凰滢心中很是满意。 郑若男虽不如火凰滢机敏,却也察觉此时的李菡瑶气势暴涨。这与她印象中的李姑娘迥然不同。这一天下来,哪怕李菡瑶挟制嘉兴帝时,也不曾疾言厉色过,一直都是少女心性,说话行事丝毫不带煞气,顶多神色间泄露几许狡黠的算计,看去也十分的可爱、讨喜。 眼下才有女枭雄的样子。 只是年纪太小了点,瞧那小脸,便是此刻紧绷着,也遮不去稚嫩的痕迹,不够威风。 郑若男满心遗憾地想。 可这对观棋来说足够了。 观棋很少见姑娘摆脸子,而姑娘一旦摆脸子,上下都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她便将当日张谨言从陈飞手上救自己,夜晚逃走时,两人不慎有了肌肤之亲,以及她怕影响姑娘声誉,故而隐瞒未报的事统统都交代了出来。 李菡瑶喃喃道:“怪不得……” 她想起之前城门口张谨言那热切的目光,还有在江南时,观棋面对王壑和张谨言截然不同的态度。 这丫头对世子动心了! 李菡瑶迅速得出结论。 火凰滢二人更是一脸呆滞。 郑若男就不说了,她自己的心思有时都弄不明白呢,更别提帮李菡瑶了,只有听的份;经验丰富的火凰滢也不知如何说才好,且看李菡瑶如何打算吧。 李菡瑶问观棋:“知道错了?” 观棋含泪道:“婢子不该瞒姑娘的。” 李菡瑶道:“若是你自己的事,你大可不必告诉我,然你顶着我的身份结下的情缘,怎能隐瞒?这事涉及男女之情还是小事,关乎大局才严重!” 观棋咬唇,不敢吭声。 李菡瑶默默沉思一会,忽然道:“你这就进城去见他们。我会安排人跟你。记住,你现在是李菡瑶!” 观棋急忙点头,放松了些。 火凰滢问:“她这样去,合适吗?” 李菡瑶坚定道:“正合适!” 观棋忐忑地问:“婢子该如何对王少爷?” 她没敢提张谨言。 李菡瑶道:“就按你的本色。你对张世子有情,便顺心而为;你对王纳无情,也顺心而为。但要切记,你是李菡瑶,莫要轻易堕了我的名头。” 她眼中闪烁着莫名光芒。 观棋:“……” 她不敢相信自己理解的。 李菡瑶看出她怯意,更严厉道:“这有何难?你虽是我的丫鬟,然自小便养在我身边,与我一同被精心培养,无人轻视践踏你,连爹爹和娘亲也不曾。 “在这乱世,身份地位再高,也可能瞬间跌落尘埃;身份地位低下,也能转眼直冲青云。昏君和火姐姐就是最好的例子。你若自立自强,便没人当你是丫鬟;你若不能自强,便永远脱不去丫鬟的束缚!” 观棋心神剧震,“是!” 连“婢子”都省去了。 接下来,李菡瑶仔细交代了观棋具体任务,又将她在京这些日子的经历简要说了一遍,最后叮嘱道:“我不管你对世子怎样,但不许利用我换取世子的感情。” 观棋傻眼,这要如何区分? 火凰滢也蹙眉道:“她是顶着你的身份去的。”正因为这样,她才不赞同观棋去见王壑。 李菡瑶道:“不,只要有心,便能区分。比如,你在世子面前展现的任何手段,都是你自己的,世子喜也罢,厌也罢,都是对你最真的感情;但太庙那幅字却是我写的,你不能当成你写的来炫耀。你可懂?” 观棋眨眨眼,好像懂了。 李菡瑶又仔细吩咐观棋:进入京城,她会成为众人目标,她只需紧跟张世子,用话挤兑住王壑,便可平安。又吩咐火凰滢道:待会她和观棋分头行动,火凰滢坐镇新桥庄,根据各方消息,派人掩护、接应。 火凰滢忙道:“姑娘要去西大营传旨,还要去京郊火器研制中心,这不行,姑娘不可以身犯险!” 李菡瑶身上担负着众人的希望,万一出事,她们这些人便成了一盘散沙。 李菡瑶道:“并非我不知轻重,只因我从小便钻研机械制造以及机关术数,小有成就。此去火器研制中心盗图纸,非内行人不行,不然拿错了怎办?” 火凰滢道:“郑姑娘不行吗?” 话出口,连自己也没底气。 李菡瑶道:“郑姑娘不行。” 火器研制中心可是归白虎王统辖,她可不放心郑若男去。这无关信任,而是该有的谨慎。 还有一件事在她心头盘旋很久了:当日,江家满门被灭,只剩下江如蓝和大舅母,难道真是陈飞和潘家觊觎江家的船厂和技术?还是另有隐秘? 江家用机器代替人工驱动船航行,这一技术革新非同小可,若用在车辆上,再无需马拉车;也可用在火炮上,使火炮成为能移动的大杀器。 李菡瑶怀疑,陈飞很可能拿了江家的技术图纸,交潘梅林送进京邀功了,不然就潘家所犯的事,仅凭一个潘贵妃,嘉兴帝能容忍?早抄他家了! 李菡瑶熟悉造船术,江如澄在出海前,也将机器驱动船行的技术告诉了她,可是她却没见过图纸,此次进京,她就是奔着这事来的,定要查清。 所以,她非亲自去不行。 火凰滢见她拿定主意,知不可更改,便不再劝,遂誊写圣旨,众人紧赶慢赶,分头出发。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32章 玉麒麟霍非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西大营驻扎了十五万禁军。 陈真乃兵部尚陈修文之子,年三十,是镇远大将军霍非的副将,正四品。平日里,大家看在陈尚和太后皇后的面子,尊称他一声“陈将军”。 乾元殿被轰,那惊天炸雷传至城外,军中对火炮声格外敏感,因为他们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炮声从城中传来,分明出了大事,禁军们议论纷纷。 陈真被炮声震得心惊肉跳。不怪他惶恐,实在是陈氏一族命运和皇家休戚与共,皇帝有任何闪失,陈氏一族也休想有好下场,他自比别人更关注。 他匆匆去找大将军霍非。 结果被挡在了将军府外。 霍非不见他。 陈真急了,问:“出了这么大的事,将军怎不急?” 亲卫不悦道:“出了什么事?你清楚?” 陈真哑然,他还真不清楚。 可是将军为何不见他? 后面又来了许多低级将官。 亲卫只得通禀进去,霍非依然没露面,只传令出来:众将官不许妄动,真有事,自有调兵旨意。 理是这么个理,然大家急需主将安抚,主将不肯安抚,他们就跟没吃着奶似得不舒服。 陈真尤其不安。他父亲陈修文被玄武王张伯远扣押在北疆,陈家没有父亲坐镇,便如失了主心骨一般。他又驻扎在城外,想见皇上和太后一面都难。 霍非不见,他只好回去。 他在军中有单独的居处。 很快,将军府外平静了。 守卫的禁军进去回复霍非。 房内,霍非精神萎靡地靠在罗汉床上,罗汉床的深度接近长度,缩短了视觉效果,看上去不像床榻,更像是一张宽大、精致的座椅,椅背三扇屏风式浮雕,雕着吞云瑞兽,加上两边的围栏扶手,像五扇围合的矮屏风,可见罗汉床的主人是个讲究精致、且有品位的人。 霍非给人的印象确实如此。 他年方二十六,其相貌俊朗、英气勃勃,十九岁中的武状元,先帝曾金口称赞他“大靖玉麒麟”。 玉麒麟昨晚中了下属暗算。 在罗汉床的右手边坐着一位指挥使,约莫二十一二岁,姓云名鹤,跟玄武王族张家有些关系。 霍非听说陈真等人都走了,瞅了云鹤一眼,道:“你这样能拖到什么时候?除非杀了本将军。” 云鹤很佩服将军,被暗算了也不发脾气,十分的有风度和涵养,换个人早痛骂出来了。 云鹤笑道:“一天够了。”跟着又表白道:“末将怎敢唐突将军呢,更不要说下杀手了。” 霍非道:“你已经唐突了。” 云鹤干笑道:“情非得已。” 霍非嗤笑:“造反也是情非得已?” 云鹤神色一正,道:“将军的忠心属下明白,但将军再忠心,还能比得过忠义公?瞧瞧忠义公的下场,将军难道还不警惕?昏君不过是利用将军罢了。” 霍非沉默一会,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云鹤在心里将王壑叮嘱他的话又捋了一遍,才道:“将军英勇无敌,应该去疆场杀敌,不该陷入朝廷权利纷争。就像冠军侯霍去病——将军跟他同姓呢。” 霍非道:“你有何资格劝本将军这个话?玄武王不正在挑起内乱?怎不用心杀外敌?” 云鹤瞪眼道:“将军站着说话不腰疼。疆场杀敌不要后方军备粮草支援?忠义公是怎么死的,将军不清楚?若将军在前方杀敌,有人在后方断将军的粮草军备,还扣押挟持了将军的家眷,将军腹背受敌,能容忍?” 霍非:“……” 他闭上了眼睛。 云鹤松了口气。 成了! 他也清楚,能说服霍非并非自己口才好,而是霍非本就对嘉兴帝对付忠义公和玄武王的行为不满。倒不是说霍非就站在了玄武王一边,他只是替边疆将士感到不平。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边疆将士是无辜的。嘉兴帝只顾皇权,却伤了士气、乱了军心。霍非虽不满,却不愿参与玄武王造反。云鹤控制了他,他乐得撒手,两不相帮。 云鹤就是要他两不相帮。 再说陈真,闷闷地在营房待了一上午,午后,忽然有禁军来回禀,说大营门口有人找他。 他心一动,忙赶出来。 一个挽着包袱的清秀少年和一个穿斗篷的美貌丫鬟站在西大营门前,并未藏头遮脸,大大方方地将脸面暴露在寒风中,被寒风吹得腮颊通红。 这让守门禁军少了些戒备。 陈真见不认识,很是疑惑,上前问:“二位找在下?” 美貌丫鬟,即火凰滢忙上前,欠身福了福,轻声道:“见过陈将军。我家主子让婢子给将军捎个信。” 陈真问:“你家主子是谁?” 火凰滢道:“将军看信便知。” 说罢,从怀里掏出信来。 陈真接过去,展开来一看,顿时心中一惊。信是简繁简相写的。陈真曾在父亲的房见过简繁写的公文,所以认得简繁的字迹,且信末盖有右相官印。简繁在信中道,有要事相告,却不便落在纸上,请带丫鬟去隐蔽地方询问即可。 禁军不得随意离开军营,然陈真职位较高,且身份特殊——是皇后、太后的亲戚,后族人,差不多的小事,上下都愿意给他行方便,自比一般人灵活。 当下,他给大营守将打了个招呼,叮嘱若是霍将军急召,叫人去某地找他,然后带着火凰滢二人离开。 在祁镇一间酒馆后院厢房内,陈真看着李菡瑶——明面身份是內侍庄厦——说皇城兵变经过。 李菡瑶采用春秋笔法将皇城兵变说了一遍,重点强调:目前嘉兴帝被困在太庙,而龙、虎禁卫大多叛变,所以皇上处境堪忧。皇上在乾元殿被轰塌时,被椽子砸伤了手,而且大梁轰落,砸在御案上,兵符不知落在哪里。龙禁卫冲进去救皇上,并抢了玉玺,却来不及找兵符。 没有兵符,无法调动西大营兵马救驾。 不得已,皇上才拟了两道密旨,一道给陈真,一道给崔华。现在,皇上也只能相信陈家人了。虎禁卫大将军贾原都叛变投靠了玄武王,谁知镇远将军霍非叛变没有? 一股悲凉在陈真心间回荡,他眼睛都红了,愤怒地想:“霍非肯定叛变了!我说他怎会如此反常。” 李菡瑶拿出圣旨。 陈真急忙跪下接旨。 圣旨为黑牛角柄轴,是给四品官员的;内容是吕翰林拟的,字迹光大圆润,陈真也是见过吕畅笔迹的,确认不假;圣旨上盖着鲜红的玉玺,也不假。 圣旨内容:要陈真带一队心腹,保护传旨內侍去京郊火器研制中心,向崔华将军传旨。 竟不是要他带兵救驾? 陈真疑惑地问了出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33章 分身两处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肃然道:“将军可是糊涂了。皇上不敢相信霍非,而将军却受霍非管辖,即便皇上传旨给将军,将军要如何在霍非眼皮底下率军进城救驾?” 陈真恍然大悟道:“所以,皇上真正的用意是调崔华将军救驾。但为何要给本官这道旨意,你们直接去火器研制中心给崔将军传旨不更快捷?” 李菡瑶心中叹气,觉得他脑子实在愚钝,竟然不能领会自己精心设计的这个计策——实际就是个圈套——无奈解释道:“将军,若咱家公然去传旨,半路可能会被人拦截,还要防止火器研制中心的守军被叛军收买,哪怕只收买几个守门的禁军,也足以挡住传旨钦差了。若是将军以公务为名,带咱家去找崔将军,便隐蔽多了。这可是吕大人嘱咐的,叫千万要小心,务必将圣旨送达。” 陈真总算明白了。 他又问:“你一个人来的?” 李菡瑶道:“还有龙禁卫。” 她道,她在一队龙禁卫拼死保护下,杀出皇城。龙禁卫死伤惨重,只剩十来个人。为掩人耳目,大家脱去盔甲化作百姓,隐在暗中保护她。她打听得简相在京都府衙坐镇,找到简相,在简相的掩护下,将圣旨顺利带出城。简相又派了这位火姑娘持他亲笔信函来求见陈真。眼下那些龙禁卫正藏在山中,等陈真带人去会合。 陈真霍然起身,“末将遵旨!” 为救圣驾,他义不容辞! 李菡瑶松了一口气,总算妥了。若请不动这尊“将军”,她便是插上翅膀,也休想进入火器研制中心。 陈真回去召集心腹时,李菡瑶就在祁镇等候。 火凰滢则告辞了,说要回城去向简大人复命,其实是返回新桥庄。临别前,郑重叮嘱李菡瑶“小心”。 李菡瑶示意她放心。 一刻钟后,陈真又出来了,另有他的一百心腹亲军也三三两两地赶来,集齐了,向铜铃山进发。 半个时辰后,李菡瑶站在山坡上,看着藏在前方山林中的坚固城墙,激动万分。 ******** 再说观棋,和风雨雷电化作百姓来到东华门外,因她是空着手的,很容易便通过盘查,进了城。 她刚离开东华门,白虎王郑基策马冲过来,身后还跟了一队虎禁卫,街上行人吓得急忙闪避。 到近前,白虎王一带马缰,那匹油光水滑的白马疾奔的势头骤然停止,如钉在地上。 王爷寒着脸质问城门守将。 那守将急忙躬身解释。 正在这时,城外来了白虎王府的护卫和郑若男的乳母,他们醒来不见姑娘,急忙回来报信。 白虎王听说事情经过,扬起马鞭抽了领头的护卫一鞭子,骂一声“废物!”然后命令他带虎禁卫出城,挨个村庄搜查,自己调转马头回府召集亲军。 两乳母也跟着回去了。到王府,才将郑若男的信交给王爷王妃,又细细说了姑娘的意思。 白虎王并未因此而放心,反认定女儿被李菡瑶诱骗、挟持,因为女儿一心钻研火器制造,不大出门,不识人心险恶;她又崇拜梁心铭,听李菡瑶一番吹嘘,便以为遇见又一个女中英豪了,居然要跟人家打江山!也不想想,那李菡瑶才十五岁的女娃娃,能打下江山?他今年三十八了,已经封王,也没敢想去争霸天下呢。 郑基气得心口好疼! 他强迫自己冷静,告诉自己:那李菡瑶既然想利用郑若男,暂时应该不会伤害她。 他故作轻松地安慰王妃。 王妃却比他看得开,说:“这也算遂了她素日志向。就随她自由翱翔吧,莫要禁锢她。” 郑基打叠了一肚子的话,才开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了,看着王妃,深深担忧——王妃和女儿都这么单纯,他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应付各路鬼魅魍魉。 郑基安抚住王妃,暗中却令一队王府护卫出城配合虎禁卫搜查,他则匆匆进宫去了。 李菡瑶出城的这段时间,城内局势大变:镇远将军霍非被控制,兵符遗失,西大营十五万人马成了死棋。而玄武王却联合忠义公旧部共五万人,从凌云关、飞虎关长驱直入,午后赶到京城,现驻扎在西华门外。 张谨言得到消息,立即调了两万玄武军入城,彻底控制了京城和皇宫,闻讯投降的龙虎禁卫无数。 太后和誉亲王绝望不已。 王壑却未趁势威逼太后。 他希望以最小的代价顺利完成王朝更迭,那便不能一味用武力镇压,毕竟将来治理天下还要靠文官,而谢耀辉等文臣并不死心,想废了嘉兴帝另立明主。 王壑决定徐徐图之。 正在这时,他接到祖父王谏的信。王谏听说太后想要另立新君,忙给王壑写了这封信,告诉他一桩隐秘。王壑看信后,精神大振,瞬间有了对策。 他让张谨言将文官送进宫,齐聚在乾阳殿,由太后主持废帝和另立新君大事。 观棋入城后,直奔悦来客栈。 雷儿则去见张谨言的亲卫。 张谨言的亲卫听说李姑娘找到了,要拜见自家世子,不由大喜,急忙去皇城南门回禀世子。 张谨言听后,想到表哥的叮嘱,唯恐泄露了消息,引得各方追杀李菡瑶,他不放心,忙放下手头公务,交代众将一番,亲自去接“李姑娘”。 众将官急忙答应,笑嘻嘻道:“世子只管去接……接李姑娘。”好险说出“媳妇”二字。 那时,百官正纷纷入宫。 那情形就跟大朝会似得。 各种问题也纷至沓来。 先是白虎王郑基,一进乾阳殿,便说女儿被李菡瑶掳走,并质问太后:为何在年关将近时,将他女儿扣在宫中,以至于郑若男遭受池鱼之殃? 太后只得替儿子赔罪。 接着京都知府裴度来回:右相简繁不见了! 太后等人都愣住——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唐机被炸成重伤,然废帝另立新君这等大事,他身为龙禁卫大将军,怎能不参加?于是硬撑着伤势来了。他脑袋上缠着纱布,鲜血都浸到外面来了,红艳艳的很是可怖,闻言咬牙道:“定是李菡瑶干的!” 王壑没敢反驳,李菡瑶能带走郑若男,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将简繁掳走,谁让简繁杀了鄢计呢。 他便命人去京都府衙查问。 然后是端郡王、安郡王到。 安郡王是被抬着进来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34章 等定亲就好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众人见了一阵心堵——先帝这两个儿子,端郡王太平庸,且生活荒唐,膝下又无子;安郡王是病胎子,都不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儿子不行,只能看孙辈。目前来看,安郡王的小儿子聪慧,曾得先帝夸奖的,若立安郡王,等他哪天伸腿去了,就扶小太子上位。 正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外面又来人了。 就见张谨言的亲军飞奔进来,高声回禀王壑:李姑娘找到了。世子亲自去接了,让等等。 王壑大喜——等,当然要等! 忽然举目一扫,只见大殿内文武百官都神色不忿地看着他,不由一激灵,心想:不好!李姑娘若来了,这些人还不把她撕了生吞了?谨言糊涂! 不等他说话,谢耀辉已经抢先道:“等,当然要等!玉玺还在李姑娘手上呢。正好也让我等瞻仰瞻仰江南第一才女的风采——到底是何等人物,敢在太庙留!” 说真的,他有些佩服李菡瑶了——居然还敢回来,就这胆识,就令他佩服。 郑基霍然起身,“本王第一个要会会她!” 众臣都纷纷附和。 王壑不愿拒绝了。 拒绝就堕了气势。 来就来,还怕他们怎地! 于是众人便耐心等待。 冬日天短,随着太阳西斜,殿内光线也渐暗,然前方就是乾元殿,那熊熊大火越烧越旺,火苗腾空而起,现成地充当了照明巨烛,看得众人触目惊心。 殿内沉静下来。 偶有官员看向王壑,眼神不是畏惧,就是愤恨。敢愤恨的没几个,大多是皇亲,如左相尹恒、誉亲王等;更多的则是畏惧,面对强大实力的畏惧。 再说张谨言,带着一队三百玄武军,跟着雷儿来到悦来客栈,瞬间把客栈给包围了。 谨言翻身下马,大步走进客栈。 客栈掌柜吓坏了,小跑过来问:“军爷,小店犯了何事?” 世子亲卫摆手道:“不关你的事。不必惊慌。” 掌柜的不信,小心翼翼地看着气势逼人的张谨言。 张谨言冲他微微点头,因为心情很好,还笑了一下,便跟着雷儿向后院走去。 到客房门口,雷儿先通禀进去。 观棋正等回信,听说张谨言亲自来接,不由一怔;跟着,心就“砰砰”急跳起来。 这一刻,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自小就常和李菡瑶互换身份,玩惯了的,这会子却紧张得不知自己是谁了。 “请世子进来。” 她忙站起来道。 雷儿返身出去,请张谨言。 张谨言举步进屋,便看见记忆中的“李姑娘”一副村姑打扮,正脸儿红红的看着他,眼神有些闪烁。谨言感觉心被重重撞了一下。怪,撞那么重,却不觉疼,而是像军中牛皮鼓被敲响似得,“咚、咚、咚”响。 两人同时想起那件事,除了肢体的亲密接触,还搂着腰共乘了一匹马,那情形历历在目。 谨言指尖滑腻感觉犹在。 当日,观棋叫他忘了这事。 已经发生的事,怎能忘呢? 谨言决意不再受门第和身份束缚,也跟王壑坦白了想娶“李姑娘”的心思,再看见观棋,理所当然地轻松、甜蜜。唉,他本就该对“李姑娘”负责的! 可是,他不能入赘的啊。 这事要好好跟“李姑娘”商量。 观棋脑子里盘旋着李菡瑶交代的“顺心而为”,一面分析自己对张谨言到底是何心意。 谨言咧嘴笑道:“李姑娘!” 观棋回笑道:“世子别来无恙?” 这是客套话了。 张谨言笑道:“姑娘莫要打趣我了。先前你就混在藤甲军中吧?是我蠢,竟被姑娘骗了。” 观棋鼻子里哼了一声,嗔道:“你若蠢,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她还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和这家伙的言语交锋,一点没讨到好。这家伙才不好骗呢。 张谨言认为这是夸赞他,只是笑。 观棋被他笑得耳根发烫,转开目光,示意他坐。 张谨言就在她对面坐了,依然笑看着她,忘了说别的。 观棋受不住他目光,忙转移话题,因问他:“听说太后要废帝,另立明主。你们怎么应付?” 涉及政事,张谨言神色一正。 他将眼下局势说了一遍。 观棋也恢复了精明,眼珠骨碌转了几转,问:“这么说,眼下文武百官都在乾阳殿?” 张谨言道:“正是。” 观棋问:“世子不去?” 张谨言道:“我这不是来接姑娘了么。回头就去。”说到这暗想,要不要催她动身? 观棋道:“好,我同你一起去。” 张谨言吃惊道:“姑娘也要去?” 观棋道:“我不能去?” 张谨言道:“姑娘最好别去——”还没说完,就见观棋不悦地蹙眉,忙加快语速——“姑娘顺走了玉玺,又在太庙留,还带走了郑姑娘,现在各方人马都在找姑娘。姑娘还是别露面的好,免得碰上皇家隐卫。” 观棋道:“不是有世子吗?” 张谨言:“……” 观棋追问:“你保护不了我?” 张谨言一挺胸膛,满脸坚毅道:“姑娘莫怕,在下定能护得姑娘周全。” 观棋道:“这不就成了。” 张谨言心想,这怎么就成了呢?你拿了玉玺,去皇宫不是自投罗?他很想劝观棋把玉玺交给他,可是他不知怎么委婉地措辞,便问:“姑娘真要去?” 观棋坚定道:“真要去!我此次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正好去乾阳殿当着大家宣布。” 张谨言忙问:“什么事?” 观棋似笑非笑地瞅着他,道:“怎么,世子不想让我去?咱们只是暂时联手而已,我李家并未投靠世子。世子不会要把我扣下,就此消灭一个隐患吧?” 只是暂时联手? 这就和他划清阵营了! 张谨言差点忘了这丫头之前在皇宫干下的“丰功伟绩”,哪里是肯轻易臣服于人的。 他急忙告诫自己“慢慢来,等定亲就水到渠成了”。他猜想李姑娘不肯放手,大抵是想在乱世中打下一份基业,改变商女的身份,这样嫁他也有底气;甚至野心膨胀,想着真做了女皇,说不定能把他招赘回去。 由此可见,世子憨实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玲珑剔透心,把李菡瑶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可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么,只不过目标是王壑,不是他。 ******** 朋友们,今天只一更,让我缓缓先。么么哒(*^__^*)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35章 哄女孩子的本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世子以为,对这样能力超常的媳妇,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须得以情感化,然后方能抱得美人归。美人嫁他了,美人打下的基业也就成了嫁妆。 世子便否认道:“姑娘误会了……” 观棋道:“世子没这想法正好。那就带我进宫!” 她瞬间李菡瑶附体,想起此行任务,暗暗自责:此番代替姑娘进城是有任务的,怎能被美男迷惑呢?文武百官汇聚乾阳殿,那是多壮观的场面!姑娘不去怎么行?再说那件事当着越多人面说,效果越好。 张谨言要以情感化观棋,体现在行动上就是哄她顺心。哄女孩子是每一个少年必备的本领,可无师自通。——谨言眼下就是无师自通。 他先出来,吩咐亲军快马赶去皇宫,向王壑通禀一声,他和李姑娘即刻就来,叫等等他们。 亲军领命,飞奔而去。 观棋在风儿和雨儿伺候下,换了一身行装,连风儿雨儿也换了衣裳,主仆三个方才出屋。 张谨言和亲卫们站在院内等候,约莫两盏茶工夫,就听见开门声,跟着门帘掀开。 谨言抬眼看去,不由眼前一亮,只见“李姑娘”挽着朝云近香髻,戴着丹凤朝阳衔珠金步摇,一身大红牡丹衣裙、一领大红红狐里斗篷,光耀夺目,唯有颈项的毛领纯白,衬得她小脸晶莹如玉、黑眸似墨晶。 她身后,风儿青衣,雨儿蓝衣。 张谨言喜悦道:“姑娘!” 观棋迎着他款款走来。 张谨言微笑道:“走吧。” 转身与她并肩而行。 玄武军从后看去,觉得张谨言身上栗黑色金线绣玄武世子服与李姑娘的红衣说不出的相配。 客栈掌柜已经知道来人是玄武王世子了,眼瞅他带了一位美貌少女出来,眼睛都直了,心里盘算:这女子是谁?我怎不知道店里来了这一尊女仙呢?待会儿定要向街坊邻里宣扬宣扬世子来客栈接人的事儿。 观棋也骑马,和谨言并辔走在大街上,四顾打量,满眼新奇。她可是第一次来京城,自然好奇。 谨言在旁见了她这神情,暗想:可怜见的,她在京城毫无根基,居然能谋划到如此地步,自然是没空闲逛街玩乐了,还不知怎样夙夜不寐呢。 他便要尽尽地主之谊。 前面就是美味斋,还隔着好一段距离,便闻见芝麻等点心食材的香气。民以食为天。对于百姓来说,只要叛军不冲进店铺抢劫,那皇城兵变、废帝、另立新君等等国家大事,便与他们无关。你轰你的,他照样做点心。过年了,订货的人多,不赶工如何能在年前做完订单? 观棋小狗似得吸吸鼻子。 张谨言当即叫过一亲卫,“花牛,去美味斋,把各式点心都买些来。”说罢从腰间扯下荷包扔给他。 花牛接了,高声应道:“是。” 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 观棋自然喜欢,羞怯地看了谨言一眼,说“世子破费了”。 谨言没客套,笑道:“这一去皇宫,还不知什么时候出来呢。皇宫里又乱,纵然叫人备了吃的,也不敢随便吃。咱们先吃点东西垫一垫,就不怕了。” 观棋忙点头,赞他想的周到。 因要等花牛,谨言控马放慢速度。忽见街边站着一小贩,扛着插得刺猬似的一捆糖葫芦,正看他们呢,忙招手让他过来,要买糖葫芦。他记得,家里的姐姐妹妹都爱吃这东西;他和王壑要甩开王均纠缠,也曾用这东西哄那小子,想必李姑娘应该不会讨厌,可以试一试。 糖葫芦小贩有些畏惧地看着世子,眼神闪烁,欲行又止,磨磨蹭蹭地挪不了一寸,不敢过来。 随从喝道:“喂,叫你呢。”一面奇怪地盯了这人几眼,不明白买卖来了他为何不热心。 糖葫芦这才赔笑着颠颠地跑过来。 张谨言坐在马上,微微倾身,亲自挑选糖葫芦。 他对于糖葫芦小贩的畏缩不大在意,百姓么,面对他们这种权贵总是不大自在,更何况今日皇城兵变,他带着这些人马上街,人家不知缘故,当然害怕。 但他习武之人,直觉十分敏锐,忽察觉那小贩在窥视自己和李姑娘,心头警觉,猛一抬眼,正瞥见对方左手单手举着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右手松开,作势向后伸去。谨言目光触及他右手手掌虎口处,心头电光一闪,将刚挑选的糖葫芦当暗器射向小贩面门,同时身子从马上飞跃起来,凌空身子一转,一脚横踢向对方。 那人灵敏闪避,并举起糖葫芦架抵挡,顿时草靶子被踢散了架,红艳艳的糖葫芦串洒落一地。 玄武军见状,一拥而上。 风雨雷电在四角方位护住观棋 观棋本在旁笑吟吟地看着世子买糖葫芦,这感觉真好,尚未吃到嘴,满心里都是酸甜的滋味。 谁知变故突起,她傻眼了。 她也意识到这糖葫芦小贩不寻常,刚才不是害怕世子,而是担心被世子看破了身份。 这人是谁? 是来杀姑娘的?还是针对世子的? 观棋警惕地环视周围。 忽然看见对面古玩铺子窗口一管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急忙要下马。身子一侧,就觉得一股大力扑过来,她被谨言扑下马。谨言抱着她接连翻滚,就如同上次救她滚下河堤一样,不过眼下在街面上。 风儿雨儿也急速出手,都不及世子动作迅疾。 直滚到街边商铺台阶下才停。 玄武军在后围成一堵墙。 就听枪声大作。 观棋被谨言护在胸前,看不见街面上的战况,但见世子坚毅的侧脸和唇上黄黄的细绒毛。 很快枪声停止。 糖葫芦小贩被雷儿擒住,古玩铺子里那偷袭的被杀了。 谨言扶起观棋,还体贴地帮她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前面、斗篷后面,都掸到了;又问她:“可摔疼了?” 观棋摇头道:“没有。” 她想说“谢谢”,又没说,而是看着世子由衷赞道:“世子真勇猛,反应真快。” 谨言就看着女孩子笑。 这话他很喜欢听,尤其是从心仪的女孩子嘴里说出来,且观棋眼中的敬佩真情实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36章 温柔只对你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观棋又问:“可射中你了?” 谨言摇摇头,想了想,又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我穿了宝甲的,普通的枪弹都伤不了我。” 观棋嘴巴张圆,做了个“哦”的口型,看着世子心想,回头想办法给姑娘也弄这么一件。 风儿和雨儿第一时间过来扶观棋,依然不够世子动作快。风儿伸出去的手捞了个空,更尴尬的是,观棋和谨言压根没瞧见她,自顾自地相对说话。 玄武军何曾见过世子如此温柔?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花牛买了点心回来了,左右手各拎了五大包,急慌慌赶回来,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他就去买个点心的工夫,世子就被人刺杀了吗?可见他一会都不能离开。 这话提醒了谨言,正好雷儿押着那糖葫芦小贩过来了,他便转身,盯着糖葫芦上下打量。 那汉子哭丧着脸问:“世子是怎么认出在下的?” 张谨言道:“这重要吗?” 糖葫芦猛点头,道:“重要,很重要!世子如此英明神武,小人愿投降世子,效忠世子。” 说罢,顺势就跪在街上。 谨言道:“你是龙隐卫。本世子可不敢用你。带走!”说罢一挥手,糖葫芦就被带走了。 谨言则走向倒在地上的糖葫芦架子,弯腰从草靶子上面拔下几根糖葫芦,回身递给观棋。 观棋接过来问:“能吃吗?” 她怕有毒呢。 谨言笑道:“不怕。他要隐藏身份,怎敢在糖葫芦里下毒,倘若买的人出事,那不泄露了身份?” 观棋一想也是,就添了一下。 谨言看着她伸出粉红的舌尖,添那红红的冰糖葫芦,感觉添在自己心上一样,心尖痒痒的似被羽毛拂过,一颤、一缩,慌忙撇开目光,不敢再看。 花牛见世子无事,放心了,递上点心,笑道:“世子,都买来了。”他也是机灵的,把点心给世子,而不是直接交给“李姑娘”,这事得由世子来做。 谨言接过点心挂在马前。 接下来前往皇城南门的路上,观棋吃了冰糖葫芦又吃点心,她不停吃,谨言负责递。 到皇城南门,又碰上王壑派出来的玄武军,说是简相不见了,叫世子安排人查。 简繁失踪了? 张谨言听得一愣。 别是逃跑了吧? 他不大相信简繁的人品,之前就觉得简繁以宰相之尊坐镇京都府衙安民的行为有些不可思议,只是人家没干出格的事,他没有理由将人控制起来。 观棋急忙吞下玫瑰味儿的点心,插嘴道:“不用查了。我知道他在哪儿。” 谨言忙问:“在哪儿?” 观棋神秘一笑,道:“等去了皇宫再说。” 谨言:“……” 这丫头口紧的很呢。 谨言便将此事搁下,转身面对守皇城的将领,身上气势顿时一变,先发一道军令:立即实行宵禁,令所有百姓关门闭户,不得随意在街上走动。 第二道军令:令所有投降的龙禁卫、虎禁卫回营,晚间不得擅自行动。这是怕有人假投降,又或者其中有龙隐卫,白天不敢行动,等晚上浑水摸鱼,到时分不清敌我,一旦在黑夜里混战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道军令:将西华门外三万玄武军调进来,配合城中的玄武军,彻夜巡城,发现行动不明者,格杀勿论! 这是王壑布局中的一环,原本要等到天黑才执行的,因为刚才的刺杀,谨言察觉情势有变,便提前执行了。 众人忙分头去传令。 专注于战事的张谨言,极具沙场男儿魅力,铁血、阳刚、果断、犀利,一转身面对观棋,又是一脸笑容灿烂,跟任何情窦初开的少年没差别,甚至有些傻傻的,“李姑娘,我们走。——再吃点。”顺手递上点心。 观棋快人快语,毫不吝夸赞:“世子很威风,很有将帅的气势。你都没上过战场,怎这样厉害?” 谨言憨笑道:“我自小在军中长大。后来回京跟着舅舅——就是王相,学了几年兵法韬略;再然后就跟着表哥去游历,南疆、西疆、西北边疆、北疆,大靖边关我转了个遍,接触最多的就是对敌用兵。”也参与杀敌了,分别在忠勇大将军赵子仪和他父王手下。不过这话不好对别人说,因为他和王壑都是暗中历练的。 观棋恍然大悟。 夕阳下,两人说说笑笑地策马进宫。 众军:…… 这是他们的世子吗? 花牛瞪了众人一眼——大惊小怪!世子这样子不是很正常吗?面对李姑娘和面对这些糙汉,换上他也会这样变脸。对小姑娘说话当然要温柔。 进入皇城,观棋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她虽跟着李菡瑶经历了不少大事,也见识过许多地方官,甚至连钦差也见过,然到底只是个丫鬟,跟李菡瑶比,身份有别。其中最大的差别就是:李菡瑶作为李家少东家,处置人事有决断权;而她却是听命行事,只在一定范围内有决断权。长久下来,二人的气势、魄力便有了高下之分。宣布造反以来,李菡瑶雄心更甚,进入皇城都不带慌张的,因为她要做这皇城的主人! 到乾阳殿附近,两人下马步行,观棋明显感到自己走路不如平常轻松,腿脚有些僵硬。 她不由急了,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她再比不上姑娘,但姑娘已经把前事都做好了,她不过是来走一趟,就像上台演戏,这都演不好,不如撞死算了。 她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眼下可是顶着姑娘的身份和样貌,不能堕了姑娘的名头。 再说怕什么呢? 姑娘是真厉害。 她作为姑娘的丫鬟,自然水涨船高。 远远看见乾元殿大火腾空,她忙借着跟谨言说话舒缓压力,“哟,还没烧完呢。都是你们作的孽。” 谨言尴尬地傻笑,误以为她这是在对自己抱怨,抱怨那根差点砸中她的楠木柱子——可不就是他和表哥作的孽么。他忙歉意道:“真对不住。你没受伤,真是万幸。”道着歉,说着安慰的话,他情不自禁地去牵她的手。 一下子握住了! 观棋浑身一僵,停步,低头看向那握住自己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只是松松地握着,也能感觉到其温暖有力,顿时脸腾地红透了,狠狠白了他一眼。 上次是误会,这次呢? 幸好不是姑娘本人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37章 俏丫鬟舌战群臣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谨言被她瞅了这么一眼,心一慌,赶在她抽手之前,跟灼烫了似得慌忙松开手,同时心里后悔:怎么就动手动脚了?天地良心,他真没龌龊心思! 观棋紧走几步,超他前面去了。 谨言急忙追上。 幸好很快到了乾阳殿门口,里面文武百官已经翘首以盼多时了,一听內侍高声唱报,都如牵线木偶似得“刷”一下转了过来,目光聚集在殿门口。 王壑更是目光专注地期待。 观棋朝殿内一扫,只瞥见纵深最高处坐着一位盛装打扮的中年美妇,凤袍凤冠;两旁则是紫袍绯袍的官员,不论美丑胖瘦年纪大小都是满脸威严,顿将羞涩抛到九霄云外,目光一下子清明起来,全力戒备。 就听一声断喝“大胆李菡瑶,你将本王女儿弄哪去了?”声落人到,白虎王郑基逼上前来。 然后,各种呵斥纷至沓来: “妖女,玉玺呢?” “简相现在何处?” “你给皇上吃的什么药?解药拿来!” “大胆妖女,竟敢在太庙留书!” …… 观棋忽然就不慌张了,且斗志昂扬——姑娘是天下一等一的女子,她自然要做天下一等一的丫鬟;姑娘若做了女皇,她就该做女宰相,那些端茶递水伺候起居的差事,稍伶俐点的女孩子都能做,如何能凸显她? 女宰相该是什么样儿? 就该像梁心铭一样! 梁心铭面对这种情势会如何? 想当年,梁心铭女子身份刚公开时,也是在金殿被群臣围攻,她一连弹劾五本,那威风! 观棋瞬间立誓:要做梁心铭! 乾阳殿内情势骤然紧张,张谨言和王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张谨言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和观棋并肩而立,面对白虎王郑基,抱拳道:“晚辈见过王爷。” 郑基瞅他,什么意思? 没等郑基想过来,王壑也离座上前,含笑对郑基道:“王爷莫心急,且慢慢问。李姑娘未必掳了郑姑娘。晚辈听说,郑姑娘当时可是自己跟李姑娘走的。” 郑基看出来了,这两混账小子护着李菡瑶呢,怕他动手伤了李菡瑶。呸,瞎了眼的东西! 白虎王妒火中烧! 他可是看中了王壑做女婿的,并为此煞费苦心,在郑若男四岁的时候就常送她去王家,让她跟王壑一块玩,想培养一段青梅竹马出来。妙的是,郑若男比王壑小四岁,王壑游历一去不归,别人家的女儿都熬不住嫁人了,郑若男却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到他回来了。 谁知,半路杀出个李菡瑶! 郑基代女儿疯狂嫉妒,一面暗骂王壑瞎眼,一面两眼喷火地盯着观棋,似要撕了她! 观棋环视一圈众臣,为难道:“你们一齐开口,小女子先回谁的?一个一个来吧。朝堂上不能没个规矩。” 众人:…… 啊呀,太嚣张了! 这么说也不对,嚣张,其意应是盛气凌人的、跋扈的,但眼前的少女稚气未脱,笑容甜美,并未恶形恶状,看上去性格脾气都很乖巧的模样。 众人不由自主沉默,非是被她镇住,而是不愿在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面前失态,那也太没脸了。 王壑嘴角微扬,喜悦! 殿堂上安静下来。 观棋黑眸滴溜溜一转,仿佛说“咦,刚才都一窝蜂抢着问,现在怎又都不说话了?” 她目光落在白虎王郑基身上。郑基一身白色战袍,前胸、后背、两臂以及下摆分别以金线绣八团猛虎,加上头戴簪缨银翅王帽,身份一目了然。 好英俊、年轻的王爷! 观棋暗赞,点名道:“这位是白虎王吧?那就先从王爷开始。——王爷没收到郑姑娘的信?” 郑基神情一滞——他当然收到女儿信了,可是没法说,不然,难道要告诉满朝文武和太后,他女儿已经投靠李菡瑶,跟着李菡瑶造反打天下了? 当然,他完全可以不承认,以王爷之尊跟比他小一半还拐弯的小丫头大吵一场,或者挟持这丫头——挟持好像不大可能,张谨言在旁虎视眈眈呢。不论是动手还是动嘴,丢脸事小,万一要是郑若男投靠李菡瑶的真相暴露,比如被人看见自由自在地活在李菡瑶的手底下,那他一世英明不就毁了?所以,还是留条后路吧。 众人就见白虎王死死闭着嘴唇,瞪着观棋,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当他被捏住了七寸。可是白虎王的七寸,他们与白虎王同朝为官多年尚且捏不住,李菡瑶是如何捏住的?竟敢当众捋虎须!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 王壑和张谨言也诧异不已,谨言更是戒备非常,唯恐白虎王突然出手伤害“李姑娘”。 一照面,观棋便震慑群臣。 谢耀辉同情地看了白虎王一眼,问观棋——也是转移话题,替白虎王解除窘境,“你掳了简相?” 总算他擅长刑名公务,知道没有证据不得随意诬陷,所以没像其他人严厉质问,而是询问。 观棋先问道:“这位是?” 张谨言忙道:“这是谢相谢大人。” 观棋糊涂道:“他不是辞官了吗?” 谢耀辉淡定道:“本官已经起复。” 观棋反应极快,忙道:“大人起复,简相又未罢官,加上一个尹相,哎呀,三个宰相嗳!” 众人:…… 王壑再次微笑。 他心情很好,只有一点:他过来后,观棋只扫了他一眼,看似留心,却没什么情义。这让他很不满足。不过他又安慰自己:眼下情势特殊,她要全力应付,无暇顾及我也是有的。且看她如何展才、舌战群臣! 张谨言就更不用说了,伶牙俐齿的观棋十分可爱,很让他喜欢,他只需护着她就够了。 谢耀辉眼皮跳了跳,继续淡定道:“此事不劳姑娘费心。姑娘且回答,可是姑娘掳了简相?” 观棋一笑,道:“我掳他干什么?他好好的在家里呢。”好好的是不可能,反正没死。 谢耀辉不信道:“你怎知简相在家里?简相之前在京都府衙坐镇安民,忽然失踪。此事若非你所为,你怎会知道这么清楚?”他口气严厉了些,就像在公堂上问案,对嫌犯步步紧逼,不留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可惜观棋不受他的压迫。 她美眸又溜溜一圈,忽掩口娇笑道:“那是我——”她好险说出“我家姑娘”来,急忙刹住——“李菡瑶安排的人!任务完成了,自然抽身撤退。各位仔细想想:凭简相其人,在皇城兵变时,会坐镇京都府衙安民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38章 没机会英雄救美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谢耀辉:“……” 众人:…… 他们不相信李菡瑶有这手段和心胸,但也不相信简繁。简繁行事,最为明哲保身。皇城兵变,大靖未来风雨飘摇,简繁最当考虑的是何去何从,而不是安民;若真去安民了,也是以安民为借口保全自身。如今观棋说出真相,众人纷纷恍然大悟,一脸“怪不得”。 京都知府裴度脸色难看无比——“简相”今天可是把他指使得团团转呢,这不是耍他么? 王壑和谨言相视而笑——就说么,简繁竟能丢下昏君跟叛军联手,只为百姓,原来是假的! 吏部尚姜宇为人中正,简繁是他的门生,对他一直尊敬有加,他眼里的简繁和同僚眼里的简繁截然不同,是个极有能力和风骨的人;况且简繁之前督运粮草军备,下狠手惩治了一批贪官污吏,很合他心意——他并不知简繁乃是受朱雀王威胁,才不得不下狠手——眼下听观棋竟有诋毁简繁之意,勃然变色,严厉道:“李姑娘,简相奉旨巡视江南时,曾替李家伸冤,李姑娘竟然诋毁他?” 观棋依然先问:“这位是?” 王壑忙道:“这是吏部尚姜大人。” 观棋越来越应付自如了,不但未发怒,还冲姜宇敛衽施了一礼,道:“原来是姜大人。小女子只不过问大家:若是简相本人,危急关头是选择安民,还是其他,又没诬陷简相,老大人干嘛要动大气?” 姜宇斩截道:“他当然会安民!” 众人:…… 这可未必! 不过大家虽有这想法,却不愿说出来,免得涨“李姑娘”志气,也有几个人附和姜宇。 观棋笑眯眯道:“这好办。就由谢相带几个人去简府,请出简大人。再问他:皇城兵变,玄武军正和龙虎禁卫僵持,京城大乱,问他怎么办。为了防止有人向简大人通风报信,泄露了目前局势,请张世子派人跟随。” 张谨言忙道:“姑娘放心。” 姜宇还不觉怎样,谢耀辉等人暗道“厉害!”如此一来,简繁不了解外面局势,只当玄武军和龙虎禁卫还在厮杀,定会首要考虑自己前程,怎会想到安民! 姜宇起身,郑重对谢耀辉道:“有劳谢相。” 谢耀辉暗自叹气,实在不忍心看他被打脸,正要找借口推辞,上方太后发话了。 太后从李菡瑶进殿,便一直盯着她。众臣诘问李菡瑶,太后未出声;李菡瑶见她不拜,她也未出声;眼见李菡瑶舌战群臣,王壑和张谨言公然维护,满朝文武连带白虎王都不能压制其气焰,再也忍无可忍。 太后喝道:“大胆李菡瑶,还不把玉玺交出来!” 一句话拉回了众臣心神。 是啊,玉玺才是最要紧的。 誉亲王等纷纷喝问。 观棋敛去笑容,略显青嫩的面容一片肃然,质问道:“为何要交出来?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惟有道者处之。” 后面两句,语出《六韬》。 众人静了一静,跟着发出一波更猛烈的反驳浪潮——读圣贤的男人们都被激怒了。 “呸,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 “你有何德何能,敢口出狂言?” “你大逆不道,公然在太庙留,有何资格说这话?” 观棋质问:“太庙留怎么了?” 还怎么了? 众人见她死不悔改模样,气得一个个须发皆张。 姜宇道:“你此举大逆不道,死有余辜!”他也是气狠了,才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说出这样的狠话。 王壑神情冷冽。 张谨言怒目而视。 观棋根本不给他们机会“英雄救美”,盯着姜宇问:“仁之大者,在匡扶天下。这话不对?” 这话多响亮啊! 她听时热血沸腾。 姜宇道:“这话固然不错,然你不配!” 观棋逼问:“字写得不好?” 看谁敢说姑娘字不好! 姜宇一滞——他还真不能睁眼说瞎话。太后之前命人取了那幅字来,给群臣看了,那字写得着实有气势,就这满朝文武,还真没有谁能写出这样的狂草。 太后凛然道:“字写得再好,也掩盖不了你鄙陋的心思!” 观棋不悦道:“太后说说,小女子心思如何鄙陋了?” 太后:“……” 这还用数吗? 此女看似天真,其实狡诈,这是在众人面前装傻呢?满朝文武谁敢在太庙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观棋可没装傻,陡然提高声音,清脆如珠玉相击,道:“仁之大者,在匡扶天下!太祖皇帝不负此言,英武帝也不负此言,先帝更不负此言,然而——”她话锋一转,目光犀利——“嘉兴帝昏庸无道,面对历代先帝,也毫无悔改之心,李菡瑶留警之,如何心思鄙陋了?” 太后眼前一黑。 她闭眼,略定了定心神,便霍然起身,指着李菡瑶厉声道:“皇帝昏庸不昏庸,上有哀家,下有群臣,怎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还当着历代先帝的牌位!” 姜宇也颤巍巍地起身——他年纪大了,气得血冲脑门,头昏眼花,手脚也有些哆嗦——“皇上的是非对错,岂是你一介商女能置喙的?天子纵有错,也自有大臣谏言。你算什么东西,敢在皇家太庙撒野!” 有种人,天生是上天的眷顾者。他们只需付出比平常人少少的努力,便能取得平常人仰望的成就;若他们全力以赴,那成就便直上青云!这种人,若是男人也罢了;若是女子,便令天下男子也为之侧目。 武则天是! 梁心铭是! 李菡瑶亦是! 太后性子刚强,并不善言语机锋,儿子不争气,累得她在群臣面前抬不起头来。尽管这样,情势也不容她在一个小丫头面前退缩半分,只能硬上。 太后气虚,其他官员并不。 读圣贤长大的儒家门徒们,虽把圣贤奉为治世典籍,但各人对圣贤的理解不同,加上入仕后浸淫官场多年,早过了热血年纪,不是几句义正言辞的话能打动的。他们自有一套立世存身的规矩,谁若挑战了这规矩,任凭能力通天,也休想得到他们认可。不能被他们认可,再有道理的事,也会被他们批驳得体无完肤。如,梁心铭女扮男装科举入仕就不被他们接受,之所以容忍,一是因为先帝鼎力支持,二来这只是特例,并非什么人都能行的。 眼下又出现一个梁心铭。 这个更加肆无忌惮! 所以,他们愤怒了,决意要将李菡瑶打入万劫不复,免得再有第三个、第四个出现。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39章 天下第一丫鬟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太后和姜宇说出了众人的心声,无数人响应附和,就见大殿上下,掀起讨伐李菡瑶的狂潮。 反倒是最先出头的白虎王冷静下来。他忽然对李菡瑶感兴趣了,想要多了解对方一些,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嘛。他的女儿他清楚,谁敢说郑若男没脑子,他会让那人后悔长了一张嘴。他以为,郑若男能被李菡瑶所迷,定有理由,做父亲的慈父心肠,愿意为女儿隐忍。 王壑忍不住了,要出击了。 然观棋不给他机会。 观棋面对一群穿着紫袍红袍男人的攻击,不但没有胆怯退缩,反而激情澎湃,兴奋到顶点。 她是丫鬟,那又如何? 呸,别欺负她没读过! 她是被李家精心培养过的,凡是姑娘学的,她也都跟着学了。她虽不像姑娘一样过目不忘、触类旁通,但姑娘本就智近乎妖,岂是一般人能比的?她比姑娘差点,比一般人还是强许多,否则她扮姑娘早被人发现了。 今天,她就是蔺相如! 今天,她要涨姑娘的威风! 她双手捏住斗篷两襟,“刷”往后一甩,俏伶伶地冷笑道:“若是嘉兴帝能心怀天下,我等自然无权置喙,然他昏庸无道,倒行逆施,莫怪天下反之!在其位,谋其政。老大人若真是为国为民,就该去阻谏昏君,就像王相、梁大人、崔相、谢相一样,而非指责小女子!” 姜宇:“你……” 这是说他为官不合格? 他怎没阻谏皇上? 难道非得人人都像崔渊一样,血溅金殿才算忠心?难道非得像王亨梁心铭死在疆场才算忠心?可是,比起他们来,他的确底气不足,连谢耀辉都辞官了呢。 观棋横眉紧蹙,陡然提高声音,愤怒道:“我怎么了?你们说嘉兴帝昏庸不昏庸,轮不到我来置喙,错!别人或者无权置喙,我李家有!” 姜宇问:“此言何意?” 观棋声音再提高一层,尖利刺耳,直冲殿顶,“潘梅林勾结靖海水军副将军陈飞,为图谋李家和江家财产,对两家残忍迫害,这笔血债,不找昏君找谁?” 谢耀辉忙道:“贪官污吏,古来有之……” “不!”观棋不等他说完,就粗暴打断他的话,恶狠狠盯着他道,“不是这样!是昏君给他们下的指令。他们要图谋的,远不止两家的财产,而是江家造船技术——以机器驱动船舶航行的新技术!这技术一旦用在车辆、火炮等方面,将令大靖军队所向披靡……” 群臣:…… 王壑:“……”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技术,都震惊万分。 观棋的尖锐还在持续:“……为此,他们一把火烧了江家!几百人哪……我亲眼看着大火肆虐,仿佛看见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弟、表姐、表妹他们在大火中挣扎、求救,我却无能为力——”她泪水滚滚而下,怒吼道——“你们说,小女子有权置喙昏君吗?” 群臣:…… 谨言回忆起今夏在临湖州遇见她的情形,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带着几个人昼夜兼程赶去外祖家,却看见那等惨烈景象,该多痛苦?报仇无门,反被陈飞和潘子玉所掳,又是何等不公!幸好他救了她。 他好想将她拥在怀里。 太后颤声问:“你凭什么说这是皇上下的旨意?” 谢耀辉也认真问:“李姑娘,你有何证据证明这一切是皇上下令,而非潘梅林和陈飞私自行为?” 尹恒急忙附和:“不错。潘梅林招供说是皇上下令的吗?这案子是简相审问,他并未提其他。” 谢耀辉道:“而且,皇上乃一国之君,若想要那技术,根本无需费事,只需下一道明旨给江家,江家焉敢不献上来?皇上再下旨褒奖江家,或者封江家一个爵位就行了,何须干这杀人放火的勾当?” 观棋道:“因为他就是个偷鸡摸狗之辈!” 谢耀辉:“……” 若在之前,谁敢这么辱骂嘉兴帝,那是要灭九族的;可是眼下么,嘉兴帝已经成了阶下囚! 也有人肯为他出头。 尹恒喝道:“大胆!” 观棋道:“大人当我骂他是为泄愤?不!他就是个偷鸡摸狗之辈,放着正道不走,偏要行鼠窃狗盗手段。” 王壑问:“听姑娘这话有内情。” 观棋道:“因为他要对付你父母。” 王壑眼神一凝…… 观棋见姜宇、尹恒又要呵斥,不耐烦道:“昏君忌惮王相和梁大人,想建一支强军对付他们,怎会公开下旨呢?隐瞒还来不及呢。再说,我父亲与原徽州巡抚鄢计乃至交好友,鄢大人是梁大人的门生。你们可明白了?” 群臣:…… 太明白了! 嘉兴帝不但要得到江家的造船技术,还要灭了江家和李家,免得他们为梁心铭所用。否则昏君得到的新技术便不是秘密了,如何对付王亨和梁心铭? 王壑神情极其冷峻。 谢耀辉一声长叹。 太后颤声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观棋笑道:“会有证据给你们看的!”她一脸的泪,再这么神秘一笑,令众人可怜又可怕。 王壑心想:看来,李姑娘找到了线索。是什么呢? 太后问:“证据在哪?” 观棋道:“太后急什么,有看的日子。太后其实说的也没错:皇帝昏庸,太后该教导,群臣该谏言。大臣们为此死的死、贬的贬,然太后是如何教导儿子的?” 太后又惊又怒—— 这是指责她没教好儿子? 这跟王壑一个口气! 王壑也指责她不配做国母! 她不干政也错了? 太后怒火攻心,悲愤道:“‘昏君’是梁心铭他们一手教出来的!你们为什么都指责哀家?!” “哗啦!” 御案上东西尽被扫落。 观棋寸步不让,犀利道:“为什么?因为梁大人他们是臣,皇帝是君。虽然他们承受先帝遗命,辅佐皇帝,但受君臣纲常制约,即便皇帝昏庸,他们也无权废帝。太后却不同!” 太后喊道:“哀家也无权废帝!” 观棋道:“但太后可联合皇家族老、联合大臣废帝!眼下,太后不正在这么做?早若下狠心,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姑娘给她分析透透的。 哼,吵架她怕谁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40章 世子的春天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太后颤声道:“你……” 两人唇枪舌剑,根本没给其他人插嘴的余地。 誉亲王怒发冲冠站起。 谢耀辉隔着桌子探身过来,一把攥住他手腕。誉亲王把眼一瞪。谢耀辉冲他微微摇头。 誉亲王深吸一口气,坐了回去。 尹恒等人都不能忍了。 一个民女敢当着百官指责太后,这简直反了天了! 尹恒也不辨了,他觉得自己未必能辩得过观棋,干脆痛骂道:“妖女藐视朝廷,死有余辜!” “对,杀了她!” “不杀不足以正朝纲!” 观棋小下巴一抬,白狐银针衬得小脸线条流畅、精致,睫毛还是湿的,喝问:“谁敢杀我?” 一官员道:“你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观棋一笑,转身,目光在王壑脸上停留一瞬,问:“王少爷还记得那《铁瓜》吧?” 她要替姑娘收债了。 王壑道:“在下不敢忘。” 观棋道:“那就好。” 王壑:“……” 他很想说“在下助姑娘顺利脱身,姑娘要怎么感谢?” 他已经明白李菡瑶火中取栗的手段。李菡瑶虽助他擒住了嘉兴帝,却也借了他的力。 若非他炸开皇城南门,李家藤甲军便无法进入皇城;若非他和赵朝宗及时赶去太庙,绊住了龙禁卫,拿了玉玺的李菡瑶会被龙禁卫追杀,想脱身就难了;若非张谨言借道,李菡瑶便不能顺利出宫……总之,他们是互惠互利的。然现在,他倒成了欠人情的了。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当着太后和满朝文武,他们须得联手,这些账等回头再细算。 观棋又转向了张谨言。 姑娘叮嘱她顺心而为。 眼下,她要顺心而为了。 在这大殿内,唯有张谨言最能保护她,连王壑都差一层,王壑不是武将,想保护她须得吩咐殿内值守的玄武军。 张谨言若不肯保护她也没关系,她会公开信使身份,这些人必不会再针对她一个丫鬟。——对付不了李菡瑶,杀人家丫鬟泄愤,太丢人! 她微微扬起小脸,对张谨言道:“世子,他们要杀我呢。世子会让他们杀我吗?” 张谨言脸一沉,“谁敢!” 他一颗心分为两半:一半浸透柔情蜜意,一半充溢凌厉杀气,若非当着人,都要把观棋护在怀里了。——今天谁敢对观棋不利,他绝不手软。 数九寒天,加上今日皇城兵变,废帝和另立新君也是临时起意的,没做什么预备,乾阳殿本来就大,文武百官汇聚也没能让冷冰冰的殿堂暖和起来。 世子却觉得春意融融。 因为他的春天来了! 与之相反,王壑心冷了。 他眼又不瞎,这时已发现表弟和“李姑娘”异常,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又理所当然。 李菡瑶留给他的信就在他怀里,不用掏出来展开,那些字迹纷纷跳出来浮在虚空中: 投我以铁瓜…… “李菡瑶”在报复他吗?! 好像不是刻意报复。 他清清楚楚看见“李姑娘”注视表弟的眼神,羞涩并带着情义,看他的眼神毫无情义。 她是真的倾心谨言! 因为他们有过肌肤之亲? 这个理由,王壑不能接受,就像嘉兴帝凭借皇权恣意迫害他的父母一样,他不服! 然眼下不是计较感情的时候,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伤害李菡瑶,也不让别人伤害她。况且,在争霸天下这个问题上,王壑觉得自己跟李菡瑶的目标一致,那就是先解决皇族,收服这些旧臣,使他们对皇族死心。 他神色漠然,轻描淡写道:“诸位似乎忘了,在下刚炸了乾元殿,火还没灭呢。要正朝纲,也该杀了在下,对一个小姑娘逞威风,算什么本事?” 声音不高,所有人都听见了。 于是,喧闹声骤然停止。 容颜阳光俊朗的少年,心里的寒冷漫延到脸上,使得他脸色如积年未化的雪,不像张世子般杀气凛然,却令文武百官脊背发寒,齐齐打了寒颤。 这位才是真的狠! 众人毫不怀疑,若他们敢像骂李菡瑶一样骂王壑,王壑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他们屠杀殆尽。横竖王家乃香门第、世宦大族,在士林中极有名望,王家故交亲朋弟子门生遍天下,杀一批,不愁没人补。 于是,他们明智地闭上嘴。 平日里,不论大家嘴上如何宣扬大义,其实心里还是崇尚强者为尊,若王壑真有手段辅佐玄武王登基,自有人追随和拥戴,每个王朝的建立都是如此。当然,这当中也有嘉兴帝倒行逆施,触犯了士族利益的缘故。 一样都是造反,王壑出身名门,且是个男儿,在场的官员们很容易接受这事实,但李菡瑶便不行。李菡瑶造反简直是在羞辱他们,是在羞辱天下男人!无论李菡瑶有多大能力,也休想以女子之身君临天下! 众人猜测:王壑和李菡瑶联手了,李菡瑶不是张谨言的女人,就是王壑的女人。看眼前的情形,李菡瑶应该是世子的心上人,好像王壑也很在意…… 这并不表示他们会就此放过李菡瑶,有权的在心底合计,出宫就派人追杀李菡瑶;有文采有笔力的,也思量着用文章谴责——口诛笔伐远胜于刀剑。 只有谢耀辉静静打量观棋。 刚才,他没有附和姜宇。 之前观棋几次提起谢相,言语间颇多赞誉,令谢耀辉感慨万千——他明白观棋推崇他的目的,大概是想得到他的认可。因为对于女子,他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男人更宽容。并非他善良或者好色,而是因为他不欺心。就因为他不敢欺心,当年才认可、推崇梁心铭。 这是他为官立世的原则。 他不会违背这原则。 哪怕面对的是李菡瑶。 他一生信守的原则,为他建立了良好的官声和民望,他绝不会轻易毁掉。就好比街上那些老字号的招牌,花了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才树立的口碑,怎能贪图一时之利,而轻易砸了招牌呢?不但他谢耀辉,王亨、梁心铭、崔渊、忠义公也都是矢志不移的人。 简繁就不同,他会审时度势。 当然,这并非说谢耀辉不会审时度势,只是简繁的审时度势趋向于仕途和权利;谢耀辉审时度势,则是为了大局,于大局有利的,他会选择容忍。 他不但自己没有妄动,还阻止了脾气火爆的誉亲王火上浇油,低声劝誉亲王暂且隐忍。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41章 豪掷百万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誉亲王身为皇族年纪最长的三朝元老,富贵之极,清廉之类的美德在他身上找不到,但他最维护秦氏天下,也尊重那些正直有能力的人。比如王亨和梁心铭,比如谢耀辉和崔渊。谢耀辉叫他别妄动,他听从了。 见大家都被王壑镇住,谢耀辉开口了,不是向王壑,而是对观棋道:“在其位谋其政,姑娘这话说的好。没能辅佐好皇上,本官无颜面对先帝,无颜面对天下。但姑娘既有这胆量出头,可有救国良策?” 若没有,便可笑了。 若有,可拿来一用。 真金不怕火炼,甭管是白猫还是黑猫,能抓老鼠的都是好猫;只要能救国,管他是男是女! 当年先帝就是这么选择的。 观棋傲然道:“当然有!小女子今次来,就是有一项利国利民的大事,要告诉各位。” 谢耀辉忙道:“姑娘请讲。”顿了下又道:“姑娘先请坐。张世子和王贤侄也请坐下说话。”又躬身向上请旨道:“太后,不妨请他们坐下,说说无妨。” 说时两眼深深注视太后。 太后心中一动:是啊,说说有何妨?横竖眼下情势已经糟糕透了,再不能比这更糟了,除了忍辱负重,还能怎样!勾践能卧薪尝胆,哀家怎不能忍辱负重?若能挽救大靖,哀家便是万死也不敢辞,挨顿骂算什么! 誉亲王也领会了—— 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谢耀辉果然不负先帝重托,看似向李菡瑶妥协,其实是想将她收归朝廷所用。还有王壑和张谨言,能收服更好;不能收服,眼下也别硬碰,只能徐徐图之。 他们不是满口大义吗? 那就用这点约束他们。 太后吐了口气,道:“李姑娘既深明大义,哀家深感欣慰。刚才疾言厉色,也是忧国忧民所致。就请姑娘坐下,共商大事。王壑,张谨言,你们也坐下。” 观棋:“……” 虽然逼得当朝太后和宰相屈服,心情很舒畅,但同时也有些失衡,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她没说错什么吧? 虽然这些都是姑娘交代的,但她还是很警惕,借着询问的意思,矜持地看向谨言。 谨言又看向王壑。 王壑瞅了谢耀辉一眼,又转向太后,两眼如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惊,太后却心一惊,就听他道:“谢太后。”说罢走向自己座位,又喊“加座!” 两名玄武军立即搬来两张椅子,就摆在王壑下手。早排好的座位,现在硬插进去两座,引得那一排官员纷纷挪动椅子,拖曳摩擦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 王壑指着中间椅子道:“李姑娘请。” 观棋道:“谢王少爷。” 顺了下斗篷,欣然坐下。 王壑又指着观棋上手、他原来的位置,对谨言道:“世子请坐。”因为世子身份高些。 张谨言挨着观棋坐下了。 王壑也在观棋下手坐了。 两人将观棋夹在中间。 观棋对此很满意,她一身两顾:既代姑娘留心王壑,自己又免不了关注张谨言,坐中间正好。 谢耀辉以宰相之尊,恰好坐在观棋对面;谢耀辉的上手是誉亲王,其他官员都按官职高低排列。 大多官员不能淡定了,其实自打今天早上那一炮之后,他们就没淡定过,眼下更严重而已。 他们不是身着紫袍就是绯袍,官阶最低也是四品。四品的官员,年纪三十、四十,都算得上“年轻有为”,十几、二十岁的少年,不是他们的晚辈就是弟子门生,在他们面前只有点头哈腰听教导的份;十几岁的少女,若非他们的晚辈,接近他们多是投怀送抱。年纪再往上些,一、二品官员年纪虽长,得到的尊重更甚,官威更严、权利更大。在他们这里,年纪不是问题,权利才是关键。 可是眼下,他们被比入尘埃。 瞧瞧那三个少年男女,除了张谨言已经请封了世子,王纳因未参加科举,连童生都不是;至于“李姑娘”就更不堪了,一介白丁,还是个女子,还是个商女,眼下却跟他们同列朝堂,简直乱了朝纲! 再看他们年纪:王壑和张谨言看去年不满二十,王壑丰神如玉、气度俨然,观之令人肃然起敬;张谨言如璞玉浑金,矫健如豹;李菡瑶年纪更小,二八年华,含苞待放。三人蓬勃如朝阳,在文武百官中间,就像一群竹林里拔高的青笋,高出整片竹林不止一节,如鹤立鸡群! 众官员忍不住嫉妒—— 嫉妒他们拥有年轻的生命! 嫉妒他们好相貌、好风采! 嫉妒他们可以年少张扬! …… 谢耀辉等他三人都坐了,再和颜悦色地问观棋:“请问姑娘,有何救国良策?” 观棋要给姑娘争脸,正容端坐,脊背挺得笔直,肃然道:“眼下大靖内忧外患。内忧引来外患,外患加剧内忧。眼下须得众志成城,抵御外敌,然若想边疆将士安心杀敌,第一件要紧事便是稳定后方。今日之后,后方算是稳定了……” 她的意思是,把嘉兴帝拉下龙椅,没了昏君从中掣肘,这后方便算稳定了,其他人不足虑。 百官听了却纷纷翻白眼——哪里稳定了?分明更乱了才对。瞧瞧,连个皇帝都没有! 王壑轰了乾元殿又如何? 玄武王就能上位了? 若这样想,还真是无知! 朱雀王答应了吗? 白虎王答应了吗? 镇南侯答应了吗? 朝廷百官答应了吗? 各地方大员答应了吗? …… 众人掩饰不住轻蔑之色,认定李菡瑶也就一笔字写得还能见人,其实没什么见识。也对,才十几岁的年纪,读了几本经史和诗词,能有什么见识? 观棋神情自如,继续道:“……边疆战事有朱雀王、玄武王统领,军火支援有白虎王安排,李家愿出一百五十万担粮草和一百五十万套军衣,支援北疆将士!” 说完,环视殿堂上下。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谢耀辉疾声问:“此话当真?” 观棋傲然道:“一言九鼎!!!” 太后震惊,谢耀辉震惊,百官震惊……连王壑也吃惊,为李菡瑶大手笔走这步棋而吃惊。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42章 鱼与熊掌可兼得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更多的官员见不得观棋如此露脸,揪心地难受,在心里鄙视她: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就能越过他们这些十年寒窗苦读圣贤科举入仕的朝廷官员吗? 什么时候商贾如此嚣张了? 还是个没根基的商贾! 不像忠义公方家,虽是锦商出身,但方家祖上本是仕宦香人家,封爵之前,方家有钱有权有人脉,不过不想入仕而已,因为会给做买卖带来许多限制。 李家有什么? 李家就是铜臭商贾! 怨念太大,忍得很辛苦。 “李家的条件是什么?” 寂静中,这一声十分突兀。 大家一看,原来是左相尹恒。 尹恒不相信李菡瑶为国为民的心,若真是为国为民,也不会造反了,支援军粮,定有目的。 观棋板脸道:“没有条件!这是李家无偿捐助的。” 她心里也鄙夷: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这么骂会显得她没教养,得不着痕迹。 于是她想了想,又正色道:“仁之大者,在匡扶天下!大仁之心,非是要做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体现在极细微处。李家行善久矣,但凡江南有水旱蝗灾等事,李家都会赈灾,捐钱捐物;无灾时也会修路搭桥……” 尹恒哂笑道:“李家倒会收买人心,只怕进账比出的多。” 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尤其是他们这些宦海沉浮几十年的官员,都娴熟的很。然无利不早起,付出是要回报的——千里做官只为财嘛;商贾不赚钱,怎肯白白付出?这话哄哄刚入学的蒙童还差不多。 观棋无所谓道:“大人不信无妨。横竖又不捐给你!” 尹恒:“……” 气死本官也! 王壑抱拳道:“在下替边关将士谢过李姑娘。” 谢耀辉也道:“李姑娘高义。” 观棋笑眯眯道:“都是为了社稷百姓。” 她此行任务之一,就是宣扬李家、宣扬李菡瑶。正面要宣扬,反面也可宣扬,务必要树立赫赫威名。 正面宣扬指的大义方面,比如捐助军粮这事;反面宣扬则是提高李菡瑶的凶名。比如太庙留,比如顺走玉玺,比如拐走郑姑娘……一概供认不讳。就是要展现李菡瑶的各种手段,让听者印象深刻,最好永生难忘。 王壑明白了李菡瑶的用意。 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李菡瑶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在短期内名声鹊起,让世人记住她,为将来争霸铺路。 他也喜欢这样的李菡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襟怀,一般人是不会理解的。 他也没理由拒绝粮草。 谢耀辉和太后也想明白了,可是他们更无法拒绝。 谢耀辉身居要职,对大靖储粮很清楚:各地官仓根本经不起查。就因吏治败坏,王亨梁心铭惩治严厉,所以嘉兴帝认为他们独断专权,才会厌弃他们。 李家捐助如雪中送炭,若拒绝,会被人指责置国家大义和边疆将士于不顾,只顾争权夺利。 谢耀辉忧心忡忡——他真能收服李菡瑶吗?会不会被李菡瑶借了力?这女子很不简单,一点机会都能被她抓住,将星星之火燃成燎原之势。 谢耀辉压下心头不安,问:“请问李姑娘,军粮何时送达?在何地交接?需要朝廷如何配合?” 观棋道:“这个无可奉告。” 谢耀辉不解道:“为何?” 尹恒环视众官员,冷笑道:“如何?”露出一脸印证的先见之明,表明他看透了李菡瑶的伎俩。 众人纷纷冷笑、鄙夷。 观棋也冷笑道:“说了等人去劫粮草吗?即便没人劫,也定会有人从中破坏。军粮如何送达,李家自会通过张世子告知玄武王。送就是送,没送就是没送,何须作假?李菡瑶不愚蠢,王少爷和张世子更不愚蠢!” 尹恒:“……” 所以他愚蠢? 张谨言瞅着观棋微笑道:“我信李姑娘。” 观棋侧首,向他耳边靠近些,小声道:“这个是真的。”仿佛透露私密消息给他。 谨言福至心灵地问:“什么事是假的?” 观棋狡黠道:“你猜呢?” 谨言想了一下,老老实实道:“我猜不出来。” 观棋便看着他笑。 她喜欢谨言这性子,不像王壑——王壑可精明多了,在他面前说话行事须得千万小心,一个不慎,被他看出姑娘的布局,说不定“赔了夫人又折兵”,到时候,连姑娘带李家的家业都要被这小子弄回家。 这万万不行! 姑娘可是立誓了的:万里江山要争,王壑也要娶,二者相辅相成,鱼与熊掌可兼得。 想到这,观棋对王壑一笑。 王壑瞬间警惕,因为看到她眼中算计的光芒,跟刚才对张谨言的笑完全不一样。 谢耀辉咳嗽一声,打断他三人的眉眼官司,叫道:“李姑娘。老夫还有一句话。” 观棋忙道:“老大人请讲。” 姑娘说,对谢耀辉必须尊重。 谢耀辉道:“粮草乃军机大事,姑娘不肯告知也在情理之中,然姑娘既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诺捐献一百五十万担粮食和一百五十万套军服,此事非同小可,须得立一字据,落在纸上,方显姑娘诚意。姑娘以为如何?” 观棋断然拒绝:“这不行。” 别说不能立字据,就算能立,她也不能写呀,一写字不就露陷了吗?她的字如何比得上姑娘! 王壑轻笑道:“谢伯父,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李姑娘行的是捐助,并非还债。若怕她反悔,大可等她捐定了再感激她,眼下诸位不用提前感激。” 谢耀辉:“……” 这小子说话真损! 张谨言忍不住笑了。 观棋也笑了,冲王壑点点头,赞他这话回的妙。 王壑与她目光一触即分,垂眸。 谢耀辉默了一会,又道:“李姑娘口风如此紧,我们要如何判定姑娘兑现承诺?这粮食明年捐可,后年捐亦可,五年后捐亦可,没个期限,岂不成了空话?” 他竭力套观棋的话。 观棋道:“明年春季!” 谢耀辉松口气,道:“如此甚好。” 他已经信了八分了,今天是腊月二十四,哪怕李家已经准备好了粮食,送去北疆也要几个月。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43章 是不是你?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他冲太后微微颔首,然后再收回目光,对准对面三个少年男女,道:“有李姑娘支援,加上朝廷倾力支持,玄武王和朱雀王联手,定能平定北疆战事。” 观棋立即保证道:“李家定会倾力支持!” 张谨言也正容道:“玄武家族义不容辞!” 王壑:“……” 实在懒得应付! 百官则齐声道:“太后圣明!” 这是照例的场面话,皇上不在,只好送给太后了,只是张谨言和观棋的表现有些格格不入。 谢耀辉忽然起身,走到大殿中央,环顾左右群臣,沉声道:“然,国不可一日无君!今天我等聚集在乾阳殿,便是共商废帝、另立明主大事。臣请太后懿旨——” 他深深鞠躬下去。 太后没有说话,看向王壑——她还不敢相信,王壑会任由她另立新君。会不会推出张谨言? 王壑垂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张谨言也稳如磐石地坐着。 观棋却打量上首的皇亲,心想:会立谁呢?姑娘说,太后多半会立安郡王。这人虽是个病秧子,可他有个儿子曾得先帝夸赞的,今年八九岁了。 殿内忽然安静下来。 尹恒等人也都看着王壑三人,防止他们阻拦。然出乎意料的是,那三人仿佛没听见似得,既不关心,也不阻挠,只是静观其变。 尹恒忍不住了,也起身上前,站在谢耀辉身边,高声道:“臣请太后懿旨!” 唐机挣扎起来,“请太后懿旨!” 然后众臣纷纷起身。 “请太后懿旨!” 太后这才沉痛道:“皇上失德,以至于民心不稳,内乱骤起,边疆告急。哀家与诸位内阁大臣及誉亲王商议,为避免生灵涂炭,挽救社稷苍生,今废嘉兴帝,另立明主!诸位爱卿,可畅所欲言,推立明主。” 这么大的事,她三言两语就说完了,一是因为实情大家都知道,不必废话;二是这件事对于她来说,不啻于剜心之痛,且丢颜面,怎敢细说?所以,她快刀斩乱麻。 众人目光“刷”投向前。 白虎王前边,是安郡王。 再前面,是端郡王。 大家都盯着面色蜡黄,一副将不久于人世的安郡王。 尹恒飞快瞄了王壑和观棋一眼,生怕“迟则生变”,急不可耐道:“微臣推举安郡王!” 谢耀辉也道:“微臣附议。” 誉亲王道:“老臣附议。” 唐机道:“微臣附议。” 端郡王大声道:“儿臣附议!”惹得众人目光怪异地看着他,他呵呵干笑一声,坦荡的很。 然后,有大半朝臣都附议。 剩下一小半朝臣,要么是王家的弟子门生,要么是张家的亲朋故旧;还有些不看好大靖,认为大靖亡国已成定局的投机派,将前程押在了张家;还有些是墙头草,还拿不定主意,想看看形势进展再说 白虎王……没出声。 朱雀王……府没来人,朱雀王义女赵晞推说京城混乱,她奉王爷之命守护王府,再说朱雀王不在家,废帝、另立新君这样大事,王府没有敢做主的人。 这两位摆明了作壁上观。 太后见此情形,心痛如绞。 大靖,真的完了! 谢耀辉早有预感,对这结果并不在乎,至少王壑没发难,已经是万幸了,因此勉力支撑着。 “请安郡王!” 众人齐声恭请。 安郡王在兄长扶持下站起来,颤巍巍道:“儿臣……恐……难当大任……” 太后见他随时要去了的模样,揪心不已,含泪道:“哀家知道你身子弱,但这时候你不站出来,哀家能指望谁?说不得咱娘俩拼了命,先把这烂摊子收拾了,有诸位爱卿的辅佐,总能出头。也不负先帝在天之灵!”她故意说的可怜,博取百官同情,也挤兑王壑三人。 安郡王道:“儿臣、便试试。” 太后松了口气,道:“登基就登基,这可不是试试就完的。迟儿呢?请他来,立为太子。” 安郡王世子名迟。 众人推举安郡王,就是冲着这秦迟的面子,今日立新君还在其次,重要的是把太子立了,哪怕明日安郡王死了呢,也不怕了,扶秦迟登基,太后和誉亲王监国即可。 安郡王道:“儿臣遵命。” 他的神情很怪,既没有太喜欢,也没有太忧心,完全是一副被众人推着行事的模样。 谢耀辉觉得有些不安。 可事到如今,只能走下去。 他便请张谨言放行,让太后身边的內侍去安郡王府传懿旨,带安郡王世子入宫。 张谨言慨然应允。 这里,谢耀辉亲自执笔,准备替太后草拟懿旨,废嘉兴帝、立安郡王为新君、立安郡王世子为太子,商议年号等事。然才开了个头,刚去的內侍便带着安郡王府的总管转回来,扑跪在大殿上哭喊道:“太后,王爷,小世子……” 太后霍然起身,“世子如何了?” 王府总管道:“世子薨了!” 太后失声道:“不可能!” 內侍道:“世子掉入冰窟,淹死了!” 誉亲王、尹恒等都震惊。 安郡王怔怔的,似哭又似笑,对太后道:“太后……儿臣就说……儿臣……不堪大任!” 太后转向王壑,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道:“是不是你?”怪不得能安之若素。 观棋身子悄悄绷紧——会是王壑吗?若是的话,那这人就太可怕了,竟对小孩子下手。 张谨言沉喝:“太后慎言!” 王壑静静地凝视着太后,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那眼神很怪,有一丝丝的怜悯,令太后不寒而栗。她宁愿王壑愤怒地反驳,或者冷酷地承认,也不要看见这样的目光,这让她感到未知的恐惧。 谢耀辉急道:“太后息怒。” 他最擅刑名,眼下没有证据,再者他也不愿相信王壑会做出这种事,若是凭空指责,只会使事态恶化。 可是这事也太巧了! 会是谁做的呢? 谢耀辉急速思忖:是继续讨论废帝、立新君呢,还是去安郡王府查案?两件事都迫在眉睫。 不等他想好,玄武军便再次通传:誉亲王府来人,说有要紧事要见誉亲王和太后。 太后心乱如麻道:“宣!” 来人进殿,也是扑在地上,惶恐哭告:誉亲王府世子和三位世孙,几位爷和膝下的哥儿们,全部死于非命! 誉亲王大叫一声晕倒。 太后也向后跌在座椅内。 谢耀辉等人无不骇然—— 这是要灭了皇族? 下一个会是谁? 所有人都看向王壑。 谢耀辉也忍不住瞄过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44章 王壑雷霆出手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神情冷峻,和张谨言对视一眼,霍然站起。他身子一动,张谨言便紧跟着如猎豹般弹起,顺手还拉了一把观棋,低声道:“李姑娘,我们走! 观棋忙站起身,有些紧张。殿内气氛压抑,对峙双方一触即发。虽说王壑和谨言已经控制了皇城,但大靖王朝绵延了四五百年,岂能没些底蕴? 想到这她心中一动:看王壑神情,这两件凶案不是他主使的,凶手最有可能是…… 观棋想到一个可能。 唐机大喝:“哪里走?!” 这一声暴喝,将他头上的伤口又挣裂了,鲜血急速晕开,渗透出来,顺着脸往下淌。他却不管不顾,手按着腰间,眼盯着王壑,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观棋看着他蹙眉—— 唐机,龙禁卫大将军。 嘉兴帝最忠心的臣子。 观棋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王壑眼角余光瞥见观棋微蹙的眉尖,不自觉跨前一步,挡在她面前,一面示意谨言保护她。 谨言不用他暗示,已贴在观棋身边。 众玄武军也全力戒备。 王壑冷冷道:“都死光了,不走留下来做什么?” 尹恒哆嗦问:“真是你?” 王壑道:“你们说呢?” 他环视众人。 众人灵魂颤抖—— 这还用说吗? 谢耀辉忽然道:“老夫不信!” 王壑冲他一点头,道:“谢伯父果然明察秋毫。” 尹恒质问道:“怎不是他?” “不是他。” 安郡王气短声虚,吐字却无比清晰。 尹恒听安郡王这话有文章,似乎知道是谁干的,急忙问:“安王爷知道是谁?” 安郡王惨笑道:“皇上!” 观棋点头,她也猜是嘉兴帝。 皇上?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家刚才还在商议废帝呢,新帝也刚立,这皇上到底指的是谁,还要经过脑子想一想。 很快大家便明白了: 原来是嘉兴帝! 这结果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太后和誉亲王也醒来了,继悲痛之后,又承受新一轮打击,尤其是太后,眼前金星乱迸。 可惜,大家都没留心。 尹恒还不肯接受,斥道:“胡说!皇上被他们挟持,正关着呢,如何下令杀人?还杀这么多人?” 安郡王道:“龙隐卫。” 尹恒:“……” 他不敢问下去了。 他发现安郡王有些不正常,儿子死了,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地告诉大家:凶手是谁。好像他早料到一样。既然早料到了,为何不事先做防备呢? 这人莫不是疯了?! 王壑犀利地盯着安郡王。 谢耀辉也觉出不对来,问:“王爷是如何知道的?” 安郡王木然转身,看向端郡王,慢声道:“自从皇兄的儿子……一个接一个地死,本王便察觉……不对……” 谢耀辉失声道:“王爷是说,皇上早就安排了?” 他想起端郡王生一个儿子死一个,没有一个长大成人,谁能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他感到不寒而栗。 安郡王费力点头。 端郡王“呵呵”笑起来,那声音,凄怆、嘲弄,很是瘆人,与以往荒唐形象判若两人。 观棋激起一层毛疙瘩。 张谨言似乎察觉她不自在,握住了她的手。他的大手很温暖,恰好包裹住她冰凉的小手,她贪念那温暖,又专注看众人,就忘了抽出来。 安郡王还在说:“……本王害怕,暗中去找梁大人,想请她为本王做主。然而……” 王壑冷冷道:“然而这事被龙隐卫发现了,使得我母亲处境更加艰难,再无立足之地。” 安郡王忽然激动道:“不!是梁大人说,此事因她而起,皇上忌惮他夫妻,害怕他们废帝……另立新君……才对皇室血脉下毒手。她说,她自会给本王交代。本王先还不明白,后来……她和王相死在疆场,本王才明白……她是想让昏君安心……让昏君罢手。可是昏君……还是……还是辜负了……她的……期望……她本来、能制止的……”——如果早些废帝的话,一切都可以制止。 众人都听懂了他的话。 太后更是心惊肉跳——梁心铭若真想废帝的话,该易如反掌吧?可是梁心铭没有。是看先帝和她的面子?还是顾念师生情谊?还是怕别人说他们夫妻想掌控朝堂,所以换一个懦弱的皇帝?也许三者兼有。 王壑厉声喝道:“住口!” 谢耀辉不忍道:“安王爷,并非梁大人偏袒皇上,只是身为臣下,无权废帝!” 说到这,他看向观棋。 观棋之前就这么说的。 观棋早忍不住了,扒开张谨言,对安郡王道:“你怎么说话的?怎不知好歹呢!梁大人是臣子,昏君是皇帝,本来就嫌他们权倾朝野,若再废帝,不更坐实了罪名?谁会支持他们?那不正好给昏君借口,说梁大人与你勾结谋反,正好将王家灭九族!小世子一样活不了!” 她越说越气,原本看安郡王挺可怜,还蛮同情他的,谁知居然说这话,她忍不住就怒了。 安郡王已无力说话,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王壑已经顾不上替母亲分辨了,他眼下只有一个念头:嘉兴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身陷囹圄,却还能强势反击,若他应对不当,便会满盘皆输。 也对,这才符合常理! 昏君毕竟是母亲教导出来的,虽劣根深重,但能力是有的,若太无能,他也会替母亲感到丢脸。可惜,昏君没把这能力用在正道上,倒用来屠戮血亲。 王壑高喝“赵朝宗!” 赵朝宗应声“在!” 他穿着灰色短打衣裤,与那些杂衣军并无不同,就是年纪小些,又生得浓眉大眼。之前众官员心系废帝和另立明君大事,没人关注他,此时忽见他一跃而出,蜂腰猿臂,矫健异常,顿时就留意了;更有人蹙眉细想:赵朝宗,这名儿咋这么耳熟呢?谁家孩子? 王壑环视一圈,从上方的太后,到下面的百官,目光幽暗,有火焰在其中跳跃。 众人忽然极度不安。 就听王壑喝道:“你亲自带人去,把昏君和吕畅押来!务必小心龙隐卫劫人!” 赵朝宗大声道:“是!” 一跳丈远,冲出乾阳殿。 王壑再喝道:“传胡齊亞!” 观棋不由一愣—— 这可是李家的人。 玄武军飞奔出去传人。 王壑又指着龙禁卫大将军唐机喝道:“将他拿下!——”又转向尹恒等皇亲,手指急点——“还有他们,通通拿下!”他一翻脸,如雷霆骤降,风暴狂袭。 ******** 清明,春光明媚,你们准备去哪里浪呀?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45章 比皇帝还像皇帝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玄武军一拥而上。 张谨言亲自指挥,拖的拖,绑得绑,不顾众官员挣扎、怒骂,转瞬间将人堆了一堆。 谢耀辉拦也拦不住。 乾阳殿一片大乱。 唐机痛骂“乱臣贼子!” 尹恒怒喝“为何拿本官?” 王壑冷笑道:“昏君屠杀皇族血亲,乃是为了断绝你们立新君的念头,只能辅佐他。” 尹恒道:“这与我等何干?” 王壑道:“他这叫釜底抽薪。未尝是无用功。对有些人来说,谁做皇帝都一样,为君者杀死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算什么!何况昏君还是先帝名正言顺传位的皇帝。为免你们与昏君勾结,小爷也只好釜底抽薪!” 众人:…… 不得不说,这招犀利。 唐机、尹恒可不就是这么打算的,谁知刚一动念,王壑就对他们下手了,真痛不欲生。 尹恒不甘心,质问道:“本官是宰相!你无凭无据拘押朝廷官员,跟他有何区别?” 王壑冷酷道:“昏君若复出,遗祸无穷,若你们敢再辅佐他,两害相权取其轻,小爷不介意化身修罗,灭你全族;若你等安分守己,自然无事。” 尹恒:“……” 他还有的选择吗? 胡齊亞这时进来了。 王壑吩咐道:“你家姑娘来了。殿内有世子,你无需担心李姑娘安危。你且带手下人守住乾阳殿大门,若无手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胡齊亞看见观棋,双目骤亮,欢喜道:“姑娘!” 张谨言觉得他看“李姑娘”的目光太灼热,虽然崇拜居多,依然很不舒服,且警惕。 观棋自不会在这关键时候跟王壑呛着来,且见王壑气势雄浑,不肯让他专美于前,要替自家姑娘争风头,便也肃然道:“去吧,莫要堕了我李家军威风。” 胡齊亞抱拳道:“是!” 转身雄赳赳出去了。 谢耀辉等人:…… 这一个个的,玄武军,李家军,还都训练有素,反倒是王师成了阶下囚,真叫人颓丧。 唐机更是心灰意冷。 他可是龙禁卫大将军! 王壑再转向张谨言,肃然问:“世子来时,可传了宵禁命令?天黑了,牛鬼蛇神也该出来了。” 张谨言道:“已下令。” 遂将三道军令都说了。 王壑点头,十分满意,别看张谨言平日憨憨的,但在军事战备方面,感觉极其敏锐。 王壑环视一圈,忽对谢耀辉躬身道:“请谢相主持大局。” 谢耀辉诧异了,问道:“你要老夫主持大局?”他不由瞄了尹恒一眼,这位可是被控制了呢。 王壑肃然道:“还有白虎王。晚辈以为,撇开立新君一事不提,我等在北疆战事上目的一致。眼下京城绝不能乱!军事有白虎、朱雀、玄武三方协商;朝政方面,须得请谢相主持,才能压得住。一切以大局为重!”说罢,深深鞠躬,态度诚恳,且谦逊。 就在众人都猜测,谢耀辉会拒绝时,却听他郑重道:“好!老夫就揽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白虎王也道:“本王义不容辞!” 众人一呆……白虎王和谢耀辉这是公然投靠玄武王了吗?也不思谋另择新君了? 观棋拍手笑道:“我就说么,没了昏君,京城就稳定了。瞧,大家众志成城,心多齐。”轻松活泼的声音,打破了殿内凝滞压抑的气氛。她还惦记着之前,她说后方稳定了,众人都嘲笑她的眼神,故意旧话重提。 尹恒等人依然面露嘲讽,不过瞟了王壑一眼后,就丧气地垂头了。心想:那还不是因为这个狂妄的小子正像皇帝一样发布政令。——比皇帝还像皇帝! 谢耀辉保持缄默。 他现在感觉很妙。 就算刚才安郡王世子秦迟未出事,推举安郡王为新君成功了,朝政之事也未必就会一帆风顺。凭他在朝堂多年的经验,可以想象得出:哪怕一项小小的政令,只要触及某些人的利益,新君做不来主,太后和誉亲王经验不足,尹恒会防着他权利过重……各方相互掣肘,必会导致众人争得吐沫横飞,想要政令通达,那是做梦! 眼下没有嘉兴帝,没有新君,王壑恭请他主持大局,还请了白虎王等老臣,并未颐指气使,其态度谦逊、诚恳,抬出国家大义,让他们很有脸面。 虽是他们主持大局,但麻烦却由王壑承当,谁敢不从,王壑自会出面,或恩威并施,或杀鸡儆猴,或强势镇压,或巧妙利用……横扫一切阻碍。 多省心哪! 最最重要的是:王壑下的命令与他不谋而合,他答应得心安理得,别人也不能指责他,因为他是为了大局。 谢耀辉从未如此舒畅过。那种可以放手施为的感觉,他好久不曾经历了。嗯,自从先帝去后,就再没有这种感觉了。他要好好利用下王壑这小子。 他瞅了王壑一眼,忽然一惊:他竟把王壑跟先帝相比?再看王壑,龙章凤姿,卓尔不群…… 努力压下紊乱的心境,谢耀辉问王壑:“但不知贤侄想从何处入手?眼下……” 王壑眼中杀机一闪,道:“就从审昏君开始!晚辈在此守候。张世子还去镇守皇城南门。” 他担心王家和张家。 皇家龙隐卫,身份不明,无影无形。敌在暗,我在明,十分危险。正因为这样,之前他虽有防备,但嘉兴帝依然在太后决心废帝后,将消息传递出去,杀了安郡王世子和誉亲王子孙,因为他们是新君最佳人选。 谢耀辉道:“好!” 对嘉兴帝,他也是不想容忍了,横竖有王壑出头,今日就让这昏君瞧瞧,天子也不得任意妄为! 话音刚落,一阵哈哈大笑传来,众人转脸一看,原来是端郡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审昏君!好啊!” 众人面面相觑—— 这人疯了?! 端郡王高兴得疯了。 他环视众人,断断续续道:“没想到……昏君……也有今天。哈哈哈!本王不能夺他皇位,却能推翻他的龙椅。你们瞧,本王做到了。哈哈哈……” 王壑:“……” 众人…… 大家都很想问他:“你怎么做到的?” 谢耀辉试探道:“王爷的意思是……” 端郡王努力止住笑,眉飞色舞道:“本王的儿子一个接一个死,本王发现是昏君派人做的,心里恨啊。——这事若搁在你们身上,你们也会恨的吧?” 众人不自觉附和点头。 端郡王的声音却变得有些伤感了——刚才说儿子一个接一个死,他都没这么伤感——道:“可是本王争不过他的,他有那么多能臣武将辅佐,本王要报仇何其艰难。本王日夜苦思,终于想到一个办法。本王争不过他,可以叫他做不成这个皇帝。”说到这,他又得意了。 他环顾众人,神秘道:“本王处置了一个奸细,还留下一个,故意对他道:本王已经把此事告诉梁大人和王相了。梁大人说昏君不配为君,要废帝,扶本王上位。本王加强了守卫,说是梁大人派来的……哈哈哈,昏君得到消息,吓坏了,不择手段也要除掉梁大人和王相,谁谏都不管用!本王呢,就一个美女接一个美女往府里抬……因为本王要生儿子呀,为继承皇位做准备呀……” 狂笑声回荡在乾阳殿内。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大家看端郡王的目光不再是同情,而是毛骨悚然的恐惧,对皇家斗争的血腥又深一层。 谢耀辉急忙看向王壑。 王壑一脸冷漠,并未因为端郡王的坦白而勃然大怒,将仇恨转嫁到端郡王身上。智者能明辨是非,岂会轻易受人挑拨?纵然被挑拨,行事也该有原则。这两兄弟,不仅手足相残,更视江山社稷如儿戏,亡国不冤! 端郡王还在炫耀:“……本王再也没能生出儿子。本王知道,昏君给本王下药了。本王就知道自己斗不过他。这不要紧,本王叫他做不成皇帝! “本王故意焦躁地问那奸细:梁大人会不会放弃本王了?为什么都不来找本王?是不是本王没儿子,她改选安郡王了?安郡王身子不好,可他儿子聪明哪。 “哈哈哈!还有誉亲王,他可是一直跟王亨梁心铭关系不错,扶他上位也有可能。 “昏君害怕了,惊慌了,失措了,疯狂了!本王做到了,推翻了他的皇位!哈哈哈……” 端郡王畅快地大笑着。 乾阳殿内,只剩他的笑声。 乌泱泱一屋子人,寂然无声。 王壑冲谨言点点头。 谨言对观棋道:“走。” 王壑心一动,想阻止。 他希望“李菡瑶”留在自己身边,别跟谨言去。今夜京城处处危机,而乾阳殿却是最安全的所在,只要有嘉兴帝和吕畅在手,龙隐卫必然投鼠忌器。 观棋正要点头,忽见安郡王挣扎起来,趔趄向王壑走去,同时上面传来惊叫“太后!” 安郡王一头栽到王壑怀里,王壑双手捞住他,感觉右手心多了一个硬物;又听见上面叫声,忙中瞥了一眼,发现太后已经仰面倒在椅内,忙大喝“传太医!”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46章 我答应你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谢耀辉等人一叠声喊“传太医!” 朝堂上就有太医,玄武军中也配置了大夫,当时就有两人站出来,太医去看太后,军医来看安郡王。 安郡王身体跟打摆子一样颤抖。 王壑扶着他在附近椅内坐了,然后打开手中的硬物,是张折叠的纸块,飞快扫了一眼,便攥成团,塞入箭袖袖口内,再低头看向安郡王。 安郡王一把抓住他手,羸弱之人,力气却出地大,枯枝一样的手指扣着他手腕,颤声道:“求你,保护他!” 王壑点头道:“我答应你。” 安郡王手一紧,“当真?” 王壑郑重道:“当真!” 观棋疑惑问:“谁?” 王壑没有回答她。 纸上是个地址。 应该是安郡王世子秦迟的藏身处。刚才王府总管来回,说秦迟薨了,安郡王毫不意外的表情,王壑便猜想那只是个替身,其实小世子早被送走了。 王壑有些不满——替身也是命,更何况还是个孩子,既然有所防备,怎能任他丧命?他怀疑安郡王故意示弱,以削弱嘉兴帝的戒心,来保护亲儿子。 这皇家,还真是残酷! 安郡王合上了眼睛。 王壑想问,也没法问了。 他一言不发起身,疾奔上堂,去看太后。 谨言和观棋紧随其后。 观棋低声对谨言道:“世子先别走,等昏君押来了再走。先看看太后。我怕情势有变。” 谨言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当下叫过一个玄武军,吩咐一番话,那人急忙出去了。 太后先被安郡王世子和誉亲王子孙丧命的噩耗打击,悲痛之余,心底又升起罪恶的希冀:希望嘉兴帝能绝地反击,夺回皇位。既做不成仁义之君,索性心性狠辣些,说不定还能收拾这乱局。然而,王壑发布一系列命令,生生掐灭了她这希望;然后又听见端郡王坦承自己是如何挑拨离间,令嘉兴帝丢了皇位,终于扛不住昏了过去。 王壑对太后的感情有些复杂,如果可能,他不愿逼太后。见太后情形不妙,心情微沉。 “可能救回?”他问太医。 太医沉重地摇头。 若是以往,他可不敢对太后的病体直言不讳,然对着王壑就不一样了,告诉实情是最明智的选择。 王壑伸手拨开太医,在太后的座椅前蹲下,单腿跪地,注视着太后,好一会,凤目睁开。 “王壑?!” “是晚辈。” “你……还恨哀家?” “不。晚辈不恨太后。” “撒谎。你之前……” 王壑忙打断她,认真道:“之前小子悲痛父母遭遇,出言无状,望太后恕罪。其实小子心里明白,此事不怨太后。太后身居后宫,极少干政,大丈夫亦难保妻贤子孝,皇上恣意妄为,太后也莫可奈何。” 太后眼中沁出了泪水。 观棋看得鼻子发酸,到底才十几岁的少女,年轻心热,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况太后在民间的口碑很不错,只因嘉兴帝昏庸,太后维护儿子,她才恨屋及乌。眼下太后将死,她心有不忍,想让太后走得安心些,忙也跪下请罪道:“民女先前顶撞太后,也请太后恕罪。” 太后苦笑道:“你们没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话……就不对!君王也不能恣意妄为。”笑容虽轻微,却令泪水滑出眼眶,顺着腮边滚落。 她并没有因为两人请罪而高兴,反更觉凄凉——对一个将死之人道歉,是年轻人的宽容,是他们的纯真,是他们的善良,只衬托得自己更凄惨。 曾经她也很刚正无畏。 她多想重头再来! 王壑仿佛看出她的心思,静默一会,凑近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就见太后双目骤然大亮,竟然迸发力气,探手抓住了王壑的右臂,“这……是真的?” 王壑肯定地点头。 太后又叫“王壑!” 王壑道:“小子在。” 太后只盯着他,不说话。 太医怪,不知王壑对太后说了什么,以至于太后回光返照般,脸上竟溢出生机和红晕。 “都退下。”太后缓缓道。 太医忙躬身退下。 太后看向內侍。 內侍也退下了。 观棋和张谨言也要走,却被太后叫住了“你们留下。” 两人只得也留下。 太后又命叫谢耀辉、尹恒上来。等谢耀辉来后,太后才问王壑道:“你会保护他,是吗?” 王壑道:“是。请太后放心。” 他眼前浮现一幅画面: 一身官服的母亲,优雅却不失威严,搂着年幼的他,轻声述说她的仕途经历,“……梁心铭虽犯了欺君之罪,也为朝廷立下大功,死也罢,赦也罢,都要堂堂正正。本宫来此,是防止有人将她无声无息抹煞。若是这样,本宫拼着这皇后不做,也要阻拦。”这是母亲公开女子身份那天,陈皇后在乾元殿当着群臣誓死保护母亲说的话。 陈皇后,就是眼前的陈太后。 可以说,没有先帝和太后,母亲便不能活命;母亲不能活,父亲未必能活;没有父母,也就没有他,也没有后来这些家仇国恨。他可以因嘉兴帝恣意妄为,而将其拉下皇位,却不能拒绝太后保全孙子的恳求。什么恩情已经还清,不欠先帝的,也不欠天下的,都不是这么算的! 他不能让太后死不瞑目。 然而,有些事却难两全。 太后又道:“王壑,哀家求你……” 王壑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坚定制止道:“晚辈只答应保他平安,却不会辅佐他登基。” 太后心一沉,问:“为什么?”既然没这心思,为何要告诉她秦迟还活着,给她希望? 王壑认真道:“才八岁的孩子,将来变数太多。我父母才智超绝,都没能辅佐好皇帝;小子何德何能,敢扶一个毫无根基的童子上位?即便成功了,谁知会不会又是一个嘉兴帝?小子不想自寻烦恼。再者,大靖气数已尽——若说我们造反代表民意,嘉兴帝屠杀皇族则代表天意。太后须得认清现实。不过小子答应太后,若他真是天命所归,小子不会违背天意,更不会刻意加害他。” 这也令太后喜不自胜了。 她急切道:“哀家明白!自古皇朝更迭,非人力可阻。你愿意保护他,哀家和先帝都感激你。” ******** 稍后还有。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47章 你笑什么?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这并非她口是心非。 将死之人,她想开了。 当皇帝,真要有命才行! 没有那个命,譬如嘉兴帝,顺利登基,登基时国泰民安,然短短七年,却被他弄到这地步,这不是天命是什么? 太后的感激也是真的。王壑没有责任保护先帝的子孙。正如他对太后所说:他父母欠皇家的、欠天下的,都已经还清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太后的高兴也是真的。她认为秦迟有天命。自古以来,忠义之士最看重正统。秦迟乃先帝亲孙,这身份便值得天下忠义之士追随。只要王壑不加害他、并保他平安,玄武王是争不过他的,李菡瑶之流更不值一提。 谢耀辉轻轻叹口气。 天命,真不可违! 秦迟还活着,他并未像太后一样高兴,也只字不提辅佐秦迟一事。对于天命,他有自己的判断。在他看来,随着太后和安郡王离世,秦迟再没机会了;王壑的大度退让,并非秦迟的转机,而是将历史导向另一条岔道。 谢耀辉看着王壑,轻声道:“王相养了个好儿子。” 王壑对谢耀辉的心思一无所知,他心里有些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太后说出“小子答应太后,若他真是天命所归,小子不会违背天意”这样的话。 他正在造反,不是吗? 怎么弄得跟保皇派一样! 可是他往深了一想:若秦迟真有能力令天下归心,令谢耀辉等臣子誓死辅佐他,自己也阻挡不住,又何必逆天而为,惹得天怒人怨呢?那不是他的初衷。 这么一想,他便轻松了。 太后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更欣慰,目光转向谢耀辉,叫道:“谢爱卿。” 谢耀辉忙道:“微臣在。” 太后道:“拟旨,废帝!” 谢耀辉一愣,很快便道:“是。” 陈太后在临终前,当着誉亲王、白虎王、端郡王、谢耀辉、姜宇、尹恒、唐机等文武重臣的面,废了嘉兴帝。废帝懿旨不仅盖了太后凤印,还集齐了内阁五位大臣签名,名正言顺。为此,玄武军星夜赶去简府,带来了简繁。 太后这是安抚王壑,也是给王亨、梁心铭、忠义公等死去的忠臣,以及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不仅如此,她还向王壑致歉;又对观棋致歉,代废帝给李家、给江家带去的灾难下罪己诏;又恢复了忠义公府的爵位,命释放忠义公家眷,发还查抄的财物——这不过是正名而已,因为谨言已救出了忠义公世子。 做完这些,太后含笑闭目。 她在深宫中生活了几十年,自比王壑懂得笼络人心,临终前,她为秦迟全力以赴,只为争取王壑和李菡瑶的一丝同情和认可,为促进秦迟登基铺垫。 王壑怔怔地盯着陈太后,很想问她:你笑什么?死的时候儿子都不在跟前,是我给你送的终,你就不难过?我也没答应你什么,为何高兴成这样? 太后是不可能回答他的。 他便问谢耀辉,“晚辈没说什么吧?” 谢耀辉也疑惑道:“贤侄指的是?” 王壑冲太后努嘴,“太后为何笑?” 谢耀辉:“……” 王壑道:“晚辈并未答应她。” 他记得自己拒绝了的。 可是太后笑成这样,他怀疑自己被太后诓入局了。 谢耀辉轻咳一声,道:“你答应了。” 王壑一惊,“晚辈答应什么了?” 谢耀辉道:“你答应保护世子。” 王壑道:“不错。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再不济,也不会对一个小孩子下手,哪怕这个小孩子姓秦,是玄武王登基的绊脚石。 谢耀辉不知怎么解释。 若是王壑向太后保证辅佐秦迟登基,太后未必会心安,因为那明显是糊弄将死之人;反而是王壑答应顺应天命,不会因此加害秦迟,太后比较安心。 谢耀辉看着眼前的少年,也像太后一样欣慰,因为他看到一份赤子之心,不因仇恨而转移。 他斟酌道:“太后怕是认为,世子乃天命所归。” 王壑:“……” 原来是这样! 他才不信天命呢。他要是信的话,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带着张谨言造反了。 他问谢耀辉:“谢相以为呢?” 谢耀辉垂眸道:“天命之说太玄,与其盯着这个,不如多做些于社稷、于百姓有益的事。” 王壑道:“晚辈与谢相所见略同。” 说罢站起身,躬身道:“请谢相主持国丧,命礼部安排一切相关事宜。还有安郡王、安郡王世子丧事。” 谢耀辉道:“老夫责无旁贷。” 至于誉亲王府……誉亲王还活着呢,自会操办。唉,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惨事。 “国丧”二字,惊醒了众臣。 尹恒失声痛哭,顿时大家就像得到指令似得,齐声悲嚎起来,霎时,乾阳殿哭声震天! 姜宇、唐机边哭边骂: “乱臣贼子,逼死太后,必遭天谴!” “国难当头啊!” “天下危矣!” 谢耀辉吓一跳,忙看向王壑,生恐他发怒,一怒之下把姜宇给杀了。姜宇是他的师兄,两人都是苏熙澈的弟子,看在同门的份上,他也不忍姜宇吃亏。 撇开同门关系不提,谢耀辉觉得,姜宇为人过于刻板,又极看重尊卑上下、礼仪规矩,在很多事情上,他都不能与之苟同;眼下,他就忍不住想阻拦。 王壑果然发作了。 他走到姜宇面前,停下。 姜宇抬头对视,无畏无惧。 谢耀辉忙道:“贤侄……” 王壑抬手制止了他。 谢耀辉无奈闭嘴。 其他人察觉不对,停止哭声,都看着这对峙的两人。 王壑看着姜宇,讥讽道:“姜大人果然正直。废帝枉顾边关将士性命时,大人不曾怒;废帝屠戮手足血亲时,大人也不曾怒,眼下倒愤怒起来了。佩服!” 姜宇气急道:“你……” 王壑道:“在下生平最瞧不起你这种伪君子,是非不分,只一味愚忠伪善,还自以为正直!” 姜宇听他骂自己“伪君子”,气急攻心,嘶吼道:“皇上这样,都是被你们逼的!你父母才是伪君子——大奸似忠的伪君子!这一切都是梁心铭的阴谋!” ******** 稍后还有更。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48章 比你母亲强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姜宇面对太后遗体跪着的。 王壑却是站着的。 王壑便弯腰,直问到他脸上:“他杀端郡王儿子,也是我们逼的?你倒会替他找借口。照你这样理论,所有凶犯都可以无罪释放了,因为他们都是被逼的!” 姜宇道:“天子岂是寻常人可以比拟!” 王壑凛然道:“今儿就让你瞧瞧:天子是如何被打落尘埃,看他是否真有天命做这天子!” 姜宇骂道:“逆贼!” 王壑冷笑道:“太祖皇帝也是逆贼!” 姜宇:“……” 太祖皇帝不造反,也打不下大靖这江山了。 姜宇无法维持言语逻辑,便只好乱骂,说太祖皇帝乃是替天行道、匡扶天下,而嘉兴帝无大错,都是王亨和梁心铭专权,逼得他行差踏错…… 王壑没有被激怒,而是讥讽道:“有本事你先将你师弟谢相说服,再将你师尊苏老大人说服。你的意思是:苏老大人和谢相都糊涂昏庸,唯有你神志清明、忠心不二?呵呵!欺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自欺!” 这下,姜宇终于撑不住了。 他都不敢去看谢耀辉。 谢耀辉所行与他截然不同,他却不能骂谢耀辉不好,或者说谢耀辉是被蒙蔽,那势必会招来谢耀辉的否认和反驳,到时候,难道要跟师弟也翻脸? 忽然,他仰头向后倒去。 王壑镇定叫“太医!” 他可不想再看见死人了。 骂死姜宇也不值什么。 谢耀辉:“……” 他原本还想试图阻止师兄的,后来见他口不择言,也心生怒气,懒得理会了。以前还不觉怎样,经过这次,这个师兄真让他感到偏执、不可理喻。 太医上前替姜宇诊治。 王壑却转身下阶去了。 张谨言和观棋也跟去了。 王壑问张谨言:“外面怎样了?”刚才玄武军来回话,因太后正在弥留之际,他示意不许打搅,消息便被压下来了。 张谨言道:“昏君跑了。我们的人当中出了内奸,是龙隐卫。赵兄弟去提人时才发现。” 王壑:“……” 他早料到这结果了。 谨言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那龙隐卫劫人的手段,竟和李菡瑶在太庙脱身如出一辙。 王壑转脸对观棋道:“他这是受姑娘启发。” 观棋撇嘴道:“谁让你们防范不严密。” 王壑无言以对。 张谨言忙道:“这不怪表哥。龙隐卫无处不在。我们王府忠心服侍了多年的家人都是龙隐卫呢。” 观棋蹙眉道:“那不是从先帝时就有了?” 张谨言沉默不答。 这话题不好追究,追究下去令人对皇家心冷,连先帝也要怀疑了,其实他并不知那些人是先帝安插的,还是嘉兴帝收买的,因为人都死了,无从查清。 王壑沉声问:“吕畅呢?” 张谨言道:“在外面。” 王壑道:“带进来!”又狠狠道:“传令我们的人,对皇宫进行彻查,所有太监、宫女,一个都不要放过!再令各宫,都来乾阳殿举哀。爷瞧他往哪里躲!” 曾经,废帝用他父母的丧事吸引他回家;眼下,他要用太后的丧事吸引废帝,看废帝可还有人性。 张谨言忙亲去传令。 观棋想跟他一道走。 太后薨了,安郡王也没了,誉亲王世子世孙、安郡王世子等都死了,这些消息,她得送出去。再者,她大事已毕,还剩下一件事,就是跟鄢苓当面对质;办完这件事,估计姑娘在军火研制中心也该完事了,她得及早安排,早日出城跟姑娘会合,不能被王壑给扣住了。 她转向王壑,她还要去见鄢苓,至少还要再待一晚,离开前跟王壑招呼一声较好。 这时,吕畅被带进来了。 废帝逃脱,赵朝宗火气大的很,也不管吕畅腿受伤不能行走,命人将他双手反绑着,拖到王壑面前一扔,任其歪倒在冰冷的地上,狼狈不堪。 “哥,奸贼带来了。”赵朝宗道。 “辛苦贤弟了。”王壑道。 赵朝宗正要说话,忽一眼看见观棋,顿时被吸引,上下打量她,心中一动,已然猜出她身份。 观棋却盯住了吕畅。 只见吕畅慢慢用手肘撑起身子,优雅、从容,再抬起俊颜,光彩照人,如玉山将倾。 观棋看得暗暗称。 “果然人不可貌相。” 她的意思,坏人就不该长这样,这都快赶上落无尘了,应该一脸奸诈、目光阴险才对。 吕畅听殿内哭声震天,一开始并未惊诧,目光随意一扫,见众臣都面朝上伏跪在地,哀哀哭泣,上方宝座旁跪围着几个紫袍官员,这才微微蹙眉。 王壑淡淡地看着他,道:“你猜到安郡王一定挺不过去,却没想到太后会薨逝吧?” 吕畅收回目光,看向王壑,点头道:“没想到。” 王壑问:“是你安排人杀的安郡王世子?” 吕畅摇头道:“不是本官。” 王壑一脸不信。 吕畅道:“昔年,左端阳为帝师,为辅佐先帝登基,下手谋害了先帝的皇兄诚王。——此事被你母亲查出,将左端阳正法。后来,你母亲亦做帝师,顺利辅佐皇上登基。谁能想得到,皇上会在登基后,亲手屠戮皇族血亲十数人。你母亲应觉羞愧吧?至少,左端阳教导的先帝未残害手足血亲,堪称有德明君。这就比你母亲强。” 王壑道:“你在激怒我?” 跟着又道:“你做到了。” 然后转向赵朝宗——赵朝宗正满面怒容,为吕畅竟敢羞辱梁心铭而发怒——道:“去把潘嫔提来。” 潘贵妃受潘梅林和陈飞连累,被降为嫔。 赵朝宗道:“是。” 转身就出去了。 吕畅眼中闪过惊愕之色。 王壑却没再理他,转身迎向谢耀辉——谢耀辉正匆匆走来,叫“贤侄”,不知有何事。 观棋盯着吕畅想:“姑娘说的不错,这吕畅果然有些手段。王壑怕是气坏了。” 她在吕畅面前蹲了下来。 吕畅因为王壑提起潘嫔,有些失神,猛不丁眼前凑近一张俏脸,定睛一看,熟人! 观棋也像熟人一样招呼他,“大人。” 吕畅漠然道:“李菡瑶。” 这名字令他很不舒服。 观棋笑道:“大人这腿……还没好?” 这话问得就有些戳心了。被砸伤的腿,才一天哪里就能好呢。再者,之前李菡瑶就是在帮吕畅包扎时,被吕畅发现她的手串少了几颗珍珠,从而识破了她的身份。然识破了也没用,煮熟的鸭子还是飞了,李菡瑶不但暗算了皇帝、金蝉脱壳,还顺走了玉玺,并在太庙留。 吕畅想起这些,心好痛。 但是,他不能示弱。 他微笑道:“没好呢。” ******** 稍后还有更。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49章 俘获她的芳心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观棋也就是问问,好不好的她并不关心。她道:“大人刚才提起左端阳,免不了令人遐想,大人跟左端阳不会是亲戚吧?看来王纳查出你的底细了。” 吕畅神情就淡了。 观棋却自顾道:“吕大人容貌、才学俱佳;家世清寒,父母兄弟姐妹妻室一概没有,简直毫无弱点。没有父母兄弟姊妹就罢了,这世上孤儿多的是,然大人年已弱冠,仕途顺遂,却未娶亲,这就怪异了。不知道的人会说大人眼光挑剔,我却以为,大人心有所属!” 吕畅道:“王壑也未娶亲。” 观棋道:“你跟王兄不同。” 吕畅:“……” 之前跟吕畅接触的是李菡瑶,观棋若表现稍差,便会令人生疑,所以她主动接近并攻击吕畅心防;这也给王壑一种错觉,绝不会想到她是假的。 吕畅不想理“李姑娘”了。 他对李菡瑶的底细掌握并不深,以至于先前吃了大亏,眼下应付王壑尚且吃力,再加李菡瑶,便感觉力不从心了。他只盼望着,李菡瑶和王壑两败俱伤,别两家联姻,那嘉兴帝可就真翻身无望了。 想到这,他四下搜寻王壑身影。 因群臣的嚎哭声震屋瓦,叫人没法说话,谢耀辉便将王壑扯到柱子后,窃窃私语。 “谢相找晚辈何事?” “找贤侄要两个人。” “谁?” “你三叔王充。还有你姐夫苏青松。” “好。” 这两个人,都颇有能力,因受王家牵连,苏青松赋闲在家,王充则跟族人一道被软禁了。 要了人,谢耀辉欲言又止。 王壑问:“谢相还有事?” 谢耀辉郑重道:“老夫有句话要忠告贤侄:万不可放走李菡瑶。——玉玺还在她手上呢。若是今日纵虎归山,将来必成大患!这丫头的野心远甚于你母亲,手段比梁大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可不防。”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撵下来竟只为提醒王壑这事。话说,他只答应王壑主持大局,又没投靠了玄武王。按他之前的立场,该希望王壑跟李菡瑶斗个两败俱伤才对,可现在他竟然担心王壑被李菡瑶利用。 王壑点头道:“晚辈明白。” 谢耀辉忙问:“你真明白?” 王壑慎重道:“明白!”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了。 谢耀辉心里一喜,忙又建议道:“人要留下,却不能粗暴镇压,切不可激怒了她。她既有大才,当收服为我所用,就如先帝用你母亲一般。依老夫看,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联姻——只要俘获她的芳心,不愁江南不定!”在宦海里打滚了半辈子的谢相,暗示王壑用美男计。 王壑目光炯炯,“晚辈也有此意。” 一老一小,一拍即合! 谢耀辉更喜,忙热切地问:“果真?贤侄娶,还是世子娶?老夫老眼昏花,竟看不明……” 这话题令王壑不自在,急忙截断他,道:“此事尚无头绪,等议到跟前,再告诉老大人。” 谢耀辉满意道:“贤侄心里有数就好。老夫也是担心贤侄和世子,别为了个女子……” 他想说“别为了个女子伤了兄弟感情”,王壑哪肯让他说完,才听一半就已经扎心了,斩截道:“不会!” 谢耀辉欣慰道:“如此甚好。” 这下他是真放心了。 这时,尹恒过来了。 尹恒对王壑道:“太后临终嘱托,本官愿同谢相一起,为国效力。请贤侄给本官一个机会。” 谢耀辉愕然地看着尹恒,旋即明白他的心思:连太后都下旨废了嘉兴帝,他又何必坚持呢?果然是一腔忠心也罢了,其实又没那么忠心,何必跟姜宇似得死撑着,还不如像自己一样,凭着良心,只为国家大义和黎民百姓做事。如此,既能保全家族,又能保全前程,名声也好听。 将来也不必忧心,“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自古以来,能人志士从来都很变通。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不过,王壑未必肯信他。 王壑却道:“好!” 尹恒一怔,不相信地抬头,“你信本官?” 王壑道:“为何不信?” 尹恒:“……” 他预备了一篇腹稿,既要表明心意,又不会太过低三下四,省得平白丢了风骨,叫人看轻他,然王壑爽快地应承,他预备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王壑道:“尹相要一个机会,小子就给这个机会。机会只有一次,如何选择,就看尹相的眼光了。若因看错了人,而导致尹氏败落,可怨不得他人。” 尹恒肃然道:“本官明白!” 他不会选择嘉兴帝。 哦,不是嘉兴帝了。 嘉兴帝已经被废了! 废帝登基时,握有那么好的条件,都不能坐稳江山,眼下穷途末路,还能翻起多大浪花?别怪他不忠心,他身后是尹氏一族,他不能不替他们考虑。 再者,说起来他是皇亲,其实,这亲戚有点远。攀亲时,绕七八道弯也要扯上关系;想撇开干系时,则简单的多: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谁还记得? 王壑再次道:“晚辈虽然相信大人,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怕废帝不会放过你,定会派人来找你。晚辈有个主意——”说着上前,低声对他耳语一阵。 他派尹恒出城,去西大营给玉麒麟霍非传太后懿旨,告诉霍非,太后已经废了嘉兴帝,如今朝中由谢相和白虎王、玄武王、王家联手主持大事。 尹恒听后吃惊——这么重要的事,竟敢派他去?是了,好歹他曾经是皇亲,也是太后和废帝信任的人,他去传这个懿旨,霍非必确信无疑,免得再起风波。 王壑是真的在给尹恒机会。 尹恒心里莫名有些热——既因为王壑对他的信任,也因为王壑的胸襟气度,暗自发誓:一定不能浪费了这机会!说不定,这就是他人生的转机。 谢耀辉对王壑越发欣赏,道:“贤侄果然好气魄!”他感觉自己跟这少年真很投契,忘年交的感觉。 王壑道:“谁都有不得已。” 谢耀辉和尹恒一起点头。 善谋者,先谋人后谋事。 尹恒走了,白虎王郑基过来了。 谢耀辉刚抬腿,看见郑基直直地奔王壑走来,忙不动了,且盯着他,且看他有什么说的。 郑基也未顾忌谢耀辉,径直对王壑道:“贤侄,本王有一事托贤侄,还请贤侄帮忙。” 王壑忙道:“王爷请讲。” 郑基道:“还是小女的事——你若男妹妹被李菡瑶骗去了!瞧,这是若男的信——”他从怀里掏出郑若男送回来的家信,递给王壑——“贤侄帮本王想想法子,让李姑娘把若男放回来。本王可就这一个女儿……” 郑基也不怕丢人了,王壑在他眼里,就是自己人,是未来的女婿,救他女儿义不容辞。 至于谢耀辉,他也信得过。 谢耀辉跟听戏文似得,听白虎王简要叙述完事情经过,张着嘴,胡子都翘起来了。 “拐……拐走了?” 哎呦,这手段! 郑基气道:“可不是!” 谢耀辉问:“是自愿的?” 郑基郁闷地点头。 丢人哪! 他表白般澄清道:“小女很很聪明的,会造火炮!”可不是因为愚蠢才被人骗走的。 谢耀辉理解地点头,进一步注释道:“要是没本事,李菡瑶也不会费尽心机骗她去了。” ******** 今日加更……准确来说也不算加更,是补更(作者捂脸)。欠你们太多更了,会努力还哒(*^__^*)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50章 我劝你别管这个妹妹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这话郑基听了十分顺耳。 总归是女儿才华太高惹的祸,就像红颜命薄一样——啊呸,这比喻不恰当。不能这么比! 郑基觉得谢耀辉太会说话了,不愧是大儒,又做了宰相,不像他读的少,比喻不恰当。 王壑一目十行看完信,心里又是佩服又是好笑——好个李菡瑶!他扭头盯向观棋。 观棋一无所觉,吕畅不肯理会她了,她便看大臣哭丧,被那气氛感染,弄得满眼是泪。 王壑大步走过来。 谢耀辉和郑基对视一眼,也急忙跟上。谢耀辉一身的事呢,且丢在一旁,且看这件事如何进展;别人也不敢来打搅他,只当他在跟王壑商议国丧安排。 王壑来到观棋面前,叫:“李姑娘。” 观棋急忙抹一把眼泪,转头之际,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神色如常地招呼“王兄。” 忽又看见白虎王郑基和谢耀辉跟在后面,而郑基的脸色不善,眼珠一转,便明白了。 她同样招呼:“王爷。谢相。” 郑基冷哼一声。 谢耀辉客气道:“李姑娘。”老眼跟鉴宝似得,犀利地盯着她端详,想看出她弱点。 王壑沉吟,组织措辞。 之前“李姑娘”刚来时,被群臣围攻,他唯恐她吃亏,还拦住白虎王发飙;眼下弄清了缘由,无论从公心还是私心考虑,他都要把郑若男给弄回来。从公心来说,救回郑若男,李菡瑶便少了一个助力,便难成大事;从私心来说,李菡瑶不能成大事,嫁他便容易了。 不过,这话得好好说。 说得好呢,能成事。 说差了,便成仇了。 于是他微笑道:“李姑娘求贤若渴,这本是好事,但也不能行骗,让人家骨肉分离吧?” 观棋瞪眼,“你说谁骗呢?” 王壑点名道:“郑姑娘!” 观棋道:“郑姑娘答应投靠李家,并非被逼。咦,郑姑娘不是有信给王爷王妃吗?” 王壑道:“在下知道姑娘手段厉害,但在下以为,还是放郑妹妹回家来,跟王爷和王妃说清楚的好;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怎不让人怀疑她是被李姑娘掳去的?” 观棋笑道:“她不敢回家来,怕回来了就走不了了。” 郑基怒道:“还敢说不是掳去的?” 观棋道:“王爷息怒,真是郑姑娘自愿追随的。” 郑基道:“胡说!壑哥儿,你跟若男可是从小儿的兄妹情分,你可不能不管你妹妹。”他恨不能说郑若男是王壑未婚妻,免得李菡瑶觊觎王壑。 王壑丢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转向观棋道:“李姑娘,若是你不放郑妹妹回来,就别怪在下强留客了。”嗯,这主意不错,理由充分。 观棋听他们左一个“妹妹”,又一个“妹妹”,仿佛郑若男和王壑关系很不一般,不由代姑娘吃醋。她当即道:“王纳,我劝你还是别管这个妹妹了。” 王壑诧异道:“为何?” 观棋道:“你道郑姑娘为何学火器制造?” 王壑问:“为何?” 观棋笑眯眯道:“她说,她要做个炸弹炸死你!”哼,看你还哥哥妹妹的叫这么亲密! 王壑:“……” 白虎王:“……” 王壑好一会才回过神,问:“为何?” 观棋道:“郑姑娘说,小时候你十分瞧不起人,趾高气扬地对她。她发誓要超越你,把你踩在脚底。她便决定,学火器制造,做出炸弹来炸死你!” 王壑:“……” 这是他第二次失神了。 谁能想得到呢,明明是青梅竹马一段交情,竟演变成这样!亏他还小心翼翼地说话,唯恐让白虎王误会他对郑若男有别样情愫,谁知人家恨他如此。 这可真太不可思议了! 小时候,凡见过他的京城闺秀,就没有不喜欢他的。小姑娘也不懂什么情爱,就是喜欢看他、同他玩;长到十二三岁,爱慕的目光便一直追随他。 他自问对郑若男算不错了,因他钦佩白虎王郑基擅造火器,对其女儿便忍让三分,再者郑若男也乖巧听话,且做事有恒心有毅力,并不十分聒噪他,他才不嫌弃,才指点她;别的小姑娘可没这份荣幸。 他忍不住看向白虎王。 郑基被看得有些心虚。 他相信观棋说的是真的了。 小时候,郑若男每每从王家玩回来,都会瘪着嘴告诉他:壑哥哥不理她,嫌她笨。 当时他是怎么教女儿的? 他教女儿:壑哥哥嫌你笨,你更要努力呀,证明给他瞧,你不比他差,跟他一样聪明。 他原想激发女儿的,谁知把女儿教歪了。 观棋察言观色,见两人这副神情,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得意道:“这不过是郑姑娘儿时的赌气话,未见得当真,但她对火器的执着由此可见一斑。王兄说我骗了郑姑娘,那是你不了解她。连王爷也未必了解。” 郑基气得笑了,道:“本王不了解自己女儿?” 观棋道:“王爷未必了解!” 郑基道:“这么说你了解?” 他这是讥讽,讥讽! 可是观棋竟不知趣。 观棋回道:“不错。” 郑基阴测测道:“那你就说说本王女儿心思。若说不出来,或者胡言乱语,本王做个炸弹炸死你!” 他把郑若男的话借用了。 郑若男也许是玩笑,他却是认真的,每一个字都透出浓浓的杀气,从齿缝里迸出来。 王壑一惊—— 白虎王动了杀机! 观棋铿然道:“自然是用她一双纤纤玉手,造出强悍精巧的火器,保护家国,抵御强虏,让‘郑若男’这个名字,传扬天下,载入史册!我李家则会尽最大财力物力,让她大展身手,助她实现这一目标!” 王壑和谢耀辉骇然对视。 郑基听得热血沸腾,努力咬紧牙关,才没有被激情和热血冲击得失态,但要他放过观棋,那也是不可能。他不能嘲笑女儿,但可以拿李家出气。 他便冷笑道:“本王瞧李家是挟持小女,要挟本王。” 观棋黑眸溜溜一转,把他上下一打量,抿嘴笑道:“王爷很英俊,也有绝技——”郑基脸一沉——“不过,李家对王爷并不感兴趣,只要郑姑娘。” 郑基道:“违心之言!” 观棋认真道:“并非违心。王爷已经是郡王,小庙容不下大菩萨,若去了李家,不论立多大的功劳,李家也无法令王爷满意,稍有怠慢,王爷都会觉得委屈。郑姑娘就不同了。李家能让她以女子之身扬名天下,封白虎王,载入史册,光耀郑家门楣,彼此相得益彰!” ******** 晚上还有更,越欠越多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51章 这是情场,亦是战场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郑基心中震惊不已,隐隐的,他竟然有些相信眼前这少女的话了,但面上还是不愿丝毫退让。他冷笑道:“不需李家,本王也可以让女儿施展抱负。” 女儿是他生的! 他养的! 他教的! 李家休想半道截人! 观棋道:“王爷莫非忘了,郑姑娘是如何进的宫?” 郑基:“……” 观棋冷静道:“以王爷之尊,以王爷拳拳爱女之心,尚且不能保证女儿被人当棋子利用,可见这世道对女子是何等不公。李菡瑶不才,偏要逆天而为!郑姑娘愿意追随,非是为了李菡瑶,而是为她自己!” 谢耀辉越听越心急。 他看见一颗煞星正冉冉升起! 这颗煞星还属阴! 不行,他要阻止! 他站在王壑身边,频频用手肘捣他的腰眼,脸上挂着淡定的笑容,一面仿佛听笑话一样听观棋大发宏论,一面从唇缝里挤出微言“留下她!一定要留下她!” 绝不能放走了! 王壑微笑道:“李妹妹——”观棋称呼他“王兄”,他顺势叫对方“李妹妹”——“这世道对女子是不公,然废帝已败,无论将来谁登基,在下都可担保郑妹妹如我母亲一般受重用。——李妹妹也是一样。” 他开始反招揽了。 观棋笑道:“刚才王兄怎么说我来的?” 王壑道:“怎么说的?” 观棋道:“王兄即便求贤若渴,也该考虑郑姑娘的想法。——郑姑娘不待见你!” 王壑:“……” 静了一瞬,他诚恳且好地问:“李妹妹如此明目张胆从京城招揽人才,就不怕为兄扣下你?” 观棋问:“那你会扣下我吗?” 王壑沉吟一会,道:“会。” 观棋道:“小妹奉劝王兄一句逆耳忠言。” 王壑配合道:“李妹妹请讲。” 观棋笑吟吟道:“王兄若真这么做了,小妹担保你后悔终身。不信你大可试试!” 王壑深深注视着少女。 静默一瞬,他道:“我信。” 李菡瑶神秘莫测的手段他早见识过,敢孤身闯皇宫,又怎会没有后招接应? 吕畅轻敌了,所以败在她手上。 他可不能步吕畅的后尘。 王壑能想到的最直接后果就是:一旦他扣下“李菡瑶”,之前“李菡瑶”答应捐给北疆的一百五十万担军粮和一百五十万套军服,就会化为乌有。 除此外,李菡瑶应该还后招,所以在没弄清这丫头的意图之前,他还真不敢强扣下她,以免堕入她的圈套,反被她所利用,那就成了笑话了。 而且,他也不愿强迫她,“终身后悔”四个字很是令他警惕,他绝不要抱憾终身! 也不知为何,眼前的少女满脸挑衅,跟他对峙,他却没有半分情动,只有深深的戒备和浓浓的征服欲;同时,他心底又挥之不去锦绣堂那一眼万年——佳人目光如秋水凝波,对他浅浅一笑,调皮地眨眼,大胆和娇羞并存,勾魂摄魄,令他情不能自已,刻骨铭心! “她心中没有我了,所以眼中没了情,只剩下争霸的决心。”王壑自以为找到了理由。 这令他很不好受。 皇后已经率先赶来了,一进殿便扑倒在地,放声悲嚎,爬着向乾阳殿上方太后而去。 王壑果断改变策略,对白虎王郑基道:“王爷,此事稍后再议,横竖李姑娘又不马上走。晚辈先去审吕畅。李妹妹要不要一起来?为兄瞧你对他颇有兴趣。” 观棋收敛了犀利,笑道:“好啊。”又对郑基深施一礼,才款款跟着王壑一块去了。 她的脚步是轻盈的。 可见她心中很从容。 谢耀辉瞧着他二人背影,好一会,才转脸对白虎王郑基道:“王爷莫要忧心。王壑定能救回令爱。” 郑基默默点头,不知想什么。 谢耀辉心里却很忧虑。 嘉兴帝被废,将来无论是玄武王登基,还是安郡王世子秦迟登基,亦或者是其他什么人登基,总归这人必要是个男人,而不可能是李菡瑶这个女子。 他不可能辅佐女皇! 相信天下文人都跟他一样。 既这样,就绝不能给李菡瑶壮大的机会,徒增内乱纷争,致使生灵涂炭。 内乱,及早结束最好。 王壑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为什么不敢扣押李菡瑶? 谢耀辉自认为很重视李菡瑶,将她与梁心铭相提并论,但梁心铭能出人头地,和先帝的重用密不可分,而李菡瑶却没有这个优势,谢耀辉认为,只要王壑能下得了决断,是完全可以征服、收服、压服李菡瑶的。 后宫妃嫔陆续到了,谢耀辉忙去安排丧事。 ******** 每次观棋以李菡瑶的身份行动时,李菡瑶只交代她关键目标,剩下的便让她自己发挥。 譬如这次,关于郑若男,李菡瑶交代了两点: 其一,遇见白虎王时,只需提郑若男的家信即可。她料定白虎王不敢说出郑若男投靠李家这件事。 其二,白虎王若对王壑说出真相,王壑插手,观棋只需阐明郑若男的志向,以及这世道对女子的诸多限制,利用白虎王的爱女之心来打动他。至于王壑,哼,郑若男可不待见他!一句“做个炸弹炸死你”,堵他足够了。 做到这两点,也并不能让白虎王放任女儿追随李菡瑶,但至少能缓和矛盾,剩下的就要靠李菡瑶自己了。她会让白虎王看到她的实力和手段,令他心服。 关于王壑,李菡瑶也交代了两点: 感情上,顺心而为。 事业上,步步紧逼! 观棋并不能领会姑娘的真正用意,但她忠实地执行了姑娘的命令。尤其是感情上顺心而为,既满足她思慕世子的小心思,又不必顾忌王壑的感受。 观棋不能领会李菡瑶的用意,王壑却体会深刻:观棋与张谨言情投意合,固然令他痛,但以他的傲性,也不至于强人所难,更何况涉及表弟,他纵有千般手段,也不能对表弟下手,唯有放手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然而,他无法放下! 这是情场,亦是战场。 李菡瑶争霸天下的魄力和手段通过观棋展现在他面前,令他绷紧了心弦,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她、念着她,处处提防戒备她,穷尽计谋想要征服她,因此对她的感情不但不能淡化,反而更加刻骨铭心、销魂噬骨。 此刻,他对着潘嫔,心里便想着李菡瑶。 ******** 还有一更可能会很晚,假期结束,朋友们别熬了,明天再看吧。O(∩_∩)O~~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52章 原来心有所属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潘嫔气韵如空谷幽兰。 等闲女子可当不起这四个字,即便气质清雅,在皇宫这红尘第一等繁华污浊之地待上数年,也无法再清雅,然潘嫔却能维持清素淡雅的出尘气质,男子见了她无不欣赏、怜爱,且是不敢轻易亵渎的那种爱慕。 自她进来,吕畅便失了魂。 王壑的眼神却冰冷无情。 他母亲梁心铭便是以清雅如玉著称,在他眼里,潘嫔以色伺人,与母亲有如云泥之别。除了母亲和家中姐姐妹妹,他自小还见过无数京城闺秀,从未有一个女子单纯以容貌引起他关注,便是李菡瑶也不例外。 能引起他关注的女子,必有过人的能力和智谋,或令他好,或令他戒备,或干脆压他一头——就如李菡瑶这样,先引起他兴趣,然后才会关注其人。 所以,李菡瑶是无可替代的! “你若招供,我会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王壑懒得再看潘嫔,直接对吕畅施以威压。 吕畅俊颜素白,嘴唇微颤。 潘嫔正打量观棋:十几岁的少女,青春旺盛得无惧冬日严寒,脸颊粉扑扑的,斗篷下的纤腰紧束成一小把,俏伶伶、亭亭玉立;红裙粉牡丹,花粉叶绿,左胸绣着一支,斜对称右下裙摆也绣着一支,人比花娇。 少女好地看着潘嫔。 少有人敢这样直视她! 观棋吟道:“不以无人而不芳,不因清寒而萎锁。气若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我明白了!” 吕畅和潘嫔微微一震。 这几句原出自《孔氏家语》,但吕畅可不认为“李菡瑶”会无端端地吟颂,之所以在见到潘嫔后吟出来,并说“我明白了”,乃是因为在他的房见过。 当日,吕畅将“郝凡”关在自己房,就为了试探她,引她露出马脚,窥察她身份。他自信房并无秘密,不怕“郝凡”查探。这首诗不知哪年写的,夹在他常翻的《孔氏家语》中,任谁见了也不会想太多。 然郝凡是李菡瑶。 李菡瑶心思太敏锐! 她告诉观棋,吕畅少年成名,无牵无挂,宠辱不惊,实在反常,这首诗绝不是信手抄录,而是特地誊写的,其字迹少了些刚性,透着绵绵柔情,想是为了某个女子。她断定,吕畅心里藏着一个女人! 观棋现在明白了。 这个女子就是潘嫔! 观棋的目光令潘嫔很不舒服,她不适应似得转开目光,一扫王壑,秀眉微蹙——王壑的漠视、强势,更令她不舒服。再看吕畅……眼中全是担忧。 她不要吕畅为她担忧。 她微微勾起嘴角,轻启丹唇,对王壑幽幽道:“梁心铭本宫都不怕,何况你。”目光越过王壑肩头,看向乾阳殿上方,对殿内哭声恍若不闻,也没跪。 忽然,一缕嫣红沁出她嘴角,如鲜花开放! “兰儿!”吕畅失声惊叫。 潘嫔收回目光,柔柔地看着他,那目光,似鼓励,似安慰,更似解脱,超然出尘。 “兰儿!” 吕畅奋力挪动身子,想要靠近她。 潘嫔微动,袅袅婷婷。 王壑有些意外,跟着就笑了,讥讽道:“不过是一场肮脏的交易,何必做这情深不悔、忠贞不二的模样。你以为他爱你?你知道他是谁吗?” 潘嫔身子摇了摇。 王壑道:“江南第二才子东郭無名听说过吗?” 潘嫔满眼的不解。 王壑看出她支持不住了,体贴地不让她挂心,主动解释道:“吕畅并非你心中那个高贵的人,东郭無名才是。可笑他骗了你这么多年,你还爱他!” 吕畅惊恐道:“不!” 潘嫔腿一软,慢慢歪倒。 吕畅奋力一扑,正好垫在她身下,触及那不可置信的目光,他痛彻心扉,却无可解释。 潘嫔迅速明白了—— 王壑说的是真的! 那吕畅是谁? 潘家也骗了她吗? “你……是……” 她想问吕畅“你是谁”,可是拼尽全力,最后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残酷的真相、被欺骗的痛苦,令她感到荒谬绝伦,尤其是在王壑和“李菡瑶”面前丢脸,她忍无可忍,崩塌了维持一生的空谷幽兰形象。 她目光停驻在王壑脸上。 少年的目光如幽深的寒潭,跟梁心铭一样深不可测。她曾鄙视梁心铭用另类美人心计诓骗先帝,达到权倾朝野的目的,乃欺世盗名;她自诩比梁心铭高洁;她以为除掉梁心铭,她便是大靖独一无二的女人。 可是现在…… “她服毒了?” “算她聪明!死了一了百了,否则知道她不是潘家女,乃是潘家一颗棋子,那才生不如死呢。” “你知道她身世?” 潘嫔感到自己向无尽的深渊坠落,下坠的途中,头顶上传来飘渺的对话声。她努力睁大眼睛,却只看见王壑侧过脸,凝视着身边穿绿叶粉牡丹的少女。 吕畅呆呆地看着潘嫔闭眼,好一会,仿佛确定她永远醒不过来了似得,才抬头盯着王壑,目光怨毒。 王壑淡声吩咐道:“拖去乾元殿,扔进大火烧了,省一块坟地,也省得再另架柴火堆。” 赵朝宗道:“是。” 转身就要下令拖尸。 “且慢!” 吕畅急忙阻拦。 王壑静静地看着他。 吕畅气势颓然一泄,满眼绝望、心如死灰,放弃抗争般、萧索道:“请留她全尸。” 王壑静静看他不语。 吕畅嘴唇蠕动,“我愿招。” …… 这一夜,皇宫杀声震天。 这一夜,皇宫哭声震天。 观棋被王壑赶到乾阳殿角落,风雨雷电守护在她周围;王壑站在乾阳殿门内,指挥赵朝宗和胡齊亞应付一波又一波突如其来的暗杀和偷袭;张谨言带领上万的玄武军,彻夜搜查皇宫各个角落,清剿废帝余孽。 乾阳殿外场院,跪满了太监宫女。 乾阳殿内,跪满了文武百官和宫妃。 众人哀哀哭泣之余,偶尔偷偷瞄一眼伫立在乾阳殿门口的红衣少年,满目恐惧、胆寒。尤其是不知情的太监宫女们,都以为王壑杀了太后、安郡王、安郡王世子、誉亲王世子世孙和潘嫔等人,并囚禁满朝文武。 不仅皇城内在厮杀,京城各处也不断发生厮杀,街巷内时不时冒出偷袭玄武军的高手;龙禁卫、虎禁卫驻地也发生内斗,幸好王壑和张谨言早有安排;京郊西大营也发生炸营,因为废帝终于将旨意传了出去,然镇远大将军霍非已被王壑抢先控制,阻止了一场大战…… 今夜,京城血流成河! 然,始终没有找到废帝!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53章 惊慌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乾阳殿东南方一偏院,不时有玄武军抬着尸体送来,堆在院子中间,很快堆起一座小山。 这些人并非与敌国厮杀,而是在内乱中丧生,王壑令人登记造册,待查明身份后,一律按军中规定抚恤。也就是说,随着这些人身死,之前种种一笔勾销。 这一举措,再得谢耀辉赞赏。 搬运尸体的络绎不绝。 没有人发现,在东北角落的尸坡下,有一具身穿太监服的尸体会动。每当新的尸体扔上去,将他压住,等抬尸人一离开,他便轻轻将身上的尸体推开,翻到人家上面躺着。也不是最上面,一般是两具尸体中间,这样既不容易气闷,又能借着人家遮挡寒气,免得冻僵了。 尸体是冰冷的,即便能遮挡寒气,也不能给他温暖,如此躺一晚上,那滋味可想而知。 好在他的苦难快结束了。 凌晨,又送来一批新尸。 其他人将尸体撂下就走,一位将士却在周围转了两圈,嘴里大声吩咐守卫的玄武军:“虽然这些人都死了,也要小心看守,防止活人混进来躲藏。” 众人都齐声应道:“是。” 那位将士满意地点头,装模作样地四处察看一番,走到东北角,忽听尸堆上发声“龙十三”,阴测测、冷幽幽,声音很低,仿佛在耳边耳语。 这要换个人,怕要尖叫。 龙十三却小心地看向黑乎乎的尸堆,又回头看了一眼,才低声道:“属下在。”说罢就要过去。 那“尸体”道:“别动!就站那。” 龙十三忙停住脚步。 那“尸体”道:“传令给王府的棋子:杀了王壑和李菡瑶。事成,将如她所愿!” 龙十三低声道:“是。” 然后,他犹豫着。 那“尸体”道:“还不去?” 龙十三道:“可是……” 那“尸体”道:“不用管我。” 龙十三这才抱拳,转身去了。 …… 辰初,天色微明,王壑、张谨言和观棋并骑向王府行去,随从先行一步赶去报信。 鄢苓听后,失手掉落茶杯。 自从王壑救出家人,并带着赵朝宗袭击皇城,围攻王府的龙禁卫便撤了——没了目标,还打什么! 等局势稳定些,梁朝云便亲自带了人,去王府打理收拾。经仔细勘察后,确定无隐患,才将张、王两家人从刘记商铺挪过来。毕竟住惯了的老宅,且比刘记商铺宽敞不知多少,便于防守,又有地下密室可以藏身。 至晚间,才安置妥当。 梁朝云服侍王老太太和玄武太妃安寝后,带着王、张两家的姊妹们,一夜不眠,听候王谏等传唤;而王谏和张伯文则率两家男丁,聚集在上房东厢客厅,也即是王壑的住处、密室地道所在院子,彻夜关注京城和皇城的局势,随时派人从地道进出,去城中打探消息。 次日天明,喊杀声渐消。 辰时,梁朝云带着王墇、王墨、鄢苓等女,率丫鬟端了茶点进来,伺候王谏等人用茶。 忽然家人进来回禀,说壑少爷跟张世子还有李姑娘已经出了皇城南门,正往家里来呢。 王谏大喜,急忙吩咐朝云:“云丫头,快叫传饭。壑哥儿他们怕是忙得一夜水米没粘牙。” 梁朝云道:“是。祖父。” 王均一跳起来,嚷道:“我去接大哥!”跟着旋风般冲向门口,丫鬟紧赶着掀起门帘,也没他冲得快,被他头顶着门帘冲了出去,灌入一阵寒气。 与此同时,“哐啷”一声,一茶杯突然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茶叶汤汁洒了一地。 众人循声一看,只见鄢苓脸色煞白,神情慌乱道:“晚辈失礼。”一面蹲下身去捡碎瓷片。 梁朝云忙拦住她,道:“仔细割了手。”回身对一媳妇道:“璎珞,拿笤帚来扫了去。” 璎珞道:“是。太太。” 梁朝云这才拉着鄢苓的手,微笑道:“回来了,说明他们平安无事。妹妹不用担心。” 王谏也和颜悦色道:“苓丫头不必忧心,提心吊胆一夜了,这下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众人听了,都望着鄢苓笑。 鄢计遇害前,将鄢苓托付给王壑,王壑一路带着鄢苓回京,这事大家听说了,且梁心铭一直很喜欢鄢家姐妹,故而大家都以为鄢苓做定了王家媳妇。 鄢苓强笑道:“晚辈失态。” 她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袖笼内,手攥得关节发白,哪怕早想好一朝面对李菡瑶时要如何措辞,等事到临头,她还是觉得慌乱。 王谏等人却根本未留意“李姑娘”,他们只听得王壑和张谨言回来了,其余一概不入耳。这是因为之前两家人都被幽禁在府,并不知外面关于李菡瑶的传言;李菡瑶昨天大闹皇城,也还没有传到皇城外面来。 梁朝云又吩咐璎珞道:“你悄悄去萱瑞堂,看老太太和太妃可醒了。若是醒了,就告诉她们一声,壑少爷和世子回来了。若没醒,不必惊动。” 王谏忙道:“这么早,还是别惊动了。太妃和你祖母昨日都受了惊,别搅扰她们了。” 朝云解释道:“太妃和祖母十分牵挂弟弟和表弟,昨晚临睡还问呢。告诉一声,也好让她们安心。弟弟眼下回来,肯定在家待不长,外面不定有多少事等着他们。与其等他们走了两位老人家问长问短,不如见面请个安,长辈心里也踏实了,弟弟心里也踏实了。” 王谏忙道:“还是你想得周到。那快去吧。” 璎珞忙就去了。 一时,王壑等人进来,王壑和王均在前,张谨言和观棋在后。王壑先上前拜见王谏和张伯文,然后侧身让开,引见观棋,说这是江南李姑娘。 王谏等听了不免疑惑。 王壑又简述李菡瑶事迹。 王谏听说李菡瑶在江南起兵造反,此次进京协助王壑张谨言,在太庙挟持嘉兴帝、顺走玉玺、留享殿,在乾阳殿当众答应捐助军粮军衣给北疆将士,看向观棋的目光震惊万分——这活脱脱又一个梁心铭! 他还不知王壑与李菡瑶私底下的竞争,只当李菡瑶也投靠了玄武王,为张、王两家多了这样一个既富又强的助力欣慰不已,又感伤道:“若是你母亲见了李姑娘,不知有多喜欢,说不定就收为弟子了。” ******** 咳咳,我最近身体状态不错,努力恢复双更,大家督促哈(*^__^*)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54章 鄢苓的居心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这话触动王壑心肠,目光一黯。 梁朝云忙让众人落座。 大家分宾主坐下,上茶。 鄢苓便上前招呼,“李妹妹。” 观棋微笑道:“鄢姐姐也在。” 鄢苓迅速打量她和王壑、张谨言,见他们都不提起信的事,心中纳闷:王壑和世子不知情也罢了,想来是李妹妹还没告诉他们;怎么李妹妹也若无其事呢? 难道是等她自己主动坦承? 她有心装糊涂,又恐怕惹怒了“李菡瑶”,转眼就揭发她。她深知李菡瑶厉害,商场上历练出来的,最能拉得下脸,与其被质问,不如主动坦承。 于是她略作惊讶神色,问:“李妹妹真的进京了?” 观棋点头道:“嗯。真来了。” 鄢苓忙问:“那妹妹可有给我传过信?” 观棋道:“姐姐为何问这个?” 没承认也不否认。 王壑和谨言见她以静制动,心中都揪紧了,也都目光炯炯地盯着鄢苓,看鄢苓怎么解释。 鄢苓心一沉,暗自庆幸刚才没装糊涂,一口气坦白道:“那日在德政路街头,一个不认得的人塞给我一纸块儿,让我交给王少爷。当时正好西北加急军情进京,说忠义公战死,街上人多又乱,我吓得赶忙跑了。到没人地方打开一看,上面字跟妹妹写得一模一样……” 说到这她停下,看着观棋。 按常理,观棋这时候要么说“哎呀,这就是我写的!”要么说“没有的事!”然观棋却问:“后来呢?” 鄢苓心更沉,惶惑道:“我……我害怕的很,只当被人发现了身份,怕那人利用我诓骗王少爷,怕坏了王少爷大事,便将那信撕了,回来也没告诉他。” 观棋证实了信被鄢苓截留,本来看在鄢芸面上,未必就要兴师问罪,然鄢苓巧言推脱,令她十分生气。 她看着那跟鄢芸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心想:“芸姑娘那么大方一个人,同胞姐姐怎这样呢?” 观棋忽然对李菡瑶教导的“形似”和“神似”之论有了深刻的体会。——鄢苓跟鄢芸就是形似。这两姐妹,观棋觉得自己再也不会认错她们了。 同时,她也心生警惕,按下发作的冲动。 她每次和姑娘互换身份时,姑娘都告诫她:化妆只是手段,只能做到“形似”,而要达到“神似”,则要谨记“真正的李菡瑶在这种情形下是什么样”。 若是姑娘来,会怎么做呢? 观棋略静了静心,才疑惑问:“苓姐姐连我的字也不认得了?妹妹自认为,那一手字还算特别,一般人想模仿也难呢。若实在担心,更应该告诉王兄,倘若真有人诓骗,他也好有个防备。姐姐怎么反倒隐瞒不说?” 鄢苓急道:“我、我吓糊涂了。” 观棋道:“从传信到皇城兵变,中间可是隔了好几天呢,苓姐姐当时吓糊涂,过后也该想明白。” 鄢苓眼睛红了,战战兢兢道:“妹妹这是责怪我?” 观棋忙道:“妹妹怎么敢呢。不过心里觉得怪,所以才问姐姐,到底为什么扣下信?” 张谨言忍不住了,肃然道:“鄢姑娘,你怎能这么做呢?是真是假,总该告诉表哥一声。你可知道,因你扣下这信,我和表哥判断失误,炮轰了乾元殿。而当时李妹妹就在乾元殿,差点被一根大柱子砸死了!” 提起这事他就难受,先是自责,现在找到罪魁祸首了,这罪魁祸首还无法自圆其说,他当然不满。 鄢苓又窘又羞,含泪道:“我……我并无经验。当时……当时想,李妹妹不是已经死了吗?为这个,鄢家被抄,父亲母亲遇害。我如惊弓之鸟,怎敢相信那就是妹妹?再加上担心王家和张家两族,才不敢……” “鄢姑娘!” 王壑不等她说完,忙截断她。 可是已经晚了,观棋陡然提高声音质问:“苓姐姐的意思,鄢家被抄、鄢大人被害是我连累的?” 王壑急忙道:“这件事与李妹妹无关。这不过是废帝想铲除父亲母亲,而鄢大人是母亲的得意门生,为除母亲臂膀,才借着李妹妹失踪的名义发难。” 观棋依然气得浑身发抖。 她一下就被打回原形了! 观棋不是李菡瑶,若是李菡瑶本人在这,哪怕鄢计之死是被梁心铭连累,李菡瑶也不会回避简繁借着自己失踪的由头抄了鄢家、害了鄢计夫妇这个事实,从而心怀愧疚。观棋作为旁观者,并无多少愧疚,而鄢苓把责任推到李菡瑶身上,借以掩饰自己扣下信的过错,更激怒了观棋,使得观棋对鄢苓仅存的一点同情心也没了。 鄢苓居然怪李家,她还没提江家满门被屠的惨剧呢。细追究起来,江家也算是被鄢计和梁心铭连累。姑娘可抱怨了一句?姑娘直接就找狗皇帝了! 王壑也很生气。鄢苓扣下信,对他的影响不是一星半点,不仅导致他判断失误,差点害死李菡瑶,还很可能导致他错失了终身,这话能告诉谁? 他也看不惯鄢苓撒谎。 不,简直居心叵测! 王壑心思何等缜密! 鄢苓说李菡瑶已经死了,所以不敢相信那信是李菡瑶写的,这话也不算错;错在后来。 那天鄢苓回到客栈后,他和张谨言紧跟着也回去了,还议论了李菡瑶在江南起兵造反的事。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李菡瑶并没死! 可是鄢苓没把信拿出来。 王壑清楚记得,当时他就觉得鄢苓举动很怪,老捂着胸口。他问她是否不舒服,鄢苓矢口否认。 这是第一件。 第二件,从李菡瑶传信到皇城兵变,中间隔了好几日,就在那几日,传出李菡瑶化作郝凡接近吕畅,被吕畅捉拿的消息,鄢苓为何还不说? 这到底是什么居心? 若换一个人,王壑定要毫不留情地当众追究,可是他看着泪眼婆娑的鄢苓,眼前浮现鄢计殷殷嘱托他的情景,想想鄢计夫妇的惨死,终究还是按下一腔怒火。 他冷静道:“鄢妹妹,这事是你不对,该给李妹妹赔罪。”又转向观棋,道:“这事也是我冒撞,即便不能确定郝凡就是妹妹,也不该炮轰乾元殿。” 说罢,深深对观棋一揖。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55章 原来如此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鄢苓心里一松,更因为王壑替她担当和赔罪而隐隐喜悦,忙也乖巧地对观棋赔罪道:“都是姐姐糊涂,差点害了妹妹。请妹妹大人大量,原谅姐姐。” 观棋余怒未消,又不便揪住此事不放,让人觉得李菡瑶气量狭隘,一时间作声不得。 王壑不说,谨言忍不住。 谨言向来是大智若愚,平日里罕言寡语,很好脾气的样子,却不代表他糊涂。 他蹙眉道:“鄢姑娘,你说不知道李妹妹活着,可是那天我跟表哥谈论李妹妹在江南起兵,你不都听见了吗?后来官府又传出消息,吕畅抓了郝凡,说是李妹妹扮的,你怎还不说信的事?你就不担心她?” 他很怀疑地看着鄢苓。 王壑急碰了谨言好几下。 谨言还是一口气说完了,说完才无辜地看着表哥,仿佛问“你干嘛老碰我?” 观棋也发现了王壑的小动作,冷冷地看着他,原先只气鄢苓的,这下连王壑也怪上了,心想:“这样无情人,姑娘可不能娶!”她也再不肯放过鄢苓,转脸盯着鄢苓,誓要她给个说法。 王壑见她这神情,心想:这下得罪更狠了。 王谏等人不料忽然扯出这一连串的事来,看样子中间误会不小,都不知怎么劝。劝了鄢苓,恐怕寒了“李菡瑶”的心;劝了“李菡瑶”,又怕寒了鄢苓的心。 王谏便以目询问王壑——到底怎么回事? 鄢苓被谨言逼问,无可抵赖,只恨地上不能裂开一条缝,让她钻进去避一避,也省了被这么一屋子人盯着,把一世的脸面都丢光了,再无尊严。 她没想到“李菡瑶”如此咄咄逼人,她都道歉了,还揪住此事不放,心里后悔无比——后悔刚才不该承认接了信;若死不承认,王壑和世子也弄不清她跟李菡瑶谁在说谎,好过眼下当众被羞辱,颜面扫地。 想想王壑的维护,鄢苓屈膝垂首,忍耻道:“请妹妹原谅。”也不辩解了,就这么静等观棋发落。 观棋更憋屈了—— 这还成了她的不是了? 不,是姑娘的不是! 她若不原谅,便会让姑娘落个刻薄的名声。 她绝不肯吃这个亏,当下轻笑道:“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还好妹妹命大,没死了。姐姐不用内疚。” 鄢苓:“……” 她再不愿忍受了,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抬头挺胸,盯着观棋,肃然道:“既然妹妹一定要求个说法,那姐姐恭敬不如从命。是,我就是故意瞒下这件事!” 王壑见她竟这样理直气壮,目光一凝,倒要听听她有什么理由,居然强硬起来。 观棋道:“哦,姐姐为什么?” 鄢苓道:“妹妹觉得自己才比天高,起兵造反也好,勇闯皇宫也好,那都是妹妹自己的事;王少爷却肩负着营救族人和天下人的重任,妹妹以为自己能与他联手,姐姐认为妹妹此举欠妥。倘若连累他暴露身份,这后果妹妹想过吗?我深知王少爷为人,若是将信交于他,他定会去找妹妹。我不愿意看到他涉险,所以把信烧了,且一直隐瞒妹妹来找我的事。”说完了,她身心皆一松。 众人听了,神情各异。 王壑神情漠然,看不出喜怒,别人不知他心思,熟悉他的张谨言却知道,表哥很生气了。 观棋更气,早把装扮李菡瑶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当即质问:“苓姐姐是说妹妹自不量力?” 鄢苓道:“姐姐确实觉得妹妹欠思量。” 观棋冷笑道:“倘若妹妹昨天死在皇宫,可就证实了姐姐的高瞻远瞩;可惜妹妹命大,不但没死,也没连累王兄,还捉拿了昏君送给王兄,省了他多少事,减少无数杀孽。姐姐是否很失望?至于妹妹才高还是才低,妹妹自己说了不算,姐姐说了也不算,谁说了都不算,那要看结果!” 她满目凛然,决意要助姑娘夺得天下,哪怕为此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定要让鄢苓为今日的所作所为难堪。盛气之下,她浑身爆发出凌人威严,达到李菡瑶所说的“神似”境界,终于成长为李菡瑶之右臂! 鄢苓确实没想到李菡瑶在皇城内能造出如此成就,心里有些不自在,然她瞥了王谏和张伯文一眼,又踏实了。他们很显然是赞成她维护王壑的——长辈当然希望晚辈平安,更何况李菡瑶身为女子也太强势了,强夺了王壑和张谨言的风头,这是他们不愿看到的。 她冷静道:“这不过是你运气好罢了。” 观棋道:“运气这个东西玄妙的很,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气运旺盛的话,那就是命运两济。” 鄢苓:“……” 她真的不服。 可是不服不行。 张谨言认真道:“鄢姑娘,不论李妹妹会不会连累表哥,这都不是能你替他作主的。连我还要听表哥的分派呢。若都像姑娘这样自以为是,不全乱了。” 他总是能点明关键。 观棋轻笑道:“这也好,直接替王兄处置了,不让王兄操心一点儿。王兄这个军师当的可轻松了。” 鄢苓顿时变色,慌忙看向王壑。 王壑深吸一口气,压下种种情绪,平静道:“鄢妹妹并非军中将士,所以不懂这些。李妹妹,此事都是为兄考虑不周,还请李妹妹大人大量,原谅这一回。”说罢又是一揖,将责任一肩抗了下来。 观棋神情一冷,本来她不想再理论的,何必得理不饶人呢?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鄢芸的面子上,也不该跟鄢苓再计较下去,横竖鄢苓又不在李家。然王壑如此维护鄢苓,又勾起她不满,代姑娘生气。 她道:“王兄确实考虑不周。” 王谏等人听了不觉皱眉,王壑揽了鄢苓的错,那是他有担当,这李姑娘怎么揪住不放呢? 鄢苓将他们神情看在眼里,急忙道:“明明是我的错,妹妹何必揪住王少爷不放?” 观棋冷冷道:“炮轰乾元殿,除了使将来重建徒增巨额耗费外,毫无益处。再者,若换上王兄的亲人深陷皇宫,哪怕只是传言,王兄还敢轰这一炮吗?” 王壑心神剧震—— 原来如此! 然他并非不把李菡瑶放在心上,而是那天得知谨言与“李菡瑶”之间的亲密,一时接受不了,那火气便冲着嘉兴帝发去了,于是炮轰了乾元殿。 可这番心思,他无法告诉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56章 你可知自己做了什么?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他灰心道:“王纳知错了。” 声音满满的都是颓丧。 梁朝云急忙插入,道:“弟弟是头一回谋划大事,疏忽了也难免,李姑娘就原谅他吧。” 观棋便不好意思了。 梁朝云趁机笑问:“你们还没吃早饭吧?快过来入座,都准备好了呢。”说罢,挽住观棋的胳膊,一面招呼王壑和张谨言,一面往侧厅去。 观棋忙立住脚,歉意道:“怕要辜负苏夫人美意了——小妹已在文武百官面前答应世子,捐助北疆军粮和军服,不敢耽搁,要早日回江南准备。” 梁朝云忙道:“再急,饭总要吃。” 观棋道:“不是不吃,小妹不饿。世子昨儿买了十来斤点心呢,昨晚上,他们都在忙,我就吃点心了。这会儿肚子一点不饿,还是早些出城回江南。” 她不想再待下去了。 梁朝云为难地看向王壑。 王壑道:“妹妹不饿,世子可饿了,总要等世子吃点东西,才好送妹妹出城。难道妹妹自己能出城?” 观棋听了咬牙——她的确指望谨言送她出城,可是王壑这话,分明在为难她。哼! 梁朝云急忙又道:“吃饭是小事,待会我想领姑娘去见老太太和玄武太妃。既来了,不能不见长辈就走,姑娘说是不是?太妃和祖母也想见姑娘呢。” 观棋一听就犹豫了。 这可是礼数,不能推拒。 谨言忙低声劝道:“好歹吃点吧。再见见我祖母。” 观棋这才点头道:“那好。” 一副很听谨言话的模样。 王壑眼神一黯,闭紧了嘴。 梁朝云松了口气,忙道:“不如现在就去萱瑞堂,就在那吃饭。祖母起来了吗?” 她问返回来的璎珞。 璎珞道:“起来了,叫两位爷进去吃饭呢。” 梁朝云环视众人笑道:“瞧,我卜准了。” 于是向王谏等人告辞,带着王壑三人,以及王墨、王墇等兄弟姊妹,浩浩荡荡一群人向萱瑞堂去了。 路上,观棋懒得理王壑,只跟张谨言和梁朝云说话。梁朝云对观棋告罪一声,先一步去安排筵席,等她走了,观棋脚步便慢下来,一路观看园景。 张谨言忙介绍王府布局。 昨日混战留下的狼藉已经全部清理、规整,恢复了香世家的底蕴和豪门贵族的气象。 “梅花竟开了呢。” 观棋停在一株红梅前。 谨言笑道:“想是昨日那一炮轰的,这些花朵儿都被震醒了,所以今天开花了。” 观棋笑出声来,瞅他道:“看不出来世子竟这般会说话。”其实是对他刚才责问鄢苓很满意。 王壑见他们这样,哪里还好意思厚脸皮在旁杵着,再者他一肚子心事,便也先行一步了。 鄢苓急忙跟了上去。 王均要去撵大哥,被王墨拉住了,冲他摇摇头。王均大致猜到鄢苓有话对哥哥说,便没追了去。 “壑哥哥!壑哥哥!” 鄢苓追着唤了好几声。 在萱瑞堂院外,王壑站住了。 鄢苓赶到他面前,哽咽问:“壑哥哥在生我的气?” 王壑犀利地盯着她,神情与在上房东厢截然不同。 鄢苓受不住他犀利的眼神,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垂下眼睑,嗫嚅道:“对不起……” 王壑轻声道:“打从我懂事起,从没有人敢私自替我主张任何事,便是我父母身居高位,也不曾逼迫过我。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外出游历这些年,母亲都没敢替我定亲。鄢姑娘,你可知自己对我做了什么?” 鄢苓含泪道:“知道……” “你不知道!” 王壑粗暴地打断鄢苓。 他眼中满是愤怒和痛苦。 鄢苓不会知道,因为她的自以为是,害得他错失了怎样的机会!她永不会明白! 若是鄢苓将那封信交给他,他定会与李菡瑶联手磋商,将皇城兵变的计划更趋于完美。在这过程中,他们之间会有无数的可能,而不是像现在离心。 鄢苓吓坏了,呆呆看着王壑,泪水滚滚而下。 王壑盯着她泪眼,一阵颓然无力,且无趣。 鄢苓现寄居在王家,他身为主人这样大声呵斥、谴责她,很容易使她产生寄人篱下的凄凉和耻辱。他自认还算有修养,轻易不会做如此失礼举动,实在是刚才鄢苓那一番替他着想的话,让他忍无可忍,偏偏他还不能发作,还要违心地替鄢苓开脱,免得她被逼得太难堪而想不开。眼下背着人,他就想告诉她自己真实的想法,以戒下次。谁知竟吼哭了鄢苓。他又感到无趣——既这样,刚才又何必维护她呢? 他静默半晌,才道:“为兄失态了。” 鄢苓忙道:“不,是我不该自作主张……” 王壑不想听她认错,真要觉得错了就该去对“李菡瑶”认错,可是刚才在上房,她分明理直气壮的很,哪有一点点觉得自己错了的样子?所以,王壑又一次打断她,且费了好大忍耐力才控制住自己,没再冲着她吼。 王壑木然道:“你自小养在深闺,不懂这些公务上的禁忌,难免做错事。细追究起来,还是我考虑不周,不该炮轰乾元殿。好在李妹妹平安无事。” 鄢苓并未因他的宽容和担当而松口气,反觉揪心:所以,自己是养在深闺的无知女子,跟李菡瑶没法比吗?他的担当也并非为了自己,是真对李菡瑶内疚。 他竟如此在意李菡瑶? 鄢苓心中升起一股陌生的情绪,似怨似恨,不甘不忿,急速在胸腔蔓延,可是她不敢表现出来。她看出王壑嘴上安慰她,其实心里在怪她,若不然也不会冲她大吼了。她便知趣地沉默,认真地听他教导。 王壑见她这样,更烦躁。 他只觉里外不是人,刚在“李菡瑶”面前维护鄢苓,做了恶人;现在背着人又吼了鄢苓,还是恶人。 他从未处理过这么复杂的情感,竟有些应付不来。 打从他几岁能听懂大人话开始,他跟家人之间沟通便十分容易:父母长辈教导他,从来无需疾言厉色,他是一点即通;反之亦然。至于对外人,他都是喜怒随心。比如对赵朝宗和张谨言,他赤城相待,自然结为至交;而不相干的人,他只需权衡利益分派,便能算无遗策。 今天这局面超出了他的人生经历:李菡瑶是他所爱,但也是对手;鄢苓是世交所托遗孤,却因擅自主张令他厌弃,这两人发生矛盾,他竟不知如何周全,回忆过往所学,也不能为他提供任何帮助和解答。 ******** 晚安朋友们,洗白白睡吧(*^__^*)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57章 留住她的心!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以他的出身和智慧,从不需他委曲求全,不论是七年前被刘知府儿子欺辱时,还是废帝对他父母的迫害,他都只需忍一时,很快便能加倍地找补回来,但今天例外,今天是他第一次委曲求全,且无法找补。 他再不想跟鄢苓多说,淡淡道:“往后妹妹就跟着祖母,和姊妹们一处学习……”别待在他身边了。 后面传来说话声。 张谨言他们过来了。 王壑转身走进萱瑞堂。 鄢苓看着那挺拔的背影,随着大踏步,红斗篷下摆微微扬起,带动她心中酸楚翻腾…… 梁朝云站在廊下,看着王壑和鄢苓一前一后走进来,展开笑脸相迎,眼底却划过一抹沉思。 一时,张谨言带着观棋等人也来了,拜见玄武太妃和王老太太。观棋端出最完美的仪态应对。这方面,她跟李菡瑶一样被严格培养的,很是轻松。 玄武太妃和王老太太都十分喜悦,兄弟姊妹们也都围着王壑和张谨言,大说大笑,活跃的很,与刚才在王谏面前不同,其种种热闹也不必细述。 观棋敏锐发现:姑娘们对王壑和谨言的关注明显超出了兄妹情义,言谈举止下藏着别样情愫。因人多,她无法都留心,加上她时刻在意谨言,对接近谨言的女子格外敏感,便发现王墨比别的姑娘更不同。 两家的姑娘虽气质各异,却并无骄纵蛮横、尖酸刻薄之辈。其中,王墇和王墨更出类拔萃。 王墇娴雅文静,不大说话,只含笑看着王壑和谨言,偶尔也打量观棋几眼,在观棋察觉后,对她看过去时,她并不回避,落落大方冲观棋一笑。 王墨的气质有些像魏若锦,但魏若锦偶尔娇羞腼腆,王墨在待人接物方面比魏若锦更稳重,想来生在名门世家,又长在京城,见惯了世面的缘故。因谨言处处关照观棋,生恐她被冷落,王墨便也频频注目观棋。 玄武太妃有年纪的老人,又是经历过风浪的,一眼便看出孙子对“李菡瑶”别有用心,双眼满满地盛着情愫,先是微微皱眉,随即恢复正常。 太妃问:“李姑娘今天就走吗?” 观棋微笑道:“是。” 王壑道:“妹妹还是再等等吧。” 观棋诧异地看着他。 王壑早想好了理由,解释道:“京城动荡不安,愚兄怀疑不止是废帝在垂死挣扎,还有安国奸细兴风作浪。昨晚京城多处发生不明暴乱,肇事者一旦被抓,立即自杀。这绝不是皇家龙隐卫的作风!李妹妹即将运送粮草支援北疆,必须弄清局势才好,有备无患。” 观棋沉吟起来。 她急于出城,并非真的要回江南,不过是想早些与李菡瑶会合,以防发生不可预料之事。 王壑朝谨言使了个眼色。 张谨言忙道:“李妹妹就多留一天吧。军情是大事,不可疏忽,况且你又不肯让我们帮忙。” 观棋道:“那就留一天。” 王壑轻轻舒了口气。 张谨言也咧开了嘴。 太妃、梁朝云、鄢苓、王墨、王墇等见此情形,都神情异样,不过各人心里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观棋觉得,太妃对她的态度很矜持,不失礼,也不亲密,却隐含威压,若非她跟着李菡瑶经历太多人事,恐怕就会局促;与之相反的是王老太太,态度随和,对她也很亲切,听说她肯留一天,老太太忙叫人安排住处。 梁朝云道:“就让李妹妹住……” 王壑抢着道:“就住德馨院。” 德馨院,是他父母以前住过的院子——“德馨院”三个字,是他父亲亲自取的,暗含了他母亲的闺名——原是母亲留给他住的,可是他为了修建密室地道,便一直窝在上房东厢,后来外出游历,自然也没搬迁。 德馨院便一直空着。梁心铭不好意思,怕家中小辈们惦记,若是开口讨要,倒不好拒绝的。她便想了一个主意:将所有藏都搬过去,将德馨院布置成了斋。 王壑让观棋住那,一是因为重视;二来那里藏多,可让她查看王家的典籍珍藏。 众人深知内情,均愣住。 老太太忙笑道:“就德馨院。” 梁朝云也笑道:“好。” 当即命璎珞带人去安排。 鄢苓扭着帕子失神。 她在王家住过几回了。妹妹鄢芸最爱看,在德馨院一待就是一天;她自然去过,也知道德馨院的特殊。这是王相深爱妻子,梁心铭性格洒脱,才不避名讳,但小辈们却不敢直呼“德馨院”,平日提起来,都是以“斋”代称。 王壑竟让李菡瑶住那! 观棋对此一无所知。 饭罢,王壑和张谨言亲自送观棋去德馨院,一面又命人调胡齊亞一干人来王家。 这也是他考虑周到:王家外面自然防守严密,然近身保护和伺候的,还是用自己人放心,只怕他不提,“李菡瑶”也会主动要求的,不如他主动安排。 果然,观棋对这安排很满意。 安排已毕,王壑和谨言离开。 从德馨院出来,走到一带玫瑰花障前。春天如锦屏般的花障,堆上积雪后,就像一面白玉雕的围墙,只是这玉墙被昨日的厮杀毁坏多处,不复光润。 王壑先挥手令人退下,又令老仆和一心腹守在路口,然后看着谨言,一副有话说的模样。 谨言忙问:“哥有事吩咐?” 王壑道:“留下李菡瑶!” 张谨言:“……” 他自然是想留李妹妹多住些日子,可是也留不了几天啊,李妹妹终归是要离开的。 王壑双手抓住他肩膀,用力捏紧,一字一句道:“不是留下她的人,是留住她的心!” “哥,对不起……” 谨言有些不知所措。 王壑抓住他肩头的手劲大的吓人,说出来的话坚定、不容置疑,但眼中满是痛苦和隐忍。 谨言想:“哥放手了。” 可是哥很痛苦。 谨言无措的很,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不比其他东西,他可以大度地让给哥,这事不行! 哪有把媳妇让人的? 王壑看清了谨言的歉意。 他不想被谨言同情。 他作为长兄,一直在照顾、教导谨言,一直是他在谦让,展现长兄的风度和宽容。 这件事,他也不想让,却又不得不让,因为李菡瑶不爱他了。他的自尊和骄傲,容不得他再纠缠!这天下的局势,也容不得他为此消沉!他必须要帮谨言拿下李菡瑶,江山和美人,一并都要替表弟拿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58章 先征服美人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谨言为人太实诚了。 李菡瑶可不是一般的女子,不全力以赴,休想娶到她;弄不好,还会丢掉江山,被她征服。 “留下她,你懂不懂?” “哥的意思是……” “拿下她!” 王壑双目射出迫人光芒。 谨言好像明白了,想起和“李姑娘”滚下河堤的时候,手掌按下的那一团柔软,顿时心慌意乱,栗色脸颊泛起黑红,嗫嚅道:“可是,这怎么行?” 王壑沉声道:“她不是一般女子!她这样的女子,只会嫁给强者!你若不能赢得江山,休想得到美人;要想赢得江山,先要征服美人!必须征服她!” 只会嫁给强者? 谨言瞬间领悟了。 领悟得透透的! 也对,李菡瑶那样的女子,怎会嫁给一个平庸的男人呢?单看她在江南选婿,掀起那么大动静,江南四大才子齐聚,加上王壑,竟没人能降服她。若是被她夺得江山,谁还能娶得起她?只怕她要娶无数男妃了。 这想法令谨言忍无可忍。 他肃然道:“我明白了哥。” 王壑冷声道:“我瞧你未必明白。你要记住:不是你征服她,就是她征服你。这情场亦是战场!” 谨言:“……” 娶个媳妇这么凶险? 王壑目光深邃地看着德馨院,经过这一天一夜,他的对手再不是废帝,而是李菡瑶。 对这点,他确信无疑! 他从未如此深刻地认识到李菡瑶的雄心壮志,那是一种比他母亲还要强势的野心! 他并不讨厌女人强势。 他的母亲叫梁心铭,是大靖最强势的女子,比皇后太后还要强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喜欢这样的女子! 他喜欢李菡瑶! 很喜欢、刻骨铭心! 可是,他无法接受李菡瑶登基称帝、做女皇,更无法接受自己成为李菡瑶的皇夫,也许还是众多皇夫中的一个,这是他、也是天下男人无法容忍的! 他期盼的最美结局,是像父母那样:一夫一妻,同朝为官,为此,他可以做到不纳妾。 这是底线,再不能退让了! 张谨言觉得表哥双眸神光粲然,亮的吓人,被他鼓起了勇气,试探问:“那直接扣下她?” 王壑怪异地瞅着表弟——谁说玄龟老实温顺的? 他静默一会才道:“我不敢。” 张谨言:“……” 哥一定在开玩笑。 王壑道:“哥说真的,真不敢。我有种直觉,她布下了一个陷阱,正等咱们跳下去。” 谨言吃惊道:“真的?” 王壑没说话,转身看过去。 只见月洞门那边,胡齊亞领着十几个兄弟,在一玄武军将领的带领下,穿过来了。 谨言跟王壑对视一眼,不用王壑交代,便昂首挺胸、阔步迎上前,以最完美的世子势派,加主人姿态,跟胡齊亞寒暄几句,然后带着他们返回德馨院去了。 他第一个不放心胡齊亞。 与此同时,观棋站在德馨院上房东间,打量满满一屋子的,一层又一层架,眼花缭乱。 真不愧是香世家! 观棋赞叹的同时,也生出深深的隐忧:这样的人家,别说招王壑上门,便是李菡瑶想嫁给王壑,恐怕王家的长辈还要掂量李菡瑶,未必就能答应。 当然,王壑是个有主见且强势的男人,或许能拗得过长辈,坚持娶李菡瑶为妻,但这样强势的少年俊彦,也是众多女子倾慕的对象,委身给他做妾也是甘愿的。 刚才在萱瑞堂,观棋就发现张、王两家的姑娘们,看王壑和张谨言的目光羞羞怯怯,大有情义。 这些都是潜在的情敌! 王壑能像他父亲王亨一样,一生只娶李菡瑶一个吗? 恐怕不能。 王亨幼年得怪病,八岁上娶了梁心铭,得梁心铭帮助,才治好了病,且他们夫妻为此经历了一系列灾难和波折,分别六年,才得夫妻重逢,破镜重圆。 这样的感情独一无二! 李菡瑶虽出身大富之家,但这样的出身,在王家这样的香世家、簪缨世族眼里,根本不值什么,没有家世背景,没有根基,凭什么阻挡夫君纳妾? 靠真情维系吗? 谁信哪! 反正观棋不会信。 李菡瑶更不会信。 虽然年岁不大,但她们见过太多男人三妻四妾。世情就是如此,但凡家世好点的,家世不好但有才的,没有才却长相好的,都很容易左拥右抱。若是有权有势、有才能、长相出众,却只娶一个媳妇,天理不容!“天理”当然不会不容,说到底还是世情的作用。世情允许男人三妻四妾,男人们心安理得享受。就有那专情的,情感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能从一而终的凤毛麟角。 观棋“呸”了一声。 狗屁的世情! 李菡瑶从不会屈服,她只会主动出击,哪怕情势不利陷入被动,她也会筹谋,变被动为主动。 所以她要争霸天下,要以女子之身光耀李家门楣,传承李家香火;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改变天下女人的命运,为此穷尽一生也在所不惜! 这天下女人包括观棋。 观棋想嫁张谨言——她不敢跟姑娘比肩,深知自己娶不起张谨言——誓要助姑娘登临巅峰。 姑娘强,她便强! 姑娘娶,她……便嫁! …… 观棋想起姑娘在太庙留“仁之大者,在匡扶天下”,激情澎湃,豪气干云,迅速走到桌旁,倒水,研墨,然后铺开一张宣纸,饱蘸墨汁,挥毫疾: 仁之大者,在匡扶天下 写罢后退一步,仔细端详。 这幅狂草有了几分李菡瑶的气势和风骨,若不跟太庙那幅放在一块对比,很难辨认真假。 观棋很满意。 姑娘说的没错,写字、作画、写文章诗词,都要心中有情,心神合一,才能将其宣之于笔端,才会出佳作,否则再刻意雕琢都没有用。 “姑娘!姑娘!” 身后传来呼唤。 观棋胸中的激情持续澎湃,正在巅峰状态,听见叫她,猛然回头,目光犀利,气势迫人。 风儿吓了一跳—— 姑娘好吓人! 观棋问:“何事?” 风儿忙垂眸,恭敬道:“张世子和胡齊亞来了。” 观棋道:“叫他们进来。” 一时,张谨言和胡齊亞进来,在厅堂等候,观棋出来招呼,“怎么世子又回来了?” 张谨言微笑道:“送胡兄。” 胡齊亞道:“见过姑娘。” ******** 我的颈椎终于开始疼了。职业病啊!跟你们卖个惨。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59章 世子的撩妹技能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观棋抬手请他们坐下,先对胡齊亞道:“我打算再留一天。就住这德馨院。王少爷准你们进王府来保护我。你仔细核查兄弟们,别混进奸细。——你手下的人你都认识吧?” 胡齊亞忙道:“都认识。” 观棋道:“那就好。务必要仔细查清楚了。” 胡齊亞忙站起来,道:“属下这就去。”说罢抬腿就走,走了一步,又回头看着张谨言。 张谨言屁股粘在椅子上,道:“在下还有事同李姑娘说。” 胡齊亞便看着观棋。 观棋挥手道:“你去吧。” 若这么小心防备,她也别进皇宫,也不敢来王家了;既来了,瞻前顾后的也太小家子气。 胡齊亞便掀帘子出去了。 屋里忽然静了下来。 张谨言看看风雨雷电:两少年站在门口,两少女站在观棋左右,这势派,比他世子不小。 他没话找话地问:“李妹妹喜欢这里吗?” 观棋点头道:“喜欢。”想想又道:“这里很多,比我家半月斋的藏还要多。” 张谨言听后道:“舅舅舅母亲自搜罗,自然将古今秘籍、遗传孤本都弄来了。寻常人家藏只能搜罗到市面上常见的,哪能轻易得孤本呢。” 观棋眼珠一转,问:“不日我将派人去北疆送粮草,这里可有北疆的地图?若有安国的更好。” 谨言:“……” 这可是机密! 观棋见他迟疑,问:“没有吗?” 张谨言心中急速思忖: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李妹妹捐助了那么多军粮和军服,连张地图都不给,面上说不过去。表哥既安排她住在这里,说明这里一切对她敞开,我又何必遮遮掩掩的放不开呢?又想起王壑刚才的叮嘱,扒着他肩膀严厉叮嘱、命令:拿下她!!! 谨言目光炯炯地盯着观棋:这是个机会!进去内室,才有机会表白,才有机会亲近…… 世子感到热血上头了。 观棋疑惑问:“有没有?” 谨言一惊,冲口回道:“有!好像在那边屋里。李妹妹请跟我来,我帮妹妹找找。”霍然起身。 观棋看着他背影,更疑惑了:这人怎么忽然气势陡涨,仿佛奔赴战场一样,雄赳赳气昂昂? 观棋想到姑娘的大计,也戒备起来,也提起气势,跟着张谨言进入东间。一进门就想起桌上刚写的字还没收呢,这下可要被发现了,怎么办? 张谨言一眼就看见桌上那幅字,目光一凝,忙上前细观,一面问:“这是李妹妹刚写的?” 观棋心急跳,脱口道:“嗳。” 她想起临行前跟李菡瑶的对话: “不许利用我换取世子的感情。” “那我要如何区别?” “只要有心,便能区分。比如,你在世子面前展现的任何手段,都是你自己的,世子喜也罢,厌也罢,都是对你最真的感情;但太庙那幅字却是我写的,你不能当成你写的来炫耀。你可懂?” 观棋此刻懂了。 这幅字是她自己写的,正该让世子亲眼瞧瞧,好也罢,歹也罢,都是她的字,省得她顶着太庙留的名头,像骗子一样享受了张谨言的敬佩。 她站在谨言身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等他鉴赏评价;等了一会不见他出声,忍不住问:“如何?” 张谨言兀自低头鉴赏,闻言赞道:“果然不凡!早听说姑娘太庙留,气势磅礴,愚兄却没得亲眼瞧见。这下可饱眼福了。——姑娘把这幅字送我吧。” 观棋忙道:“这可不行!” 张谨言蓦然转身盯着她,想利用男子的阳刚之气压迫她,使她害羞、心慌,然后他才好柔声求她、柔情哄她,然而观棋双目炯炯,黑眸中映着他的倒影,似在审视他的灵魂,揣测他的用心,并随时做出反击。 谨言自己先就心慌了,王壑施加在他身上的气势颓然一泄,露出他惯常的憨笑,有些尴尬。 别嘲笑他胆小。 他有着野兽般的直觉,感觉王壑授予他的“锦囊妙计”根本就不顶用,若他真敢“拿下”眼前的少女,后果很严重,只怕出身将门的他根本别想活着走出这德馨院——风雨雷电加上胡齊亞,足以杀死他! 他本想混个“私相授受”的名目,把这幅字当定情物,然人家不肯送,他又不知如何哄得人家心甘情愿地送。以往他跟王壑最瞧不起那些浪迹花丛的纨绔子弟,觉得他们除了会在女人身上用功夫,没别的本事。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要在女子身上下功夫,偏偏不得其门而入。如果现在有一本,描述如何打动女子的心,他一定认真拜读。 他幽怨道:“姑娘忒小气!” 观棋问:“世子真觉得好?” 谨言道:“真的好!” 说起来惭愧,他虽也读了不少,因专注于兵法武学,花在琴棋画方面的工夫就少了,他的字也算遒劲有力,却不如“李姑娘”的笔力深厚。 观棋听得心花怒放,也忘了李菡瑶叮嘱的话,真心实意地、情意绵绵地,一面卷起那幅字,一面道:“这幅写得不好,等以后写了好的,再送你。” 谨言咂舌道:“这还不好?” 观棋坚定道:“不够好!” 比姑娘的差远了。 她要再苦练几年。 她顺手将卷起来的字塞进青铜熏炉,看着它燃为灰烬,省得王壑撞了来,没准就能看出端倪。 张谨言呆呆地看着她把那幅字塞进熏炉,也忘了阻止,满心满脑都在回味她刚才说的话“等以后写了好的,再送你”,这意思是:她愿意送他东西? 谨言抬眼,凝视着观棋。 观棋见烧完了,抬头正要跟谨言说话,就见他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似有万语千言。 观棋被他这么直视弄得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便将一双玉手放在熏炉上,装作取暖。 一时间,两人都不出声。 谨言忽然轻声问:“李妹妹,你会不会骗我?” 观棋身子一僵,不敢看他。沉默一会,才抬眼送他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道:“这可不好说。” 谨言:“……” 感到心里有些凉。 观棋见他神情失望,忙道:“兵不厌诈你懂不懂?”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60章 你愿意嫁我吗?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谨言重复问:“兵不厌诈?” 观棋点头,理所当然道:“眼下咱们只是联手,李家又没投靠你们。说不好,将来咱们会是对手。既是对手,便要各凭本领一决高下!两军对决,兵不厌诈,你说我会不会骗你?我也不相信你不会骗我。世子又何必追究这个?不如多留个心眼,别被我给骗了。” 谨言哑口无言。 他真不敢保证不骗她。 也不能保证。 若保证了,表哥会骂死他! 观棋问:“世子怎不说话?” 谨言便又问:“那姑娘会害我吗?”不知不觉间,他把“李妹妹”的亲密称呼,换成了“姑娘”。——唉,表哥说的对,他们是对手,情场亦是战场! 观棋坚定道:“不会。即便是两军对决,我只会想办法赢世子,但绝不会用计害世子性命。哪怕捉住了世子,也不会杀,若劝不降你,会放了你。” 这是她真心的话。 这话不是李菡瑶教的。 张谨言忙问:“你是真心的?” 观棋点头道:“真心的!” 张谨言一把捉住她的手,激动道:“刚才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李妹妹,我也绝不会害你,无论在何种情形下,我都会保护你。”哪怕表哥逼他也不听。 观棋没有抽回手,任他握着。 两人相对,凝视着彼此的眼睛,看进彼此的心底,一股妙的、甜蜜的气息从他们心底滋生,再蔓延到四肢百骸,令他们脸红心跳、眼润情动。 “李妹妹!” “世子!” “妹妹可叫我慎行。” “慎……行!” 张谨言咧嘴憨笑,看着观棋水润润的眼、红润润的唇,被莫名其妙的力量牵引着向她靠近,微微低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唤“李妹妹!” 观棋回应“慎行哥哥!” 两人陷入意乱情迷之中,把王壑和李菡瑶抛到九霄云外,以他们最真实的心性赤城相对。 谨言贴着少女细腻的肌肤,若有若无的幽香钻入鼻端,他忍不住再贴近些,观棋柔柔的发丝触及他脸颊,仿佛碰触到他的心尖,引起一阵微微颤栗。他却没有一丝的亵渎心思。越是爱,越不愿亵渎——怕她生气,怕她生气后再也不理自己了;舍不得见她生气,舍不得她委屈。 “李妹妹,我好喜欢你。” “我也是。”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谨言并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完全顺从本心,让“李姑娘”嫁给他,正是他的心意。 观棋喃喃道:“太妃不喜欢我呢。”她也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话,指出他们之间的鸿沟。 谨言道:“别怕。有我呢。” 在他心里,这不是难处。在玄武王府,凡是他喜欢的,无论是吃的,还是穿的,还是伺候的人,只要他喜欢,祖母都会满足他,从未逆过他的心意。由此可以推断:他喜欢李姑娘,祖母当然该替他娶回来。 谨言打叠了一番话,要好好安慰观棋,正在这时,忽听外面叫“姑娘!”顿时惊散了一对鸳鸯。张谨言一跳起来,发现还握着观棋的手,急忙撒开。 观棋也慌得把手藏到背后斗篷底下,仿佛双手沾上了谨言的印记,放在外面能被人一眼瞧出来。 惊散他们的是胡齊亞。 胡齊亞进来,狐疑地看着对面而立的两个人,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听观棋问:“好了吗?”忙回道:“已经都查验过了。都安排在院子里了。” 观棋知道胡齊亞的能力,放心地点点头。 她刚跟谨言互诉衷肠,心神还沉浸在谨言爱慕的甜蜜和太妃不喜她的烦恼之中,一时还转不过弯来,问了胡齊亞一句,就接不下去了,不知该说什么。 谨言生怕胡齊亞看出猫腻来,赶自己走,便想主意再多留一会,跟“李姑娘”再说几句亲密话儿,然后才想起自己刚才是要进来找地图的,忙道:“姑娘要的地图好像放在这边屋里。”说着向里间走去。 观棋对胡齊亞使了个眼色,便也跟了进去。 胡齊亞虽不愿意,还是出去了;再者,他心里以为:姑娘虽是弱女子,对上张谨言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夫,未必会吃亏,自己在旁反碍事。 谨言和观棋进入里间,在一排排架间转悠。 谨言浏览着架,眼角余光却偷窥观棋,发现她神情端肃,不复刚才的柔情,不由心中懊恼。被胡齊亞这么一打断,想要再继续刚才的旖旎,是不可能的了。刚才情不自禁吐露心声,那些话眼下若再说,却显得有些刻意,好似别有用心一样;再者,他也说不出口。 谨言又不舍得就这么跟观棋分开,想了一下,郑重做出决定,转身对观棋道:“李妹妹,眼下正是国丧,各方势力倾轧,京城正混乱,愚兄肩负军务,不能在此多留。不如你跟我一道去皇宫吧。我有一份北疆地形图,在外游历时一直带在身边,好些地方都亲自去过,重要的城镇都做了标记。我送给妹妹。咱们别找了。” 他决定了:王壑只要他拿下李姑娘,却没说怎么拿下,而他经过刚才一番情感冲击,决定以真心换真心,这地图,就是他送给李姑娘的定情信物。 李姑娘乃一弱女子,豪气干云地捐助那么多军粮;他男子汉大丈夫,若连一幅地图都不肯提供,还要欺骗人家,那还是男人吗?再者,请李姑娘跟他一块去皇宫,两人也能多些相处的时间,增进彼此情义。 观棋当即点头道:“好。” 她想,既然决定多留一天,当然不能躲在屋里睡觉,不出去,如何了解外面的情势呢? 谨言见说动她了,十分欢喜。 两人便重新出来。 观棋交代胡齊亞:“风雨雷电跟着我就行了。你就待在德馨院,让兄弟们分成几班,轮流修整。记住,不得在王家乱闯,更不得与王家人冲突!” 胡齊亞忙道:“属下遵命。” 观棋这才跟谨言出来。 一出院,就见王壑站在白雪覆盖的玫瑰花障前,正跟梁朝云说话,观棋疑惑停步。——这情形,说明王壑之前并没离开。那他等在这做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61章 挡桃花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观棋看向谨言,问:“刚是王兄让你来找我的?” 谨言一惊,下意识点头,忽又醒悟不对,又急忙否认道:“不是!”这就欲盖弥彰了。 观棋鄙夷地看着他。 谨言:“……” 他真不善撒谎! 观棋也不跟他追究谁让来的了,直指要害,问:“他让你来算计我,对不对?” 谨言无力道:“不是的。” 那心虚,他实在难掩饰。表哥可不就是让他来算计李姑娘么,可他对李姑娘也是真心的! 在观棋眼里,他这否认等于承认。 观棋心里难受极了,觉得他刚才在房说喜欢自己都是假的,是有目的的。她能想到的,就是王壑想图谋姑娘的玉玺,所以让谨言来哄她。只是哄她而已,不是骗婚,因为他们还不屑于骗婚! 无论是王壑,还是张谨言,都出身名门,而李菡瑶不过是一介商女,一旦写下定亲文,再要反悔,传出去对他们的名声不利,所以他们不屑骗婚的。 这猜测令观棋心如刀绞。 她仿佛从美梦中醒来。 她淡淡道:“世子也不用掩饰。刚才说了,你我分属两方,兵不厌诈。王兄想算计小妹,那也要能算计到才成。小妹就住在王家,你们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小妹若被算计了,绝不会怪你们,只怪自己无能!” 张谨言也难受了,“李妹妹……” 观棋轻笑道:“小妹知世子为人实诚,想提醒世子一点:王兄确实惊才艳艳,不过有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怕他聪明过了头,反得不偿失。” 张谨言忍不住道:“姑娘也惊才艳艳,也很聪明。” 观棋肃然道:“是。所以小妹常自省,并不敢卖弄小聪明利用别人。既托鄢大姑娘传信给王兄,哪怕王兄炮轰乾元殿,小妹也不曾反悔,依然按计划发信号给胡齊亞,让他们支援王兄和世子救人;更在太庙与他里应外合,一举控制昏君和龙禁卫;捐助北疆军粮也是一样。” 张谨言也坚定道:“李妹妹放心,愚兄也绝不会利用你,愚兄娶你之心,天地可鉴!” 观棋失笑,“天地可鉴?你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吗?小妹再没眼色,也看得出太妃的心思,可不敢高攀玄武王府;更何况,将来你是要做皇帝的人!”她嘲笑谨言天真,也自嘲:居然想嫁给谨言,真是不自量力! 张谨言竟无言以对。 再强作保证就可笑了。 他固然可以坚持娶李菡瑶,那也要李菡瑶愿意才行。倘若玄武家族争霸天下成功,父王就是皇帝,他就是太子,身为未来的储君,只娶李菡瑶一个,恐怕就由不得他了,而让李菡瑶跟人共侍一夫…… 他觉得太自不量力了! 倘若玄武家族争霸天下失败,他甘心入赘给李菡瑶做皇夫吗?还是众多皇夫中一名? 杀死他也不愿意! 张谨言忽觉自己与“李菡瑶”相对而立,却咫尺天涯,中间横亘着天堑一般的鸿沟。 前路茫茫,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坚定不移: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利用、陷害李妹妹。他虽肯听表哥的话,却并非没有主见,他只以真心换真心。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观棋点头道:“我信你。” 张谨言惊喜,“你真信我?” 观棋道:“是。世子不负小妹,小妹也绝不负世子!”她也下定决心,绝不利用张谨言,哪怕姑娘逼她,她也不陷害谨言。姑娘应该不会要她害谨言吧? 至于嫁谨言,就别想了。 这一刻,他们心心相印。 但同时,他们又很疏离。 且说王壑,谨言走后,他还呆立在玫瑰花障前。 决定放手,他并未因此变得消沉,除了心隐隐钝痛外,他对李菡瑶的印象更深刻,脑子里也无时无刻不在思谋:如何才能收服李菡瑶,定鼎天下。 他吐了口气,仰望天空,太阳才从屋脊后跳上来,照在他身上、脸上,他的身影在背后的白玉屏障衬托下,红得耀眼。他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和温暖。 德馨院传来嘈杂的人声。 他眼前浮现一张脸,眉目如画;进而是全身,藏青底绣富贵牡丹团纹的凤尾裙,身形修长窈窕、气度逼人;回眸冲他一笑,勾魂摄魄、一眼万年…… 不行! 他忘不了! 他睁开眼睛,用力甩甩头。 “壑弟?” 疑惑的招呼。 王壑转脸,只见大姐梁朝云站在一旁,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又是摇头又是蹙眉。 “大姐。”王壑忙叫了一声。 “你在想什么?”梁朝云问。 “没想什么。”王壑不想说。 梁朝云不再追问,上下打量他一眼,道:“走吧。昨天闹了一天,叫她们给你换身衣裳。” 王壑也正有此意,点点头。 姐弟俩便朝前面走去,穿过一道月洞门,梁朝云轻声问:“壑弟,爹爹在时,跟我提起过鄢姑娘,说要你自个去徽州瞧瞧的。我瞧你跟鄢大妹妹……” “我们并没什么。”王壑不待她说完,便断然否认,“当日,鄢大人坚持不逃,并将鄢大姑娘托付给我,我才带她上京。为方便赶路,我已经认她做妹妹。现在到家了,就请大姐多照应她。祖母年纪大了,未必能操心许多。她的终身,还请大姐多费神,方不负鄢大人所托。” 梁朝云道:“姐姐明白了。” 大家都觉得鄢计把鄢苓托付给王壑,王壑又带着鄢苓进京,这门亲事是定了。长辈们也乐见其成,觉得家世门第、人品样貌都合适,再说王壑也不小了,不宜再耽搁。只有梁朝云深知弟弟脾气,对此事持谨慎态度,然之前王壑当众维护鄢苓,又令她困惑,故此相问。 可是王壑否认,她便有数了。 她看出鄢苓是有意王壑的,然王壑无心,做姐姐的便要替他挡住这桃花,以免被人误会。 王壑见大姐揽下这件事,很是松了口气。鄢苓待在他身边,实在不便,私自毁信的事,仅善后便令他棘手。以后由大姐来照顾鄢苓,再妥当不过。 忽然他想起母亲来:母亲给他的信里,要他相看的是鄢二姑娘鄢芸,而非鄢苓。这对姐妹是双胞胎,模样一样,性格应该也差不远,母亲为何点鄢芸呢?通过今天这件事,他总算明白了母亲为何选鄢芸,而不是鄢苓。鄢二姑娘鄢芸,必定与其姐不同。又想到鄢苓曾说过,鄢芸跟李菡瑶十分投契,可见二人性子相仿…… 一时间,他想痴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62章 挑孙媳的标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梁朝云担心地看着弟弟,总觉得他心事重重,想问又不知从何开始。姐弟阔别七年,一朝见面,许多话都不知从何说起,尤其是父母,都不敢提。 总归是要提的! 梁朝云默默想。 正在她酝酿时,王壑一句话将她拉回到从前温馨岁月。王壑道:“大姐,我想吃你做的一品锅。” 梁朝云笑道:“好,给你做。” 王壑也笑了,阳光灿烂。 梁朝云目光望向他头顶,道:“你比我高了好些呢。” 王壑斜睨着她道:“七年了,你个子一点都没长。” 梁朝云:“……” 好想呼他一巴掌。 这时,王均顺着前面游廊飞奔过来,到了近前毫无减速迹象,直直地将自己砸入王壑怀中,双臂牢牢抱住王壑的腰,仰脸笑道:“大哥,我跟你去皇宫。” 王壑扎着双手,转脸看向梁朝云,“他怎么还是这样?” 梁朝云看着两个弟弟,使劲抿嘴笑。 这气氛,好温馨! 她觉得鼻子有些酸。 王壑拍了王均脑门一巴掌,喝道:“站好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正想带你去操练操练。瞧你像个姑娘似得。再这样下去,要养废了!” 往后,他是长兄如父。 王均呵呵傻笑着放开他腰,又舍不得似得,牵起他右手,摇晃两下,像个孩子似得。 王壑很不习惯跟人这么亲密地手拉手。他跟谨言和赵朝宗算是至交了,见面不过拍拍肩膀,捶一拳什么的;两个大男人手拉手,像什么样子?他待要挣开,瞧瞧弟弟笑得一脸纯真样,又不动了,任他牵着。 他问:“怎么跑这来了?” 王均笑道:“祖母叫你。我讨了这趟差事。” 王壑问:“祖母叫我什么事?” 王均道:“好像是问李姑娘的事。对了,李姑娘跟世子表兄是不是私定终身了?” 王壑道:“别胡说!” 他心里有了些预感。 萱瑞堂,太妃还惦记着谨言对观棋的态度,想私下问王壑,偏偏王壑亲自送观棋去德馨院了。她便耐着性子,先问鄢苓,这李菡瑶家世、出身等底细。 鄢苓便一五一十将李菡瑶的事迹挑要紧的都说了。比如公开招赘婿、抗旨逃婚、起兵造反,以及通过她传信给王壑,要与王壑联手,并亲入虎穴,大闹皇城等事,详尽地说了;又跪下请罪,说她思虑不周,不该私扣下那信,以至于刚才在上房东厢,李姑娘当面诘责她。 老太太和太妃当即变脸。 “她想招赘婿?” “是的。” “那可不行!谨言绝不可能给人做赘婿!” “壑哥儿也不能!” “她还拿走了玉玺?” “她这是想做女皇!” 一众女眷都觉得匪夷所思,觉得这李菡瑶太自不量力了,尤其是太妃,生恐世子被李菡瑶所惑。 太妃并不喜欢有心计强势的女子做孙媳,担心孙子驾驭不了。这是有根源的:她儿子、现任白虎王张伯远在娶王妃之前,曾有过一个妻子。当年,张伯远还是世子,被那女子爱慕、设计,以至于卷入诚王被害阴谋,不得不娶了她。张伯远深感屈辱,一直不肯碰那女子。直到梁心铭破了诚王一案,张伯远才洗清嫌疑。老白虎王上奏先帝,请了先帝圣旨,休了那女子,张伯远才得解脱。 因此缘故,加上李菡瑶种种手段,太妃不愿孙子跟李菡瑶走得太近,以免重蹈其父覆辙。 太妃已经相准了孙媳,就是王墨,但她不知谨言对李菡瑶心意如何,恐逆了谨言心意,后果难料,说不得要仔细筹谋,令他们自己分开才是上策。 王老太太则与玄武太妃正好相反,她听了李菡瑶的事迹后,心里期盼王壑能娶了这女子。 这其中也有个缘故: 王壑的父亲王亨生下来便有隐疾,不得已才娶了林馨儿(即梁心铭)。林馨儿出身小门小户,却旺夫旺子旺家,不但治好了王亨的怪病,跟王亨夫妻和美,还令家族兴旺。因此,王老太太深知聪明强势媳妇的好处,只要男人能压得住,这媳妇只会旺家,绝不会败家。 王亨的能力毋庸置疑;至于王壑,以王老太太对孙子的了解,比他父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且继承了梁心铭的智谋,还怕压不住那什么李菡瑶? 王亨和梁心铭生死不明,王老太太本该伤心,但她却能淡然面对,不是她坚强,而是她太了解儿子和儿媳了,人人都道他们死了,老太太却不信。——这世上,能逼她儿子和儿媳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他们夫妻一向恩爱,既是一块消失的,生也好,死也罢,有什么打紧?他们自己高兴就成了。没准两口子躲哪过逍遥日子去了呢。 王老太太只担心孙子王壑,现在王壑回来了,她便没什么牵挂了。然天下大乱,王家和张家同气连枝,要想保住平安,肯定得费一番手段。这时候,冒出一个李菡瑶来,其智谋和手段还不输梁心铭,老太太能不惦记吗? 她心里就想着,若是孙子把这李菡瑶给收服了,像他父母一样,夫妻联手,必定能平定这天下,也必然能带领王家走向兴盛荣耀。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王壑娶李菡瑶的基础上,要王壑入赘李家,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所以她想叮嘱孙子几句。 老太太正用心谋划,太妃凑过来,跟她嘀咕了几句。老太太心一动:太妃不喜李菡瑶,她喜欢啊。先前就见谨言那小子看李姑娘的眼神不对,那李姑娘好似也对谨言不一般,倒是对王壑很平常。她还不服气呢,觉得这李姑娘眼光不大好,自己孙子比谨言不强多了?眼下太妃发愁,她正可帮一把,没准李姑娘就成王家的人了。 老太太忙让人去叫王壑。 王均急忙跑来叫大哥了。 王壑到瑞萱堂,太妃和老太太以及众女忙都热情招呼他,像他刚回来一般,丫头过来解了斗篷,妹妹们抢着捧了茶来,好容易才坐下说话。 太妃问:“李姑娘安置妥了?” 王壑笑道:“谨言在盯着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63章 怎么哄来呢?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太妃脸色一变——她孙子哪会这个,从来都是别人伺候他,他什么时候管家务安置别人了? 太妃轻笑道:“谨言哪懂这些!” 王壑也笑道:“大姐安排了人呢,不用他操心,不过是在那盯着些,防止下人们怠慢客人。” 太妃道:“不是说国丧要大办吗?京城也还乱糟糟的,他身为统帅,怎能待在后宅?” 王壑道:“他自己要去的。” 太妃:“……” 这下事情严重了。 比她想象的更严重。 太妃沉吟了一会,才笑道:“这李姑娘人倒不错,长相好,也有能力和手段。虽不如你母亲明大义、识大体,但她年纪还小呢,没经历多少风浪,性子要强些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她这性子嫁人怕是有些难呢。寻常人家她也瞧不上;她能看上的门户,怕也难容下她。” 王壑故意不明白似得问:“为何容不下她?” 太妃叹气道:“不是人家容不下她,是难容她。比如我们家,并不是那等只看门第身份的人家,也不一定三妻四妾,这全看小辈人自己的本意。但谨言作为世子,世子妃还是要守些规矩的,像李姑娘这等有勇有谋、天下少有的女子,比你母亲还要强势,未必肯受这束缚。 “再者眼下这个局势,谨言可不止是世子,将来若是再进一步,身边肯定不止一个女人。李姑娘如何能受得这委屈?她的志向是要娶男人回家开枝散叶的!” 王老太太忙笑道:“谨言身份不同,是要受些拘束。我们家就不讲究这些,只要小夫妻和睦。” 她鼓励地看着孙子。 王壑:“……” 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以他聪慧,竟摸不准呢。 还有太妃那些话:什么“有勇有谋、天下少有的女子”,什么“娶男人的志向”,绵里藏针,像是在夸李菡瑶,事实上却对她避之不及,生恐沾上了。 王壑从来不敢小瞧女人,以前是因为他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母亲,后来遇见李菡瑶,更坚定了这点。 此刻,他却有所改变。 以前他只觉得智谋无双的女子才可怕,现在觉得,如太妃这样的内宅女子,不显山不露水,同样可怕。 他心中很不自在:他是求而不得,太妃却一百个瞧不上李菡瑶,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在他跟前卖乖可不行。 他笑道:“李姑娘不会嫁人的。” 太妃诧异了,“不嫁人?” 王壑肯定道:“她是要招赘婿。夏天时,她在江南公开选婿,江南四大才子齐聚,包括晚辈,她都没看上。眼下她正争霸天下,一旦登临九五之尊,天下男儿便任她挑选。她怎会嫁人拘在内宅呢?太妃不用担心。” 众女一齐都呆滞。 太妃怎能不担心? 她更担心了! 她生怕谨言深陷迷途不知返,被李菡瑶勾去做上门女婿了,那时损失的可不止孙子,很可能是万里江山。 太妃紧张思索起来。 王壑看见她们个个灰心丧气,心情莫名地好。正暗自偷乐,一转脸,就见梁朝云怪异地瞅着自己。他顿时笑不出来了——因为大姐也是一个特别的女子! 太妃目光犀利地盯着王壑,问:“这么说,你们是对手?” 王壑点头道:“不错。” 太妃道:“既这样,你为何不就此拿下她,还把她当客人供着?可是另有安排?” 王老太太忙道:“对,别放她走了!不过也别无礼,最好能化干戈为玉帛,攻心为上。对,攻心为上!”她想留下“李菡瑶”,不过是留下做孙媳。 王墨、王墇等姐妹则都同仇敌忾地看着王壑,恨不能他现在就把“李菡瑶”给五花大绑来。 王壑不料一番话惹得她们群情激奋,忙挽救道:“这怎么好扣下?她可是帮了我们大忙呢。” 太妃道:“你们迟早要兵戎相见,对不对?” 王壑迟疑片刻,点头道:“对。” 太妃冷静道:“当断不断,徒留祸患。” 王壑:“……” 他又道:“李姑娘承诺捐助军粮和军服,眼下北疆局势紧张,我们该联手抗敌,不应内斗。” 太妃凛然道:“你制服了她,平定江南,那些军粮和军服一样可送去北疆。” 王壑:“……” 他刚才见太妃有些轻视李菡瑶,怕她对谨言的亲事横加干涉,才故意那么说,以暗示太妃:眼下是张谨言想娶李菡瑶,而非李菡瑶缠着张谨言。 他本意想促成这门亲事。 毕竟,李菡瑶不仅是谨言的心上人,也是他的挚爱,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会不惜代价收服她,使其成为另一个梁心铭,然亲人表现令他意外。 看着一屋子弱女子,尽管都向着他,他还是觉得有些好笑:他以为自己让谨言利用情爱征服李菡瑶,已经够“兵法”的了,但跟这些亲人比,还差了些。 太妃见他不出声,忙问:“有什么难处?” 王壑摊手道:“非是晚辈不想拿下她,而是没把握拿下她。晚辈恐非她对手。” 众人再次震惊。 鄢苓默默垂眸,她才不信呢。 王墨飞快瞄了一眼鄢苓,道:“哥哥撒谎!分明是你袒护她,不然以哥哥的才智,怎会制服不了她?况且她眼下就在咱们家,只带了几个人来,直接关起来不就完了。难道她还有三头六臂,还能逃走?” 众人都点头,都不信。 当年王壑怕过谁,没道理在外历练了七年,越活越回去了,还不如当年了。既然他连皇帝都搬倒了,为何斗不过一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女孩子? 王壑敛去笑容,认真道:“我从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也有自知之明。李姑娘孤身闯皇宫都能全身而退,眼下怎会没留后手?贸贸然扣下她,后果难料。她极擅长布局。今夏在江南,我输给了她的丫鬟。” 众人:…… 这也太打击人了! 王老太太目光闪烁,心中合计:如何把李菡瑶哄来做孙媳妇呢?李菡瑶再厉害,但情爱一事跟打仗不同的,女人一旦嫁了,那男人就赢了,人财两得。要不,世人怎么都想生儿子呢。女儿是嫁出门的闺女泼出的水!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64章 裴本的情感买卖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见众人静默,趁机起身告退。 梁朝云借口送他,跟着他出了上房,低声问:“壑弟,你真没把握对付李姑娘?” 王壑边走边道:“没。” 梁朝云道:“娶回来!” 王壑愕然侧首,看着大姐,果然他没看错,大姐是个特别的女子,这主意……跟他想的一样! 梁朝云见他这样,抿嘴一笑,悄声道:“无论多强势的女子,一旦对男子动了真情,再要成亲生了孩子,轻易不会背弃。当然,这男子须得也强势,太弱了可不成,且万万不可辜负她,否则结局便难说了。” 王壑听得很认真,听完想了一下,才道:“这也未必。前唐的武则天,不是连亲儿子都杀了。” 朝云不屑地撇嘴道:“这你也信?那些人不忿她做女皇,等她死了,自然任意毁谤。真相如何,谁又知道。不提古人,就说今人,就说爹爹:她这一生何其磊落,然现在外面都是怎么传她的?这是你造反成功,倘若失败了,史还不定怎么写她呢。”她口中的爹爹,指梁心铭。 王壑骤然变脸——他绝不会让那些伪君子污蔑母亲,定要夺得这江山,让母亲名垂青史! 姐弟两个出了萱瑞堂,老仆上来回禀道:“少爷,刚才世子和李姑娘一同出去了。” 王壑一愣,一同出去了?他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难过,那滋味有些复杂难明。 梁朝云见了,心微沉。 ********** 张谨言没去向祖母告辞。他心里烦恼,怕再听祖母忠告,不让他跟“李姑娘”接近,所幸观棋说明天就走,他想忙过今天就好了,就不用受聒噪了。 这一天,王壑一直待在皇宫。 张谨言先是带着观棋巡视全城,然后回到皇城南门,掌控着全城局势,与王壑内外呼应。 太后薨逝,皇帝被废,大靖群龙无首,然京城却戒备森严,各街市整肃、清净异常。 二人巡城时,碰到一件事:京都知府裴度来向张谨言求援,说他儿子裴本不见了。 张谨言一惊,忙询问究竟。 那裴度虽焦急,却并未慌张,被问及裴本失踪前的行为,又吞吞吐吐,仿佛有隐情似得。 谨言把脸一沉,道:“裴大人,你不说清楚,本世子如何替你找人?这有什么可瞒的?” 裴度拗不过,先垂头丧气告罪,然后才道出真相:原来裴本思慕白虎王之女郑若男,听说郑若男被李菡瑶掳去了,便要单枪匹马去救郑若男。 太后薨逝,事多如牛毛,裴度身为京都知府,被谢耀辉委以重任,出宫回衙,恰好撞见儿子拎个包袱离家出走。问明缘由后,忙告诉儿子:郑若男不是被掳的,是投靠李菡瑶去了,白虎王正找李菡瑶要人呢。 裴本听了眼睛一亮,转身就走。 裴度喝道:“站住!你去哪?” 裴本道:“去江南。” 裴度知道儿子性子有些拗,忍气好言道:“你去江南做什么?难不成也要投靠李菡瑶?” 裴本点头道:“嗯,找郑姑娘。” 裴度道:“你能找回郑姑娘?你这一去白搭上一个。” 裴本正色道:“父亲给儿子取这名是何寓意?” 裴度斜睨他一眼,哼了一声道:“明知故问!” 裴本侃侃而谈道:“父亲认同管仲之言——以人为本,儿子与父亲想的一样。儿子此番去找郑姑娘,只要儿子能打动她、娶她为妻,无论身在何处,还不是一样的绵延子嗣、光耀裴家门楣?横竖都不会赔本。” 他还有句话没说:在京城,郑若男是高不可攀的白虎王之女;去了江南,郑若男便是孤身一人。他也有一身才学,正好跟她一起白手起家、建功立业,想想都觉得意气风发、妙不可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裴度气得倒仰——以人为本是这样解释的吗?连儿子都赔出去了,还不叫赔本? 他正命人追儿子,忽听人回禀,说张世子正带着“李菡瑶”巡城呢,忙亲自来见张谨言。其实是找“李菡瑶”,这件事需从根上截断,才能让儿子回头。 张谨言听完,看向观棋。 观棋没想到姑娘拐走一个,还能再白送一个,心里笑开了花,面上郑重对裴度施礼道:“请裴大人放心,若是令郎真去了江南,晚辈一定会善待他。” 裴度道:“……” 谁要你善待了? 他只要儿子回家! 然他也清楚,李菡瑶不会听他的,这事须得从长计议。好在他儿子不是一个人,还有郑若男作伴。白虎王若能救出女儿,想必不会丢下他儿子不管。 …… 皇城南门,正午的阳光晒化了积雪,雪水顺着屋檐往下流,形成一道雨帘。张谨言和观棋站在城楼上,远眺城内。谨言道:“明天愚兄送妹妹出城。” 观棋道:“劳烦世子了。” 谨言转脸,看着她。 观棋察觉,也转脸。 两人对视,阳光下,彼此的眉眼格外清晰、美好,眼底的心事也一目了然。忽然两人同时笑了,就像这正午的阳光一样灿烂、温暖。 谨言道:“还有几天就过年了。” 观棋道:“我要在路上过了。” 谨言:“……” 他想开口挽留她,又闭上了嘴,因为他清楚将她留在京城并非好事,还不如早些离开。 他便道:“我不留你了。” 观棋道:“嗯,别留。” 两人再次相视一笑。 他们没说绵绵的情话,也不再争锋相对,只说些京城的风土人情和过年习俗等事。 这时,一玄武军上来,将一包裹交给谨言。 谨言打开包裹,取出一幅折叠的图纸,在城墙上摊开,示意观棋看:“这就是北疆地形图。” 观棋忙凑近细看,果然详尽,许多地方都有谨言标注的字迹,下方还盖着他的小印“慎行”。 谨言对着地图,将一些重要城镇和山川河流指给观棋看,并做详细讲解;讲了一半又停下,从包袱里翻出一个小本本,翻开来给观棋看,“图上写不下许多,愚兄在这上面都做了详细注释。这些地方都是我亲自走过的。” 观棋见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又是敬佩又是欢喜,诚挚道:“多谢世子。你这是走万里路了。” 谨言笑道:“不止万里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65章 命悬一线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他说起游历途中的经历,毫不避讳,观棋也听得十分专注,并不怀疑他会诓骗自己。 阳光晒得城墙暖暖的,谨言侧首看身边少女,红唇鲜艳、纹理细密,仿佛能挤出花汁来,浸染得他一颗心甜蜜中透着苦涩……这就是爱的滋味? 他不懂,也不想问任何人,包括王壑。他只顺着自己的本心来行事。他心里爱李姑娘,他便顺着心意去爱,纵不能许她将来,却能维护她眼下。 下方传来马蹄声。 谨言向下一看,只见一玄武军顺着皇城大道飞驰而来,他立即将地图折起来,连那小本本一起交给观棋,道“收好。”一面示意禁军,“下去瞧瞧何事。” 亲卫抱拳道:“是。” 观棋接过地图和小本本,珍重地塞入胸口放好,再看谨言,正神情肃然地看着城门楼入口,忽然她觉得胸口涨涨的酸痛,因想“塞得太紧了。” “什么事?”谨言问来人。 来人回禀:兵部尚陈修文的儿子、西大营副将军陈真不见了,一同失踪的还有几百禁军。 这是随尹恒出城去西大营传旨的将士传回来的消息,陈真是废帝母族人,无故失踪,必有原因。 张谨言忙命人回禀王壑。 王壑请尹恒追查陈真下落。 尹恒见王壑对他一再放手,不但未觉惊喜,反更觉沉重,明白王壑这是考验他。他不敢有半分侥幸,谁知王壑有没有张等在暗处,等他落呢? 他便和霍非用心盘查起来。 下晚,谨言送观棋回王府。他并未进府,令人叫胡齊亞出来,将观棋交给胡齊亞便走了。 王府的守卫外紧内松:三千玄武军把王府围得铁通一般,三步一人,任凭武功如何高强,想无声无息突破这防守进入府中,都绝不可能:内宅就松了,主要是担心禁军惊扰了女眷,故而不像外围严密。 但这只是表象,王壑将张、王两家人集中在一处,为的就是集中兵力保护,怎敢大意疏忽?他安排了高手潜伏在内宅隐蔽处,暗中防卫。另外,梁朝云也挑了一批女子,以丫鬟的身份在各院来往,严密关注。所有这些布置,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引皇家龙隐卫现身。 王府肯定有龙隐卫! 整个王府,还有一处地方特殊,就是德馨院,由胡齊亞领着几百人轮班防守。 晚饭是王老太太吩咐梁朝云预备的,并让梁朝云代她去德馨院看望观棋,给观棋送饭。 鄢苓见老太太如此“重视”李菡瑶,心里难免有些想法,认为老太太这一招是迷惑对手,其实暗中找机会帮孙子拿下李菡瑶。——她猜的也没错,不过这“拿下”不是她所理解的“拿下”。她便想尽一份力,想去德馨院看望“李妹妹”,哪怕受些讥讽呢,只要能探些消息。 然而,她被观棋拒之门外。 观棋警惕的很,想着明日就要走了,不愿跟鄢苓再接触,倘或再发生波折,倒说不清了。 她便吩咐“就说我歇下了。” 风儿便照样回了鄢苓。 鄢苓无奈,只得回头。 她去后,王墨和王墇等女联袂而至,说是拜访李姑娘。 观棋听了蹙眉想了好一会,才吩咐“照刚才一样回,就说我已经歇下了,明日再辞姑娘们。” 王墨等人也铩羽而归。 其中,张家几位姑娘是奉了太妃之命来探“李菡瑶”的底细,见她竟然拒客,气的很。一女道:“我才不信她歇下了呢,不过是找借口。若是哥哥和表哥来了,她也不开门?怕是要敞开大门迎接进去,彻夜畅谈呢。” 王墨等人都默然,人家不待客,总不能硬闯吧,再说有护卫,也闯不进去,只好回来了。 戌正时分,德馨院门口值守的藤甲军忽听见前方有响动,忙喝道“什么人?” 胡齊亞听了忙问:“怎么了?” 外面兄弟回道:“刚才那边有人。” 胡齊亞便走出院子,向玫瑰花障那边瞧了瞧,漆黑一片,哪里有什么人,但几个藤甲军都说听见响动了,他便不能疏忽,命人打了灯笼过去查看。 谁知去的人叫了起来。 “是张世子!” 胡齊亞疑惑,心想:“张世子来了怎不进来,鬼鬼祟祟待在那边干什么?”他冷静地示意兄弟们戒备,那边人却紧张地叫道“胡少爷,世子晕倒了。” 胡齊亞吃了一惊,原还怕这是敌人诡计,然那两人已经将人抬了过来,他就着灯笼光芒一看,晕倒的人身上穿着玄武世子服、英气偏黑一张脸,不是张谨言是谁!再目光一扫,便发现了伤处在手腕上,只被割破一小口子,伤口血色漆黑如墨,嘴唇也乌紫,显然中毒了。 胡齊亞骇然,这要是张谨言今晚死了,这麻烦可就大了,他和姑娘休想再脱身。 他急命人将谨言抬进德馨院,又叫风儿去回禀姑娘,又急命几个藤甲军去通知张王两家人,又命人搜查德馨院周围,霎时就紧张、沸腾起来。 观棋见谨言中毒昏迷,也震惊不已,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她比胡齊亞细心,想着自己既能扮作姑娘,这人是不是张谨言还难说,可别被骗了。 她扳着谨言的脖颈仔细检查后,确定是张谨言无疑,便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当时眼睛就红了。她急惶惶从怀里摸出一瓶解毒药,抖着手倒出三四颗,把谨言下颌一捏,一股脑喂进去,又喊:“倒水来!” 雨儿飞奔去倒水。 李菡瑶爱玩蛇,先养无毒的,后来养毒蛇。她不会武功,毒蛇便成了她防身的手段,解毒药也是必备的。 毒蛇可用来入药。 李菡瑶命胡清风父子在青华山内的庄子里养了各种毒蛇,并把月庄的黄大夫请去了,研制药物。 黄大夫研制成果不凡。 观棋给谨言服用的就是黄大夫配置的解毒药。 她见谨言毒性深重,不敢耽搁,先喂了再说,须知有些毒见血封喉,一刻也耽搁不得的;至于药性对不对症,还需等大夫来了,看了才能确定。 观棋强行帮谨言将解毒药吞下去,才抬起头,双眸赤红、满面杀气地问:“世子怎会在德馨院门口被人暗算?你们竟没发现?他身边怎没人跟着?” 胡齊亞:“……” 他怎么知道? 最先发现世子的藤甲军忙细说刚才情形,只听见一声响,等他们过去,便发现世子倒在地上。 观棋叫道:“不可能!” 以张谨言的身手,等闲人怎能暗算到他?况且他独自一人来德馨院,这事也太怪了。 观棋下令:“仔细搜!” 胡齊亞也知严重,忙又派了一队藤甲军出去搜查。他自己却不敢离开,怕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若他走了,敌人再对姑娘下手可怎么办? 观棋抱着谨言不住唤“世子!世子!慎行!张慎行!”看着谨言紧闭的紫唇,肝肠寸断。 你可不能死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66章 佳人有约还是陷阱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也回府了,给祖母请安时,听王墨等女说,她们之前去看望“李菡瑶”,却被“李菡瑶”拒之门外。王壑便有些犹豫。他原本也想去德馨院看望“李姑娘”的,如此一来倒不知该不该去了,怕吃闭门羹。 他回房换了套素服,犹豫再三,还是不打算去了。以他对李菡瑶的了解,对方既已拒绝了鄢苓、王墨等人,便不会让他进门了,否则岂不被人说闲话。 他便准备出门,再去皇宫。 这时,藤甲军来报凶信。 王壑凛然,急命人请大姐梁朝云去德馨院救谨言——梁朝云是大夫,且医术高超;再下令调兵增援王府,将王府内外戒严;又派人去请张伯文等人;又请二叔王亢带领兄弟们守在主院,他才匆匆赶去德馨院。 “不许告诉太妃!” 王壑严厉叮嘱众人。 众人纷纷应承,分头而去。 少时,一条火龙在黑夜里逶迤向德馨院游动,等到德馨院,立即掀起一波浪花,又衍生出无数的星火,飞向王府各个角落,来回巡睃、查探。 正忙乱,忽有人来报:“太妃来了。” 王壑正在询问藤甲军当时情形,闻言蹙眉,担心地向东屋看了一眼,然后吩咐管事道:“去请祖母来。”太妃来了,恐怕见了谨言这模样要发怒,“李菡瑶”必首当其冲。太妃发怒,也唯有老太太还能劝几句。 张伯文跌足道:“谁告诉太妃的?”一面急忙忙出去迎接,怕母亲心急有个好歹,更不妙了。 才掀帘子,就见两顶轿子在院中落下,不但太妃来了,王老太太也来了。王壑让瞒着她们,然府中上下一片风声鹤唳,时刻关注孙子、唯恐谨言被李菡瑶给勾引了的太妃听见动静,怎不警觉?这才问了出来。 丫鬟打开轿帘,伸手搀扶。 太妃搭着丫鬟的手挣扎下轿后,便甩开丫鬟,踉跄冲向上房,口中喘问:“谨言可醒了?” 张伯文忙急步下阶,搀住母亲,劝道:“母亲慢点。朝云那丫头正替谨言诊治呢。她的医术母亲是知道的,比东方神医不差,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只管絮絮叨叨,太妃却充耳不闻,直入房内。 众人都担心地迎出来。 太妃问:“谨言呢?” 张伯文道:“在这边。”他情知瞒不住,抱着决然的心情,扶着母亲走进东屋。 进去后,太妃定睛一看,只见谨言躺在罗汉床上,梁朝云正替他扎针,便是听见她进来了也不曾抬头朝房门口看一眼,可见凶险。她忙扑到床前,见孙子紧闭双眸,嘴唇乌紫,寂然不动,不由眼前一黑,向前栽去。 张伯文一把捞住母亲,惊叫“母亲!” 梁朝云虽在替谨言诊治,听说太妃来了,却早有准备,这时对身边少女使了个眼色。 那少女是她的弟子茯苓。 茯苓立即上前照顾太妃。 好一会太妃才醒来,茯苓又喂了她一颗丸药,她服后心神略定,重新打量谨言,却一眼看见伏在罗汉床一头的观棋,正含泪盯着谨言,两手还握着谨言一只手,顿时火起,转头喝道:“来人,把李菡瑶捆了!” 观棋惊愕抬头,似才发现她。 王壑急忙拦住,道:“太妃息怒。这事尚未查清,不好胡乱捆人。太妃请给晚辈一点时间。” 太妃道:“分明是她下的手!” 王壑断然道:“不是李姑娘!” 太妃道:“怎见得不是她?” 王壑道:“李菡瑶若行此蠢事,也不是李菡瑶了。” 太妃听他如此推崇、袒护李菡瑶,气愤不已,指着观棋道:“她这是贼喊捉贼!京城兵变,太后新丧,谨言身上压了多少事,不是她暗中勾引、约谨言来私会,谨言怎会不带一个随从,悄悄的自个摸回来?” 张伯文和王谏听后交换了个眼神,觉得这话很有几分道理,否则谨言回府,一不去给太妃请安,二不跟王壑招呼,却一个人来德馨院,岂不怪? 王壑正色道:“这只是太妃的揣测,没有证据,怎能认定就是李姑娘?太妃稍安勿躁,请给晚辈一点时间,晚辈定当揪出真凶,让太妃满意。” 太妃道:“即便没有证据,她也难逃嫌疑;既有嫌疑,怎拘押不得她?先拿下!你去查你的!” 几个婆子就要上前拿观棋。 王壑急阻道:“不可!” 太妃伤心道:“壑哥儿,你弟弟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你竟然维护一个嫌犯。你也忍心!” 王壑忙安慰道:“太妃莫急。大姐说,谨言无事。” 太妃道:“谨言无事最好。等他醒来,若说不是李姑娘做的,我便叫人放了她;若谨言醒不过来,李菡瑶也别想走出德馨院,也别想回江南了!” 说罢喝命人拿下观棋。 王壑不敢对太妃怎样,便冷脸呵斥玄武军和丫鬟婆子们,不许他们拿观棋。 太妃气得站起来,抓住王壑手道:“你先办了我,再命令他们。他们都是听我的命令。” 王壑:“……” 果然女人都难缠。 太妃坚持叫拿观棋。 几个婆子便上前,将观棋扭住了,强拖她离开床边,结果发现观棋还抓着世子的手,忙又死命掰开,一面鄙夷地瞅着观棋,觉得她真不知羞耻。 风雨雷电因为之前梁朝云吩咐不许打搅她救治世子,都退了出去,此时再想进来救观棋也不能了,被保护太妃的护卫给挡住了,焦急万分。 婆子三两下便将观棋给反绑了,纠缠过程中,一婆子触及观棋胸前鼓囊囊的,又不似胸脯柔软,倒是硬硬的,心中一动,探手入怀,掏出一样物事来。 太妃忙问:“是什么?” 婆子打开,见是一小本子和一折叠的硬纸,不知是啥,忙送去太妃面前,让太妃看。 太妃松开王壑,接过去打开一看,失声道:“北疆地图!”抬眼锐利地盯着王壑,激动道:“你还说不是她!这分明是她从谨言那偷来的,想图谋不轨!” 王壑也一怔,低头细看。 张伯文也过来瞄了一眼,震惊对观棋道:“李姑娘,你好狠的心,竟对谨言下此毒手。你以为拿到这地图,就能图谋北疆了?真是可笑!” 王谏眼神也锐利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67章 姐帮你弄晕她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观棋木然道:“这是世子送我的。” 太妃犀利道:“谨言怎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送你?他现在昏迷不醒,自然由得你胡说了。” 张伯文也道:“这不可能!” 一份完整、详细的地图意味着什么,军中将领都知道,双方敌对,谨言怎会送图? 王壑确定地图是谨言随身携带的那份,听观棋说是谨言送她的,抬头看向她,敏锐地发现她眼中的伤痛消失了,待之而起的是愤怒和决然,不由一惊。 观棋高喝“胡齊亞!” 胡齊亞高声回“属下在!” 观棋厉声道:“围住上房,别放走一个人。他们胆敢妄动,咱们就玉石俱焚!” 胡齊亞铿然道:“是!姑娘!” 太妃等人愕然,这才想起来,这“李菡瑶”可是有几百人在外保护呢,抓她什么用? 太妃怨念地看着王壑,若非他坚持让胡齊亞来保护李菡瑶,眼下怎会如此被动。 王壑头疼的很,问:“李妹妹怎动这大肝火?” 观棋道:“这要问你自己了。” 王壑道:“愚兄不明白。太妃心忧世子,难免冲动,然愚兄不正劝和吗。李妹妹这么做,岂不火上浇油?” 观棋冷笑道:“劝和?你费了这番心机,不就是想名正言顺地拿下我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要拿我,我不怪你;你竟然无耻地利用世子来诓骗我,竟不惜让他以身涉险,如此不择手段,就休怪我无情了。” 王壑皱眉道:“姑娘误会了。” 双方都误会,情势更复杂了。 观棋漠然道:“误会不误会的,等世子醒来不就知道了。你再想除掉我,总不至于真让他死了吧?哼,枉我替他担心半天,原来不过是一场戏。” 想到这一切都是王壑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要名正言顺地除掉她,张谨言很可能知情并参与,她就心如刀绞。刚才看见谨言凶险,想到他有可能死去,她顿时感到生命一片灰暗,觉得生无可恋;眼下知道他没事,会活得好好的,她依旧觉得生无可恋,心痛得揪成一团。 太妃:“……” 张伯文:“……” 这又是怎么回事? 王壑审视地看着观棋,道:“李妹妹莫不是在说笑吧?愚兄若真想设陷阱拿你,怎会把胡齊亞调来保护你?”他有那么蠢吗?李菡瑶怎会这么想? 观棋道:“因为你想一打尽!只要挟制了李菡瑶,还怕胡齊亞不乖乖就范?若是将他安置在别处,收拾起来可就难了,没准他不顾一切报复。” 王壑心一动,赞道:“妹妹这说的也有理,倒是个妙计,然我既能安排得如此周密,却又为何弄这一屋子亲人来被你们挟制?在妹妹眼里,王壑蠢成这样?” 观棋嘴角一弯,嘲弄道:“这才完美呢。一屋子亲人又怎样?有李菡瑶在手,谁还敢伤害他们不成。这才显得你们无辜,是李菡瑶自取死路!” 她讥讽王壑用心良苦,也讥讽王壑自不量力,因为她并非真正的李菡瑶,若王壑敢动手,她便玉石俱焚,替姑娘铲除这强悍的对手,成就姑娘万年基业! 眼角余光内,谨言依旧无声无息,观棋平静地想:也好,不能同生,共死也不错。 王壑:“……” 他想说,这确实挺完美的! 太妃等人见王壑不言语了,都迷惑,都想:难道这真是王壑设的圈套?若是,那他也太可怕了,瞒着亲人就罢了,怎能让谨言冒这个险?谨言中毒看样子不似作假,是真的中毒了。这也太不择手段了! 太妃尤其愤怒。 王壑感受到太妃的愤怒,也察觉到观棋的决然,不想再跟他们浪费口舌了,把脸一放,冷酷道:“你真以为世子脱险了?那不过是我哄太妃的话。” 观棋一惊,慌忙看向梁朝云。 太妃也颤声问:“你什么意思?” 王壑道:“表弟命在旦夕,还请太妃冷静些,别添乱。晚辈要得罪了!大姐——” 梁朝云已经施针完毕,直起身来,先吩咐茯苓:“药煎好了即刻给世子服下。”然后转向太妃和观棋,严肃道:“世子性命垂危,你们别再争执了。” 说罢走向太妃。 太妃早呆滞了。 梁朝云扶住太妃胳膊,然后不知在哪处穴位揉捏了几下,就见太妃迷糊起来,口中呓语“谨言、谨言”。梁朝云示意张伯文和丫鬟扶稳太妃,自己去药箱翻出一丸药来,令人给太妃服下,送去别房歇息。 然后,梁朝云看着王壑。 “还需要大姐弄晕谁?” “谁添乱就弄晕谁!” “好!” 梁朝云便扫视众人。 众人皆目瞪口呆。 王壑则对架着观棋的婆子喝道:“放开李姑娘!” 婆子犹豫地看着张伯文。 张伯文心乱如麻道:“李姑娘嫌疑未除……” 王壑打断他话,道:“姑父,可否让晚辈来安排?” 王谏忙劝道:“伯文,先放了她吧,横竖她又跑不了。” 张伯文见王壑逼视着自己,梁朝云在旁虎视眈眈,王谏又劝,自己又未必能处理这事,只得叹道:“罢了。” 他能怎么办? 太妃都被弄去睡了,他若是不让步,看情形梁朝云要冲他撒一把迷药,把他放倒。 王壑再喝道:“放了她!” 几个婆子急忙撒手。 观棋一获得自由,便扑向罗汉床,半跪在床前,紧张地、不信地问谨言:“你不是做戏?你怎没做戏呢!”仿佛希望谨言在演戏,而非真被敌人所伤。 王壑听后身形微僵—— 竟爱谨言如此之深吗? 他不敢去看观棋和谨言,怕被这一幕灼伤了他的眼、他的心,强忍着胸口闷痛转身,对王谏和老太太道:“请祖父祖母在此坐镇,务必使他们冷静。” 王谏肃然道:“你放心。” 老太太也忙道:“我不会让他们伤害李姑娘的。” 梁朝云也道:“大姐会照看谨言。” 王壑点点头,决然离去。 在门口,胡齊亞拦住了他。 王壑冷冷道:“你若不想你家姑娘一直被扣押在这,就让开。我是去查真凶的。” 胡齊亞还在犹豫。 观棋在内高声道:“让他去。” 胡齊亞立即让开。 因谨言是在德馨院前面的玫瑰花障附近被发现的,王壑先去那里仔细查验,然后询问距离此处最近的两处暗哨,当时可听见什么动静,然后再去各院搜查。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68章 孽情(1)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去了堂妹王墇的院子,丫鬟婆子们忙迎出来。 “二爷来了。” “妹妹呢?” “姑娘身上有些不舒坦,已经睡下了。” “我瞧瞧去。” 王壑说着就往内室走去。 丫鬟急忙拦住,“二爷,姑娘睡下了。” 王壑站住脚,冷冷看了那丫鬟一眼,道:“德馨院出了大事,所有院子都要彻查!你们且待在外面,等候问话。璎珞姐姐,叫人去请茯苓来。” 璎珞是他跟大姐借来的。 璎珞忙道:“是,二爷。” 遂回头吩咐两玄武军去德馨院,告诉梁朝云:墇姑娘不舒服,请茯苓来为墇姑娘诊脉。 两玄武军忙去了。 众丫鬟婆子都不敢再说话。 王壑便带着璎珞进去了。 王墇躺在床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听见王壑声音,撑起上半身,问:“二哥哥来了……出了什么事?” 王壑站在床前,皱眉看着她问:“妹妹脸色怎这么难看?既不舒服,为何不请大姐姐来瞧?” 璎珞则抢上前扶王墇躺下,帮她把被子盖好。 王墇道:“不过受了点寒气,想着捂一晚上就好了,若不好,明天再请大姐姐瞧,省得大晚上的惊动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外面那么吵?” 王壑道:“世子被害了。” 王墇惊叫道:“什么!” 王壑点头,表示这是真的。 王墇喃喃道:“世子表哥没了……” 王壑刚想解释,忽又把话吞了回去,默默无语。 王墇眼中滴下泪来,挣扎着要下床,口中道:“太妃定受不住,祖母也惊动了吧?我得去服侍。” 王壑上前一步,按住她右肩膀,道:“你都病了,如何还能伺候祖母?放心,墨妹妹她们都在呢。”一面将王墇推了回去,连被子按在床上。 王墇忽然闷哼一声,秀眉微蹙,脸上现出痛苦之色。 王壑手还按在她右肩膀上,隔着被子,手一顿,盯着她问:“妹妹怎么了?”眼角余光却发现被子一角露出一抹嫣红,恰是王墇刚坐起来挪动的位置。 王墇虚弱道:“就是……有点头晕。” 王壑放开她,道:“别急。我已命人去叫大姐了。” 王墇吃了一惊,急道:“我并无大碍,不用惊动大姐。世子表哥没了,大姐哪里能离得开……” 王壑道:“大姐不能来,茯苓来也一样。” 王墇便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王壑。 王壑也静静地看着她。 兄妹两个,一个躺着一个站着,躺在床上的脸色灰败、虚弱,双眸平静;站在床边的身上、脸上、眼中都带着寒气,黑眸犹如两口寒潭,深不见底。 很快,茯苓来了。 王壑退后,吩咐茯苓道:“给妹妹仔细瞧瞧。” 茯苓屈膝道:“是。” 遂上前替王墇把脉。 王墇并不抗拒,任由茯苓请出她的手,放在小迎枕上,手指搭了上去。她却看也不看茯苓,只管盯着王壑,目光坦然镇定,似乎还有一丝挑衅。 茯苓诊了一会,手一颤,抬眼看向王墇。 王壑立即问:“如何?” 茯苓转脸,迟疑不答。 王壑道:“说!” 茯苓一惊,忙道:“是。姑娘怀孕了……” 饶是王壑早有心理准备,听了这话也不禁一呆。他以为王墇受伤了呢,怎会是怀孕了? 茯苓飞快瞥了王壑一眼,小声道:“……已经小产了。”她也是吓住了,以至于话未一次说完。 王壑这才明白那被子下的一抹嫣红是怎么回事,面无表情地问王墇:“孩子是谁的?” 王墇就笑了,有些凄凉,有些嘲讽,反问道:“二哥哥问这孩子?妹妹自己也不知道呢。妹妹当日被带去醉红楼,成了头牌,接了无数人……” 王壑喝道:“住口!” 王墇道:“二哥哥这是嫌弃妹妹辱了王家门风?” 王壑目光森寒,道:“你还敢狡辩!茯苓,看看她肩膀、胸口可有伤!”又向璎珞道:“你去帮忙。” 璎珞道:“是。” 遂上前和茯苓一道,强解了王墇的衣服瞧了一瞧,倒抽一口冷气,只见王墇右肩下靠近胸口处,碗口大一块淤青,显然受到重击,并因此导致流产。 茯苓如实回禀了王壑。 王壑脸色冷得吓人,再不顾忌男女之别,来到床前,盯着王墇问:“是你害的世子?” 王墇静静地盯着他,不回答,也不辩解。 王壑轻声道:“你原本想杀的是我吧?杀了我,嫁祸给李姑娘,一箭双雕!你以为我会去德馨院,就先一步去那路上等着。谁知我没去,世子却去了。你以为世子是我,遂现身招呼。世子见是你,并不防备。你不想白费了这番心机,杀不了我杀了世子也是一样,你便亮出了毒匕。然世子习武之人,警觉性极高,及时闪避开来,并一拳打在你右胸。可恨他还是被你在手腕划破了皮,以至于身中剧毒。你却也挨了他一拳,重伤之下导致流产,匆匆逃回来……” 王墇目光亮了亮,道:“二哥哥还是那么聪明。” 从小,这个堂兄便是王家最耀眼的天才,加上大伯父和大伯母位高权重,二哥哥在王家小辈、乃至京城小辈们眼中,便如那天上的星辰耀眼。王家的兄弟姊妹们因此沾光不少,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会被闺秀们趋奉,目的只为了从她们姊妹口中探得一点王壑的消息。 她曾经无比崇拜他,以他为荣。 可是,今天她却要杀他! 璎珞和茯苓满面骇然。 这隐秘,她们不想听! 王壑还没说完呢,却没有再说下去,令人将王墇院里的人全部控制了,将王墇带去德馨院。 德馨院西屋。 这次,下人们都被遣出,屋里只有王谏、老太太、王壑和王墇的父母,梁朝云也在,亲自替王墇诊治。 听了王壑的话,众人震惊。 王谏哆嗦道:“孽障!” 王老太太眼神冰冷。 王墇的父亲王亢和母亲方氏都激动万分,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女儿会杀世子,“壑儿你定是弄错了。你妹妹怎会杀世子!可怜她受了许多苦……” “二叔,”王壑打断王亢,“她并未受苦!她早与废帝有私情,肚里孩子就是废帝的。所谓的她被掳去醉红楼,是配合废帝和吕畅演戏,为了诱惑侄儿出面。”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69章 孽情(2)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亢:“……” 他很想否认辩解,但侄儿的人品和智谋都阻止他做无谓的挣扎。他也无法相信乖巧聪慧的女儿会做出这丧心病狂的事,但王墇受伤流产摆在眼前,铁证如山,眼看老父和嫡母震怒,他进退两难、惶惑不已。 方氏看着鲜花般的女儿一夜枯萎,心痛难忍,抓着她手用力攥紧,催促道:“墇儿,不是你做的,对不对?快告诉你二哥哥这当中有隐情。快!” 王墇笑了,素白一张脸,平静、清冷,轻声道:“母亲,二哥哥天纵才,说的就跟亲眼看见一样,女儿想赖也赖不掉。二哥哥从小就是天子骄子,大伯父也是,大伯母也是。上天如此青睐他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满门荣耀,原该知足,可惜他们太贪婪,以至于遭天谴……” 听了这番话,王亢心沉入谷底。 方氏骇然看向公婆。 王谏夫妻气极,反说不出话来,只死死盯着床上那羸弱的孙女,满眼的不可置信。 梁朝云正替王墇扎针止血,右手拇指食指捏着一根银针正要落下,闻言手一顿,盯着王墇,眼神冰冷、口气不善道:“你敢污蔑爹爹和干爹?” 不等回答便手起针落。 银针扎入王墇胸口。 王墇发出一声惨叫。 方氏霍然站起,就想阻止,然老太太一个眼刀丢过来,她便用手死死捂住嘴,不敢吭声。随即又想起什么,又放下手,指着王墇骂道:“你个糊涂的不孝女!你患了失心疯了吗?别人污蔑你大伯父大伯母,你怎能睁眼说瞎话!” 王墇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忍着痛,憎恨地看着父母、祖父母和哥哥姐姐,冷冷道:“我虽不如二哥哥天资聪颖,也非愚钝之辈。你们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只好哄哄家里那些无知的弟妹,休想哄我!” 方氏崩溃地喊道:“谁哄你了?!你大伯父和大伯母为国捐躯,你舅舅忠义公战死沙场,方家被抄,你眼瞎看不见吗?我怎么生了你这糊涂孽女!” 王墇漠然道:“谋反者,诛九族!这都是你们自找的!皇上对王家和方家算仁义了。” 方氏:“……” 这女儿是她生的吗? 她有些无措、慌张。 王壑问:“你说谁谋反?” 声音异常冷静、平静。 王墇道:“你的父母!” 王壑再问:“废帝告诉你的?” 听见“废帝”二字,王墇眼神越发冷了,道:“别以为我养在深闺好欺骗。大伯父大伯母若无反心,为何皇上要纳我进宫,大伯母却千方百计阻止?因为她要夺取秦家的江山,自然不肯将王家女儿送进宫。” 屋里静下来,落针可闻。 方氏最先爆发,扑到床边给了王墇一巴掌,哭骂道:“那是为了保护你呀孽障!你若进宫,白白沦为昏君压制你大伯父和大伯母的牺牲品……” 王墇被母亲打了一巴掌,更悲愤难受不已,不顾一切道:“保护我?利用我吧!把我当做棋子,利用我的终身来联姻,笼络朱雀王府,图谋造反……” 王壑:“……” 他再被王墇颠覆了认知。 当日,听说王墇被掳去醉红楼,王壑便命人仔细打听这个堂妹的情况,得知嘉兴帝曾有意要纳王墇进宫,被梁心铭巧妙地推拒了,后与朱雀王府定了亲。 王墇竟觉得自己被当成棋子。 她究竟会不会下棋? 王壑心冷了。原本除了大姐梁朝云和弟弟王均,族中兄弟姊妹中,他只同大哥王圭走得近些,至于其他人,不过因为姓“王”才得他维护,感情却淡漠。王墇对他父母大不敬,将兄妹间这一缕血脉牵系斩断了。 王壑赞道:“妹妹真好聪明啊。” 他的称赞诚挚无比。 王墇道:“二哥哥不用讥讽我,二哥哥更聪明。我也算帮了二哥哥一把。你让李菡瑶住在德馨院,不就是想扣下她吗?眼下世子死了,这罪名和理由都足够了。” 她笃定王壑不会放过这机会,既能除掉李菡瑶,又能遮掩家丑,否则真相暴露,王家名声扫地! 王壑笑道:“我没讥讽妹妹。我真觉得妹妹聪明。古往今来再没有你这么聪明的了。” 又看向王谏,道:“咱们王家真是,出了这么一位了不得的女子。这是要青史留名呢!” 王谏:“……” 王亢:“……” 真无颜面对祖宗! 梁朝云忽道:“我道妹妹真是被人欺骗了呢,原来不是,而是恋上了昏君。你为他抛弃家族,亲人也不要了,廉耻也不要了,自尊也不要了,眼也瞎了,耳也聋了,是非也不分了——你没见过男人吗?” 王壑瞬间对大姐钦佩得五体投地。女人的心思对他来说是个充满神秘的未知领域,他正在摸索、探索阶段,但这并不妨碍他领会梁朝云这话的杀伤力,比他之前所有话加起来都厉害多了。他同情地看向王墇。 果然,王墇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颤声道:“是梁心铭贪婪无耻,背信弃义,利用王氏一族不算,还引发内战,导致生灵涂炭!我虽柔弱,也断不会眼看她造孽,自当大义灭亲,免得我王氏遗臭万年!” 众人:…… 静默一会,王谏冷冷道:“处死她!” 王亢一震,眼睛便红了。 他不敢说话,起身跪下。 方氏也跪下了,颤声道:“请父亲息怒。这孽障有辱门楣,处死事小,恐影响壑儿的名声,不如关起来。” 王壑冷冷道:“不必了。我宁可面对十万大军,也不愿留这么一个‘亲人’在家中。二婶一片慈母心肠,她却是冷心冷血,没准哪天利用二叔二婶把王家灭了。她今晚要杀的人是我!谨言是代我受过!” 方氏哀求道:“世子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 王壑打断她:“世子已经没了!我怕动摇军心,才封锁了消息。如今玄武王族的人认定是李菡瑶杀了世子,要李菡瑶抵命。二婶竟要我保全真凶?” 方氏和王亢被这消息轰去魂魄,呆若木鸡。 王谏听王壑说世子没了,不禁诧异地看向孙子,随即想到什么,闭上了嘴,堆起一脸寒霜。 梁朝云也没坑声。 老太太往日最疼爱王墇的,此刻却想起往事,深恶痛绝地看着她,道:“我王家没有这么不自爱的女儿。为了一个男人背叛父母亲人,青楼女子也比你强!”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70章 孽情(3)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墇虽然早做了选择,然面对亲人厌弃的目光,从长辈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女跌落到家族的罪人,也有些不堪承受。她倔强地轻笑道:“不过是没如你们所愿,为你们利用罢了。没关系,还有王墨、王增她们,横竖王家多的是女儿可用。就怕你们没那个命了……” 求情的方氏:“……” 忽然就心灰意冷。 罢了,死了清净! 老太太对梁朝云道:“赐她一杯酒。”以梁朝云的医术,救人轻而易举,杀人更轻而易举。 王壑却道:“不必了。” 闻言,众人都怪地看着他——难不成他起了恻隐之心,又想留王墇一命? 王壑淡声道:“这么处死她,她更该说咱们心狠手辣了。我王家可不能手足相残。别给她治了就行,任其自生自灭吧。是生是死都是她自己选的路。” 梁朝云听了,忙拔针。 王亢夫妻颤抖——这是要王墇流尽了血,才煎熬死去?不得不说,比赐一杯毒酒狠辣多了。 可是,他们却不敢求情。 须臾,众人离去,两个婆子进来看守。也只在外间守着。老太太交代,不许同王墇说话,不许给她任何东西,只防止她别逃走了,其他任其自便。 屋里安静下来。 王墇感到无边的恐惧和绝望,然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间,便想起王壑说的“世子已经没了”,便又平静下来,仿佛完成使命般,静静地笑了。 死有何惧? 她早做好准备了,不是吗!能为皇上而死,为大靖献身,并因此救下王家其他人,她无怨亦无悔!她只恨时间无多,不能亲眼看见王壑败亡,看见皇上平定这场内乱。 还有她的孩子…… 那是皇家血脉! 就这么没了。 她终于流下了眼泪。 忽然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向床边靠近,还夹着细微“叮咚”声,这般优雅从容,是王墨。 王墇微微侧首,果见王墨站在床前,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自己,眼中满是恨意。 “妹妹哭什么?” “你、你怎能下得去手?” “本来是有些难,可是想到二哥哥炮轰皇宫,死了那么多人,姐姐便不再犹豫了。若能救天下苍生,便下地狱又如何?只可惜阴差阳错,竟杀了妹妹的心上人。” “你真不可理喻!” “呵呵,我倒觉得妹妹可怜呢。生长在这豪门内宅,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把他们奉若神明,怎知他们所作所为令人发指?大忠若奸说的就是他们。” “你、你真疯魔了!” “是你们执迷不悟。” “真没想到,一向恬静的姐姐为了个昏庸无道的男人竟变成这样。世事千百怪,妹妹算长见识了。” …… 王墨觉得昔日的姐妹陌生之极,原想来质问、发泄一番,也没了兴致,跟个疯子辩有何用呢? 难怪祖父祖母那么生气。 王墨走了。 屋里重又安静下来。 就在王墇睁大眼睛等死的时候,外面声音却大起来,好像什么人在争执、吵闹,更传来打斗的声音,她忙侧耳静听,却听见王壑说话,将骚乱压制下去。 王墇有些遗憾。 这个堂兄,心机手段都十分厉害,比张谨言危险百倍,若不然皇上也不会令她出手弑兄,除了怕张谨言武功高强,她不容易得手外,还因为除掉王壑,没了王壑辅佐,张谨言未必有能力掌控朝局。 李菡瑶也是一样。 可惜,这完美的一箭双雕却被张谨言破坏了,眼下就看玄武家族和王壑了,千万别放过李菡瑶。按说王壑不会放过这么好的除掉李菡瑶的机会;再说,张谨言中毒也要找个替死鬼,王家是不会公开真相的。 如此,皇上也能轻松些。 王墇本就失血过多,又耽误了救治,此时又劳心劳神思虑缠绵,在这寒冬腊月的夜晚,犹如雪上加霜,只感觉生机不断流逝,被窝里越来越冷。 就在她神志迷糊之际,忽然外面一声爆炸,惊得她一哆嗦,又重新清醒过来。 “出了什么事?” 她诧异地想。 外面传来喊杀并喝骂声: “哪来的火炮?” “不是火炮,是油,他们用油罐捣鼓出来的!” “娘的!他们这是要跟咱们同归于尽!” “胡齊亞,你即刻投降,否则老子杀了李菡瑶!” “无耻奸贼,快放了我家姑娘,否则老子把这德馨院夷为平地,把张王两家老小杀光!” “杀妖女——” “快救火!” “保护太妃!” “快送老太爷和老太太走……” 乱糟糟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王墇瞬间明白了。 她转脸看向窗户,就见外面火光冲天,不禁又是兴奋又是遗憾。兴奋王壑果然对李菡瑶下手了;李菡瑶也没让人失望,发狠起来竟这般厉害。遗憾的是,这么好的机会,若非她受伤小产,便可逃出去。 想到逃跑,她看向外间。 那两个婆子早不见人影了。 这么大火,不跑等死吗? 王墇却只能等死! “姑娘!姑娘!” 觉得自己在劫难逃的王墇忽然听见丫鬟海棠的呼唤,转脸一看,海棠一脸惊慌地奔进来,二话不说扶起她,用大毛斗篷裹紧她,背上就往外跑。 “外面怎么了?” “打起来了。姑娘别问了,咱们赶紧逃!趁着这会子乱成一团,没人管咱们,再不跑就死定了!” 海棠是王墇的心腹,平日来往传信都是靠她,王墇获罪,海棠一样逃不掉,所以很害怕。 王墇明白了形势,求生的本能令她打起精神,指点道:“往这边,从后门出去。二哥哥怎没抓你?” 海棠一边跑一边道:“怎没抓,问了我半个时辰。能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一句没说。”她供认不讳,但只承认替王墇送信,却不知王墇跟谁联络。 这也是王墇事先交代她的。 王墇听后暗道好险。 两人跑到后院廊下,只见外面一片混乱,玄武军和藤甲军正激战,尤其是藤甲军,手持水枪飚射毒水,凡被毒水射中便腾起一阵白烟,中者无不惨叫倒地、哀嚎打滚。 丫鬟婆子四处尖叫奔逃。 海棠吓得拔不动腿了。 王墇急拍她肩膀,催道:“快走!别管他们!” 海棠才继续顺着游廊跑。 王墇挣扎着指点她,来到被炸毁的东厢后面,恰好有一处围墙被炸塌了,忙从那断壁残垣处翻过去,一路跌倒不知几次,才逃离了那一处修罗场。 她们没有往前面大门跑,而是跑向花园北面,左躲右闪,一路跑,海棠一路学猫叫。 很快到花园北角某库房,一王府护卫早等在那,见面先问:“怎么回事?” “张世子死了。” “此事当真?” “当真。原本我是要杀王壑的,却被张谨言代受了。李菡瑶被玄武王族怀疑扣押,愤而反抗……”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71章 现身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那护卫道:“我知道了。姑娘这是……” 王墇道:“我们暴露了。必须离开。” 护卫犹豫了下才道:“眼下恐怕不行。” 王墇疑惑道:“为何?” 眼下混乱,正好离开呀。 护卫便将王壑调兵增援的事说了,“眼下外面防守不但未松,反而更加强了。” 王墇心一沉,想:出了这么大事,王壑竟然还能如此镇定,果然厉害,怪道皇上第一个要除的人就是他,只可惜功亏一篑,竟让张谨言代受了。 若非张谨言横插进来,她偷袭的是王壑,王壑武功平平,又未防备她,定然没机会伤她。 王壑若死,虽还有王谏和老太太,王谏也有能力和阅历,但他们年纪大了,未必能禁得住先失儿子再失孙子的打击,没准就扛不过去;纵然扛住了,震怒之下,他们也定会认为凶手是李菡瑶,双方矛盾一激化,混战起来,谁还有心思追查真相呢?这一箭双雕才完美。 可惜了…… 王墇裹紧了毛斗篷,依然冷得哆嗦,随着体热不断流逝,生机也不断流逝。她迅速权衡了下眼前情势和自身状况,强忍着疼痛对护卫道:“你且去传信。莫要让……错失了机会。我在这等着,找机会出去。” 护卫道:“是。” 转身迅速没入黑夜。 他们当然不敢完全相信王墇的话,自与其他眼线印证核实。张谨言遇害、王壑调兵增援王府、德馨院爆炸起火、藤甲军和玄武军混战,这一系列事件都摆在眼前,王墇的话被证实后,便掀起一波狂潮。虽是夜晚,虽在宵禁,消息还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递到各个角落。 西城某胡人酒肆,一黑影翻墙落入后院,进入上房,对美艳的胡姬掌柜回禀王府事故。 灯下,胡姬蓝眸荡漾。 “好!我就说嘛,梁心铭的儿子再厉害,也不能这么容易就改朝换代。两个都是她教出来的,没道理嘉兴帝弱成这样。我原本都不敢指望了,谁知他又翻身了!” “王壑是借了我们光。” “你这话有理。若非我们,嘉兴帝也不会众叛亲离、痛失民心,被王壑一脚踹下龙椅。我正后悔做过了头呢,怕这内乱不能持久,现在可好了。” “咱们要插手?” “不错。此时需帮废帝。咱们扶弱抑强,谁弱就帮谁。大靖京城越乱越好,我安国才能破开玄武关,长驱直入,一统天下!传令各处,全部出击。” “是!” 黑夜下,几波人在长街飞奔,躲避着巡查的玄武军,分别向朱雀王府、白虎王府、王府等地冲去。 东城某宅院内室,一文士接到消息,激动道:“是皇上的旨意!快发信号给崔将军。” 崔将军,即崔华,镇守和防卫京郊军火研制中心,也是李菡瑶假传圣旨的对象。 亲信去后,文士对着黄蒙蒙的灯火喃喃道:“王壑,你炮轰了乾元殿,现轮到皇上轰你家了。但愿霍非识相点,别让将军炮轰了西大营。” 东城夜空绽放一朵烟花。 南城夜空也绽放了一朵。 龙、虎禁军驻地,两名已投降玄武王族的将领突然反水,当众斩杀彭冲等同僚,然后向众人宣称:李菡瑶毒杀了张谨言,玄武军和李家军反目,王壑扣押李菡瑶,李菡瑶手下火烧王府,双方同归于尽…… 又掣出一道密旨宣读,道叛党覆灭就在眼前,皇上有旨,凡听从号令者,可赦免之前投靠叛党之罪;若还执迷不悟,一律以叛党论处,诛灭九族。 众军不知外面情况,都惊疑不定,只好随大流,又投靠废帝,兵分两路:一支队伍冲向王府捉拿叛党余孽;一支人马则冲向皇宫,助废帝夺回皇权。 因张谨言出事,王壑调兵增援王府,皇城的守军减少了,且少了张谨言这个统帅,顿时破绽百出。 皇城西门、南门都被冲击。 龙禁卫左副将军尉迟琛在皇城西门内突袭接应,龙禁卫右副将军庞华在皇城南门突袭接应。 玄武军不敌,城门失守。 上万龙禁卫冲进皇宫。 喊杀声和哭丧声混合。 短短半个时辰,玄武军败退,皇城沦陷,尉迟琛率众将乾阳殿团团围住,将白虎王等人迅速拿下,控制了文武百官。白虎王虽属武将,却并不会武功,他只会制造军火器械,因此面对龙禁卫,毫无反抗之力。 文武百官再一次经历皇城兵变,尽管有了前次的经验,依然胆战心惊,不知将要面临何种命运。 这两天,他们受惊太多了! “皇上驾——到——!” 正忐忑不安,废帝现身了。 废帝头戴龙冠,身穿黑底绣金龙龙袍,俊面青白,嘴唇微紫,紧闭着嘴唇,神情肃穆,一步一步迈进大殿,走向上方龙座,太后的灵柩便停在龙座月台上。 这是皇者归来。 霸气凌天! 登上月台,他凝视着棺椁。 “母后,儿臣来了!” 大殿内寂然无声。 良久,废帝轻声道:“开棺!” 四名龙禁卫合力移开棺盖。 废帝上前,看着棺内太后遗容,悲痛中生出一丝诧异:太后唇边含笑,仿佛睡着了一样。 怎会如此? 不是该怒容满面、死不瞑目吗? 他伸手进棺,冰凉的手指抚上太后脸颊,轻声道:“母后废了儿臣!临死还要废了儿臣,是不信儿臣吗?可儿臣回来了!儿臣剿灭了叛党,夺回了皇位!”最后一句话陡然提声,满含的愤怒和悲痛都转为决然——天命站在他这边,所有背叛他的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皇后在旁屏息凝神,憋了半天,听到“儿臣回来了”,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失声痛哭道:“皇上……” 姜宇在下高呼“吾皇万岁!” 群臣附和“吾皇万岁!” 这一刻,很多人激动不已。 连誉亲王都沉默了。他虽痛恨废帝,但如果废帝剿灭了叛党,收服了秦氏江山,他除了认命又能怎样?杀子、杀孙之仇,跟祖宗的基业相比,排在后! 只有端郡王满眼不甘。他才不管什么祖宗基业。他只要嘉兴帝滚下龙椅,这万里江山谁有本事谁坐去,然他万万没想到,废了的皇帝居然还能翻身! 废帝手扶着金棺,慢慢转过身,只见下方匍匐着白漫漫一地人,他如同站在云端的神祇,俯视着蝼蚁般的众生。这些人,将承受他毁天灭地的怒火。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他盯着最前方那个人。 “谢耀辉。” “老臣在。” “听说你投靠了玄武王?” “老臣并未投靠谁。” “那为何听王壑差遣?” “老臣是替太后尽心。” “母后的丧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来人,将谢耀辉、誉亲王……统统拉出去!” 废帝一口气数出十几人。 龙禁卫如狼似虎地冲上前。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72章 王壑的算计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谢耀辉被龙禁卫架起来,看着上方不可一世的少年帝王,很想丢下读人的文雅,用最粗俗的话质问他:替你老娘治丧也错了?难不成任她暴尸在外? 不过他终究忍住了。 他为人行事本就通达,虽然才五十多,却已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对于废帝,他已没了期待,也就不会怒其不争,只剩下坦然了。 他对架着自己的龙禁卫道:“请容老夫拜别皇上。” 龙禁卫忙看向废帝。 废帝点头道:“放开他。” 谢耀辉重新跪下,端端正正行了叩拜大礼,匍匐在地,道:“老臣,拜别皇上。皇上保重!” 废帝沉默,斜睨着他。 谢耀辉起身,从容而去。 誉亲王:“……” 死了也好。儿子孙子都死了,剩他一人活着,也没趣;况且这仇也没法报。 废帝又指着满眼不甘盯着自己的端郡王,冷酷道:“端郡王大逆不道,凌迟处死!” 昨晚他虽不在乾阳殿,但乾阳殿发生的事他已全部知晓,此刻,在尸堆上冻结的寒气全化为炽烈的怒火,如岩浆般喷发,冲着端郡王去了。 端郡王尽管愤怒不甘,却没有吭声,这时候开口是自取其辱;若真让他骂,他只想骂王壑和张谨言:明明是稳操胜券的局势,为何给这昏君翻转了呢? 端郡王被拖出去了。 接着,废帝又下令: 将所有被王壑威逼、顺水推舟叛变的官员一律罢官,查明跟王家、张家有勾结的,诛灭九族。 殿内顿时混乱起来,伴随着一片喊冤求饶声,文武百官被拖下去一半,比昨天王壑叫捆的还多。王壑捆的都是废帝心腹,废帝却牵连广泛。 今夜,他要大开杀戒! “好大的威风!” 淡淡的、懒懒的声音传来。 “谁?” 废帝嘴上喝问,心却急跳起来,因为这声音他太熟悉了,虽然对话不多,却刻入骨髓。 这是王壑的声音。 不但废帝听出来了,殿内剩下的官员也听出来了,殿内气息一滞——这位竟在皇宫? 这局势有些微妙。 暴风雨,即将来临! 众人伏低身子,屏住呼吸,努力降低存在感。那些跪在大殿角落的官员暗自庆幸,可以远离风暴中心;而跪在前方正中央的官员一个个叫苦不迭:往日排在这位置是荣耀,眼下却要承受暴风骤雨最猛烈袭击。 在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王壑内穿素淡青衣,外罩白色孝服,一步一步,信步闲庭地走进乾阳殿。 在殿堂中央,他停下脚步。 其风姿卓然,光芒映射。 “你终于现身了。”他道。 “来人,将这逆贼拿下!”废帝恐惧之下,急忙高喝。 下面没有人呼应。 王壑讥讽地轻笑。 废帝心底那一抹恐惧凝固了,愤怒地看向两旁龙禁卫,只见他们站得笔直如一杆长枪,目不斜视、耳不旁听。废帝震惊,厉声喝叫“尉迟琛!” 尉迟琛踏前一步,道:“在!” 废帝道:“拿下逆贼!” 尉迟琛道:“是!” 他便把手一挥,顿时一群龙禁卫“呼啦啦”冲向上方宝座,直扑向废帝左右的龙隐卫。刚才这些龙隐卫见无人执行废帝旨意,吃惊的很,想要下去拿王壑,又不敢离开废帝身边,正迟疑不决,便遭受突然袭击。 皇后等宫妃都尖叫起来。 又一群龙禁卫从殿外冲进来,驱赶殿内的文武百官。众人求之不得,连滚带爬向外逃,可惜跪得久了,那腿脚都麻木了,加上恐惧,行走都不利索。即便这样,他们动作也不慢,在龙禁卫“帮助”下,迅速撤离。 转眼之间,殿内便空了。 皇后等女眷都被拖了出去。 王壑扫视一圈,满意地点头。除非万不得已,他不愿牵连无辜。废帝视生命如蝼蚁,他不行。 废帝青白的脸色骤然涨红,胸中翻滚着无边的恨意,怒视王壑无果,转而盯着尉迟琛。 “大胆尉迟琛!” “在下不是尉迟琛。” 尉迟琛一本正经地澄清。 废帝目瞪口呆。 尉迟琛官职虽不低,却并不在御前护卫,废帝也不过见过几次,现如今是寒冬腊月的夜晚,龙禁卫都全副铠甲,头上戴着头盔,光线又暗,竟被糊弄了。 忽听一声闷哼。 废帝扭头一看,龙十三和龙七都倒在血泊中,出其不意下手的是之前抬棺盖的两名龙禁卫,眼看身边只剩下四五个龙隐卫还在苦苦支撑,他恐惧之极。 终逃不过覆灭的命运吗? 他以为的绝地反击,不过是濒死之人的回光返照,是王壑的诱敌之计,意在引蛇出洞。 龙一猛然转脸,目光凛然,直射下方的王壑,不待旁人反应过来,他长剑横扫,逼开围攻他的龙禁卫,纵身一跃,竟飞下宝座月台,直扑向王壑。 擒贼先擒王! 拿下王壑,便可扭转乾坤。 他迅速接近王壑。 视野内,王壑如岩上青松,孤傲独立,面对他的袭杀,无半分惊慌,甚至摸着戒指微笑。 龙一觉得古怪,然这时断无退缩之理,唯有一往无前,将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在长剑顶端,刺向王壑。 一道身影从殿外飞进来,要拦住龙一,那身形速度跟龙一不相上下,正是老仆。 龙一心头明了,暗想:怪不得有恃无恐,原来有依仗。他猛然提速,誓要将王壑刺杀。 他要跟老仆比速度。 忽然一点寒星袭来。 寒星太细微,到眼前才发现,龙一根本收不住疾奔的身形,也无法避让,只能任由那点寒星射入胸口,尖锐的刺痛破开了他蓄积的力道,令他疾奔的身形缓了一缓。 那是一根细若牛毛的银针,看方向和王壑之前的动作,应该从他手上戒指内射出的。 好奸诈的小子! 龙一目光更加森寒,临死也要拉上王壑垫背。 然,王壑却动了。 向右跨了一步。 避开了龙一的剑。 老仆正赶上来,与龙一悍然相撞,龙一几无还手之力地倒地,长剑“叮”一声落地。 这情形落在众人眼中,都以为是老仆杀了龙一,救了王壑,都对老仆敬畏胆寒。 王壑目光转向上方月台,留意月台上的战况和废帝的动向,对龙一的死毫不在意。他虽未像谨言那样刻苦习武,也通晓三招两式,加上擅长机关术数,谁敢把他当手无缚鸡之力的生,都要付出代价。 两个龙禁卫将龙一的尸体拖了下去,王壑周围恢复了清净,只多了一个老仆,站在身后。 月台上,双拳难敌四手,龙隐卫接二连三倒下,最后只剩下废帝一人,还有太后的灵柩。 废帝竟有些茫然—— 这就要陨落了吗? 却见王壑轻轻一挥手。 月台上的龙禁卫全部退下,连“尉迟琛”也悄然退后,同时,乾阳殿那厚重的大门也关上了。 王壑上前一步,直视废帝。 废帝也犀利地盯着王壑。 王壑轻声道:“我初次见殿下,曾期待像家父母辅佐先帝一样辅佐你。谁知我们竟走到这一步。”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73章 陨落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废帝:“……” 他浑身一怔,百感交集。 因为,他也曾这样期待。 期待与王壑君臣相宜! 但他没有表露心思,而是冷冷道:“何必惺惺作态。你从未将朕当做储君来尊重!你蔑视朕!” 王壑认真道:“‘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天子的威严不可侵犯,但这威严是民众赋予他的,一旦他肆无忌惮,恣意践踏民众,其威严必然土崩瓦解。” 废帝怒道:“是你们在践踏朕!” 他眼前浮现王亨、梁心铭跟父皇谈笑风生的情形,那时他还小,心里羡慕之极,希望将来自己也有这样的良臣、忠臣,可以替他分担国事,可以陪他彻夜下棋,可以陪他微服私访,可以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然而,他们都背叛了他! 他们都说他是昏君,可是他也想做明君。是他做错了吗?不不,他没有错。 他是帝王! 不容违逆! 然他的师尊梁心铭一再违逆他,根本不像对待他的父皇一样尊重臣服他,怎不叫他龙颜震怒? 他要王壑给他做伴读,梁心铭推拒了;他想纳王墇进宫,梁心铭又推拒了;他想要培育自己的心腹臣子,都被梁心铭一一清除了,他成了傀儡皇帝。 他控诉道:“是你们背叛了朕!” 面对他的顽固不化,王壑傲然道:“大逆不道的事爷已经做下了,凭你怎么说,然你休想侮辱家父母、崔相、谢相和忠义公他们!他们都是先帝的股肱之臣,对大靖忠心耿耿。你昏庸无道,太后临终时亲自废了你。” 废帝道:“是你逼的母后!” 王壑冷冷道:“你若得民心,我便再强逼也没用,只会换来他们拼死反扑。” 废帝:“……” 这句话击中了他要害。 他丢了民心吗? 殿内灯火通明,他神思恍惚,忘了身处何方,隐隐绰绰的,仿佛看见父皇高居宝座,与群臣商议如何保障纺织业工人的生存,使他们安居乐业。 而他却派潘梅林去江南,任江南织造局主官,只为了清除王亨和梁心铭在江南的势力。这期间,潘梅林利用职权大肆敛财,打压异己,做下无数危害官场的勾当。好像,梁心铭与他的对抗就是从那时开始激化的…… 他有些不寒而栗。 “你自己了结吧。” 一道声音将他拉回眼前。 他看向王壑。 王壑也静静地看着上方黑金龙袍的身影,站在月台上,如同站在云端。这一刻,他还保持着帝王的尊严,但王壑是不会放过他的,必取他性命。 然这里是乾阳殿! 王壑仿佛看见先帝坐在龙椅上,太后的灵柩也停在月台上,这给他带来些许压力。 仿佛他们都在看着他。 他们眼中有哀求,求他放过他们的儿子。 王壑心如磐石,不肯退让。 他唯一肯让的,就是让废帝自己了结,而非随便被一个龙禁卫乱刀砍死,他也不愿亲手弑君。 废帝明白了眼前情势。 他已到穷途末路! 他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和痛骂,只是他还有个心结,若不解开,他死不瞑目。 他问王壑:“你究竟是不是先帝的儿子?”他相信,梁心铭一定会告诉儿子真相。 王壑自进殿以来,一直从容淡定,此刻淡然神情崩裂,代之而起的是满目森寒,“放你娘的屁!你再敢胡说,小爷把太庙和帝陵都给炸了。你信不信?” 废帝:“……” 他信了。 他错了。 他感到一阵轻松,冷笑道:“你如此大逆不道,朕还以为你自持皇家血脉呢。” 原来还是乱臣贼子! 王壑:“……” 皇家血脉又如何,似这般蠢死的皇家血脉,还比不上一个白痴活得自由自在。 废帝已经转身走向宝座,一步一步,仿若刚登基般,隆重庄严,到宝座前,霍然转身。 王壑并不想十分逼迫一个死人,俗话说“人死如灯灭”,无论有什么恩怨,死后一了百了,然他想起王墇,再看看废帝这至死都不悔改、一副至尊的态度,轻蔑道:“你知道你这江山是怎么丢的吗?因为你蠢!” 废帝目光冰冷。 王壑道:“你不承认?旁人毁谤先帝和家母也就罢了,或是他们愚昧,或是他们别有用心,但你乃天子,竟被吕畅三言两语挑唆上当,何其愚蠢!我长相酷似家父,你眼又不瞎,怎地看不见?哦,你心瞎了。竟未能察觉吕畅与潘妃的私情。他是左端阳的侄重孙!” 废帝袖内双手微微颤抖,换上往日,他早雷霆震怒了;可现在他不愿表露,那只会让王壑更志得意满,因而冷静道:“你说吕畅挑唆?你才颠倒黑白!” 王壑嘲弄道:“不敢相信?” 主要是回天无力了。 相信了又如何呢? 王壑也懒得再刺激他了,抬手向后招了下。 一龙禁卫双手捧着天子剑,走上月台,呈给废帝。 废帝拿起天子剑,对王壑道:“这是你对朕最尽心、最尊重的一次。”说完拔剑往脖子上一横。 “当啷”一声。 天子剑落地。 废帝往后跌坐在龙椅内,坐得端端正正的,不顾项下鲜血喷涌,冲着王壑傲然而笑。 王壑十分的无语。 这有什么可笑的呢? 他静默半晌,才命人打开乾阳殿大门,让谢耀辉和白虎王等人进来,宣告废帝自裁了。 大门打开,站在殿外广场上被龙禁卫围困的文武百官齐齐抬头,就听一声高喝:“废帝自戕谢罪——” 广场上顿时一片死寂。 众人透过乾阳殿大门看进去,只看见一个白色的背影站在大殿中央,身形修长挺拔。 一股寒意在众人心头扩散。 “皇上——” 皇后忽然凄厉惨嚎。 众嫔妃跟着嚎哭。 这下,她们真没指望了。 没有人理会她们。 “尉迟琛”出来,对谢耀辉等人躬身施礼,道:“王少爷请谢相、白虎王和各位大人进去。” …… 乾阳殿内,谢耀辉看着倒在龙椅上的废帝,波澜不惊,因为这结局在他意料之中;他也没有跪下,刚才他已经向废帝拜别了,废帝这次绝地反击,将另一种结局演示给他看了,效果很不好,他差点丧命。 不但谢耀辉,刚才被废帝下令拉出去的官员们也都无伤心之色,一个个都暗暗松了口气。——这结果很好,虽然还是乱,好歹不用担心性命了。 王壑是不会杀他们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74章 一网打尽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对谢耀辉躬身道:“还要劳烦谢相和各位大人。” 谢耀辉道:“这是我等职责分内的事。只是,太后葬入帝陵,废帝……该如何处置?” 王壑沉声道:“在帝陵旁寻一处葬了。让他给先帝请罪,也好日日聆听先帝教导。” 自己的儿子自己教吧! 谢耀辉看着王壑,感觉眼前的一切像梦一样不真实。 倘若在几天前,王壑当他面要杀废帝,他定会拼死阻拦,请他出面主理朝政更无可能。他虽维护王家,却不会支持王壑造反。可是现在,废帝死在他面前,他竟能淡定地和王壑商议废帝后事,可不跟做梦一样? 然而,这不是梦。 其他官员对王壑也认同了许多,不像昨晚那般抗拒。废帝死了,他们还要活下去,不论是为了自己的仕途,还是为了家族存续,王壑都值得交结。 有人关切地问:“听说张世子……” 王壑简洁回应:“世子无事。” 众人恍然,纷纷赞他“算无遗策。” 当然,也有人痛骂王壑“大逆不道、必遭天谴”,比如姜宇,不过这次可没人容忍他了,龙禁卫第一时间将他拖了下去,也不打他也不骂他,送他回家了。 稳定了乾阳殿局面,王壑便出了乾阳殿,带着假尉迟琛等人肃清皇宫,清剿废帝余孽。 因王墇刺杀王壑、嫁祸李菡瑶,想要一箭双雕,虽然杀错了人,但效果却是一样的。 王壑被观棋误解,却也被她触动灵机,千钧一发之际,强势出手稳定局面,追查张谨言被刺真相;查明真相后,将计就计,宣称张谨言毒发身亡。 然后,他又定下这“引蛇出洞”的计策,与观棋联手,故意让胡齊亞纵火烧了德馨院东厢,令玄武军和藤甲军混战厮杀,使得海棠趁机“救”出王墇,将消息传递出去,这才引得废帝倾巢而动,被一打尽。 这一系列动作,很多人被蒙在鼓里,譬如龙、虎禁卫。当他们得知废帝已死,这一切都是王壑用计时,都很吃惊愤怒,只当彭冲那些人都白死了。 竟如此视人命如草芥! 正低声议论,王壑出来了。 龙禁卫们都看着他。 忽然,一队龙禁卫赶来,为首的将领冲王壑抱拳道:“公子,皇城南门局势稳定。” 王壑道:“辛苦彭指挥。” 彭指挥? 那些认识彭冲的将士们本来就觉得这声音很熟悉,这下都怔住了,有人试探叫“彭指挥?” 彭冲回头笑着招呼:“老陈!” 老陈惊喜道:“你没死?” 彭冲笑骂“你才死了呢。” 老陈道:“我看见那剑刺中了你。”说着目光怀疑地盯着彭冲的肚子,仿佛想看他的伤疤。 彭冲道:“那是假的!那剑上有机括,一戳就缩进去了。不过也不大好,那机括好像不大灵,田风那狗日的手劲又大,戳得老子肚子疼,差点内伤。” 众人想笑,却笑不出来。 一人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彭冲笑道:“还能怎么回事?当然是王公子妙计安天下,一举拿下昏君和余孽。”他意气风发,预感前程似锦,拍马屁也顺手拈来,说的十分顺溜。 老陈忙问:“那些人都没死?” 彭冲瞪眼道:“当然没死。王少爷怎会滥杀无辜!” 又有人问:“那混战中刀剑可没长眼,如何作假?” 彭冲道:“这个王少爷也有安排:冲杀最积极的都是我们自己人,事先都打了招呼,看着杀的凶,最多受伤,性命是无碍的。玄武军那边也装作不敌,故意退让。你们还以为张世子死了,没人指挥的缘故呢。” 众人恍然大悟,都叫神。 不论怎么说,心里舒坦不少。 彭冲替众人解了心中疑惑,免得他们仇恨王壑,又转过身对王壑笑道:“公子怎不多给几把假剑?给我一把,我也能假装忠于昏君,省得被‘杀死’了。” 王壑静默一瞬,道:“就两把。” 彭冲愕然瞪大眼睛,怪不得他们这些人统统都要被“杀死”呢,原来只有两把假剑。 王壑暗暗松了口气。 事实上,情势可没这么乐观,他也捏了一把汗呢。他派了上万的玄武军伪装成龙虎禁卫,否则可不敢冒这个险。为此,将库房里的龙禁卫军服全搬空了,还不够,还从死去的和投诚的龙禁卫身上扒下来不少。 废帝只当张谨言死了,玄武军兵败如山倒,哪想得到玄武军都被抽调出来伪装成龙禁卫了呢。 “皇城西门稳定。” “皇城北门稳定。” “皇城东门稳定。” 接下来,各处陆续来报。 王壑见皇城控制住了,惦记张谨言的伤势,忙交代一番,赶到皇城南门,在这里坐镇指挥。 各路消息便源源不断传来。 “公子,朱雀王府平安。” “白虎王府平安。” “京都府衙平安。” “公子,抓到两名活口。” “带上来。” 王壑看着那高鼻深目的胡人,眼神微眯——这一招引蛇出洞,引出不少毒蛇呢。也对,大靖内乱骤起,若说没有安国人在其中推波助澜,他可不信。 谨言身亡的消息放出,他便作了两手安排: 一处是皇城内。 一处是皇城外。 皇城内由他亲自跟进指挥;皇城外则交给了张谨玉,暗中监视,发现异动,一击必杀。 王壑问:“可都剿灭了?” 来人道:“没有。朱雀王府还好,将侵入的敌人都杀了,只逃走两个。京都府衙那边,有四五个逃了。还有一个女人,被认出来是胡姬酒肆的掌柜。” 王壑静默一瞬,立即写下两道手令:一道给赵朝宗,另一道给“李菡瑶”,向她借胡齊亞。 调这二人,用意有三: 其一,他们都精明非常。 其二,他们身手一流,手下的将士也都有好身手。 其三,局势未定时,龙禁卫、虎禁卫和京都府衙捕快差役,甚至玄武军内部都可能藏有奸细,然赵朝宗和胡齊亞的手下绝对干净,绝不可能混进奸细。 王壑派他二人去追杀安国奸细,务必要将奸细连根拔起,借这机会对京城来个大清洗。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75章 悄悄地看看你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赵朝宗接令后,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特训的猎犬,分给胡齊亞队伍两只,他自己留了三只。原本废帝失踪,他准备用这猎犬来追踪废帝下落的,王壑吩咐他别着急,说要放长线钓大鱼,眼下才派上了用场。 赵朝宗直扑胡姬酒肆,先让猎犬闻了胡姬的衣物气味,然后展开追踪;胡齊亞则利用现场捡到的兵器展开追踪。 虎禁卫配合他们,百人一组,全城戒严。如此一来,就有个把奸细想浑水摸鱼,也难得逞。 胡姬被追得上天无门。 “王壑,老娘饶不了你!” 风情万种的胡姬女掌柜被逼得低声咒骂,恨不能把王壑抓来,以她的方法百般蹂躏。 就在这时,赵朝宗杀了进来。 胡姬气急败坏,这处宅子十分隐蔽,她轻易不动用的,不知这些人是如何寻到这里来的。 少年五指紧扣着胡姬美丽的脖颈,盯着她的蓝眼睛笑眯眯道:“还老娘!明明就是个小娘们。啧啧,还是个异国娘。你想找我哥算账?好哇!” 胡姬觉得这少年邪气的很,被他目光一扫,好像被扒光了衣裳一样,没来由地身子一颤。 赵朝宗道:“把她捆了。给我哥送去。哥这些日子跟废帝周旋,实在辛苦,该松快松快了。” 胡姬:“……” 松快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有些慌张起来。 王壑这次引蛇出洞,本来针对的是废帝,却意外将扎根在京城的安国奸细清剿一空。 也有漏之鱼。 天明时,漏之鱼放出了猎鹰,很快将这噩耗传递出去。 京城以西,奉州地界,猎鹰落入一庄院内。 庄子的主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眼神锐利,身材高大劲健,拆信看后大怒:“当年你母亲欺压我母亲,眼下你又欺压我女人,爷要扒了你的皮!” 他当即命人收拾行装。 次日一早上路,不过却不是赶往京城,而是往西北去了。 再说京城这边。 王府,玄武军和李家的藤甲军混战已经结束,廊下、屋子里到处是伤兵,哎哟叫唤、互相吵骂声不断: “都说了假打,你小子还下这么狠手!” “老子胳膊要废了。” “老子肚子捅了个窟窿。” “我都朝你使眼色叫你躲了,谁知你笨的跟头猪一样。猪都比你机灵,猪都能躲开。” “放屁!他在后头挥刀,老子往哪儿躲?” “你这是借机报复!” “我要是死了,算立功呢,还是杀人罪?” …… 忽然众人大笑起来。 当时情况紧急,虽然王壑令他们演戏,观棋也令胡齊亞配合,然双方军士彼此之间并不信任。王壑便下了一道死命令:谁真杀死了人,需以命抵命。这才好些。 藤甲军水枪内装的不是毒水,而是热水,热水遇寒气腾起一阵白烟,不知情的看了就像毒水的腐蚀一样。 就这样,还是许多人受伤。 这也无法,虽是演戏,若演太假了容易被人看出来,还如何传递消息、引蛇出洞? 混战结束后,张谨言下令补偿受伤军士,观棋也下令补偿藤甲军,这才安抚了军心。 梁朝云带着茯苓,以及从其他弟子丫鬟们穿来行去,替这些人诊治,一面安慰他们。 检查下来,无一人死亡。 梁朝云松了口气。 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人很正常,然双方本就有误会,不论哪一方死人,都将激化矛盾,对局势不利。只要没死人,其他都好商量,也容易补救。 上房东屋,罗汉床上,张谨言已经醒来,观棋坐在床前正喂他吃药,脸上带着笑,嘴里却轻声埋怨道:“叫你不要出去,偏要出去。真不要命了!” 原来,谨言醒来后,听说王壑将计就计,放出他“毒发身亡”的消息,引蛇出洞,倒也无话。后来,龙禁卫杀进王府,这些人都是玄武军假扮的,不会对王家和张家人下手,但对胡齊亞等人就没好脸了。谨言怕闹出大事,不顾伤势,亲自出面述说真相,才平息了矛盾。 观棋又是感激又是心疼。 谨言微笑道:“是我连累了你。” 观棋摇头,忽想起什么,追问:“你为何一个人悄悄跑回来,一个随从都不带?” 谨言:“……” 观棋见他沉默,疑惑问:“怎么了?” 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谨言深深地看着她,轻声道:“我就想看看你。” 观棋:“……” 就为这个? 她真不敢相信。 谨言也觉得这理由荒谬。以前他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儿女情长、婆婆妈妈?若让手下将士知道了,威信必然大跌。 他有些尴尬,吞吞吐吐解释道:“我是怕表哥……怕他对你……我担心妹妹安危。” 原来,王壑让胡齊亞进驻王家保护“李菡瑶”,谨言虽觉稳妥,却觉得有些过了。想想王壑的心机和手段,谨言有些担忧,莫不是在算计李妹妹? 若算计成功,表哥固然不会杀李妹妹,但其他人就难说了,没准为了大局先斩后奏,将李妹妹给杀了。 那时悔之晚矣。 所以,他悄悄摸回来,想看看动静,若李妹妹安好便好;若家人找李妹妹麻烦,他就现身。 观棋眼窝一热,盯着那毫无血色的、微厚的唇,万语千言一齐涌上喉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全都化为两汪泪水。水光动荡中,只见少年对她憨笑。这笑无力的很,原本虎虎生气的人,此时十分萎靡。那两汪泪水越发泉涌,很快蓄满了眼眶,顺着腮颊滚落下来。 谨言见她哭了,慌道:“别哭。我这不好好的吗。” 观棋哽咽道:“哪里好了?” 谨言无能巧言辩驳,滞了下才道:“表姐医术精湛,我明天就能好了。你别担心。” 好了也抹不去那伤害。 观棋想到他之前命悬一线,心有余悸,道:“白遭了一回罪。到阎王殿走了一趟。” 谨言笑道:“也不算白遭罪。幸亏我回来了。” 观棋疑惑地看着他。 谨言解释道:“若是表哥,恐怕就躲不过去。表哥若没了,他们定不会放过李妹妹。李妹妹若有个好歹,胡齊亞必然大杀四方。玄武军必定全力反击。我又不在,那后果……想想都可怕,正中了废帝的算计。” 他简直无法想象,若王壑和李菡瑶死了,他将如何应对,只怕真的会兵败如山倒。所以他十分庆幸自己替王壑挡了这一劫,化解了一场大灾难。 观棋不吭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76章 棒打鸳鸯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谨言道:“明天我送妹妹出城。” 观棋道:“不急。” 谨言诧异问:“怎不急了?” 观棋嗔道:“我多住一天不行?你怎么赶客人?” 谨言被她睃了一眼,心中微荡,小声问:“你不怕表哥算计你了?” 观棋小下巴一抬,傲然道:“我才不怕他呢。实话告诉你说,亏得他没算计我,否则……哼!” 谨言瞅着她这嚣张的小模样呵呵笑,不但没讨厌,反而喜欢的紧,被她趁机喂了一口药,甜蜜蜜地咽下去了,砸吧两下舌头,一点都不苦。 观棋感受着他的好心情,也笑了。 正在这时,外边进来几个人。 观棋听见脚步声,转脸一看,是王墨和张菡等女,遂起身道:“王姑娘,张姑娘。” 王墨眼皮微肿,不过精气神比之前见王墇时好多了,至少比观棋强,且衣装得体;观棋经过这一晚惊心动魄,发丝散乱,衣衫皱褶,形容有些狼狈。 王墨见谨言嘴角含笑,显然恢复不错,目光骤亮,满眼欣喜,问:“表哥醒了?” 谨言在枕上微微颔首,道:“劳妹妹挂心。” 众姊妹都高兴万分,纷纷问候。 王墨目光一扫,落在观棋手上,笑容一顿,感激道:“劳烦了李姑娘大半夜,真是失礼。让我们来伺候表哥吧。天也不早了,请李姑娘去梳洗歇息。” 张菡也道:“难为李姑娘了。” 说着就要来接药碗。 观棋身子一侧,避开张菡,一面审视地盯着王墨,揣测她是何用心,一面道:“我并不累。” 说着重新坐下,继续喂谨言。 张谨言看着一群堂妹表妹,暗自埋怨她们不该在这时候闯进来,打扰了他和“李姑娘”。观棋不想走,正合他意,这时候他岂能退缩。遂正容道:“墨妹妹,让李姑娘陪我一会。我还有些事要同李姑娘说。” 一副要谈重大公务的神情。 观棋听了暗暗高兴,不禁瞟了王墨一眼。因王壑要取得观棋信任和支持,已将谨言被害真相告诉了她。她听说是王墇害得谨言,心里鄙夷又愤怒,加上鄢苓所作所为,她便对这些名门贵女半点好感也无了。 王墨没有退缩,笑容不减,目光坦然,轻柔而坚决道:“这不合礼数。已经四更天了。” 她说的比较含蓄,但双方都意会她的言外之意:都下半夜了,李菡瑶和张谨言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于礼不合。 谨言脱险,观棋也恢复了理智和敏锐。 她现在是李菡瑶! 李菡瑶是什么样的? 当下观棋活动了下腿脚,侧坐在床边,左手肘撑在床上,两腿斜斜地伸出,裙摆覆地,摆了个优雅而舒适的坐姿,都不屑转脸看王墨等人,一面舀了一勺药喂谨言,一面道:“姑娘觉得,李菡瑶会在乎这些吗?” 谨言张口喝药,嘴角一弯。 他希望这药永远喝不完! 王墨笑吟吟道:“李姑娘乃天下一等一的女子,比我大伯母也不遑多让。这么说,李姑娘愿留下了?” 观棋一震,捏着勺子不动了。 王墨笑意更深,继续道:“姑娘若愿意留下,我们即刻把表哥交给姑娘照顾,再不插手。” 观棋:“……” 这是在逼她就范? 意思是:若她肯留下,张家和王家便认可了她和谨言的关系;若她不能留下,眼下死皮赖脸待在这算什么? 观棋抬头、转脸,眼神锐利地盯着王墨。 王墨依旧是笑吟吟的,坦荡荡地看着观棋。 谨言察觉她们之间暗流汹涌、悍然相碰的诡谲气氛,心里很不悦。他没来由地想起鄢苓,生恐王墨也像鄢苓一样替他主张,坚定道:“我要李姑娘陪我!” 王墨丝毫不恼,不疾不徐上前,微微俯身,用帕子将他嘴角一点药汁擦去,道:“表哥这是饮鸩止渴。” 满心坚定的张谨言听了这话,再触及王墨明亮犀利的、带着质询的目光,也怔住了——是啊,“李姑娘”纵能陪得了他一时,还能陪得了他一世? 他很想耍脾气任性一回。 可是,他现是三军统帅。 这件事不仅干系到他和“李菡瑶”之间的感情,更干系双方立场和未来,他怎敢任性? 又怎能任性! 观棋忽然起身,把碗往张菡手里一塞,然后对谨言微笑道:“请世子好好歇息。我先去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谨言感到心揪紧地疼痛。 观棋毅然转身出去了。 谨言想追随她的背影而不得,因为张菡走过来,挡住他的视线。张菡在观棋坐过的小杌子上坐下,舀了碗里最后一点药汁,送到堂兄嘴边。 谨言木然张嘴。 张菡喂了进去。 谨言木然不知吞咽,那药汁灌进喉咙,呛入气管,惹得他大咳起来。他身子还虚弱,禁不起这惊天动地的咳,身子都佝偻成一团,脸也皱成一团,眼泪都下来了,痛苦地呻吟,“好……苦!”刚才明明不苦的。 张菡吓得不知所措。她再是千金小姐不会伺候人,也不至于连喂药都喂不好,可是“李姑娘”刚走,她就把世子哥哥折腾成这样,怎不惶恐? 众姐妹都慌了。 王墨镇定道:“倒水来。” 又让另一妹妹拿蜜饯来。 她自己则轻轻地拍着谨言后背,帮谨言顺气。等谨言咳嗽得缓和些,才轻轻扶起他上身,接过张菡递来的水,伺候谨言漱口,然后又喂了一粒蜜饯。 谨言嘴里含着蜜饯,丝毫不觉甜,满嘴满心都是苦味;看着一群妹妹聚在床前,也没了先前的精神,也没了笑容,觉得世界都灰暗无趣了。 李妹妹并非妹妹。 这几个只是妹妹! 没法代替的。 谨言盯着王墨,毫不掩饰自己的怨念:为什么要为难李姑娘?为什么要棒打鸳鸯? 王墨温柔地替他掖被子。 谨言面无表情道:“我要歇息了。” 他无情地赶人了。 王墨轻笑道:“好。” 遂转身冲大家使眼色。 张菡等无声地退了出去。 谨言看着王墨蹙眉:“你为何不走?” 王墨不答反问:“表哥喜欢李姑娘?”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77章 女人间的战争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谨言:“……” 这不明知故问吗? 事实虽是如此,但承认或否认都不太合适,所以他拒绝回答,把眼一闭道:“我睡了。” 王墨:“……” 她看着紧闭双眸的世子表哥,嘴角溢出一丝浅笑——表哥这样子,还真像个赌气的孩子,也说明他是真的喜欢“李菡瑶”,这认知令她心酸不已。 她压下这酸楚,轻声道:“我会帮表哥达成心愿。” 张谨言瞬间睁开眼睛。 王墨肯定地冲他点头。 谨言口吃道:“你……怎么帮?” 把心思敞开来跟一个姑娘商量,哪怕这个姑娘是他表妹,他也不自在的很;再者,他很怀疑王墨肯帮他。若真心想帮他,刚才为何要撵“李姑娘”走? 他的心思一目了然,王墨微笑问:“表哥可是怪我刚才撵了李姑娘?” 谨言不语,目光转向一边。 王墨从容道:“妹妹之所以那样做,是迫李姑娘认清自己的心,也认清你们之间的鸿沟,逼她做选择。她若真爱表哥,定舍不下表哥,自然留下。” 谨言一阵失望,还以为王墨有什么好办法呢,谁知竟打的这个主意。他觉得王墨太天真了,“李姑娘”舍不下他是肯定的,却不一定会因此留下。 他也舍不下“李姑娘”。 他能跟“李姑娘”走吗? 他黯然道:“她不会留下的。” 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王墨见他颓丧,轻笑道:“表哥别急,凡事不可一蹴而就。李姑娘胸怀大志,怎肯轻易妥协!妹妹这么做只是第一步,先让她痛,越痛便越能明白自己的心。第二步还要靠表哥自己,一面逐鹿天下,一面征服美人。” 张谨言再次睁开眼睛。 这次,他真是意外了。 “妹妹让我别放弃?” “正是。” “可是……” “只要表哥坚持,李姑娘会明白表哥对她的一片真情,从而被表哥打动。等表哥雄霸了天下,她再不甘心也只能认命,只好嫁给表哥了。” 谨言相信了王墨的话,因为王壑就是这样叮嘱他的,只是这二人在细节处理上有区别。然男女一旦为情所困,最容易患得患失,或盲目自信,或毫无自信。 谨言问:“若她不肯呢?” 王墨嗔道:“表哥怎未战先怯了?” 谨言尴尬地傻笑起来。 “我就是担心。” “表哥要有信心。” 王墨鼓励开导了他一番。 谨言真诚道:“多谢墨妹妹。” 王墨笑道:“一家人谢什么。表哥遂心如意,妹妹也开心。全家都开心。天下人也都开心!” 天下人都开心? 谨言听了这话有些愣神。 王墨意味深长道:“不用内战了。” 谨言恍然大悟,又笑了。 那笑容很是喜悦。 王墨也抿嘴微笑,看着表哥眼底闪过一抹坚定:若李菡瑶真能放下一切嫁给表哥,她也会放下心头执念,祝福他们;若李菡瑶放不下,那可就怪不得她了。 刚才她逼“李菡瑶”认清形势,也是逼张谨言,若李菡瑶放不下,希望谨言能及早醒悟。 她在促成他们,也在分离他们。 她用的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李菡瑶是女子又如何! 她是王亨梁心铭的侄女! 她是王壑的妹妹! 她怎能让李菡瑶专美于前? 鄢苓以不正当手段扣押李菡瑶传给王壑的信,王墇为情所惑迷失自我,行事都卑劣上不得台面,她王墨不会行这些不能见人的下作手段,她要用自己的智慧同李菡瑶争心上人,同时辅佐表哥争霸天下! 王墨劝得谨言安心,并没有借机纠缠,嘱咐谨言好生调养歇息,便起身离开了。 谨言满足地合上双眼。 王墨出来后,叮嘱张菡姐妹在外间守护谨言。 张菡忙点头道“是。” 王墨瞥一眼对面屋子,眼露询问。 张菡悄声道:“还没睡呢。” 观棋住在那边屋里。 昨晚突发事故,不但谨言挪进德馨院,玄武太妃也占据了一间屋子,还有老太太等人,因东厢被烧了,大伙都挤在西厢,观棋依旧在上房主屋。 王墨先吩咐丫鬟去端夜宵,自己走过去敲门。 观棋正站在桌边写字。 她刚被张王两家姑娘赶出谨言养伤的屋子,心里憋着一股气,回来如何能睡得着? 睡不着,就写字。 习字能使人静心。 她吩咐雨儿研墨,又让风儿要了个火盆来,放在桌旁边,她站在桌旁泼墨挥毫,将一腔抑郁和不明都发泄在笔端,写一张,往火盆里丢一张。 初时,脑海里都是王墨的身影,连谨言都被她忽略了,只是在分析相关事件时才想起他。 观棋对于自己跟谨言的未来很清楚,但被王墨三言两语当众逼走,依然令她心塞,尤其是王墨并未失礼,言语含蓄绵里藏针,提醒她:既无法全心对谨言,为何还不肯放手,深更半夜跟人家独处一室呢? 好个王墨! 也对,王家的女儿岂会简单。王墇虽然行事偏了,但手段却厉害,若非王壑,只怕她昨晚就葬身在这德馨院了;王墨磊落大方,比王墇更胜一筹。 …… 正胡思乱想,就听敲门声。 风儿一怔,问:“谁?” 王墨轻声问:“李姑娘睡了吗?” 风儿看向观棋,以目询问该如何回。 观棋本要她回“睡了”的,然听出外面说话的是王墨本人,眼珠一转,亲自应道:“还没呢。” 王墨道:“厨房准备了宵夜,我给姑娘送来了。姑娘吃点儿再睡可好?” 观棋示意风儿开门。 风儿便走去打开房门。 王墨先冲观棋微笑致意,然后才走进去,几个提食盒的丫鬟跟在她身后,到桌边站定,将三品粥和各式小菜摆上,又让丫鬟招呼风儿雨儿下去吃饭。 风儿神情迟疑,昨晚的剑拔弩张历历在目,虽说后来情势转变了,然她们依然不敢离开观棋。 观棋却道:“你们也去吃吧。” 风儿还在迟疑,被雨儿拉了一把,又使了个眼色,一起跟着王府丫鬟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王墨和观棋两人,王墨亲自舀了一碗粥,摆好碗筷,请观棋入座。 观棋也未客套,坐下就吃。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78章 我没生气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谢谢王姑娘。” “无需客气。姑娘刚在写字?” “正是。” “听说姑娘法乃一绝,不知可否有眼福观摩?” “都烧了。” 王墨被噎得一滞,遂低头吃饭。她之前吃过了,为陪客,才盛了小半碗,见观棋吃得香甜,似乎忘了之前对张、王两家的防备,好问:“姑娘就不怕我下毒?” 毕竟,王墇才做出毒杀的事。 观棋抬眼看着她,轻笑道:“那后果姑娘承受不起。不信你可以试试。”吃完碗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准备再添,王墨忙起身,接过碗道“我来。” 观棋忧心劳神了大半夜,肚子早饿了,连吃了三碗粥才丢勺子,哪管什么毒不毒! 丫鬟来收拾了碗筷。 王墨没有立即离去,和观棋站在熏炉旁唠起了闲话,算是消食。她道:“姑娘喜欢表哥!” 不是问,而是呈述事实。 若是别的姑娘听了这话,怕是要面红耳赤,即便心中真有此意,嘴上也会否认,然观棋抬眼看了王墨半响,展颜笑了,很干脆地点头道:“是。” 她等着王墨错愕难堪。 王墨怔了下,也笑了,道:“我也喜欢世子表哥。” 观棋错愕了,没想到端庄典雅的王墨会对一个外人袒露心思,名门贵女的含蓄矜持呢? 王墨见观棋这样,笑问:“姑娘很意外?” 观棋点头道:“意外。我以为姑娘会掩饰否认呢。” 王墨略有些尴尬,道:“我是受姑娘影响。说实话,我很佩服李姑娘,也羡慕李姑娘。大伯母虽厉害,却是女扮男装;姑娘却公然以女子身份在行事。这几天发生的事,已经盖过了我十几年的人生经历。” 观棋凝视着她问:“所以,你再不甘心被长辈安排人生,想跟李菡瑶一样争取自己的命运?” 王墨认真地点头。 观棋再问:“你要嫁世子?” 王墨再次点头。 观棋微微蹙眉。 王墨意味深长道:“姑娘在担心?别担心。我不会做恶人破坏你跟表哥之间的情义。如果你能放弃争霸天下,与世子表哥携手成双,我还会帮你们。” 观棋深深地看着王墨。 王墨笑着催问:“如何?” 观棋道:“若我不放弃呢?” 王墨笑吟吟道:“那可就怨不得我了——”她凑近观棋,似诱惑、似恐吓道——“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我会努力促成你跟表哥的好事,但你不肯放弃争霸天下,表哥伤心之余,也必定对你越来越失望。最后,即便不与你反目成仇,也会将你从心中连根拔除。而我,会一直陪着他!” 观棋不由屏住了呼吸。 王墨这是以退为进! 谨言会将她连根拔除吗? 一点都不眷念她,会是什么样子?光想想都让她心里空落落的,万事皆空的感觉。 观棋讨厌极了王墨。 这讨厌并非瞧不上王墨,从而产生不屑、蔑视等等情绪,事实上,王墨的作为给观棋很大压力,但她又不肯钦佩、欣赏王墨,也不能忽视,只能讨厌。 压力也可变为动力。 观棋在王墨的心理攻势下,忽然淡定下来,看着王墨近在咫尺的美丽的容颜,心里评价跟自家姑娘比还是差了许多,面上笑道:“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王墨见她如此淡定,好问:“姑娘似乎有决定了?” 观棋道:“你说呢?” 王墨:“……” 她总觉得观棋神情古怪。 两人并非好友,没什么知己话要彻夜畅谈,心照不宣地宣战后,便聊不下去了。 观棋说,她要歇息了。 王墨便被赶了出去。 次日清晨,梁朝云给谨言诊脉后,听说观棋已经起来了,正要去看望她,观棋过来向谨言告辞。 谨言诧异道:“你要走?” 昨晚不是还说要留几日吗? 观棋幽幽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况且你我终究要在战场上面对。昨晚与墨姑娘敞开心扉恳谈,墨姑娘一言惊醒梦中人,终使小妹明白:我与世子是绝无可能的,而她对世子一片痴心,才是世子的良人。” 其语气凄婉、眼神哀伤。 说完,又深深地看了谨言一眼。 这一眼,刻骨铭心! 这一眼,肝肠寸断! 这一眼,难舍难离! 然后,她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张谨言急撑起上半身,抬手叫“李妹妹!” 门帘荡起又落下,只剩一片裙摆在下方一晃而过,仿佛天边的一缕流光消逝不见。 梁朝云忙撵了出去。 谨言颓然向后倒下。 他虽未痊愈,若起身追赶也不是不行,但追上去做什么呢?劝“李妹妹”回来吗? “李妹妹”既决然而去,恐怕是不会回来的了。 再不然他跟“李妹妹”走? 他自忖也做不到。 因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妹妹”离去,痛苦到麻木,想:“墨妹妹原来骗我。” 一时又自我安慰地想: 李妹妹走了也好。 待在这才危险呢。 昨晚的事绝不能重演。 他如一只受伤的猫,缩在角落里舔着伤口。添了几下,又想起一事,忙唤人进来吩咐:派一队玄武军送“李姑娘”去皇城南门,让王壑送其出城。 安排妥了,才继续难受。 少时,王墨和张菡等女来看谨言,并送来了自己亲手熬制的滋补药膳。进屋后,只见谨言躺在床上不知想什么,便笑吟吟地招呼“表哥今儿可好些?” 谨言慢慢转过眼眸,冷冷盯着她。 王墨诧异地叫“表哥?” 谨言沉声道:“出去!” 这一刻,他眼中再无半点憨厚随和,而是目光犀利的玄武王世子、铮铮铁骨的玄武军将帅。 王墨心一沉—— 发生什么事了? 谨言见她不动,再道:“我叫你出去!”说罢转过脸,再不理她,决定今后都不理她了。 王墨尴尬不已,正要询问究竟,被伺候谨言的丫鬟悄悄扯住,示意她别上赶着找不自在了,又使眼色让她跟自己出去。——看样子这丫鬟知道内情。 王墨只得道:“那妹妹不打搅表哥了,表哥好生歇息。” 说罢转身出去了。 张菡等也被赶了出来。 谨言说他不吃饭了。 他吃不下去! 张菡等人无奈,纷纷退出,过来找那丫鬟。大家到另一间屋子,丫鬟轻声将刚才的事述说了一遍。 王墨听后满面呆滞。 她明白被观棋算计了。 观棋这一手也是以退为进! 王墨没有发怒,从昨晚向“李菡瑶”宣战开始,她们就是对手了;既是对手,三十六计随便用,被算计只能说自己技不如人,有本事算计回去呀! 可观棋走了,她有计也使不上,说不得只能吞下这口气,还无法跟表哥辩驳,表哥不会信的。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出去。 恰好梁朝云送观棋回来,两帮人迎面碰上,互相招呼,梁朝云探究地看着王墨。 刚才观棋跟谨言道别时,她就在旁边,都听见了,深为王墨的自作主张而震惊。 这不跟鄢苓一样了么? 不能怪梁心铭质疑王墨,王墇作乱在前,王墨棒打鸳鸯在后,观棋说好要留下来陪谨言几天的,今早却决然离去,说不是因为王墨弄鬼,谁信? 王墨心里“咯噔”一下,待要解释,又无从解释,干笑着问候了一声,便逃也似得离开了。 梁朝云叹了口气。 这两天发生太多事了。 她终究不是王家的女儿,只是梁心铭的养女,若是王壑和王均行为有差,她还能端出长姐的身份教导;对这些王家的姑娘们,她却不好指手画脚了。 西厢,王墨姐妹们吃早饭。 张菡瞅着王墨,小心地劝道:“墨姐姐,别生气……” 王墨微笑道:“我没生气。”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79章 初显天威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张菡不太相信。 真没生气吗? 王墨为了表示自己真没生气,遂专注吃饭。她夹了一根白玉萝卜,优雅地放进嘴,“咯吱咯吱”咀嚼。 其实她好气哟! 同样是以退为进,但她将表哥放在前,所作所为乃是让表哥高兴;“李菡瑶”却让表哥伤心。 真是太无情了! 由此可见,“李菡瑶”并非真心喜欢表哥,说不定在利用表哥,否则怎忍心让表哥难过? 最毒妇人心哪! 她倒忘了自己也是女子,或者她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女子,至少与李菡瑶不同。 王墨又搛了一根白玉萝卜。 “咯吱咯吱!” 那声音十分瘆人。 姐妹们面面相觑。 张菡暗自吞了下口水,暗想:不生气嚼得这么咬牙切齿干嘛?况且,那白玉萝卜名儿好听,到底是腌制的小菜,用来送粥还行,吃多了却容易伤胃。 眼看王墨搛第五根萝卜了,张菡看不下去了,赔笑道:“墨姐姐,吃点白玉蹄筋。” 说着帮王墨搛蹄筋。 王墨倒没拒绝,接了蹄筋放进嘴里,一样用力狠狠地咀嚼,仿佛那是李菡瑶…… 再说观棋,刚才在谨言面前的表现也并非装模作样,而是真的难舍难分,可是她又不得不走。 王墨的挑战点醒了她: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再留在谨言身边容易惹人闲话。虽然姑娘让她顺心而为,她也不能恣意妄为。思前想后,她选择告辞。 告辞,不意味着放弃。 王墨同样激起她的斗志。 她还就不放手了! 她要回去找姑娘,跟着姑娘叱咤天下,待到姑娘登临绝顶时,再回来找谨言。 不过在此之前,她得给王墨下个绊子。呵呵,也是堂堂正正的阳谋,看王墨要怎么破! 观棋想到王墨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模样,离情才被治愈了些,但是一想到谨言会因她离去痛苦,心里又痛起来,于是又拉出王墨来治愈…… 一路心情起伏跌宕。 她这是去皇城南门找王壑。 因胡齊亞被王壑借去了,张谨言派了一队玄武军护送她,再由王壑安排送她出城。 王壑也正要出城。 昨晚引蛇出洞之计,不仅引得废帝现身,引得安国奸细暴露,凌晨又传来两个消息: 其一便是潘妃死而复生。 其二便是抓住崔华的亲信。 潘妃自尽时,王壑曾下令将她的尸体焚烧,却被吕畅恳求留其全尸,为此宁愿招供。 当时,王壑便起了疑心。 若在风光时,保留全尸能得死后哀荣,可风光大葬,可是以潘妃如今的下场,谁替她收尸?即便有一二个忠心的心腹替她收尸,也逃不过被葬在荒野坟地的命运,倒不如烧了还干净。可是吕畅却要保她。 王壑怀疑潘妃是假死。 有一种药,叫做假死药,可在短时内掐断死者的生机,迷惑人耳目,过后再救醒来。 王壑便装作不知情,暗地里却派人盯着潘妃尸体。 果然,潘妃复活了。 “那女人现在哪?” “已经出了皇城。” “盯住她!” “不捉拿吗?” “不。” “是。” 来人奉命去了。 接着,崔华的亲信被捉。 崔华是废帝的心腹,镇守京郊军火研制中心的将军。王壑策划皇城兵变,京城内外各方势力都要兼顾,自然不会忽略军火研制中心这一处重要地方,早在那边布下一招棋。这两天城外没动静,他还以为控制了呢。谁知竟出了意外。 王壑亲自审讯那亲信,审讯完却不能淡定了,决定出城一趟,因此夤夜交代安排各项公务。 废帝已死,群龙无首,本该混乱的朝堂却如雨后天空一般,呈现清明气象。 这有几个缘故: 首先,因废帝强势反扑失败,废帝余孽被铲除殆尽,余下少数也不成气候;保皇派在经历了昨夜乾阳殿的生死考验后,大半都对皇族死心了。 其次,安国奸细连根拔起。 其三,王充、张伯文、方世子等被打压的世家官员尽皆恢复官职,谢耀辉等能臣被委以重任。 最后便是王壑的强势凝聚。 在没有天子临朝的情形下,王壑就如同巨力士一般,硬是推动了大靖这架马车。朝廷六部就是车轮,谢耀辉、尹恒等内阁阁臣就是车轴,而王壑就是凝聚他们的轴心,不是天子,却行使着天子的职责。 寒冬的深夜,寒风凛冽,王壑头戴貂皮帽,系一领貂皮里的银缎斗篷,颈间围着纯白一条狐领,衬得他俊面莹白、气质高贵。——这一身上下都是大姐梁朝云送来,并亲手替他添加换上的,就怕他受了风寒。他坐镇在皇城南门城楼,遥控着皇城和京城各个角落;文武百官有不能决断之事,也来这边跟他商议,实则请他作主。 为何不在皇宫内坐镇呢? 一是因为国丧,宫内太吵。 二则是方便宫外回禀消息。 清晨,潘妃那边传来消息。 “公子,那女人跟小皇子会合了。” “哦,她带着小皇子想去哪?” “出城了。” “别惊动了。无论她去投靠谁,都要保护好她。” “是。” 来人去后,王壑抬头,看着天边第一缕晨光想:潘妃怕是要去西南,吕畅既然安排了这条后路,想必早已替她打点妥当。只不知道,在西南接应的人是谁。 镇南侯吗? 朱雀王调去北疆后,西南边疆便由镇南侯戍守。大靖既亡,镇南侯将何去何从? 王壑不能未卜先知。 但他先埋下这枚棋子。 随后,他又信一封,令人用飞鹰传给西疆的忠勇大将军赵子仪,请他率军进京。 又信一封,飞鸽传给江南的靖海大将军颜贶,让他请东郭無名为军师,控制江南。 这是要跟李菡瑶对阵了。 东、西、南三方都布置了,至于北疆,王壑却要亲自去,只等赵子仪进京,他便跟谨言出发,一是助玄武王和朱雀王对付安国、解决外患,二是打探父母消息。 嗯,把霍非也带走。 京城这边不容有失! 霍非掌管西大营十几万人马,是个不安定的因素。倒不是怕他叛乱,就怕保皇派不死心,随便拉一个皇族的人出来,扯起“匡扶大靖”的旗号,以霍非的忠心,没准就被他们蛊惑了,不如拉去北疆,才不负“玉麒麟”的称号。 …… 正马不停蹄忙着,观棋来了。 她对王壑道:诸事以定,她要回江南去了,请王壑传胡齊亞等人来会合,放她出城。 王壑意外地看着观棋,原以为她定会留下来陪谨言,等谨言痊愈了才走的,谁知这就要走了,由此可见“李菡瑶”心性坚韧,不为儿女情长所羁绊。 他没有试图挽留观棋。 昨晚的事令他深深警惕,私心里也赞同观棋尽早离开京城,免得再遭遇不测。 他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80章 复杂情感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他便道:“好。我正要出城,正好护送姑娘一程。” 清晨,东华门外的官道上行人络绎不绝,有出城的有进城的。出城的大多匆匆忙忙像逃命。进城的不是挑着担子就是挽着篮子,担子和篮子里都是些农家出产物,冒着寒冷和对兵变的畏惧进城,为的是生计。 官道岔路口,王壑和观棋策马相对。 赤马轻裘,风华绝代! 白虎王郑基跟王壑并辔而立,在他们身后竖着两杆大旗,白色为白虎旗,栗色为玄武旗;赵朝宗带着一千西疆禁军静立在后,千人千骑,不发一声。 对面,胡齊亞率三百藤甲军簇拥在观棋身旁。 白虎王紧紧盯着观棋。 观棋感受其灼灼目光,一转眼,正对上他锐利眼神,不由心虚,暗自鼓劲,只当面对的是老爷李卓航,而不是白虎王。她调皮地眨眨眼,笑道:“看样子,晚辈若不交代的话,王爷是不会让晚辈走的了。” 白虎王冷哼道:“你明白就好。” 观棋道:“郑姑娘跟另一拨人出城的,走的是另一条路。不过王爷放心,她会跟王爷辞别的。” 白虎王拧眉道:“当真?” 他有些不大相信。 观棋道:“人无信不立。晚辈若骗王爷,又如何令郑姑娘心服呢?王爷也不会放过晚辈。” 白虎王便不说话了。 众人见此情形,无不诧异:看白虎王这态度,竟似允许女儿投靠李菡瑶了一样。 王壑却明白郑基的心理: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包容和纵容,借由这乱世,让女儿轰轰烈烈、任性地活一回,成功也好,失败也好,都不枉此生。 李菡瑶早算准了郑基。 她对人心的把握精准。 王壑坐在马上,寒风吹得颈间狐领柔毛向一边倾覆,红唇中吐出团团白雾,黑眸凝视着对面的少女和她的身后绵延的官道,竟不知说什么好。——明明不舍,对上那含笑的眼眸,居然再没有心动和心痛的感觉。 是因为彻底绝望了吗? 他回忆起当初的萌动。 观棋对谨言难舍难分,对王壑却只有戒备,说服白虎王后便抱拳道:“请王兄留步。小妹告辞了。” 王壑问:“真不需愚兄派人送妹妹一程?” 观棋挑眉道:“不必!除非王兄想摸清小妹踪迹,好在前路将小妹截下来。” 王壑摇头失笑道:“是愚兄考虑不周,竟惹得李妹妹起疑心了。如此便罢了。” 观棋便冲风儿一挥手。 风儿策马上前,将一两寸高的瓷瓶双手奉给王壑。 王壑诧异问:“这是什么?” 观棋轻笑道:“这里面有一丸药,和一张方子,待小妹走后,王兄再打开来看,自然明白。” 王壑狐疑,面上却若无其事地接过瓷瓶,又问:“去北疆送军粮,妹妹会亲自去吗?” 观棋反问:“王兄以为呢?” 王壑道:“愚兄奢望了。” 李菡瑶怎会远涉北疆呢。这一去,定是竭尽全力攻占江南几大州,趁着他们与安国对阵时,巩固势力;待他们稳定了北疆,再与他们争霸天下。 观棋再一抱拳“告辞!” 王壑心一空,感受到绝望的认命,以及认命后的轻松——这一别,再不用受情感煎熬了! 他会彻底遗忘这段情。 他日再相逢,必是战场。 他会在战场上征服她! 这想法令他在绝望中又生出一丝期待,期待与李菡瑶在战场上过招,以弥补情场的失意。他想,这盘逐鹿天下的棋,有李菡瑶参与才更有趣! 他心情忽然就好起来,也抱拳相送,并笑道:“李妹妹,愚兄已布局完毕,囊括了东、西、南、北、中,妹妹可要小心应对了。愚兄不会留手的!” 观棋扭头笑道:“王兄还是先顾眼前吧。京城这一摊子就够你收拾的了。”说罢催马疾驰而去。 胡齊亞率部下跟了上去。 王壑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方才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瓷瓶。 从外形看,这只是个普通的瓷瓶,但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他拔了瓶塞,只见里面一黑色药丸,并一小卷纸。取出那卷纸展开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他转脸,诡异地看向赵朝宗。 赵朝宗好问:“什么药?” 王壑默了会才道:“给你的。” 赵朝宗诧异道:“给我的?我好好的要吃什么药!” 王壑道:“你中毒了。” 赵朝宗吓一跳,“什么!” 王壑神情木然道:“在太庙,李姑娘把昏君送给你,顺便也给你下了毒……” 赵朝宗:“……” 白虎王:“……” 赵朝宗呆了半晌,才“嗷”一声叫起来,一带马缰就要追,嚷道:“小爷定要活捉这丫头!” 王壑急喝道:“站住。” 赵朝宗怒道:“哥你别拦我!” 王壑道:“不给解药了吗!” 赵朝宗道:“可是……” 王壑道:“人家并没做错!” 赵朝宗道:“但是……” 王壑道:“她若不这般谨慎,早死了。” 赵朝宗道:“那也不能给我下毒!” 王壑道:“战场上,兵不厌诈!她助你不费吹灰之力拿住了废帝,难道不该防你一手?况且在那之前,我们炮轰了乾元殿,在她心里,我们已经失信了,她警惕不应该的?你再想想昨晚,何等惊险!” 赵朝宗把脸一垮—— 果然便宜不能沾。 这丫头,太凶残了! 这还算好的呢,想想昏君,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好歹她临走还给自己留下了解药。 赵朝宗越想越郁闷。 他也有自知之明,估计自己就算追上“李菡瑶”也讨不了好。这丫头只有他哥能对付。张谨言竟然喜欢这丫头,将来若真娶了她,有他好受的! 王壑把瓷瓶递给他,道:“吃了吧。” 赵朝宗鼓着嘴接过瓷瓶,倒出药丸,往嘴里一扔,直着脖子吞了下去。吃罢犹觉意难平,对着官道前方骂道:“胡齊亞,小爷不会放过你的!等小爷去了江南,定要活捉你,将你扒皮抽筋,吊打三天!” 王壑一脸错愕—— 下毒的是李菡瑶! 关胡齊亞什么事? 他瞅着赵朝宗半天,似乎明白了这小子心思:想来是觉得斗不过李菡瑶,所以要拿她手下出气,因为细追究起来,这小子正是被自己给连累的。 王壑终明白“李菡瑶”之前放话“若敢扣下小妹,担保你会后悔终身”,这不是威胁,而是实话。 王壑并未因此憎恨她。 相反,他更欣赏她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81章 别斗不过姑娘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所谓兵法,无非因地制宜、因时而动、因人而异,故而女人的宫斗和宅斗受环境限制,以及规矩束缚,多以下毒、挑拨离间、栽赃陷害等手段为主,与男人在朝堂的倾轧,与将帅在沙场的对决,形式大不同。 李菡瑶虽是女子,其襟怀宽广、志向高远,此番参与的是男人间的争斗,但她眼下才刚崭露头角,且京城非她熟悉的地方,不占地利,想攻城略地是不可能的;在朝中也无支持她的背景,不占人和,想拉拢人心也不可能;寒冬腊月,冰天雪地,行事不便,不占天时。 然她竟敢孤身闯皇宫。 在皇城内,她寸步难行,下毒便成了她的首选。她先后给昏君和赵朝宗都下了毒,并未毒死人,却都取得了非凡的成果,可谓智勇兼备。 王壑很庆幸自己没起不良心思,否则赵朝宗性命不保,他跟李菡瑶之间也再无转圜余地。 郑基目睹了这一幕,目露异彩,对李菡瑶高看了一层,也许女儿跟着她,真能闯出一番天地。 他不由心生期待。 “王爷,走吧。”王壑收拾了一番情绪,调转马头上了岔路,向西行去,众人纷纷跟上。 正行间,忽听一声炮响。 王壑脸色一变,抬头看向声音来处,只见西南山头腾起一阵烟雾,“不好,是火器研制中心!” 郑基喝道:“快走!” 众人策马飞奔而去。 火炮这等利器是一把双刃剑,用来对敌固然厉害,若被敌人用来对付自己,同样麻烦。 京城城墙上没有安装火炮,怕的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若他调转炮口对准皇宫轰上一炮,或者对着王公贵族聚集地轰一炮,再不然对准城里密集的民居乱轰一气,哪一种后果都很严重,都让人无法承受。 故而,朝廷严禁火炮入城。 出了京城,通往西北的飞虎关、凌云关、玄武关,每一道关隘都建造得如铜墙铁壁般,火炮更是必不可少的武力装备,以阻挡敌国铁骑长驱直入。 京城附近,两处有火炮。 一处是京郊西大营。 另一处是军火研制中心 西大营的火炮配置是有数的,紧急情况下可持兵符或者凭皇帝圣旨,从军火研制中心增调支援。 西大营所在的祁镇外有一条通衢大道,直通铜岭山内的军火研制中心,专门用来运送军火武器,沿途每隔一里,便设置一处关卡,严禁闲杂人进山。 所以李菡瑶才费尽心机,诓骗陈真护送她来传旨,否则凭她自己,恐怕经不起这一路盘查。 此刻,守卫在祁镇外第一道关卡的禁军忽听一阵马蹄声传来,紧张不已,又不知如何是好。 前两天京城发生大事,他们听出城的人说了,都道要改朝换代了。他们不知自己会不会受影响,一个个都盯着西大营动静。忐忑了两天,还好,西大营没动静,军火研制中心也没动静。正庆幸,就在刚才,山里传来惊天动地的轰炸声;炮声过后,喊杀声又起。这变故就发生在他们身边,他们可躲不过去了,因此一个个都心惶惶的。 正心慌时,有骑兵来了。 听声音,还不少。 “怎么办?” “先瞧瞧来的是谁。” 关卡的小头领伸长脖子一看,玄武和白虎大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旗下,白虎王和一少年公子满目凛然和萧杀,策马疾驰而来,顿时大喜。 “是玄武世子!” “还有白虎王!” “是自己人!” 众人欢喜起来,也不想想,这几天的变故可不就是自己人在斗么,并非安国的人杀来了。 他们把王壑当成了张谨言。 白虎王前次回来见过,因此一愣神的工夫,郑基和王壑就呼啸而过,没人停下接受盘查。 王壑等人尚未到第二道关卡,迎面两骑疾奔而来,郑基大喝道:“来者何人?” 来人急忙勒马,翻身下来,跪地回禀道:“禀王爷,属下乃周侍郎派来的,有要事回禀王公子。” 周侍郎,工部侍郎周惟安。 王壑道:“我乃王纳。里面发生何事?” 来人忙道:“昏君传密旨给崔华将军,令他率军救驾。周侍郎按公子布置,临阵倒戈,要拿崔华。谁知那传旨钦差也倒戈,竟对崔华下手。如今他们都躲在里面。周侍郎便叫人对着大门轰了一炮,逼他们出来。又命属下进城给公子送信,恐怕这钦差是安国的奸细。” 王壑忙问:“圣旨呢?” 来人道:“圣旨没能拿来。不过,周侍郎说,那圣旨他见过,是真的,且盖有玉玺……” 听了这一句,王壑转脸与郑基对视,两人都满眼错愕:盖了玉玺?那玉玺不在李菡瑶手上么! 这圣旨,绝对是假的! 是李菡瑶! 她竟把手伸进了军方! 王壑抿了抿嘴,无话可说。 白虎王郑基虽默许了郑若男追随李菡瑶,但那是他爱女心切,并非李菡瑶获得了他的认可,其实他对李菡瑶的怨念大的很。——堂堂白虎王的女儿被人拐走,他居然对拐子毫无办法,这口气如何咽的下去! 然此刻,他看着王壑惊愕的神色,心情有些微妙,好像没那么难受了,甚至窃喜。 仔细算来,深受李菡瑶之害的可不止他白虎王。 比如嘉兴帝,直接被祸害得丢了江山、丢了性命,此事虽是王壑和张谨言主导,但李菡瑶也功不可没。 再比如简繁,被塞在柜子里一天一夜,那真是惨不忍睹,颜面丢尽,成了同僚们的笑柄。 再比如王壑,手下兄弟竟被下了药,乖乖把人家送走了,人家才奉上解药;原以为人家回江南去了,谁知并没有,人家已经混入军火研制基地去了! …… 其他受到波及的人,就不细数了。 白虎王觉得,在这么多“被害者”当中,他女儿被拐一事显得没那么突兀了,不值一提! 他嘲弄王壑:“你小子也有憋屈的时候?这下可遇见对手了。别怪本王没提醒你:若是你和张谨言斗不过几个姑娘,被人家夺了天下,可就贻笑万年了!” 王壑斜睨他道:“王爷似乎忘了女儿被人家拐走。” 郑基说“几个”姑娘,因为他女儿郑若男已投靠了李菡瑶,加上鄢芸,可不是“几个”! 郑基大度道:“无妨。就让她们闯去。” 王壑道:“听王爷这意思,是想辅佐李菡瑶了?” 郑基傲然道:“你小子不用试探,本王不会偏帮李菡瑶的,哪怕若男来求也不行。”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82章 怕媳妇的马屁精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赵朝宗忍了被下毒的屈辱,这会子见李菡瑶又把手伸进军火研制基地来了,忍不住气愤道:“她来这想干什么?难不成要炸了军火研制中心?” 王壑看向前方,沉声道:“江家造船技术!” 白虎王微愣,随即想起了“李菡瑶”在金殿上怒怼群臣、指控废帝令潘梅林和陈飞迫害江家李家并谋夺江家造船技术一事,不禁恍然点头。 他好道:“李菡瑶手下能人不少。她自己在京城周旋,但不知这边派的谁。”不等王壑说话,他便想起什么来,忽地失声道:“不会派的若男吧?” 王壑断然道:“不会!” 白虎王道:“怎不会?若男是本王女儿,军火研制基地本就归本王管辖,这几年本王去了西疆,但人脉还在。李菡瑶若非打的这个主意,怎会拐走若男?” 他脸色森寒,怒气勃发。 这是担心郑若男遇险。 王壑道:“假传圣旨、潜入军火研制基地,都需要临机应变的能力,郑妹妹单纯,难以胜任。妹妹的长处是制造火器。李姑娘不会这么愚蠢,若害得郑妹妹出事,她不但失去一人才,还会惹得王爷大怒,得不偿失。” 郑基将信将疑道:“那会是谁?” 王壑道:“李姑娘身边有六大丫鬟:琴、棋、、画、绣、茗。晚辈只跟观棋接触过。观棋姑娘十分鬼灵精,颇得李姑娘真传,估计是她。还有……” 还有谁,王壑没说。 他心里想的是鄢芸。 鄢芸是他母亲的弟子,以他母亲对鄢芸的赞许,应该有胆量和智谋闯军火研制基地。 不过,他觉得观棋更可能。 郑基见他说半截话,也不追问,却对他意味深长道:“琴也好,棋也好,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快走,若晚了,周惟安一炮把人家轰死了可麻烦了。” 赵朝宗恶狠狠道:“轰死了才好!” 正好报复他中毒之耻! 郑基道:“小心些!那李菡瑶既敢深入虎穴,岂能没有准备?说不定她还有解药没给你们。” 赵朝宗顿时变脸,“不可能!” 郑基瞥了王壑一眼道:“本王觉得很有可能。”说罢双腿一夹马腹,催得马儿小跑起来。 赵朝宗看向王壑,惊悚叫“哥!”他很怕李菡瑶不止给他一个人下了毒,万一哥也中毒了呢? 王壑并不理他,喝一声“走!”一面也催马跑起来。 他紧盯着前方道路,幽深的眼眸掀起阵阵波澜,连人带马都散发澎湃的激情。 白虎王的话未令他惊慌,反引得他兴奋不已。不论谁来,都是他跟李菡瑶斗争的延续。 中毒又如何? 李菡瑶对他,就跟他对李菡瑶一样,他们会兵不厌诈,但不会把事情做绝。 这才有趣!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赶往军火研制基地会观棋了,那丫头跟他还有一盘棋没下完呢。 一行人转瞬间就到了铜岭山内,远远的就看见无数禁军阵列山前,大道中间排列十几门火炮,炮身在清晨的阳光照射下泛着冰冷黝黑的光泽。 人和炮都面朝基地大门。 军火研制基地的入口开在一堵山壁上,大铁门嵌在山壁内,通往山腹内共有五道门。 王壑等人疾奔而来的动静,早引起禁军警觉,一部分人转过身,端着武器面朝来路,待看见玄武和白虎大旗,不由大喜,忙去回禀负责的将官。 一紫袍官员拎着袍角小跑着迎上前来。 “下官周惟安参见王爷。” “免礼。” …… 寒暄拜见后,周惟安便扯着白虎王的马缰,仰着脸,用惊喜和欢欣的眼神看着郑基道:“王爷驾临,下官可算心定了。刚才一直悬着心,唯恐指挥不当,误了大事;王爷既来,下官和众军便有了主心骨。” 郑基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瞅着他,没作声。 周惟安没得到回应,并不尴尬,端着笑脸正要再说,几个将领过来拜见白虎王。 他忙趁势让开,迎向刚跳下马的王壑,满眼真诚地赞叹道:“早听闻壑少爷之名,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堪称风华绝代。壑少爷交代本官的计策,完美无缺,只因突然冒出一假钦差,也不知是哪一方的人,本官才智有限,竟不能应对,只好命人去回禀壑少爷。谁知壑少爷料敌先机,竟先一步赶来了。真真叫人钦佩……” 王壑微笑道:“周侍郎过奖了。” 周惟安见他回应了,高兴笑道:“本官直言,壑少爷完全当得起,不必过谦。” 王壑含笑打量周惟安。 周惟安二十四五岁,嘉兴二年榜眼,中等身材,肤黑,眉黑,眼黑,嘴阔唇厚,笑容和气,人都称他“周黑子”。 周黑子有两大特点: 其一,善于逢迎拍马。 其二,惧内。 他凭着第一点,一入仕途便平步青云,几年间便升到三品工部左侍郎;又因为第二点,他主动向皇帝请缨,来到京郊军火研制基地当差。因为京城繁华地,诱惑多,而他答应夫人要远离“妖精”,军火研制基地全是男人,一个母的也没有,安全。他夫人欣然允准了他。 周惟安跟吕畅一样,是嘉兴帝的宠臣;他还是梁心铭的门生,却因这奉承的嘴脸不大受梁心铭待见。 然而,这都是表象。 其实,他最钦佩梁心铭。 周惟安能对梁心铭死心塌地,皆源于初入仕途时梁心铭对他说的一番话。 那时,很多自诩清高的正人君子都很不喜周惟安,连王亨也看不惯他。梁心铭却道:“这是你的本领。只要初心不改,拍马钻营又何妨?想为民做主,总得先在官场上立足;不能在官场立足,还谈什么‘为民做主’?” 周惟安顿时如遇知音,当即回道:“大人睿智。这与女子做官一样道理:只要于江山社稷有益,女人做官有何不可?学生心中敬仰大人久矣。” 师生两个相视而笑。 从此,梁心铭表面对周惟安很疏离,暗中却支持他。周惟安去京郊军火研制中心便是梁心铭的建议,因为她不便插手军方,便尽力推荐贤能。 王壑是从母亲的信中知道这周惟安的,称他是个人。这次他发动皇城兵变,为控制京郊军火研制基地,便让人联系了周惟安,暗中布置了一局棋。 周惟安接到消息,第一念头不是考虑帮不帮的问题,而是埋怨王壑:怎能如此信任他呢?他可是阿谀逢迎之辈,万一向嘉兴帝告密,王家倾刻要灭族。 唉,梁大人这儿子…… 周惟安仿佛被托孤般,感到肩上沉甸甸的,为免得王壑出事,他义不容辞地参与了谋反。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83章 李姑娘深入虎穴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想起母亲对周惟安的评价: 周惟安拍马的功力十分深厚,对媳妇的畏惧程度同样深,夫人的话堪比圣旨——不,比圣旨更有威力。 同僚们嘲笑他,说他这拍马的技能是在闺房内应对夫人而练就的生存手段。他分辨说,他没成亲前就这样。同僚又道,那定是被老母压迫的。 周惟安不置可否。 比起用滥美之词捧人,他的奉承能因人而异,让听的人身心舒畅,且他有一项本事:再平庸的人,他也能找出对方的与众不同之处,加以赞扬。 想到这,王壑对周惟安深施一礼,然后真诚道:“周大人年纪轻轻便位居三品,堪称我辈楷模。危难之时,更能以社稷苍生为重,更是令人钦佩。那些自诩正直、清明的官员,拍马也难及大人分毫……” 周惟安瞪圆了黑眼睛——这话透着一股子熟悉的味道,与他师出同门的感觉,令他心潮澎湃。 “哎呀贤弟,你我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周惟安激动地把住王壑双臂,诉说衷肠。 赵朝宗也瞪圆了眼睛。 白虎王郑基用力咳嗽。 周惟安根本没听见,凑近了王壑,压低声音说秘密:“……贤弟此次顺应民心,我等莫不响应……” 可是王壑听见了,忙打断他道:“周大哥,咱们闲了再聊,眼下先处理正事。王爷叫呢。” 周惟安忙转脸看向白虎王。 白虎王叫道:“周惟安。” 周惟安忙道:“下官在。” 白虎王双眼微眯,瞅着他一本正经评价道:“你这拍马的功夫并不如传闻厉害嘛。” 周惟安忙道:“请王爷赐教。” 白虎王道:“本王乃白虎王,年纪又长,你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却对着这小子长篇大论地夸赞,是何道理?就不怕本王介怀?可见你不会看人眼色。” 周惟安:“……” 他终于无言以对了。 众人都低头忍笑。 王壑笑道:“王爷也有心情说笑起来。”说罢转向周惟安,笑容一收,问:“崔华呢?” 周惟安道:“在二层门内。” 王壑急问:“假钦差呢?” 周惟安道:“被崔华识破身份,逃进了第三层。” 白虎王道:“不说崔华被假钦差杀了吗?怎么还没死,又打起来了?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周惟安道:“王爷且听下官回禀……”遂如此这般,将这两天军火研制基地发生的事一一告知。 王壑听说假钦差被崔华识破并追杀,眼中寒光一闪,对白虎王道:“请王爷下令,炮轰山门!” 白虎王环视周围,满面寒霜。 对崔华,他早不满了! 他当即接管了指挥权。 “轰——” 又一声惊天爆炸在山中响起。 …… 原来,李菡瑶扮成內侍庄夏,在陈真的带领下,成功混入军火研制基地,向崔华宣圣旨。 崔华三十出头,方脸上嵌着一对细长眼,身材不高,但体型壮硕,无论坐立,都给人稳若磐石的感觉。 他与虎禁卫大将军贾原、镇远将军霍非,都是嘉兴帝登基以后提拔年轻将领。 三人各有特色: 贾原文采出众,文质彬彬,乃是一名和气的儒将。 霍非相貌俊朗,英气勃勃,武功高强,品味高雅又有风度涵养,号称“玉麒麟”。 崔华最具枭雄气势,其为人心机深沉、果断狠辣,行事不择手段。 白虎王被调往西疆后,崔华进入京郊军火研制基地,凭着狠辣的手段铲除异己,虽然没敢动白虎王留下的人,却将他们分散、排挤了出去,短短几年内,便掌控了军火研制基地大权,便是王亨梁心铭也难插手。 后来,周惟安以工部左侍郎的身份进入军火研制基地,负责军火武器制造管理。因他善于奉承,深得崔华信任,和崔华文武相济,把控着基地。 然这只是表象。 在基地深处,除了崔华和其亲信,连周惟安也无权进入,他费尽心思也未查明原因。 李菡瑶宣读圣旨后,就见崔华一双细长目迸出凛冽寒光,盯着她问:“龙、虎禁卫叛变,皇上被困太庙,怎不调西大营镇远将军霍非救驾?” 他一放脸,属下噤若寒蝉。 李菡瑶如被毒蛇盯住,遍体生寒,觉得他那双细长眼看人目光吝啬,与偷窥没两样。 她眼下可是钦差! 绝不能被崔华震慑。 她仿佛没留意崔华的威严,一心只顾皇上,义愤填膺道,乾元殿被轰,兵符遗失,皇上无法调兵,且皇上也不敢相信霍非,最相信将军,这才派她来。 说罢,她看向陈真。 陈真便沉痛道,他听见城里炮响,感觉不妙,急忙去求见霍非,然霍非拒见任何人,委实怪。 崔华细长眼眯成一条线。 室內气息仿佛凝滞了。 周惟安上前一步,率先打破僵局,对崔华躬身道:“将军,眼下危急存亡关头,唯有将军能救大靖于水火。请将军率军勤王,剿灭叛党!” 众人忙附和“请将军下令!” 崔华冷冷道:“不急。” 李菡瑶急道:“怎不急呢将军?” 崔华瞅她道:“我自有主张。” 嘉兴帝被困太庙,形势危急,但崔华行事一向谨慎,眼下京城内有玄武军和叛变的龙虎禁卫,外有西大营十几万兵马,霍非动向不明,他怎敢轻易发兵! 李菡瑶故作纠结模样。 周惟安笑着安慰道:“庄钦差不必担心。将军胸有韬略,定能救出皇上。我等只听吩咐便可。” 李菡瑶瞅他这一会工夫就拍了崔华好几下,手段纯熟,不着痕迹,暗暗记在心里。面上松了口气道:“真的吗?怪不得皇上千叮咛万嘱咐传旨给崔将军。”说着便盯着崔华看了好一会,满眼的新和崇拜。 崔华本来嫌她无礼的,被她借着嘉兴帝之口狠拍了一记马屁,又被她用坦白的目光瞻仰,感觉很微妙。破天荒把细长眼睁开了些,施舍她一记安慰的目光,道:“难为你对皇上一片忠心。本官必不辜负皇上厚望!” 周惟安不由腹诽:这小太监抢他的风头! 当下,崔华一面派心腹进城打探消息,一面派人去试探霍非,一面调集兵马、火炮备战。 分派已毕,众人散去。 崔华留下了李菡瑶和陈真。 他又仔细询问李菡瑶详情。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84章 闯禁区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知无不言,真假掺半。 太庙发生的事是她亲身经历的,说来自然真切,只隐瞒了她顺走玉玺一事;其他的都推说不知道,因为“庄夏”是在太庙当差,不在皇上身边伺候。 崔华丝毫未怀疑她身份。 不过,李菡瑶也知道瞒不久,等崔华得到消息,知道玉玺被她顺走,或者打听得简繁出事——这两件事迟早会在京城传开——崔华便知道钦差是假冒的了。 所以,她要先下手为强。 她便趁崔华不备,将藏在指甲里的毒粉弹在烛火上,经烛火焚烧后,散发轻微香气。 一同中毒的,还有陈真。 这药数个时辰后发作。 第一步成功后,她便准备进行第二步:想办法进入基地深处,寻找机密技术。 纵然她眼下是“钦差”,这基地也不是她任意乱闯的,须得有人带领才行。经过观察,她盯上了周惟安。此人极擅长逢迎拍马,想必会给钦差几分面子。 那时已是深夜,崔华问完后,叫周惟安来带李菡瑶去安置。她不禁暗喜,趁机跟周惟安寒暄,问这问那,对什么都感到好的样子,试探并套取消息。 周惟安果然没驳她面子,一一解说。 李菡瑶等时机成熟,才仿佛不经意道:“听周大人这么一说,咱家越好了,想进去逛逛。” 周惟安一愣,踌躇不答。 李菡瑶忙问:“可是不方便?” 周惟安道:“这倒不是……” 李菡瑶忙道:“既不是,那就去吧。周大人,这可是咱头一回来军火研制基地,又是替皇上办差,要是不见识一番,等回宫那些人问起来,咱家可说什么呢?没准他们会笑咱根本就没出过宫,是胡吹的呢。” 周惟安忙道:“说的是。钦差降临,代行皇上旨意,理当巡视一番。本官便带钦差进去瞧瞧。” 李菡瑶道:“劳烦周大人了。” 周惟安道:“不敢。钦差大人将来必定是要去御前伺候的,本官还指望钦差大人美言呢。” 李菡瑶忙道:“这个容易。” 三言两语,二人达成默契。 周惟安真是奉承李菡瑶吗? 非也,他是在利用李菡瑶。 他也正想探寻基地深处的绝密区域,以陪同钦差的名义找进去,若被崔华怪罪,他便可以推到钦差头上,横竖这钦差是替昏君传旨的,与他敌对。 打定主意,周惟安也不领李菡瑶安置了,直接带着她和两名假龙禁卫向基地深处行去。 他看似随便闲逛,一边走一边向李菡瑶介绍基地情况,暗中却不着痕迹地向禁区靠近。 京郊军火研制中心入口只一条通道,从大门开始,共有五道门禁和院落,相当于五道关卡。 进入第五道门后,通道一分为二,每一条岔道犹如树枝发杈般,再延伸出数条通道,通往不同的区域和工坊,形成一张蛛,笼罩整个基地的山区。 由于是夜晚,各处都悬着灯笼,乍看去荧光点点,煞是美丽;进入坊间内,灯笼聚集,则荧火辉煌。 “这里是炼铁铸造坊。” “这边是长枪制造坊。” “这里是短枪制造坊。” “那边是霹雳弹制造坊。” “前边一整块都是火炮制造区,共有五大坊。” 李菡瑶跟着周惟安进了一个工坊又一个工坊,见识了大靖最新的炼铁高炉,见识了大靖最新的铸造工艺,也见识了大靖各式枪支和弹药的制造过程……但周惟安走得飞快,她只能走马观花地看个大概。 每到一处,那些管事的见了周惟安都殷切地招呼“周侍郎”“周大人”。周惟安威严又不失亲切地回应,显然常来这里,与这些管事和工匠都关系密切。 每个作坊前都有禁军守卫。 李菡瑶一面走一面在心里勾勒整个基地的区域分布图,眼看进入基地深处,就见前方出现一高山,山壁上嵌着大铁门,左右伫立四名禁军,手握短枪,肃然警戒。 他们没跟周惟安打招呼,甚至都没看周惟安一眼,仿佛不认识他一样。事实上,他们之间从未说过话,的确算不上认识。——这里便是绝密禁区了。 李菡瑶敏锐地察觉不同。 周惟安很清楚崔华的脾气秉性,不敢试探崔华底线,以免引起崔华怀疑,故而从前每行到此便止步,从不去跟这些禁军套近乎,眼下他却照直走过去。 守门禁军察觉他这一反常行为,也很诧异,都扭过脸来看着他,看他想怎么样。 周惟安到门口,正容道:“这是皇上钦命的庄钦差,奉旨前来。将军让本官陪同巡视。” 禁军们看着李菡瑶,神情犹豫。 他们这支精锐乃崔华的心腹,钦差降临,他们也听上官说了,虽不知为什么,但这事不假。钦差在周侍郎陪同下来此巡查,也很正常。只是,以往除了崔华本人,其他人要进入这里面,都需令牌才能通行。 一禁军便问:“令牌呢?” 周惟安忙道:“将军没给令牌。钦差也需令牌?” 那禁军道:“这个……” 他也不知道啊。 李菡瑶心一动,道:“你们倒是尽忠职守。罢了,我便去找将军要令牌来,可将军正忙着……” 那禁军忙道:“不必了。” 崔华正忙他们是知道的,因为他们的上官就是被崔华派人叫走了。来人一脸凝重。此时他们若为这点子事跑去打搅,只怕不得好;再说,让钦差等在这也不妥。 于是,他们彼此交换眼神,点点头,便放行了。 这并非他们大意,也有周惟安的脸面在里头。 周惟安一直颇得崔华信任,以前又从未试图闯入禁区,几位禁军下意识认为:今儿若没得崔华授意,周侍郎是绝不会带钦差来的。既然是崔华授意,钦差又地位超然,他们又何必死盯着规矩要令牌呢。 看着小儿手腕粗的铁条铸成的铁栅栏“嘎嘎”打开,李菡瑶在心里抹了一把汗,眼角余光瞥见周惟安绷紧的身子放松,心里泛起疑惑:这姓周的为了奉承讨好自己,竟不惜冒险闯禁区,就不怕崔华责罚? 这人怕有古怪! 她便多了一分戒备。 铁门后是一长长的通道,从山腹内横穿过去,李菡瑶估摸了下,足有小半里长。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85章 男童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出口是机关门,石壁上雕着一幅八卦图,领路的禁军在图上用力按压了几下,那扇沉重的石门才缓缓打开。 李菡瑶紧盯着那禁军,待门开,目光一闪,随着他走出去,脑海里却不住回放他刚才的动作和那幅八卦图。 出口外,是一山谷。 谷内也是一片工坊。 周惟安并无做贼的心虚,站在标有“第一工坊”字样的匾牌门口,端着侍郎的官架对守门的禁军道:“本官乃工部周侍郎。陪钦差到此。叫一个管事的来听吩咐。” 很快,一中年管事赶来。 周惟安道:“本官奉将军之命陪钦差巡查。这里本官也是第一次来,你且替我们引路。” 那管事赔笑道:“小人遵命。” 当下,李菡瑶和周惟安便跟着那管事走进第一工坊。 内门居然也是机关门,同样的八卦图,不同的开启手法,令李菡瑶心神提高到极致。 一踏进院子,便听见两声闷响,并夹着喝骂“狗东西,你骨头硬,看能硬过爷的棍子!” 李菡瑶站在门口一看,一张惨白的小脸映入眼帘,黑漆漆的眼内满是惊惧和痛苦。这是个男童,看年纪也不过八九岁。寒冬腊月的天,他却只穿着单薄的小袄,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大工桌的桌腿边,一双小手紧紧抱着桌腿,任凭旁边的胖管事挥着棍子抽打脊背。抽一下,小身子痉挛似得颤一下。他却死死闭着嘴一声不吭,不哭喊也不求饶。然身体的疼痛抵不过意志,那双黑漆漆的眼内很快溢满泪水。 李菡瑶看得心一缩。 李菡瑶年方十五,手下除了李家原有的家仆,她更喜欢培养和调教新人作为自己的心腹。 比如与她一块长大的琴、棋、、画等丫鬟和小厮,还有胡清风在青华山庄训练的少年男女们,如胡齊亞、风雨雷电、凌寒等人,除了这些已在当差的,青华山庄子里还有几百名七八岁到十二三岁不等的孩子。 李菡瑶能记得他们每一个人。 她每年都会抽时间去青华山与这些孩子相处一段日子,亲自指点和教导他们,也从他们身上汲取灵感,从不因为他们眼下懵懂而有所轻视。 因为李卓航曾告诉她:小孩子的想法天马行空、无穷无尽,不似成人容易被观念禁锢。你再不知一个孩子的潜力有多深,将来能走多高。莫欺少年穷! 在她的印象中,不管这些孩子来自何方,被带来的时候如何贫穷、凄惨,只要在青华庄待上一二年,那脸上便洋溢着孩童特有的活力和热情,除了学习和训练辛苦,他们是快乐的,充满希望的。 她像带兵的统帅一样管教他们,也爱护他们,也因此赢得了他们的忠心和爱护。 她是最熟悉小孩子的。 可是眼前这孩子的眼神刺痛了她,不由分说,她就想教训那挥着棍棒抽打的死胖子。 出乎意料的,周惟安先出声了,“这是怎么了?” 领路的管事忙喝道:“住手。” 那胖子才停止抽打。 周惟安问:“你为何打他?” 周惟安在军火研制中心也算个人物,胖子虽与他从无交集,却听说过这号人,此时一看他的官服,便猜出他是谁了;再看他对李菡瑶恭敬的模样,不知这小太监是什么来头,竟让一个三品官恭敬陪同,心里一跳,忙赔笑回道:“这小崽子偷奸耍滑,差点坏了大事。” 李菡瑶道:“这不就是个孩子吗?能做什么大事?” 周惟安皱眉道:“对呀,怎么这里使唤小孩子做事?”这一刻,他威严得不像那个逢迎拍马的周黑子。 胖子哈腰回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小子已经十五岁了,是个侏儒。一辈子长不高,不是孩子。” 那孩子听了这话更加瑟缩,倚着桌腿,连抬头看众人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申诉喊冤了。 周惟安没想到是这个缘故,有些意外。 李菡瑶却愤怒了。 她今年也十五岁! 这鲜明的对比更刺痛了她的心。 她先不发作,先问道:“既是这样,为何把这样人弄进来做事?这里可是军火研制中心!这样重要的地方,竟找不到好人了吗,为何把他弄来充数?” 桌腿边的小身子僵了僵,然后悄悄的向桌子底下挪动一点点,想把自己藏起来。 胖子忙道:“没有充数。这小子擅长机关制造,又会计算,连王相也夸赞过呢——”他说着忽然一惊,忙刹住话头,赶紧补救道——“可是他……” 李菡瑶高声打断道:“他竟有这样本事!你还敢糟践他?狗东西,你好大的胆子!” 真正是翻脸比翻快。 原来,她猜想这孩子定有什么别人没有的本事,才会被弄到这里来,所以故意斥责胖子,等胖子说出这孩子的本领,她才突然变脸,严厉呵斥。 胖子慌忙道:“可是这小子自打见了王相,便不肯用心做事了,整日偷奸耍滑,连将军的话也不听。前日还顶撞了将军。将军吩咐军法处置。” 李菡瑶道:“胡说!分明是你欺凌他小。连王相都夸赞他,你却不把他放在眼里,这么糟践他,不是把他往叛党那边逼吗?简直坏皇上的大事!” 她能言善辩,即便胖子搬出王亨来,想把这孩子归为王氏党羽,她也有本领给对方按个罪名。 周惟安诧异地想:“王相夸过的,我竟没听说过。”既这样,他怎么也要护着这孩子。 死胖子敢污蔑王相,找死! 于是,他也把脸一沉,道:“皇上襟怀宽广,不遗余力招贤纳士,你却在这里败坏皇上声誉!都像你这样,还有能人愿意给皇上办差吗?你是何用心?” 胖子顿时面如死灰。 领路的管事见不妙,忙打圆场,并暗示胖子这是钦差大人,催胖子给李菡瑶陪罪。 钦差大人?! 胖子吓得慌忙就跪下了,不住磕头。 李菡瑶又问他:“你是这孩子师傅?” 胖子尴尬道:“不是。”他心里又有不好预感,忙补充道:“小人是这里的管事。”期待钦差大人能看在他大小是个头儿的份上,别太作践他。 李菡瑶讥讽道:“管事?你不管还没事,你一管就有事。你这样人我见多了,心黑手狠。”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86章 打他!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说完,她弯腰去拉那孩子。 那孩子被这翻转的局面弄怔住了,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不解地看着李菡瑶。 刚才不还在贬他吗? 怎么现在又帮他了? 李菡瑶握着他的手,用力一拽,道:“起来!” 孩子借力站了起来,身高还不到李菡瑶的胸口,然容貌却生的极俊秀,黑眸尤其亮,目光清澈,看着人时如一道清泉涤荡人心,不知道他年纪的,无不以为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孩童,是个可爱讨喜的男童。 李菡瑶问道:“你叫什么?” 孩子小声道:“泽熙。” 李菡瑶指着那胖子道:“打他!” 口气不容置疑。 众人一呆。 连周惟安也被震住了。 泽熙抿着嘴,眼神游移。 胖子又慌又怕,然见泽熙不敢动手,心里又得意,心想:“借个胆给这小子也不敢打。” 他是个有眼色的,清楚泽熙不敢打他,不代表钦差不敢打他;至于周大人,却管不到他头上。 他赶紧伏在地上,“砰砰”磕头,并道:“请钦差大人饶过小人。小人知道错了……哎哟!” 他忽然惨叫,屁股一缩。 谁打他? 他正想翘头来看,那棍子却奔着他头来了一下,吓得他急忙用双手护住头部。 李菡瑶等人都目瞪口呆 大家都以为泽熙不敢动手的时候,他却捡起胖管事的棍子,用力朝胖子身上砸下去。 先打屁股,后打头! 胖子抱头惨嚎。 李菡瑶忍不住笑了。 孺子可教也! 之前百般隐忍,原以为是个怯懦的,谁知突然就爆发了,可见善于察言观色、审时度势。 不过,李菡瑶很快看出端倪:胖子虽然嚎的凶,其实在虚张声势。泽熙的力气太小,根本没打疼他,倒把自己累得够呛,才打了十几下便气喘吁吁,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李菡瑶及时叫停,先问了周惟安几句,然后令带来的假龙禁卫上前,按规定罚胖子五十军棍。 两龙禁卫是凌寒和凌风扮的,立即上前将胖子按倒在地,凌寒举起胖子使过的棍子便打。 凌寒的力气多大! 胖子真正惨嚎起来。 周惟安纠结地看着李菡瑶,不知该赞她还是该怪她,他以为李菡瑶借着昏君逞脸面,狐假虎威。 只是这件事内情绝不简单,胖管事敢欺负泽熙,只怕就是崔华主使的,眼下为图一时痛快,打了胖管事,等他们走后,泽熙如何在此立足? 他便想主意应付崔华。 一想却醒悟过来: 没有以后了。 过了今天,崔华就完了! 他放下心,捧李菡瑶道:“庄钦差不愧是皇上金口指定的人,时时以皇上为重,以大局为重。” 李菡瑶下巴一抬,做自得状。 少时,五十军棍打完。 胖管事奄奄一息。 李菡瑶环视一圈周围的监工和工匠,警告道:“再有人敢欺负泽熙,这胖子就是下场!” 领路的管事忙道:“钦差放心,再不会有这样事了。” 周惟安也道:“钦差大人放心。本官定将此事告诉崔将军,崔将军会管教他们的。” 他这是为了表明自己跟崔华一条心,而非来打崔华的脸面。——明天之前,他不想横生波折。 泽熙听见“将军”二字,却是小身子一抖;周围人也都目光诡异地看着他;本来奄奄一息的胖管事更是如吃了仙丹般起死回生,阴沉沉地瞅着他笑。 李菡瑶发现不对了。 她冷冷地盯着胖管事,心里很想再找个理由把这死胖子打成“死”胖子,又担心太高调了会过早暴露,少不得隐忍一时,等找到东西再动手。泽熙也要带走,否则等她离开后,等待小家伙的将是很悲惨的下场。 领路的管事见她面色阴晴不定,心知不妙,先警告地瞪了胖管事一眼,然后示意几个监工将人抬走,又冲看热闹的工匠们喝道:“都好好干活去!” 众人忙都低头干活。 领路的管事这才道:“钦差大人,周大人,这边请。” 李菡瑶弯下腰,握住泽熙的小手,脸对脸问他道:“小兄弟,你既有本事,可否给咱家领路,给咱家解说解说那些东西?”一面说,一面用大拇指的指尖在泽熙的手心轻轻挠了两下,双眼深深盯进他的眼底。 两人的距离很近、很亲密。 泽熙先惊吓般一哆嗦,忽又镇定下来,凝视着李菡瑶,目光异样,腮颊可疑地泛出红晕。 李菡瑶笑道:“不作声,我当你答应了?” 泽熙腼腆地点点头,清澈的眼眸晃了下,小手反过来抓紧了李菡瑶的手,十分信赖。 李菡瑶便牵着他走了。 领路的管事有些诧异。 当下,一行人出了屋子。 这座工坊有六幢工房,分左右排列,两边各三幢,中间是两丈宽的通道。 他们进入第二排工房。 屋里灯火通明,工匠们正忙碌,李菡瑶目光一扫,随即被他们手下正拼装的物事所吸引。那是一辆车,有两车轮,不像马车车轮在两边,它是一前一后。 李菡瑶忙问:“这是什么?” 泽熙回道:“是自行车。” 李菡瑶吃惊不已,自行车李家就有,但绝不是眼前这样子。她当年当成新事物买回来,也就玩了一会,就丢一边了,还不如骑马舒适、方便。 但这些车明显不一样。 周惟安也吃惊道:“你们竟在造这个?钢丝辐条,链条,链轮……你们都弄出来了?” 李菡瑶和周惟安都怀着目的进来的,这一路上,二人表面随意、实则凝神关注周围,不放过任何他们感兴趣的东西,然到此时才看到“新”东西。 李菡瑶还好些,因为她是冲着江家的驱动机器技术来的,看见自行车算是意外收获。 周惟安心里不痛快了:工部一直在研制自行车这项目,却总未能完善;眼前这车的构造看起来大不同,他这个工部侍郎竟被蒙在鼓里,是何道理? 领路的管事矜持地笑着。 周惟安觉得他在向自己示威,一个小小的管事比自己这工部侍郎还受信任,不该得意么? 李菡瑶正要问,泽熙仰头对她腼腆地笑一笑,牵着她的手走到一辆自行车旁,松开手,指着自行车各部位,一一替她解说道:“这个轮子里面充气的,跑起来不颠。这是曲柄连杆……这个链条带着车跑……”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87章 熟悉的声音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忙问:“你会做?” 泽熙摇头道:“我不做这个。他们找我来帮他们算一个数。我在第三工坊。” 李菡瑶问:“你做什么?” 泽熙小声道:“大人去看嘛。” 李菡瑶心领神会。 周惟安还在细问工匠们,李菡瑶打个哈欠道:“周侍郎,去别的地方瞧吧。夜深了呢。” 周惟安赔笑道:“是。” 心里把李菡瑶骂死了:费心巴拉地混了进来,关键时却催他回去,这不白忙一场? 后面几间工房是库房,全存着完工的自行车,李菡瑶看后也不能淡定了,很想弄几辆走。 第二座工坊,依然是机关门,同样的八卦图,不同的开启手法,李菡瑶再看了一遍。 进去后,忽见熟悉的机器构造,类似江家研制的驱动机器,李菡瑶立即将自行车带来的震撼和机关门的思考抛在脑后,心里眼里只有眼前这一堆铁疙瘩了。 她围着那机器转了一圈,装作好地问:“这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 领路管事道:“这个……是装在马车上的,有了它,就不用马拉车了,车自己会跑。” 李菡瑶配合地露出震惊表情。 周惟安不以为意,呵呵笑道:“这话听着振奋人心,不过嚷嚷多少年了,还是没制成功。” 领路管事眼神一闪,嘴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不知为何又止住了,垂下眼睑微笑不语。 这微笑,有些高深莫测。 李菡瑶心一冷——看情形,这技术应该突破了。若江家灭门背后真是废帝,那江家的技术很可能被送来军火研制基地,他们获得突破便极容易。 但周惟安显然不知情。 他只惦记着那些自行车。 李菡瑶正要说话,忽听后方传来怒骂“狗贼,放开他(她)!”那声音似隔了几堵墙,听来有些飘渺遥远,但落在她的耳内,却如炸雷般,炸得她五内俱焚。 她震惊得险些失态。 泽熙感觉她的手在颤抖,疑惑地抬头,想问她怎么了,看看周惟安等人,又迟疑地闭上了嘴。 李菡瑶竭力平静心绪。 好容易镇定下来,也想好了借口去后边一探究竟,然未等她行动,一指挥使模样的将官带着几个禁军匆匆进来,目光一扫,先冷厉地盯了领路的管事一眼,然后换上笑脸对李菡瑶躬身道:“钦差大人,将军有请。” 李菡瑶岂肯轻易离开,再者她也想试探对方的底线,对她这个钦差防备到何种程度。 她便问:“哦,将军忙完了?” 那指挥使恭敬道:“是。” 李菡瑶忙道:“哎呀,刚才这位管事说,这里面制造不用马拉的车,咱家还没见识过这么稀的好东西呢,正要见识一番。快快,周侍郎,咱们快去后边绕一圈,看看就走,别让将军等。大事要紧!”说罢也不等众人答应,抬腿就走。 她算计的倒好,抢先行动,别人纵想阻拦,也不好扯住她不让去,好歹她现在是钦差! 谁知她动作快,有人动作更快——那指挥使身子一闪,便挡在她面前。她鼻尖触及对方身上冰冷的铠甲,差点没把鼻子给碰歪了。她吃惊地抬头看着对方。 那指挥使脸上挂着疏离的笑容,又不失尊敬道:“钦差大人,恐来不及了。将军在等着呢。” 李菡瑶不悦道:“将军不说不能轻举妄动吗?还让咱家先去歇息。这会子工夫都不能等?” 她虽是个小太监,到底是奉“皇命”来的,若太显卑弱了,反让人疑心,所以她耍脾气了。 那指挥使却不买她的账,正色道:“实话告诉钦差大人:这里乃是禁区,寻常人不准进入。不信可问周侍郎。” 李菡瑶问:“咱家也不让进?” 指挥使垂眸道:“请钦差大人体谅!末将也是奉命行事。若是将军怪罪下来,末将担当不起。” 李菡瑶:“……” 好,很好! 她板着脸,转身就走,连泽熙也没理会。当然她并非真的忘了泽熙,只是那指挥使不把她放在眼里,她若是维护泽熙,对泽熙来说是祸不是福。 不但这样,回去的路上她都没再说话,怒气冲冲的样子,把小人得志的嘴脸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并不怕崔华为此事翻脸,有周惟安当替罪羊呢。 她只是个毫无见识的小太监,偶然间替皇帝办差,立了功难免得意忘形,仗着钦差的身份在军火研制基地耀武扬威,正是小人心理。崔华若要怪,也该怪周惟安不该擅自主张。让他们两人窝里斗才妙呢。 殊不知周惟安也正算计她。 李菡瑶拂袖而去,周惟安朝那指挥使摊摊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然后也跟了出来。 他一路盘算,早有了对策。 李菡瑶进来时,见前面五道门禁很普通,不过厚重些而已,因此没大留心,等在禁区内见了八卦图控制的机关门后,回去时便留了个心眼,细观察才发现,其实每一道门禁后,另有一道八卦图控制的机关门。 这是双重门禁! 如此严密的守卫,不但没让李菡瑶心生烦恼和担心,反而触动她灵机,想起一个妙计。 等到前面大堂,见了崔华,那指挥使便上前附耳,将钦差和周惟安擅闯禁区的事说了。 崔华神情微冷。 周惟安欺负李菡瑶年少不知事,抢先道:“庄钦差要代皇上巡查基地,将军正忙军务,下官不敢打搅,便自作主张带他去了。擅闯禁区,都是下官之过。” 他勇于承当,将过失都揽在自己身上,然细品他这话,却大有深意:“庄夏”只是太庙一个小太监,并非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心腹,紧要关头被皇帝派来请兵救驾,皇上哪有闲工夫让他巡查军火研制基地? 可见庄夏撒谎。这是一。 再者,虽然周惟安勇于承当过失,听的人却未必这么想,只当“庄夏”以钦差的身份压着他,他不得已才带庄夏进入禁区,因为他以前可没去过。 崔华就是这么想的。 李菡瑶眼看崔华一双细长目盯住了自己,一面暗骂周惟安狡猾,一面故作尴尬地缩了缩脖子,随即又壮胆道:“咱家就想看看,回去也好禀告皇上,不然皇上若问起来,咱家像瞎子聋子一样,什么也答不上来。皇上岂不要骂咱家蠢,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眼色都没有?” 崔华皮笑肉不笑道:“庄內侍说的也有理。不过,这禁区是奉皇上钦命戒严的,若无令牌,外人一概不准入。本官若是松懈,恐怕皇上怪罪。” 他不愿称这小子钦差,不过是个临时拉来救急的最低等的太监,算什么钦差?给几分脸,都不知姓什么了,居然敢闯入禁区耀武扬威!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88章 天使对恶魔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尴尬地低头,唯恐眼神泄露了心底的杀意,嘴巴还不忘做戏,“小声”嘀咕道:“周大人又没说那地方不能进,若说了,咱家也不能硬闯。” 周惟安:“……” 这小子把他卖了! 他没有辩解,诚恳道:“都是下官之过。请将军责罚。” 李菡瑶顿时对他刮目相看——不争不辨,诚恳认错,反让人觉得他受了委屈。这手段,老辣! 崔华来回打量他二人几遍,才淡淡道:“罢了。念在庄內侍不知情,就罢了。” 说罢,请李菡瑶去歇息。 周惟安等李菡瑶走了,再次请罪。 崔华摆手道:“下不为例。” 他嘴上说的大度,心里并未释怀。他生性谨慎多疑,已经对李菡瑶和周惟安都生了疑心,只是没有证据,不好发落。再者,眼下非常时期,也不可妄动,但更不能大意,不如派人暗中悄悄监视他们,静观其变。 就见周惟安感激道:“谢大人。不知城里可有新消息?” 崔华道:“没有。大人先去歇息。明早再理论。” 周惟安便告退下去了。 等他走后,崔华又细问曹指挥使:“他们去了哪里?” 曹指挥使道:“第二工坊。” 崔华问:“可发现什么?” 曹指挥使道:“末将不知。待末将叫一管事来回禀将军。”说罢转身出去,吩咐一禁军跑去叫人。 少时,先前领路的管事来了。 崔华便问他,钦差在禁区内所言所行。 领路的管事便一五一十都回了。 崔华听说李菡瑶为维护泽熙,打伤了第一工坊的管事,脸一沉,骂道:“这没根的贱奴!” 骂一声,却没了下文。 又挥手让众人退下。 但只这一句就够了,领路的管事回去后,便对泽熙没好脸,变着法儿折腾他讨好崔华。 这时,崔华却派人来叫泽熙。 管事脸上浮现猥琐的笑意,对泽熙道:“将军叫你呢。你乖乖的小心伺候着,有你的好处。” 泽熙顿时发起抖来。 禁区深处,靠山边伫立着一座小楼,那是崔华的私人住所。和基地第二重门内威严的将军府相比,这座小楼精致中透出生活气息:院内边角开了两块菜地,只是隆冬季节,京城这边无冬菜可以生长,地里一片荒芜。但也不显萧索,菜地边沿,几株红梅全开了,红艳艳的梅花赛过胭脂,给小院、小楼平添了景致。 一楼的东屋是卧房。 屋里烧着地热。 崔华坐在榻上,正如毒蛇般盯着眼前的小人儿。 泽熙被扒去了小棉袄,只穿着小肚兜,肉嘟嘟的小胳膊腿暴露在外,光着一双小脚丫,含泪的双眼仰望着崔华。他本是一副愤怒冷漠的表情,可是湿漉漉的双眼却将这表情打了个折,显示楚楚可怜的小模样。 崔华见他背上有几道棍棒抽打留下的红痕,脸色阴沉可怕,恼怒地想:胖子胆大的很,竟敢弄坏他皮肉,合该被庄夏打死,倒省了本将军吩咐了。 他这点恼怒可不是怜惜泽熙,他只是不愿被人弄坏了自己的好东西。在他眼里,泽熙跟那博古架上的唐三彩没两样,都是用来赏玩的,弄坏了可不成。 “怎么,攀上高枝了?” 泽熙紧闭嘴唇,不言不语。 崔华下榻,走到男童身边,伸出粗大的手掌,食指勾起那精致的下巴,盯着那清澈的眼睛,阴测测道:“你以为他是皇上派来的钦差,攀上他就能摆脱本将军掌控?小东西,你做梦呢——”他松开右手,大掌箍住男童那面条似得小胳膊,左手掐住了那脆弱的腰逼问——“听说你故意懈怠,不好好做事,可是那群贱奴挑唆你的?你若敢跟本将军耍花招,本将军定叫你生不如死!” 泽熙咬紧牙关瞪着他。 崔华大手下移,落在那肉乎乎的可爱臀上,一把握紧,捏面团似得捏,眼中泄出残忍的快意。 以往这时候,他都是脱了外衣的,然今天形势紧张,他甲胄未除,只好上下其手。 泽熙禁不住浑身颤抖。 他若真是个孩童也罢了,偏偏长大了,虽还不太懂事,但从周围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中也看出自己处境不堪,从而觉得羞耻。因此他最痛恨别人靠近他,摸他更不行,一摸便像炸毛的刺猬般,对人又撕又咬。 今日李菡瑶虽救了他,他并不多感激,以为李菡瑶跟崔华一样,又是一个不怀好意的坏家伙。 李菡瑶拉他手,他大怒。 那时,李菡瑶与他脸对脸,距离极近,他便闻见李菡瑶身上的气息,与记忆中的味道相仿。 那是女儿家独特的香气! 这钦差竟是个姑娘? 李菡瑶又以指尖抠他的手心,并以眼神暗示他,令他感觉这“钦差”不大对头。 他仿佛窥见了不得的秘密,顿时觉得安全了,也不排斥了,也愿意让李菡瑶牵着自己的手了。 一个姑娘为何扮作太监呢? 他仿佛看到一丝曙光,期盼要发生些什么事。最好的结果,就是这“钦差”是崔华的对手假扮的,来找崔华晦气的,把崔华给弄死了才好呢! 在第二工坊,李菡瑶被曹指挥使强势阻拦并撵走,使得泽熙更确定这其中有猫腻。 他在等待着、期盼着。 心里有了希望,对崔华的凌辱再也不堪忍受,又不敢反抗。他这小身子在崔华手下就像泥娃娃一般脆弱,反抗只会招致毒手。他忍到今天,可不能死。 他便用仇恨的目光盯着崔华,仇恨太过浓烈,使得那张小脸再不复精致,变得面目狰狞。 崔华见怯生生的小鹿摇身一变,成了择人而噬的小豺狼,不但不生气,反兴趣盎然,升起了强烈的征服和蹂躏欲望,讥笑道:“嗬,想反抗?!” 泽熙冲着他龇牙一笑。 这笑容天真无邪,很可爱。 崔华心里却莫名发寒。 有古怪! 他要弄清这古怪,盯着泽熙如同盯着一头烈性小马驹,要驯服他,令他忠于自己。 他将泽熙抱到榻上,正要放浪折腾,泽熙大骇,不顾生死奋力挣扎,一口咬在他手背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89章 虎口里拔牙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鲜血渗了出来。 那红色刺激了崔华的双眼,令他细长的眼眸扩大、变圆。他翻手捏住泽熙下巴,差点将泽熙下巴颏捏碎了,兴奋道:“吃人啊,小狼崽子!很好!” 他居然笑起来了。 泽熙也冲他笑。 还是那么天真无邪。 崔华着实怪:这小家伙到底为什么笑成这样?心底的疑团似暴雨前天空的云,越聚越多。 他定要弄清这问题! 然而,别人不让他如愿。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他不耐烦喝道:“什么事?” 若在平常,属下绝不敢来打搅他的,但眼下乃非常时期,他估摸着是有大事,所以才问。 外面回道:“秦指挥有事回禀。” 崔华阴沉着脸放开泽熙,下榻来。 “来人。” 外面应声进来一禁军。 “将军吩咐。” “把这小子带走,跟那群贱奴关在一处。没有本将军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是,将军。” 泽熙逃过一劫,被带走了。 崔华离开小楼,重新回到前面将军府,便有属下来回禀军情,然后又查看军务,一夜不曾睡。 另一边,李菡瑶也未睡。 本来她已经躺上床了,闭着眼睛睡了一会,忽然又翻身坐起来,对外叫“凌侍卫。” 凌寒忙进来,到床前。 李菡瑶瞅着他问:“万一崔将军把今晚的事告诉皇上,你说皇上会不会降罪咱家?” 凌寒心领神会道:“庄兄弟放心。你本不知情,况且也是好意,想替皇上察看察看,皇上怎会怪你呢?最多教导你几句,让你下次别莽撞行事。” 李菡瑶松口气,放心道:“说的也是。好歹咱家这次也算立了功,皇上未必会严惩咱。再说了,崔将军说的也不知真假。咱家是一定要把这件事禀告皇上的。若真有其事,皇上自会赏他;若他撒谎,哼哼!” 凌寒赞道:“庄兄弟忠心!” 李菡瑶正色道:“那是。这节骨眼上,咱们多个心眼没错,免得他被叛党收买了。你过来……” 说着压低了声音。 凌寒凑近她。 李菡瑶便如此这般交代他一番。 凌寒不住点头。 他们这般做戏,乃是李菡瑶防备暗中有人监视,先装模作样一番,打消对方的疑虑,再交代凌寒任务。 凌寒轻声道:“庄兄弟放心。” 自打他们这些孩子进入李家后,再不为生活钱财发愁,那志向就拔高了,且是不断提高。 李菡瑶不负所望,带着他们杀贪官、闯京城、入皇宫,每一次行动,都让他们热血沸腾,所经历的皆是寻常人奋斗几十年也未必能完成的大事。 眼下他们身处虎穴狼窝,随时会丢掉性命,但他根本无惧;即便死了,他也无怨无悔! 他不怕,却发现李菡瑶有些心神不定,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之前在皇宫也没这样。 他以为李菡瑶紧张,便低声安慰她,让她别怕,他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会护她周全。 到底是个姑娘家! 凌寒有些心痛主子了。 他们这些少年心理常很矛盾:一方面十分崇拜、信任李菡瑶,能人所不能,另一方面又怜惜她是女子,全力护着她,觉得她害怕、紧张都很正常。 李菡瑶确实很紧张。 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放禁区内听见的声音,那声音先令她狂喜,接着便是害怕,然后又犹豫,最后,种种复杂的情绪都被她强行压下去,代之以冷静。 她双眸不自觉射出耀眼的光芒,红唇不动,从齿缝里挤出微声道:“不可大意!这次京城之行即将结束,我不想在最后功亏一篑。一定要成功!” 凌寒低声道:“是。” 李菡瑶重新躺下。 凌寒没出去,就守在房内。 另一边,周惟安也在行动。 第二天清晨,城门一开,崔华派去城中的心腹便传回来消息:皇上确实被困皇宫。王壑跟张谨言已经控制了皇城,将文武百官悉数押进皇宫。昨晚太后薨逝…… 一条条消息惊呆了崔华。 “皇上呢?” “不知道。” 形势恶劣,崔华不由紧张,又暗自庆幸没有贸然出兵,否则没救出皇上,先把自己折了进去。但皇上失踪,得救啊;若迟了,被叛党先找到就完了。 他召集心腹紧急磋商。 李菡瑶和周惟安都在。 因崔华要派人混入皇宫,打探皇上消息,最好的人选莫过于李菡瑶带来的“龙禁卫”。他便叫了凌寒等人来,询问龙禁卫值守皇城的规矩和安排。 “你原属谁管辖?” “唐大将军。” “本将军问你归哪位指挥使统辖?” “张强。” 凌寒见问这么细,心里“咯噔”一下,忙随意扯了个名字,龙禁卫有三万呢,每千人一个指挥使,共有三十个,就不信崔华认识所有的指挥使。 果然,崔华神情没变化,然他接着又问:“你们这一支归哪位副将军统辖?” 凌寒愣住了。 他不知道啊! 他也不能随意掰扯了,因为龙禁卫大将军之下,只有两位副将军,原是龙禁卫左、右将军转化来的。那可三品武官,崔华要不知道名字才怪呢。 正冒冷汗,凌风抢道:“尉迟琛。” 凌寒忙点头,心里感激不已。 崔华依然没在意他们之间的奥妙,继续问道:“你们在皇城内何处镇守,每班多少人,何时交接?谁能绘出皇宫地形图?或者各自说一些,本将军叫人绘制。” 李菡瑶一听,顿觉不妙。 她当初为了进皇宫,可是很做了一番功夫的,收集了无数情报。再者,她也没敢扮重要人物,这次冒充钦差,也是以太庙一小太监的名义,差不多的事都可以推说不知道;关于嘉兴帝和吕畅,她因为一直跟在这二人身边,对当时的情景十分了解,崔华毫不怀疑,但凌寒等人扮的龙禁卫就不一样了,根本禁不起盘查。 李菡瑶想过无数种暴露的可能,唯独没想到这点,可见“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不过到这时候,也无所谓了。 正好她已经等不及了。 她嫣然一笑,“啪啪”甩了两下响指。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90章 姑娘笑靥如花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认为,姑娘家就要有个姑娘家的样儿,哪怕打仗呢,也别像男人们一样凶神恶煞的,所以,她但凡要动手时,总是笑靥如花,让人眼前一亮。 姑娘笑了,对手要遭殃了! 凌寒和凌风听见事先约定的暗号,再瞥见姑娘脸上开花,同时出手,一按护腕,护腕内弹出一圈钢针,拔出一束,扬手一甩,射向在场的崔华等武将。 又有几人向门口的禁军攻击。 这要感谢崔华,为商讨进入皇城之事,将李菡瑶带来的假龙禁卫都叫了来,省了她费事。 就听堂上惨叫连连。 猝不及防下,面对面的被钢针扎入咽喉,侧着身的则被扎入一侧太阳穴,陈真等武将纷纷中招。 只有崔华避开了,并还击。 还有周惟安,他是文官,凌寒等人为免浪费时机,便没在第一时间对他出手,全冲着那些武将去了。他看见厅堂上一片混乱,吓得躲进了椅子底下。 他可不能死,要留着有用之身相助王壑,怎能糊里糊涂死在这不知哪来的假钦差手中! 李菡瑶见崔华居然躲开了,笑容一顿——这狗熊身体底子真好,中了毒居然还能挺到现在。 李姑娘也是为难,若给崔华下那种即刻毒发的毒药,固然一劳永逸,但她只带了十几个人闯入军火研制基地,对基地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贸然杀了人家将军,如何能在大军环伺、建造得跟铜墙铁壁似的基地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得已,她只能选药性缓的,既要毒到崔华,又不能让他发现中毒,还要掐准时机毒发。难哪! 她算好了崔华该今早毒发的,谁知他居然扛到现在也没毒发,还有余力攻击凌寒他们。 真壮实得跟狗熊一样! 李菡瑶急忙又甩了一个响指,这是撤退的暗号。 过多纠缠无益。 他们不是来杀敌的。 他们有明确的目标! 凌寒等人毫不恋战,一面拔出短枪,接连射击崔华,一面冲向李菡瑶,护着她撤退。 李菡瑶道:“跟我来!” 她没有朝外跑,而是反身朝后堂跑去。后堂有一过道,通向第二道门,过道内设置了机关门。想来崔华日常在此处置军务,进出便从此抄近路。 李菡瑶早上才发现墙上有幅石雕八卦图,因而发现这条近路,因此直接冲入后堂过道。 崔华拼死杀向大门口,要堵截他们,眼看方向不对,急忙又掉头,并吼叫“来人!有刺客!” 门外的禁军纷纷呼啸涌入。 李菡瑶待凌寒等人退入机关门后,迅速在墙上的石雕八卦图的泽兑和水坎两个浮雕上用力按下,就听见机关门发出沉闷的声音,缓缓向当中移动。 崔华已经追上来了,见李菡瑶居然能操纵机关门,吃惊之余,目射寒光,神情凶狠,骤然爆发,要赶在机关门闭合前冲过来,忽见李菡瑶对他扬起手。 他脚下微滞,急速闪避。 不是钢针,也不是飞刀。 一蓬白雾扑面而来! “毒药!” 崔华下意识地想。 因为他感到一阵晕眩,体内的毒药终于发作了,然此毒药非彼毒,他不知内情而已。 他急忙后退躲避。 这一让,石门便关上了,他眼睁睁看着李菡瑶等人消失在石门后,禁不住怒不可遏,急怒之下血气汹涌,毒气攻心,大叫一声晕倒在地。 石门关上后,李菡瑶纤手飞快急点,打乱了八卦图原有排序,这样一来,崔华要破解须得一段时间。 “走!” 李菡瑶等人冲入第二道门禁,凌寒等少年负责偷袭守门禁军,李菡瑶负责操纵机关门。 因守门禁军认识“庄钦差”,根本没防备,被凌寒等人杀了个干净,等驻守在这一层的禁军听见动静赶来,李菡瑶等人已经冲向第三道门禁。 眼下拼的就是速度! “敌袭!敌袭!” 凌寒对着守门禁军高喊。 李菡瑶“惊慌”奔逃。 里面的禁军不知内情,只当前面真来了敌人,一个个紧张万分,都瞧向他们身后,纷纷问“敌人在哪?”然后被凌寒等人偷袭,李菡瑶再将门反封上。二层内的禁军追来,却被门阻住,而且这门他们开不了! “换衣!”李菡瑶命令。 他们共有十二人,这道门的守卫只有六人,当下凌寒等五个兄弟飞快换上基地禁军的衣甲。 李菡瑶也换了禁军衣甲。 她找了一个身量相当的禁军,然男女外形天然有差,即便身量一般高,她窈窕的身材也无法同男人比;这些禁军又是常年操练的,多壮实,那衣甲穿在她身上,便有些晃荡。尽管这样,她浑身气势也为之一变,再无扮太监时的阴柔气,更无穿女装时的活泼鲜艳,取代的是昂首阔步,头盔下,眉目凛然,浑身散发阳刚之气。 凌寒见证了这神转变。 然后是第四道门禁。 再杀一批,再换一批。 一层层闯关,直到禁区山前。 他们已全部换成了基地禁军的衣甲,在凌寒的带领下,冲到禁区大门口。 “敌袭!” 凌寒对着守门禁军喊。 李菡瑶隐藏在后面。 她昨晚才被撵出禁区,虽说这几个禁军未必就是昨天那一批,但还是小心为妙。万一倒霉呢? 守卫禁区的都是精锐,并未因为他们的呼喊而紧张,领头人沉着问:“敌人在何处?” 正在这时,前山天空升起一道烟花,并伴随着特殊的声音,正是敌人侵犯的信号。 就在禁区守卫仰头看天的当口,凌寒等人对他们发动了攻击,他们便追着前几批守卫的魂魄去了。 原来,崔华毒发,周惟安别有用心,抱着崔华撕心裂肺地喊“快去请邹大夫!”自己不动,却催别人去追敌人、找大夫,然李菡瑶每进一道门,便启动了机关门,并打乱了八卦图原有的排序,一般人如何能破解得开! 崔华自然能,但他已经中毒,生死不知,如何还能站起来开门呢。除崔华外,周惟安也可以。 禁军不能破解机关,急忙来回周惟安。 现在基地的将领死的死,伤的伤,崔华又晕倒,只剩下周惟安官职最高,不回他回谁呢? 周惟安手忙脚乱,紧张的脑子不够用了:他既想利用那假钦差对付崔华,他好渔翁得利,又担心假钦差是安国的奸细,来窃取大靖的军事机密。 最后他决定,大局为重! 先抓奸细,再拿崔华。 一阵忙乱后,邹大夫赶来为崔华诊治;周惟安带人去追假钦差、破解机关门,并发信号通传整个基地,有敌人潜入。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91章 亲人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进入禁区,如鱼得水。 凌寒等少年再一次换上禁区守卫的衣甲,换完转身,发现李菡瑶已经封闭了机关门,并重新排序,不由一个个眼冒星光,交口称赞道:“姑娘高明!” 李菡瑶抿嘴一笑。 这一路走来,她不断破解八卦图机关门,然后发现:随着层层深入,机关门越来越复杂,刚才这八卦图增加了许多内容,阴阳轮转,变换无穷。 她再改变排序,无人能破! 周惟安追过来,前四道门没能拦住他,一直追到禁区所在的山前,就见铁门大开,守门的禁军消失,连尸体都没有,倒是第二道机关门紧闭。周惟安盯着石壁上的八卦图,黑眉纠结,黑眼珠子不转了,黑脸更黑了…… 山边多了一尊紫袍黑雕像。 再说李菡瑶等人聚集在山腹通道内,站在一盏灯笼下,李菡瑶道:“凌寒,你和凌风改装。” 凌寒道:“是。” 昨天他们才进来过,里面有不少人见过他们,须得改下容貌,以免被人认出来,多费手脚。 改装这项技能是他们训练的必备功课,他们身上也带了易容物,当下取出来让兄弟帮忙。 李菡瑶也描粗了眉眼。 改装完毕,才出通道。 不用说,机关门也重新设置了。 敌袭的信号发出后,禁区内守卫的禁军迅速做出反应,出动了十几支小队在禁区内巡查。 李菡瑶等人顶头碰上一支。 凌寒按李菡瑶事先交代的,主动迎上前去,肃然道:“反贼李菡瑶偷袭。将军命在下来传令,并带江如波出去要挟李菡瑶。叫曹指挥使他们来听命。” 那小队头目忙还礼,紧张问:“李菡瑶是谁?” 凌寒道:“江家外孙女!” 众禁军都吃了一惊。 小头目忙道:“是。” 于是大家分头去传人。 没有人怀疑凌寒他们。 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只有十几人,想要无声无息杀掉外面的八名守卫而不发出一点动静,太难。就算他们做到了,还要破解山腹通道出口的机关门呢。对方根本想不到奸细有这个能力和手段,因此毫不怀疑。 其二,一般人根本不知道江家人关在这里面,凌寒却一副熟知内情的模样。若他要求把江家人都押出来,恐怕对方也会起疑,但他只说带江如波出去要挟李菡瑶,怎么听都合情合理,再想不到他会是奸细。 其三,这禁区内驻扎了五千人,由崔华亲自管理。崔华之下,就是各指挥使了。其中曹指挥使最受崔华信任,地位凌驾于其他指挥使之上。这人就是昨天撵李菡瑶的那个将领。之前李菡瑶听崔华在调派人手时提过一嘴。所以凌寒才说“叫曹指挥使他们来听命”。对方才不疑心。 因此几点,李菡瑶等人顺利进入禁军营地,并召集了五位指挥使,包括那姓曹的。 禁军营地,议事厅门口。 李菡瑶看着曹指挥从自己面前走过,心想:“你不让我来,姑娘我还是来了。对不住!” 少时,就听里面凌寒沉声道:“昨日来的钦差是假的,是反贼李菡瑶派人假扮的!” 反贼李菡瑶无辜眨眨眼。 站在对面的凌风:“……” 姑娘总是那么神! 神的李菡瑶精神很亢奋,对接下来的经历很期待,又紧张又期待,还有一点点的恐惧。 她转眼看向营地外…… 议事厅内。 曹指挥等人目瞪口呆。 曹指挥使率先清醒,怒道:“我昨天瞧着那家伙就不对,说什么代皇上巡查。原来是奸细!” 另一人问:“那圣旨也是假的?” 凌寒点头道:“假的!” 又一人问道:“崔将军竟没看出来?”他环视几位同僚,皆是满眼的不可思议。 凌寒沉重道:“京城……出事了!皇城沦陷,皇上下落不明。将军猜那李菡瑶夺了玉玺。” 众人再次震撼。 曹指挥道:“那李菡瑶什么人,竟如此厉害?” 凌寒道:“李菡瑶是江南人,就是关在此处的江家的外孙女。皇上想纳她进宫为妃,她抗旨不遵,半路诈死逃走。后来,便宣布起兵造反了。” 曹指挥道:“怪道她要巡查,原来要救江家人。她怎么知道江家人在这里的?” 另一人则等不及问:“她一个姑娘,能有多大手段,就能攻占京城、皇城,抢夺玉玺?” 众人纷纷表示不信。 凌寒叹道:“攻占京城、皇宫的是王相的儿子王壑和玄武王世子张谨言。玄武王也反了!” 众人第三次呆滞。 他们没有怀疑凌寒一行人。——这要不是崔华派来的,怎会知道这么多重要军情? 凌寒趁机下令:令四位指挥使带领麾下禁军分别防守东、西、南、北四方,每方一千人;再令曹指挥调五百人守在山腹通道出口,任何擅闯禁区者,不论是从地下还是从空中,一旦发现,一律射杀! 四位指挥使都领命而去。 唯独曹指挥使留了下来。 因为凌寒说崔将军叫曹指挥使,要他待会跟自己一道去前面。那四人都不以为意,因为曹指挥一向受崔华重用,常交代他机密事,当他心腹使唤的。 少时,禁军们纷纷出动。 转眼间,营地便空了。 这便是李菡瑶的布局:把人都调走了,他们才方便行事。至于说防守这么严密,他们要如何逃呢?这个李菡瑶暂时还没想好,但她并不担心。此时他们待在禁区内,比待在外面安全,可以伪装成禁军,浑水摸鱼,见机行事。 一刻钟后,李菡瑶等人在曹指挥使的带领下,去往关押江家人的牢房。她每走一步,神经便绷紧一分,心神也提高一分;内心愈紧张,外表愈冷静。 外祖父还活着! 二表哥也还活着! 她从未想到外祖家会有人在那场大火中生还。 昨晚在工坊,她听见外祖父叫二表哥的声音,心神剧震,回来一夜不曾睡,想明白了一些事: 当日,若潘子玉和陈飞已经得到江家造船技术,便不会费尽心机侵占江家船厂,并火烧江家宅子,制造出江家被灭门的表象,除非他们还没得到。 没得到,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逼江家人交出来。 然江家核心的造船技术,向来只掌握在家主和继承人手中,比如江老太爷、江玉行、江如澄;除这祖、父、孙三人,还有江家工坊的心腹大管事。 要逼江老太爷松口,难! 不过,若是把江家的儿孙辈都抓来,当着江老太爷父子的面,逼他们交代,不交代就杀,他父子还能扛得住吗? 李菡瑶想到这,浑身颤抖。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92章 重逢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她既激动又愤怒。 激动的是,舅舅表哥他们说不定都还活着;愤怒的是,也许有人已经被用来杀鸡儆猴了。 一路心潮起伏,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等看见那一个个如铁笼子般的牢笼,看见里面关押的乍看陌生、细看却又熟悉的容颜,李菡瑶迹般冷静下来。 江家虽非勋爵人家,日常也是呼奴唤婢、锦衣玉食,少爷小姐们也都是精细养大的。然眼前铁笼子里的人窝在烂草中,个个衣衫褴褛:江老太爷形销骨立、状如厉鬼;江玉行等人老态龙钟、目光绝望;最可怖的是江如波、江如蕙他们,肌肤不再细嫩,眼神不再活泼,江如波的腿以一个不可能的姿势扭曲,似乎断了…… 还好,有这么多人活着。 李菡瑶勉强安慰自己,然眼神却射出浓烈的杀气,无比庆幸自己造了反,否则就见不到这些亲人了。 “啪!” 她甩了个响指。 可以动手了! 这一次,她没有笑。 凌寒凌风突然出手,曹指挥使捂着脖子颓然倒地。其他人也对门口的守卫突袭,瞬间解决了敌人,然后分出几人站在门口,充当守卫并望风。 李菡瑶走上前,低头看着曹指挥使。 “你是……谁?”曹指挥使尚未断气,用手死命捂着漏血漏气的脖子,瞪着李菡瑶问。 “李菡瑶派来的呀。咱们昨晚不是见过吗,大人不记得了?”李菡瑶好心地提醒他。 曹指挥使道:“你……你……” 可惜他说不完了。 但他脸上的表情代他表达了未尽的心声:他的眼神充满恐惧和不可置信,盖过了愤怒和不甘。 刚才他们还在质疑:李菡瑶一个姑娘能有多大能耐,就能攻占京城、皇城,抢夺玉玺? 现在他知道了。 李菡瑶竟跑到他跟前来了。 这里可是军火研制基地! 驻扎着五万人马呀! 还有无数的军火武器! 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还深入禁区,找到了江家人关押的地方,看样子还准备救他们出去。 能救走吗? 曹指挥使看不到了。 “下辈子别小瞧女人。” 李菡瑶盯了他一会,才抬起头,看向前方那一个个铁笼子。这一会子工夫,从听见“李菡瑶”三个字起,铁笼子里的人就像吃了药剂一样,用跪行,用爬的,都扑到前面,双手抓着冰冷的铁条,两眼放光地看着她。 李菡瑶以为自己会哭。 可是,她对着他们笑了。 “观棋,你是观棋!” 江如波激动地叫。 “观棋,瑶妹妹呢?” 江如蕙哭着问。 “观棋,瑶儿呢?” 江老太爷喘着问。 “观棋,姑娘呢?” 江玉行兴奋地问。 …… 李菡瑶是以观棋的容貌扮钦差的,刚才虽略改了些,熟人还是能认得出来。听见这一声声叫唤,她两眼发热,深吸一口气,笑道:“外老太爷,舅老爷,二表少爷,表姑娘……姑娘在外面,等着接你们呢。”一面说,一面示意凌寒等人上前开锁,放众人出来。 小辈们顿时欢呼。 长辈们则喜极而泣。 江老太爷哽咽道:“苍天有眼哪!” 江玉行笑道:“父亲,我就说,我江家不会就这么完的。澄儿迟早会回来!瞧,连外甥女都这么出息。这是父亲和母亲的福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江老太爷连连点头,擦泪道:“对,对!孙子、外孙女都出息。观棋,你大表少爷可回来了?” 江如澄么,杳无音信! 李菡瑶自然不能实话实说,以免伤了老人的心。她巧妙回道:“外老太爷、舅老爷放心,姑娘八月份得了大表少爷的消息,已经派了人出海去找了。” 江老太爷欣慰道:“这就好。” 有消息便证明人没死。 只要人没事就是万幸! 江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他只要儿孙们都活着,便十分的知足,其他的等回去了再振兴。 江玉行等人也都高兴。 说话间,李菡瑶见凌寒等人从看守那里搜来钥匙,逐一打开每间牢笼的锁,忙道:“先扶长辈出来。舅母和表姐表妹等我来……”一面去接钥匙。 她弯腰进笼子,把二舅母抱出来,又去抱江如蕙。 江如蕙小声道:“多谢。” 她心里也是高兴的,然她衣衫褴褛、腌臜恶臭,破袄袖内露出的手臂如枯枝一般,让李菡瑶抱她已经令她羞愧了,偏偏凌寒他们几个少年又在一旁来来去去的,虽都目不斜视,她依然感到不自在,用枯瘦的手拢了拢破烂袄的领口,维持少女那可怜的尊严和体面。 李菡瑶看得揪心难受。 江二太太又喊:“观棋,劳烦你去抱波儿。他腿打坏了。你是女孩子,心细,手脚也轻,省得弄疼了他。” 江如蕙也慌忙道:“我自己走,观棋你去帮弟弟。” 李菡瑶道:“是,二舅太太。” 放下江如蕙,去抱江如波。 老太爷也醒悟,忙问道:“对了,波儿这腿不能耽搁了。观棋,你可有法子找大夫?” 李菡瑶道:“我想想法子。” 脑子便急速转开来。 江如波见她既要指派凌寒等人做事,又要亲自安慰江家老人,还要兼顾女眷,还要考虑后事安排,她一个丫鬟,居然不慌不乱,安排得有条不紊,不由看着她笑嘻嘻赞道:“好丫头!不怪表妹这么疼你,果然能干。你别急,我这腿不要紧的。等出了这里,再治不迟。” 李菡瑶见他狼狈成这样,还装脸撑门面,做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心里一酸,赞道:“婢子知道,表少爷表面风流纨绔,骨子里最有男儿血性。” 江如波听得心花怒放,抬起脏兮兮的手爪子挑起李菡瑶下巴,笑道:“好丫头,还是你明白爷。” 李菡瑶急忙躲开他爪子,嘴抽抽地看着他,嗔道:“都这样了,还不改!要是姑娘瞧见了……” 江如波急忙道:“你别告诉瑶妹妹!” 他不怕天不怕地,在父母跟前也敢撒娇撒痴,唯独惧怕瑶妹妹。这要是让瑶妹妹知道自己调戏她的大丫鬟,准吃不了兜着走。瑶妹妹都快成他的噩梦了。 李菡瑶噗嗤一声笑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93章 我瑶妹妹太厉害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江如波傻笑道:“观棋,爷跟你闹着玩的。你别告诉表妹,不然表妹又该罚我写字了。” 李菡瑶道:“好,表少爷。” 今天她的心肠出的软。 等她俯身将江如波抱起来,一直身,顿时变脸,差点流泪——往日那么活蹦乱跳、嬉笑风流的纨绔二表哥,抱在手里轻飘飘的,竟只剩一副骨头架子。 她小心翼翼将江如波放在江二太太和江如蕙旁边,转头问江老太爷:“他们是不是折磨表少爷,威胁老太爷和舅太爷,要江家交出机器秘密?” 江老太爷痛苦地低下头。 江家其他人也静默下来。 江二太太搂着江如波,把儿子冻得冰冷的两只手塞进自己夹肢窝下焐着,无语流泪。 江如波小声叫“母亲……” 他忍住不哭。 半晌,江玉行才恨声道:“那些畜生!” 江老太爷忽冷笑道:“他们要,我就给。想造出机器那是做梦!问我怎么回事,我今儿说这个不行,明儿说那个不行。我就跟他一天天地往后拖。他想要造出机器,就得留着我们。就是苦了波儿他们。” 他内疚地看着孙子。 李菡瑶这才明白,是外祖父保住了江家,若是一开始交出技术,江家人早被杀光了。但崔华也不是吃素的,怎肯受江老太爷唬弄,怕是没少折磨他们。 她又问:“老太太呢?” 刚才她就发现少了几个人,却一直不敢问。 江玉行悲痛道:“母亲她……没捱过来,在进京的路上就没了。还有两个姐儿哥儿……” 李菡瑶心一沉,忽然间有了希望,然后再次承受打击,丝毫不比第一次面对江家灭门的心境好多少。她冷声道:“舅老爷放心,崔华很快就会给他们偿命。” 一句话提醒江玉行,忙追问道:“家里怎么样?如蓝和她娘呢?还有,你既追到这来,是不是瑶儿和她爹已经查明真相,到底是谁把我们弄这来的?” 他们竟还不知罪魁祸首。 也不知江家被大火焚毁。 李菡瑶道:“害江家的潘织造和潘子玉,是受昏君指使的,为的是江家的造船技术。还有水军副将军陈飞,还有吴家,这些人早就勾结。连吴家和江家的亲事也是一场阴谋,为的就是江家的技术……” 吴家? 亲事? 江老太爷被打击得懵了,茫然想不起旧事和故人,好容易理清思绪,眼一翻,晕了过去。 “爹,爹!” “祖父!” 江玉行等人都出来了,正围在老人身边,见他不好了,吓得忙揉胸掐人中,连连呼唤。 李菡瑶急忙加快语速道:“姑娘查了出来,在钦差面前告倒了他们,江家的大仇已经报了!” 江玉行忙对父亲道:“爹你听见了,仇都报了!仇人都已经死了!是吧观棋,他们都死了吧?” 李菡瑶忙道:“都死了。” 众人顿时如释重负,都出了一口恶气,不然,别说老太爷,连他们听了也忍无可忍。 江老太爷也缓了过来。 他略定了定心,便疑惑地问:“刚才你说昏君指使得潘梅林他们,怎么钦差又办了他们?” 李菡瑶见他还能想这么细致,很欢喜,这说明老人家头脑清晰,暂时无大碍。忙三言两语,飞快地将江家大火后的事简述了一遍,只省略了江大太太自焚一段。又说李家已经起兵造反,杀入京城,攻入皇城等等。 为何在这关键时啰嗦呢? 为的是鼓励江家人! 她一边说,一边就见江家上下老小,一个个大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这现象只持续了一会儿工夫,很快,他们脸上的神情就变了,变得狂喜、解气、痛快! 江如波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以手捶地,“我瑶妹妹……太厉害了!造反好!爷喜欢!” “官逼民反!” “对,这是他们逼的!” “就该反!” …… 江老太爷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两眼射出犀利的光芒,呵呵笑道:“好!不愧是我江家的外孙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昏君无道,就该反!” 他转脸叫“玉行我儿!” 江玉行应道“儿子在!” 老太爷郑重道:“今日,若我能从这里活着出去,我必亲自安排;若我死了,你们都给我记住了:倾我江家全部家产、所有人力物力,支持瑶儿打天下!” 江玉行一震,随即恭敬道:“儿子记住了。” 其他人也都应道:“是。” 没有人反对。 江老太爷看着他们满意地点头。江家能死里逃生,是赚来的,但他们也因此跟李家绑在了一块儿。李家兴,江家兴;李家亡,江家也别想独善其身。 李菡瑶没想到外祖父会说出这话,以前多会精明算计啊。劫后余生,所以大彻大悟了? “婢子替姑娘谢外老太爷。” “谢什么!瑶儿是我外孙女儿,我们是一家人,倒要你来替她谢我,我不成了外人了?” “是,婢子说错了。” 李菡瑶见鼓起大家的士气,又见所有人都出来了,忙道:“外老太爷,舅老爷,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咱们得赶紧想办法出去,迟则生变。” 众人忙都道“说的是。” 江玉行问:“怎么走?” 李菡瑶道:“正要问舅老爷,当日是怎么进来的?平日里拷问你们技术,又被带去哪个工坊?在这里这么些日子,可发现这里面那些异常……” “走密道进来的。” “第二工坊。” 江玉行等人都抢着回答。 李菡瑶根据众人的话拼凑出: 江家人来时并未从前面山门进来,而是被蒙上眼睛,走密道进来的。进来时,先下了许多级台阶;然后走平路,七弯八拐,走了足有一个时辰;再然后上台阶,也有许多级。在这过程中,押解他们的人说话嗡嗡有回音,像在山洞里。等解下眼睛上的黑布,便身处禁区内了。由此可以推断:禁区内有一条地下密道直通外面。 而拷问他们技术时,则被带去第二工坊。 李菡瑶听后沉吟不语。 下一步该怎么走呢? 江玉行见她沉吟,想着她到底是个小姑娘,又是丫鬟身份,平日里应对大事的机会少,比不得瑶儿能干。便问道:“瑶儿带了多少人在外面接应?”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94章 你可愿意跟我?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随口道:“两三百人。” 江玉行一呆。 江老太爷也觉得不妙,忙问:“你身边有多少人?” 李菡瑶道:“十几个。” 江老太爷:“……” 他跟儿子对视,满眼绝望。 刚才大家听说李菡瑶造反什么的,听得轰轰烈烈声势不小,还以为集结了多少人马呢,谁知就带了几百人,就敢闯京城、闯皇宫、闯军火研制基地? 这是过家家呢? 李菡瑶还在沉思,丝毫未发现外祖父和舅舅的异样。她初来时,只有大概的计划,剩下的便要靠临机应变,况且此行步步危机,计划也赶不上变化。 正想着,忽听有人叫“姐姐。” 李菡瑶忙抬头看去,刚才她就听见叫了好几声“姐姐”,她以为是江家哪个小表弟或者小表妹,因为忙着跟老太爷他们说话,便没顾得上答应。 结果在一片枯瘦、脏污的人群中,看到一张精致的小脸,玉雕似得面容,正是昨日见过的泽熙。 “泽熙!”她惊喜叫。 泽熙也欢喜叫:“姐姐!” 李菡瑶笑问:“你早就认出姐姐了对不对?” 泽熙腼腆道:“嗯,昨天就知道是姐姐了。” 当初江家人被掳来,江老太爷在崔华胁迫下,将那驱动机器的技术交了出去。然而,工坊的工匠按照那图纸,却没能造出自己会跑的车。崔华便知被江老太爷糊弄了。为了震慑江老太爷,他下令杀了江家二房的小儿子,年仅五岁。江老太爷狂怒,说他已经全部交代,是这里的工匠手艺不精,所以才造不出来。他发毒誓,绝不再帮崔华查看原因,要杀就杀,哪怕杀光江家人也不屈服! 崔华不能确定这话真假,不过却不敢再杀江家人了,而是改变策略,以酷刑折磨江家小辈。 江家三房的小儿子才三岁,娇养着还不行呢,这一路颠簸进京,已经染病,再被崔华拎在手上威胁江老太爷,如雪上加霜,当晚便夭折了。 江老太爷更加不肯屈服了。 崔华暗道晦气,后来便不敢对年幼的孩子下手,只挑了江如波、江如蕙这些年纪大的折磨,威逼江老太爷。 他又找了泽熙来跟江家人学习那技术,想着泽熙孩童模样,可令江家降低警惕性,再者泽熙又聪明,容易学上手,因此缘故,泽熙才得以接近江家人。 那江如蕙曾被崔华折辱,从此见了禁军就害怕,唯有泽熙能接近她,她也当泽熙是小孩子。 江家其他姑娘也是如此。 泽熙可怜江家人,对崔华说要跟江家人套近乎,变着法儿照顾他们。夏天炎热,女眷们不堪忍受,泽熙每天都不辞辛劳地打水来让她们擦身。 就这么的,他混在江如蕙等姑娘身边久了,敏锐地发现女孩子体味跟臭男人是不同的。因此,昨日李菡瑶一靠近他,他便发现李菡瑶女子身份了。 这原因他死也不会说出来! 李菡瑶也没追问,道:“我正想着要去找你呢,又不知道你在哪儿。谁知在这碰到你。” 泽熙道:“昨晚才关进来的。” 仿佛被关进来很幸运似得。 事实上,他真的感到很幸运,因为崔华这一关,让他在第一时间跟李菡瑶重逢。 李菡瑶道:“泽熙,我是来救江家人的,若单留下你,恐怕他们不会饶你。你可愿意跟我去?” 泽熙惊喜地睁大眼睛,连连点头道:“愿意,愿意!姐姐,你一定要带我走。还有我师父。” 李菡瑶道:“好。你叫我,是不是有事要告诉我?” 泽熙点头道:“嗯。我知道这里有密道。” 他告诉李菡瑶,禁区内最机密的地方是第三工坊。第三工坊在地下,所有工匠都是常年累月不见天日的,他因要跟江家人学习才得出来。在第三工坊下有两条密道,一条通往崔华住的小楼,还有一条通向山外。 李菡瑶目光一亮——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激动地伸手捏住泽熙小脸,夸道:“泽兄弟,你真是姐姐的福星。太谢谢你了!” 泽熙笑容一僵,要扭脸躲开,却又没躲,任凭李菡瑶捏着自己的腮颊肉晃动,有些不知所措——他是该板脸躲开呢,还是该若无其事地笑? 没等他想好,李菡瑶已经转头去交代凌寒什么了,显然刚才的举动是无心的,并非刻意轻薄他。 泽熙悄悄地放松了身子。 旁边,江如蕙抿嘴微笑。 李菡瑶面对凌寒,立即换了一副神情,肃然下令道:“出去传一队人进来。就说为防止奸细劫人,现要把江家人全部转移到第三工坊去。要快!” 凌寒铿然应道:“是。” 转身去亲自传人。 因为这样混淆视听的事,若弄得不好,容易露出破绽,姑娘既然吩咐他,他就该亲自去。 李菡瑶这才重新转向泽熙。 泽熙表面是个男童,其实是少年。似这样身有残疾的人,心理最敏感,把他当孩童一样逗弄,等于羞辱他。刚才她激动之下忘了忌讳,竟捏着泽熙的腮颊肉晃动。泽熙笑容一僵,她便立即意识到自己举动不妥,待要道歉,又怕明说出来,反会令泽熙更加难堪。于是她忙借着跟凌寒说话,混过去了,这还不够,还得补救一番。 她便郑重对泽熙道:“泽兄弟,你曾得王相夸赞,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姐姐也帮不到你什么。唯有承诺:等去了江南,定让你大显身手。眼下,姐姐还要靠贤弟带路,离开这虎狼窝。我们的性命,全系在贤弟身上。” 泽熙听得激动万分。 李菡瑶如此肯定他,可见是看重他的才学,而非因他残疾而怜悯。李菡瑶的承诺,令他对未来生出无限希望,希望能以自己的才学弥补身高的不足,扬名天下。 一直遭人白眼、自卑羸弱的他,心理眼界骤然拔高,超越了外形身高,恢复了男人信心。 他肃着一张精致的小脸,郑重抱拳道:“姐姐放心。我定会带姐姐和各位安全离开。” 李菡瑶道:“辛苦贤弟了。” 接着,她又对江老太爷等人道:“待会要委屈外老太爷和舅老爷,可别露了马脚才好。” 众人忙都点头应允。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95章 能人所不能的外孙女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江老太爷见她精神抖擞,恍如拨开云雾见月明,心里将信将疑,怀疑逃出去的可能性。——十几人对五万,怎么看都是个死局。 然不信又能怎样呢? 他们已没退路了。 老太爷自我安慰道:观棋这么自信,都是因为瑶儿。这一切都是瑶儿的布局。瑶儿那丫头自小就聪慧,长到十几岁,让人意外的事还少吗?经常能人所不能。她不是还劫了玉玺,伪造圣旨,让观棋扮作假钦差混到自己眼跟前来了么,那么救出江家人也并非不可能。 老太爷凭着对外孙女盲目的信任,治愈了心中的疑惑,换上一副坚定、坚韧、自信的神情,并且鼓励了儿孙们一番,硬是将大家激励得意气风发。 很快,凌寒叫了一队禁军来,押着江家人,一路呵斥出了牢房,赶羊似得赶往第三工坊。 因大部分禁军都被调开了,再者李菡瑶他们过来时,是由曹指挥领着来的,所以根本没人怀疑他们身份。 也没必要怀疑。 第三工坊可不是随便进的! 第三工坊建在山谷深处,高墙深院,神秘莫测。 到院门口,禁军们闪到一边,让出中间的位置,好像恭请上官先行似得,动作熟练。 李菡瑶一瞧,便明白了: 这第三工坊大门紧闭,门口没有守卫,院内四角矗立四座炮楼,黑黝黝的炮口对着外面。炮楼内的人不可能下来给他们开门,因为这里不需要守门的——这门是机关门。若不能开,便会引起炮楼上的守军注意;若是胡乱开的话,恐怕会触动机关,同样会丧命。 她不由看向泽熙。 泽熙无辜对她眨眨眼,一副等她开门的神情,丝毫没有主动上前的打算。他心里想:姐姐能进到这里来,不用说肯定会开机关门啊,这还有问吗! 李菡瑶:“……” 是她自作多情了。泽熙所谓的带姐姐安全离开,只限于引路,其他的还是要靠姐姐自己。 江老太爷等人脸色难看。 虽然他们脸色本来就不好,但刚才经过李菡瑶激励,好歹令他们焕发了生机,眼看催生出绿芽,陡然看见这机关门,就像遭受倒春寒,把希望又冻伤了。 只有凌寒等人神色如常。 机关门算什么? 姑娘一路来破了许多! 在众人绝望的、希望的目光中,李菡瑶龙行虎步上前,往门口一站,看向墙壁上的八卦图。 嗯,有点难! 可见这地方很重要。 她看了一会,抬起纤长的玉手,就像开过千万次一样,将八卦图中央的阴阳鱼眼左旋右旋,也不知旋转了多少圈,再用力敲击乾、坤等方位,手势极快,众人看得眼花缭乱,还没弄明白呢,就听“轰隆隆”响。 ——门开了! 那些禁军毫不意外。 他们早知道能开。 可见,没发现奸细真不是他们失职,若是李菡瑶等人逼问他们如何开门,他们便能察觉不对了。 一直进到工坊里面,江老太爷还像做梦一样感觉不真实。难道李菡瑶事先弄到了这军火研制基地的图纸,掌握了里面所有机关、暗门和暗号? 不怪他反应这么大。 他、江玉行、江如波,都曾进过第二工坊数次,那里面也有机关门。当时他痴心妄想逃走,曾留意开门人的手法,结果根本看不清,只记得前几步。等回到牢房问江玉行和江如波,却发现大家看到的根本不一样,而且下次留心看,又不一样。几个月后,他便彻底死心了。 谁知“观棋”却会破解。 怎不让他震惊?! 还有更让他震惊的呢。 第三工坊地面上的屋子里并没有人,只有一排排带甲壳的机器,像马车,但造型特、长相陌生。 李菡瑶目光却如同粘上般,被这些机器定了一瞬,费了好大劲儿才扯开,不动声色地跟着泽熙来到地下室入口。 这里同样是机关门。 李菡瑶再一次打开门。 众人进入地下通道。 下了两百级台阶,来到一间大厅,终于见到人了,且有很多人,有工匠有管事有禁军,工匠做工,管事监工,禁军守卫,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这些人看见下来这么多禁军,并不惊讶,倒是有个络腮胡子中年工匠叫泽熙“泽熙,你才回来!” 泽熙忙叫:“师傅。” 他差点就回不来了呢。 师傅还以为他偷懒呢。 李菡瑶无视里面管事和工匠的目光,直接命令守卫地下的禁军头领,集结所有守卫。 泽熙之前告诉她,崔华常派人下来通传各种命令,或调人,或查问研制成果,这些守卫在工坊里说一不二,对上面派来的人却只有听从调遣的份儿。 毕竟,一般人谁进的来! 所以,李菡瑶不怕暴露。 那禁军头领忙领命而去。 待到地下所有守卫都聚齐了,李菡瑶才交代他们:接收江家人,严加看管,谨防奸细劫人。 众人轰然答应。 江老太爷:“……” 江玉行:“……” 江如波:“……” 他们惊异地交换眼神,几乎以为“观棋”是假的了,莫不是哄骗他们,好套问技术吧? 江老太爷心砰砰跳,强撑着、强忍着不去看李菡瑶,心想:“再等等看,反正我也没跟那丫头说技术。他们想造出机器,还得来问我……” 李菡瑶交代完毕,并未撂手就走,而是叫那禁军头领带路,向密室地牢行去,说她要重新设置牢房的机关。 禁军头领听后肃然起敬,也格外紧张——上面对江家人如此重视,可见敌人来势凶猛。 看来,他们要提高警惕了。 李菡瑶巡视了几处牢房,然后转来,身边所有基地的禁军都不见了,都被她赚进地牢给关了。 江老太爷至此才松了口气。 刚才,他的心都快蹦出来了。 从此后,他对李菡瑶的信任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凡是李菡瑶提出的建议,他盲目服从。 江玉行等人也都激动万分。 “真要出去了!” 没想到他们还有出头的日子! 李菡瑶没空得意,她要抢时间,动作越快,越能抢占先机,也越能立于不败之地。 “拘押所有管事!” “召集所有工匠撤离!” 她对凌寒凌风下令。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96章 拐带一群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凌寒凌风领命而去。 泽熙配合他们行动。 “师傅!” 泽熙兴奋地扑向络腮胡子。 泽熙的师傅姓顾名值,是个耿直的匠人。他和这些工匠在基地做事将近二十年了。以前,他们每年还能出去与家人团聚几日;近五年来,却很少踏出基地,甚至很少离开第三工坊,就像生活在地下的老鼠。 顾值家中除了妻子,还有一女儿。几年前,他妻子病重,他得以回家探亲,才得知女儿嫁人后难产而死,妻子不堪打击病倒,熬了几月没熬过去,也死了。 如顾值这样工匠,还有不少。 开始,大家也没怀疑什么,但后来沦为孤寡的工匠越来越多,顾值等有阅历的工匠都觉得不对劲了,疑心一旦生根,便会发芽生长,只是没机会求证。 这基地,成了禁锢他们的坟墓。 不出意外,他们将老死在这里。 泽熙感激师傅照应自己,决意要带他离开这坟墓,反正顾值的手艺很精湛,对姐姐有用。 随着众管事被拘押,被赶进地牢关了起来,众工匠们都停止了做活计,轰然沸议起来。 “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啊。” “问泽熙,泽熙跟他们一块进来的。” “泽熙,你来说。” 众工匠都慌乱不已,哪怕是孤寡,也是珍惜生命的,更何况他们还想活着出去查家人的死因呢。 泽熙被抱到一张大操作台上站定,面对下面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按李菡瑶刚才叮嘱的话,用他那近乎童稚的声音,肃然宣布:“外面变天了!” 顾值忙问:“变什么样了?” 他有些发懵,一时还转不过弯来,没将“天”跟皇宫里那位至尊天子联系起来。 泽熙道:“狗皇帝死了!” 众工匠一愣,有些发怵。 敢骂狗皇帝,这孩子疯了? 泽熙再道:“崔华也死了!” 崔华可是笼罩在大家头顶上的那片天,众人不敢相信似得,你看我,我瞧你,有些明白“变天”的含义了。 泽熙又道:“玄武王造反,江南李菡瑶也造反,京城被攻占,皇宫被攻占,这基地也被人占了……” 嘉兴帝死,李菡瑶还未得到消息,但她估摸着嘉兴帝逃不过王壑的手掌心,故而让泽熙提前宣布结果,算是歪打正着;至于崔华,那是死定了! 一连串的消息砸晕了众工匠,忽然间他们就没人管了?可以出去了?自由了? 他们感到茫然没着落。 也就茫然了几息的工夫,对外界、对亲人的渴望便窜了出来,不可阻遏! 一个老工匠喊“我要回家!” 一声喊,惊醒了众人。 “走,回家!” “出去!” 人群忽然就乱了:你向左,他向右;有人要去收拾东西,有人什么也不管直接就向门口冲。 你碰我,我撞你。 这个问:“从哪出去?” 那个喊“哪都出不去呀!” “谁会开门?” “都不会开呀!” “我们出不去了!” “都要死在这了!” 大家终于发现一个残酷的现实:无人开机关门,他们根本出不去;出不去,意味着要葬身这里。 难道,这真是他们的坟墓? 众人更惶恐、更乱了。 就在这时,江玉行扶着江老太爷上前,并在凌寒凌风的帮助下,颤巍巍地爬上操作台。 众工匠不知他们要干什么,又想到他们是被这些禁军带来的,说是要关押在这里,结果却没被关押,想必与这些禁军关系匪浅,于是都静候他说话。 江老太爷顶着乱蓬蓬的一头枯发,两腮颊瘦的凹陷,比叫花子还惨,但双眼却射出犀利的光芒,扫视下面人群,“咳咳”清了两下嗓子,做了个开场预备。 确认所有人都在听,他说了:“老朽姓江。七月份的时候,江家被昏君派人给烧得精光,满门老小都被掳到这来了。崔华那畜生,天天逼着我交代江家的造船技术。不说,就杀我的儿孙……我那小孙子,才三岁呀,那畜生拎着他的腿,像拎小鸡崽一样拎着他,拿刀在他脸上比划。可怜的孩子,哪经得起这么吓,当天晚上就走了。” 他老眼滚下两行浑浊的泪。 这些事,之前他并未对李菡瑶细说,因为不忍回忆。李菡瑶也知道他们的经历不大好,但真相依然令她不堪承受,气得手脚冰凉、浑身阵阵发软。 她眼中迸射凌厉杀气。 工匠们被勾起自家伤心事,也都愤怒不已: “真不是人哪!” “他们就是畜生!” “这真是皇上叫人做的?” “不是皇上叫人做的,他们怎么敢?” 江老太爷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喘着气道:“眼下,我外孙女派人来救我们了。我晓得你们,也跟我一样,也是可怜人,关在这里多少年了。我会带大家出去。有家的呢,大家各自回家;无家可归的呢,就跟我去江南,只要江家有口饭,就不会少你们一口吃的!。” 众人一听,轰然炸开了: “真的?” “这下好了。” “哎呀真谢谢江老爷了。” “好人哪!” “好人有好报!” …… 江老太爷看着下面,笑了。 这是李菡瑶刚定的策略:让他出面,游说工匠们跟他走。大家有着共患难的经历,投身到江家谋一份差事不难接受。若是李菡瑶出面,人家即便想脱身,然见她是女子,又在干造反的勾当,跟了她就意味着支持李菡瑶造反,未必就肯跟她走。 这两者看似无差,区别大了! 寻常百姓,还是渴望安定的。 所幸这招成功了。 这么多工匠,若能弄去江家,也就等于归附了李家。到时候,什么大船、什么机器、什么车造不出来?有了强兵利器,还怕外孙女争不到天下? 江老太爷不禁雄心万丈! 众工匠也都转忧为喜,各自去准备,好离开这里。 李菡瑶也另有一番布置:凌寒凌风带着几个少年在坊间转悠一圈,不知做什么。回来后,就见凌寒和凌风背后多了一把强弓,腰下挂了一壶箭矢。 一番忙乱后,李菡瑶封了东门,带着上百人从西门出去,进入一条通道,雄赳赳气昂昂奔向工坊深处。 众人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她,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牵引着,走向希望的出口。 李菡瑶不负众望,一路势如破竹,接连破开了几道暗门,进入真正的绝密地道。 这里,离第三工坊很远了。 前方霍然出现一岔路口,左右两条通道延伸向幽暗深处。 泽熙道,左边通道通向崔华的小楼,右边则通向山外,“当日,我看见江家人从那里被押进来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97章 坐等王壑(1)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转身吩咐众人道:“你们在这里等候。待我开了门,你们再过来。以防触发机关,被暗器所伤。” 众人急忙点头,纷纷后退。 李菡瑶见他们如此听话,有些诧异。 她哪里知道,以前也曾有工匠尝试从这里逃出去。而能在此做事的工匠,无不是天赋过人、精通机械制造,都有些本事的。他们中就有一个工匠,通过细心观察,自以为掌握了机关门的奥妙,便实施逃跑计划。谁知触动了机关,被数枚锐器射进胸口。这还不算完,那锐器竟在他体内爆炸了,当场将他炸得粉身碎骨。 那一幕,真叫人刻骨铭心。 许多工匠都亲眼看见的。 那道机关才是李菡瑶刚破开的第一道机关,正是看见李菡瑶破开了,他们才对李菡瑶有了信心。 此刻,李菡瑶一脸慎重,让他们后退,他们怎敢不听命令?谁不惜命?所以都乖巧无比。 只有泽熙,紧跟李菡瑶。 哦,还有江家祖孙。 江老太爷出于对外孙女的盲目信任,认为外孙女肯定将机关秘密都告诉“观棋”了,他正要见识一番呢,因此亦步亦趋地跟在假丫鬟李菡瑶的身后。 江如波则是少年心性,自打知道有希望逃出这坟墓后,就一直乐呵呵的。李菡瑶的一个手下背着他,他两手搂着人家的脖子,催道:“到前边去,看观棋开门。” 他爹江玉衡忙阻止道:“等门开了再去吧。” 江如波道:“我要看她怎么开。” 江玉衡心疼儿子,担心李菡瑶开门失手,连累儿子丢了性命可怎么办,因此犹豫不决。 江二太太也心疼儿子,对儿子的要求无不答应,只要他开心就好。因此劝道:“老爷就让他去,让波儿瞧着也长些见识,也不枉白吃了这番苦头。况且我瞧观棋厉害着呢,若真不能开,断不会莽撞行事的。” 江老太爷道:“玉衡,你媳妇这话说的好。小孩子不能娇惯了。咱们这一遭的苦还没吃够吗?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就让波儿去见识见识。跟着我来!” 江玉衡这才不言语了。 那人便背着江如波上前。 连江玉行也跟过去了。 江如波见父亲紧挨着自己,便道:“爹放心,我以后要像大哥一样努力,光耀江家门楣。” 江玉衡忍着泪意道:“爹等着。” 经历磨难,儿子终于懂事了。 李菡瑶已走向左边通道。这边通往崔华居住的小楼。通道两边的石壁上嵌着龙眼大的夜明珠,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颗。她直觉这条路上有秘密。 江如波忙道:“出口不在那边。” 李菡瑶道:“我知道。” 她走了一小段,在一面石壁前站定。这石壁上也有一幅石雕八卦图,若无意外,这后面应该有一间密室。 泽熙小声道:“再往前面去,就是崔华住的地方了。” 李菡瑶问:“你来过?” 泽熙神情一僵,沉默了。 李菡瑶见他不回,也不追问,重新将目光对准墙壁上的八卦图。她一直猜测,这基地应该有一处密室,专门收藏各种绝密的技术资料和图纸。从安全上推测,这密室最应该位于第三工坊的地下;再猜具体些,应该靠近崔华住的地方,方便他查看。看来,这密室就在眼前的石壁后。 可是这幅八卦石雕图…… 一刻钟过去了,李菡瑶没动。 又一刻钟过去了,她还没动。 江老太爷等人尽管心里着急,却都不敢吱声,生恐打搅了她,都眼巴巴地瞧着她。 李菡瑶第一次被阻这么长时间,越发断定这墙壁后的密室不简单,里面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又一刻钟过去了。 忽然,李菡瑶伸出了手。 江家祖孙精神一振,都盯紧了她手,心也提到嗓子眼;在他们身后,那些工匠因等得着急,也都蹑手蹑脚走来瞧,此刻一见李菡瑶出手,急忙转身,跑了! 稍后,“轰隆隆”一声响。 沉重的石门打开来。 李菡瑶站在门口举目一看,里面光明敞亮,石壁上也嵌着不止一颗夜明珠,视野内满是架,就像一间古朴的房。她放下心来,举步走进去。 凌寒凌风急忙护在左右。 进去后,更多架。 看着一排排架上标记的各种资料,李菡瑶激动道:“请老太爷、舅老爷进来。” 她需要人帮她甄别挑选。 江老太爷几人忙进来了。 江如波笑道:“观棋,你真是太厉害了!” 李菡瑶头也不回道:“别啰嗦了!赶紧找!有用的全带走,剩下的全烧掉!” 江老太爷亢奋道:“好!” 他一万个赞成。 …… 半个时辰后,李菡瑶在众工匠仰慕的目光中,转来了,一刻也未停留,带着大家向右边通道行去。 这次,一个人也没退后。 刚才,他们见李菡瑶破了密室的机关,对她的信心大增,也不害怕了,都紧跟在她身后。 但是,李菡瑶又被阻住了。 这机关门比之前更难。 江老太爷等人有了之前开密室的经验,再不着急了,请大家耐心等候,“这些机关越来越难的,不过也难不住这丫头。大家歇一个时辰,足够了。” 他把破门时间放宽了些。 众人十分理解,都道:“难是一定的。这是什么地方!要是随便就能开了,人都跑光了。” 众人说笑着,气氛紧张中透着轻松。心中有了希望,便不似之前沉闷,这点等待的时间算什么。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 然后,一个时辰过去了。 再然后,两个时辰过去了。 …… 渐渐的,大家有些焦躁了,低声交头接耳: “这是被难住了?” “看样子是。” “能不能开呀?” “再等等看。” “唉,空欢喜一场。” …… 江家人也无法淡定了。 江如波先还不敢出声,怕打搅李菡瑶思路,后来见李菡瑶盯着那八卦图出神,都快站成雕像了,心里也慌起来。他又不愿把这慌张传给李菡瑶,要鼓励她,便故作轻松地安慰道:“观棋,你别急,慢慢想。” 李菡瑶头也不回道“嗯。” 仿佛没听见他说什么。 一个时辰后,江如波又道:“观棋,你歇会儿。去那边逛一圈,没准就想起来了。” 李菡瑶头也不回道“嗯。” 两个时辰后,江如波再道:“观棋,就算出不去,我们也都不怪你。你别着急。” 李菡瑶:“……” 她也很郁闷,有些恼火地撅起了红唇,虽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这门,她开不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98章 坐等王壑(2)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不是她不够聪明。 而是她所学不够精。 李卓航对她的培养算尽心了,不遗余力地搜罗各种典籍,延请名师,然而李家的家世摆在那,除了有钱些,跟名门世家还是不能比。有些,不是他们有钱就能接触到的;有些人,也不是有钱就能请来的。 李家现有的资源,她已经利用尽了,所欠缺的是精益求精。她从七岁开始便跟着李卓航在外经商历练,虽然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能,学习也很刻苦,但跟王壑相比,其他都好说,这机关术数却比不过了。 因此,她被挡在这机关门内。 她还不敢轻易乱碰,只能在脑海里推演。这不比别的东西,她可以尝试着破解;这机关门可不能乱试,试的不对,可是会伤人性命的。 思索几个时辰无果,她听从了江如波的劝告,想去转一圈,没准被触动灵机,就想起来了呢。 一转身,感到眼前一花。 画面有些乱晃! 她眨眨眼,等适应了再一瞧,不禁头皮一麻——就见那些原本站着的、蹲着的、站久了站不稳互相靠着支撑的工匠们,一见她动了,“呼啦”一下都站直了,直瞪瞪地瞅着她,目光满含期待,期待中又隐含绝望。 这两种截然矛盾的情绪,居然能同时出现在他们的眼中,而丝毫不显矛盾,也算迹。 他们期待着李菡瑶告诉他们,一定能带他们出去,但他们又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若李菡瑶不能破解机关,他们只好重新过回原来绝望的日子! 李菡瑶动动嘴,想说“我破不了”,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吞了回去。她怕说出来后,看到这些人的目光彻底转为绝望。她受不住那样的目光! 她心念电转,便笑了。 众人见她笑了,也都笑了——姑娘笑了,这是好事啊!意味着有好消息,于是都等着她开口。 李菡瑶道:“大家别急……” 泽熙忙道:“我们不急。” 他师傅顾值也体贴道:“我们不急。姑娘你慢慢想。” 江玉行道:“丫头,你别急。” 李菡瑶无语,这还叫不急? 这分明是很着急。 哼,一个个口不由心! 她也不拐弯抹角了,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吊着大家一口气,不如早死早超生。 她便道:“这门我开不了——”她想一口气说完的,但众人的反应太大,硬是打断了她的话。 “开不了?!” 失望! 绝望! 悲伤! 痛苦!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最坏的结果出现后,种种情绪便如同会传染般,弥漫开来。 还是那群人,但李菡瑶分明觉得他们瞬间老了十岁,一个个毫无生气、了无生趣了。 李菡瑶高声道:“但有人会开!” “谁?” 众人立即精神抖擞,吃灵丹妙药也没恢复这么快的。 李菡瑶高深莫测道:“他就要来了。你们耐心等待一会子,便能看到他了。” 众人将信将疑。 江老太爷父子却欣喜道:“可是瑶儿?” 李菡瑶:“……” 外祖父,瑶儿就在你面前! 顾值问:“瑶儿是谁?” 江老太爷自豪道:“瑶儿是我那外孙女。这丫头是瑶儿的大丫鬟,是瑶儿一手调教出来的。”言下之意,他外孙女比眼前这丫头不知强多少倍。 众人恍然大悟。 顾值喜道:“令外孙女来,是一定能破解的了!” 江老太爷傲然道:“那还用说!” 江如波急不可耐地问李菡瑶:“瑶妹妹什么时候来?” 李菡瑶:“……” 唉,这孩子! 瑶妹妹已经来了! 她有苦说不出,只得含糊道:“快了。也该来了。” 江如波大喜:“我好久没见瑶妹妹了。好想她!” 李菡瑶:“……” 她眼前浮现一风度翩翩、丰神如玉的公子,那是王壑。她说的开门人就是指王壑。 她算着,王壑也该来了。 王壑策划了谋反这么大一盘棋,不可能只顾京城、皇城,而不考虑京郊西大营的十五万人马,还有军火研制基地这两处重要军事力量。西大营,玉麒麟霍非按兵不动,说明已被王壑控制了;剩下军火研制基地呢? 之前李菡瑶就疑惑,为何那周惟安会陪着自己冒险闯禁区?眼下想来,周惟安一定是王壑的人。他也想进入禁区,刺探机密并摸清崔华的底细,所以才顺水推舟,借着陪假钦差的名头,来行他自己的目的。 现在军火研制基地出事,周惟安必定要回禀王壑;即便不回,王壑安定了京城局势,也该来了。 她只需耐心地等候就行。 但如何让王壑开门,并放他们离开,李菡瑶还要筹划,况且她还有一件事,正好一并办了。 这时江老太爷问:“观棋,瑶儿是从你们来的地方进来呢,还是从这密道外面接应?” 李菡瑶道:“这个婢子也不知。外老太爷,姑娘有句话要婢子转告。请外老太爷跟婢子来。” 江老太爷喜道:“好。”外孙女需要他的帮忙,他自觉这把老骨头还有些用处,心里很欢喜。 李菡瑶便扶着他往先前那密室去了。 一刻钟后,老小两个才出来。 众人发现,江老太爷神情有些怪,说不上是喜还是忧,总之神情很诡异、很神秘。 李菡瑶继续推演那八卦图。 众人也继续等候,虽盼望着李菡瑶能创造迹,不过没先前那么焦躁了。反正破不开的话,横竖还有个后备人选,不至于绝望,只是要多等些时候。 再说前山情形。 周惟安也如李菡瑶一般,对着禁区大门山壁上的八卦石雕呕心沥血,只是想不出破解的法子。 崔华服了药,却还未醒。 禁军的将领们议论纷纷: “再破解不了,奸细都跑了!” “那怎么办?” “从山上过去。” “哎呦,就你聪明!要是山上能翻过去,还费心在这里造个机关门做什么?除非像鸟儿长一双翅膀。” …… 原来,军火研制基地建造以来,不断完善、加固、加防,不仅从周边山顶防范外敌侵入,便是基地内部也层层设防。 就拿这禁区来说,想进入禁区,只能先入大铁门,再过机关门,然后穿过一段山腹通道,再过一道机关门才能进。 这座山极高,山顶上有一道两丈宽的天堑,两边都是悬崖峭壁,寻常人休想过去;便是那身手了得的人,借助飞爪攀援过去了,他也休想进入禁区。 基地的周围不但有高墙围住,高墙上还焊接了带铃铛的细铁条,一旦触动,震响铃铛,便惊动了守军;高墙四周更有炮台,一旦发现不明人物翻墙而入,迎接他的只有飞箭和子弹,若是人多,便要开炮轰炸了。 贸然翻山,怕要被当做奸细灭了。 所以,众人才一筹莫展。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99章 浓情蜜意时反目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周惟安也想过派人去京城请王壑,一来呢,他不知京城局势怎样了,怕搅乱了王壑的计划;二来,他还是希望先借助崔华之手除掉假钦差,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崔华最松懈的时候,给崔华致命一击。 周惟安并非好大喜功之人。 他只是想尽力帮王壑。 若此刻在京城主持大局的是王亨和梁心铭,那周惟安必定会第一时间将军火研制基地发生的事对他们回禀,并请示下,但现在主谋造反的是他们的儿子。 虽然玄武王族也参与了,但玄武王本人却不在京城,玄武王世子也听王壑安排。 周惟安再年轻,也比王壑大几岁,且已经入仕几年,又做到了三品侍郎,本想帮王壑拿下军火研制基地,解决他后顾之忧,现在不但不能帮忙,反要请他来替自己善后,这不是给他添麻烦吗?想想都觉羞愧! 因此,周惟安决意坚持。 这就非要利用崔华不可。 可是,崔华老也不醒来。 周惟安想,万一崔华死了,也只能去请王壑来了,否则让那奸细盗走了军事机密可不妙。 两个时辰后,众人都焦躁了。 一将领仰头看天,问道:“怎么里面也没动静?” 周惟安道:“没动静就是好事。” 一禁军指挥使道:“这都多少时候了?那奸细恐怕早得手跑了。咱们还在这傻等呢。” 周惟安冷笑道:“基地的机关,越往里越难。前山的没挡住他,本官就不信禁区内的也拦不住他。若真是这样,也只能认栽。再说了,禁区内还有五千守军,那都是精锐,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来去自如?” 众人听了,只得罢了。 到中午,一禁军飞奔来回,说崔将军醒了。 周惟安松了口气,急忙赶去前山议事厅,瞧瞧崔华是真解毒了呢,还是回光返照;若是回光返照,最好能在死前将这基地的秘密告诉他,助他破开机关门。 揣着这个心思,周惟安心里希望崔华死,但又不愿他死太快,矛盾的很,也忐忑的很。 因此他一见了崔华,便盯着崔华的脸仔细端详,目光热切、激动;发现崔华虽虚弱,但还能支撑,他眼中便涌出泪来——谢天谢地,还能交代遗言! 他便握着崔华的手,哽咽道:“将军……” 崔华见他这样,心里很熨帖,弱声道:“辛苦周侍郎了。”他醒来就听说,周惟安在关键时刻以他的安危为重,没有丢下他不管去追奸细,很是感动。 周惟安笑得像个孩子似的,急忙道:“不辛苦不辛苦。辛苦的是邹大夫——”他转向邹大夫,又是感谢又是夸赞邹大夫的医术高明,把邹大夫捧得脸上红光满面,才转脸对崔华道——“下官盼着将军醒来,心里记挂着将军,脑子乱的很,那假钦差逃入禁区去了,还把机关门重设了,下官竟不能破解,到现在也没能捉住他们。请将军治罪!” 崔华安慰他道:“无妨。” 周惟安诧异道:“无妨?” 崔华在枕上微微颔首,轻声道:“禁区内的机关,不是他能破解的。凭他怎么折腾,也翻不起大浪。待本将军好了,再瓮中捉鳖。周大人且放宽心。” 他这话说得推心置腹。 因为当周惟安是心腹了。 周惟安却不满意,心想这家伙真独断,竟不告诉他秘密,授权给他进入禁区捉拿奸细! 崔华不说,他也无法,只得忧心忡忡问:“大人觉得怎么样?何时能痊愈?下官担心那奸细是安国来的,既能闯入禁区,可见是有些本事的,万一偷了军事机密,再逃出去,岂不是下官的失职!” 崔华见他忧心,再次安慰道:“大人无需担心,就快好了。至于奸细……我自有安排。” 周惟安不好再追问,转而殷切地伺候崔华吃药,跟孝子贤孙似得,崔华不过意,撵他出去处理公务。 崔华也不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周惟安出去后,他招来心腹亲卫李成,悄声嘱咐:带几个人到某某山谷,那里是禁区密道出口,盯紧了,若是假钦差逃出来,全力击杀;若没有动静,也不必声张,就当是巡山,以免泄露了密道出口。 李成领命而去。 崔华这才安心将养。 这一等,又是半天。 中间,李成派人回来传信,说密道出口那里毫无异常,可见奸细还在山里,请将军不必担心。 崔华心下安定不少。 傍晚时,周惟安第五次来探望,崔华才感觉身上有些力气了,在周惟安的伺候下起床。 周惟安不知从哪里弄来一顶小轿,四个禁军抬了崔华,去禁区山门前,破解机关门。 崔华果然有些本事,一个时辰后,居然破开了机关。 周惟安急忙恭维一番,吹得崔华文武双全,乃是将星下凡,必能挽救大靖于水火。 崔华明知他奉承,依然受用。刚才他耗费了许多精神,有些力竭了,略歇息了一会,又喝了一碗药,进了些饮食,才再次起身。众人簇拥着他,进入山腹通道,去破解通道那头的机关门。破开了,就能进入禁区了。 半个时辰后,崔华揉眼。 他表面镇定,心里痛骂李菡瑶: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奸细,居然如此精通《易经》;精通《易经》也罢了,居然还精通机关术数,害得他开不了自己家的门! 那时,外面已经漆黑一片。 忽然,他的心腹亲卫匆匆赶来,说京城传来消息:皇上还活着,今夜正要反攻逆贼。 崔华一听,即刻命人起轿回前山议事厅,也不破机关了,也不管假钦差了,横竖他们被困在禁区内,一天两天的休想逃出去,他先率军去救皇上要紧。 周惟安顿时目瞪口呆。 崔华若发兵,还得了? 他无论如何也要阻止! 此刻,他十分后悔没在崔华中毒时落井下石,趁机除掉这隐患,否则眼下哪会横生波折。 当下,两人比赛往回赶。 到前山,周惟安再也不顾做戏掩饰了,溜得影子也不见,再出现时,身后跟着大批禁军将士,突然以霹雳弹、火雷等利器轰炸将军府,攻击崔华。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00章 龙阳之癖?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崔华被这变故震呆了。 他不是没怀疑过周惟安,但周惟安在他中毒后,对他“不离不弃”,终俘虏了他的心。就在他将周惟安当成心腹时,周惟安却背叛了他,不禁怒不可遏。 这就好比一双男女,正浓情蜜意时,一方突然撞见另一方与人苟且,怎不肝肠寸断! 他中毒后未曾仔细调养,先是耗费精神破解机关,然后又忧心皇帝安危,再被周惟安这一气,气血上头,再一次晕倒,不过这次很快就醒来了。 不醒来也不成啊! 轰炸声比打雷还响。 假钦差来传旨后,崔华除了调兵遣将,还推了十几门火炮到前山。这东西笨重的很,须得先预备好了,不然等出发时再调出来,太耽误工夫。 这安排便宜了周惟安。他要阻止崔华发兵,早在崔华昏迷时,已经将火炮推出了山门,又搬运了许多霹雳弹、震天雷等军火利器去第一重山门内,现在正关门打狗,攻打第二重门内的将军府,务必要杀死崔华。 哦,里面还有内应接应。 崔华腹背受敌,苦不堪言。 他发现,跟周惟安造反的将领都是白虎王昔日的下属,哪里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只是明白也晚了。 他被激发了凶性,命手下将士全力还击。他据守军火基地,身后的库房里有的是军火武器,不怕耗。 因此双方激战起来。 一个拼死要冲出来。 一个拼死阻拦不让出来。 这一拼便耗了一夜。 双方都谨守底线,没敢动用火炮轰炸。基地内那么多工坊,哪个工坊没有煤炭,还有火药等易燃物,一处爆炸,将引起连环爆炸。那时,整个基地都将被摧毁。 周惟安不敢炮轰军火研制基地,因为后果很严重;崔华是怕激怒了周惟安,惹得周惟安用火炮还击。 僵持到黎明,周惟安一方被逼出了山门,终于忍不住动用了火炮,也没敢射远,对着大门轰了一炮。 然后,白虎王与王壑便来了。 白虎王接管指挥权后,命全力轰山门,务必要尽快冲进去,以免造成不可预测的后果。 王壑则调转马头,亲自去西大营找霍非,拿出早准备好的、由六位阁臣联名签发的圣旨,令霍非调十万兵马,协助白虎王平定军火研制基地内乱。 调这么多人,主要是震慑。 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好。 霍非看了这非同一般的圣旨,面色阴晴不定。他没想到王壑和张谨言能这么快控制京城,居然还取得了谢耀辉等老臣的支持。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王壑喝了一盏茶,他还没动。 赵朝宗陪着王壑一起来的。老实说,他对镇远将军霍非的第一印象不太好。 在赵少爷的心中,武将就该有个武将的样子,勇猛、豪迈、爽朗、粗犷、不拘小节等等,都是形容武将的美言,可是这霍非俊面如玉,举止优雅。 都多大了还俊面如玉! 这是跟他哥抢风头呢? 王壑丰神如玉,赵少爷觉得十分养眼,因为他哥是神童、才子,腹有诗气自华! 再瞧霍非:甲胄在身,那甲胄打造的十分精美,擦的锃亮;也不像一般的武将全副铠甲,那会显蠢笨,他的铠甲只覆盖胸、腰、腹、两肩等处关键位置,越显得蜂腰猿臂、肩宽腿长,配上一双犀利的冷眼、一双剑眉,观者脑海里便忍不住冒出英俊潇洒、英姿飒爽、英气逼人等等之类的形容词,很符合“玉麒麟”这个英明神武的称号! 关键在那个“玉”字上。 可是一个武状元,弄这么精致干什么? 堂堂镇远将军,统领西大营十五万人马,是要上阵杀敌的,不是扮好了上台演戏的! …… 赵朝宗心里的腹诽一波波惊涛拍岸,挑剔的目光不断扫视霍非全身,怀疑他是女扮男装。 这怀疑是有根据的。 这霍非除了相貌俊朗、英气勃勃,十九岁中武状元,被先帝金口称赞为“大靖玉麒麟”,后封“镇远将军”等优点和功业外,还有一项令人瞩目的怪癖,大家只敢私下议论,不敢当着他面说:他今年二十六岁了,家中父母兄弟姐妹都齐全,只少一个媳妇,堪称怪事。 在西疆,赵朝宗就见过异族中人十三岁便娶亲生儿子的;霍非二十六,能做爷爷了。 怀疑霍非性别的,赵朝宗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已死的废帝也曾怀疑过。那时,废帝还是嘉兴帝,正不满梁心铭,为免武将中再出现一个女扮男装的,便令崔华挑战霍非,借以试探。两人光着膀子在校场恶斗了一回,上万的禁军观看,证实了霍非确实是个男人。 既不是女人,为何不娶呢? 有传言说他有隐疾。 有传言说他有龙阳之癖。 这传言没什么根据,因为很多有龙阳癖好的男子一样娶妻生子,妻子反成了他们遮掩的幌子。 真相到底如何,除了霍非自己,谁也不清楚。先还有人替他说亲做媒,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提“成亲”二字,也算是他身上一大观和特点了。 …… 王壑放下精美的粉彩花鸟茶盏,叫“霍将军!” 霍非抬头,看向他。 王壑认真道:“将军若不去,那边打起来,伤亡恐怕难以估量。都是我大靖将士,岂不可惜!” 霍非气得笑了,问:“这内乱难道是本将军挑起来的?” 王壑一本正经摇头道:“不是,但将军义不容辞。” 霍非道:“哦,何以见得?” 王壑道:“嘉兴帝已废,已死,眼下我等该尽快平定内乱,驰援北疆,驱逐外寇。军火研制基地乃我大靖最重要的军事基地,绝不能出岔子。言尽于此,去与不去,将军自己思量。王纳告辞!”说罢起身就走。 霍非一个健步冲上前,扯住他胳膊,瞪着他喝道:“你这是吃定了本将军?你当我不敢杀你?” 赵朝宗挺身上前—— 当他是死人哪? 什么玉麒麟! 动起手来,小爷把你打成狗! 王壑却淡然道:“杀吧。” 霍非神情一滞,见他身穿银色锦袍和斗篷,白狐毛领,一身素淡孝服,文质彬彬,清雅如玉,忽然问:“你今年多大了?怎就攒了这一肚子诡计!”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01章 敢轻薄我哥!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忍不住笑了,道:“小弟今年二十,过年就二十一了,比将军小一点。小弟仰慕将军风采久矣。将军怎好嘲笑小弟——”说着反手挽住霍非胳膊,一副至交好友的模样,恳切道——“小弟是特来请将军的。将军快调兵去吧,再不然就晚了,基地要化为灰烬了!” 霍非已经意动,面上还不肯答应,挣扎道:“我为何要去?本将军又没归附玄武王。” 王壑微笑道:“谢相他们也未归附玄武王。他们为的是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废帝已死,将来谁来做皇帝,还需大家斟酌商议,推立明主。将军难道要放弃军权?” 霍非:“……” 他被说服了。 就在这时,赵朝宗按捺不住了,用短枪指着霍非喝道:“把你的爪子拿开!放开我哥!” 霍非看向赵朝宗,剑眉倒竖,眼神冷厉——自打他掌管西大营以来,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这野小子是谁? 外面的传言他不是没有耳闻,也知道人家在背后非议他有龙阳之癖,但仅限于背后,敢当面嘲笑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还没出生。此刻,赵朝宗却用嫌恶、愤怒的目光盯着他,活似他在轻薄王壑的模样,简直活腻了! “这野小子是谁?” 他沉着脸问王壑。 赵朝宗脸色一变。 王壑刚来时,只自报了家门并传旨,并未向霍非引见赵朝宗,因为时机不对,还不知霍非肯不肯赏脸呢。这时见他二人起了冲突,急忙道:“这是忠勇大将军之子,赵朝宗,表字子归,今年才十七岁……” 赵朝宗被“野小子”三个字激出了火气,知道王壑这一插入,必定要劝和;等哥哥劝和的话说出来,他不能不听,回头一腔火气不得发,岂不郁闷? 他便抢先道:“别这么瞧着我,活像我们是十恶不赦的反贼似得。你以为你是忠臣良将?” 霍非:“……” 你们难道不是反贼吗? 你们不正在造反吗! 他怎么不是忠臣良将? 赵朝宗道:“我虽年纪小,也知道‘大义’二字。霍将军被封镇远将军,又有玉麒麟的称号,又掌管西大营十五万人马,位高权重。可你都干了些什么?” 霍非:“……” 他都干什么了? 赵朝宗道:“敌人来了你知道杀敌,昏君倒行逆施你就不知怎么办了。文官还知道死谏呢,你就知道自保,屁都不敢放一个,生怕丢了官印!最无用的就是你这种人,白白拿朝廷的俸禄。还忠臣良将呢,呸……” 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 王壑急忙拦住赵朝宗。 “将军……” 他看着霍非冷峻的脸,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劝和了,想看霍非如何发作,他再对症开解。 霍非瞅了赵朝宗好一会,才道:“原来是忠勇大将军的公子。怪,听闻忠勇大将军最豪爽不过,怎生出这般口齿伶俐的儿子?赵子归,看来你手底下功夫不错,今日不得闲,等空闲时你我二人再‘切磋’。” 说罢,转身命亲卫传他军令。 …… 直到霍非点了十万人,浩浩荡荡跟着王壑出了西大营,向铜岭山军火研制基地进发,赵朝宗还在恍惚:为何霍非如此容忍他?难道是看上他了? 赵朝宗打了个寒噤。 前面,霍非与王壑并马双骑,霍非银衣银甲,系银色斗篷,骑一匹白马,马前挂着一对精巧的鎏金锤;王壑也是银色锦袍和银色大毛斗篷,骑枣红马,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赵朝宗却怎么看怎么怪。 不过,他却不敢再挑衅霍非了。 他虽看不上霍非那一对鎏金锤,却能从此锤上看出霍非的武力,暗想:“不就是个镇远将军么。小爷总有一天也能做将军。哼,居然还使锤!肯定不擅长用火器。” 转瞬间,大军来到军火研制基地,将军火研制基地前方的山区都铺满了,漫山遍野都是人。 白虎王本就掌管军火研制基地,在军中自有威望,不过前几年被调去西疆而已,眼下代替周惟安接管指挥权,除了崔华的亲信将领,军火研制基地的军心便倾斜了;再加上一个镇远将军霍非,战局呈现一面倒。 崔华见白虎王与霍非都叛变了,又恨又怒,却并不慌乱,也不再做无谓的坚持,吩咐亲卫掩护撤退,退入禁区,准备从密道离开,“先去救皇上要紧。” “将军,禁区的机关未必能阻得住白虎王。”亲卫道。 “哼,那可未必!这基地早不是白虎王掌权的时候了,他也休想破开禁区的机关!”崔华道。 白虎王! 玉麒麟霍非! 都是乱臣贼子! 他已造出绝世军火武器,定能诛杀白虎王和玉麒麟,辅佐皇上平定这场叛乱。 想到功成名就的情景,崔华细长眼中溢出轻蔑的冷笑,吩咐放弃将军府,带着一千亲卫向禁区撤退。他也学李菡瑶,每逃进一层,便重新设置机关门,妄想能阻挡追兵一时半刻,等他进了禁区,一切便由他操控了。 白虎王郑基、玉麒麟霍非、周黑子周惟安、王壑和赵朝宗等人踏着遍地尸骸,进入基地。 白虎王听说崔华逃入禁区,便对王壑道:“这里的机关,原都是本王建造的,仿照当年林家在荆州大巴山军火研制基地的机关设置。但本王听说,本王离开后,崔华对许多地方进行了改建。你去试试可能破解。” 王壑躬身道:“晚辈遵命。” 林家,乃是前任白虎王族,最擅长机关制造,因谋反获罪,丢了王爵,被郑基袭了白虎封号。 崔华改造的机关,白虎王未必不能破解,但他乃主帅,不用事必躬亲,该派手下人先打头阵。 这些人里,只有王壑擅机关术数,所以便点他的名了;再者,也有考较王壑的意思。 王壑明白他用意,于是当仁不让,请周惟安带路,霍非率军压阵,带着赵朝宗去追崔华。 他展现了非同一般的智慧和机关术数造诣,一路势如破竹,连禁区大门也未阻住他片刻。 周惟安见他如此厉害,钦佩赞叹不已,这次是绝对真心的,而非奉承。 霍非眼中也露出惺惺相惜之意,他欣赏有才智有风采的人,正如他欣赏有品位的物件一样。 山腹通道尽头还有机关门。 当王壑破开这第二道机关的瞬间,霍非陡然出手,右手扣住王壑腰身,抱着他急速后跃,一连退了十几丈,那石门才开了一道缝,可见霍非有多快。 又退了十来丈,才停下。 那石门方才打开。 门外并无人袭击。 霍非将左手一挥,一批精锐将士便呼啸冲上前。 赵朝宗不肯示弱,也率属下奋勇冲上去。经过霍非和王壑身边的当口,还有余暇瞥了霍非一眼,那眼神在霍非抱着王壑腰部的手上一扫而过,仿佛说“敢趁机轻薄我哥!眼下没空,等回头再跟你算账!” 霍非:“……” 那小子什么眼神?!本将军若不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就不是“玉麒麟”!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02章 隆重的死亡之礼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郑重对霍非道:“多谢。” 霍非没出声,他还在生气。 王壑催道:“走吧将军。” 霍非道:“再等等。” 王壑道:“将军无需担心。小弟听周大人说,崔华之前花了一个时辰才破开进山的机关门,出山的门尚未来得及破。刚才他仓皇逃进来,就算动作再快,总要花费些工夫破解机关,根本来不及调兵过来堵截咱们。况且,他并不知废帝已死,一心想要逃出去救驾,无心跟咱们周旋。小弟猜他早跑了。若他聪明,应该在禁区内设下埋伏,坐等咱们步入陷阱,给咱们致命一击。”嘴里说着,脚下已经向前走去。 他有些等不及了。 也不知观棋怎样了。 听了周惟安描述,他现在已经确定那假太监就是观棋,因此很担心崔华进去后,会对观棋不利。 霍非听王壑说得有理,又见冲进去的将士都无事,通道出口两禁军正对他做手势,表示外面没有埋伏,他这才随着王壑上前,一面道:“你确实厉害。” 周惟安也赶了上来——刚才他被勒令在后等着——闻言接茬道:“可不是,纳少爷真不负盛名。又果敢有为,身先士卒。下官刚才都提着一颗心呢……”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王壑身边,絮絮叨叨又开始了奉承。这光景,看着倒像王壑是他的上官,他是下官一样。 这次王壑根本没听见,全神贯注于通道出口的情况,一出通道,他便四下打量。 出口附近并无守军。 霍非不禁皱眉。 周惟安问出了他的疑惑:“怎的一个守军都没有?” 王壑道:“被崔华调走了。” 周惟安道:“为何?他不该命人堵截咱们吗?” 王壑道:“能堵得住吗?堵不住,还不如不堵。把人全部撤走,便无人知道他的去向了。” 周惟安恍然道:“狡猾!” 出口处没有守军,王壑依然不敢大意。 这里是基地的禁区,平日都有重兵防守,山谷深处建有炮楼,炮楼上的守军都配望远镜的,自然能看到这边的情况。故而,王壑事先交代先行进入的禁军们:一进来便竖起白虎王的旗号,向禁区内的守军表明是自己人,避免引起守军误会攻击,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看来,这招见效了。 禁区深处,那些守军通过望远镜看见入口处突然涌现大量禁军,竖着白虎王的旗号,又没触动机关,都有些懵,不知发生什么事了。虽疑惑,却没有莽撞地攻击。 王壑和霍非都松了口气。 这善后交涉、安抚军心的事,自有白虎王来完成,王壑端着望远镜打量禁区布局,暗想:崔华去哪了呢?还有观棋,又在哪呢?他急需找一个知情人问询。 禁区内的机关,对他来说形同虚设,很快,他们从第一工坊内揪出了一管事。 周惟安一顿威胁逼问。 那管事虽不懂朝廷纷争,但见白虎王来了,镇远将军也来了,还有这么多禁军,说要搜拿崔华,哪里还敢隐瞒。他不过是个工坊的管事罢了,怎知道谁是谁非、谁忠谁奸?他只顾保命要紧,于是统统交代了。 王壑听说禁区内有两处隐蔽的地方,防守极严密:一是第三工坊,还有一处是崔华的小楼,便推测:崔华在前山有将军府,又特地在禁区里面建造一座小楼,恐怕不只是为了居住方便,恐怕这里才是他的秘密所在,禁区的密道十有八九就在他家,他一定逃回家去了。 他这推测不能算错,因为崔华住的小楼底下确有密道,且跟第三工坊下的密道是相通的。 王壑便急向崔华的小楼赶去。 崔华现在哪里呢? 他正在第三工坊。 一进到第三工坊院内,他便给工坊四角炮楼的守军下令:叛军奸细伪装成官兵杀入禁区,凡有妄图接近第三工坊的人,不论何种装束,一律轰杀。 吩咐已毕,他才带人进坊。 入目是许多冰冷的甲壳车。 崔华神情竟温柔起来。 这些都是最新研制的机器车,经过反复试验,每一台车开的时间一长就会出事,他怀疑江老太爷或者泽熙在其中弄鬼,但又无实据,因此尚未投入使用。 眼下却顾不得了,暂时拿来用。 当下,他选出一百精锐,命他们驾驶这机器车,载着小型火炮,埋伏在工坊内,静等白虎王和玉麒麟靠近,再强势轰炸。 众人得令,纷纷上前。 崔华则带人去地底下。 第三工坊地下,崔华看着空荡荡的坊间,面色阴沉的可怕——守卫呢?管事呢?工匠呢? 刚才他没追查假钦差的去向,因为来不及。再者,他也做了最坏打算,就算那假钦差进入第三工坊,也难有作为,因为地下有那么多守卫呢。还有,那密道的机关可不是一般人能破解的,事实也证明假钦差尚未逃出去,他在密道出口外派了亲信监视着呢。 可是,为何这里空荡荡的? 再说李菡瑶一行人,被困在密道机关门外整整一夜。李菡瑶估摸着,追兵也该来了。她命凌寒等人轮流值守,盯着第三工坊东面进口处。崔华一出现,凌寒便发现了,急忙回禀李菡瑶,“姑娘,崔华来了。” 李菡瑶很意外,“崔华竟没死?” 她以为来的是王壑呢。 凌寒道:“确实是他。” 李菡瑶道:“也好。待我亲自送他一程。好歹是个将军,承蒙他对江家如此‘厚爱’,我不能不‘报答’他。” 凌寒:“……” 李菡瑶对江老太爷等人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瞧瞧。”说罢招呼凌寒,向第三工坊走去。 凌寒急忙叫凌风,“跟我去保护姑娘。”两人忙紧走几步,越过李菡瑶,率先而行。 江老太爷对崔华的恨意,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洗不净,听说他来了,哪里还待得住,忙颤巍巍也撵回去了。那些工匠们一半畏惧,一半好,也都回头了。 李菡瑶一路破开机关,不大时候,又回到第三工坊的西门口,和崔华他们隔着空荡荡的坊间,一方在东面入口,一方在西面出口,遥遥相望。 尽管李菡瑶换上了禁军的衣甲,崔华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再看见她身后的姜老太爷、顾值等人,又惊又怒又喜。惊的是这假钦差居然救出了江家人,还拐带了这些工匠。怒的是这些工匠竟敢背叛他。喜的是这些人终究还是落在他的手里,今日定叫他们葬身于此! 崔华细长的眼睛射出凶残目光,举起右手,示意亲卫们散开,分别从左、右、中间包抄过去。如此一来,李菡瑶等人无处可逃,只有后退一条路。然而,若是后退能逃命,他们又怎会滞留在此整整一夜呢! 待亲卫们都上前后,崔华也动了。 李菡瑶感觉被毒蛇盯住一般,偏偏这人健壮的跟头熊一样,两腿粗如中柱,每迈一步,坚实沉重得仿佛地面都在晃动,一步一步接近,向他们逼进。 李菡瑶怎肯受他压制! 杀人不过头点地。 李姑娘却想送给崔华最隆重的死亡葬礼,并给这场军火研制基地之行一个圆满的结局。 她冲着崔华笑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03章 你是谁?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凌寒!” “属下在!” “动手!” “是,姑娘!” 凌寒从背后摘下强弓,张弓搭箭。 崔华面露嘲讽之色,这么远用弓箭?就算是神箭手,百发百中,又岂能伤到他? 他的亲卫们也毫不在意。 他们一步步向前逼近。 凌寒却将箭矢对准了凌风。 凌风摸出火折子,打着了,凑近箭头,那箭头忽然腾起一股小火苗,跳跃着,欢呼着。 凌寒身子一转,将箭尖对准了坊间,手一松,箭如流星划过半空,奔着作坊正中一台未完工的机器去了。 崔华瞳孔一缩,原本细长的眼睛眯得没缝了,待看见那箭矢落下,机器轰然起火,顿时恐怖得不能呼吸,血液也仿佛凝固,拼尽全力大吼“快——跑——” 然而,晚了! 就听“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瞬间被气浪淹没,顿时肝胆欲裂,转身飞奔。 凌寒和凌风接连射火箭。 李菡瑶尽情观赏烟火。 ******** 地面上,王壑正与霍非、赵朝宗向崔华的小楼赶去,半途中,却听见一声闷雷响,疑惑地停住了脚步。 “这是什么声音?” “像是打雷。” “大冬天怎会打雷!” “是第三工坊!快看——” 一禁军惊恐指向左前方。 王壑等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位于山谷深处的第三工坊,仿佛被巨人之手撼动了根基似得,高墙内的房屋、炮楼摇摇晃晃,甚至一跳一跳的。 “这是怎么回事?” “地龙翻身?!” 王壑先是震惊,然细心感受了一番后,神情便严峻了,沉声道:“第三工坊爆炸了!下面有密室。” 啊?!! 霍非等都一脸震惊。 王壑急对霍非道:“请将军传令,让他们准备救火!” 霍非神情凝重道:“这如何能够救得下?” 王壑道:“不是救第三工坊,而是隔断,防止爆炸蔓延到其他工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霍非醒悟,急忙下令。 又派人去飞报给白虎王。 赵朝宗咬着牙问:“哥,你说这是谁干的?难道是崔华?这家伙,学咱们炸乾元殿呢!” 王壑不语,再深深地盯了第三工坊一眼,果断回头道:“走!”随即飞奔向前,斗篷下摆向后高高飘起。 霍非追着问:“还要去?” 这边眼看出大事了呢。 王壑头也不回道:“去找崔华!” 他不确定崔华是回小楼了,还是去第三工坊了,眼下只有去小楼才能找到答案。 他应该担心观棋的,可是不知怎的,却不怎么担心。他有种预感:这爆炸就是观棋一手制造的。 李菡瑶调教的好丫鬟! 有其主必有其仆! 霍非见不能阻止他,忙一个健步飞跃上前与他并行,一面警惕地关注前方和左右,防止有人突袭,一面又吩咐手下将领,先率人去前面开路。 赵朝宗更是如猿猴般扑向前。 ******** 第三工坊下面。 崔华飞快地奔逃。 快得飞了起来! 是真飞了起来! 第二声爆炸响起,将他炸上了半空,飞上了屋顶,重重撞在石柱支撑的屋顶上。 他觉到疼,却顾不得疼。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突然得令他感觉不真实。 他想要弄清怎么回事,便转头去看李菡瑶。 只见西门正在合拢,透过合拢了一半的门,就见李菡瑶正对他笑,笑容甜美、灿烂,仿若春花盛开,便是她戴着头盔,都掩盖不了这春花的灿烂。 “她是女人!” 崔华灵光乍现,猜想这假钦差是女子扮的。 到底是谁呢? 如此大胆,又如此有智谋,禁区内那些机关竟不能阻挡她,若非他凭着那神秘高人留下的图纸建造了这密道出口的机关,只怕她早带着江家人和工匠们逃走了。 崔华来不及深想,因为他还看见了江老太爷,还有顾值、泽熙,都在欣赏这爆炸和大火,欣赏他的狼狈,一个个脸上都现出畅快的、得意的笑容…… 很快西门合拢,将他们的笑关在了外面,只剩下他和亲卫们,迎接连绵不断的爆炸和熊熊燃烧的大火! 一切都是真的! 崔华绝望地嘶吼! 但是没有人理会他。 他的亲卫们自顾不暇。 “你是谁?” 从空中落下时,他悲愤地质问,希望在临死前,能知道那假钦差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是没人回答他。 他将被埋葬在这第三工坊,也不亏了,毕竟他在这里倾注了许多心血,比如江家人,比如那些工匠…… 想到江家,他忽然醒悟。 “李菡瑶!!!” 临死前,他终明白了。 王壑等人一路听见闷雷声不断,最终,这闷雷冲出地底,掀翻第三工坊的同时,响彻天际。 第三工坊毁于一旦! 王壑半步不停,一头冲进崔华的小楼,先外后内,仔细搜查,搜完前院搜后院。 很快,他在后院找到两处地下密室,一处收藏了无数的金银珠宝,另一处关押着几名美少年。 他命赵朝宗审讯那几个少年,自己冲进楼内,一个房间接一个房间,寸步寸移地察看。很快来到房,四下一打量,走到西面墙壁的架前站着不动了。 “这架有异常?”霍非问。 “这是一副九宫图。”王壑道。 霍非横看竖看也没看出这架上有九宫图,隔子里填满了,与寻常柜毫无二致。待要再问,却见王壑凝神思索,又不好意思打搅,心头着实郁闷。 王壑虽未看他,却仿佛知道他的心思,提醒道:“将军请看这面墙,整个架共有九个隔子,每个隔子内陈列的籍数目都有规律的,暗合九宫数理……” 霍非纵览整面墙,果然如此。 再一细瞧,忽然指着“中宫”那一隔问:“这一隔内总有几十本,而九宫格每一格的数无非从一至九……” 王壑道:“不是这么算的。这一层虽多,归类起来,却只有五套。这一隔的数便是五。” 霍非看得疑惑,又指着“乾位”问:“那这一隔呢?” 王壑道:“这一隔是六。” 霍非问:“为何是六?” 王壑道:“这一隔籍是横着摞起来的,共六层。”表面看来,好像因为这些籍过于宽大,竖着排列不齐整,也容易损坏,所以才横着摞起来。 霍非总算看出些门道了,把九个隔子都浏览一遍,又指着震位道:“这一隔呢?” 王壑道:“震位、离位,都需计算确定。震位在此……”一面说一面转身来到窗前。 霍非并不知他是如何计算的,只想着这机关门必定藏在柜的后面,然并非如此,就见王壑在房里来回奔忙,一会奔窗前,一会到桌后,不断挪动房里的摆设,一刻钟后,就听“呼”的一声——机关门开了! ******** 原野要去参加作者沙龙,近几天都是存稿君。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04章 小观棋,你不厚道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霍非急忙四下张望—— 机关门呢? 西墙的架稳稳当当地靠墙竖立,并未向两侧移动半分,更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机关门。 霍非忙看向王壑。 王壑正低头盯着地下。 霍非顺着他视线一看,只见他脚边露出一四方四正的洞口,一道石阶向下延伸;石阶两边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嵌着一颗龙眼大的夜明珠,将地道照得一览无余。 霍非喃喃道:“找到了!” 王壑道:“走!” 说着抬脚欲行。 霍非一把扯住他,道:“让本将军先下。”说罢招呼手下禁军,跟着王壑下了地道。 一行人刚下到地底,就听见前方传来“救命”的哭喊,听声音似乎是个孩子,本来声音是越来越近的,后来不知为何又渐渐远去,声音越来越小了。 王壑与霍非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加快脚步向前飞奔,王壑衣袂飘飘,霍非步履矫健。 拐了个弯,地道变直,前方视野清晰了,就见一个小小的背影正向通道深处飞奔,一边跑一边哭喊“救命”。 王壑心头不详,也跑起来。 霍非紧紧护在他身边。 随着他们渐渐深入,原本冷寂的通道越来越暖和,更有“轰、轰”闷雷声传来,且越来越响。 他们正接近坍塌中的第三工坊! 前方通道分岔,一左一右。 王壑略一打量,便拐入左边通道,正是那小身影逃命的方向,右边通道应该是通向第三工坊的,里面正在爆炸和燃烧,因出口封闭了,火势没有蔓延到这来。 忽然,前面的小身影又折回头,向他们奔来,依然哭喊“救命”。王壑便看清了:那是一个七八岁的男童,眉眼甚为精致,满眼惊惶、满脸泪水,飞奔而来。 旁边伏着一具带血的尸体,看装束像工坊里的工匠,男童不慎被尸体绊倒,吓得凄厉惨叫,连滚带爬要逃离。 忽然他看见王壑等人,眼中迸出惊喜的光芒,不顾一切大喊“救命!放我出去——” 这孩子是泽熙! 王壑想起周惟安的话,立即确定这男童的身份,同时心一沉:泽熙被丢在这里,那假钦差呢? 转眼间,他们来到泽熙面前。 霍非的亲卫抢上前扶起男童。 王壑神情严峻,问:“你是泽熙?” 泽熙瑟缩点头道“是、是”,不复初见时的惊喜,眼中多了些探究、防备和害怕,仿佛不知他们什么身份,是敌是友,对他来说是福是祸。 王壑再问:“崔华呢?” 泽熙转身,抬起小手指向通道那一头——那里有道机关门,墙壁上雕刻着八卦图——哽咽道:“跑……跑了……” 王壑心沉入谷底,再问:“假钦差呢,你可曾见过?” 泽熙又转了半个身子,指向右边通道,满眼恐惧,哆嗦道:“在、在里面……炸、炸了……” 王壑与霍非同时看向右方。 他们来晚了! 这结果,出乎意料,仔细想来又在情理之中:那“假钦差”若能打开出口的机关门,定然早就离开了,怎会滞留一天一夜,等崔华来了才走? 定是她破不开出口机关,陷在这里进退两难,待崔华逃进来,她不敌崔华人多势众,遂与那些工匠一同遭难。 想到那个跟他在棋盘上争斗了两天不分胜负的灵动少女,想到她排布棋局鬼神莫测的手段,王壑感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随即“轰”的一声爆炸开来,引燃了体内怒火,就像隔壁第三工坊的大火熊熊燃烧。 内心爆炸,外表却冷静。 这时候,他不能狂躁。 他抬脚欲向第三工坊走。 霍非一把拽住他,严厉道:“你想干什么?” 王壑艰难道:“我去瞧瞧。” 瞧瞧里面可有生还的人。 霍非震惊道:“你疯了!都炸成这样,怎会还有活人?” 王壑固执地扭头望着第三工坊方向。他心里也知道这个道理,然想到那个在棋盘上跟他争霸天下的灵动少女,前进固然难,后退也难;还有,“李菡瑶”若知道最得力的大丫鬟遇难,会多么伤心,他若早来一刻就好了。 霍非一手拽着王壑,一面问泽熙当时情况。 泽熙说,崔华杀了假钦差,然后点燃了火油,再封了西门,然后顺着密道逃了,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这话绝了王壑的希望。 他满目凛然,先对霍非道:“快派人回禀王爷,调兵去基地以西拦截,封锁十里山区!”说完飞奔向通道那一头,要破开机关门,追杀崔华! 只有杀了崔华,才能泄恨。 霍非急忙下令。 亲卫领命而去。 霍非叫泽熙“你过来。”带着他来到王壑身后。 王壑两眼盯着墙壁上的石雕八卦图,头也不回地问泽熙“崔华跑了多长时候了?” 泽熙哭道:“好久了!” 好久是多久? 霍非换了个方式问:“爆炸开始后走的?” 泽熙道:“嗯嗯。” 王壑没有再问话,凝神盯着八卦图思索。 霍非不敢打搅他,指望他快些破开这机关,否则崔华逃远了,可就追不回来了。 这时,赵朝宗带着手下赶来,一路觉得越来越热,很快便明白是第三工坊爆炸燃烧的威力,又惊又恨,痛骂道:“崔华这狗贼,把工坊都炸了!” 泽熙小嘴抿了抿,垂眸。 ——崔华是冤枉的! 赵朝宗跑到跟前,嚷嚷问“哥,听说救了个孩子?”忽一眼看见泽熙,忙道:“就是你?崔华这狗贼,连小孩子也不放过。怪了,他怎没杀了你呢?” 霍非鄙夷地瞅了他一眼。 泽熙打了个哭嗝,道:“他说、说要我……在这……受尽折磨……活活饿死!” 赵朝宗“哦”道:“我知道了!把你留在这鬼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隔壁又在爆炸又是大火,你就是吓破胆,也没人来救你。一时还死不了,总要熬五六七八天,说不定十几天才死。这狗贼,太毒了!” 泽熙因他说中,拼命点头。 众军见了,都满眼不忍。 赵朝宗道:“别怕。这下你能出去了。”又转向王壑问:“这就是密道出口?哥你快点开,不能让崔华那狗贼跑了。你不知道,崔华那狗贼有龙阳之癖,抓了好些个俊俏男儿关在地牢里,供他蹂躏糟蹋。有一个还是国子监编修的儿子,被关了三年了……”说到“龙阳”二字,瞄了霍非一眼。 霍非冷冷盯回去。 他已经手痒,想收拾这小子。 王壑似没听见一般蹙眉。 赵朝宗也盯着八卦图看了一会,又盯着王壑等了一会,渐渐不耐烦,便转身向回晃荡。一晃晃到右边通道,来到第三工坊西门外,感觉跟靠近火炉似得。 他忙招手叫泽熙过去问话。 一问才知假钦差是李菡瑶的贴身大丫鬟观棋扮的,被崔华杀了,丢在工坊里面,不由动了同仇敌忾之心,更恨崔华了。但嘴上却嘲弄道:“这李菡瑶不是算无遗策吗,怎的这次失算了,把个大丫鬟折在这……” “住口!” 尚未说完,王壑转脸呵斥。 赵朝宗见哥脸色不好,急忙闭嘴,这才想起王壑跟这个观棋有些渊源,他不该嘲弄。 正后悔时,只见王壑抬手,飞快在八卦图上旋钮起来,他忙走过去,细看王壑手法。 霍非忙也凝神关注。 禁军们更不敢出声,地道内忽静下来,只听得山壁后、地面上传来火烧坍塌的震动声。 大家都关注王壑破解机关,无人发现地上的工匠尸体忽然睁开了眼睛,盯着王壑的手。 那光景,阴森森的怪吓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05章 娶了你就是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啪”一声,王壑重重拍下最后一击,就听“轰隆隆”一阵刺耳沉闷的石块摩擦声传来。 机关石门开了! 王壑见外面黑漆漆的,顺手从身边石壁上抠下一颗夜明珠,又让霍非也抠了一颗,说“照明用。” 霍非便一马当先,护着王壑冲了出去;西大营精锐紧随其后,誓要捉拿崔华,剥皮抽筋! 赵朝宗忙挥手高喝:“跟我来!” 他手下人便跟着他杀了出去。 转眼间,地道内只剩下泽熙。 石门外是一处天然洞穴,左前方隐隐透进光亮,好似出口。霍非将夜明珠交给亲卫托在手里,他护着王壑小心朝那边行去,结果有惊无险地出来了。 外面冬阳高照,王壑出来后,并未急着追敌,而是站在那打量出口周边的环境,以判断崔华逃往哪个方向。左右一看,此地是个山谷,出口藏在一丛灌木后,山谷中杳无人迹,不由心头疑惑,蹙着一双剑眉沉吟。 忽然他笑道:“好个观棋!” 霍非诧异,以目询问。 王壑笑道:“我上当了!”说着上当,却毫无懊恼、愤怒之意,反而笑容满面,欢喜的很。 霍非不明所以。 王壑不等他问,便急急道:“走,回去!”说罢转身,并传令后队变前队,撤回洞中。 霍非追问:“为何要退?” 王壑回道:“这门第一次开。那孩子骗我们的。” 霍非脑中一闪,瞬间明白了。 他的亲卫困惑地看向同袍,同袍也一脸懵懂,他忙向王壑请教道:“公子怎么看出来的?” 王壑道:“你们没发现,出口根本没有踩踏的痕迹?出口处灌木茂盛,挡了出路,还是霍将军拔刀砍去的;出口外枯草茂密,也无踩踏痕迹……”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不大工夫,大家又进了石门。 门内再不是阴森模样,十几名禁军装束的少年,正齐刷刷站在通道前方,泽熙站在最前面。 呃,这小子…… 脸上笑容灿烂! 王壑进门就看见这阵势,高声笑道:“观棋姑娘忒不厚道了,不会开门直说嘛,王纳教你就是。居然骗我!” 凌寒等人都笑而不答。 王壑目光扫视他们,一张脸一张脸地仔细辨认,口内笑道:“小观棋,出来吧。” 他只顾盯着前面,不提防石门侧面伸出一只手,一把攥住他的左手,向后一带;同时,一抹寒冰贴在他脖子上,寒意浸骨,就好像被人塞了个雪球在衣领内,不由打了个寒噤,就听耳边调皮轻笑“我在这儿呢。” 王壑身子一僵—— 大意呀,竟被偷袭了! 连霍非等人都只看着前方,没提防门后有人。 李菡瑶押着王壑后退两步,靠石壁站定,王壑在前,她躲在王壑身后,只在王壑肩头露个脸儿。 她左手紧紧攥着王壑的左手,右手握着匕首横在王壑脖子上,等于把王壑整个儿揽在怀内。她身穿工匠的短打衣裤,像个小学徒,而王壑却是锦衣轻裘,既贵又雅;她的身高也比不上王壑,无法形成绝对压迫。 官兵见王壑被挟持,都大惊失色。 霍非扬起鎏金锤。 赵朝宗举起手来。 “放开他!” 二人同时厉喝。 “别动手!” “都不许动!” 又是两声急叫。 一声是王壑发出的,示意霍非和赵朝宗别动手;一声是观棋发出的,警告他们不许动。 李菡瑶笑道:“我这匕首上抹了毒的,你们若是妄动,哪怕蹭破他点皮,他都会没命。” 这话戳中了赵朝宗的心病,想起自己被李菡瑶下毒,气急败坏道:“李菡瑶下毒,你也用毒。除了下毒,你们没别的手段了吗?就这点能耐还想争天下!” 李菡瑶笑道:“呵呵!看你这年纪样貌,应该就是赵子归了。赵小将军,你兵法学的不精哟。” 赵朝宗道:“你敢嘲笑小爷!” 一个丫鬟,竟敢对他这个出身将门、经过严格培养的将门虎子指点兵法,真可笑! 李菡瑶笑道:“兵法运用,要因地制宜,因人而异。我等纤纤弱女子,深入虎穴龙潭,不用毒、不伪装、不使诈,难道跟你们这些男人较量武功?那不是蠢么。” 赵朝宗:“……” 这话好有道理。 他竟无言以对。 霍非沉声道:“姑娘挟持了王公子又如何,就凭你们这些人,还想走出这基地,逃出铜岭山?” 他扫了一眼凌寒等人。 李菡瑶把他上下一打量,道:“这位将军,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镇远将军玉麒麟吧?” 霍非道:“正是本将军。” 李菡瑶赞道:“果然英武。” 霍非:“……” 这很重要吗? 李菡瑶赞他“英武”,并无讥讽之意,他听着还算顺耳,只是怪,都这时候了对方还有心情评美男。 霍非盯着李菡瑶,伺机出手救人。 王壑骤然被偷袭,除了意外,面上毫不紧张。他不顾架在脖子上的匕首,扭头看向佳人,满眼的笑意晃动,高兴地招呼道:“观棋姑娘,别来无恙啊!” 李菡瑶笑道:“无恙,无恙!” 王壑抬起右手,用两根手指夹着那匕首,轻轻一推,笑吟吟道:“咱们好歹也算故人,你又是个姑娘家,怎好见面就动刀动枪呢。姑娘不会开门,告诉王纳,我难道会不教你?姑娘想平安脱身,也该跟我商议。这个样子——”说着,他低头看看被李菡瑶攥着的左手,再扭脸凝视李菡瑶,意味深长地提醒——“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呢。”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婉转、轻柔、温柔,带着笑意。 李菡瑶被他说得脸燥热。 此时,两人几乎贴在一起:王壑的下巴挨着李菡瑶的脸颊,狐领的毛针在她耳畔轻抚。上面鼻息扑面,下面手掌紧握,心里不自在,感觉就像抓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一般,烫得很。虽然匕首被王壑推开,但她左手还攥着人家的手,丢也不是,撒手也不是,手劲不由悄悄放松。 她嘴硬道:“眼下公子不是男人。” 王壑诧异道:“那是什么?” 李菡瑶道:“俘虏!对手!” 王壑道:“俘虏也分男女呀。再说咱们现在也不算对手,咱们正结盟呢。至于将来,更说不准了,若咱们成了自己人,今天姑娘侵犯了我,该怎么陪?” 李菡瑶脱口道:“娶了你就是!”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06章 情路更艰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笑容一滞,满脸愕然。同时,因她手劲松了,握手的感觉也变了:柔软、滑腻的感触撩拨着他的心扉,令他心悸、颤栗,脸也火烧、燥热起来。 他的五感敏锐到极致:只凭手掌感触,便能描摹出她纤纤玉指的修长和细腻,丹蔻的鲜艳和光润;只凭一丝气息,便如品尝到她檀口呵气如兰的清甜;只凭一层摩擦,便能体会她玉体的柔软和丰盈…… 他吃惊又诧异:他尚未从李菡瑶的情伤中走出来,为何还能对别的女子产生这种微妙的感觉? 他挣扎着,想说点什么。 可是他又不知说什么。 观棋虽是丫鬟,与他的身份有着云泥之别,但他却很欣赏观棋,不愿毒舌嘲讽,令观棋难堪;也不愿借机调笑,让观棋误以为他有别样的心思。他倾心于李菡瑶,求之不得,总不能用李菡瑶的丫鬟代替,也代替不了。 李菡瑶察觉他异样,有些懊恼。 她刚才是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自从观棋以她的身份与张谨言产生情愫,她便决定:在真相揭露之前,绝不再以李菡瑶的面目跟王壑和张谨言接触,那会令他们之间感情变复杂。 她宁愿化身丫鬟观棋。 然这样一来,她的情路更艰了。 不过,她从不畏艰难。 丫鬟又如何? 哪怕她化身为丫鬟,也有能力让王壑爱上她,从而忽略那个伪装的李菡瑶。丫鬟抑或小姐,不过是个身份、一层皮囊,重要的是皮囊下的灵魂。王壑若真爱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都会被她所吸引。 她有这个信心! 瞬间的懊恼令她眼神忽闪了下,垂眸躲避王壑的目光。睫毛刚盖下,随即便又掀开,她忍着羞涩看向王壑,看他要如何应对,是粗暴反击呢,还是轻佻讥讽。 王壑察觉她的懊恼和羞涩,心颤了下,更不愿轻易开口反击或调笑,言辞斟酌又斟酌…… 近在咫尺的凝视,深入对方眼底。 那里,映着彼此的身影。 就好像潜入对方的心湖。 窥见了他灵魂的隐秘! 王壑不想让李菡瑶难堪,赵朝宗忍无可忍。在他心里,一个女人,还是个丫鬟,竟说要娶王壑,那是对王壑的羞辱!他冷笑道:“丫头,你好大口气!” 王壑想出应对之法了。 他笑对李菡瑶道:“姑娘的志向令人钦佩。不如做我的丫鬟,也许还有机会实现。”他巧妙地将这暧昧化为劝降,落在人眼里,成了敌我双方的较量。 观棋绝不会投靠他的。 他不用担心“实现”。 李菡瑶暗赞他应对完美,也笑道:“要我做你的丫鬟?要先赢了我才行。你现在是我的俘虏。”说着,又把匕首贴近他脖子,还在他皮肤上蹭了蹭。 赵朝宗惊得脱口大嚷:“臭丫头!你敢动我哥一根汗毛,小爷定将你千刀万剐!” 王壑丢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安慰道:“子归稍安勿躁。观棋姑娘不会伤我的。她还想要我送她们出去呢。是不是,观棋姑娘?你有什么话,咱们上去,坐下慢慢说,别拿刀磨我脖子,冰得我怪不舒服的。” 李菡瑶趁机收手,放开他,笑道:“公子果然不凡,处变不惊,算无遗策。” 赵朝宗急忙过来,盯着王壑脖子仔细查看可有破皮,一面担心地问:“哥你没事吧?” 李菡瑶莞尔道:“这匕首无毒。我骗你们的。” 赵朝宗气得无语——这丫头跟“李菡瑶”一样狡诈。 李菡瑶却看着王壑。 乍松手,两人都有些不自在,那手都不知往哪放才好,手掌的余温仍在,余味萦绕,放不下,但他二人皆非常人,心里不自在,面上不肯露出半分。 因此,王壑转过身来直视李菡瑶,眼中笑意盈盈。这笑容增添他的风华,令他更加耀眼,同时又化解了他的心机和疏离,让他如阳光般亲和。 李菡瑶脸上红热尚未消散,又急剧增加一波。她想,地道里太热,想是第三工坊烧化了,须得赶紧离开这里,否则地道坍塌,大家都要遭殃。 王壑笑问:“姑娘放了我,不怕我翻脸报复姑娘?” 李菡瑶反问:“公子会翻脸吗?” 王壑被她灼灼目光看得也脸红心热,道:“这要看姑娘接下来的表现。”说罢装模作样地打量周围,避开李菡瑶的目光,看向第三工坊那边。 李菡瑶问:“公子希望我如何表现?” 王壑道:“姑娘炸了第三工坊!” 他的口气中含着谴责。 李菡瑶道:“公子不也炸了乾元殿。” 王壑正色道:“炮轰乾元殿确实不妥。这其中有些曲折,导致王纳未能与你家姑娘仔细商议妥当,处置失误。你家姑娘已经当面指责了王纳。姑娘为何步王纳后尘,炸了第三工坊这样重要的地方?你家姑娘知道吗?” 李菡瑶也正容道:“我自有炸它的理由。便是姑娘在此,也会跟我做出同样的决定。” 王壑问:“什么理由?” 李菡瑶示意道:“请公子跟我来。” 她转身先行,王壑忙跟上。 很快,他们来到密室前。 李菡瑶在八卦图上飞快点击、旋钮,那不输给王壑的手法和绝佳的记忆,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王壑笑道:“是我想错了。原来姑娘有能力开门。没离开,是专门在此等候我们的。” 李菡瑶白了他一眼,坦白道:“那边的门我开不了,所以我才想了这个法子,引你来替我开。” 王壑见她神情娇媚,坦白可爱,不由心中一荡,笑问:“姑娘怎知我一定会来?” 李菡瑶道:“我算出来的。” 王壑道:“那姑娘可明白了,要不要我再演示一遍?” 李菡瑶道:“明白啦。多谢你。” 王壑不自觉笑意更深。 说话间,“轰隆隆”门开了。 赵朝宗不痛快了——怎的李菡瑶一个丫鬟也这样厉害?这里一个门,刚才他们都没发现。 李菡瑶冲密室内叫道:“外老太爷,可以出来了。” 于是,江老太爷等人便出来了。 先是江老太爷父子家人,然后是顾值等工匠,足有一百多人涌出来,密密麻麻挤满了地道。 王壑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07章 姑娘,你太轻信男人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一看顾值等人,便猜出他们是第三工坊的工匠,可是江老太爷他们衣衫褴褛,老的老,小的小,身份不明。 他便问道:“观棋姑娘,他们是谁?” 不等回答,忽然想起“李菡瑶”在乾阳殿上怒怼太后和群臣的一番话,心头隐隐明了。 李菡瑶神情微冷,道:“江家人,我家姑娘的外祖父和舅舅舅母、表兄弟表姐妹们。崔华侵占了江家的造船技术,还杀害了江家子几条人命。这个理由,够不够让我炸死崔华,毁掉第三工坊?”她眼中杀机凛然。 王壑等人都沉默了。 这个理由当然足够,换上他们,也不会放过崔华。至于毁掉第三工坊,王壑推测:报复只是其一,主要原因应该是“观棋”带的人少,不敌崔华,只能凭借第三工坊设埋伏,待崔华追进来,再一举毁灭敌人。 这是因地制宜。 王壑看着假观棋,目光钦佩,神情复杂——江南第一才女身边的丫鬟也是不凡的。 他道:“这理由足够了。” 李菡瑶重新展颜,笑道:“我就知道公子通情达理。” 王壑也笑,用怀疑的口气问:“但不知姑娘如何带他们离开。不会是指望我放了姑娘吧?” 李菡瑶拍手道:“公子聪明!” 赵朝宗先叫道:“你做梦呢!” 李菡瑶笑道:“我就爱做梦。” 一般都能梦想成真。 王壑摆手示意赵朝宗别打岔,对李菡瑶道:“怪不得姑娘要挟持王纳,原来是为了他们。既有这打算,怎又放了呢?若不放,王纳也只好送姑娘离开;但姑娘放了王纳,又未逼王纳承诺条件,就不怕我翻脸?” 李菡瑶笑道:“不怕。” 王壑道:“姑娘为何如此相信王纳?” 李菡瑶笑道:“公子人品好呀。” 王壑心再荡,拼命压制。他咳嗽一声,道:“姑娘不用捧我。你家姑娘曾传信与我联盟,我却炮轰乾元殿,差点炸死了你家姑娘。你还相信我?” 李菡瑶问:“那你为何要背信弃义?” 王壑道:“王纳没有背信弃义。这当中有曲折。” 李菡瑶道:“原来如此。” 王壑怀疑道:“你信我的话?我还没说什么曲折呢。” 李菡瑶道:“我信。公子也不需说原委。当日我家姑娘委托别人捎信给公子,辗转周折,有些误差也难免。今日我与公子对面交涉,绝不会再有误会。” 她还未与观棋碰头,并不知那曲折是什么,但她相信王壑不是背信弃义的阴险小人。 她也不用王壑解释。 有些事是说不清的。 她虽年轻,对人心的认知却比许多有年纪的人都通透。人心,是这世上最复杂难明的东西。 人心复杂,导致纷争不断,若是事事都能用言语掰扯清楚,世上就没有那么多纷争了。 这纷争,不但存在于敌我之间,也存在亲人之间,无论是大家族,还是小家庭,都会有纷争。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阐述的便是这个现象。还有情人之间也是如此,心心相印并不能让他们不生嫌隙。 故而她有自己的行事准绳。 能顺利离开京城,足以说明王壑对她没有歹意,所谓的背信弃义一定是个误会。 王壑怔住了——“观棋”竟如此信他? 这令他感到一丝怪异,那天在王家,“李菡瑶”对他也没这么大度、宽容呢。 他忍着异样悸动,笑道:“能得姑娘信任,王纳深感荣幸,但你我各为其主,请恕王纳不能徇私。姑娘潜入军火研制基地,假传圣旨,不仅仅为了救江家人吧?恐怕还盯上了军火研制基地的军事机密。” 李菡瑶承认道:“不错。” 王壑见她如此坦白,猜她定有后招,便试探道:“之前你家姑娘大闹京城后,承诺送北疆军粮军服,才得脱身。姑娘炸工坊的理由再充分,王纳也不能就这么放了你们。姑娘到底哪来的信心说服王纳?” 李菡瑶道:“我不带江家人走。” 王壑诧异道:“不带他们走?” 李菡瑶道:“正是。外老太爷他们被折磨的遍身是伤,江二少爷更是折了腿,经不起长途跋涉、严寒冰冻。我听说公子的姐姐苏夫人医术精湛,因此想让他们留在京城,恳请苏夫人为他们诊治,治好了再回江南。” 王壑不敢相信地问道:“姑娘想请大姐替江家人诊治,治好了他们再送他们回江南?” 李菡瑶道:“正是。” 王壑道:“姑娘觉得王纳会答应?” 李菡瑶道:“公子会答应的。” 王纳:“……” 他很想告诉观棋:姑娘,你太轻信男人了! 王壑无语,霍非和赵朝宗忍不住了。 霍非一直未插言,因为插不上,也因为他在暗暗观察掂量王壑与李菡瑶。这二人之间的微妙,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想,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区别在于守关的美人不同。不过,今日有他在,定要把这美人关给踏平,王壑想徇私也不行! 他轻笑道:“真荒谬!” 一直看霍非不顺眼的赵朝宗,觉得他这句话十分顺耳,立即附和道:“不错,太荒谬了!” 李菡瑶问:“如何荒谬?” 一副不解的模样儿。 王壑疑惑了,“观棋”真这么天真吗? 不可能。 想想她在棋盘上神出鬼没的手段,再想想她对付崔华的狠辣与果断,绝不是天真的丫头。 她打的什么主意? 赵朝宗可不会怜香惜玉,毫不留情道:“我哥又不是李家的女婿,凭什么这么帮李菡瑶?就算他是李家的女婿也不成,涉及争霸天下,岂能相让!瞧瞧废帝跟他兄弟,为了那把龙椅,枉顾人伦,杀得那个惨烈!丫头,要梁姐姐替江家人诊治可以,只要你们归顺,一切都好说。” 霍非听得十分痛快,赞赏地瞅了赵朝宗一眼。 这样的话,他是说不出口的,并非他面嫩心软,而是他矜贵优雅惯了,不屑口出恶言。若真有那么个人惹恼了他,他也用不着口出恶言,直接动手就完了。他下手一向狠辣,一点都不像他外表优雅矜贵。 李菡瑶笑道:“王公子会答应的。” 王壑道:“哦?难道姑娘刚才给王纳下了毒,所以才有恃无恐,觉得王纳定会就范?” 这是他能想出来的唯一理由。 赵朝宗与霍非神情一凝。 糟糕,怎么忘了这岔!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08章 这美人手段高了些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赵朝宗杀气腾腾,立即就要抓了这丫头,逼问解药。 尚未动手,李菡瑶嗔道:“我怎会给公子下毒呢。” 王壑道:“姑娘这话说的,王纳十分受用,但王纳不敢自作多情,以为姑娘很看重王纳。之前你家姑娘就给我兄弟下了毒,挟制王纳与世子。” 说着,他瞟了赵朝宗一眼。 李菡瑶道:“那还不是公子炮轰乾元殿在先,我家姑娘担心公子背信弃义,不得已才防了一手。” 王壑忙道:“姑娘不用防王纳?” 李菡瑶笑眯眯道:“不用。” 王壑道:“王纳这下可不明白了,姑娘到底凭什么认定王纳会答应姑娘的要求?” 李菡瑶笑容一收,正容道:“因为第三工坊已经毁灭,所有技术图纸和资料都被我烧了,只要公子出手救江家人,他们自会替公子制造最先进的军火武器。” 通道内一静。 连赵朝宗都闭嘴了。 屈服与否,全看条件。 这条件他们无法拒绝。 首先,大家都在造反,都触犯了国法和律法,谁也别说谁,追究炸毁第三工坊的责任也就是说说而已。 其次,便是王壑能狠心对李菡瑶下手,扣下这批人,并逼问江家技术,未必就能达到目的。——看看崔华就知道了。还会招致李菡瑶疯狂报复。 最后,双方虽是对手,但也是盟友。王壑若先将盟友给灭了——灭不灭得了还两说——李菡瑶承诺的军粮军服、江家的技术,统统化为泡影,这种不顾大局、损人不利己的愚蠢行为,他是绝不会做的。 好一会,王壑郑重问:“姑娘此话当真?” 李菡瑶道:“当真!” 王壑道:“我要如何信你?” 李菡瑶道:“等造出来你再放他们就是了。” 江老太爷插嘴道:“十天内,我江家会帮你们造出不用马拉靠烧油驱动的车,装载火炮运往北疆!” 现场再次一静。 赵朝宗目光狂热。 霍非也眼神犀利。 王壑追问:“姑娘费心忙了这一场,怎肯将成果拱手送人?姑娘擅自主张,李姑娘能答应吗?” 李菡瑶傲然道:“于公于私,我家姑娘都会答应。从大义考虑,敌寇入侵,我等该同心协力,驱逐外寇,断不能为了私心,阻挠改善军火武器。从私情来讲,为救亲人,我家姑娘也绝不会敝帚自珍。我家姑娘的襟怀,公子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吗?姑娘在进京之前,就已经吩咐李家准备军粮和军服,支援北疆将士。这次,姑娘授我临机决断之权,我既以大局为重,我做出的决定,姑娘就不会出尔反尔!” 王壑断然道:“好!王纳答应了!” 霍非:“……” 赵朝宗:“……” 美人关没闯过! 至此,大家都明白了:这小丫鬟炸毁第三工坊,不仅仅为了灭崔华那帮人,还有后招等在这里。灭敌、逃生、谈判、治病救人、大义救国,一样没耽搁。 这算计,环环相扣。 这谋划,步步为营。 这个美人手段高了些,他们也抵挡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壑屈服于美人的算计。 王壑果断道:“咱们上去再谈。” 李菡瑶朝第三工坊那头看了一眼,道:“是该上去了。第三工坊爆炸坍塌,烧久了,恐怕会影响这里。还是早些上去,否则咱们全部都要被活埋了。” 王壑道:“那我们就死同穴了。” 李菡瑶瞅着他噗嗤一笑。 王壑觉得心尖如被羽毛拂过,颤了几颤,才讪笑一声,道:“姑娘请!江老爷子请——” 于是众人浩浩荡荡回到地面。 崔华的小楼厅堂内,王壑与李菡瑶等人分宾主而坐:霍非坐了主位,王壑跟李菡瑶在右手一组几椅内坐了,其他如江家父子也寻了座位坐下。 王壑先手一封,派人火速赶回京城,请梁朝云带了医药、衣裳、食材等物来军火研制基地,为江家人诊治并调养。因为江家人受折磨已久,不便挪动。再者,江老太爷既承诺替他们造机器,最好留在基地和工坊。 他还详细列了清单,注明江家各人的年纪、性别、身高、胖瘦,以方便梁朝云为他们挑选服饰和鞋子,可谓十分尽心。又将李菡瑶也列在其中,因为李菡瑶穿着工匠的衣裳到了地面,有些不抵严寒,他看了代她冷。 交代已毕,信使出发。 李菡瑶很满意这安排。 江家人留在基地,比去京城稳妥。若去京城,不是住王家便是住玄武王府,以江家人现在这副落魄和狼狈的模样,恐怕会心生自卑,倒不如就留在基地,一面诊治调养,一面帮忙造机器,岂不自在。 她起身,郑重向王壑致谢。 王壑已经明白了她全盘算计,算无遗策。妙的是这一切无法事先筹谋,全在她进入军火研制基地后,见了江家人才谋划出来的。这份急智,令人钦佩。 不过,王壑并未就此罢休。 许多细节问题还需斟酌。 他笑问李菡瑶:“王纳好,观棋姑娘就不怕我事后反悔,扣押江家人?” 李菡瑶道:“公子不会的。” 王壑就爱听她无理由地赞赏、相信自己,百听不厌,就好像吃美味的东西上了瘾一样。 他又问:“人心叵测。万一呢?” 李菡瑶道:“昏君和崔华掳来江家人,图谋的是江家的造船技术。现在我们将这技术拱手送上,公子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又何必多此一举,再做恶人呢?” 王壑固执道:“若我利用他们要挟李姑娘呢?” 并非他固执,他只是受不了这丫头如此轻信男人。在争霸天下的过程中,一切皆有可能! 他这边,可不止他一个人。 他想知道这丫头可有防备。 李菡瑶心想,哪有人说自己居心叵测的?这人分明在试探她,看她有何后招。 她便笑道:“公子,外老太爷他们留下,我却是要回江南的。此一去,这件事将传遍天下。李菡瑶一介女子,襟怀磊落,心怀天下,公子若行卑劣手段,就不怕身败名裂,被人嘲笑连个女子也不如?” 王壑:“……” 果然还是他天真了。 这丫头自小跟着李菡瑶经商,最擅长的便是算计,何须自己为她操心,她不算计自己就万幸了。 这么一想,王壑忽然警觉,想起陈飞从江家夺去的两艘楼船,在海上无端爆炸,导致船上私军全部覆灭。当时他便怀疑这件事是李菡瑶的手段,只是没有证据。这丫头如此承诺帮他们造机器,别是也打的这个主意吧?若是造出一批机器驱动的车,开到半路,忽然爆炸起火…… 王壑心一惊,急速思忖。 他瞬间有了应对的计策。不过,他还想问问这丫头,试试她的心思,看她是否在演戏。若她刚才一直在演戏……想到这,王壑莫名地感到不舒服。 他也不拐弯抹角,直言不讳道:“姑娘考虑果然周全,然我要如何相信姑娘,万一我们用江家造的马车载着火炮去北疆,在半路上忽然爆炸怎办?” 李菡瑶一怔,随即道:“那就等北疆战事结束,再放江家人回江南。外老太爷觉得呢?” 她反应太迅速,回答完才想起:她现在是个丫鬟,纵然主事,也不该越过江老太爷去,更何况这事牵扯到江家,理应先问老太爷一声,再答应王壑。 王壑将她表现看在眼里,暗暗喜悦,脸上溢出阳光般的笑容,纯粹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09章 抢人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江老太爷道:“就这么办。我正想在京城多住些日子,看看京城的繁华。我还是年轻时候来的呢。” 李菡瑶见外祖父允了,再转向王壑,看见少年纯粹的笑容,不由双目骤亮,情不能自已。 那目光令王壑晕眩。 他心中的喜悦汹涌,道:“如此王纳就放心了。姑娘也请放心,王纳定会安置好江家人。” 李菡瑶道:“我信公子。” 这无条件的信任…… 王壑感觉醉醺醺的。 他又笑了,有些傻。 李菡瑶也对着他笑。 赵朝宗觉得,他哥对这个小丫鬟太好了些。这小丫鬟明显觊觎哥的风采,哥不说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应该像平日里待人,深沉中流露淡淡疏离,那才显威严。 忽然王壑问:“姑娘还没吃东西吧?” 李菡瑶道:“没有呢。都饿了一天一夜了。”说着,她还摸摸腹部,秀眉微蹙——真饿了。先前精神紧绷着还不觉得,现在尘埃落定,那饥饿便压不住了。 王壑歉疚道:“是王纳疏忽了。来人——” 他命人准备宴席,并请白虎王,因宴席要等些时间,又命人先送些糕点来,给大家充饥。 李菡瑶道:“多谢公子。” 妙目微转,眼波粼粼。 王壑轻笑道:“这应该的。” 正微妙、甜蜜时,江老太爷又道:“王少爷,我一大家子人都被掳了来,家中只剩下大媳妇和一个孙女儿。听观棋说,她们以为我们都死了,连丧事都办了。我想着,家里不能没个主事的人,想让老大先回去,我们这些人留在这足够了。不知各位大人可允许?” 王壑沉吟了下,点头道:“当日江家的丧事,晚辈跟世子也去吊唁了,确实凄惨。也该叫个人先回去报平安,以慰江姑娘失亲之痛。”他心下怜悯,这些人还不知江大太太自焚了呢,等回去又是一场悲痛。 江老太爷欢喜道:“多谢公子。” 他便转向江玉行,交代道:“你先跟观棋回去,见了瑶儿,就说我们一切都好,不必挂念。家中的事,你跟媳妇斟酌着拿主意。船厂要赶紧重建……” 他说一句,江玉行应一声。 最后,老爷子道:“刚跟我们一块出来的人,你去问问顾兄弟,愿意去江家的,就带他们一起走。我答应过他们。你要好生安置人家,不可怠慢……” 王壑听到这,急道“且慢!” 霍非也沉声问:“你想干什么?” 赵朝宗则跳起来质问:“想把工匠都带走,你们打得好算盘哪!问过白虎王了吗?问过我哥了吗?” 江老太爷忙道:“他们都不愿在这待了。” 霍非严正道:“这是我大靖军火研制基地,自打他们进来的第一天开始,便不得随意离开!” 他一放脸,杀气四溢。 江老太爷为难道:“这……” 他看向李菡瑶,目带询问。 原来,之前李菡瑶将他叫进密室,表露了身份。他自然要配合外孙女,甘心充当人质。当人质他不怕,他相信瑶儿,只是他还惦记着那些工匠,想尽快把他们都弄去江家。所以,他提出让江玉行先回去,顺便把顾值等人都带走。谁知一提出,竟招致对方激烈反对。 这原在意料之中。 他只能指望瑶儿了。 王壑等人也知道,别看江老太爷年长,但在这里,做主的是“丫鬟观棋”,因此大家都看向李菡瑶。 王壑斜睨着李菡瑶,笑着叫“观棋姑娘?”声音拖得长长的,口气也意味深长,眼神更丰富,仿佛在说“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偷了技术还想偷人?” 李菡瑶忙道:“公子听我说——” 王壑笑道:“王纳听着呢。” 李菡瑶见他面上笑眯眯的,实则全力戒备,之前两人之间的旖旎如云雾消散,代之而起的,是棋盘对弈时才有的警惕和凝神,蓄势待发! 她嗔道:“别紧张!” 王壑笑道:“我不紧张。” 这丫头,太鬼精了。 李菡瑶道:“这些工匠,都深受昏君和崔华迫害,关在这里,就像关在坟墓中……” 她先将顾值等人的遭遇说了一遍,末了把笑容一收,正色道:“如果你们不想成为第二个昏君,不想成为第二个崔华,最好让他们自己选择去向。” 王壑等人都愣住了。 这要求并不过分,便是他们自己,也不愿被人终身禁锢在一个地方,如奴隶一样,况且大靖已经成为过去,无论士农工商,都有重新选择前途的机会。 不从就杀? 这招太暴虐了。 若用这招威逼百姓,那他们跟嘉兴帝和崔华有何区别?传扬开来,对王壑和张谨言的声誉不利。既不能威逼,那便只能任由工匠们自己选择了。 霍非看着李菡瑶,冷冷道:“你好算计!” 他十分担心,若真让那些工匠自己选,他们会选择投靠江家,毕竟这基地给他们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他们不愿再留在这里,也在情理之中。 王壑却道:“好,就让他们自己选。” 李菡瑶笑道:“我就知道公子仁义,襟怀磊落……” 王壑笑道:“姑娘先别急着赞王纳,等听了他们选择再说,别现在高兴,等会儿哭鼻子。” 李菡瑶道:“胡说,我才不哭呢。” 王壑笑吟吟道:“那更好了。”说罢吩咐一禁军“叫那些工匠们都到堂上来,就说有事相商。” 那禁军答应着去了。 这里,众人默默等候。 王壑却看着李菡瑶笑。 李菡瑶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狐疑,不知他为何先着急紧张,听了自己提议后又不急了,到底有什么凭借和依仗?她暗自戒备,伺机而动。 少时,顾值等人都来了。上百人,将厅堂挤得满满当当,还有人站在外面廊下。 江老太爷要抢占先机,不等王壑开口,便抢着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请顾值等人选择。 王壑知道他用意,并未打断他,也未出言诋毁他,等他说完后,才语调深沉地痛斥“昏君无道,崔华助纣为虐,累及各位,惨遭迫害”。接着他话锋一转,又告诉众人:昏君已被太后废黜,且已经自尽谢罪;崔华也已死,如今军火研制基地由白虎王接管。大家若还愿意留在此,一切从头再来,从善对待;若不愿留下,按各人在基地做工年限,给予补偿银两,任凭去别处谋生,基地绝不阻拦! 李菡瑶听完,预感不妙。 ******** 我是存稿君,快消耗完了,心痛作者一秒。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10章 做女人难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她紧紧地盯着顾值,见顾值转身跟同伴们商议,忙又对泽熙使眼色,示意他活动活动。 泽熙领命,忙扎进人堆。 王壑见李菡瑶挤眼儿,忍不住抿嘴微笑。小丫头还是那副工匠的装扮:头发束在顶上,戴了个帽子,小脸儿白白净净的;上身灰袄,扎着腰带,下身灰裤,绑着裤腿,脚上穿双布鞋。她坐在花梨木圈椅内,双腿并拢,并未摆出刻板的端庄,而是微微倾斜,姿态优雅而舒适。这装扮和姿态,加上她正对人挤眼儿,十分可爱。 李菡瑶横了他一眼,道:“你笑什么?”连“公子”也忘了称呼,有些羞恼。 王壑笑道:“姑娘急了。” 李菡瑶嘴硬道:“才没呢。” 这人太坏了! 她预感自己的拐人计划被王壑横插一脚,恐怕要糟,因此心里有些急,又拿这人没法子。 王壑笑意更深,道:“别急,先吃点心。姑娘不是饿了么。这个红枣糕看着不错,吃两块暖暖胃。” 他就坐在李菡瑶旁边,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方几,几上放着三小碟点心,他将一碟色泽红润的红枣糕朝李菡瑶那边推了过去。李菡瑶穿着薄袄和布鞋,在地底下不觉得冷,到地面可不行了,嘴唇都冻得乌紫了呢。 李菡瑶捡了一块红枣糕吃着,眼睛却盯着顾值那群人,完全食不知味,连王壑都忽略了。 王壑静静地看着少女。 顾值等人听懂了王壑的话,明白外面真变天了,他们也自由了。他们也领会了王壑的暗示:这军火研制基地往后归白虎王管,如果他们留下来,将再不会遭受从前的迫害,因此很多人都决定留下来。但是,正如霍非预料的,他们中依然有些人想离开这个痛苦的地方。 一阵杂乱后,工匠分成三拨: 一拨留下来,以顾值为首。 一拨打算出去,自由谋生。 一拨打算投奔江家,去山水秀美的江南,远离京城这个带给他们痛苦和恐惧的地方。 其中,自由谋生的人最少,毕竟,他们的手艺专业性太强,只有在军火研制基地这样的地方,才有条件施展,才能得到赏识,并获得成就。 泽熙见师傅跟自己不一条心,急了,忙踮着脚、仰着头、扯着顾值的衣袖拼命劝顾值“弃暗投明”;又抬出姐姐的救命之恩,要他们“以身相报”。 工匠们忽地安静了。 他们没忘记,崔华追来时,是李菡瑶救的他们。他们也曾答应江老太爷,要投奔江家。可那是他们走投无路时的唯一选择;眼下有别的路可走,且更好走,他们忍不住就反悔了。当然,也有其他的原因。 顾值先是尴尬地瞟了一眼李菡瑶,又歉意地对江老太爷笑笑,然后认真道:“我们虽是工匠,一入了军火研制基地,就等同官兵了,受军法管制。不能因为崔华害了我们,我们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我们来这里,就是要造出最好的军火武器,保护国家,保护百姓。” 那些准备自由谋生的工匠神情便犹豫了,有几个当即改变决定,站到顾值身后去了。 李菡瑶捏着半块红枣糕,见证了一个工匠朴素的大义,愕然以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泽熙道:“姐姐家也抵抗敌人呀。李姑娘还说给北疆送军粮和军服呢。姐姐不是把江家的造船技术都献出来了吗?我们去江家,一样造船、造军火武器。” 顾值正色道:“这正是我要说的:泽熙,李姑娘是江家外孙女,江家要支持李家争天下,我们去江家,就等于投靠了李家。先不论李家能不能争赢,就算能争赢,李菡瑶是个姑娘家,怎么能当皇帝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打算投奔江家的那些工匠顿时变色,几乎没考虑,“呼啦啦”全部改变阵营。 泽熙眼睛都气红了。 他喊道:“你们忘恩负义!” 工匠们神情一滞,大多数人都感到羞愧。 情势逆转,赵朝宗看得十分高兴,忽然泽熙来捣乱,他急忙站起来,振振有词道:“你这孩子,话不是这么说的。观棋姑娘是帮了你们,可真要细论起来,真正救你们的人是我哥!连这小丫头和江家人也是我哥救的。你们留下来,一是报我哥的救命之恩,二是报国。” 这话提醒了众工匠,顿时找到了理由,证明自己并非忘恩负义,并反过来指责泽熙。 泽熙最讨厌人家叫他“孩子”。 他先对众工匠愤怒道:“没有姐姐,你们早死在崔华手上了,哪有命等什么王少爷李少爷来救!” 众工匠再次理屈词穷。 泽熙又转向赵朝宗,将酝酿好的痛骂劈脸扔出去:“你才是孩子呢!毛都没长齐,瞎嚷嚷什么?姐姐虽不会开密道的门,到崔华这来却容易,带我们上来简单的很。不过是怕人发现,才没上来。现在上来了,用江家的技术跟你们交换,还不是一样救他们?关王少爷什么事!” 赵朝宗讥讽道:“那你们先怎不上来呢?” 泽熙本想回他“因为姐姐想弄清那机关门怎开的”,但见赵朝宗嬉皮笑脸的模样十分讨打,忽然一笑,天真道:“逗你们玩呢。这不,把你们耍得团团转!” 赵朝宗:“……” 这孩子太讨厌了! 那边争论不休,这边,李菡瑶将半块红枣糕放进嘴里,闭着嘴静静地咀嚼,两眼却盯着王壑:眼神幽怨,眼底蕴藏着控诉,控诉世道不公,控诉她的不甘。 王壑也代她感到不公。 他感到一阵歉疚,还有……不忍。想她刚才带着一百多工匠从密室出来,胸有成竹地跟他谈判,何等意气风发,智珠在握,转眼她就被这些人离弃了。 而她被离弃的唯一理由,就因为她是女人,她背后的主子也是女人,他们不愿拥护女人。 哪怕这个女人智勇兼备! 哪怕这个女人深明大义! 哪怕这个女人襟怀广阔! 哪怕这个女人确实具备了一代英主的资格,他们也不愿拥戴她,甚至连报恩都吝啬了。 王壑想起自己的母亲梁心铭,梁心铭之所以能成就其他女子未能成就的功业,全因为她女扮男装,若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女子,赵子仪等人还会追随她吗? 王壑不愿分析那个结果。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11章 不如嫁给王少爷做偏房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他看着李菡瑶,想安慰她,却又无从安慰,因为这一切正是他挑起的;不过,他也没后悔。 他并未瞧不起女子,所以将李菡瑶当成平等的对手,给予足够的重视,全力以赴! 然这世道男子为尊。 他自觉赢得并不公平。 他端起李菡瑶的茶盏,揭开盖子,送到她面前,柔声道:“喝口水吧。”看她干吃,他都代她噎得慌。 李菡瑶没有抗拒,接了过去。 喝了两口,才放下。 然后,她抬眼再看王壑。 王壑也看着她,准备接受来自她的任何言语上的、行动上的攻击,却没准备反击。 李菡瑶却噗嗤一声笑了,眼波动荡,所有的控诉和不甘都消失无踪,只剩一脸的明媚。 王壑微微一怔,有些不解。 李菡瑶狡黠道:“公子在内疚。”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王壑微笑,没有否认。 李菡瑶道:“公子还不忍。” 王壑道:“……” 李菡瑶道:“公子不必内疚。世情就是如此,并非公子从中作梗。再说,之前外老太爷的意思也是让他们自便,若无家可归,就去江家安身。他们在基地多年,已经习惯了这里,选择留下来在情理之中,只是我没想到,原本打算去江南的,会因为我家姑娘而退缩……” 她口气很是惆怅、惋惜。 王壑也叹息道:“这世道,对女子是苛刻了些。” 李菡瑶道:“是。女人处境艰难,要付出比男人更多的努力,要有比男人更强的能力,方能取得成功。倘若我家姑娘不能克服万难,必然失败!” 王壑神情异样道:“姑娘很坦率。姑娘不生气吗?” 李菡瑶道:“刚才有点气,想通了就好了。再说——”她冲王壑调皮地眨眨眼——“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公子现在同情我,不嫌早了些吗?” 李菡瑶虽然志向高远,却从不好高骛远。——这世道对女子的苛刻,她比谁都更清楚。别说她眼下大业未成、任重道远,就算有天她真夺了天下,难道还能以女皇之尊逼迫王壑嫁给她?王壑也绝不会屈服。 这件事,她深思熟虑过。 她心目中的女皇,并非刚强凌厉、霸气逼人,而应该是上善若水,以柔克刚。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这才符合女子的特质。 以柔克刚,这“柔”是柔情,是柔韧,必要时也可柔弱。以柔情打动他,令他倾心、倾慕;以柔韧征服他,令他欣赏、钦佩,从而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王壑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有欣赏,有感动,还流露出一丝丝的情愫,连他自己也不知。 这时,堂下声音大起来。 顾值苦劝泽熙:“……泽熙,你聪明、有悟性,留下来,前程远大,师傅也能照顾你;投靠李家,败落是迟早的事,你这样的,能落什么好下场?” 李菡瑶:“……” 真是欺人太甚! 这大胡子,自己不去李家就罢了,人家要去,他还阻拦,这不是报恩,这是报仇啊! 李菡瑶霍然站起。 王壑忙也起身跟过去,准备劝解顾值,别做太过了,好容易有个人愿意去李家,虽然年纪小了些,好过没有,总能让“观棋”脸上好看些;横加干涉,不是挑起事端吗?也太势利无情了些,显得忘恩负义。 顾值见他来了,忙道:“泽熙,这是王少爷,王相的儿子,王相还赞过你呢。你不跟他?” 泽熙坚决道:“不跟!” 他瞟了王壑一眼,虽然王壑玉树临风、风华绝代,但在他眼里,依然是“臭”男人。 凡男人都很危险! 还是跟着姐姐安全。 他挤出人群,跑到李菡瑶身边,牵住李菡瑶的手,感觉心安、身安,然后转身,坚定地对顾值等人道:“我不像你们忘恩负义。我要跟姐姐去!” 王壑很意外,没想到这孩子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不过,他看自己那么嫌弃是怎么回事? 工匠们脸上挂不住了。 一人道:“李家造反,你去了能有什么好结果?” 泽熙大声道:“他不也造反?” 抬起小手指向王壑。 王壑:“……” 对这点,他无可抵赖。 又一工匠道:“那能一样吗?李菡瑶是女人!王少爷是王相的儿子,有才有貌!辅佐玄武王,有兵马,有武器;李家有什么?就有几个钱。那也比不上国库有钱。将来抄家灭族是迟早的事。你跟着她们有什么前途?” 李菡瑶:“……” 这人真会说话呀,她本来没那么生气的,硬是被这人一席话给气得心肝脾肺都疼。 男人了不起吗? 她定要争霸天下!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平复心情,换上笑脸,“咳咳”咳嗽了两声,吸引了众人主意。 众工匠安静下来。 她才摸摸泽熙的头,道:“泽兄弟,别说了。” 又向众人道:“大家也别争了。之前外老太爷就说过:带你们出来,有家的呢,大家各自回家;无家可归的呢,就去江南,只要江家有口饭,就不会少你们一口吃的。你们不去,我们无话说,但别咒李家呀。” 顾值歉意道:“观棋姑娘,泽熙……” 李菡瑶打断他道:“泽兄弟有权选择自己的路,即便你是他师傅,也不能代他拿主意!” 顾值急道:“可是,他投靠李家有什么好处?不是我们诅咒李家,李姑娘这样子,能有什么作为?能有什么下场?我管不了李姑娘,可我不能不管徒弟。” 众人纷纷道: “对呀,李菡瑶迟早要败!” “迟早是个死!” “一个姑娘家,不嫁人,倒去造反!观棋姑娘,我瞧着你挺聪明,为何跟着李菡瑶胡闹呢?不如嫁给王少爷,就算不能做正妻,做个偏房也不亏……” 王壑听到这,心想“坏了”,刚要开口打断这多事多嘴的家伙,就听李菡瑶断喝道:“住口!” 所有人都闭嘴了。 只有赵朝宗笑得像狐狸。 还有霍非,也满眼笑意。 李菡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敛去了笑容,神情淡淡的,带着不可言说的威严,再不像之前活泼灵动。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12章 有你一人足矣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众工匠不敢则声,似乎才想起来:这小丫鬟聪明灵秀,年纪不大,刚才可是在举手间便毁掉了第三工坊,并杀了崔华等上千人,他们这是在捋虎须呢。 李菡瑶这才低头对泽熙道:“你年纪小,天赋又高,不然崔华不会叫你跟江家人学技术。你一个人,足以抵得上一群!有你,姐姐已经很知足了,又何必非要扯上其他人呢?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泽熙听得心花怒放,忙表白道:“姐姐,不是我非要拉上他们,是师傅不让我跟姐姐去。” 李菡瑶道:“顾师傅是通情达理的人,他是为你好才阻拦你,不会害你的。你好好跟他说,别辜负了他一片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不可顶撞他。” 她弯着腰,对男童谆谆教导。 泽熙乖巧应道:“是。” 又对顾值道:“对不起师傅。我知道师傅为我好,但我是一定要跟姐姐走的。我不想待在这里。” 说着,他眼睛红了。 顾值哪不知这徒弟的心理,心下叹了口气,道:“泽熙,崔华已经死了。往后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泽熙道:“那我也要走。” 横竖他都不想待在这了。 顾值无奈,转向李菡瑶。 他看着李菡瑶,神情复杂。他原以为李菡瑶会发怒,谁知竟劝了泽熙一番道理,可见是个明事理的姑娘。就是这性子……怎的不撞南墙不回头呢? 他道:“观棋姑娘,你这么明事理,为何还要拐走泽熙呢?这孩子很可怜,你不要利用他。” 李菡瑶:“……” 她给足了这大胡子面子,谁知人家根本不领情,自以为是,当自己是菩萨了。 她笑道:“顾师傅说的这话,好像只有你一个人对泽熙好,别人全都要害他一样。” 顾值道:“姑娘就在害他!” 他是真担心泽熙,因此对李菡瑶诱哄泽熙的行为忍无可忍,所以说话也不留情面了。 李菡瑶犀利道:“你若能护住他,我也不说什么了;但在过去,你并未护住他,有什么资格阻拦他选择自己的路?别忘了,崔华是我杀死的!我能护泽熙一次,就能护他第二次!李家也会全力培养他。他将来的成就,必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你们在场任何人都要高!” 她亦毫不留情面了。 这些人如此小瞧女人,总有一天,她会让他们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让他们仰望泽熙,为今日的选择后悔! 顾值:“……” 李菡瑶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令他深受打击,瞬间像老了十岁,神情沧桑、萎靡不振。 王壑在旁看着,一语不发。 李菡瑶立威,他自不便插言,且他也想看看,面对这劣势,小丫头要如何扳回脸面,挽救人心。 结果,小丫头表现很好。 先礼后兵,绵里藏针! 他越看越欣赏、喜爱。 王壑不说话,顾值又被打击了,其他工匠看不下去了,因为阻拦泽熙、背弃承诺他们也有份。 一工匠便赔笑道:“观棋姑娘,顾师傅一心为徒弟,说话直了些,并不是针对你们。” 李菡瑶点点头,道:“我听说顾师傅为人耿直、一片赤诚。他是泽熙的师傅,担心原也应该。” 顾值忙道:“我把泽熙当儿子。” 泽熙撅起小嘴,心想:“哪怕我真是你儿子,我也不能听你的。今儿我就是要跟姐姐去!” 李菡瑶谦和有礼,加上年纪小,总会让人疏于防范,忘记她的犀利和狠辣。这些工匠便是如此,“好了伤疤忘了疼”、“得寸进尺”,又跃跃欲试了。 那工匠又道:“顾师傅担心也不是没道理。咱们百姓,就望个平安。李家造反,将来少不了跟人打打杀杀。泽熙他还小呢,万一有个好歹,姑娘心里也过意不去吧?” 李菡瑶笑道:“从前你们没打打杀杀,不一样被崔华欺辱,弄得家破人亡。你们平安了吗?” 众人:…… 岂止不平安,简直凄惨! 这话真戳心! 李菡瑶再道:“成王败寇,不试试,怎知结果如何呢?我家姑娘也好,泽熙也好,都胸怀大志,放手拼搏,才不枉此生。否则怎会甘心?” 顾值嗫嚅道:“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妥。 李菡瑶道:“你们说的也没错,李菡瑶早该死了!” 众人齐齐一怔。 连王壑也感到诧异,但他知道这丫头绝不会对主子不敬,这么说定有缘故,定有下文。 就见李菡瑶环视众人,问:“你们只知我家姑娘造反,却不知她是如何走上造反之路的吧?” 顾值等人急忙摇头。 李菡瑶道:“江南织造局的织造官潘梅林,看上了李家的财富,又看上了江家的造船技术。他勾结靖海水军副将军陈飞,一边谋划霸占李家家业,一边谋划夺取江家的技术,献给昏君邀功。我家老爷和姑娘不甘被欺压,奋起反抗。自古民不与官斗,她是不是死定了?” 顾值等人都下意识点头。 李菡瑶道:“可是潘梅林死了,陈飞也死了,潘子玉也死了,我家姑娘活了下来。” 众人:…… 李菡瑶再道:“潘梅林临死前设毒计,将我家姑娘推荐给吕畅。吕畅怂恿昏君,宣我家姑娘进宫。” 一工匠道:“这是好事啊。” 在他看来,能进宫为妃,当然是好事,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呢;况且以李菡瑶的能力,进宫还不是如鱼得水。 李菡瑶道:“但我家姑娘抗旨不遵,炸死脱身,然后起兵造反,又潜入京城,混入皇宫,伺机报复皇帝和吕畅。这举动,必死无疑!” 众人拼命点头,深以为然。 先前说“好事”的工匠叹道:“这不是找死吗!” 李菡瑶道:“可是吕畅死了,昏君也死了,我家姑娘活了下来,还劫了玉玺,伪造圣旨,命我潜入军火研制基地,在五万大军环伺下,营救江家人。” 众人:“……” 李菡瑶道:“这是自寻死路!” 众人默默点头。 在他们看来,这确实是自寻死路。 李菡瑶道:“可是崔华死了,我活了下来,还救出了江家人,炸毁了第三工坊,夺回了技术。” 众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13章 聘做正妻还求不得呢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这是运气,是侥幸! 心里这么想,却无人敢说出来,因为一次两次侥幸就罢了,三次四次就不是侥幸能解释的了,只能说大千世界无不有,他们见识有限。然见识再有限,也不能阻止他们捍卫男人的尊严,表达对女子造反的不满。 他们认为,李菡瑶这样的女子,应该及早镇压,否则终有一天会酿成大患,让天下大乱。 一工匠先正色对李菡瑶道:“那是王少爷救的你,也救了我们。”说罢又转向王壑,问:“王少爷,你明明知道她将来会跟你作对,为何不杀了,也不关他们呢?”他真的很不能理解,斩草除根不好吗? 王壑轻笑道:“我也很怪:为何观棋姑娘没杀你们呢?费尽心机带你们出来,你们却如此针对她,若知道是这个结果,她怕是不会管这闲事。” 那工匠一滞,欲言又止。 王壑锦衣轻裘,少年英俊,站在一群灰扑扑的工匠中间,说不出的风华耀目;虽笑着,眼神却冷;看似温润、谦和,其实疏淡、漠然,令那工匠不敢再放肆,将一肚子的疑问都咽了回去,且十分难堪。 李菡瑶感受到王壑的心意,冲他一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又问:“我为何费尽心机带他们出来,公子不明白?”那眼神,仿佛在说“公子好笨。” 王壑反问道:“我为何不杀姑娘,姑娘可明白?” 两人对视,会心微笑。 李菡瑶救工匠们,既因为利益,也因为道义,因为这些工匠跟崔华那些亲卫禁军不同,即便事先知道他们瞧不起女人,她还是会带他们出来。 这是她的行事原则。 而王壑不杀李菡瑶和江家人,首先是因为情义,其次是因为利益,再次是因为大义。 情义是对李菡瑶的,也是对观棋的。 利益,则是为了江家的技术,王壑眼下需要江家的技术,需要与李菡瑶联手对付安国。 大义,一切以社稷苍生为重。相比那些男人,王壑更愿意与李菡瑶这样深明大义的女子做对手。 高手过招,考量迅速。 这些工匠哪里会明白! 李菡瑶道:“明白明白!公子放心,我不会自作多情,以为公子倾慕我,所以才不杀我。” 王壑仿佛被说破心思般,心虚地把眼光飘向别处,眼角余光瞥见泽熙正仰着小脸,清澈的目光探究地打量他,他心头那古怪的感觉又来了,总觉得男童看他的目光有些嫌弃。他伸手摸向泽熙的头,微笑道:“你很好。” 泽熙一歪头,躲过去了。 王壑见他往李菡瑶身边靠了靠,一副防备自己的模样,微微发怔——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嫌弃呢。 他想,这孩子身有残疾长不高,见同龄人长得玉树临风,心里怕不好受,嫉妒嫌弃皆可能。 他弯下腰,直视着泽熙。 泽熙不知他何意,很警惕。 王壑温和道:“我父亲年幼时,也患有重子痨,后来治好了。回头我请大姐替你瞧瞧。” 泽熙并未感激欣喜,神情很冷淡,抿了抿嘴,想说什么又没说,转脸再不看王壑,看李菡瑶的手。 王壑:“……” 热脸贴了冷屁股! 顾值见了叹口气,对王壑道:“他跟王相的病不一样。当年王相请了大夫帮他瞧的,不能治。” 原来如此! 王壑恍然,自以为更理解泽熙的心情了。 顾值因他之前对工匠没好气,有意挽回,只是不敢跟他啰嗦,便想从李菡瑶这边入手。 可见,女人总被轻视一些。 吃柿子要捡软的捏么! 顾值对李菡瑶道:“这孩子可怜的很。观棋姑娘,我知道你跟你家姑娘都有本事,可是打仗终究是男人的事,刀剑不长眼,何况现在打仗都不用刀剑了,都用大炮、枪了。那都是男人玩的东西,危险的很。姑娘家家的,在家做女红不好吗?唉,你别怪我啰嗦……” 他被打击得本来不想说话了,但李菡瑶历数以往的功绩,他听了实在忧心,唯恐泽熙以为投靠了一个多么强大的靠山。他要点明这其中的风险,纵然泽熙不听他的,他也要点明,这是他为师者的责任。 李菡瑶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我家姑娘的风险,任何男人都会遇到。” 顾值:“……” 这姑娘好一张利口。 李菡瑶不想让他太难堪,看在泽熙的面子上,见好就收吧,得饶人处且饶人么。 她便笑道:“顾师傅的好意,晚辈明白。眼下我们要对付安国,其他的要等到北疆战事结束后。将来,倘若我家姑娘不幸败了,我们定不会负隅顽抗,定会顺应天意,追随明主。到时候,若蒙王少爷不嫌弃,就给他做个偏房;若我家姑娘胜了呢,我就娶王公子为夫!” 说完,她笑眯眯地看着王壑。 王壑被她看得心头乱撞。“偏房”这话,他可不敢当真。真要娶了这丫头做偏房,只怕她要转战内宅,横扫莺莺燕燕,将他的后院清洗得干干净净。 当然,前提是他娶一堆女人,然目前为止,他尚无此打算,小丫头一身本领怕是无用武之地了…… 咦,他想到哪里去了? 好像有些深、有些远。 还有些歪了! 亏得他应变机敏,笑呵呵道:“姑娘说笑了。似姑娘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子,多少人想聘做正妻还求不得呢,谁有那底气敢让姑娘做偏房?再说王纳乃家中长子,身负责任,没福气做上门女婿。姑娘就不要打趣王纳了。”这话既捧了“丫鬟观棋”,又表明了他自己的立场。 李菡瑶并不回答,只是笑意盈盈地瞅着他,仿佛问“既知我是说笑,急着表白干什么?” 是不是想过娶她? 所以才心虚? 王壑确有点心虚。 他还真想了…… 他眼神飘忽,忙转向众工匠,对大家道:“此事已定,各位先去吧。子归——”他叫赵朝宗——“你领他们出去,请周侍郎回禀王爷后再安排。” 赵朝宗答应一声,起来招呼众工匠跟他走。 霍非也起身道:“我跟你去。” 赵朝宗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堂堂镇远将军,为何要跟着自己去干这跑腿的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14章 小姐和丫鬟 不等他问,霍非已经大步出去了,经过他身边时,还瞅了他一眼,仿佛道“还不走?” 赵朝宗被霍非瞅得浑身发寒,断定霍非瞧上他了。他听说,凡有龙阳癖好的男人都喜欢美少年,他男子气概十足,虽不“美”,却“年少”啊! 可是,不去是不成的。 他一面咬牙嘀咕道:“哼,小爷还怕了你!”一面视死如归、决然毅然地跟了出去。 院外,霍非正等他呢。 赵朝宗更确定自己的判断了,对众工匠道:“走!”带领众人向第二工坊行去。 霍非带着十几个亲卫在前,走了约莫半里路,行至一开阔地,道旁一棵不知什么树,两人合抱粗,树冠庞大,冬日里树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霍非停下脚步。这里离得小楼远了,便是杀人,王壑在小楼也听不见惨叫声。他解下银色斗篷,随手向后一抛,姿态潇洒不羁,也不管斗篷会落地、会弄脏。 一亲卫忙恭敬地伸手接住,熟练无比,显然做过不知多少回了,以帮将军拿衣裳为荣。 霍非这才转过身来,两手交替捏拿,活动着手腕和修长好看的手指,两眼却盯着赵朝宗,眼中似笑非笑。 赵朝宗一见,眼露警惕——果然这家伙要对他动手了!想征服他?哼,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再说小楼这边。 王壑又叫了禁军来问:第三工坊火势可控制了,目前谁在现场指挥?禁军回答,白虎王亲临禁区,第三工坊火势已经控制。一问一答间,王壑已恢复平静。再转头,只见李菡瑶正轻声跟江老太爷、江玉行商议事。 王壑招呼道:“观棋姑娘。” 李菡瑶抬头问:“公子忙完了?” 王壑道:“忙完了。” 一面在她对面坐下。 李菡瑶道:“公子不用去救火?” 王壑瞅着她道:“这火是救不回来的,只能控制,不使它波及周围,便是万幸了。白虎王、镇远将军、周大人都去了,王纳还是陪姑娘要紧。” 李菡瑶双目放光,兴趣盎然地问:“我这么重要?” 王壑道:“倘或姑娘再放一把火呢?” 李菡瑶一下子就笑出声来,道:“能得王公子如此紧张,观棋不胜荣幸!既这样,眼下又没饭吃,不如我们下棋吧,就接着上次那盘棋继续下。” 王壑爽快道:“好。” 他记得崔华的书房里就有一副棋,先前破机关时发现的,忙走去拿了来。 李菡瑶先请江老太爷去歇息,说等饭来了叫他,然江老太爷不肯,说要看他们下棋。李菡瑶只得随他去了。倒是江玉行,因为即将跟李菡瑶回江南,此刻去隔壁屋里跟其他江家人交代事情、叮嘱一些细节。 李菡瑶便跟王壑在方几两边椅内坐了,摆开棋盘,你来我往,迅速恢复当日的棋局。 几个月过去了,对那盘未曾决出胜负的棋局,他们各自都想出了后招,因此一等棋局恢复,便你来我往,接着之前的棋路接连对了几个回合。 这情形有些奇特:小楼不远处火光冲天,乱纷纷的人声喧哗,无数禁军都忙着隔离大火、各种防备,这两位当事人却“事不关己”似得,悠闲地坐在这里下棋。 一面下,一面闲谈。 李菡瑶问:“我家姑娘现在何处?” 王壑道:“已经离开了。今早与王纳一起出的城,送她启程后,我便来了这里。” 李菡瑶点点头,再问:“昏君呢?” 王壑道:“自尽了。姑娘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还问?” 李菡瑶道:“我并不知道,之前都是猜的。我想着,公子与我家姑娘联手,对付昏君那是极容易的。” 王壑笑道:“这是对你家姑娘有信心呢,还是对王纳有信心?我估计是夸你家姑娘多些。” 李菡瑶抿嘴笑了。 两人头也不抬地说笑,三步过后,手下渐慢,每当对方落子后,不能紧跟,要思索后才能应对。 李菡瑶手里捏着一枚棋子,两眼盯着棋盘,一边思索一边随口问:“公子为何炮轰乾元殿?” 王壑道:“姑娘不说信我吗?” 李菡瑶道:“信归信,原因总要弄清楚。” 王壑不愿提鄢苓截留书信一事,绷着脸道:“是王纳失职,未曾交代清楚规矩,贻误了李姑娘的传信。” 李菡瑶便明白了,定是鄢苓没将信交给王壑。 她抬眼看着王壑,沉吟了一会,才道:“鄢大姑娘没把信交给公子?这也难怪她。恐怕她是怕我家姑娘连累公子。我家姑娘既不怪她,公子也莫要生气了。” 她想着,纵然鄢苓扣下了她的书信,观棋看在鄢芸面上,也不会太让鄢苓难堪,哪里知道鄢苓巧言令色惹恼了观棋,那两人好一番冲突,已经闹翻了。 王壑诧异问:“姑娘不怪鄢姑娘?” 李菡瑶道:“鄢大姑娘性子不比鄢二 姑娘,最贞静娴雅,见我家姑娘冒险岂能不阻止?我家姑娘改了装,她找不到人便扣下信,的确有失磊落也不妥当,却也不是罪大恶极。以后这类事,公子别让她参与就是了。”说到这,心下后悔当初未曾考虑妥当,不该托鄢苓传信。 王壑听了这话,微微失神。 李菡瑶见他反应异常,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又不知错在哪里,试探地询问:“公子怎么了?” 王壑忙问:“你很了解鄢姑娘?” 李菡瑶道:“嗯。我常跟姑娘去鄢家。姑娘跟鄢二姑娘脾气更相投,常一块偷溜出去玩。回来后,鄢大姑娘必定要责怪教导她们,但却会替她们在鄢大人和夫人跟前遮掩并隐瞒。这次,鄢大姑娘恐怕还当我家姑娘淘气呢。” 王壑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心里却想,丫头,这次你可失算了,事情可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你家姑娘生气了呢。 王壑倒没觉得“李菡瑶”不该生气,毕竟这类事,当事人首当其冲,旁观者是没法感同身受的。 ——他自己就非常生气。 但他还是被假观棋打动。 小丫头对鄢苓的谴责中包含宽容,又告诫他,以后别让鄢苓参与这类事,看似大度,却也犀利,堪称绵里藏针。他很欣赏小丫头的态度和手段。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15章 我很好哄吗? 若让他对李菡瑶主仆做个比较,他感觉“李菡瑶”在自己心中就像宋玉笔下的神女,可望不可求,而“观棋”却生动具体、且容易亲近,他们不仅在棋盘上棋逢对手,在棋盘外也被彼此的一言一行所吸引并打动。 王壑并无其他想法,只以为自己是爱屋及乌,因对“李菡瑶”刻骨铭心,连带对“观棋”也另眼相待。 他看着假观棋生出了一个想法:或许能从这小丫头身上入手,收服李菡瑶,当然不是策反观棋,观棋也不可能背叛李菡瑶,只是预先打个底子。 他和李菡瑶之间终有一战。 他们都在默契地等待,等到北疆战事结束以后再面对,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预先筹谋和布置。 王壑想罢,冲对面少女一笑。 李菡瑶立即察觉他态度转变,似乎刻意亲近自己,好像有什么图谋,不由疑惑起来。 “你笑什么?”她问少年。 “观棋,这争霸天下,你觉得你家姑娘真有胜算?刚才的事不过才冰山一角,以后你们会遇到更大阻力。想让这世间的男子拥戴一个女子,不是件容易的事。”王壑诚恳道。他心不在棋盘上了,全力对着少女。 “有啊。”李菡瑶从容道。 “愿闻其详。”王壑请教。 “现在就有男人追随姑娘了,将来会更多。”李菡瑶道。 “那才几个人呵呵!”王壑不予置评,只含蓄地笑,但他相信少女能明白他的意思。 “人才贵在精不在多。”李菡瑶道。 王壑神情一滞。 他承认这话有理。 他聪明地不跟她讨论李菡瑶胜败的问题,眼下讨论这个无用,要等到将来凭事实验证。 他话锋一转,试探道:“将来,倘若我是说假如,万一你家姑娘不幸败落,姑娘真肯顺应天意?”之前李菡瑶对工匠们说过这话,所以他才问。 李菡瑶随口道:“当然。”这还用问吗,败了就是败了,不认命又能怎样?她才不会冥顽不灵呢。 王壑道:“若你家姑娘不肯呢?” 李菡瑶:“” 这话什么意思? 她疑惑地看着王壑。 王壑正色道:“若有那一天,还望姑娘以苍生社稷为重,劝慰李姑娘顺应天意,莫做无谓的挣扎,徒增杀孽和纷争。若能如此,也算是姑娘的功德。王纳感激不尽!” 李菡瑶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才娇笑道:“原来公子想收买我。我看起来很好哄吗?” 王壑:“” 不好哄! 他笑道:“王纳怎敢哄骗姑娘。再者,姑娘冰雪聪慧,对李姑娘又忠心,怎会被王纳哄骗!” 李菡瑶道:“那若是你们败了呢?” 王壑道:“我等自然顺应天意。”他心里认为这种可能性极小,几乎等于无,所以答得很轻松。 李菡瑶道:“若公子败了,可愿嫁给我家姑娘?” 王壑神情一僵,好一会才道:“姑娘又说笑了。王纳不会给人做上门女婿。况且,李姑娘对世子情有独钟,怎会娶我。观棋姑娘难道不知?” 李菡瑶惊讶道:“果真?” 她装得十分逼真。 王壑道:“果真。” 他说出这事也是有私心的:将来李菡瑶最好能嫁给谨言,良缘成,干戈止,岂不美哉!今日先告诉“观棋”,为促成这段姻缘垫个底儿、造个势。 李菡瑶问:“公子不吃醋?” 她非常想知道王壑的反应。 王壑:“” 这话很戳心呢。 等于揭他的伤疤。 李菡瑶只看他的脸色便知道答案了,一面心里对他感到抱歉,一面又着实高兴。——这证明王壑心里有她。 她忙道:“结果如何,咱们拭目以待。眼下公子若在棋盘上赢了我,我便答应替你劝姑娘。”说罢,“啪”一声,将一枚棋子落在中原,然后看着王壑。 王壑灵机洞开,立即跟上一子。 李菡瑶思索了好一会,才填了一子。 王壑一看,又滞住了。 只见棋盘上黑白子各占半壁江山,都再难撼动分毫,棋局再一次陷入僵持状态,再难寸进。 李菡瑶笑道:“瞧,公子想赢,并不容易呢。” 王壑道:“是。姑娘才智超绝,王纳从未敢小看姑娘。然这场斗争并非你我二人,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参与。王纳惭愧,侥天之幸生而为男人,比你们占了些先机。李姑娘若想取胜,要比王纳付出更多。结果可想而知。” 李菡瑶探身凑近他,问:“公子也觉得这不公?” 王壑点头道:“是。” 他被李菡瑶这么近地凝视,近得可以看清她扑闪的睫毛和睫毛内包裹的黑瞳;近得他可以闻见那檀口中呼出的清冽气息,再向前靠近一分便能品尝那微微泛紫的朱唇。他被心底冒出的念头惊住,心跳加快 ,屏住呼吸不敢放松。 李菡瑶察觉他的俊脸在白狐领的衬托下,浮起一层红晕,如氤氲红霞,丝丝缕缕向周边扩散,剑眉下深沉无波的眼也泛起动荡的波纹,不禁也心乱了,目光却不舍得离开他脸颊半分,强撑着微笑道:“有公子这话,我虽不敢断定我家姑娘一定能赢,但绝不会输。” 王壑问:“这是为何?” 李菡瑶道:“这天下能被我家姑娘视为对手的,唯有公子。公子既替我们不平,便不会对我们行卑劣手段;只要公子不对我们行卑劣手段,以我家姑娘的才智,足以在这场争霸天下的斗争中赢得一席之地。” 王壑道:“这么有信心?” 李菡瑶很肯定地点头。 王壑叹息道:“姑娘,太自信了并非好事。”一面趁机呼出憋了半天的气息,再深吸一口气。 嗯,气息平顺多了。 虽然他控制着气息,李菡瑶还是闻见了,有些撑不住地问:“公子可知我们为何如此百折不挠?” 王壑问:“为何?” 李菡瑶道:“因为公子的母亲。” 王壑一怔,“我母亲?” 李菡瑶点头道:“不错。是公子的母亲梁大人给了我们这些女子勇气和希望。” 王壑抗议道:“我母亲可没让你们zào fǎn。” 李菡瑶道:“但她教会了我们自强自立,不屈服于命运的压迫,敢于争取公平和爱情。” “爱情”两个字,荡气回肠。 王壑被击中心扉,瞬间失神。13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16章 姑娘,别爱我!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他看着李菡瑶,就像看见母亲年少时,怀着一腔不平和抑郁,冒着欺君之罪,女扮男装科举入仕,走上一条不归路,追求自由、公正与爱情! 他被深深吸入那双乌溜溜的眼眸深处,喃喃问:“家母是为了家父,你又是为了谁?” 李菡瑶轻声道:“为了我心悦之人。” 王壑问:“他是谁?” 李菡瑶道:“他在我心底。” 王壑:“……” 他有些迷惑。 有点猜想。 隐隐心动。 但他不敢放纵自己,他的心已经被小姐占据了,暂时收不回来,自无法回应丫鬟。 这丫头真大胆。这点还真像母亲。若是母亲见了她,应该会喜欢她吧,说不定会收为弟子。 可是父母不会回来了。 王壑的神情迅速黯然。 李菡瑶见他这样,知触动他心思,令他想起了父母,后悔不该提起梁心铭,忙劝道:“公子莫要难过。王相和梁大人未必就不能回来了。我听说,当年梁大人在太极洞失踪,足有两三月,连丧事都办了,后来不还是安然无恙?梁大人智谋超绝,杳无音信即是好消息。” 她还有句话没说:杳无音信总比找到尸体要强,若是找到尸体,那可真就再无指望了。 王壑黯然道:“这次,他们再不会回来了。” 李菡瑶忙问:“为何这么说?” 王壑道:“家父母受先帝大恩,绝不会造反,君臣猜忌,她只能以死报国,报答先帝提携之恩。但母亲并非愚忠之人,不会为了恩情而任凭王氏一族覆灭。她便设了这扑朔迷离的局,想要两全:既全了她的忠心,又保全了家族,且给亲人留有一丝希望,但不论他们是死是活,都不可能再现身了,也算解决了昏君的心头大患。可惜昏君不能体会母亲这番苦心,竟还不肯放过王家。” 李菡瑶默然不语。 梁心铭在太庙的留还是她最先发现的,为了警示王壑,才挪到香炉下,好让他发见。刚才她故作不知,其实早已明白梁心铭的用心。 王壑又道:“我虽未能见母亲一面,却能体会出母亲对我的嘱托:她既与父亲以身报国,王家便再不欠皇族人情,我无需替他们背负债务。报了私情,便剩下大义。母亲真正忠于的是社稷天下,可不是昏君。他既无德,哼,我岂能任由他倒行逆施,自然造反!” 气氛有些沉重,李菡瑶想了下,岔开话题,用调皮的口气道:“公子要我将来劝我家姑娘,也不是不成,不过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公子可愿意?” 果然王壑被吸引,精神一振,从缅怀父母的愤怒和伤感中挣脱出来,忙问:“什么条件?” 李菡瑶笑道:“我家姑娘常以梁大人的生平事例鼓励我们,我自幼便对梁大人十分敬仰,公子能不能送我一幅梁大人的字,或者画,或者别的什么?” 王壑忙道:“这个容易。” 李菡瑶欣喜道:“真的?公子答应了,可不许反悔。” 王壑道:“怎会反悔呢。” 他特别喜欢她这娇俏的情态,正陷入其中,忽有所觉,如芒刺在背,急忙转脸一看,只见江老太爷正盯着他。老头儿目光阴沉,再配上那满头乱发、瘦的皮包骨头的枯颜,真如厉鬼一般,叫人心底发寒。 这老头儿怎么了?干嘛这么瞪着他,活像他灭了江家满门似得。王壑心里疑惑万分。 他决定先不理江老头儿。 他便叫了一个亲卫进来,吩咐道:“你即刻回京城,去王家告诉大姑奶奶:到我屋里把卧房外间桌上的秋山听泉砚,还有架第三层暗柜内的《机关解析》都一并带来。” 这两件东西都是母亲给他的。既给了他,便是他的东西,如今他拿来送人,意义自然不同。他还有一层想法在里头:李菡瑶主仆都敬仰母亲,他一送就是两件,“观棋”总该分一件给“李姑娘”。如此一来,他不着痕迹地便送了一件东西给李菡瑶,这是他的私心和私情。 那亲卫答应着出门去了。 王壑吩咐完转脸,见李菡瑶正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心虚,解释道:“这都是昔日母亲给我的。我刚回家,也没空整理家父母的东西,只能把我的给你了。” 李菡瑶求之不得,忙道:“如此甚好。就怕公子会心疼。既送我了,可不许心疼!” 她冰雪聪明,自然明白王壑为什么一送就是两件,然她既是李菡瑶,又是观棋,说不得这两件东西她都要留下了,真真是意外之喜、想不到的收获。 王壑笑道:“不会。” 这些东西他还有好多呢。 他又解释道:“我想着姑娘这次没能破开最后的机关门,那套《机关解析》对你或许有些用。那是我父亲当年送给我母亲,母亲研习时又做了详细注解,将一套三本变成了六本。母亲后来给了我。如今送给你了。” 李菡瑶喜悦道:“多谢公子。” 王壑见她一双妙目看着自己,目光盈盈如水,其中情义赤裸裸的掩饰不住,不由心慌,暗自反省道:“我没说什么让她误解的话吧?我已经几次三番表明心迹了。况且,她刚才还问我是否吃谨言的醋,可见知道我的心思,晓得我喜欢李姑娘,不该心存奢望才是。只是她这副情态,分明爱慕我,我岂会看不见;看见了又岂能心安,也不好轻贱她。她虽是个丫鬟,人品却不俗,看在李姑娘面上,我也不能为此轻贱她。总要想个法子让她知难而退,莫要沉迷于我。——我虽娶不成李姑娘,但也不会娶她的…… “真怪了,我怎会操心想这些?喜欢我的姑娘多的很,若都像这般操心,还操心不过来呢。 “也许我不该把母亲给我的东西再送她,随便给她一幅母亲的画就是了。但我这也是为将来打算,我既要笼络她,总得下点本钱才能打动她……” 他一面心慌,一面替自己找理由,解释自己为何要送珍藏的东西给一个小丫鬟。按理说,这两件东西都是母亲留给他的念想,且是父亲当年送给母亲的,意义非凡,如今母亲不在了,他不该送人才是。可他为何就送了呢?还不是为了将来的千秋大业,为了江山社稷。 这理由十分的堂皇正大。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17章 会抓蛇的姑娘才可爱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他心下略安了些,转而又想,怎得个法子让这丫头知难而退,别爱自己,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人了。虽然那人爱的是谨言,但他一时也不能把她挖出来,腾空了心房接纳其他人。况且,他也不是什么多情之辈。他无情的很,女子爱上他没有好果子吃的。唉,这丫头! 李菡瑶哪知他此刻的心理,正在畅想着用他送的秋山听泉砚研墨写字,研习他曾研习过的《机关解析》。 又想:这两件东西都是他母亲送他的,是他的念想,且那《机关解析》又是他父亲送他母亲的,自有一层情义在里头,他却拿来送我,这心意昭然若揭。 她越想越美,欣喜异常。 王壑看得心惊胆战,感到一丝丝甜蜜的烦恼。那甜蜜细若游丝,他觉察不出,因此只感到烦恼。 他无计可施,只得讪笑。 李菡瑶却笑容灿烂。 王壑觉得气氛有些微妙,感到呼吸困难,便想要破开这凝滞的气氛,使其轻松起来。 于是他多嘴道:“那《机关解析》内容很多,姑娘看了若有不懂的,可来问王纳。” 李菡瑶忙道:“我就快要回江南了,怎么问?” 王壑道:“可信联络。” 刚说完就懊悔不已:本来已经烦恼,这又多一事,更是恼上加恼——跟她通什么信呢? 然他才智过人,不会被这点小问题束缚手脚,为了补救,很快想出理由化解这烦恼:通信也好,可从字里行间窥探李菡瑶的布局,及时掌握李家的动向。 有了这个理由,他底气足了。 他自觉这招妙极,不由冲李菡瑶一笑,有些高深莫测,落在李菡瑶眼里,却是意味深长。 李菡瑶害羞了,没话找话地催:“公子下呀。” 王壑道:“我不知下在哪里。”说着低头去看棋盘,心里抱怨:这丫头小小年纪,棋艺便如此高超,真叫人没法活了。有她挡在前面,李姑娘这辈子别想嫁人。谨言是无论如何也闯不过她这一关的,还得请我帮他闯关。我却也赢不了她,怎么办?这盘棋不知要下到地老天荒呢。 他又一哆嗦—— 地老天荒?! 他怎的用这四个字? 李菡瑶见他埋头棋盘上,道:“莫不是公子谦让,不忍叫我输得太难看,所以手下留情吧?” 王壑急道:“没有留情!” 李菡瑶道:“真没留情?” 王壑坚决否认道:“没有,没有!” 如果可以,他希望在棋盘上将这丫头杀得落花流水,以证明他没有怜香惜玉;可是他赢不了,如之奈何! 又瞥见李菡瑶笑吟吟地看着他,那神情分明不信,不由更加烦闷。只是这烦闷并不很讨厌,所以他的脸色明朗、鲜艳的很,就难怪李菡瑶误解他了。 忽然他灵机一动,想出好主意:用李菡瑶来对付这丫头,表明自己心迹,使她知难而退。为表明他牵挂李菡瑶,他开始打听李菡瑶自小成长的事迹。 于是他闲聊似得问:“姑娘几岁跟的李姑娘?” 李菡瑶道:“七岁。” 王壑再问:“姑娘一直在李姑娘身边,连外出也跟着?” 李菡瑶道:“是呀。” 王壑再问:“那当年李姑娘跟李老爷被山匪掳去时,姑娘可也跟着遭难了?你们是如何脱身的,可否跟王纳说说?我听人传言,十分敬佩李姑娘呢。” 才问了这两句,那芒刺在背的感觉又来了,他都不用回头,便知道江老太爷在瞪他。可是他顾不得了,他又找到一个跟小丫鬟接近的正当理由,可解释他今日的反常行径:他要从这丫头口中打听李菡瑶扮墨竹的秘密! 做奸细的感觉很不错。 他这算不算用美男计呢? 应该算是。 他感到有些脸热。 又自我安慰地想:为了大局,便牺牲一回色相又如何。况且只是下棋、聊天,又没做别的事。 李菡瑶道:“跟着的呀。我当时吓坏了……”这个话题安全,她和观棋都亲自经历的,难不住她。 她便娓娓道来。 她如实地描述了观棋当时的胆怯和惊怕,这证明她待之以诚,没有欺骗王壑;还有,她不知王壑听说她徒手抓蛇后,会做何反应,故而仗着观棋的身份掩护,先窥探王壑的心意,会不会嫌弃她粗野。 若王壑嫌弃她怎办? 难不成她以后要改变自己,装柔弱娴静讨王壑喜欢? 不,当然不! 她一定要扭转王壑的看法,叫他知道会抓蛇的姑娘才勇敢,才可爱,才是他的良配! 结果…… 王壑听说八岁的李菡瑶敢徒手捉蛇,又是敬佩又是惊喜,急忙道:“我大姐也会捉蛇!” 李菡瑶也惊喜万分。 两人有了共同话题,越说越热闹。 王壑又问李菡瑶,在青华府那一场民乱中,李家的太平绸缎庄被灾民冲击是个什么情形,一步步不着痕迹地接近他想知道的秘密,关于墨竹的秘密。 李菡瑶便纠结、犹豫了。 她想将自己扮成墨竹小兄弟,又遇见卖桃小姐姐并救了小姐姐还跟小姐姐独处一室的真相和盘托出。她想着,王壑出身香世家,最讲礼法规矩,跟她孤男寡女在房里待了一整晚,难道不该对她终身负责? 当然要负责。 她就赖上他了! 但是,外祖父在旁边坐着呢,她不愿这件隐秘羞人的事被第三个人知道;再者,眼下观棋正顶着“李菡瑶”的身份钟情张谨言,王壑纵然知道了小墨竹就是李菡瑶,也不可能想深了,不过徒增苦涩和惆怅罢了。 但若不说的话,或者干脆否认李菡瑶曾经扮小墨竹,王壑也许会释然,也更容易放下这段恋情。 这可不行! 李菡瑶几乎是瞬间否定。 她不要王壑忘记她。 她会尽快公开身份。 在这之前,她要用情思织一锦囊,把王壑的心缝在里面,带在身边,永不放弃。 李姑娘不仅在商场果决,在战场狠辣,在情场同样犀利果断,一旦决定,便迅速出手。 她略想了想,便掐头去尾,坦承李菡瑶扮成小厮墨竹,却省略了小墨竹与卖桃小姐姐的邂逅,只选择了一段最有趣的故事:就是灾民冲进太平绸缎庄抢粮的那晚,刁二鬼(刁二贵)趁乱要掳小墨竹,被小墨竹因地制宜,利用茅厕的茅坑克敌制胜,淹死刁二鬼与一个伙计。 如此一来,王壑自然明白了。 江老太爷却不会知道真相。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18章 我就要!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猜想被证实,王壑一呆。 真相来得猝不及防。 尽管他猜测过,尽管他曾用各种方式求证过,此刻他依然如被雷击,情不能自己。 他眼前浮现小墨竹精致的面容、慧黠灵动的眼神、藕节似得小腿、珠圆玉润的脚趾……过去种种瞬间从他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李菡瑶守候谨言的画面,他的激动和甜蜜也迅速退潮,只剩满满的惆怅和痛。 他品尝着这痛,如饮鸩止渴。 他压制着这痛,如壮士断腕。 他尚未从李菡瑶扮小墨竹的真相带来的震撼中清醒,就见小丫头绘声绘色地描述:小墨竹如何冲进茅厕,如何利用蛇将刁二鬼吓得失脚掉入茅坑,又如何用刷便桶的竹丝刷子将闻声寻来的刁二鬼同伙给捣下粪坑,再盖上盖茅坑的厚木板,再跟丫鬟抬石头压住木板…… 这件事因为李卓航的刻意隐瞒,真相不被人知晓。官面上的说辞是:那两人混乱中失脚掉入粪坑,淹死了;私底下的真相则是,被愤怒的灾民们打死的。 王壑倒是知道一点,但他只听灾民们说,刁二贵被李家一个小厮诱入茅厕,黑地里不小心掉进茅坑淹死了,对于小墨竹克敌制胜的细节却丝毫不清楚。 等听完,禁不住纵声大笑。 笑声掩盖了他的痛和伤。 “李姑娘实在聪明。” “……” 李菡瑶捕捉到他笑声掩盖下的伤痛,也难受起来,欲言又止,心里默默计算何时揭开身份。 王壑见她这同情的神色,自尊受损,心情更糟。他把身子微微前倾,盯着李菡瑶的眼睛,悄声轻笑道:“丫头,想什么呢?纵然我与你家姑娘缘浅,也绝不会娶你的。趁早把你心里那点念头收起来,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这番话直白尖刺,未留一点情面。说完,他留神察看李菡瑶的反应,似乎怕她承受不住,他好及时安慰挽救;若李菡瑶承受住了,他正好了却一桩心事。 李菡瑶反问:“公子确定?” 王壑仔细想了一下,再确认一遍自己的心意——应该不会娶她的,确认无误后,硬着心肠点头道:“确定。” 李菡瑶凝视着他的剑眉和被搅乱的眼波,轻声、柔声道:“不论公子如何,我既已认定,便初心不改。若有一天公子改主意了,记得千万要来找我。” 王壑听后微怔,竟有一刹那的心颤和感动,随即又硬起心肠,无奈道:“姑娘这是何苦呢!” 李菡瑶任性道:“我就要!” 就要喜欢你! 就要娶你! 非要娶你! 王壑没有被纠缠的不耐烦和厌恶,看着她摇头,仿佛拿她没办法似的道:“小丫头懂什么情深不悔!等你见识的人多了,就知道今天的誓言不过是一时的兴起而已。”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这世上能越过我去的少年俊彦本就少,若要这丫头忘记我,恐怕是难了。 李菡瑶道:“公子说我,那你呢?” 王壑正要说话,忽听旁边传来“咳咳”两声,转头一看,又是江老太爷,因见他跟李菡瑶窃窃私语,虽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看他们彼此靠得很近,且眼神暧昧,怀疑的很,故意咳嗽打断他们,不禁一笑。 李菡瑶忙转脸问:“外老太爷怎么了,可是不舒坦?”一面起身走到江老太爷身边。折腾了一晚上,她怕外祖父这身子承受不住,因此十分的担心。 江老太爷道:“我没事。观棋,扶我到隔壁屋里去。我想歇息一会。回头吃饭再叫我。” 李菡瑶道:“是。” 遂搀起老人进房。 一进房门,江老太爷便低声对李菡瑶道:“这小子居心叵测,你可别信了他的话。这世上的男人都一样,从来就没有长情的,世家公子更是三妻四妾。你若信了他,将来定要吃亏。为了野心,这些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李菡瑶忙道:“婢子记住了。” 江老太爷心知她是个有主意的,点了一句后,便不再啰嗦,怕惹她不快。等江玉行兄弟迎上来,便吩咐李菡瑶自去忙,不用担心他。——他其实有话对江玉行说。 刚才王壑跟李菡瑶之间的微妙,他全看在眼里,十分着急。李家既然要争霸天下,李菡瑶的亲事便不再是她个人的事了,甚至不再是李氏一族的事。涉及江山大业,亲兄弟之间尚且争得你死我活,何况女婿!李菡瑶必得招个信得过的人为夫婿,而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江如澄了。如此一来,江李两家联手,同心协力,万无一失。 然他打算再好,江如澄不在,他也无法。因此他急着要来叮嘱江玉行,要儿子回去后多派几拨人去海外寻找江如澄,务必要找到孙子,参加这宏图霸业。 李菡瑶不知外祖父再次兴起亲上加亲的念头,重回到堂上坐下,却见王壑严肃瞅着她。 “公子想说什么?”她问。 “我瞧江老太爷有些不对。该不会怀疑姑娘与我勾结、出卖主子吧?人心多变,姑娘可要小心。”王壑郑重提醒她。虽然他巴不得这丫头投靠过来,但若因此让她遭遇危险,却是他不愿看到的,因此提醒。 李菡瑶愕然一愣,好一会才噗嗤一声笑起来,道:“公子想多了。外老太爷不会的。” 王壑见她不以为意,不便再深说。他们处在不同的立场,若劝深了,倒好像企图离间人家似的。只能自我安慰地想,李菡瑶乃是有胸襟的女子,“观棋”是她得用的人,应该不会轻易被江老太爷蛊惑、怀疑“观棋”。 说罢,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此时堂上只有他们两人,禁军们在门外守着,两人反不如之前自在,气氛有些凝滞。 王壑想,那就下棋吧,对着棋盘总比对着小丫头含情脉脉的眼神要自在些,且思索布局时,便心无旁骛了。 他便指棋盘道:“姑娘请。” 李菡瑶微笑道:“该公子了。” 王壑方醒悟过来,轮到他走了,脸一热道:“我尚未想出应对招数,还需再想一想。”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19章 公子,你感觉没错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道:“不急,公子慢慢想。”两眼却看着他想:“不是没想出,是根本就没想。你光顾着跟我说话了。可见你心里是有我这个假观棋的,只是你不相信自己竟见异思迁,才忽视了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其实你并未见异思迁,因为我就是李菡瑶。你的感觉没错。” 王壑为免跟李菡瑶对视的尴尬,便盯着棋盘,然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凝聚心神。与棋盘内的心不在焉相对,却是在棋盘外的敏锐——他清晰地感觉到李菡瑶正“欣赏”自己“美色”,忍不住想抬头抓她个现行。 正在酝酿时,仆役们送饭菜来。 巧得很,白虎王也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白虎王特地带人来给他们送饭呢。 王壑闻声抬头,一见是白虎王,忙丢了棋子,起身迎上前道:“王爷来了。” 李菡瑶也忙起身见礼。 白虎王没想到他二人竟在下棋,外面烈焰腾空,这里竟是一幅静谧的画面,少年的冷静和镇定实在叫人佩服,他自问在王壑这个年纪可做不到。 他对王壑道:“第三工坊快烧光了,我们大家都忙着善后,你却如此悠闲,竟有心情跟美人对弈。” 王壑微笑道:“这里是王爷的地盘,晚辈不便插手。” 白虎王扬眉嘲弄道:“不便插手?你都把手伸进基地中心,策反周侍郎,把基地翻了个底朝天,连崔华都逼走了,还说不便插手!你还要如何插手?本王瞧你就是偷懒,使唤本王替你善后。”说着大步上堂。 王壑跟在他身后,解释道:“崔华那不一样。如今王爷回来了,基地自然由王爷做主。” 郑基懒得理他狡辩,在堂上坐下后,才转向李菡瑶,目光挑剔、严厉,问:“就是你炸的第三工坊?” 李菡瑶近距离打量白虎王,与那日在路上偶遇所见又不同:面白无须的白虎王跟李卓航一样,既年轻,又尽显成熟男人的魅力,风采丝毫不输给王壑落无尘等少年俊彦,不过李卓航气质儒雅谦和,而白虎王气质清冷威严。 因郑若男的关系,李菡瑶决意要给白虎王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哪怕她眼下的身份只是一个丫鬟,那也代表李家的形象,一言一行都需仔细了。 见白虎王质问,她坦然回道:“正是——”说罢,不等白虎王发作,又抢着道——“第三工坊研制的都是从江家人口中逼问出来的技术。婢子虽毁了第三工坊,却与王公子达成协议,让江家人留在基地,替王爷建造机器车,真正的机器车,非崔华之前制造的可比。” 白虎王瞪着她,作声不得。 小丫头鬼机灵的很,先告诉他,她毁掉的是崔华从江家抢夺的技术,天经地义;然后再告诉他,崔华没得到的,她现在双手奉送给他,他还怎好发作? 最后他只得问:“图纸呢?” 李菡瑶道:“没有图纸。所有东西都在江家人脑子里。”说罢,忙请江老太爷父子出来。 江老太爷也知道这个王爷对李家来说很重要——郑若男的事他已听说了;再者,眼下李家和朝堂是联手合作关系,处于一个微妙平衡状态,若破坏了,于李家的将来不利,因此他十分恭敬地,与江玉行一个说一个画,将机器驱动船行的构造仔细告诉白虎王。 白虎王是内行人,一听便明,又盘问崔华近几月制造的机器车特点和不足之处等等。 江家父子都认真回了。 连泽熙也被盘问半天。 李菡瑶又交出几大包图纸。 王壑忙亲自代白虎王验看,一看才发现问题:这些技术图纸涉及广泛,并非江家的,且少了关键部分。 他道:“这是军火研制基地的技术!” 李菡瑶点头道:“是。” 王壑问:“姑娘这是物归原主?” 李菡瑶道:“不,借花献佛!” 王壑道:“怎么借花献佛?” 李菡瑶道:“我从崔华手上夺来,自然就算我的了,再进献给王爷和公子,不是借花献佛?若我毁了这些东西,公子又有什么法子?” 王壑默了一会道:“姑娘算计周全。” 李菡瑶谦道:“公子谬赞了。” 王壑好笑地瞅着她,很想捏她脸一把。他朝白虎王那边看了一眼,没声张这事,只对李菡瑶道:“把缺的部分补齐吧。” 李菡瑶笑道:“好。” 王壑问:“谁补?” 李菡瑶道:“我说,公子记。” 王壑目露异色,问:“你都记下了?” 李菡瑶点点头,笑眯眯的,一副期待他赞赏的小模样,得意道:“记在脑子里才稳当。” 王壑问:“可要我付钱买?” 李菡瑶大度道:“免费送公子了。” 王壑感激抱拳道:“多谢姑娘!” 李菡瑶道:“不客气。” 王壑:“……” 两人互相调侃一阵,李菡瑶商议道:“我饿了,可不可以先让我们吃饭,吃完饭再弄?” 王壑道:“不可以!” 李菡瑶便做出摇摇欲坠、支撑不住要晕倒的可怜样子。 王壑便微笑着,走去提醒白虎王:江家人身上有伤且熬了一晚未吃饭,恐支持不住,还是先让他们吃饭,造机器的事慢慢来,也不是一两天能完成的。 白虎王瞧瞧江老太爷,实在孱弱的不成样子,不由歉意。一来他敬江老太爷是老人,二来同情江家被崔华迫害,三来江家愿意献出技术令他满意,他没摆王爷架子,忙起身相让,请江老太爷父子等人先去用饭。 这顿饭,白虎王便亲自陪了。 王壑冲李菡瑶一挑眉,言下之意,她好手段,白虎王气势汹汹而来,却被她毫不费力地化解。 当下,堂上摆了一桌,白虎王与江老太爷等人坐了;房间里摆了一桌给女眷们。 李菡瑶无暇再跟王壑斗智,忙着去安排伺候二舅母等女眷用饭,一怕她们因太狼狈而拘谨,二则因为她自己扮着丫鬟,按道理也该在她们身边伺候。不过,她安排好江家女眷后,便到堂上来了,一边在白虎王、王壑与江家父子之间周旋应答,一边伺候并照顾江老太爷。 王壑见她公私兼顾,暗自钦佩。 正吃着,霍非与赵朝宗回来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20章 未来大姑子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赵朝宗嘴角青了一大块,且头发散乱,一副被打的狼狈模样,不由一怔。 王壑忙问:“子归怎受伤了?”说着狐疑地看向霍非,心想有玉麒麟在旁,遇见再强的敌人,也该有一拼之力才对,如何伤成这样,却见霍非衣甲整齐,举止优雅,最主要的是神情淡定,丝毫没有遇敌的迹象。 王壑更加疑惑,又看赵朝宗。 赵朝宗含糊地咕哝一声,目光躲闪、东张西望一番后,喊门口的禁军进来,搬了一把椅子,挤在王壑身边坐下,嚷“饿死了”,抓了一双筷子就吃。 霍非也在白虎王另一边坐下。 王壑见两人不想说,心知异常,当着人,也不再追根究底,遂专注吃饭,略过了这一节。 白虎王问:“周侍郎呢?” 霍非道:“在第三工坊指挥救火。” 说着还瞥了李菡瑶一眼。 李菡瑶似乎听见他说“都是你惹的祸,要我们来善后。”李菡瑶笑吟吟不吱声,心想“就算我没来,崔华也会炸了第三工坊,说不定还会把工匠们都杀了。别把责任都推在女人头上。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一时吃了饭,又喝了茶,说了会话,梁朝云便带着一队人并许多衣物和用品赶来了。 李菡瑶又张罗着安排江家人洗漱换衣,忙里偷闲,自己也换了女装,又因为梁朝云是王壑的大姐,她想要多了解未来的大姑子,又不忘跟梁朝云说话。 她不像一般的丫鬟谦卑,既不称梁朝云为“苏夫人”,也未称“姑奶奶”,直呼“梁姐姐”。 梁朝云虽有些诧异,却未在意这些细节,况且她也不太看重身份和尊卑,见这小丫鬟很有些见识,言谈举止也十分得体,灵慧可爱,很合眼缘。 “梁姐姐,你觉得我穿红的好看还是绿的好看?” “穿这件红色的吧。” “嗯,我家姑娘也喜欢我穿红色的。” 李菡瑶换上红色小袄、红裙子,又挑了一件大红羽纱锦缎大毛貂皮斗篷,然后有些尴尬地对梁朝云道:“我不会梳头。就不梳头了。梁姐姐别怪我失礼。” 梁朝云笑道:“让璎珞帮你。” 李菡瑶忙称谢,又向璎珞道谢。 璎珞便替她梳了双环髻。 梳洗已毕,出来堂上。那时,白虎王、王壑、霍非、赵朝宗正在堂上商议什么事。听见动静,王壑转脸,目光扫过来,把李菡瑶上下一打量。尚未说话,就见李菡瑶微微侧身,半张着手臂展现衣裙,两眼看着他,似乎询问“如何?” 王壑对着那目光静默一会,觉得自己有必要回应她,当下便玩笑道:“小丫头这会子看着还像个姑娘家。刚才灰扑扑的就像从工坊拉出来的学徒。” 李菡瑶抿嘴笑道:“梁姐姐帮我选的衣裳。” 王壑一愣——梁姐姐! 这一会子工夫就称姐妹了? 他看向梁朝云,神情古怪。 梁朝云也正看着弟弟,吃惊他竟对一个丫鬟如此在意,因为王壑说话间顺手将她带来的砚台和籍递给了李菡瑶;李菡瑶惊喜地接过去,一面道谢一面就迫不及待地翻看起那套《机关解析》。她这才明白弟弟特地让人进城告诉自己拿这两样东西来,竟是为了送人,而且是送给一个小丫鬟,而这两件东西都是梁心铭给弟弟的,算是遗物了。 这个叫观棋的丫鬟不简单。 王壑在大姐目光下,感到一丝丝的不自在,轻咳了一声,问:“江二少爷的腿,大姐可能治?” 梁朝云点头道:“能治。” 李菡瑶欣喜道:“真太谢谢你了,梁姐姐!”这感激是发自内心的,不含任何的算计和虚应。对于她来说,只要能治好二表哥的腿,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然王壑姐弟并未趁人之危,这人品坚定了她对王壑的信任。 王壑道:“先别忙着谢,我还有事找你帮忙呢。” 李菡瑶忙问:“什么事?我刚在心里边赞公子人品高贵,谁知公子转眼就提条件了。你还想要我家姑娘什么?这趟来京城,我家姑娘虽然闹的动静大,真正的实惠却是公子落着了。我们未占领一城一地,没拿走一样东西,全给公子和张世子做了嫁衣。我们很不容易的……” 王壑瞅着她笑道:“好丫头,这一张巧嘴!说什么‘没拿一样东西’,那玉玺呢?” 李菡瑶笑道:“那个小东西……” 王壑抢道:“你嫌小,给我!” 李菡瑶无辜眨眼,撒赖道:“玉玺又不在我这。” 王壑道:“那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们把京城和朝堂翻了底朝天,这声势造的!” 李菡瑶道:“公子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也不说别的,就说江家的技术:那崔华威逼利诱,足足闹了半年,闹得血雨腥风,最后还落得个身死下场;公子不费力便轻松得偿所愿,还有什么可说的?知足吧。” 两人互相揭底、指证。 王壑一时无话可说。 李菡瑶见他不吱声了,又催问:“公子说什么事?” 王壑道:“我打算派赵子归贤弟送你们回江南。等去了,还需你们照应。烦请姑娘禀明李姑娘。” 这个话,之前他送别假李菡瑶时也提过一次,但被拒绝了;眼下重提,也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面前这小丫鬟很得“李菡瑶”重用,能说动“李菡瑶”。 李菡瑶道:“公子派赵公子去江南做什么?若我没猜错,是为了攻打我们李家,收复江南吧?公子却要我们照应他!怎么照应?任他在江南为所欲为,不得为难半点,最后再助他拿下江南,可是这样?” 王壑:“……” 他的目的确实是这个。 这丫头说话也太实在了! 难得见弟弟被一个小姑娘给堵得哑口无言,梁朝云噗嗤一声笑起来,更觉得小丫鬟更趣了。 王壑憋了一会才道:“咱们先不争这个。” 李菡瑶忙问:“那咱们先说什么?” 王壑神情恳切道:“眼下咱们先联手将外敌驱逐了,然后再回头商议江南的归属。——姑娘坐下听我说。” 李菡瑶乖巧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经过一番交谈,李菡瑶爽快地答应了王壑的要求。 白虎王等人在旁看得十分新,觉得两人眉眼和言语之间不无情义,谈判时却又步步为营;看似寸步不让,往往又大度体贴地为对方考虑,亦敌亦友。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21章 她是未来的太子妃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因李菡瑶急于同观棋会合,两人议定明日启程,然后李菡瑶便进房找江家人安排后事去了,梁朝云也跟去二次诊脉,看众人用药后变化情况。 这里,赵朝宗鼓着嘴不满问:“哥,为何叫我去江南?我要去北疆!让他去江南——” 他恨恨地瞪了霍非一眼。 霍非慢条斯理道:“本将军求之不得。此一去江南,山高水远,便再也没人能要挟了。” 王壑:“……” 这正是他所顾忌的。 赵朝宗脑子极灵活的,只是年纪小阅历不足,因此没能想周全,听了霍非的话,立即转过弯来,也明白王壑派他去江南的真正用意:霍非是带兵的将军,若放霍非去江南,凭他的手段,没准就自立为王了。 一时间,赵朝宗也没主意了。 王壑目光微闪,先对赵朝宗道:“江南虽无大战,然局势微妙,且风土人情、山川地理均与西疆不同,哥哥让你去,正是为了让你多历练。李姑娘的手段你已经见识过了,是极厉害的,再加上废帝势力隐藏不明,你这一去,当体察入微,灵机应变,想立功并不容易呢。 “你去江南可为主将,若去北疆,那里有玄武王和朱雀王坐镇,且他们手下还有许多经验丰富的将领,你去了不过是给人当马前卒,难有大的作为。 “你年纪还小,眼下正是历练学习的时候,天下各处都该闯荡,等经历丰富了,再去北疆统兵,为将为帅,方能令人信服。你说哥哥替你考虑的可周全?你可太别急功近利。” 赵朝宗无话,被说服了。 王壑又转向对霍非,道:“将军不是说最厌恶京城的勾心斗角和权利倾轧吗?又心心念念要去北疆。现忠勇大将军回京镇守,将军可趁机从西大营脱身,去北疆统兵杀敌,一偿夙愿,也不枉这些年的养精蓄锐。” 霍非问:“你可去北疆?” 王壑道:“自然要去。” 霍非道:“那便好。” 赵朝宗听后又不顺耳了,怀疑地问:“什么叫‘那便好’?难道我哥哥不去,你就不去?” 霍非冷眼瞅他,目光从他嘴角的青紫伤痕上掠过。 赵小爷顿时感到腮帮子生疼,连带嘴里的牙齿都跟着疼起来,不敢再跟他犟,心想:“王纳哥哥最厉害的,管你什么玉麒麟还是金麒麟,敢觊觎他,怕是死无葬身之地。我就不瞎操心了,三年后再揍你。” 自我安慰一番后,转向王壑。 他先对江家歇息的房门瞄了一眼,才探身靠近王壑,压低声音问:“哥要我除掉李菡瑶?” 王壑吓一跳,忙道:“胡说!” 赵朝宗又问:“那要我让着她?” 王壑赶紧又摇头道:“不可!” 赵朝宗故作不解地问:“那哥到底要我怎么做?” 王壑见他眼底闪着淘气的光芒,心中了然,道:“你只要协助靖海大将军颜贶收伏李家,平定江南,便算你立一大功。记住,不可伤害李姑娘及其家人。” 赵朝宗忍不住叫“这如何能做到!” 王壑道:“叫你去,正因为你聪慧机灵,且有主见,能办成此事;换上其他人,哥也不放心。” 赵朝宗被他这么一夸,纵然为难,也不好再叫苦,那自豪又无奈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王壑将赵朝宗弄去江南,将玉麒麟霍非请去西北,然后便将目光对准了白虎王。白虎王虽无野心,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在对待废帝的态度上,白虎王虽跟他想法一致,但这并不代表白虎王会支持玄武王登基。到目前为止,他并不清楚白虎王的心思,最担心白虎王扶持秦氏皇族人登基,比如安郡王世子秦迟;又担心他会随郑若男投靠李菡瑶。 白虎王仿佛看出他心思,主动表示道:“本王要见若男一面,否则,是不会放这小丫鬟走的。” 王壑也想知道郑若男的选择和理由,以便日后与李菡瑶对阵时,采取相应的对策。于是点头道:“也好。就请观棋姑娘安排。况且李姑娘之前也答应的。” 军火研制基地大局已定,霍非便率军回西大营,紧急安排和交代军务,只等忠勇大将军回京,接手西大营,他便随王壑去北疆,驰骋沙场、浴血杀敌。 接着,李菡瑶便派人传信给胡清风,告知军火研制基地之行顺利完成,让他来会合;又派凌寒去联络火凰滢,带郑若男来军火研制中心与白虎王会面。 她希望彻底收服郑若男,自然要让白虎王安心,而不是连蒙带骗地拐走人家的女儿。 因她无权无势,全凭着超绝的智谋,硬是从京城这龙潭虎穴中趟了出来,与王壑分庭抗礼,分了一杯羹,这成就已经赢得了白虎王的欣赏和认可,眼下这举措更证明了她的品行,取得了白虎王信任。 白虎王已经接受了女儿投奔李菡瑶的事实,但为了多了解李家,他一直对江家父子盘问不休,譬如:李卓航和李菡瑶父女的为人行事、李家的商业买卖等。 江老太爷和江玉行一一告知。 另一边,赵朝宗悄声问王壑:“哥,你对李姑娘如此宽厚,万一她对小弟下死手怎办?” 王壑斩截道:“不会!你对她行事留有余地,她便绝不会对你赶尽杀绝。虽然她厉害,但我并没要你让她,你只管使出你的本领。你要记住:不出意外的话,她就是未来的太子妃。你若杀了他,世子会伤心。江山和美人兼收,才是上上策。这重任,非贤弟不能完成!” 最后,他不忘激励少年一句。 赵朝宗被他激励得热血沸腾。 “哥放心,都包在弟弟身上。” “嗯,哥哥知道你行。旁人或许武功够,心思却不如你机敏。哥要你协助靖海大将军,但你也不可全听他的。那颜贶太实诚,竟被江姑娘三言两语说退了亲。指望他是不成的,到时候还得贤弟酌情自己拿主意。 赵朝宗忙问:“退亲是怎么回事?” 王壑便把江老太爷做主替江如蓝和颜贶定了亲,谁知江家被陈飞和潘子玉所害,江如蓝伤心之下怪罪颜贶,提出退亲,颜贶不忍为难孤女,只得退亲的经过说了一遍。 赵朝宗忙道:“原来如此!那这亲事可还能续上呢?好在江家人都没事,也是侥幸。” 王壑道:“恐怕不成。” 赵朝宗道:“为何?”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22章 这不符青梅竹马的规律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道:“这事都在李姑娘身上。我猜江姑娘不大中意颜将军,所以迁怒退亲。李姑娘是不会让表姐受委屈的,若江老太爷要续亲,李姑娘定会阻拦。” 赵朝宗摸着下巴沉吟起来。 王壑派他去江南,原本就是要借李菡瑶来磨砺他,当下不再多说,任他自个思考出路。 再说外面,自李菡瑶潜入军火研制基地后,胡清风奉命在外接应,两天来,简直心急如焚。另一个焦灼的是火凰滢,也是度日如年,两人都盯着军火研制基地动静,生恐李菡瑶遭遇不测,或者不幸被擒,便要想办法营救。 今早观棋出城后,听闻李菡瑶还困在铜岭山中,立即就要派人进山探听消息,被火凰滢劝住了,说不可妄动,还是等姑娘或者胡清风传信来再说。 结果,才过了一个多时辰,军火研制基地便有动静了,且是大动静:爆炸连连,火光冲天! 观棋与火凰滢震惊,急忙派人联系胡清风,探听基地消息,伺机营救李菡瑶。紧接着,她们便看到李菡瑶烟花传讯,知道姑娘平安,欣喜万分;然后便是凌寒报信,说姑娘已经取得成功,顿时喜出望外。 火凰滢听凌寒说,姑娘要她带郑若男去基地见白虎王,目光微动,脑子便转开了。 她对观棋道:“姑娘别现身,我去。” 观棋放心不下,迟疑的很。 火凰滢便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 观棋这才听从了她。 火凰滢便准备了一番,然后带着郑若男向基地赶来。 基地山门外,王壑与李菡瑶早已等候多时,等见了火凰滢一行人,王壑恍然道:“原来是火姑娘!”说罢又对李菡瑶笑道:“你们姑娘真好本事!” 他是真心佩服李菡瑶。 以李菡瑶的女子身份,男人大多不愿归顺,她便充分地利用女人,连出身风尘的火凰滢也被她罗到身边,这般不拘一格用人才,可谓穷尽心思和智谋。 李菡瑶谦虚道:“公子谬赞了。” 王壑瞅着她得意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当下他迎上前去,与郑若男、火凰滢招呼,目光一扫,没发现假李菡瑶,心下一阵失落,同时又感到一阵轻松。 郑若男与王壑久别重逢,不禁仔细打量这位昔日的“青梅竹马”,心里不得不承认:壑哥哥长大后,风采更胜当年,然她却未因此触动少女情怀,而是坚定地要与王壑在疆场上一决高下。如此一来,投靠李菡瑶、造出最先进的火器,便成了她最好的选择;若留在京城,别人不知道她真本事,还以为她靠的是父亲白虎王的势力。 她这心思也是闺阁葩。 王壑也仔细打量郑若男,心里惋惜,若是小时候知道这丫头将来投靠对手,他怎么也要哄住她。 “郑妹妹好。”王壑含笑招呼。 “壑哥哥。”郑若男也大方地回应,目光坦然。 “多年不见,妹妹竟出落的这般高雅仙姿、明慧独特,难怪李姑娘拼着得罪王爷也要抢人。”王壑难得夸女孩子,夸起来一脸真诚,令人沉迷。 “壑哥哥也比小时候更出色,风华绝代。我此番跟李姑娘去江南,将来定要与壑哥哥在战场上一决高下。壑哥哥可要小心了,别自以为才智超绝,就不把他人放在眼里,小妹可不会手下留情。”郑若男郑重道。 王壑听了前面那句,心中欢喜,几乎以为她要改弦易辙,结果她下一句便杀机陡现。他愕然问:“妹妹为何将愚兄视为对手?愚兄从未瞧不起妹妹。”他想自己小时候对这丫头算好了,换别的姑娘早爱上他了。怎么这丫头把他当对手呢?这不符“青梅竹马”的规律。 李菡瑶娇笑道:“因为公子是个强大的对手。赢了公子,便等于赢了天下男人!” 她见这两人重逢,“哥哥”“妹妹”地招呼的十分亲热,很担心郑若男会被王壑风采所迷,然后改弦易辙,谁知郑若男竟不为王壑所动,不禁高兴。 郑若男点点头没说话,默认了。她不是个话多的人,这次重逢激发了她儿时的不服和斗志,才对王壑发出挑战;多说也无益,还得战场上决胜负。 想到这,她看着王壑双目发亮,对未来充满了期待:王壑跟张谨言,她和李菡瑶,将决胜天下。李菡瑶麾下还有许多其他女子,王壑身边也聚集了许多其他男子,这一场乾坤对决,必定会成为天下盛事! 她目光闪闪地盯着王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对王壑情有独钟呢,赵朝宗就有些疑惑。 李菡瑶却没有误会,她看得很清楚:郑若男眼中燃烧着她所熟悉的熊熊斗志,而非绵绵情义。这斗志感染了她,她体会到郑若男的心意,也热血沸腾。 火凰滢也未被郑若男的表象迷惑,没有人比身在风尘中的她更懂男女之情,从而洞悉郑若男真正的心意。 火姑娘也激情澎湃,笑吟吟对王壑道:“王少爷肯出手救治江家人,李姑娘感激不尽。观棋姑娘已奉上江家技术,小女子再送一份大礼答谢王少爷。” 王壑忙问:“什么大礼?” 火凰滢转身吩咐“押上来。” 两少年便押着两婆子上前。 王壑疑惑问:“这是何人?” 火凰滢道:“待会公子就知道了。” 李菡瑶认出这两婆子是郑若男带来的,出身誉亲王府,是白虎王妃的陪嫁,难道火凰滢问出什么隐秘了? 她便对王壑道:“进去再说。王爷还等着郑姑娘呢。” 王壑忙转身,引众人进去。他在前引路,不时转脸跟李菡瑶说一两句话,言笑晏晏,显得他跟李菡瑶很熟悉、亲近,看得火凰滢和郑若男都很惊异。 李菡瑶偶然转头与火凰滢目光相碰,火姑娘丢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李菡瑶不解,以目询问她“什么事?”火凰滢意有所指地朝王壑瞄了一眼。 李菡瑶便明白了,脸红起来。 幸而他们此刻已经进了山门,很快到了将军府院内,老远便看见白虎王威严地坐在堂上,两列禁军排列左右,从堂下一直延伸到院内,阵列森严。 众人进去,一齐拜见王爷。 白虎王只盯着女儿,不作声。 李菡瑶见气氛凝滞,跟王壑对视一眼,刚要开口打个圆场,缓和气氛,就见郑若男不等王爷叫起,自己起身走到白虎王身侧,挨着王爷站着,扯着王爷衣袖欢喜道:“爹爹这次回来不走了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23章 火姑奶一箭三雕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白虎王点头道:“不走了。” 郑若男道:“那太好了!” 白虎王把她上下一扫,确定她没少一根头发丝,也无被胁迫的隐忍,才幽怨道:“好什么?你都要走了。” 郑若男有些歉意道:“爹爹,我想去外面瞧瞧,历练历练。李姑娘说江南很美,还说李家将倾尽全力支持我研制火器,任凭我施展所学。我想试试。” 白虎王忙道:“想就去试。” 郑若男喜悦道:“谢谢爹爹。我就知道爹爹会答应。”很自然地靠在白虎王身上,一副小女儿态。那光景,若非堂上有许多人,恐怕她要靠在王爷怀里。 王壑:“……” 期盼的雷霆之怒呢? 李菡瑶:“……” 说好的绝不饶她呢? 赵朝宗想,王爷太宠闺女了,都宠得她都无法无天了,谁家闺阁女儿随便就离家出走?太不像样了! 白虎王却十分自然,显然父女两个家常就是这副相处模式。解决了女儿的事,他把目光投向堂下,看着跪在地上的两婆子,威严问:“她们怎么了?” 郑若男生气道:“她们害了母亲。” 白虎王目光倏然锐利,追问:“怎么回事?” 火凰滢上前,从袖内掏出一份文字,双手捧着呈给白虎王,微笑道:“这是她们招供的。王爷请看。” 白虎王接过去,飞快扫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啪”一拍桌案,愤而起身,走到两婆子面前,抖着那份供词问:“果真是誉亲王嘱咐你们做的?” 两婆子急忙要否认,忽有所觉,转脸一看,火凰滢正含笑瞅着她们,想起这少女诡异的手段,两人畏惧又不甘地吞下否认的话,惶惑招供“是、是。” 白虎王怒吼“可恶!你们怎敢下手!”说罢抬脚狠踢,一婆子被踢得滚到堂下,撞到门槛才停下来。 另一婆子吓坏了,为免于灾难,急忙壮胆抬头抢在白虎王下脚之前喊道:“王爷!王爷听奴婢说!” 白虎王厉喝道:“说!” 那婆子道:“誉亲王并无意害王爷子嗣,就是不想让王妃诞下世子,所以才让奴婢绝了王妃生育。誉亲王原想着王爷娶两个侧妃、纳几个姨娘,肯定能生下儿子的,谁知王爷竟然一个侧妃也不肯娶……” 说起来,她也是痛心疾首。 誉亲王也是为白虎王好啊,白虎王妃真正的身份是前白虎王的私生女,难道不该防备她一手?若王妃诞下世子,实力增强,谁知这王位会不会改姓。 可是,白虎王显然不领他们的情,照样赏了她一脚,也踢了个半死,若非誉亲王儿孙都被废帝害死,没什么值得他报复的了,他还不会就此罢休。 王壑这才明白,火凰滢所说的送他一份大礼是什么:经此一事,白虎王心底对秦氏皇族最后一点情义和歉疚消散殆尽,因为誉亲王若不得先帝授意,是不敢私自主张的。白虎王纵然不会抱怨先帝,终有了心结,也心冷了,想让他扶持皇族人登基,那是绝无可能了。 王壑不禁看向火凰滢,丝毫不敢因为她出身风尘而有所小觑。江南第四才女,出手虽不像李菡瑶那般掀起雷霆风暴,也不同凡响:在皇城兵变的当天,她竟以当朝宰相的身份坐镇京城,平衡各方势力,稳定局势,保护京城百姓,这份魄力和手段便是简繁本人也不及。 这件事,定会载入史册! 今日,火姑娘出手又是一箭三雕:首先帮了白虎王,取得了白虎王的好感和信任。其次断送了白虎王对皇族的念想,彻底终结了皇族复兴可能,还顺便送了他一个人情,因为以白虎王之尊,绝不会投靠李菡瑶,这便给了他机会。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将来万一他和张谨言在争霸天下的斗争中落了下风,输给了李菡瑶,李菡瑶便可以通过白虎王来说服他们投降,这步棋今天就伏下了。 王壑警醒自己不可大意,最好能化被动为主动,将来通过白虎王父女之间的联系,让他们去劝降李菡瑶。正沉吟间,忽发现火姑娘在看他。若换个人,保不定误会火姑娘对自己生了倾慕之心;王壑却敏锐地发现,火姑娘盈盈秋波下隐伏着若有若无的探究。这女子好心机! 王壑再一次赞叹李菡瑶用人大胆、不拘一格,照这么下去,她未尝不能成就大事。 火凰滢见王壑发现她暗中观察,并未躲闪,大大方方地冲他一笑,仿佛问“这大礼公子可还满意?” 王壑微笑颔首,表示领情了。 李菡瑶见事已成,对王壑道:“我们先出去,让王爷和郑姑娘说话,我们也好商议行程。” 王壑点头道:“正是。” 于是众人去厢房商议。 坐定后,丫鬟上了茶,喝了一盏热茶后,李菡瑶方对王壑道:“我们明天启程。公子可确定让赵少爷与我们同行去江南?若确定,明早便出发。” 王壑点头道:“确定。” 又问:“明早就走?” 他觉得有些不舍。 赵朝宗既已接受了平定江南的任务,心里便将李菡瑶视为最大的对手;这对手又不同于一般敌人,不能以暴力剿灭,须得智取,方能令其心服。当下,赵小爷对着一群莺莺燕燕便转开了念头,绞尽脑汁地算计。 王壑一问,他忙接道:“明早就走?今儿都已经腊月——”说着装模作样掰手指头计算一番,然后吃惊嚷——“今儿都腊月二十七了,明天二十八,再有一天就过年了,还走什么走!这腊月荒天,外面寒风凛冽,人家客栈酒楼也要过年,也不开业,冰锅冷灶的,咱们这么多人,吃什么?我们男儿家还好些,粗糙惯了,吃什么都成,睡在哪儿都一样;各位姐姐娇弱的跟花儿一样,哪经得起这番苦!叫我说,不如在京城过了年再上路。京城什么都有的卖,方便。再说,我还想跟我哥过团年呢,这是我跟我哥在一起的第一个团年。还有,观棋姐姐送了这么大一份礼给我哥,也该让我哥尽一份心意,尽尽地主之谊,招待招待你们。姐姐们还没在京城好好逛过吧?我也是第一次来京城。观棋姐姐,小弟跟你说,京城好玩的地方多的很,不如留下来过年,姐姐们也做几身新衣裳,置办几件新首饰。虽然李家豪富,姐姐们并不缺衣裳首饰,但京城的式样毕竟与江南不同,图个新鲜……”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24章 赵小爷忽悠美人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他一开口就刹不住话头,越说越多,越说越溜,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哥哥”,满嘴抹了蜜一样,一心要说服李菡瑶等人留下来过年,最好过了正月十五再走,最最好再过了二月二龙抬头,最最最好别走了…… 李菡瑶听了一半,转向王壑,什么也没说,只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仿佛说“想不到你手下竟有这等人才!” 王壑早知道赵朝宗机敏滑头、嘴上抹油,没想到之前估量的还不够,忍不住笑了。 火凰滢娇笑道:“这位小兄弟,先别急着叫‘姐姐’,你确定自己比我们年纪都小?” 赵朝宗道:“便是年纪大,尊各位一声姐姐也应该的。”一副听话守礼的乖巧模样,不知多乖。 火凰滢笑道:“可我觉得吃亏呢。你这不是把我们尊老了?还是别乱叫‘姐姐’了。”论嘴上功夫她也不弱,而且她面对任何人都能应付自如。 赵朝宗果然尴尬了,不过他脸皮厚,很快便换一副神情,歉意地请教:“那叫什么好呢?” 火凰滢问:“你今年多大了?” 赵朝宗道:“小弟十七了。” 火凰滢道:“我今年也十七。观棋才十六呢。我们姑娘才十五。赵兄弟几月几日生?” 赵朝宗心里暗自腹诽“一个个黄毛丫头不好好在家绣花,跑出来打什么江山!小小年纪一肚子诡计,都是妖孽!是狐狸精变的,专门蛊惑我哥和世子哥哥的。”脸上却做出惊讶神情道:“姐姐们都这么年轻?正是豆蔻年华!小弟是二月二的生日。王纳哥哥那天还说要替我做生日……” 这次,李菡瑶不等他展开涛涛话势,便截断他,断然道:“过了生日再走,你想都别想!” 赵朝宗笑道:“哪能呢。哥哥我就说说而已。观棋妹妹你放心,绝不会耽误你们的行程。不过,还是要过了年再走好些。京城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火凰滢也不给他机会无止境地发挥,娇笑着截断他道:“赵哥哥——小妹是三月生日,尊称你一声哥哥——”这声“哥哥”叫得赵朝宗毛发倒竖,浑身不得劲,仿佛被火姑娘施展妖法侵入骨髓一样——“赵哥哥先别急着留客,容我们商量商量,再给你们回话。” 赵朝宗忙笑道:“也好也好。” 火凰滢这才转向李菡瑶。 李菡瑶瞧着意犹未尽的赵朝宗,终于明白王壑为何要派这小子去江南——这就是一滚刀肉,说也说得,杀也杀得,赖也赖得。幸好她手下的姑娘都还算有见识,除了郑若男单纯些,像火凰滢、鄢芸、观棋等女都能应付。 她想,赵朝宗虽然用心不纯,但说的也不无道理,大过年的赶路确实不妥;再者,她对王壑也不舍。 她不由自主看向王壑。 王壑微笑着,也真诚挽留道:“赵贤弟说的都是事实。姑娘劝劝李姑娘,等过了年再走吧。” 李菡瑶道:“等我们商量再说。”说罢上身微倾,隔着一张茶几跟火凰滢咬耳朵。也听不清她说什么,就见火凰滢笑吟吟地不住点头,又扫一眼王壑,也说了两句话。看得赵朝宗心痒痒的,恨不能偷听。 说完,李菡瑶坐正了身子。 王壑以目询问“怎样?” 李菡瑶道:“我们几个便留下来等过了年再走,正好也让舅老爷多调养几天,也满足赵少爷愿望。” 王壑忙问:“那李姑娘呢?” 李菡瑶笑道:“姑娘先回去。” 赵朝宗忙道:“李姑娘怎能先走呢?没有你们保护,她也不安全;又没人伺候……” 在他心里,李菡瑶是个头领,他说了这半天,为的就是留下李菡瑶;若李菡瑶跑了,不是白忙?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那个李菡瑶是假的,真正的李菡瑶就坐在他面前。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正是李菡瑶要的效果。 李菡瑶笑道:“无妨。姑娘身边跟了人的。” 王壑见她这么说,再想想李菡瑶行事谨慎的作风,知道她不会露面了,失望之余又感到轻松。于是道:“那就罢了。以后姑娘可别说我们小气不留客。” 李菡瑶笑道:“不会不会。” 因为她本人已经留下了嘛。 王壑问:“那姑娘跟我们进城?” 李菡瑶道:“不不,我们不进城,就在这基地陪外老太爷过年。公子也不希望耽搁机器制造吧?” 王壑老老实实点头,他巴不得马上制造出机器驱动的车来,代替马车在路上驰骋。 李菡瑶便高兴地笑了。 她这么做是有目的的:若是跟王壑进城,无论她们住在哪里,按礼,张、王两家女眷都会来探望。根据她的经验,女眷在一起会生出许多琐碎事。她虽然能应对,却要耗费精力和时间,还会影响她与王壑相处。还是留在军火研制基地方便,只需面对白虎王等人。 厅堂上,白虎王父女也说到这一节,王爷定要女儿过了年再走,让郑若男告诉李菡瑶他的意思。 郑若男便来找李菡瑶商议。 李菡瑶笑道:“巧了。我们刚才还说呢,姑娘刚离家,只怕不惯,便商议着等过了年再上路,让姑娘跟王爷王妃过个团圆年,免得王爷王妃担忧牵挂。” 郑若男听了十分高兴,如此她便能与父母多待几日了,忙兴冲冲地去告诉父王这好消息。 赵朝宗暗自对李菡瑶翻了个白眼,心想:若不是小爷苦劝,你们肯留下?现在巴巴地跟王爷表慷慨,说得好像多为王爷一家子打算似的,真有脸! 不过,他没揭发李菡瑶。 他只笑眯眯地看着李菡瑶。 这个人情,是他的。 白虎王本就要整顿基地,现为了一家人团聚,更要留下了,他一面派人进城接王妃来,一面令人收拾崔华的小楼,暂作为王府私邸,过年暂住。 顿时上下都忙碌起来。 次日一早,王妃就被接来,紧接着一车车年货络绎不绝拉来基地。王府的仆妇和护卫一齐动手,禁军和工匠们协助,从山门开始,到各工坊,一层层门禁均悬灯结彩。到傍晚时分,原本森严冷酷的基地便呈现一片喜庆气象,到处洋溢着年味,人人脸上露出笑容。其中,尤以禁区的小楼最热闹。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25章 未来小叔子和小姑子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白虎王和王壑刚到院外,便听见少女们青春活泼的顽笑声,霎时心头艳阳高照;等进来,看见在庭院游廊间往来穿梭的姹紫嫣红、娇俏袅娜的身影,王爷进屋后,发现王妃脸上愉悦的笑容,心情更好了。 王壑虽乐见其成,却也未丧失应有的警惕。他一边尽陪同接待之责,一边参与其中,免得李菡瑶等人与白虎王势力太过亲密,发生意料之外的不测。 如此一来,他便要分心两地。 腊月二十八,他匆匆回城。 京城中尚有废帝残余势力,眼下他和谨言既要警惕保皇党的反扑,又要筹备新年新政以安定民心,各项事务繁杂。他打算除夕那天先在基地陪白虎王和李菡瑶等人过年,吃了早年饭后,再进城与家人团圆。公务方面,他委托了谢耀辉辅助张谨言;家务方面,他委托大姐梁朝云。 梁朝云忙告诉了祖父母。 王谏并无二话,眼下昏君刚去,乱局未定,该以公务为先;王老太太却问这问那。 梁朝云只得将实情说了。 张、王两家人听说又是李菡瑶,竟派人炸了军火研制基地的工坊,各人反应也难一一描述。 且说基地这边,腊月二十九,农历除夕,李菡瑶正开心要与王壑共度年关,忽被不速之客打断。 来人是王墨、张菡、王均。 王墨上次被观棋算计,导致谨言误会,有口难言。得知王壑回城,她在王壑院里等到半夜,终于等到王壑回家。她将自己与世子和“李菡瑶”之间发生的事告诉王壑,一方面澄清自己并未离间世子和“李菡瑶”的感情,另一方面恳求王壑给她一个机会,说她也想像李菡瑶一样出来做事。 她道:“李菡瑶能做的,妹妹也能!” 王壑没想到还有这段曲折,怪不得“李菡瑶”没留下来陪世子,不等世子痊愈就离去了。 他一面打量王墨,一面在心里掂量这个堂妹的品性和资质。他离家七年,家中人事变迁,长辈们的性格他好歹还记得一些,下面的弟妹纷纷长大成人,长成什么样子他却完全不知。这其中又以姐妹们更陌生。比如王墇,行事完全超出常理,令他不可思议、痛心疾首。再加上鄢苓的自作主张,王壑感到自己对内宅女人了解太少,为了管理家族,须得留意她们,以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再者,他想到了母亲梁心铭,还有李菡瑶。他由衷希望:王家能再出一个梁心铭,出一个能媲美李菡瑶的姑娘;当然能出两个更好,三个也不嫌多。 所以,他得给王墨机会。 还有,对妹妹也要尽兄长的责任教导和培养,以免再发生王墇那样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人伦惨剧。 因这几点,他认真对王墨道:“你既希望世子遂心如意,那天晚上便不该撵李姑娘。你明知不可能逼迫她就范,又何必提醒她与世子间隔着鸿沟?” 王墨急道:“我担心将来……” 王壑摇头道:“若我们诚心善待她,她将来还要背弃世子,世子又怎会留恋她?必然决绝。那便不是你的错了。世子也会发现你的好,你未尝不能得偿所愿。若她不舍世子,成就了这段良缘,你也有一份功劳,世子一样感激你,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你满心怨念。或者你私心里根本不愿他们有好结局,有意阻拦,你还不自知。” 王墨便怔住了。茫然了一会才道:“二哥哥说的对,真是我私心在作祟,还自以为对世子好。” 王壑见她肯正视自己内心,且态度真实,心里对这个妹妹多了一分欣赏。因道:“事已至此,妹妹不必再自责,以后谨慎些。眼下妹妹想要做什么?” 王墨便道:“大姐姐帮江家人诊治,我想跟大姐姐一道去军火研制基地,探望李姑娘的丫鬟。就是那个观棋。” 王壑道:“妹妹的用意是?” 王墨便振奋道:“二哥哥,你虽天纵才,然男女有别,姑娘家的心肠你未必能了解得透,不如让妹妹从旁协助你。我们女孩子在一处,说话也便宜。” 王壑便沉吟起来。 最后,他答应了。 王墨欢喜极了。 这事被王均知道了,嚷着也要去。王均一嚷,张菡等姐妹也知道了,也都说要去。 王壑道,军火研制基地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眼下白虎王坐镇基地,未必肯徇私。他指了王墨、张菡和王均三人跟他去,其他人一律都驳回了。 前日梁朝云去基地是经过白虎王允准的,这次王壑带弟妹去,自然也要请示王爷。 除夕这天,白虎王郑基依然没闲着,带着郑若男巡查军火研制基地的所有工坊。 这便是他的私心了。 他既然已经允许女儿跟着李菡瑶打天下,李菡瑶能不能夺得天下他并不关心,但郑若男绝不能在逐鹿天下的过程中泯然众人,必须大放光华,才不负他白虎王的名头,也不枉他对女儿的期许和纵容。 他不知自己在西疆这些年,郑若男对机械和军火研制学到了什么程度,便借着巡查军火研制基地各工坊的机会,摸摸女儿的底子,再因材施教。 他并不怕人说他徇私,他女儿虽然已经投靠了李菡瑶,但李菡瑶刚让江家把最先进的机器驱动车辆制造技术无偿转让给军火研制基地,他怎么就不能教女儿一些技术?眼下双方联手,计较不了许多。泽熙原来还在基地做事呢,按照律法,叛变的人都该杀,王壑不还是任其投靠李菡瑶了,所以他泄露军事机密也不算什么。 王壑派人来请示他的时候,他正跟女儿在火炮制造区的某工坊内看大靖最机密的火**纸呢,闻言下意识就要拒绝,然目光落在桌面图纸上,想起自己正在干的事,心头掠过一丝丝的心虚,忙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故意蹙眉想了想,才微微点头,表示同意了。 王壑便带弟妹们进来了。 于是,李菡瑶得见未来小叔子和小姑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6章 相见恨晚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与王墨等人的会面就像除夕的气氛,充满喜庆和欢悦,别说尴尬,连一丝微妙都没有。 王墨乃是受过严格教养的大家闺秀,在待人处事上手段娴熟;李菡瑶虽出身商贾,却已历练成人精,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应对什么样的礼节,都圆转自如,自然随和,不见半点商贾的市侩,令人轻松愉悦,如沐春风。 尽管白虎王已允准王墨等来基地,王壑依然十分谨慎,并未带着弟妹到处乱走,而是直接来到白虎王府的别苑,即原崔华住的小楼,探望江家人。 郑若男尚未回来。 李菡瑶等人忙迎上来。 王壑便为双方引见。 李菡瑶忙和火凰滢敛衽施礼,客客气气道:“婢子见过王姑娘、张姑娘、均二爷。” 王墨急忙道“不敢当姑娘的礼”,一面抢上前扶住她们,一面也还了相当的礼数,丝毫不当她们是奴婢。 李菡瑶心中暗暗点头,直起身来,才正容打量三人。先将目光定在王均身上,笑道:“二少爷秀秀气气、斯斯文文的,与我家天华少爷倒有些像。” 王壑是见过的李天华的,心中深以为然,面上却挑眉道:“听姑娘这话,我就不斯文了?” 李菡瑶直言不讳道:“公子看着斯文,行事却果断犀利,如雷霆风暴,一点不斯文。令弟是真斯文。” 王壑:“……” 所以他是假斯文? 王均见李菡瑶不像其他女孩子,面对他们这些少年公子或矜持或羞怯,也没有一般丫鬟的谦卑,心下好,正打量她,却见她把目光对准了自己,很自然的眼神,他却感到自己里里外外被看了个通透。 秀秀气气、斯斯文文? 这丫头居然当面评论他! 少年不由得脸红起来。 忽听李菡瑶对他哥的评论,再一看他哥的神情,顿时笑出声来——这小丫鬟挺有意思。 李菡瑶打量王壑弟妹,王墨也在打量李菡瑶与火凰滢。刚才她施以对等的礼数,固然是她谦逊有涵养,更主要的是她听堂哥说这个“观棋”才智过人、人品不俗,在棋盘上竟能与堂哥分庭抗礼,所以重视。 至于出身风尘的火凰滢,按理,王墨这辈子都不可能与她有交集,但火姑娘现已被李菡瑶收揽,这一会,便不能当她是风尘女子了,而是对手。“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更何况火姑娘“一日宰相”的事迹已经传遍京城,其手段令王墨敬佩,王墨怎敢轻贱,自然重视。 听了李菡瑶的话,王墨目光微动,笑道:“二哥哥自小聪慧,向来少有人能在他面前占上风,姑娘却能说得他哑口无言,可见智谋不输给二哥哥。” 李菡瑶忙道:“那是壑少爷有气度,看在我家姑娘的面上,偏让婢子。婢子怎敢与壑少爷相提并论!”一面说,一面反客为主,请大家落座,并亲自奉茶。 王墨忙再道谢,并问:“提到你家姑娘,我正要问呢:怎么她不留下来过年?这天寒地冻的,可怎么赶路呢。万一遇上暴风雪,人疲马乏的,更是麻烦。” 李菡瑶叹道:“这也没法子。” 王墨听见其中似有内情,忙追问“怎么回事?” 李菡瑶便看向火凰滢,要她来回答。 火凰滢感激并振奋,因为李菡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并不在乎她的出身,刚收服她便接连给她机会,放手任她施展;眼下又让她代表自己说话。 火姑娘自不会退缩。 她便道:“我们姑娘在乾阳殿对文武百官承诺,给北疆送一批军粮和军服,须得早日赶回去安排。北疆局势紧,耽搁不得。所以她令观棋姑娘在京城善后,又令婢子从旁协助,处理一切公务并照顾江家老小。” 王壑见她们配合默契,将主子掩藏踪迹的行为说得大义凛然,忍不住揶揄道:“李姑娘大义。” 他一个字也不信! 李菡瑶笑眯眯的并不生气。 王墨却信以为真,赞道:“李姑娘将公务和家务都托付给观棋姑娘和火姑娘,可见二位姑娘才智过人,被李姑娘信任,才得如此重用。”口气隐隐羡慕。 火凰滢忙道:“我家姑娘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是她的真心话,也不着痕迹地奉承了李菡瑶。 李菡瑶却像不满足这吹捧似得,笑着补充道:“我家姑娘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每个人都有长处,而她是最擅长发现一个人的长处和能力的。不论男女,她都能量才为用,令那人尽展其才,大放光芒。譬如,像王姑娘和张姑娘这样的,若叫我家姑娘来安排……” 王壑不等她说完,急忙截断她道:“你这譬如永不会实现。丫头,别想游说我妹妹!”又转向听得瞠目结舌的王墨道:“知道观棋姑娘的手段了吗?” 王墨连连点头,看着李菡瑶想笑又笑不出来,只剩下敬佩。这事有先例的,李菡瑶已经把郑姑娘游说得离家出走,抛弃父母跟她“私奔”,再游说她这个王姑娘,并非没有成功的可能,刚才她不还羡慕人家么。 李菡瑶笑道:“壑公子这么紧张干什么!” 王壑道:“不紧张,妹妹都要被你策反了。” 众人听了一齐都笑起来。 喝了一盏茶,张菡便问李菡瑶,李家的最新织锦布样等问题,不使谈话冷场。 涉及纺织,李菡瑶信手拈来,当下便滔滔不绝地介绍李家的织锦,再到其他纺织世家的织锦,再列出江南最时兴的织锦、毛呢等衣服款式,再到绣花鞋、靴、珠宝首饰、刺绣的搭配,甚至回顾纺织、服饰的历史发展和兴衰,她操控了整个谈话的局面,却并不专断,间或询问其他人一两句,使每个人都得到应有的关注。 王墨故意将话题引开,引向琴棋画、诗词歌赋、经史子集,然而李菡瑶都能接得上,其学识的广博和见解之深邃,完全不像丫鬟,令王墨既心惊又钦佩。 四女不顾身份云泥之别,谈古论今,越聊越投机,颇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之感。 梁王壑眼睁睁地看着李菡瑶施展身手,俘获了弟妹的心,而无法阻止,也不想阻止。 他喜欢这场景! 他被触动心肠,默默地看着他们想:同李姑娘联手真的只是想收服她吗?纵容、坐视她发展壮大,除了欣赏其才学,爱慕其人品,是不是还有其他目的呢?比如,完成母亲未竟之志,让天下女子走出深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7章 绝不会娶一个丫鬟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这件事牵连深远,以梁心铭之能,加上靖康帝的信任和支持,终其一生也未能促成。 王壑若是公然支持女子参政,恐怕会招致天下士子群起而攻之;眼下他借着联手之名,扶持和纵容李菡瑶成长,等李菡瑶成了气候再予以收服,一切便水到渠成。然此战略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成了气候的李菡瑶实力增长到什么程度,能否顺利收服,他都无法确定。 李菡瑶…… 他轻轻念着这三个字,面含微笑,眼底带着沉思,游离在众人的谈话之外,偶然听见一两句,发现少女们的话题跳跃不定,已经又回到纺织服饰上。 李菡瑶…… 他又默念了一遍,思绪依然停留如何收服李菡瑶的布局上,随之将目光落在斜对面穿石榴红小袄的少女身上,细细打量。他从不知道石榴红竟如此娇艳,衬得小丫鬟的脸色如同染了胭脂,观之令人赏心悦目。 怪道美人都爱鲜花! 男人又都爱美人! 爱美人的男人常谓之“护花使者”、“惜花之人”,又可说是“怜香惜玉”等等。 所以,他这是赏花? 小丫鬟正跟王墨说话,她的声音清澈透亮,一如她的人,纯洁而灵动,活泼而慧黠。 “……梁姐姐前天送了好些衣裳来,都是伊人坊的。料子和样式都极好,说是清货买的。” “是清货。之前昏君查抄了忠义公府,方家名下所有的工坊和铺子也都被查封了。现在昏君死了,忠义公府平反昭雪,像伊人坊这些铺子都重新开张。因错过了年关这一波生意,积压了好些布料和衣裳在库房,赶着清货。他家的东西素来有口碑,消息一传开,京城的权贵世家都抢着买。去的晚了都买不着呢。我们也买了许多。” “这便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李家的口碑也好。自六月以来,李家的工坊和铺子几次被贪官查封,织工们都不离不弃,与老爷姑娘共进退……” 王壑欣赏着美人,也没忘记筹划天下大计。因想:若要兵不血刃地收服李菡瑶,非观棋不行! 他目光专注,惊动了李菡瑶。李菡瑶转脸,目光一溜过来,发现是他,冲他一笑,如花绽放。他也回了一笑,像在招呼,又无甚可说的,心理很微妙。 他略一沉吟,便道:“你家姑娘善用人,你已被你家姑娘调教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李菡瑶一脸困惑道:“这话怎么说?”她正和王墨张菡说衣服的,怎么这人提起用人来? 王壑朝王墨等人瞅了一眼,意味深长道:“瞧他们——这不过是跟姑娘初次会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久别重逢呢。倘若再多接触几次,我怕他们都要跟你投奔李姑娘去了。姑娘这不动声色间笼络人心的手段,只怕比李姑娘更胜一筹。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 李菡瑶恍然大悟,不由心下欢喜,笑吟吟瞅他道:“多谢公子夸赞。婢子很开心。” 李菡瑶就是她! 她便是李菡瑶! 这夸赞,横竖她都当之无愧。 火凰滢接道:“我们姑娘善用人就不用说了,最难得的是肯用人、肯放手、肯放权。观棋姑娘从小便跟着姑娘,历练最多,自能独当一面;便是小女子投靠姑娘才几日,便得姑娘信任,大胆办了几件事,虽比不上观棋姑娘和我们姑娘轰轰烈烈,效果还不错。这是我头一回小试身手。那种恣意挥发的感觉,十分的畅意!我犹如再生为人,深觉过去十几年都白活了。”她还有一句话没说:从此后再不必受男人的压制,扬眉吐气的感觉非言语所能形容。 王壑:“……” 又在蛊惑! 张菡:“……” 好想恣意发挥! 王墨:“……” 好羡慕! 同时她也感到疑惑:李菡瑶真有如此亲和力? 据她看来,在德馨院住了两天的“李菡瑶”有魄力、有手段、有智谋,却不具备凝聚人心的吸引力。倒是眼前这个叫观棋的小丫鬟看似天真烂漫,其实深不可测,像磁石一般吸引人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 也许是她弄错了,毕竟她向“李菡瑶”坦承过,说自己喜欢世子表哥,“李菡瑶”必定当她是情敌,自不会对她有好脸、对她释放什么亲和力。 她看着对面笑眯眯的小丫鬟和江南第四才女想:“定是这个缘故。”这二女出身都不高,却绝不是普通女子,如此忠于李菡瑶,可见李菡瑶的魅力。 李菡瑶给了火姑娘一记赞赏的目光。 火凰滢嘴角微扬,十分愉悦。 她本来以为自己并不比李菡瑶差,只是不幸沦落风尘,然之前一番对答,让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跟李菡瑶的差距。李菡瑶不仅有胸襟有气度,有魄力有勇气,才思之敏捷也非她可比。她只赞李菡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李菡瑶却抓住这机会补充,一番话下来,连王壑也紧张不已,生恐妹妹被游说去了。她领会到李菡瑶的用意,自然不会再错失机会,所以才接了这番话, 李菡瑶见目的达到,便想转移话题,即便眼下她顶着丫鬟的身份,也不能无休止地吹捧主子,那只会适得其反。 她便笑问王壑:“公子今日怎这么闲,有空坐在这里听我们东扯西拉?之前不是很忙吗?” 王壑向后靠了靠,在椅子上坐得更踏实些,一面笑道:“今天可是除夕,再忙也要过年。” 李菡瑶道:“可是基地……” 王壑抢道:“基地有王爷做主,无需我操心。” 李菡瑶斜睨着他,一副“我已看透你用心,别想瞒我”的神情,道:“基地不用公子操心,那京城一摊子事儿,公子总脱不开干系,为何也丢下不理?” 王壑大义凛然道:“凭他什么事,也比不上陪观棋姑娘重要!姑娘头次来京城,咱们好歹算旧友,我岂能不尽地主之谊陪姑娘。除却这个原因,再者李姑娘如此高义,为国为民,令人感佩;眼下李姑娘不在,观棋姑娘代表李姑娘,在下也当陪同招呼。否则,观棋姑娘闲得无聊,再炸一座工坊,军火研制基地可损失不起了!” 话音刚落,众人哄笑。 李菡瑶嗔怪地瞅了王壑一眼。 王壑笑吟吟的,十分闲适。 李菡瑶看着悠闲地靠在椅内的男子,其姿态慵懒,仿佛极容易亲近似得,不像以往高不可攀。 这神态令人着迷! 李菡瑶秀眉舒展,道:“既这么说,那正好,两位姑娘又送了许多衣裳来,我们试衣裳吧。——过年就要穿新衣裳。正好请公子替我们掌掌眼、评一评。” 她快乐的好像没有争霸天下这回事,眼下盛世太平,国无君、北疆战事都被她抛却脑后,就像小时候过年一样,对除夕夜,以及除夕过后的新年充满期待。 王壑愕然,下意识就要断然拒绝,然小丫鬟看着她,双目亮晶晶的,他竟无法拒绝。 可是,要答应也难! 他再闲,也不会闲得帮一群女孩子挑衣服首饰,这不是那些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才干的事吗? 他忙道:“王妃呢?王妃过来了,咱们该去拜望王妃。” 李菡瑶道:“王妃正在歇息呢,不然还能等到现在,你们一来就该去拜望的。我便再不懂礼数,这点尊卑上下还是知道的。眼下还是别去打搅的好。” 王壑:“……” 他想,还有别的事吗? 可惜他刚才已经表明,这基地没他什么事,他还能找什么借口?一张口,怕就要被堵回去。这丫头的伶牙俐齿他可是领教过的,还是别自讨没趣。 王均、王墨和张菡见王壑哑口无言的模样,忍不住都笑了。在他们印象中,王壑这样子可少见的很。 张菡瞥了李菡瑶一眼,佩服她的大胆和勇气,也明白她对王壑爱慕的心思,却并无醋意。 有什么可醋的呢? 爱慕表哥的女子不知多少,从他十岁以后,就是闺阁女儿谈论的对象、梦中的良人。 不伦如何,表哥都不会娶一个丫鬟,哪怕这个丫鬟有些才学。京城有才有貌的名门淑女不知多少,李菡瑶都未必能比得上,李菡瑶的丫鬟更不够瞧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8章 赏美 王壑见李菡瑶一副逼宫的架势,偏偏面上却乖巧无比,便不肯退缩,以免堕了气势。 因想:“掌眼就掌眼!凡事都有个开头。大过年的,我也忙累了,正该歇歇。这屋里有地热,有好茶,有精致的点心,品茗赏美,乃名士风流,逍遥赛神仙,若是逃之夭夭,倒叫这丫头看轻了我,必要嘲笑。” 想罢,便道:“既如此,愿为姑娘效劳。”他本想说“为姑娘效劳是王壑的荣幸”,因怕把话说满了,回头小丫鬟趁势黏上来,他倒不好下脸,所以改了。 李菡瑶欣喜道:“劳烦公子。” 王壑道:“无妨。在下既承诺陪姑娘,自当舍命陪君子。无论姑娘想做什么,王壑都奉陪到底!” 李菡瑶道:“婢子荣幸之至!” 满眼的喜悦,溢了出来。 王壑见她如此开心,莫名也感到愉悦。心想,这丫头再得李姑娘看重,也是个下人,平日里要伺候人,怕是没享受过被人尊重c抬举的滋味。棋盘上能与我平分秋色的人难得,女子就更少了,我便看在那盘棋的份上,也该当她是挚友相陪,更何况她还牵系着李姑娘。 王墨和张菡均愕然以对。 真答应了?! 这还是二哥哥吗? 从小到大,无论是家里的姊妹,还是世交亲友家的千金,无论人家主动求,还是偶然遇上,他都不曾对某个女孩子如此迁就过。——郑若男就是例子!怎么对李菡瑶的丫鬟如此看重和迁就?是为了李菡瑶吗? 王墨觉得奇怪的很。 张菡却有些不安了。 李菡瑶已经起身,兴致勃勃地对张菡和王墨道:“王妃也送了许多衣裳呢。有几件雍容华贵,正与二位姑娘气质相宜,婢子怕是撑不起来。” 王墨犹豫地看了王壑一眼,推辞道:“我们试什么。这原是我们送给江家人和姑娘的,只怕怠慢了。我们自己家里有衣裳,就不凑热闹了。” 李菡瑶忙道:“我知二位姑娘不缺衣裳,不过是试着好玩罢了,趁着王少爷闲暇,请他瞧瞧。” 王墨还在犹豫。 王壑看出她在顾忌自己,便插嘴道:“妹妹就别推了,横竖也是陪观棋姑娘,不妨也试试。我虽不擅长此道,鉴赏的眼光还是有的。让我替你们掌掌眼,看你们都适合c喜爱什么衣裳和首饰,叫人替你们置办了做年礼。我在外边七年,也攒了些银子,这次回家,原想在江南替你们置办礼物的,谁知后来一件事接一件事,就没顾得上。” 他既已决心做个大度的接待使,再进一步做个宽容c体贴的好兄长,也只是顺带的事。 王墨和张菡闻言大喜。 王墨开心道:“谢二哥哥!” 王壑道:“还没送呢,就谢。”他很庆幸刚才没阻拦,不然妹妹该失望了。他只不过稍微说了几句客套话,妹妹就如此高兴;看来,今后要对家人多些关怀才是。 王均笑道:“先谢过,回头才好狮子大开口!” 王壑白了弟弟一眼,道:“你这口再张也有限!” 王均看着哥哥傻笑。 张菡则激动得脸都红了,感激地看了李菡瑶一眼。 李菡瑶笑道:“做公子的弟妹真好!真羡慕!” 二女都不反驳,一致默认。 这便是李菡瑶的聪明之处:她早看出张菡对王壑的爱慕,却毫不介意,不是不醋,也不是大度,只因为她很清楚,为这事与张菡争风吃醋,毫无意义。 这事的决定权在王壑! 她只要拿定王壑就行。 至于张菡,李姑娘决定引为知己,因为她们都喜欢同一个男子,可见眼光和品味相同。 这想法也算是奇葩了。不过,再奇葩的事到了李姑娘手上,她都能应付自如。 果然,她又一次达成目的。 当下,几位姑娘去东屋准备。 接下来,王壑兄弟便欣赏了一轮又一轮的精美服饰秀。其实,衣服还是市面上那些款式,以他们见多识广的眼光,都是认得的;纵有几款特别的新式样,他兄弟也一眼能看出其中演化的脉络,只因穿衣服的几位姑娘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绝色女子,不用衣抬人,普通的衣裳到了她们身上也呈现出特别的风姿,仿佛拥有生命力。 王壑打起精神,认真点评。 几女见他上心,各个兴奋。 李菡瑶每换一套衣裳出来,都要盯着他的眼睛问“好不好看?”像个討赏的孩子。 王壑便认真地c放肆地“欣赏”美人,从各个角度,然后给出评价,并未满口滥美之词,却很恰如其分: “唔,姑娘果然适合穿红色,显得活泼灵动。” “这娇艳的粉色也不错。十几岁的女孩子,正是芳华年少,无论桃红柳绿,总能相宜。” “这天青色棉裙将你穿文静了,掐腰修身的款式拔高了身形,显得亭亭玉立,高雅纯净” “这毛呢大氅太华丽,不适合姑娘呃,仔细看,也挺适合,竟改变了姑娘的气质” 王壑眼睛越来越亮,觉得这小丫头真是衣服架子:明明有些华贵或者庄重的衣裳看着不适合她,然一到了她身上,她的气质迥然一变,变得无比贴合。 真是穿什么像什么! 不知道的人若听见王壑一味地赞美,定会认为他在敷衍李菡瑶,却不知他心情微妙。 李菡瑶心情飞扬,感到身子轻盈无比,似要羽化成仙。好心情映到脸上,霞飞满面。 王墨和张菡先还自持身份,后来受李菡瑶影响,也活泼起来,也转着圈子问王壑: “二哥哥,看这刺绣如何?” “表哥,这支凤钗怎样?” “二哥哥,我喜欢这镯子。” 王壑一一回应,十分尽心。 前日,梁朝云送来一批衣服给江家人救急;今日,王壑又带了许多衣裳来,也是梁朝云命人置办的。她不好限定客人穿什么式样的衣裳,出于尊重,将各种服饰都置办了一些,爱哪件c穿什么,就是客人自己的事了。 其中有几套襦裙,领口开得有些大胆,颇具前唐之味,张菡便有些不好意思,担心王壑不喜。 王壑道:“这衣裳前唐十分盛行;至本朝,虽不像前唐风靡一时,却并未遭人摒弃。菡妹妹身上这款,是经郭织女改进后的,比前唐的襦裙要内敛的多了,并无不合时宜之处。再说了,菡妹妹乃大家闺秀,出入的都是正经场合,又不是以色侍人的风尘女子,谁敢亵渎!” 说完,忽想起火凰滢,正是风尘女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9章 壑哥哥又来了? 他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若道歉,则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反更令火凰滢难堪。 心念电转间,他已有了主意。 他径直转向火凰滢,道:“便是风尘女子也有不同。像火姑娘名满江南,才名卓著,虽身在风尘,身上却无半点风尘气。为兄初次见她便觉不俗,若非别人说,做梦也想不到她身份,只当是谁家的千金。果然现在一鸣惊人。” 火凰滢明知他弥补刚才失言,也不由感念他的涵养和体贴,忙屈膝道:“多谢公子谬赞。” 王壑笑道:“火相当得起!” “火相”二字,意味深长。 熟知内情的众人都笑了。 火凰滢也微笑,瞟了李菡瑶一眼,在心中立志——不,是坚定决心,因为这志向她已经立过了:“总有一日,我会成为真正的火相!嗯,再帮姑娘娶到王纳。如今这世道,有才学有涵养,又肯尊重女子的男人可不多见,况且他的相貌气度都举世无双,堪为姑娘佳婿。” “阅男无数”的火姑娘评价男子相貌的标准跟一般闺阁女儿不大一样,在她眼里,王壑比王均长得好多了,王均太秀气,不如哥哥有男儿阳刚气。 李菡瑶丢给她一个会心的微笑,再看向王壑,目光更加深情,显然对王壑的涵养极满意。 王壑尚不知自己因表现出色而被人惦记,且势在必得,由眼前的唐服想到唐朝盛行的胡服,因对李菡瑶道:“你家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做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她本身又是做纺织这个行当,自幼跟着李老爷走南闯北,就没想过对女人的衣裳创新?” 李菡瑶知他不会无的放矢,忙道:“当然有创新。公子指的是哪方面的创新?” 王壑道:“我在江南时,曾见过农家女子在水边浣衣,上身窄袖掐腰,长及腰部以下,下身是裤子,领口c袖口和裤脚或绣花,或滚边,式样简洁大方,衬得身形婀娜,最重要的是干脆利落,行事方便。你们刚穿的这些衣裳固然美丽,却不大方便。你家姑娘既推崇女子抛头露面c像男子一样做事,就没想到改进女人穿的衣裳?” 李菡瑶笑道:“怎么没想到?姑娘早嫌裙子太麻烦,好看是好看,忒不方便。公子说的那种衣裤,是郭织女最先设计的。面世以来,只小门小户的女子穿的多,大户人家还是讲究,连仆妇也不大穿,或者只在内宅穿,很少穿了这样衣裤登大雅之堂,更不要说当礼服。 “我家姑娘也曾叫人改进,自己也穿出来过,但跟风和传扬的人不多。姑娘说,这跟当下的社会习俗有关。衣裳这东西,世人一天都离不开,其式样必须符合民众眼光,才能为民众所接受;其构造必须实用,利于民众穿着和行事,不可太标新立异,以免让人觉得怪异” 王壑连连点头道:“李姑娘考虑周到。这就好比火炮,必须利于攻敌,便于运送,还要考虑造价;衣裳若不实用,若不符合礼教习俗,便不会被人接受。” 他没想到离经叛道的李菡瑶,在纺织服饰方面的观念竟如此亲民c尊重实际,不由动容。 李菡瑶得他认同,十分喜悦。 张菡则崇拜地看着王壑想,表哥风光霁月c目光深远,看个衣服也能想到家国天下c社稷民生;换上其他男人,眼里只有美色,哪里能想这许多大道理。 李菡瑶又进去换了一身大红骑装,里面黑色紧身衣裤,外面红裙子,脚上是精致c柔软的长筒羊皮靴。 王壑忙赞道:“这个好!英姿飒爽!” 王均正嗑着瓜子,也忙吐出瓜子皮,评价道:“观棋姑娘这身,融合了女子的柔美和矫健。” 李菡瑶追问:“好看吗?” 两兄弟一齐点头,“好看!” 张菡当即决定:回去多做几套这样的,往后经常骑马,再不能像以前困在内宅绣花了。 一时间,堂上笑声不断。 白虎王父女进来,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王壑兄弟姿态悠闲地靠在椅内,手边茶几上搁着香茶c点心,堂上姹紫嫣红的美人旋转,向他们展示 郑基看得嫉妒又生气: 这小子,太会享受! 要享受,怎不待在京城?跑到他的地盘上来,一边监视他一边享受,成心气他不是? 他便讥讽道:“贤侄好雅兴!” 王壑一见他,忙起身,上前见礼道:“晚辈见过王爷。王爷和郑妹妹这是从哪来?” 他乖觉的很,一眼便发现白虎王神情不善,便明白自己太逍遥,惹这只虎王不快了。 要如何挽救呢? 拍马屁未必管用,且当着几位姑娘的面阿谀逢迎,太丢人;又不能装糊涂,那只会刺激得王爷更恼。 他略一思忖,有了! 他便将目标对准郑若男。 这天寒地冻的,郑基带着女儿出去这半天,显然不是游山玩水,定是去工坊巡查,顺便教女儿技术。 他把王爷心思摸了个准。 然这是泄露机密! 他也不直说,而是采取“围魏救赵”的法子,暗暗提醒白虎王:你带女儿干什么去了? 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白虎王做了亏心事,被王壑一问,心中“咯噔”一下,心虚起来。 他也顾不得嫉妒了,也不想为难王壑了,看着王墨和张菡几人问:“这是你弟妹?” 王壑忙道:“正是。” 王墨等人忙上前拜见,又与郑若男互相见礼。 郑若男含笑招呼王壑:“壑哥哥又来了。”其眼神很亮,心情很好,语气也很欢喜。 听她的语气,王壑几乎以为她爱自己,然细一琢磨,这话不对,什么叫“又”来了? 王壑笑道:“嗯,又来了。好半天也没见妹妹。大过年的,妹妹又即将远行,忙的很呢。” 郑若男点头道:“是很忙。时间有些紧。” 好多东西她都没来得及学,打算让李菡瑶看看。李菡瑶有过目不忘之能,让她看一遍,记在脑子里岂不省事,省得自己带着图纸上路,倘若被人查出来,父王脸上不好看。 郑若男瞥了李菡瑶一眼。 又瞥了王壑一眼。 然后,垂眸微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0章 除夕盛会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她是比不过王壑,但李菡瑶却跟王壑棋逢对手。她愉悦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憧憬着王壑得知丫鬟“观棋”就是李菡瑶时的表情,是惊喜,还是惊吓? 恐怕二者都有。 惊喜就不消说了,峰回路转,有机会抱得美人归,能不惊喜?当然惊喜若狂。 惊怕须得说说:这战场也是情场,风云变幻,诡谲莫测,一个不好,他便一败涂地。哪怕他得知真相时,并未一败涂地,想起来也会后怕。 郑姑娘笑意更深了。 王壑狐疑地瞅着她。 这丫头,弄什么鬼? 他感觉投靠李菡瑶的郑若男变得很难琢磨,风尘里打滚的火姑娘也很难琢磨,观棋更难琢磨……这些女孩子,仿佛都被李菡瑶用隐秘的手法改造过。 郑若男问李菡瑶“你们在做什么?” 李菡瑶道:“试衣裳。” 郑若男微怔,诧异地瞥了王壑兄弟一眼,心想“当着他们兄弟试衣裳,不合适吧?” 李菡瑶忙解释道:“壑少爷替我们品鉴。” 郑若男先是愕然,紧接着看向王壑笑了,笑容比先前更加的古怪莫名。 郑基是见过王均的,分别多年,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小金童来了个男大十八变。看着与自己一般高的美少年熟悉又陌生,他疑惑道:“都长这么高了!” 王均规规矩矩地躬身施礼,然后直起身,道:“晚辈印象中,王爷还是原来的样子。” 还跟原来一样年轻。 郑基不由得眼露笑意,道:“你小子嘴还是那么甜。” 像王均这类相貌好又乖巧的小辈,素来被长辈偏爱,无需刻意,便很容易得长辈欢心。郑基便觉得他无比顺眼,比他妖孽难缠的哥哥顺眼多了。 瞧着美少年,王爷忽然想,若是王妃未被誉亲王所害,说不定已经生了儿子,跟王均一般大小,相貌才情不会比王均逊色,也许已立为世子…… 想到这,王爷眼神骤冷。 王均见他刚刚还笑容满面,忽然变脸,不由疑惑。 小时候他一点不怕白虎王。白虎王跟父亲在房议事,他跑去找父亲。父亲让他拜见白虎王。他仰着小脑袋好地盯着王爷瞧。王爷问他看什么。他说老虎怎没长胡子呢?惹得王爷和父亲都笑了。时隔数年,郑基的相貌未变,王均却感觉他的脾气秉性变了,有些喜怒不定。 郑基见他神情,知他误会了,重新换上笑脸,对他道:“既来了,就别闲着。他们在外边贴春联、挂灯笼,你懂文墨,去帮本王盯着些,选些合宜的,别让他们乱贴乱挂。基地规矩严,王府的下人不能都调来,使唤的人手不够,还都是些糙汉子,哪里懂风雅。” 王均忙道:“晚辈领命。” 王壑道:“晚辈也去帮忙。” 李菡瑶便道:“我等也不好吃闲饭,也帮忙布置吧。人多做事快,做完了,早些过年。” 众女都笑道:“不错。” 于是少男少女们分头忙开了:王均指挥人贴春联,赵朝宗安排人挂灯笼,王壑制灯谜,李菡瑶等人则在内宅布置,又去厨房察看了食材,添加了许多江南菜式……一时间,小楼内充满欢声笑语,年味洋溢! 赵朝宗表现十分殷勤,尤其当着姑娘们的面。开始,大家都以为他是少男怀春、想吸引美人关注,后来李菡瑶跟王壑都发现这小子很刻意,是想暗示男人天生比女人强。 “好姐姐,叫他们搬。” “观棋妹妹,仔细冻了手,让哥哥上去贴。” “姐姐们身娇肉贵的,哪能干这些,只管吩咐他们,若嫌下人弄不好,让小弟来。” …… 李菡瑶笑吟吟的都受了,郑若男不服气,想要理论,被李菡瑶挡住了,不许她跟赵朝宗争。 赵朝宗神情便有些得意。 王壑看不下去了,瞅他道:“别逞口舌之利!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显摆男人力大有何用?没瞧观棋姑娘来者不拒,正好把你当下人使唤了!” 赵朝宗闻言一呆——跟着就跳起来,嚷“这狡猾的丫头!敢使唤小爷,瞧小爷怎么收拾她!” 王壑忙拉住他,并警告道:“不许鲁莽!这不是你自找的吗?谁使唤你了?” 赵朝宗道:“哥不许护着她!” 王壑道“哥是维护你。” 赵朝宗:“……” 哥竟然小瞧他! 正吵闹间,忽然周惟安派禁军来禀告王爷,说江老太爷父子已经将机器驱动车试制成功。 白虎王大喜,“此话当真?” 禁军激动道:“千真万确!” 白虎王霍然起身,抬脚就走。 王壑正在桌前弯腰写字,闻言将笔一扔,取了斗篷展开,向肩后一罩,一边走一边系,一边道:“去瞧瞧。” 很快在院中追上白虎王。 白虎王龙行虎步,口中道:“你小子不是说不插手基地的事吗?怎么这下又要插手了?” 王壑自信道:“晚辈就去瞧瞧。晚辈在这方面颇有造诣,也能替王爷掌掌眼。” 白虎王道:“你还真不谦虚。” 李菡瑶一阵风般跟上来。 然后郑若男、赵朝宗都撵来了。 白虎王原本想阻止,然看看这些人:李菡瑶与江家人关系密切,不必阻止;郑若男是他女儿,不能阻止;赵朝宗等人是王壑带来的,他不能厚此薄彼。盘算一圈,一个也不能赶回去。算了,让他们去吧。 原来,崔华之前为了救驾,除了调集心腹禁军和各种武器,还调了三辆机器车到前山。后来第三工坊被炸,这三辆机器车便成了幸存的成品。有了这三辆车,江家父子只需改造完善,不必再重新制造,自然快。 改造成功的机器车已经开出了第二工坊,由周惟安指挥人在禁区大校场试验。 白虎王一行人进了校场,一眼便看见校场中央停着黑漆锃亮的三辆车,车厢呈四方形,比马车的车厢大,前面却没有配马匹、车辕等物,光秃秃的。 三队禁军阵列森严,虎视眈眈地守护着校场门口。看见白虎王走来,齐声道:“恭迎王爷!” 白虎王抬手,脚下不停。 周惟安率众迎上来,江老太爷父子都跟在他身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1章 美男计和美人计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白虎王边走边问: “确定完善了?” “回王爷,确定完善了。刚才已经驾驶了好几圈了。” “再让人驾给本王瞧瞧。” “让晚辈来!” 不等周惟安回应,王壑抢上前。 白虎王一怔,“你会驾这车?” 王壑沉声道:“看看就会了。”嘴里说着话,目光似被磁石吸引一般,黏在车身上。 白虎王:“……” 这小子太狂了! 可是他相信。 李菡瑶身子一侧,轻巧地从王壑与周惟安的中间挤了进去,道:“婢子也要试试!” 白虎王:“……” 王壑:“……” 周惟安:“……” 所有人…… 巾帼不让须眉啊! 火凰滢、郑若男、王墨等女都看着各自哥哥(表哥、主子),气氛微妙,对峙的锋芒隐现。 王壑笑道:“观棋姑娘,在下先试了,你再试如何?且不说在下是主人,便是按顺序,也总有个先来后到的。”他本要说他是男人,该当先上,话道口边又咽了下去,因为若真说出来,只怕这丫头更不让了。 王墨也劝道:“是呀观棋姑娘,太危险,让哥哥先上吧。” 张菡忙点头附和。 李菡瑶刚要说话,就听一人喊:“不必分先后,免得伤了和气,就让观棋姑娘跟哥哥一块上去!” 众人循声一看,原来是赵朝宗。 王壑微微皱眉,心想这小子捣什么乱? 李菡瑶也疑惑了一瞬,忽然想通这小子的用意:这是怕江家人在车上做手脚,万一出事,伤害了王壑;由她陪着王壑一块试车,可测试江家人反应。除非江家人狠心舍弃“观棋”这枚棋子,稍一犹豫,便会暴露。 想罢李菡瑶轻笑一声,把头一低,挤开车门口的王壑,先上了车。坐在驾驶座上,面对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构造和零部件,心头洋溢着妙的感觉。 熟悉,是熟悉图纸构造。 陌生,是首次见实物。 可是她丝毫不露怯。 兴奋! 自豪! 激动! 王壑忙绕到另一边,也上了车,在李菡瑶并排的座位上坐下,对之前驾驶的禁军道:“告诉爷,如何开?” 李菡瑶也对江玉行道:“舅老爷请指教。” 于是江玉行也上车了,并叫李菡瑶让开,让他来驾驶并指导,他可不想外甥女有任何闪失。 李菡瑶没有狂妄,乖乖让开座位,想先看看究竟,再试试身手,毕竟这车她没开过。前排共三个座位,一个驾驶座,两个副座,她便跟王壑并坐在一起了。 江玉行先介绍驾驶方法。 车外,众人这才释然,跟着又被新的期望所蛊惑,都兴趣盎然地盯着车,看它如何跑。 郑若男关注赵朝宗好一会了,从他频频暗示女子不如男的时候,从听李菡瑶说他受王壑派遣、即将随她们一块去江南的时候,就一直留意这小子。 赵朝宗警觉,转过脸来。 见是她,忙笑着招呼。 “郑姑娘。” “……” 郑若男没作声。 赵朝宗见她眼神不善,知道刚才的举动令她对自己心生怀疑,便想法补救。他可不想得罪白虎王,所以也不能得罪王爷女儿。他还要笼络郑若男,靠郑若男帮忙,将来收服李菡瑶。他们是一伙儿的! 他便侧首,神秘秘地在郑若男耳边道:“郑姐姐没发现,观棋姑娘想跟我哥一块?” 郑若男没回应,面无表情地等他自己说下去。 所以呢? 赵朝宗小声道:“就让她去吧。有我哥在,不会有事的。”一副撮合、成全的口吻,像媒婆。 郑若男神情古怪之极。 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赵朝宗打的什么主意? 美男计! 他就是要让李菡瑶一方人觉得他有撮合王壑跟“观棋”的意思,利用这个丫鬟来达到目的。 撮合不一定就能成功啊。 所以他不必承担责任。 想嫁他哥,自己努力吧。 不努力的话,哪来良缘?想嫁他哥的闺阁女儿不知多少,不努力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他就像赶驴子拉磨的农夫,将一根胡萝卜挂在驴子的前面,吸引着驴子不停地拉着磨子转。 这事他不打算告诉王壑,告诉了的话,王壑一定不准他胡闹。这没什么,撮合又不犯法。 郑若男并不蠢,加上她知道丫鬟观棋的真正身份是李菡瑶,李菡瑶又曾坦白告诉她,要娶王壑为婿,她能不关注这两人?那是时刻关注着!所以,赵朝宗虽说的含蓄,她略一想便明白这小子的用心。 竟利用“美男计”! 呵呵呵! 巧的很,她们用“美人计”。 这下可有趣了。 郑姑娘笑意更深。 火凰滢比郑若男更快看穿赵朝宗的伎俩,与郑若男交换了个微妙的目光——乐见其成啊! 她笑眯眯对赵朝宗道:“赵兄弟这法子好,免得两方起争端。观棋跟王公子要好,一块上去,可以互相帮助,若换别的两个人,没准要吵起来。” 赵朝宗忙道:“就是这个意思。” 两人一齐笑,心照不宣。 正在这时,就听一阵轰鸣声起,引得大家急忙调转目光去看那车。只见那乌漆油亮的车在寒风中像害了寒热症似得,车身不停地颤动,伴随着轰轰响。 “呜——” 乌漆油亮的车窜出去了。 没防备的人们吓一跳。 跟着,都睁大了眼睛。 赵朝宗、王均兴奋地大叫。 姑娘们要矜持多了,微笑着,目光追随那车跑;禁军们也保持端肃,然眼底的笑意溢了出来。 车内,王壑和李菡瑶挤成一团,四只眼睛全神贯注盯着江玉行,看他讲解并驾驶机器车。 刚开始,两人并坐,身子免不了接触,都有些不自在,都盯着机器车前方的操作圆盘来转移尴尬。等车开起来后,他们便再也顾不得尴尬了。 王壑坐在外边,中间隔一个李菡瑶,为了仔细看清江玉行的操作,他微微侧身,并伸长脖子,跟同样侧首的李菡瑶脸对脸——不,是脸挨脸,头碰头。 两人听着、看着并交换看法。 他们都才智过人,对于这种有着一定规制的机械运转流程领悟迅速,一般都能达成一致。 可是,谁先试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2章 不撞南墙不回头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用商量的口气道:“婢子先试好吗?”她坐在江玉行旁边,换座方便些。 王壑笑道:“让姑娘先。” 先试或后试,并无多大区分,不会因为先试就占据优势,也不会因为后试耽搁了时间或体力。 他们只需了解这车。 他们身份都不一般,对于这种新式的车辆,他们要学会驾驶,但以后不必亲自驾驶。 开车自有车夫。 然等他们试后,立即改变了想法:必须要熟练掌控这车。会开是一回事,熟练掌控又是一回事。倘若不能熟练掌控,将来万一遇上险情怎么办? 这就像骑马一样。 不会骑马很被动。 校场上,众人就见那辆乌漆油亮的,像背凸的巨型甲壳虫又像驼背乌龟似得机器车疾驰了几圈后,忽然停了下来。白虎王正要命人过去看究竟,很快那车又动了。这一次,可真成了驼背的乌龟,慢吞吞地“爬”着。 “爬”了几步,猛向前一窜。 又一顿,又疾跑,又猛停。 车头左拐右拐,扭扭捏捏。 …… 众人先是诧异,等透过车窗看清车夫换成了李菡瑶,小丫鬟双手握着一圆盘,如同舵手扳舵似得扳、扭,脸上一副沉着、坚毅的神情,现场忽然静默。 紧接着,众人轰然大笑。 这情形太滑稽了! “哈哈哈……” “这车发羊癫疯了?!” “跟大姑娘似得扭扭捏捏。” “观棋姑娘开车我可不敢坐!” 赵朝宗高声喊:“观棋妹妹,莫紧张!” 王均也叫“观棋姐姐慢点儿!” 赵朝宗是揶揄,王均是担心。 对机械制造一无所知的火凰滢神情有些紧张。 郑若男淡定道:“刚开始难免有些不稳。” 火凰滢听后才稍稍放心,因见王墨和张菡虽未说话,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引人怀疑,便故意道:“观棋到底聪明,若换我去,未必能让它动起来。” 郑若男点头道:“正是。” 王墨等人心一凝,收起轻视之心;赵朝宗也不敢再放肆,只盼着换王壑开车时,那车别太“发疯”。 很快,那车开了大半圈,转到校场门口。守卫在校场门口的禁军们就见那驼背铁乌龟迅速冲过来,且毫无减速和停止迹象,但他们都不动如山。 这只是远观的效果。 若有人靠近他们,便会发现,禁军们死死地盯着那驼背铁乌龟,就像盯着接近的猎物,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被寒风一吹,寒意浸骨。 并非不怕死,而是不敢动。 当着白虎王,谁愿露怯?再者,若闪开的话,算不算违反军规,会不会被惩罚? 可不动的话,真要被这小丫鬟给撞死了,也太冤了。若死在战场上,好歹还能挣个军功;眼下被撞死,王爷就算怜惜他们,军法也没这规定啊。 禁军们满心纠结。 白虎王也很纠结:这要是死伤几个禁军,可怎么办?他虽是王爷,眼下这车和车内的人都已经不受他控制,想勒令他们停下来,是不可能的事。 但他能命令禁军。 禁军是可控制的。 电光石火之间,车已接近,首当其冲的几个禁军经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跑,还是等死? 他们很绝望! 火凰滢等女都傻眼。 周惟安、赵朝宗疯狂大喊“快停车!停车!” 白虎王大喝“快闪开!” 乱糟糟的声音被机器车的轰鸣声掩盖了。 “滋滋——” 随着车轮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铁乌龟擦着禁军的队列呼啸而过,绝尘远去。 禁军们死里逃生,然后才听见白虎王的声音,“呼啦”一下,后知后觉地散开,心犹在狂跳。 周惟安道:“好险哪!” 白虎王也心有余悸,转脸吩咐亲军:“去传本王命令:机车所过之处,令众人及时闪避!” 亲军应声而去。 车内,李菡瑶也虚脱似得松了口气。刚才不是她不停车,是停不了啊!这铁疙瘩难操控的很。 江玉行也松了口气。 他嗓子都喊哑了。 王壑没有嘲笑李菡瑶。待会换了他,未必就比这丫头强。他仔细留意李菡瑶的操作,希望自己能开得好点。 三圈过后,那车渐慢、渐稳。 江玉行赞道:“成了!” 王壑忙道:“让我来。” 李菡瑶便停车,一面跟他换座,一面用商议却坚定的口气道:“分一辆车给我们!” 王壑一怔,有些犹豫。 李菡瑶道:“我李家百万担军粮都出了,你们就不能送一辆车?再说这车是江家人造出来的。” 王壑道:“就怕王爷不答应。” 李菡瑶道:“王爷定会答应。这次回江南,天寒地冻,路途遥远,郑姑娘没出过远门的,难免要受罪。有了这车,她也能好过些。公子别从中作梗就行。” 王壑心想,王爷宠爱郑妹妹,肯定愿意送。我若不答应,白得罪两家人。况且这车对李家来说并不算秘密,他们已经掌握了图纸和制造方法,合江家和李家之力,终究能造出来。于是笑道:“我没二话。姑娘放心。” 李菡瑶道:“一言为定!” 王壑笑道:“一言为定!” 然后,他便将心神转到车上。 赵朝宗兴奋嚷:“换我哥了!” 王均高喊“哥哥小心!” 周惟安欣慰道:“壑少爷才智超绝,文武双全,定然不负众望,一举驯服这铁马!” 火凰滢娇笑道:“大人既对壑少爷有如此信心,不如站到车前方去,看壑少爷可能操控自如。” 周惟安:“……” 他不敢应声。 他幽怨地看向火姑娘——不就拍个马屁吗?拍习惯了,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何必较真! 火凰滢好笑地看着他。 赵朝宗不关心周黑子是不是丢脸,但他哥的脸面万万不能丢。他便道:“我去!” 白虎王喝道:“胡闹!这事能争强好胜吗?不许去!” 赵朝宗:“……” 这怎么就不能争强好胜?射箭比试时,还有人甘当箭靶子呢,死活全看射箭人的本事。 他相信王壑的本事。 王均劝道:“赵哥哥别冒险,等大哥开几圈看看再说。这铁乌龟,小弟瞧着不大好开……” 赵朝宗心道,真是傻孩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说话间,就见铁乌龟动了。初始缓慢,然后渐快,然后转弯……渐渐平稳,渐渐加速。 赵朝宗兴奋地欢呼。 禁军们也疯狂欢呼。 王均激动地撵着车跑。 火凰滢淡笑着,仿佛不在意。 郑若男撅起嘴——这个妖孽,为何做什么事都比别人有天赋?就不能表现正常一点吗? 忽然,欢呼声止。 众人呆呆地张大嘴,只见那铁乌龟势如奔雷,疾冲向前,前方无人,乃是校场的高墙。 不撞南墙不回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3章 女人的弱点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拐弯啊! 左拐呀! 众人在心中狂喊。 “左拐!左拐!” 李菡瑶在车中尖叫。 江玉行也惊恐大喊“停车!踩!踩!踩!” 王壑郁闷想:都踩到底了,怎还刹不住?生死关头,他强迫自己冷静,急速分析:难道是江家做了手脚?他们豁出去了,要用江玉行换我性命? 若真是这样,怎么办? 铁乌龟如脱缰的野马——不,野马是不会撞墙的,像发疯的疯牛一样冲向南墙。 “这就正常了,”郑若男心想,“刚研制出来的车,哪能上手就会开呢。那不真成妖孽了!” 脑海里闪过车撞上墙的狼藉场景,她冷静地转身吩咐白虎王的亲卫:“去请梁大夫来。” 准备救人! “是!” 两禁军撒腿就跑。 眼看铁乌龟撞上南墙,胆大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不肯错过那撞击的瞬间;胆小的闭上眼,不忍看。 李菡瑶大吼“踩——错——了——” 这一声宛如石破天惊! 王壑如醍醐灌顶,终于想起来错哪了,惊出一身冷汗,抬脚朝刹车阀踩下去—— “滋滋——” 又是一阵摩擦声。 铁乌龟被强行停下。 江玉行两眼呆呆地看着前方,仿佛陷入梦靥醒不来。 墙没倒! 王壑如释重负地想。 没撞上! 李菡瑶心有余悸地想。 两人对视,一致想: 还活着! 真好! 李菡瑶先笑道:“我们这算不算共历生死?” 王壑笑答:“算!” 李菡瑶道:“同生共死。” 王壑:“……” 这话有歧义! 他静默了一会,凝视着李菡瑶微笑道:“同生共死!《史记.汲郑列传》有云:一生一死,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 李菡瑶也微笑道:“对!” 王壑道:“我们算至交了?” 李菡瑶道:“对!” 王壑道:“王纳恳请姑娘,别忘了曾答应我的事。” 李菡瑶诧异道:“什么事?” 王壑幽怨道:“才几天这就忘了?” 李菡瑶想了下,才想起那日从第三工坊出来,双方谈判时她曾承诺:将来若李家败落,她会劝主子顺应天意,以社稷苍生为重,投靠明主。 王壑这是提醒她谨记承诺。 她忙道:“观棋绝不敢忘记。” 王壑欣慰地笑了。 李菡瑶又道:“倘若李家赢了,也请公子能答应我:顺应天意,辅佐我家姑娘。” 王壑道:“那是自然。” 李菡瑶认真道:“公子别答应太快,最好仔细想想这结局,自己可能承受。男人都好脸面。若将来公子和张世子真败了,可别学楚霸王乌江自刎。” 王壑:“……” 他把这话听进去了。 是得好好想想。 面对小丫鬟期待的眼神,他细想了一会,才郑重道:“我答应姑娘,顺应天意,绝不自刎。” 李菡瑶欣喜地笑了。 这时,附近的禁军赶了过来,绕到墙根下一看,那车头就顶着墙壁,再往前一寸,墙倒车毁。 赵朝宗再也不敢吹嘘了。 在接下来的试车过程中,众人发现:以神童著称的王少爷,在开机器车一事上,并未表现出比一般禁军更高的天赋。李菡瑶开车时,铁乌龟各种忸怩、各种狂躁;王壑开车时,铁乌龟各种彪悍、各种冲动;二人共同点,铁乌龟所过之处,众人都纷纷闪开,避之不及。 几次惊吓后,大家适应了。 王壑和李菡瑶也适应了。 铁乌龟还是会出现各种状况,围观者却不再害怕,只觉得惊险、刺激,因此兴奋地叫嚷。 校场上笑声不断,热闹之极。 …… 京城,简府。 简繁将自己关在房内两天了,阖府上下,包括简夫人在内,无人敢去打搅。 人人都知老爷栽了跟头。 栽在女人身上! 除夕这天,府中也贴门神、贴春联、挂彩灯,各院都红彤彤的,却毫无喜庆气氛,家下人别说欢声笑语了,连大声说话也不敢,唯恐触了霉头。 房内燃着两个熏炉,温暖如春。 简繁穿着紫红束腰锦袍,外面随随便便套了件皮袄子,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他脸上并无受打击的颓丧,神态悠闲的很,与传闻并不相符。 被火凰滢冒充身份,的确令他名声受损、声望大跌,但还不至于让他一蹶不振。宦海沉浮多年,他若连这点挫折都捱不过去,岂不白混了。 从哪跌倒,就在哪爬起。 名声受损,就再补回来! 如何找补回来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害他名声受损的人打落尘埃,踩在脚底,那今日受的羞辱便不再是羞辱,反成为他辉煌的功绩,为他的人生增添丰富的经历。 他写了两封信,仔细封好。 “来人。” 护卫凌岩应声而入。 简繁将信递给他,吩咐道:“派人送去江南。” 凌岩道:“是。” 接过信,却未立即出去,依然静静地看着简繁。 简繁以目询问“怎不去?” 凌岩问:“大人可还有吩咐?” 简繁道:“没了。” 凌岩神情困惑。 在他想来,大人被那贱婢如此羞辱,断不能放过那贱婢。那贱婢投靠了李菡瑶,李菡瑶又与王壑张谨言联手,把皇上都逼死了,其势正旺,大人在房筹划了两天,该有一整套的周密布置,怎么只写了两封信? 尽管有一肚子的疑惑,然他向来对简繁忠心,且恪守本分,从不多嘴多舌,所以没问。 简繁看出他困惑,并未解释。 李菡瑶势头旺又如何? 两封信足以摧毁她。 因为她与火凰滢是女人! 简繁并未瞧不起女人,相反,通过这次事件,他觉得李菡瑶和火凰滢才智过人,比当世许多须眉男子都强,然所有女人都有个弱点,不堪一击。 那便是名节! 李菡瑶在京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天下。简繁这两封信,便是命人推波助澜。在他的推动下,李菡瑶的声望必将达到巅峰。 这声望对李菡瑶未必是好事。 相反,是她的致命灾难! 简繁就是要将李菡瑶拉下云端,踩入泥淖。绝了李菡瑶的前路,火凰滢便没了依仗。 想起火凰滢,简繁悠闲的神情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痛苦。自那天在柜子里清醒后,他无数次回想起火凰滢临去时的情景:火凰滢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被他反复咀嚼,越想心里越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4章 这不是娶媳妇么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火凰滢说,她原已把终身托付给他,却被他的嫡妻和江姨娘联手加害,因此心冷,才离开他。 他没有怨恨火凰滢,一想到火美人顶着他宰相的身份做的那些事,他便无比佩服火美人的勇气和智慧,对她的爱再无法遏制。如果说,他替火凰滢赎身时是看上她的美色和才学,那么现在已经爱上了她。 他要弥补受损的名声。 他还要追回火凰滢。 所以他写了这两封信。 他在信中刻意强调: 其一,火凰滢进入简府后,很得他宠爱。火凰滢利用这宠爱控制了他,冒充他行事。 其二,李菡瑶利用美色迷惑吕畅和嘉兴帝,才得以混入皇宫,得嘉兴帝信任,对其下手。 他先暗示火凰滢已是他的人。 再暗示二女都是靠美色成功。 很快,江南就会流言四起,说李菡瑶争霸天下靠的是美色、是身体,所有投靠她的女子,都将成为她迷惑男人的棋子、争霸天下的工具。有了这个认知,任凭李菡瑶手段通天,谁还敢让妻子或女儿投靠她? 天下女人都将避之不及! 投靠她,便陷入泥淖。 靠近她,便丢掉清白。 爱惜名声的男人也不会投靠李家;不顾名声的投靠了,也会被视作用心不纯,是冲着美色去的。 这招,等于釜底抽薪! 简繁选择在江南散布流言,而不是京城,乃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京城是事发的源头,且有王壑在,只怕流言一起,便会被王壑压下去。江南距离遥远,李菡瑶的辩解谁能证实?等想出办法,已经人尽皆知、百口莫辩了。 “你终会回来的!” 简繁在心里对火凰滢道。 他起身,穿好衣裳,系上大氅,走出房。站在廊檐下,饶有兴趣地打量廊下悬挂的灯笼、门上的春联,脸上露出笑意,心情很好地自语“过年了!” 过了今天,便是新的一年。 新年,必有新气象! ******** 新年,必有新气象! 军火研制基地,李菡瑶也这样告诉自己。 今年的除夕对她来说,有遗憾有惊喜。遗憾的是不能跟爹爹和娘亲一起过年,惊喜的是能在京城、在白虎王府、跟王壑、郑若男等人在一起过年。 然欢喜并不尽兴,像隔靴搔痒。 这不尽兴来自于王壑。 军火研制基地的除夕宴会分为王府家宴和犒赏将士。 王府的家宴先开。 犒赏将士在下午。 家宴上,李菡瑶向王壑敬酒。 他陪了李菡瑶一杯酒,就转去应酬白虎王、江老太爷、周惟安以及军火基地的各级将领。 家宴后,少年男女们玩猜谜。 李菡瑶猜中了好些灯谜,都是王壑编的,赢了许多小物件,又玩笑地向他讨要红包。他很痛快地给了,但同时也给了妹妹王墨、表妹张菡、弟弟王均、郑若男、赵朝宗等,一个不拉,不给李菡瑶半点特殊。 李菡瑶自幼混迹商场,最会看人眼色,也最懂得适可而止,见王壑刻意疏离自己,便不再去找他。 欲速则不达! 眼下她只能放手,再主动向王壑示爱,不但得不到回应,还会让王壑看轻了她。 王壑之所以留在军火研制基地过年,虽然是为了她,但并非因为男女之情,而是怕她在基地作妖,毕竟之前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当然要防范。 她竭力不去看王壑。 王府别苑的廊下、院中挂了许多灯笼,虽然是白天,但各色各样的灯笼看去很有年味、喜庆十足,盛装的少年男女们正穿梭在灯笼下猜灯谜。 连江如波都被抱了出来,坐了一辆轮椅,由江如蕙推着,转来转去地看谜题、猜谜底。 王壑陪着白虎王夫妇坐在堂上喝茶,一边看着弟妹们在院子里玩乐,一边跟王爷闲话。 他并未完全忽略李菡瑶,见小丫鬟不再看自己,心知她已经察觉自己的疏离,所以不再纠缠。 他歉意地想:小丫头定然很难过。她性子也很要强的。这点随她的主子。抱歉,爷不得不这么做。长痛不如短痛,若等她陷得深了,将来更痛。 王壑看向李菡瑶—— 小丫鬟虽穿了一身红裙,却并无华丽的绣花和装饰,依然梳着丫髻,站在一群世家贵女中,一望而知身份普通,仿佛昨天试的那些华贵衣裳与她不相干,她恪守着婢女的本分,不愿抢众女的光芒。 好半天了,她都没朝上房看一眼。 之前她的目光总是追随着王壑的身影,王壑不用转头,便知道她在看自己;现在她却只顾跟王墨、张菡、郑若男等女说笑猜谜,仿佛忘记了王壑。 王壑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又跟白虎王说了句话,很自然地起身,走到廊下,目光掠过庭院里的少男少女们,仿佛看热闹似得,看着他们笑闹。 赵朝宗大喊“哥,你来!” 王壑含笑未动。 小丫鬟还是不看他! 王均、王墨、郑若男、火凰滢、张菡、江如波江如蕙都围在她身边,催她说谜底。 “哎呀,又猜错了!” “观棋,你快说是什么?” “你们自己猜嘛。” …… 真是不知愁啊! 王壑笑吟吟地想。 他脑海里浮现那日跟小丫头下棋,因从小丫头口中得知小墨竹就是李菡瑶所扮,伤痛之下,直白地警告小丫头:即便他与李姑娘缘浅,也绝不会娶她。 当时小丫头怎么回他的? 小丫头一脸坚定地告诉他:不论公子如何打算,我既已认定公子,便初心不改。 呵呵! 这才过了两天,初心呢? 可见少年男女的情感来的快,也去的快,海誓山盟什么的,都当不得真的。 可他为何忘不掉李菡瑶? 王壑信步走下台阶。 王均玩得十分开心,因为一会儿他们就要回城跟家人过年,便鼓动李菡瑶跟他们一块去。 李菡瑶不答,看向王壑。 王壑装没听见,没有接话,抬头看向那道拦住所有人的谜题——是李菡瑶出的——笑道:“让我来猜猜。” 李菡瑶:“……” 她该装无事人吗? 才不! 她对王均笑道:“瞧,壑少爷不欢迎婢子呢。” 王壑转脸笑道:“丫头,这罪名在下可不能担。就怕你不肯去,或者抱着什么目的去,大闹一场,替你家姑娘报仇。姑娘的手段,在下可不敢小觑。” 李菡瑶娇笑道:“公子放心,我不会去的!除非——” 王壑扬眉问:“除非什么——” 李菡瑶笑眯眯道:“除非公子用八人大轿迎我去。” 王壑:“……” 所有人…… 这不是娶媳妇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5章 送别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现场诡异地静默。 好一会,王壑才笑道:“听姑娘这么说,在下要睡不着觉了。在下深知姑娘的智谋和手段,真怕有一天为形势所迫,用八人大轿迎姑娘上门。”嘴上说着怕,脸上却笑吟吟的不见一点惧怕,只口气有些揶揄。 李菡瑶笑道:“婢子很期盼那一天呢。” 若换其他男人,肯定会反唇相讥,讥讽李菡瑶“做梦呢”等语,但王壑这么回答,不仅彰显了他的风度和涵养,也为自己留了后路——万一真有那一天呢? 这并非王壑不自信,面对李菡瑶,他不自觉地谨言慎行,唯恐掉进她言语陷阱,绝了后路。 李菡瑶满眼的赞赏。 王壑笑问:“丫头,真不去了?真要等八人大轿?” 众人听了都笑。 李菡瑶一本正经道:“当然要等。” 王壑道:“那在下可得回去好好筹划筹划,别落入姑娘陷阱而不自知。先告辞了。”说罢便率弟妹以及梁朝云赵朝宗向白虎王夫妇告辞,决然离去。 李菡瑶等人送到山前。 张菡亲热地跟她道别。 她认为李菡瑶被王壑所伤,已经放弃爱他了,不过为了面子,才强撑着说得响亮。她有些同情这小丫鬟,因此偷偷地告诉李菡瑶:喜欢王壑的名门闺秀很多,但她们都没能等到王壑回来,就不得不嫁人了。言下之意,王壑对李菡瑶还算不错,至少当朋友待了。 她想:“作为一个丫鬟,你也算出色,但嫁表哥还是有些妄想。能自己想开,省了将来吃苦。” 李菡瑶哪知她的心思,默算自己的行程,估计在离开京城之前,与王壑、梁朝云或者还能再见,与王墨等人怕是没有机会再见了,故而依依不舍。 看着王壑等人转过山道,看不见背影了,李菡瑶才与郑若男、火凰滢往回走,一路闲话。 火凰滢笑吟吟的很轻松。 她将王壑对李菡瑶的刻意疏离都看在眼里,心里知道这疏淡的原因,却无计可施,除非李菡瑶说出真相。她很怕李菡瑶为情所困,不能自拔,做出失态的举动,幸而李菡瑶自控能力很强,她才松了口气。 李菡瑶并不知自己在别人心中搅起的波澜,送走王壑后,并未思念成狂,立即期待年后的见面,而是将心神转向另一个方向,计划下一步行动。 这是她的聪慧和明智。 她和王壑之间就好比下一盘棋,到了相持不下时,就必须另寻突破口,打破这种胶着状态。 这突破口就是争霸天下。 想到跟王壑在另一个战场上相逢,想到王壑得知自己才是真正的李菡瑶时那震惊的表情,李菡瑶便忍不住雀跃,期盼着再一次跟他相逢、交手。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没有离别就没有重逢。 新年开始,正月里,王壑陷入了繁忙的公务中,只来基地给白虎王拜了个年,与李菡瑶说了两句话,便又匆匆回城。直到正月初八,李菡瑶离开。 王壑与梁朝云都来相送。 王府别苑,李菡瑶的客房内,梁朝云看着坐在对面一脸乖巧的小丫鬟,一心想要为弟弟做些事。她是被梁心铭一手带大的,行事带着梁心铭的风格。 她道:“观棋妹妹尽管放心,我定当好好照料江家人,并保证他们的安危,绝不许任何人伤害他们。” 李菡瑶忙起身,郑重拜道:“多谢梁姐姐。” 她年纪虽小,于人情世故上却老练,见多了大家子理不清的家事,譬如婆婆跟儿媳、出嫁女跟大小姑子都是家务纠纷的核心人物。这几日跟梁朝云相处下来,她觉得这未来大姑子十分明事理——嗯,还有王均这未来小叔子,也很不错,可见她福气好,选的夫君好。 这夫君一定要抓住! 李姑娘暗自立誓。 梁朝云伸手扶住她,拉她坐在身旁,看着她问:“今日一别,他日再见,妹妹还当我是姐姐吗?” 李菡瑶忙道:“当然!” 她反握住梁朝云的手。 两人促膝、执手相对。 梁朝云道:“妹妹和李姑娘都是当世女子,若是爹爹在家,看见你们,肯定会喜欢。” 李菡瑶便开心地笑了。 她知道梁朝云口中的“爹爹”是梁心铭,梁心铭女扮男装成梁朝云的父亲,身份大白后,梁朝云依然未改口,一直称其为“爹爹”,算是一段佳话。 梁朝云道:“但妹妹可知,爹爹虽然以女子之身在朝为官,为何没有主张女子科举入仕呢?” 李菡瑶道:“时机不成熟吧?” 梁朝云点头道:“不错。爹爹的性子,最不惧艰难,再难,她也会迎难而上。然这件事,爹爹却从未操之过急。她常说,欲速则不达。几千年的社会习俗,非一朝一夕能改变。然滴水穿石,只要努力,总能改变。” 李菡瑶敛去笑容,肃然敬听。 她知道,梁朝云不会无的放矢。 果然,梁朝云没有等她接话,继续道:“我与妹妹相聚不过短短几日工夫,交浅言深,临别有几句话想要叮嘱妹妹,若说错了,还望妹妹能海涵。” 李菡瑶急忙道:“姐姐请讲。” 梁朝云道:“李姑娘图谋天下,其胆识和勇气令我十分钦佩,我若非爹爹养大,说不定也去投靠她,跟着她闯荡了,眼下却只能帮壑哥儿。咱们各为其主,我也不敢劝降妹妹,也劝不降,只想告诫妹妹几句话——” 李菡瑶再次道:“姐姐请说,妹妹听着呢。” 梁朝云道:“李姑娘要争天下,然这男尊女卑的社会习俗非朝夕能改变,若你们不幸败了,还望妹妹能审时度势,别作无谓的挣扎,学学我爹爹,做长远图谋。一代不行咱就两代,两代不行就三代,总有一天,女子能走出深闺,堂堂正正地科举入仕、参政议事。” 李菡瑶:“……” 这是提前劝降? 原来目的在这! 这一番用心良苦,真让人感佩、感动。王壑有这样体贴的好姐姐,李菡瑶羡慕极了。 她真诚地答应了。 她希望给梁朝云留个好印象,将来若是王壑张谨言败了,就通过梁朝云来劝降他们。不过,她没把这话明说出来,有今儿这事垫底,不愁将来说不成。 梁朝云看着李菡瑶,心里评价:这小丫鬟比“李菡瑶”通情理、易接近,“李菡瑶”威严了些。 她点到为止,不再啰嗦,因拉着李菡瑶起身,道:“走吧。他们还等着咱们呢。” 两人携手出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6章 八岁偷照镜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王壑看着大姐与李菡瑶手拉手走出来,觉得这情形很怪异:大姐与这小丫鬟也太投契了。 他不由怀疑大姐用心。 京城东门外,官道上来来往往都是走亲访友的行人,或走路,或乘车,穿着新衣新鞋,携着包裹礼品,说说笑笑,消磨一年中不多的闲暇时光。 东去的官道上,李菡瑶等女站在乌漆油亮的机器车旁,跟王壑等人道别。赵朝宗带着他那一千禁军,胡清风带着三百藤甲军,白虎王又另送了女儿二十个身手高强的亲卫保护女儿,白虎王妃挑了八个精明能干的丫鬟伺候女儿,乌压压一路人,引得来往行人纷纷侧目。 江玉行、泽熙已经上了车。 赵朝宗正跟泽熙互相嘲笑: “泽熙小兄弟,坐什么车呀,不如下来跟哥哥骑马。哥哥保证,摔不着你。” “你嫉妒我,休想哄我下去!” “胡说!这有什么好嫉妒的?” “这车天下第一辆,能坐它是想不到的荣耀。你坐不上,别说酸话。我才不骑你那破马!” “哎呀,这怎么能是破马呢?这可是西域千里驹!” “万里驹也不行,也跑不过这车!” “哎呀,你小子……” 王壑与李菡瑶含笑相对。 王壑抱拳道:“姑娘珍重!” 李菡瑶也抱拳道:“公子珍重。婢子在江南等公子,若是公子不去,婢子就来京城找公子。” 王壑:“……” 这话语义双关,他听出昂昂战意和绵绵情意。小丫头是告诉他:她等着他领兵去攻打江南,他若不能如期而至,她就领兵来攻京城,看谁能占据先机。 这是在向他挑战啊! 那盘棋,该有个结局了。 他笑道:“在下定会去江南。” 李菡瑶道:“婢子静候公子佳音。” 两人对视…… 王壑看着小丫头忽闪的黑眼睛,很难想象将来跟她在战场上兵戎相见、拼死拼活。 他觉得没那么激情了。 皇城兵变时,他差点炸死了李菡瑶,这事令他痛悔不已,将来如何跟李菡瑶主仆激战? 明知她们主仆不像表面看去那么柔弱,他还是忍不住想:倘若小丫头被打哭了呢? 最好别兵戎相见。 最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王壑想罢,转向赵朝宗,严肃道:“子归,这一路要保护好观棋姑娘和郑妹妹,不得有差!” 赵朝宗大声道:“哥哥放心。” 两人含蓄地交换了个眼神。 这一幕没逃过火凰滢的双眼。至于李菡瑶,仿佛不谙世事一样,笑得混不知愁。 这时,后方传来马蹄声。 众人一看,原来是玉麒麟霍非,白马银甲,在几个亲卫簇拥下,“得得得”马蹄轻快地过来了。 李菡瑶眼睛一亮,转身朝火凰滢点点头。 火凰滢忙上车,从行囊里翻出一精美的红木匣子,双手捧着下车,站在李菡瑶身后。 霍非已经来到近前,勒马立定,随口问:“走了?” 众人都腹诽:这是问谁呢? 赵朝宗怀疑他是来送自己的,可又不确定,因此不知该不该接话。想到那天被教训的情形,赵小爷赌气不想理他,全当没听见,反正他又没指名道姓。 王壑点头道:“走了。” 霍非道:“我们也该走了。” 赵朝宗一听,把赌气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忙问:“你们也要走?去北疆?我爹还没来呢。” 霍非瞅他一眼,慢条斯理道:“刚接到信,说忠勇大将军最迟晌午就能到京城。” 他也是好心,接到这消息便急忙赶来告诉赵朝宗,想着赵小爷或许想见父亲,晚半天出发。 赵朝宗呆了一呆,忽然拨转马头,对李菡瑶大声道:“走走走!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姑娘别磨蹭了。” 众人:…… 没听见爹要来了吗? 这跑什么? 李菡瑶愣了下,忽然大笑,笑得花枝乱颤,用手指着赵朝宗道:“赵哥哥天不怕地不怕,原来怕老子!小时候肯定没少挨打。是不是特别淘气?” 赵朝宗恼羞成怒道:“胡说!你不肯走是不是舍不得离开我哥?丫头,不如你留下……” 王壑急忙道:“子归休得胡说!你真不等伯父了?” 赵朝宗摇头道:“不等了不等了。我爹也希望我建功立业,哪来那么多儿女情长!” 王壑无语之极。 西疆禁军的队列一阵骚动,众人都含笑看着他们的少将军,高声起哄道:“走走走!” 李菡瑶却走到霍非马前,仰面招呼道:“镇远将军!” 霍非抱拳道:“姑娘一路顺风!” 李菡瑶道:“我家姑娘临别时,留下一件东西,要婢子送给霍将军,说婢子假传圣旨触犯了将军,特意致歉。”说罢转身从火凰滢手中接过匣子,呈给霍非。 霍非很意外,瞅瞅那匣子,再瞅瞅李菡瑶,猜测李菡瑶的用心,莫非是要离间他跟王壑? 王壑也瞅着那匣子,猜里面装的是什么。 李菡瑶仿佛知道他二人心思,主动打开匣子,取出一块素锦,示意火凰滢帮忙牵着两角展开,口中道:“这是我李家珍藏的一幅刺绣:《烟雨江南》。姑娘听闻将军素爱收藏珍异物,特别准备了这礼物。” 霍非犀利问:“你们没来京城前,就打算假传这圣旨?”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可怕了。 李菡瑶摇头道:“非也。不过这刺绣是早就准备好的。玉麒麟之名,如雷贯耳!我们既来京城,免不了要跟将军碰面,姑娘想跟将军结个善缘。” 霍非:“……” 真够坦白的! 他看向王壑,挑眉,仿佛问“你不生气?”这挖墙角都当面来了,真够嚣张的! 王壑笑道:“李姑娘如此盛情,将军就收下。这幅刺绣甚美——啊呀,这上面的题字是李姑娘亲笔!”他先还若不经意,细一看便瞪大了眼睛。 霍非忙也仔细观看。 一看之下,神情微怔。 刺绣名为《江南烟雨》,画面以雾气蒙蒙的江南水乡为背景,突出的却是春日傍晚,几个少女在园内打秋千,一女背对秋千架,似在低头拭泪。那纤细、娇俏的背影令人怜惜,猜想她为了何事背着同伴们哭。 旁题诗句: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 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 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 十四藏六亲,悬之犹未嫁。 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 霍非静默半响,想要收下,但不知李菡瑶此举是何用意,因此踌躇不敢收,怕中了圈套。 赵朝宗气呼呼地瞪着霍非,大有“你敢接,小爷从此鄙视瞧不起你”的意思。 李菡瑶笑问:“将军不敢收?” 霍非道:“无功不受禄。李姑娘连皇帝玉玺都抢了,怎不见她给死去的皇帝道歉送礼?” 火凰滢:“……” 这嘴够毒的! 李菡瑶并不生气,目光在水墨画般的刺绣上流连,口中道:“这刺绣的技艺虽出色,我家姑娘的字也流畅,都不算难得,主要是这幅画的底图,出自一位不凡的女子。她成名在十年前,轻易不动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7章 难舍难离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霍非不等她说完,便打断道:“她现在在哪?” 李菡瑶摇头道:“黄山。” 霍非面色阴晴不定,好一会才道:“本将军收了!” 王壑:“……” 赵朝宗:“……” 他们嗅出了隐情味道。 王壑盯着霍非,满眼探究。 霍非置之不理,恍若未见。 李菡瑶忙卷起刺绣,放入匣内,笑吟吟地双手捧给霍非,对这结果一点不意外。 王壑欲窥霍非隐秘而不得,将不满发泄到李菡瑶身上,幽怨地问:“在下与姑娘相识日久,这次又尽心尽力招待二位姑娘,怎不见你们送我礼?” 李菡瑶道:“怎没送?那幅太庙留,除了震慑昏君,就是姑娘送给公子的。公子没拿?” 王壑:“……” 他拿了。 可他总觉得那是李菡瑶跟他在算账,算他炮轰乾元殿的旧账,哪是什么礼物!只看后来“李菡瑶”对他的态度,他捏着这幅字,是满腔的苦涩。 霍非收了礼,却并不领情,反怀疑李菡瑶用心。他将匣子塞入披风内,从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李菡瑶,冷冷道:“等本将军从北疆归来,便去江南。” 率十万兵马去! 李菡瑶笑道:“欢迎将军!” 霍非瞅着她天真烂漫的容颜,难以相信她这么点年纪便炸了军火基地,还算计堂堂镇远将军,王壑已经是少见的少年才俊了,却只能与她打个平手。 江山代有才人出! 他还壮志未酬呢,眼瞅着就跟不上新一茬了? 他忍不住问:“姑娘多大了?” 李菡瑶笑道:“过了年我就十六啦。”她一面体会生命如鲜花绽放的激情和喜悦,一面感到甜蜜的烦恼:十六了,可是她还没有定亲。夫君有些难追。韶华易逝,再过三年五载,若还不能收服王壑,可怎么办? 李姑娘瞅着王壑,愁上眉头。 霍非十分的无语。 十六很大吗? 他果然老了。 王壑则似笑非笑道:“都过了年,你还十六?” 他记得,初见这丫头便听她自报年纪十六,把一众上李家求亲闯关的少年都比了下去,并借此套问他的婚姻年纪,说:他比她大,赢了没什么,输了可就丢人了。他都记着呢。这丫头过年过糊涂了,不长年岁? 李菡瑶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心中一跳,娇嗔地白了王壑一眼,怪他扰乱自己心绪。又更正道:“十七了。”希望心思缜密的王壑别窥破她身份才好。 王壑道:“你说错了年纪也怪我?” 李菡瑶道:“不怪你怪谁?” 王壑道:“愿闻其详。” 李菡瑶道:“公子扰乱了我的心。” 王壑淡笑不语,却不会让人误会他默认,而是他涵养好才未接话。心中却反驳道:“明明是你扰乱了我的心!”这么公然地撩拨他,他偏偏还无法放脸,也不甚讨厌,真怪了。换个女子,他早拂袖而去。 赵朝宗见霍非收了李菡瑶的东西,十分不满,对李菡瑶叫道:“还不走,难不成你想留下来嫁人?十六岁,二八年华,正好出嫁!十七岁就老啦。要不你还是留下来吧。” 李菡瑶:“……” 这臭小子! 王壑很明白赵朝宗要小丫头嫁的人是谁,非他莫属。这小子怎么了,老是将他跟小丫鬟扯一起?唯恐天下不乱似得。 李菡瑶原本要去前路交代人将这礼送给霍非,因霍非来了,亲手交割完毕,便毅然转身。 该上路了! 眼角余光内,朝阳初升,映着王壑的身影,丰神如玉、阳光俊朗,一直自信满满的她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因这不确定,对未知的将来感到不安和恐惧,害怕今日一别,再见无期,或者再见已经物是人非。因这不安和恐惧,勾起她对王壑的满腔爱恋,难舍难离! 她不敢看王壑,唯恐自己失态,便把一腔爱恋和离愁对准王壑身边的梁朝云,扑过去抱住梁朝云,哽咽道:“梁姐姐,我舍不得你——”的弟弟! 说着,那眼睛迅速红了。 梁朝云揽住她纤巧的肩,安慰道:“姐姐也舍不得妹妹。姐姐会时常给妹妹写信——”帮壑哥儿维系住这层关系。她很喜欢这小姑娘。也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小丫头至关重要,将来收服李菡瑶非她不可。 王壑愕然看着她二人。 有这么不舍吗? 才几天哪,就跟姑嫂似得亲。 不对,姑嫂不可能这么亲密,就跟亲姐妹似得…… 刚想到这,就听赵朝宗喊:“喂,丫头,你真把梁姐姐当姐姐了?那你得先嫁我哥才行。” 李菡瑶心想:要你说!我这不正努力吗! 王壑抬眼瞅向赵朝宗。 赵朝宗被瞅得心里发毛,忙赔笑道:“弟弟玩笑的。” 霍非、郑若男等人都神情古怪。 李菡瑶忽地松开梁朝云,转身请郑若男上车,然后跟火凰滢也钻进车,开车的是白虎王的亲卫,“轰隆隆”发动机器车,绝尘而去,胡清风等人忙跟上。 很快,车、人都消失在拐弯处。 王壑静静地站在官道上,看着官道尽头,心里默念:江南……他一定会去的! 良久,他转脸看向梁朝云。 梁朝云道:“回吧。” 王壑道:“大姐是否也想投靠李菡瑶?不如学郑家妹妹,想去就去。咱们姐弟分属蜀、吴阵营,各为其主,也不算什么,历史上都有据可依的……” 梁朝云瞅他道:“胡说!” 王壑道:“瞧你俩那么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李菡瑶勾结,要叛变投靠她呢。” 梁朝云道:“姐还不是为你!” 王壑道:“跟弟弟什么关系?弟弟不让你嫁苏青松,你还不是嫁了,怎不听弟弟的?” 梁朝云嗔道:“你干嘛总是挑剔你姐夫?” 王壑便不说话了。这次王家遭难,苏青松表现还不错,并未离弃这门亲,帮着梁朝云暗中布置,维护王家。他很感激。不过因为小时候挑剔这姐夫习惯了,总嫌弃他配不上大姐,总看他不顺眼而已。 ********** 再说李菡瑶一行人,开着这天下独一无二的机汽车,带着上千的护卫,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8章 名声尽毁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早有准备,正要借此演习练兵,她令牛贩子胡清风带人打前站,安排食宿并探听消息。 在无驻军的府县,遇见官差来查问,她就拿银子开路,并加以武力威慑,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驻军的州府,她则把驻军当敌军来对待,声东击西、诱敌深入……各种计策层出不穷;加上一个赵朝宗,是在山野行军历练的行家,两人配合无间,把官兵折腾得如惊弓之鸟,纷纷说反贼来了,却不敢正面迎敌,只闭门坚守,四处求救。 李菡瑶毫无成就感。 这些地方禁军太烂了! 胜之不武! 一路无话,直到过了荆州。 李家乃是商贾,虽然有钱,然手里无兵,仓里无粮。李卓航父女想要图谋天下,粮食可以囤积,兵将可以招揽,但这都不是短期内能完成的事。 李家父女却并不担心。 李家有现成的商业。 李菡瑶一行人过了荆州,甚至还在荆州境内,李家的商业便启动了,将江南各地凡是重大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到李菡瑶面前,供她分析、决策。 这日,他们行到徽州某个小镇,李家在此开了一家客栈,用于联络东西南北往来消息。胡清风先行一步赶到,亮出李菡瑶的月牙令,掌柜的忙全力接待。 李菡瑶到后,一切就绪。 胡清风向她回禀消息。 简繁的毒计便进一步凸显出来,整个江南都传得沸沸扬扬,李菡瑶被传成了寡廉鲜耻的女魔头,不择手段,利用美色成就霸业,火凰滢祸乱简府等等。 李菡瑶整理消息时,并未避开火凰滢和郑若男,一方面是给予她们应有的信任,另一方面是希望她们尽快融入李家,参与到李家大事当中来。 火凰滢两眼冒火,道:“定是简繁那老东西搞的鬼!” 李菡瑶点头道:“也许还有废帝残余势力,纵然不是他们起头,他们也会推波助澜。” 火凰滢愁道:“这可怎么办?” 李菡瑶道:“怕什么!” 火凰滢急道:“怎么不怕?” 她出身风尘,利用美色是她的本色,她可以不在意,但李菡瑶被这一传,名声算是毁了。还有郑若男,身为郡王之女,身份何等贵重,也要被连累了。 郑若男也担忧地看着李菡瑶。她并不擅长人事处理,只擅长造火器,只好安静听着。 李菡瑶冷静道:“名声坏了,可以正回来,只要我们掌控了江南。眼下迫在眉睫的是另一件事。” 火凰滢忙问:“什么事?” 李菡瑶道:“他们散布流言的目的,非是毁掉我名声这么简单,而是为了毁掉李家。” 火凰滢急道:“他们会派谁来对付李家?姑娘可有应敌之策?我能为姑娘做些什么?” 李菡瑶见她一口气问这许多,不由笑了。 火凰滢也笑了,不好意思道:“婢子没经历过这等大事的,难免慌张,让姑娘见笑了。” 李菡瑶笑容一收,凛然道:“他们会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人:湖州巡抚温士杰、湖州布政使段存睿、靖海大将军颜贶,甚至王壑、张谨言——”她一面说,一面将相关的密信递给火凰滢看——“借他们之手灭杀李家!” 火凰滢惊诧道:“王壑?” 李菡瑶点头道:“对。等玄武王平定安国侵犯,顺利登基,进而就要收服江南,统一天下。我们与他们终将一战。幕后之人就是利用这点。瞧这封密信,说的是王壑已派忠勇大将军之子赵朝宗率兵来江南。” 火凰滢呆呆道:“这么快!” 他们今天才到徽州呢。 郑若男问:“幕后之人什么用心?” 李菡瑶道:“说赵朝宗是来对付李家和李菡瑶的。——这原也没说错,且不去理会他。但你们想想,江南各方势力包括百姓,得知这消息会做何选择?” 火凰滢沉重道:“李家危矣!” 江南各方势力绝不会选择投靠商贾出身的李家,只会投靠势力强大、有王氏一族支持的玄武王。为此,他们会捉拿李家父女献给玄武王,作投名状。在这节骨眼上,原本依附李家的势力,也极有可能会背叛李家。 所以,李家危险了。 郑若男也看向李菡瑶。 刚来江南就遭遇如此严峻的形势,似乎前景很不妙,她有些不知所措。现实如此残酷,她也没有想象的坚强能干,前路茫茫,她将何去何从? 总不能打道回府吧? 她便指望李菡瑶了。 李菡瑶见两人一脸愁苦,不由笑起来。 火凰滢精神一振,问:“姑娘有办法?” 李菡瑶小脸一肃,昂然道:“他们借势,我也会借势。原本我李家无兵无权,只在暗中掌控江南;这次我要借势崛起,将李家转暗为明,成为江南霸主!” 火凰滢和郑若男目光一亮。 火凰滢激动问:“如何借?” 李菡瑶道:“姐姐且看着。姐姐初入李家,许多事都不知情,一两句话解释不清;再者,我还需再了解些情况,再与爹爹、鄢芸通个消息,方能相机行事。”说着,目光从她二人身上扫过,意味深长道:“二位姐姐也趁机看看我李菡瑶的手段,可是能托付之人。” 火凰滢和郑若男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信姑娘。”李菡瑶这一番话,让她们心定了许多。 火凰滢笑问:“可要婢子帮忙?” 李菡瑶点头道:“要!” 火凰滢道:“请姑娘吩咐!” 说罢起身,肃手静听。 李菡瑶道:“明日,我会寻机离去。胡伯伯我也带走。赵子归就交给姐姐了。剩下这一干人,都由姐姐节制;沿途突发任何事故,都由姐姐作主处置。” 火凰滢:“……” 感觉心慌慌的,怎办? 李菡瑶拿出一枚白玉雕刻的月牙,递给火凰滢。 火凰滢忙恭敬接了,问:“姑娘,这是什么?” 李菡瑶道:“这是我李家的月令。江南各州县,凡是我李家产业,见此令如见家主和少主。姐姐可凭此令,调动相关人力物力,协助自己行事。” 火凰滢听后欣喜又惶恐,忙问:“婢子要如何识别李家人?或者是他们主动联系婢子?” 李菡瑶道:“姐姐找他们。” 火凰滢问:“他们都是谁?” 李菡瑶盯着火凰滢,缓缓道:“我李家产业和暗桩遍布江南三州,何止上千!这些地方、这些人,全在我跟爹爹的脑子里。没有名单!我们管理他们,就像皇帝管理天下百官。今日,我先传一部分给你。你有多大能耐,我便能让你发挥多大能耐!若你有朝一日能轻松管理他们,我便赋予你宰辅之职,重用你如左膀右臂!” 火凰滢浑身一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9章 联姻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你有多大能耐,我便能让你发挥多大能耐! 这话不但火凰滢听了震颤,郑若男同样动容。她并不眼热火凰滢。她有她的能力。李菡瑶没提她,正是量才为用,倘若李菡瑶让她来管这些事,那才糊涂呢。 火凰滢好一会才平定心情。 眼下,不仅是李菡瑶向她们展现能力,给她们希望的时候,也是李菡瑶考验她们的时候。 她绝不能退缩! 她敛衽施礼,郑重道:“婢子领命!”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火凰滢忙上前开门。 文质彬彬的胡清风站在门口,先对李菡瑶道:“姑娘,吃饭了。”说罢侧身挥手,掌柜娘子和一个丫头提着食盒走进来,打开食盒,一样一样往桌上端。 摆好后,二人退下。 火凰滢问:“今儿吃什么?” 胡清风笑道:“姑娘来瞧瞧。” 火凰滢便朝桌上瞧去,只见一盘春韭煎蛋,一盘红烧沙塘鳢,一盘冬笋青蒜炒腊肉,一碗鲜虾仁蒸蛋,一砂锅碧绿嫩菜苔煮白玉豆腐,一砂锅藕炖排骨,全是当地时鲜家常菜,红黄白绿,观之令人胃口大开。 火凰滢赞道:“好香!” 李菡瑶道:“还有藕?” 胡清风笑道:“他们正起藕种,我瞧见了,买了一根。” 李菡瑶道:“这沙塘鳢也新鲜。” 他们也带了不少好食材,半路遇见大城镇还会增加补给,但都比不上这些时鲜菜蔬养眼、养胃。 胡清风见姑娘满意,十分高兴,道:“我见附近有池塘,特地借了渔,叫凌寒他们弄的。” 李菡瑶道:“多谢胡伯伯。” 火凰滢也奉承道:“胡先生大才,这一路上咱们没受一点儿罪,吃的好住的好。”一千多人的行军安置,胡清风安排得轻松有余,显然是老手。 胡清风谦虚道:“我这算什么。姑娘们才是有大本领的人。我只负责让姑娘们无后顾之忧。” 火凰滢道:“胡先生忒谦了。” 李菡瑶招呼大家坐下吃饭,又问“泽熙呢?” 胡清风道:“在下面玩呢。我叫了他的。” 一时泽熙来了,几人坐下吃饭,不住口地赞: “这藕又粉又香。” “汤也不错。” “鱼好吃,肉多还没刺。” “韭菜真香。” “菜苔真嫩。” “腊肉下饭。” …… 胡清风听着这些赞誉,十分满足。 这些姑娘,个个能干,没准里面就有他的儿媳妇,他可不得好好照顾?他比较中意郑若男和李菡瑶,对出身风尘的火凰滢则持保留态度——青楼女子,说出去到底不好听。不过他很精明,面上不露半点嫌弃。 ************ 次日上路时,不见了李菡瑶和胡清风。 赵朝宗吃惊地问:“观棋那丫头去哪了?” 火凰滢笑吟吟道:“观棋妹妹先行一步,回去向李老爷报信,令我等陪同赵兄弟缓行。” “什么!” 赵朝宗翻身下马。 他冲到火凰滢面前,挡住她,不让她上车,气急败坏地问:“这丫头怎不打招呼就跑了?什么意思?你们想干什么?”其实他最不能容忍的是,李菡瑶俏没声地离开,他手下上千的人,居然一点不知道。 火凰滢瞅着他,嗔道:“都到家门口了,你还要人领着?都多大人了,这点事都不能担。别闹了!姐姐陪着你也是一样的。你想干什么,说罢,姐姐来安排。” 噗! 赵朝宗气得差点吐血。 这是把他当小儿来哄呢? 他冷笑道:“你别避重就轻!” 火凰滢问:“什么是重?” 赵朝宗哑口无言。 江玉行忙上来劝解。 郑若男道:“赵兄弟,我还在呢。” 泽熙撇撇小嘴道:“你大惊小怪嚷什么?我也没跑,江家舅老爷也没跑,火姐姐郑姑娘都在,就是观棋姐姐有事先走了,你就不依不饶地闹。你几岁了?”这一路上他没少跟赵朝宗斗嘴,说话气死人不偿命。 赵朝宗怒道:“她不告而别!” 没准有什么阴谋! 泽熙道:“哟哟,委屈了!姐姐也没跟我打招呼呀。别闹了。观棋姐姐走了,空一个位子,你上来吧。”一副“你走运了”的小模样。 赵朝宗:“……” 他扫一眼笑吟吟的火凰滢,还有淡定的郑若男、讨打的泽熙、劝和的江玉行,忽然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到人家地盘了。 人家怎么做,由不得他。 纳哥哥派他来江南,是看中他机灵,可与李菡瑶周旋。他的机灵呢?如今远离京城,既没有纳哥哥给他支招,也没有世子哥哥帮他出头。虽然有个靖海大将军颜贶,但是还没见到人,也不知脾性如何,一切都要靠他自己。眼下这情形,发脾气、动武,都不明智…… 他迅速衡量利弊,想:不论对方有何阴谋,只要跟郑姑娘、江玉行同车,便万无一失。 火凰滢见他气焰灭了,试探道:“赵兄弟,走吧?” 赵朝宗俯身钻入车内。 火凰滢愣了下,轻笑一声也上了车,只要这小爷不闹腾,坐车也好,骑马也罢,都由他。 ************ 再说李菡瑶和胡清风等人,离开大队后,立即敛藏行迹,撑着乌篷船走水路,穿梭在江南水乡密集的水间,由徽州到达湖州,并一路收集情报。 到湖州,局势已经明了。 简繁挑起的江南各方势力,都朝李家下手了,李家岌岌可危。这些人或许不属同一阵营,但目标都一致,那就是要将李家、李菡瑶彻底覆灭。 李家以经商起家,除了明面上的产业,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形产业,拥有庞大商业王国和密集的商业点,很难通过抄家等手段将其一打尽。比如上次,身为钦差的简繁主持拍卖李家,竟被李卓航玩了一手偷梁换柱,将所有的产业转移到了“郝凡”名下,丝毫未伤筋动骨。 针对这点,这次简繁调整了策略: 他要以商对商! 刘家、欧阳家被卷入。 李菡瑶得知:刘老爷要跟石村镇地方禁军的范将军联姻,将女儿刘诗雨许配给范将军;欧阳家则将欧阳薇薇许配给湖州布政使段存睿的儿子段烈,官、商、军,三方联手,对李家围剿,务必要斩草除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0章 抗婚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二月的江南,春风绵了,春水绿了,柳条怀苞,燕子斜飞,处处都透着勃勃的生机。 李菡瑶赶到湖州景泰府霞照县,悄悄回到杏花巷李家别苑,跟先一步到达的观棋会合。 观月楼,主仆见面。 “鄢姑娘现在何处?” “鄢姑娘去景泰府了。大掌柜传信来说,范大勇率兵一万,联络景泰知府和县令要对太平工坊下手。” “爹爹呢?” “老爷在徽州府城。” “还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有。欧阳姑娘不满家中替她定的亲事,几次逃婚,去年底还被婢子救过一次。如今被软禁在家。她不甘心,得知我回来,派人来求救,希望姑娘帮助她。” “派的谁来?” “欧阳姑娘的丫鬟。” 李菡瑶沉吟道:“这是人家家事,若是平常,我们不该插手,然眼下欧阳家勾结官府,这桩姻缘背后,是针对我李家的阴谋,我们便不能袖手旁观了。” …… 元宵节刚过,刘老爷便赶到霞照;紧接着,在外地的刘嘉平和刘诗雨也被招来别苑。 刘老爷宣布亲事决定。 儿子和女儿一齐反对。 刘嘉平道:“姓范的粗莽汉子,如何能与妹妹匹配?况且他前妻已死,眼下是续弦,妹妹怎能给人做继室?也太委屈妹妹了。他无非是想利用我刘家……” 刘诗雨打断哥哥的话,激动道:“他就是利用刘家!爹爹,你便不顾女儿死活,也要考虑刘氏一族的兴衰。想对付李家,李姑娘是那么好对付的吗?潘织造、陈飞前车之鉴,爹爹都忘了?连皇帝都死了,李姑娘的手段可见一斑。爹爹这是要将我刘家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刘老爷见一双儿女反应激烈,且对自己言辞不敬,不由气怒,拍桌道:“住口!不孝的东西!怎么跟长辈说话?” 刘嘉平忙道:“妹妹一时情急,爹爹莫与她计较。”一面推刘诗雨,示意她向父亲赔罪。 刘诗雨擅长经管商务和人事,在待人处事上极为圆通,刚才因一时愤激,才谴责父亲,现被哥哥打圆场,意识到这样跟父亲顶撞,不但于事无补,反会激怒父亲,令事态恶化,有心弥补挽救,忙跪下赔罪。 “女儿不孝。爹爹莫要生气。” 刘老爷气才消了些。 他很宠爱这个女儿,就是因为女儿识大体、知进退,比儿子还合他心意,故而看重。 刘嘉平忙又给父亲添茶,道:“爹爹莫要上火。我们年轻,见识有限,爹爹坚持结这门亲,想必有考量,不如说给我和妹妹听听。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商量?” 他想着先让父亲把理由说出来,他和妹妹再逐一反驳,比这么乱糟糟地争论要简洁。 刘老爷也正要教导儿子女儿,遂扶起刘诗雨,语重心长道:“我是为了刘家,也是为了雨儿!” 刘诗雨心道:“才不信!” 不过是为了家族而已。 刘嘉平赔笑道:“父亲操心,我们都看在眼里。父亲请讲,儿子和妹妹都听着呢。” 刘老爷道:“这要搁在以往,我也不答应这门亲。我刘家虽是商贾,也有些实力,也有些背景,我刘景仁也不屑卖女求荣!然现在不同了:皇帝没了,天下大乱。乱世之中,任你豪门贵族,也比不上兵权在手!” 刘嘉平兄妹:“……” 这话有理,但并不充分。 他们没有插话,静等下文。 刘老爷继续道:“京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那王壑和张谨言要不是靠着玄武王,能成功?” 刘嘉平忙道:“玄武王在北疆呢。听说安国进犯,还向京城求救。梁大人这才为国捐躯。” 刘老爷道:“这个为父知道,但玄武王拥有兵权,才是王壑造反成功的最大依仗!” 刘嘉平:“……” 刘诗雨瞅了哥哥一眼。 他们决定不跟爹争执。 刘老爷道:“这范大勇若是个无能的,我也不提他。比如前任花将军,只知一味地吃酒赌钱,被李菡瑶俏没声地劫了军火,又丢了性命。这范大勇是个有本领的人,在朱雀王手底下待过两年,转到地方上来,因为没有背景,才一直不得志,做了多少年指挥使。花将军死后,群龙无首,他趁机就上来了。这就叫‘乱世出英豪’!他凭的是自己的本事,又有运气,掐的时机也好,又年轻,才二十来岁,就做到三品的官职,前途不可限量……” 花将军是李家宣告造反后,拿来祭旗的第一个倒霉鬼,还是个醉死的水鬼。当时李菡瑶已经进京,鄢芸设计,观棋指挥,将花将军吃酒的花船弄翻了,船上船夫歌女都获救,只有花将军与一干手下淹死了。 然后,范大勇领兵对抗李家。 李菡瑶造反的消息传到京城,花将军的死讯也随同奏章一块报了上去,因怕石村镇驻军无人统领,简繁顺势就推荐了范大勇,升他为地方禁军主将。 范大勇升官后,自然要有所作为,首先不能放过的便是劫持军火、杀死前任将军的李菡瑶,只要他平定了李家叛乱,在江南的威望便能再上台阶。 他当然要抓住这机会。 所以,他联络了刘家。 刘诗雨听父亲喋喋不休地数落范大勇的好处,又不耐了,忍不住道:“他有多少本事女儿不管,但想要利用我刘家万万不行。父亲,刘家和李家也算世交,父亲真要助纣为虐?就不怕自食恶果?” 刘老爷瞪眼道:“明明是李家大逆不道造反,你竟说为父助纣为虐!”气得把手连拍桌面。 刘诗雨问:“李家为何造反?” 刘老爷道:“我怎么知道!” 他也想不通呢。 李卓航真疯了。 刘诗雨道:“还不是官逼民反!” 刘老爷道:“胡说!皇上选她进宫为妃也错了?” 刘诗雨:“……” 她看着父亲想,若是皇上宣她进宫,父亲怕是求之不得吧?所以父亲是无法理解李卓航的。其实,刘诗雨自己也不反感进宫为妃。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的确是件荣耀的事,但这并不妨碍她敬佩李菡瑶。 李菡瑶敢于抗争命运,值得敬佩。 眼下,她也要抗争命运! 她不指望像李菡瑶那样跟皇帝抗争,还抗不过一个将军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1章 一叶而知秋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刘老爷又警告他兄妹道:“李菡瑶名声都烂了,你们别再跟她搅和在一起,连累我刘家。” 刘嘉平心慕李菡瑶,容不得旁人说她坏话,不满道:“父亲,这分明是李姑娘的对手制造流言,中伤李姑娘。他们斗不过李姑娘,便采用这种下流手段。” 刘老爷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说多了,假的也成真的了。这也是她自找的!造反是闹着玩的吗?既然搅和进男人堆里,便怨不得别人手段下流。” 刘诗雨凛然道:“自李妹妹出道以来,受的中伤还少吗?但这一路走来,倒下的是对手!” 刘嘉平赞道:“不错!我先还以为范大勇能抗衡李家,谁知他面对的并不是李姑娘,李姑娘早进京去了;现在李姑娘回来了,他能不能保住命还两说,更别提保护我刘家,不连累我刘家就万幸了。” 刘老爷拿手指点着一双儿女,叹气道:“你们哪……还是太年轻,看不清状况!那李菡瑶不过有些小聪明罢了,也就能在商场算计我们这些商人。” 刘诗雨道:“父亲这话……” 刘老爷不等她说完便摇手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我这话不公,说她赢了潘梅林,赢了陈飞,赢了简繁,赢了皇帝……但你想过没有,她每一次成功,凭的都不是她自己的力量,而是借力,借男人的力。赢潘梅林和陈飞,她借的是钦差简繁之力;赢简繁,她借的是皇帝之力;赢皇帝,她借的是王壑和张谨言之力。如果她见好就收,投靠玄武王,兴许李家还能兴盛;可她要争霸天下,跟天下男人争,现在人人都想杀她,还能借谁的力?” 刘诗雨肃然道:“能审时度势,借力达成目标,不比鲁莽逞一时之勇高明?正说明她胸有韬略。以一介商贾之力对抗官府和朝廷,并走到今天,李菡瑶已脱胎换骨、今非昔比。昔日她能借力,如今同样能。只要胸有韬略,任何力量皆可为她所用。况且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各自为阵,她借起来更容易了。范大勇能不能斗得过她暂且不论,我刘家绝不能趟这浑水;要女儿嫁给他,女儿断不肯答应!” 刘老爷见女儿论述条理清晰,难以反驳,为尊长的颜面受损,恼羞成怒道:“我意已决,不必再说!” 刘诗雨急道:“父亲!” 一脚跨出,要上前理论。 刘嘉平急忙拉住妹妹,急急道:“此事还需慢慢商议。父亲和妹妹都别心急。”一面暗暗捏了捏刘诗雨的胳膊,示意她别当面顶撞父亲,缓缓再说。 刘诗雨这才止住脚步。 刘老爷也暗暗平复心情。 曾经无数次,他希望女儿像李菡瑶一样能干和强势,然女儿行事稳重、不温不火,比起李菡瑶的魄力总差了一筹。今天女儿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势来,他又觉得不习惯了。他想,女儿最明事理,好好跟她说,她总能明白我做父亲为她的一片苦心,若强逼她,怕寒了她的心。 于是他放缓了语气道:“你既如此推崇李菡瑶,说李菡瑶会借势,你怎不学学人家,借借范将军的势呢?” 刘诗雨道:“借势要因人而异,要有势可借才行,跟范大勇联姻不是借势,是借霉!” 刘老爷气道:“照你说的,跟着李菡瑶就前途光明了?” 刘诗雨道:“女儿并无此意。” 刘老爷道:“那你什么意思?” 刘诗雨道:“我们不趟这浑水。” 刘老爷道:“你说的容易!江南自古以来就是鱼米之乡、农桑重地,最富庶繁华,乃兵家必争之所。我刘家在纺织这一行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你并非不知世故的闺阁女子,你是刘家的女少东,难道不明白:每一个纺织世家都跟官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想独善其身,人家允许吗?” 刘诗雨一滞,随即道:“那也不能联姻!” 刘老爷道:“你是看不上范大勇,还是反对联姻?” 刘诗雨道:“都一样!” 若是于家族有益,她愿意牺牲。 父女终不欢而散。 兄妹俩从堂上下来,走出主院,刘诗雨对刘嘉平道:“哥哥,此事不妥。妹妹的终身事小,刘家的未来事大。哥哥不可任由父亲一意孤行,草率行事。” 刘嘉平严肃道:“哥哥明白。待我设法劝解父亲。” 刘诗雨这才放心。 此后,她和刘嘉平日思夜想,要想一个妥善的法子,令父亲改变主意,又不得罪范大勇。 因为心里烦闷,傍晚,刘诗雨来到织锦作坊内,各处转了一圈后,信步走到画室,隔窗看见林知秋正俯身作画。 刘诗雨转到门口。 画室外间,几个女子正忙着,一青衣少女看见刘诗雨,急忙迎出来,施礼道:“姑娘来了。” 刘诗雨一看,认得是良玉。 当日,刘诗雨将林知秋弄到作坊后,从织工里选了几名心灵手巧、聪慧的女孩子,跟着他学作画。这良玉便是其中之一。刘诗雨对良玉印象深刻,一是因为她很得林知秋赞赏,说她有绘画天赋,二是因为一些非议。 林知秋一旦醉心画,便疏于打理俗务,连吃饭穿衣这类事都胡乱应付,更别说其他了。 刘诗雨便随手指了良玉照顾林知秋生活,并负责林知秋作画所需一切开支领取和画管理。 开始挺好,渐渐流言四起,以至于吵了出来,众人都说良玉借着林知秋的名义滥开支出、中饱私囊,闹到了刘诗雨面前。刘诗雨便询问林知秋。林知秋便说,那些东西确实是他所用,良玉不曾谋私。 刘诗雨便呵斥众人,并嘱咐道:凡是林秀才所需之物,可随意领取,费就费些,不必算计,更不能去聒噪他,令他心烦,影响他作画,才平息了此事。 看见良玉,她又记起旧事。 她瞅了良玉一眼,问:“公子呢?” 良玉朝里间努嘴,轻声道:“在里面作画呢。” 刘诗雨走进画室。 林知秋恍若未闻,依然俯身作画。 刘诗雨也不出声打搅他,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先看画,后看作画的人。 林知秋是有才气的,还有些呆气。 刘诗雨曾经痴迷过落无尘,忍不住就拿他跟落无尘对比:两人都像谪仙,不过落无尘是仙人下凡,凡人欺骗不了他;而林知秋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凡人,不通人情世故,很容易被小人蒙蔽,他却不自知。若嫁落无尘,落无尘有手段保护她;若嫁林知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2章 美人百态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刘姑娘来了!”林知秋惊喜道。 “嗯,来看看。”刘诗雨淡淡道。 林知秋擅画,对事物的观察力极为敏锐,除非他不感兴趣,若是他感兴趣的人或者事物,他能敏锐地捕捉到其细微的变化,对刘诗雨便是这样。 他爱慕刘诗雨! 刘诗雨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已经刻在他心底,只要他想,便能活画出来。 他也真画出来了—— 整整一百幅! 喜的、怒的、愁的、笑的、静的、动的、严肃的、娇憨的、精明的、宽容的…… 美人百态! 此刻,他一眼看出刘诗雨有心事,且有很沉重的心事,压得那纤眉都快承受不住了。 “姑娘有心事?”呆子关切地问。 “是有件事要跟公子说。”刘诗雨满心的烦躁不能对他说,说了他也帮不上忙,便欲借其他事解忧。 “姑娘请说。”呆子忙道。 刘诗雨便命夕儿叫管事明叔来,又叫了良玉等人进来,将林知秋半年来的支出总账公布,又细算林知秋一天最大的开支。她是内行人,这一算便清楚无比:哪怕林知秋每天作画都不顺,费了许多纸张和颜料等物,开支也绝没有良玉报的那么多。总算下来,差额足有二百两。 林知秋呆若木鸡。 他看向良玉,脸涨得通红,大声问:“怎么回事?” 刘诗雨扶额——还能怎么回事?人家中饱私囊了呀。这呆子,还能再呆一些吗! 良玉扑通跪下,哭了。 当着刘诗雨,她不敢再弄鬼,一五一十都交代了:原来她爱慕林知秋,因见少东家看重林知秋,便想替他捞点傍身的银两,将来科举用得着。 刘诗雨听后愕然。 林知秋羞愤欲绝,指着良玉道:“你你你……又不是在下……的……的什么人,谁要你操心?况且你中饱私囊,害我失节,我死也不会用你的银子!” 说罢赌气转身不看良玉。 良玉苦求他原谅。 林知秋道:“你该求刘姑娘谅解。” 这正是刘诗雨谋划的结局。 她明白林知秋最重品性,若知道良玉借他的名义中饱私囊,令他蒙羞,断然不会维护,所以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揭开此事。 良玉赔了银子,被发落回织锦工坊。 林知秋愧疚地不敢看刘诗雨,心想,我真没用,这点事也做不好,害得她为我操心。 他原是鼓足了勇气,要在今天把那一百幅美人图送给刘诗雨,博美人一笑的,结果因为这事,把鼓起的勇气全泄了,不敢提一个字。 刘诗雨惩罚了良玉,心情并未因此好过多少,见林知秋满面愧疚,更气闷,转身就走。 林知秋想挽留,又不知如何挽留,呆呆地看着她背影想:“她生气了,对我失望了……” 刘诗雨原以为,联姻这样大事,总要两家来往几回,才商议得定,谁知三天后,范大勇来霞照,父亲竟与他交换了信物,就把这亲事定了。 刘诗雨得知时,已成定局。 她怒不可遏,赶去找父亲。 半路上,碰见刘嘉平,正失魂落魄地走来。 她哽咽道:“哥哥,我成了个什么了?就算买卖织锦,也没这么草率的。我连个货物都不如!” 刘嘉平看着妹妹,心塞难受,“父亲并没跟我商量。刚才我也劝了,他不听。还有范将军……”他说不下去了,一切已成定局,再难转圜。 这话更令刘诗雨难受。 父亲竟独断专行! 还有那范大勇,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让父亲惟命是从?她怒冲冲拔脚就走,要去会会对方。 房里,刘老爷正跟一年轻将领说话。 “犬子自小跟他妹妹亲厚,一向维护他妹妹,故而言语冒撞了些,望将军见谅。” “无妨。刘公子怕不仅仅维护妹妹,还对本将军不信任,觉得本将军不是李菡瑶的对手,唯恐连累了刘家。待本将军将李家覆灭,他便信服了。” “将军可有把握?” “万无一失!本将军已联络景泰府知府、景泰县令,三天内,必将李家反贼格杀勿论……” “全……全杀了?” “放心,只杀抵抗的李家人,不会牵连无辜。岳丈大人只管准备接手太平工坊就是了。” “好,好……” 刘诗雨盛怒而来,却在听到这一番对话后,惊得手脚冰凉,所有的怒气都卡在嗓子眼。 忽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拉着她胳膊往旁带。她转脸一看,是哥哥刘嘉平。刘嘉平示意她别出声,带着她迅速离开房。 两人来到刘诗雨的院子。 刘嘉平早放开了妹妹,刘诗雨紧张地将房门关上,再转身面对刘嘉平,急问:“怎么办,哥哥?” 刘嘉平沉默不语。 他有些明白父亲的选择了,因为面对手握兵权的范大勇和他背后的势力,刘家根本无力对抗。 他该何去何从?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李菡瑶覆灭,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刘家覆灭,又无力挽救这一切。 他颓然,觉得自己很无能。 刘诗雨见一向有主意的哥哥也没话了,焦躁的很。她想起范大勇的话“三天内将李家反贼覆灭”,眼前浮现一大片血腥的红,令她头晕目眩。 “姑娘,叶公子请姑娘过去,有事商议。” 门外传来夕儿的通禀声。 “他又有什么事?” 刘诗雨的声音满满都是不耐——这个呆子,一点事也不能担,混不知愁;跟着又悲哀地想:其实呆一点也不错,至少不会像自己,一身的烦忧。 “我去看看。”她木然道。 说罢转身拉开房门。 去听听呆子说什么,聊以解忧;若忍不住呢,就对呆子倾诉自己的痛苦、纾解纾解。那呆子虽没主意,却是个君子,绝不会出卖她的。 刘嘉平看着妹妹的背影,没有阻止。林知秋爱慕妹妹,他这个当哥哥的一目了然。当然,在他眼里,那呆子是半点都配不上妹妹的,不过眼下妹妹被亲事所困,心情正恶劣,去听听他奉承,好过独自焦躁。 他也能静一静,想主意。 刘诗雨来到作坊画室。 林知秋并没惹出新的麻烦要她来解决,而是代人传信,这个人就是李菡瑶,约刘家兄妹秘密会面。 他小声道:“在下怕走漏消息,才借口找姑娘有事,着人请姑娘前来,亲口告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3章 他很懂女人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刘诗雨见他一副替李菡瑶遮掩的模样,大为惊讶,问道:“你竟愿意替她传信?” 林知秋反问:“为何不愿?” 刘诗雨道:“你不鄙视她?” 林知秋更糊涂,“为何鄙视她?” 刘诗雨见他呆头呆脑,半天反应不过来,哭笑不得,索性敞开了问:“外面流言纷纷,都说她行事不择手段,更以美色迷惑男人,你不讨厌她?” 林知秋这才明白,神情一正,道:“这分明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诋毁、中伤李姑娘,在下岂会相信。” 刘诗雨心情异样,问:“公子相信李姑娘的能力?” 林知秋点头道:“当然。” 刘诗雨追问:“你不厌恶她?” 林知秋又糊涂道:“在下为何要厌恶她?” 刘诗雨对这呆子绝望了,再把话彻底说明白,道:“自古以来,都是男子为尊,没有男人愿意屈居在女人之下,更不愿承认女人比他们强……” 林知秋总算听明白了,因笑道:“刘姑娘,在下可不是那等肤浅之徒。无论男女,都各有专长。譬如刘姑娘,跟李姑娘一样能干,都极擅长经管人事——”说到这他羞赧垂眸——“在下却只会读作画,在这方面愚钝的很,若是将一家工坊让在下来管,必定一团糟。” 刘诗雨怔怔的,以一种全新的眼光看着他,仿佛不认得他一样,喃喃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迂腐的呆子,同那些自诩清高的读人一样……” 林知秋吃惊道:“迂腐?姑娘,在下哪里迂腐了?” 刘诗雨:“……” 你哪里都迂腐! 林知秋痛心疾首,自己在刘姑娘心里竟是这副形象!自己这么有灵性、灵慧的人,竟被当做迂腐之徒!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奔向右边靠墙的柜子,用钥匙打开最下面一层,划拉出一抱卷轴,又奔回来,一股脑堆在桌上,一面不忿道:“姑娘既欣赏在下的画,也不想想,迂腐之徒能画出这么灵性的画吗?”说完又奔向柜子,继续划拉出一抱卷轴,又抱着跑回来堆在桌上。 刘诗雨见他如此介意“迂腐”的评价,有些尴尬,但又不同意他的理论,分辨道:“天下有才又迂腐的读人多着呢,我并非贬低公子。” 林知秋道:“姑娘想错了。天地万物,各有灵性,必得有非同一般的胸襟和眼光才能领会。这其中,人为万灵之首,人心更是变化万千,而女子的灵慧更非言语和笔墨能描绘得尽,其妙处岂是迂腐和心胸狭隘之徒所能领略?姑娘不信,先看看这些画,然后再说。” 这些画是他呕心沥血替刘家绘制的佳作,就为了向刘诗雨证明,他没有白拿刘家的月银。 这其中就有刘诗雨的画像,足足一百幅,正凑成“百美图”。他原放在家里,想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再送给刘诗雨,却一直没有勇气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前天听说刘诗雨来了霞照,他鼓起勇气将画像都带来画室,准备孤注一掷,送给刘诗雨。谁知昨天发生了良玉的事,把这一腔勇气全打消了。刚才听刘诗雨说他“迂腐”,他吃惊又幽怨,借着一股子不忿,一鼓作气将画拿了出来,想要扭转刘诗雨对他的印象,也表明心迹。 刘诗雨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忙碌,心想,真是个呆子,画好就不迂腐了?倒要瞧瞧画的什么。 她便拿起一卷轴。 林知秋忙道:“看这幅。” 他忙递过一卷轴。 刘诗雨心想“有什么不同吗”,遂丢下手中那幅,接过他递来的,解开了红色的丝带,徐徐展开。 林知秋屏住了呼吸,眼不眨地看着她。 刘诗雨一看之下,愣住了。 她转脸瞅着林知秋。 林知秋在她明亮的眼眸下,刚才的勇气全泄了,红脸不敢与她对视,嗫嚅不能言。 刘诗雨又展开一幅,压在之前那幅上。 看罢,又展开一幅。 看罢,又展开一幅…… 看得越多,她越震惊。 一连展开十来幅,她禁不住心颤了:这些画画的都是她,但每一幅的情态都不同,每一幅都活画出她一种心境和情态,准确而细腻。 这得多熟悉她呀! “总共多少幅?”她轻声问。 “一百幅。”林知秋小声回。 “一百幅!!!” 刘诗雨激动不已,接连又展开四五幅图,看不够似得,贪婪地看着自己在另一个人眼中、心中的模样。她从未想过,自己也具备从容、豪迈、果断、睿智等等她羡慕李菡瑶的特质,更有娇憨、天真、伤感等等小女儿态,她以为她历练的很世故,没有这些小女儿态呢。 看了这些画,她才明白人性之复杂,非三言两语能刻画,正如她自己情感之丰富,一百幅画都画不完,她完全相信,这呆子还能再画一百幅,且不重样! 刘诗雨有些明白林知秋的话了:他真的不迂腐,否则无法理解并读懂她的心思,便不能捕捉到她真情流露时一刹那的眼神和情态。 他很懂女人! 不,是很懂她! 比她自己还懂她自己! 她怔怔地看着林知秋,心情复杂。 林知秋满眼欣喜,因为刘诗雨的神情足以说明这些画给她的震撼——他打动她了。 呆子看到了春天! 千丝万缕的情,如千万条杨柳枝,在二月的春风中飘来荡去,绿绿的,柔柔的…… 刘诗雨和刘嘉平跟着林知秋来到隔壁林家,进入房,就见桌前坐着一位少年公子,正悠闲地翻,听见动静抬头,看见是他们,忙笑着站了起来。 刘家兄妹一看,正是李菡瑶。 双方有半年未见,刘诗雨觉得李菡瑶长高了些,且更从容自信,丝毫没有被流言困扰的模样,也没有家族即将倾覆的危机感和凝重感,笑吟吟的。 刘嘉平有些激动,抢上前招呼道:“李姑娘!”忽然想起正在刘家的范大勇,又心生愧疚。 李菡瑶一眼看穿他心理,笑道:“看来,刘家真要跟人联手对付我李家了。恭喜刘姐姐。” 刘诗雨冷静道:“这事尚未定。” 刘嘉平慌忙道:“刘家是不得已。” 李菡瑶拉着刘诗雨的手,一面对刘嘉平道:“小妹自然知道刘家苦衷。小妹并不怪你们。” 刘嘉平忙问:“此话当真?” 李菡瑶道:“自然是真。小妹今日约二位来,正要说这事。”她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 大家坐下,刘家兄妹如临大敌。——李菡瑶,绝不是约他们来叙旧的,只怕是警告的。 刘嘉平郑重道:“李姑娘请说。” 林知秋本来欢欢喜喜当这个居中传信的人,结果李菡瑶一句“恭喜刘姐姐”让他如被雷击,看着刘诗雨半天回不过神来,“恭喜刘姑娘什么?” 李菡瑶有些意外他的反应,看了刘诗雨一眼才道:“这个还是等刘姐姐自己告诉公子。” 林知秋满脸惶惑。 刘诗雨因为看了百美图而对他产生的些许改观又崩溃了,心想:呆劲又来了! “公子能否先回避?” 她冷静地、坚决地说道。 林知秋默默退了出去。 刘诗雨这才看向李菡瑶,示意她可以说了。 李菡瑶笑着眨眨眼,道:“他喜欢姐姐。” 刘诗雨:“……” 谁要你说这个! 刘嘉平则注视着李菡瑶,心想:这有什么稀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也倾慕你呢。 李菡瑶调笑了一句,话锋一转,道:“刘家不得已,小妹不会怪刘家。小妹也不会坐以待毙。二位该知道我的手段,不会奢望将来小妹会对刘家手下留情吧?” 刘嘉平:“……” 刘诗雨:“……” 果然是警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4章 人生就是一场豪赌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其实,这就是一场豪赌,将一生的志向和家族的兴衰都押上的豪赌。赌的是你们的眼光。刘兄和刘姐姐非庸碌之辈,当会做出正确选择。”李菡瑶并未跟刘家兄妹多说,丢下这一番话就起身,准备告辞。 “姑娘请且等等!” 刘嘉平急叫出声。 李菡瑶心中一动,想“这趟没白来。”她停下脚步,注视着刘嘉平,也不问,等他自己说。 这是以静制动。 刘嘉平心“砰砰”乱跳,连带身子也跟着颤抖,他竭力平复,并组织混乱的思绪,想着如何措辞。 这是一场豪赌! 总结的多么简洁,而且犀利。 他要押哪一方呢? 心中已经决定了,但他依然紧张! 他不由看向妹妹。 刘诗雨也急速思忖。 刘嘉平急急对李菡瑶道:“请容在下跟妹妹商议片刻。” 李菡瑶微笑道:“请便。” 于是她又回身坐下了,心里却想“成了。”刘家兄妹肯当着她的面商议后续,要么是拖延时间,要么是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想跟她联手,她断定是后者。 刘家兄妹便坐到了一起,低声商议。 他们拟出几个要点: 第一,刘家并不缺钱,跟范大勇联姻,纵然斗倒了李菡瑶,也不过变得更有钱,却埋下一个隐患,即刘家从此受制于范大勇及其身后人。第二,范大勇能否斗得过李菡瑶还难说。第三,若斗不过李菡瑶,李家将成江南霸主…… 说到这,刘嘉平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不是害怕,是激动! 窥见曙光的激动! 他低声道:“若我们倾力帮助李姑娘,李姑娘成功后,我刘家将摆脱商贾身份,我与妹妹均能出人头地。所以,兄决定押李家!妹妹觉得如何?” 刘诗雨道:“我不嫁范大勇!” 神情很坚决。 李菡瑶敢抗婚皇帝,她还不能抗婚一个草莽将军?她一人之力不够,便与李菡瑶联手。李菡瑶曾与郭晗玉联手,获得双赢,她同样可以联合李菡瑶。 刘嘉平用力握住妹妹的手,给予她力量,也从她身上汲取力量,坚定道:“好!哥绝不让你受委屈,若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能保护,枉为大丈夫!” 刘诗雨只觉嗓子眼热辣辣的,这世上多的是拿亲人的终身换取荣耀的人,哥哥却肯保护她。 “那咱们去跟李姑娘说。” “哥你去说。” “咱们一块说。” 兄妹起身,来到桌前,面对李菡瑶,刘嘉平道:“李姑娘,我们……”他们刚做出人生重大决定,尚未从激动中平静下来,虽急于向李菡瑶表白心意,却不知如何开口,但他们眼中的神采泄露了他们的心思 李菡瑶把身子一正,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打量,微笑道:“看来,贤兄妹已经决定了。” 刘嘉平忽然就镇定下来。 他用力点头,肃然道:“打仗,需要无数银子。我兄妹愿倾尽家财,辅佐姑娘争霸天下。” 李菡瑶一怔——刘嘉平如此有魄力,这结果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探究地盯着他们兄妹,眨眼间便想到各种后续问题,问:“令尊那里如何解决?” 刘嘉平冷静道:“乱世当头,做儿女的该担起事来,怎能让长辈操心。父亲该养老了。” 欲谋天下,先谋家主。 他要先造父亲的反! 李菡瑶又看向刘诗雨。 刘诗雨也郑重地点头,欣慰哥哥在关键时候能冷静下来,几句话概括了他们的诚意。 刘嘉平从怀里掏出一锦囊,从中取出一沓银票,扬起,定定地看着李菡瑶,道:“这是五百万两银票,父亲命我抽调来给范大勇的军费,作为联盟的献礼。我今将它捐给姑娘,作为刘家支持姑娘的投名状!” 李菡瑶吃惊,刘诗雨更震惊。 刘诗雨讶异道:“哥哥早就做出决定了?”否则不会将这么大额的银票带来赴约。 刘嘉平淡然点头。 哼,他好歹是刘家的少东家。商场如战场,他在商场打滚多年,岂能没有自己的眼光和判断?范大勇若以为就这样轻易操控刘家,就大错特错了。 李菡瑶没有欣喜若狂,没有去接那银票,而是问刘嘉平:“刘兄为何不选别人,比如玄武王?王壑现在正辅佐玄武王,还有许多朝臣和有识之士,都归到张世子麾下。玄武王虽还未称帝,其势已成。我们还查到,这范大勇已跟靖海大将军颜贶联络上了,而颜贶也投靠了玄武王。王壑又派忠勇大将军之子赵朝宗来江南支援颜贶,要助他夺取江南。令尊跟范大勇联姻,正是因为长远打算。” 刘嘉平问:“那姑娘就不怕?” 李菡瑶笑吟吟道:“我不怕!” 刘嘉平笑道:“为兄也不怕。姑娘也说,玄武王麾下聚集了许多有识之士,不提王壑、颜贶这些人,还有大靖许多老臣,堪称人才济济。我刘家在这些家族面前不值一提,我兄妹也比不过王壑他们,倒不如投靠姑娘,姑娘定能重视刘家,重用我兄妹二人。” 李菡瑶双目炯炯,问:“刘兄相信我?” 刘嘉平点头道:“姑娘在京城已经证明了自己。姑娘有能力跟王壑、张世子抗衡,只不过世人轻视女子,所以才不肯效命于姑娘,更不愿姑娘坐大。” 李菡瑶再问:“刘兄愿屈从于女子?” 刘嘉平冷静道:“我只要兴盛刘家。谁当皇帝,是男是女,对我来说,并无差!” 李菡瑶道:“好一个‘并无差’!” 这话太合她的心意了。 她昂然道:“好!小妹接受这份大礼——”她接过那一沓银票,放在桌上,然后站起身,向刘嘉平和刘诗雨伸出双手,郑重道——“让我们共襄大事,看鹿死谁手!放手施为,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刘诗雨欣喜地握住她的手。 刘嘉平虽激动,却伸着手犹豫,不敢抓李菡瑶的手。会不会唐突了佳人? 李菡瑶笑着抓住他的手,两手交叠,将三人的手相互覆盖,三人同心,结盟达成! 刘嘉平做梦也未想到有一天能跟李菡瑶执手相握,虽无关男女之情,却令他感慨万千。——从此后,他们为着相同的志向并肩作战,这样也很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5章 辣手摧“画”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既结盟,便是一家人。 下一步行动须得商议。 李菡瑶示意二人坐下。 她先挥笔写下一份收据,签收了刘家五百万,又拟了一份盟约,三人都摁了手印、盖了私印。 刘嘉平跃跃欲试道:“范大勇就在刘家,扬言三天内覆灭李家。不如愚兄弄包药毒死他!” 李菡瑶噗嗤一声笑了。 刘嘉平讪讪道:“不行么?” 李菡瑶道:“此人有些才能,虽与令尊结盟,在未娶刘姐姐之前,对你们定有防备。刘兄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惹怒了他,连累刘家。再者,这次不同于以往,这是我图谋江南的首次战役,我打算正面击败他。叫天下人瞧瞧,李菡瑶到底有没有能力争霸天下!” 一席话说得刘家兄妹热血上涌,同时庆幸自己选择了李菡瑶,免除了刘家灾祸。 刘诗雨一向稳重,此时看着李菡瑶展现女人的英姿和魄力,也不禁豪情万丈,急迫地想做些什么。 因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菡瑶道:“你们暂时不用做什么,等我消息。”遂与他们交换了联络的秘密讯号,便催他们回去,以免范大勇找他们找不着,对他们起了怀疑。 商议定,三人先告辞。 临去时,李菡瑶笑对林知秋道:“听闻林公子画艺不凡,可否帮我画幅像?” 若是以往,林知秋是求之不得。在画者眼中,以什么人入画,画的意境迥然不同。李菡瑶蜚声江南,独立特行,他早想画她了,只是没机会得见一面。眼下李菡瑶当面相求,他却有些心不在焉,两眼盯着刘诗雨,嘴里胡乱应道:“这好说。等哪天闲了就替姑娘画。” 刘诗雨见李菡瑶求画,没来由地自豪,瞅了林知秋一眼,道:“妹妹放心,我催着他。他画得可好了。” 李菡瑶笑道:“那就劳烦公子了。” 说罢飘然离去。 然后刘家兄妹也告辞。 林知秋忙叫:“刘姑娘……”他很想问“姑娘喜从何来”,又问不出口,纠结又难受。 刘诗雨新和李菡瑶结盟,要图谋天下,这是何等大事,她心头被这件事填得满满的,再容不下其他人和事。再者,虽然李菡瑶叫他们别轻举妄动,但那是对范大勇的,刘家内部一些人事——比如刘老爷的家主之位,要他自个让出来是不可能的,只能“逼宫”,这不能不提前谋划,她急于要跟哥哥回家商议这事,因此并未看出呆子的异样。 刘嘉平也是一样急迫。 两人匆匆离开林家。 林知秋一直跟在他们身后,鼓起勇气叫一声“刘姑娘”,前面那兄妹俩正低声说话,根本没听见。 林知秋再没勇气叫第二声。 进入刘家,眼看他们兄妹回家了去了,林知秋脸皮薄,不好再跟,只得怏怏地去工坊了。 他既拿人家的工钱,不得干活? 刘诗雨邀哥哥来到自己院中,刚坐下,还没说一句话,夕儿便进来回禀道:“姑娘,少爷,明叔来了。” 刘诗雨忙道:“让他进来。” 明叔是工坊的管事,来此定有事。 明叔慌张进来回道:“姑娘快去,范将军要杀林公子呢。” 刘诗雨霍然站起,失声道:“什么?!” 刘嘉平和刘诗雨匆匆赶去工坊。 林知秋的画室内一片狼藉,各种画稿扔得满地都是,两个全副铠甲的禁军正站在长桌前,粗暴地抖开卷轴,抖开后,双手撕扯画幅,扯烂了便丢进火盆,火盆中不时腾起一阵火光,耀亮了傍晚的画室,烟灰飞舞。 林知秋倒在桌下,被范大勇踩在靴底,如同被踩住的大乌龟,四肢拼命划拉,却挣扎不起。但他依然不肯放弃,目眦尽裂、徒劳地叫喊: “别撕了!住手!” “求将军别撕了!” 范大勇充耳不闻。 跟林知秋学画的一众女子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噤若寒蝉,无人敢上前阻止。 刘诗雨看见这混乱场面,怒从心头起,厉声喝道:“住手!谁给你们的胆子,来抄我刘家?” 刘嘉平直接上前拦住禁军。 两禁军停手,看向范大勇。 林知秋看见刘诗雨,如见救星,在范大勇的脚下拼命挣扎,向前爬着喊:“姑……娘!” 刘诗雨走到范大勇面前,扬起脸,盯着这个高大英武的年轻将领,严厉道:“放开他!” 刘嘉平也过来了,冷冷道:“刘家犯了何罪,将军竟然在刘家工坊内大动干戈?” 范大勇看见刘诗雨,目光一亮——美丽的女子哪个男人不喜欢呢?刘诗雨实在太合他心意了。但他脚下却丝毫未放松,眼神冷冽,杀气凛然。 范大勇是一个真正的兵勇,血性男儿,最崇尚武力。在朱雀王麾下服役几年,便轮转到地方,因他没有背景和势力,在军中一直受压制,不得寸进。即便这样,他也凭着一身武力混得不错,虽无大作为,也无人敢欺负他。不过,越是这样,上官越压制他,生恐他上去了。 李菡瑶造反给了他机会。 前任将军死后,他升做将军。 他决定要抓住这次机会,施展抱负。他在军中浪掷了这些年光阴,看惯了各种阴暗的争斗手段,他便要巩固自己的实力和势力,于是学着纵横联合。 首先便是练兵。地方禁军吃空饷十分厉害,他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招兵买马,要将吃空饷的名额都补完整,使自己这个将军名至实归,威震一方。 其次便是联姻。招兵买马要银子,靠上面拨银子不现实,更何况眼下朝堂混乱,天下无主,他想找地方要银子也没地方要去,于是他瞄上了锦商。 一众锦商中,他选中了刘家,不是因为刘家比旁人有钱,而是因为刘诗雨。将来他官越做越大,若娶个无脑的蠢女人可不成,须得稳重大气,能替他镇守内宅、应付官面上的人情往来。刘诗雨温婉美丽,又擅治理人事经济,又不像李菡瑶那般强势,正可辅佐他事业。 第三便是立威。他要灭了李菡瑶,树立自己的威望。一来这是他晋升的途经;二来他认为这是大义,李菡瑶造反,就该镇压;第三,则是代表天下男人教训那些不安分守己的女人,譬如李菡瑶,譬如梁心铭。 女人,就该待在内宅。 女人参政,这是误国! 他绝不容李菡瑶在江南搅风搅雨,以前他被压制,没有机会,现在他有机会了,绝不会手软。 眼下,他见刘诗雨浑身散发凛然之威,居然替一个生出头对抗他,本来只想小惩一番,忽然不想放过这个生了。他脚下用力一碾,就听“嘎吱”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传来,林知秋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刘诗雨震惊道:“你……” 这一刻,她真想毒死这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6章 知音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刘嘉平转身欲叫“来人”,明知眼下跟范大勇硬碰非明智之举,他还是忍无可忍。 这人太嚣张了! 因不知李菡瑶到底有什么安排,他不敢贸然行事,只想试试这范大勇的行事作风和对刘家的态度。 范大勇制止了他,并道:“请刘公子和刘姑娘息怒。” 刘嘉平冷冷地盯着他,道:“范将军在我工坊内耀武扬威,还打伤了人,让我们如何息怒?” 范大勇扬起手中的卷轴,道:“本将军是为了刘姑娘才教训他。二位怎么反怪起我来?” 刘嘉平道:“这话何意?” 范大勇将卷轴塞给他,道:“贤弟请看。” 刘嘉平心中狐疑,面上不肯让步,依然对他道:“请将军挪开贵脚——我刘家作坊还从来没出过人命呢,不想坏了这个口碑。”范大勇这次很给他面子,将穿皮靴的脚从林知秋的胸口挪开。刘嘉平急忙吩咐明叔“快请大夫来!”明叔急忙转身出去叫人去请大夫来。 刘嘉平又让两女扶起林知秋。 刘嘉平这才展开卷轴,刘诗雨也冷冷地盯了范大勇一眼,走到哥哥身边与他一同观看。 范大勇瞅着他们,嘴角微扬。 他并非没有心机之辈,怎会随意惹怒刘诗雨?在动手之前,就捏住了这幅画,作为辩解的依据,使得他动手有理有据,不但不会惹怒刘老爷,还会得到刘老爷的信任,提高他在刘老爷心中的分量,还立了威。 刘嘉平看了画,微怔。 刘诗雨一看,也是一愣。 这幅画上画的也是她,不过不同于其他姿态,这幅画的是她的睡态。画中的她只穿着贴身小袄,侧身伏在熏炉上,娇憨可爱。这副模样,按理不该被外男看见的,林知秋不但看见了,还画了下来。 刘诗雨蹙眉想了想,便想起这是何时发生的事:去年冬某日,她来工坊巡查,忙到中午,命人叫林知秋来问一件事。等待时,她因太累了,依着熏炉打瞌睡;又因屋里不仅有熏炉,还有两个火盆,暖融融的,她嫌燥热,便脱了外面的大衣裳,只穿着贴身小袄趴在熏炉上,不知不觉睡着了。这副睡态被奉命前来的林知秋看见了。 呆子最擅长捕捉一切美好的事物,当时灵感顿发,转身便绘制了这幅美人酣睡图。 之前刘诗雨没看到这一幅。 刘诗雨跟哥哥去林家会见李菡瑶,范大勇跟刘老爷定下亲事后,心血来潮,想见刘诗雨。 他一路询问,来到工坊画室,发现了林知秋尚未收起来的画,竟全是刘诗雨,越看越怒。尤其是这幅刘诗雨穿贴身小袄的画,因画面中只有熏炉矮几,并无其他家具,看去仿佛在闺阁内室小睡,林知秋如何看见的? 他当即将这画当作揍人把柄。 他道:“这些画,囊括了姑娘各种场合的各种姿态,若非他暗中偷窥姑娘,如何能画得出?他一个读人,在刘家工坊做工,不谨守本分,竟然觊觎姑娘美色,不该死?事关姑娘闺誉,本将军岂能不教训他!” 刘嘉平无言以对。 刘诗雨也一惊。 忽然间,她想起林知秋所说,女子的灵慧和妙处,岂是迂腐和心胸狭隘之徒所能领会。 此刻,她是真正懂这话了。 林知秋违了礼法吗? 不,他心思纯净的很,虽然爱她,却毫无亵渎之意。 这些画不堪吗? 不,每一幅都是经典! 可是,她却无可辩驳。 心中有佛,所见皆佛。 心中有秽,所见皆秽。 在范大勇眼里,这些画只表达了一个“色”字,他身为刘诗雨的未婚夫,自觉受到侵犯,以世俗礼法为由惩治林知秋,名正言顺。 刘诗雨冷静道:“将军误会了。这是我请林公子替我画的。林公子画技超绝,我才请他。” 范大勇眼神一冷,道:“姑娘既请他画像,画完为何不将画拿回去,却将这许多画像留在他处?这样画留在外男手中,若被人看见,姑娘百口莫辩。” 这是怀疑她与人私通? 刘诗雨眼神也冷了,讥讽道:“将军行伍之人,不知法绘画这等雅事,是最有讲究的。一幅上等佳作,不仅要绘出被画者最有灵性的刹那,还要作画者灵光乍现,方能将这刹那变成永恒。若盛装后坐在那摆个姿势便让人画,任凭如何搔首弄姿,也画不出好的来。 “我便嘱咐林公子,不必拘于一日一时,灵感来了便画,我自会从他的画稿中挑选最具有灵性的。 “今日,原是林公子派人告诉我,说已经画了近百幅,请我来挑。我便来看画挑选。后来因为有事与哥哥出去了,没将画收起来,谁知将军私自闯入画室,不经允许翻看画稿,反说我们不检点,将画轻易示人。 “将军看见也罢了,凭什么不问皂白就打人?这些画每一幅都堪称经典佳作,且我衣装正经,并无不当之处,怎的落在将军眼里,说得如此不堪?” 正好林知秋醒来,听见这番话,不仅深得知音之感,且听出她维护之意,不由眼睛红了,喃喃道:“姑娘……”有这番话,他被踩断肋骨也值了。 范大勇则心一沉—— 这是讥讽他不懂鉴赏画? 一定是! 他从刘诗雨的眼中看出对自己的嘲笑。刘诗雨言语之间也明白无误地讥讽他,说这些画本是佳作,却被他说得如此不堪,岂不是他没眼光?还指责他私闯画室,不经允许便翻看画稿,是窥视他们的秘密。 他们,自然是刘诗雨和林知秋。 眼前的刘诗雨一派威严,凛然不可侵犯,其言语犀利,让范大勇很不喜,让他想起了李菡瑶。 他可不要一个强势妻子。 妻子可以能干,但要以夫为天。 他已经惩罚过林知秋了,也告诉了刘家兄妹打人的理由,是为了刘诗雨的闺誉,若刘家兄妹识相,这事便到此为止,结果刘诗雨不但不承情,反嘲弄了他一番。刘诗雨如此维护林知秋,很不寻常。范大勇心中升起浓浓的醋意,怀疑他二人有私情。果真如此,他绝不能容! 立威,就从刘诗雨开始! 他放开身上威势,眼中杀机凌厉,冷冷道:“姑娘既不知错,还嫌本将军多事,不如请刘老爷来断这桩公案。”说罢,命人去请刘老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7章 美女救书生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刘嘉平知道父亲来必定向着范大勇,想要阻止,又无法阻止,只得示意刘诗雨当心。 刘诗雨并不在意,转身去察看林知秋的伤势。她不怕父亲对自己怎样,却担心连累林知秋。 林知秋被抬到画室的椅子上靠着,单手撑着椅子扶手,另一手捂着胸口,疼得冷汗涔涔。 刘诗雨看得又难受又愤怒——不就画个画嘛,若呆子有权势,凭着这些画他就能名扬天下,成为受人尊敬的丹青妙手,而不是被踩断肋骨;若她刘家有权势,范大勇即便不满,也不敢在刘家动手打人。 她暗暗发誓: 一定要强大起来! 她跟定李菡瑶了! 林知秋被刘诗雨眼中的阴霾吓着了,战战兢兢道:“姑娘,都是在下的错,对不起……” 刘诗雨断然道:“这不是公子的错!是我让公子画的,公子为何要说对不起?”一面警告地盯了他一眼,示意他待会别乱说话,以免事态越发不可收拾。 林知秋:“……” 刘诗雨的维护令他喜悦万分,却又担忧不已,但他真能缩着头躲在刘诗雨的背后吗? 不,他做不到! 刘老爷匆匆赶来了。 范大勇并不恶人先告状,示意刘家兄妹述说事情缘由,他就在旁听着,不怕他们弄鬼。 等他们说完,他又示意刘老爷看那些画像,特别挑出那幅刘诗雨倚着熏炉酣睡的画像,并道:“刘老爷,这姓林的画了刘姑娘近百幅画像,对刘姑娘恐怕比刘老爷这个当父亲的还熟悉,连在闺房内睡觉的模样也叫人画了去,这不是窥视刘姑娘美色是什么?刘姑娘却说,是她请姓林的替她画的,还说这些画是经典佳作,没什么不当之处,是本将军粗鄙看不懂。本将军是不懂,不懂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竟如此不在乎女儿家的名声。本将军担心……”说到这,他止住话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刘老爷。 刘老爷听出他言下之意,是担心当活王八,顿时羞得老脸涨紫,怒从心头起,双手抓住那幅画,“呲啦”一声扯作两半,又接连再撕成碎片,然后扔到地上,用脚连跺。犹不解恨,口中还骂道:“狗屁的佳作!” 刘老爷粗暴的行为吓坏了林知秋,也颠覆了他对刘老爷的认知——这还是那个和气的刘老爷吗? 说起来有些讽刺:呆子敢肖想刘诗雨,除了情不自禁,还源于刘老爷的“鼓励”。他认为刘老爷胸襟和眼界都不凡,选择儿女亲事是不会拘于门户和财势的,只会看重品貌和才学,而呆子从不妄自菲薄,清高的很呢,认为自己有能力争取。此刻,他的幻想彻底破灭。 这是一个金钱的世界! 刘老爷与那些人并无不同。 刘老爷转脸看见林知秋直瞪瞪地盯着自己,火气更盛,冲过去揪住他胸口衣襟,将他揪得离开座椅悬着,骂道:“该死的穷酸,竟敢窥视小女!” 林知秋断骨交错,疼得脸色煞白。 刘嘉平扯住父亲不住劝解,不但劝不住,拉扯中反令林知秋不断摇晃,疼得更厉害了。 刘诗雨没动,她知道自己上去解释并不能改变什么,说不定还会让父亲更怒,因此转向范大勇,眼神冻得怕人。 她在心里问李菡瑶: 你什么时候来? 什么时候杀了这人? 你若不来,我便要动手杀了他,再向你递一份投名状。但若我贸然行事,会不会打乱了你的计划? 范大勇有些不寒而栗。 这样的刘诗雨让他感到很危险。原以为温婉的女子,竟是朵带刺的玫瑰!他不禁犹豫了,跟刘家联姻真的是个正确的选择吗?会不会坏事? 忽然他想到那巨额的军费。没有军费,他便无法扩军养军,便无法壮大势力。为了军费,他也要摘下这朵带刺的玫瑰!他盯着刘诗雨,兴起强烈的征服欲:若连一个女子都拿不下,如何实现凌云壮志? 两人对峙,刘诗雨冷冷道:“我的名声如何,轮不到将军操心。将军想娶我,那是休想!” 范大勇道:“这可由不得姑娘。” 这时,他听见刘嘉平正劝刘老爷,“父亲,他身受重伤,再闹下去要出人命了。”刘老爷见林知秋脸色实在难看,也害怕起来,松开了林知秋。他狂傲道:“这人是本将军打伤的,死活都与刘老爷无关。” 刘老爷一听,胆气又壮了。 他既恨林知秋色胆包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敢觊觎女儿的美色,又害怕被搅和了与范大勇的联姻。刘诗雨跟范大勇对峙的情形他都看在眼里,女儿的眼神好可怕,他做父亲的见了都胆寒。女儿一向很温婉、很听话,这次居然违抗父母之命,难道真跟林知秋有私情? 想到这,他怒气再起。 他命人将林知秋关起来。 刘嘉平急道:“使不得,父亲。” 刘诗雨也无法再忍,对着父亲质问道:“这都是女儿让他画的。父亲为何要迁怒他人?” 范大勇给了刘老爷胆气。 李菡瑶也给了刘诗雨胆气。 她敢跟父亲直面相抗了。 横竖哥哥要夺家主之位! 刘老爷怒喝道“住口!你这不孝女!枉我精心培养教导你这么多年,还让你跟你哥哥一道打理家族买卖,指望你能历练得出息些,谁知白费了心思。你竟糊涂天真至此,不辨善恶,维护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阴险小人。你不为你自己的名声着想,也该想想我刘家的名声!” 又骂林知秋:“下流东西!枉读了圣贤,不修身上进,居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林知秋羞愤欲绝,只因爱慕并感激刘诗雨的维护之情,才忍下了这屈辱,不曾还口,心中却打定主意,回头就辞工,免得让刘诗雨夹在当中为难。 刘诗雨见自己插手果然让父亲火气更盛,不由懊恼,忙朝哥哥刘嘉平使眼色,示意他劝和。 她也不愿激化矛盾,她处理事情一向平和稳重,只是今日情况有些特殊:一来她无法眼睁睁看着林知秋受罪,二来她生恐父亲受范大勇挑唆,草菅人命。——眼下乱世为王,范大勇手握兵权,弄死一个人太容易了。 所以,她才强硬对抗。 这是美女救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8章 五百万不见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呆子太弱了,她不得不强,才能护住他。说到底,呆子不过就画了几幅画而已,哪里就罪大恶极了? 她听了父亲骂林知秋的话,觉得十分不入耳——林知秋秀才出身,怎就成了癞蛤蟆了? 范大勇才是癞蛤蟆! 她忍不住再一次顶撞父亲:“父亲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什么天鹅,女儿不过是商贾之女。所谓联姻,那是想图谋刘家的钱财当军费。女儿决不答应!” 刘老爷气得倒仰,指着林知秋厉声道:“他不是图谋刘家钱财,他能给你画那些画?” 刘诗雨无语:父亲简直老眼昏花!就呆子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还懂得图谋钱财?他连月银都能忘了领,作画连饭都忘了吃,是个吸风饮露之人。 他父女争吵,林知秋看不下去了,想着都是自己画画惹出来的风波,遂慨然承当道:“这都是在下糊涂,私自替刘姑娘画像,请刘老爷别骂姑娘……” 刘老爷和刘诗雨同时喝: “闭嘴!” “要你管!” 林知秋:“……” 他知道自己不擅长处理人事,但要他躲在刘诗雨的背后当懦夫,他真的做不到。 他瞅着刘诗雨出神——此刻的刘诗雨凛然不屈,他心中又有一幅画稿浑然天成…… 回去便画下来! 这念头一起,他吓得一哆嗦,不禁暗骂自己:真是贼心不死,还画呢,眼看命都没了! 刘嘉平趁父亲和妹妹僵持,忙插入进去,先责怪妹妹不该顶撞父亲,逼着妹妹对父亲赔罪,又对刘老爷道:“父亲息怒,儿子这就让人把他关起来。” 他叫明叔进来将林知秋抬走,离开这是非之地,也好让大夫诊治,再晚呆子真要废了。 刘老爷也不愿把事情闹大,见儿子面子头上顺从了自己的意思,也就顺势下了台阶。 刘嘉平忙携刘诗雨告退。 范大勇却不肯息事宁人,随刘老爷回正院的途中,向刘老爷施压。他道:“这事是本将军自作多情。原以为是替刘姑娘出头,谁知刘姑娘有自己的主张。刘老爷收了本将军的聘礼,难道不该给本将军一个说法?” 刘老爷忙道:“将军多虑了。收了聘礼就是亲家。小女虽糊涂,断不敢做出有辱门风之事。” 范大勇道:“可是刘姑娘刚才当面说不愿嫁本将军。令郎好像也不大赞成联姻,说好的军费不肯交。本将军原想着,既结了亲,就是亲戚,银子早一天迟一天,都不是大事,若只管催逼着交钱,岂不伤了亲戚的情分?眼下看来,他竟是在敷衍本将军,拖延时间……” 他眼神微眯,寒光闪烁。 刘老爷吓一跳,忙道:“没有拖延。还差几十万,犬子正在筹,等凑齐了就交于将军。” 范大勇反问道:“这话你信?” 刘老爷顿时面色不好了。 出了林知秋这件事,他心里也很不安,生怕联姻之事起什么波折,给刘家带来灭顶之灾。 他不由恼恨一双儿女不省心,不明白他为刘家的一番苦心和筹谋。为免出事,他当即做出决定,对范大勇道:“我即刻让犬子将已筹集的银子交于将军。” 范大勇听见他答应先给钱,对他放心了,当即道:“本将军觉得刘姑娘对那酸儒并无情义,只不过因为心善才出面维护,是那酸儒心怀叵测。” 刘老爷忙道:“将军慧眼如炬。” 范大勇道:“但刘姑娘年轻,不识人心险恶,容易被人利用,未免生事,本将军想三日后成亲。既娶了姑娘,范刘便是一家人,刘府的安危和刘姑娘的未来,便都在本将军身上了,本将军定会护刘家周全。” 刘老爷听了心动。他也担心迟则生变,可是三天后成亲也太急了。像刘家这样的织锦世家,娶媳嫁女都是大事,草率不得,更何况他女儿嫁的是将军,婚礼更不能办的简便了。他踌躇问:“是否太仓促了?” 范大勇道:“不仓促。刘家家大业大,备一份嫁妆轻而易举;至于观礼的客人,本将军成亲,从巡抚到县令都会亲至,这排场总能让刘老爷满意。” 刘老爷喜道:“满意,满意!” 人活的不就是一张脸嘛。 两人三言两语定下大事,然后便来找刘嘉平要银票,把这翁婿的关系彻底系牢了,才安心。 刘嘉平把银票都交给李菡瑶了,如何还能拿得出五百万来?只得咬死说,尚未凑齐。 这借口刘老爷听过一次了。 他不由生了疑心,不耐烦道:“说了先把已经筹集来的交出来,无需等凑齐。” 刘嘉平:“……” 他急中生不出急智! 范大勇脸一沉。 刘老爷心一沉,厉声喝道:“孽子,银子呢?” 刘嘉平沉默不语。 刘老爷叫了大掌柜来问,得知刘嘉平早已从各地抽调了流水银两百万两,加上年关清算归拢来的银子,总共五百万两,都开了银票,不由震惊。 他逼问儿子:“银票呢?” 刘嘉平再找不到借口,只得装作年少鲁莽,昂然道:“儿子不答应联姻。父亲,这亲事不能结!” 刘老爷道:“这也由不得你!” 刘嘉平道:“银票在儿子手上!” 刘老爷:“……” 他气得想笑,然一看范大勇的眼神,就笑不出来了。他再顾不得了,命人捉住刘嘉平搜身。搜身无果,又搜他的卧房、房等起居之所。 那银票不翼而飞了! 范大勇心中升起被愚弄的愤怒,对刘老爷道:“若刘少爷只是反对联姻,本将军还可理解;我只怕他勾结李菡瑶,把银票送给反贼了。下午他跟刘姑娘去了何处?” 他本是敲打并逼迫刘老爷,谁知竟一语中的。 刘老爷便逼问刘嘉平,刚才去了何处。 刘嘉平说,他跟妹妹、林知秋在一起参详修改织锦的意匠图。这是他机警,因为他们三人出去难保不被人看见,回头对出来,他也有底气。 刘老爷便去查问。 一问问出他们去了林家。 范大勇起了疑心,问道:“为何不在工坊商议,要去林家商议?怕是会见什么人吧?刘少爷不愿说,那酸儒未必能抗住不说,不说就大刑伺候。刘老爷若不舍得打儿子,不妨去审问那姓林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9章 李菡瑶,你在哪里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他这是一箭双雕:既能逼问刘家兄妹去向,看到底有没有与李菡瑶勾结,又能借机除掉林知秋这个眼中钉。 五百万不见了,刘老爷也慌张,自然要追查。 刘嘉平急了,怕呆子再受折磨,就没命了;还怕呆子扛不住折磨,道出真相,忙叫道:“银票就在儿子这,父亲不必去为难林公子。” 刘老爷伸手道:“拿出来!” 刘嘉平:“……” 他交不出来。 刘老爷道:“既如此,别怪我狠心!” 他吩咐下去,将刘嘉平和刘诗雨都关在各自院内,不准踏出院门一步,什么时候交出银票,什么时候放出来。 范大勇道:“他二人都是刘家的少东家,令郎更是刘家未来的家主,下人们谁敢得罪他们?这关押岂不成了一句空话?不如本将军借几个禁军给刘老爷看守。” 刘老爷道:“如此更好。” 刘嘉平心一沉,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唯有指望李菡瑶来救他们了。嘴上他却不肯认输,冷笑道:“范将军干了这些事,还想结亲吗?结仇还差不多。” 范大勇也是心一沉,道:“若刘少爷执意要与范某为敌,范某也无法,只要你承当得起那后果。” 结亲不成,绝不善了! 他不会放过刘家! 刘老爷心惊胆战道:“将军息怒。犬子年少狂妄,不知好歹,小民定会管教他。这亲是小民定的,小民绝不敢愚弄将军,刘家誓与将军共进退!” 范大勇眼中戾气一闪,道:“本将军知道刘老爷诚意。刘少爷想必是见那李菡瑶没吃过亏,便以为她无敌了。这好办,本将军这就将李家灭给刘少爷看。” 刘老爷忙奉承道:“将军英明。” 他虽不知刘嘉平是否将银票送给了李菡瑶,却还是巴不得范大勇灭了李家。如此一来,儿子和女儿便知道范大勇厉害了,会同意他的联姻决定。 刘嘉平笑道:“如此甚好。将军别总催银子。这会让在下以为,将军斗不过李姑娘,所以跟刘家联姻,让刘家助纣为虐,帮你灭李家;若你能先灭了李家,再来跟刘家联姻,展示了自己的实力,在下便没话说。” 范大勇冷笑道:“这有差吗?” 刘嘉平道:“怎么没有?刘家和李家乃世交,若助你对付李家,同行如何看我们?你灭了李家再来联姻,便不关我们刘家事了。我们也问心无愧。” 范大勇轻蔑道:“伪君子!” 刘嘉平道:“虚伪是有点。但人活在世上,总得顾个脸面;若是脸都不要了,活着有何趣?” 范大勇:“……” 这是骂他不要脸? 他面无表情地瞅了刘嘉平一眼,转身离去。 刘老爷也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急忙跟上。 刘嘉平看见父亲眼中一闪而逝的担忧,以及堆在眉心的烦躁,还有沉重的背影,暗叹:父亲,真老了。 刘家工坊一间空置的库房内,林知秋双手被吊在房梁上,身体荡悠悠挂在空中,两个禁军手持藤鞭站在他面前,轮番鞭抽他。每抽一下,他不仅要承受鞭疼,更要承受因身体晃动带来的胸口骨折疼痛。 虽然疼得龇牙咧嘴、惨叫连连,但他眼中却露出骄傲和自豪,因为他终于能展现自己高贵的品格了。 想让他屈服,做梦! 他绝不出卖刘姑娘! 他回想之前刘诗雨跟范大勇、刘老爷的对峙,为她的风采所折服。嗯,他又有了一幅刘姑娘的画像腹稿,等回家就画下来。唉,什么时候能回家? 好饿! 可见,呆子也是要吃东西的,刘诗雨说他不食人间烟火、吸风饮露,证据不足。 刘老爷反复审问林知秋,问他之前带少爷和姑娘去林家,到底是会什么人去了。 每一次他都回答“修意匠图稿。”这并非他有多机智,或者他跟刘嘉平心有灵犀,完全是他日常干的就是意匠这个工作,所以顺口便扯了出来。 真正机智的是刘嘉平。 他算准了呆子的个性。 刘老爷听了十几次这个回答,渐渐动摇了:莫非他们真的是为了修图,没有别的? 林知秋数次昏迷,又数次被水泼醒,疼痛加上寒冷,渐渐发起高烧,脑子也迷糊了。他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不能说,千万不能说!死也不能说! 范大勇建议刘老爷在工坊审问林知秋,是为了震慑织工们。库房传来的阵阵惨叫,的确令织工们畏惧,却也成功地激发了他们对官兵的憎恶。 林知秋在工坊向来人缘好,尤其是女人缘好——纺织工坊就是女人多——大家都因此同仇敌忾,等听说两位少东家也被关起来了,更加群情激愤。 天黑时,范大勇来了。 刚才他与齐县令联手,封锁霞照城水路进出口,他则带着一千禁军赶去杏花巷,查封了李家别苑和太平工坊,捉拿李家人。结果,别说李家人,便是李家心腹下人和管事,如李菡瑶的六个大丫鬟,如墨管家等,一个都没拿到,倒是工坊的工人和管事一个都不少。 他没有滥杀织工,只命人严加拷问那些管事。这并非他心善,对于李菡瑶的人,他是不会手软的,他肯饶恕织工,是因为这工坊和工人已被他看成自己的,他留着他们,是要作为结盟条件转给刘家,并赚取军费。 安排已毕,他才回到刘家。见刘老爷这里也是一无所获,不由心中发狠,命人将林知秋的老母拘了来,当着面威逼林知秋:“你若不说实话,你母就要受罪了。” 说罢,令人给林母上拶指。 林知秋大惊,哭喊道:“娘——”他面临孝义的选择,是做孝子,还是重义气? 呆子茫然了。 林母神情决绝。她感激刘诗雨收留儿子,不仅让他母子有了衣食来源,还顾全了儿子的自尊和颜面,报恩都来不及呢,怎肯出卖刘家兄妹?再说,她知道儿子爱慕刘诗雨,若想让刘诗雨对他母子另眼相看,便断不能做那背信弃义的软骨头。因此两点,她绝不会屈服了。 可是,她怕儿子屈服。 她便厉声质问道:“先头我儿就带了刘少爷和刘姑娘家来,并没其他人,为何要抓我们母子?我们犯了何罪?乱世人命如草芥,这都没有王法了!”又向林知秋道:“你乃读人,绝不可丢了气节,屈打成招。” 林知秋含泪道:“孩儿遵母命。” 他从小就孝顺,最听母亲话。 母亲不让他说,他就不说。 知子莫若母,林母最了解儿子,只一句话就跟儿子达成了默契。其后,任凭禁军如何用刑,林知秋除了哭喊“母亲”,就没有别的话了,哭得凄惨无比。 刘家工坊一片群情激愤。 眼见自己工坊成了人间地狱,刘老爷烦躁极了:为何会演变成这样?他不过是想联姻而已! 范大勇也焦躁。这边撬不开口,他就换另一边。他令人去告诉刘家兄妹,说林知秋和其母正受酷刑,若他们还有一点担当,要么交出银票,要么交代真相。 早有人去回禀刘诗雨,说林知秋受酷刑,眼下又加了一个林母。刘诗雨受不住了,这对母子都是被她连累的。她眼前晃动着林知秋单薄的身躯。该怎么办? 李菡瑶,你在哪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0章 婚前风云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二月春寒,寒意浸骨。 刘嘉平也对窗问夜: 李菡瑶,你在哪里? 刘家兄妹不想怀疑李菡瑶,却忍不住猜想:李菡瑶会骗他们吗?会借此机会将刘家一打尽吗? 乱世之初,人心惶惶。 他们没有安全感。 李菡瑶在哪里呢? 她正在城中某小院内,看手下传来的密报,刘家的所有动静都报到了她面前。听琴、观棋、鉴、品茗、赏画、纹绣、胡清风、凌寒等人都守护在她周围。 观棋问:“姑娘,要救林公子吗?” 胡清风急道:“绝不可妄动!” 李菡瑶沉吟不语。 又有人来回,林母被捉。 观棋急道:“姑娘,怎么办?”她生怕林家母子被害,那势必会影响李菡瑶的名声。 李菡瑶抬眼,环视众人,问道:“你们是否觉得若不救林公子,显得太狠心?” 众少年男女都不作声。 因为那的确太无情。 唯有胡清风道:“不是我们不救,必须以大局为重。”牛贩子看惯了世情冷暖,心硬得多。 李菡瑶点头道:“救是一定要救的,但不可莽撞行事,不能影响全局,因为那会导致更多的人丧命,到时又怎办?往后会有很多类似的局面要我们抉择,你们记住一条准绳:要以大局为重,两害相权取其轻。” 众人都道:“明白了。” 声音很是沉重。 他们觉得太残酷了。 李菡瑶却丝毫不受影响,因为她心志坚定,面对这种情形向来都是全力以赴,从不作昧良心的选择。她肃然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但也绝不可轻言放弃。譬如我现在就想:若是我的父母被抓,我能放弃他们吗?” 众人顿时被吊起了胃口。 他们想知道,姑娘要怎么办? 李菡瑶仿佛陷入回忆,自言自语道:“这种情形,我在京城就遇见了。当我在军火研制基地遇见外祖家人时,我一心想要带他们走,可是我心中很清楚:带着这些老弱病残,是不可能逃出防守森严的军火研制基地的,说不定没救出他们,还要将我自己和跟随我的人葬送在那。但我又无法放弃他们!我便想啊想,最后终于被我想出了法子,救了外祖一家。”随着她述说,她稚气未脱的小脸上露出纯粹的笑容,毫不掩饰得意之情,以及保全了亲人的喜悦。 胡清风等人也都笑了。 那一仗,堪称绝妙! 姑娘的智慧,令他们敬服。 李菡瑶道:“所以,眼下我也绝不会不管林家母子。还有你们任何一个人,若遇到危险,我都会尽力救你们,若实在不能,请你们相信,那非我所愿。” 众人都道:“我们相信姑娘。”那声音充满着热忱和期待,与刚才的沉重截然不同。 观棋忙转身对大伙儿道:“快,我们都帮姑娘想,如何救林公子。人多力量大嘛。” 众少男少女都点头。 就在这时,李菡瑶一拍桌子,叫道:“有了!” 胡清风忙问:“有办法了?” 李菡瑶笑道:“计上心来!” 众人大喜,纷纷问: “姑娘有主意了?” “什么办法?” “怎么救?” “好姑娘,快告诉我们!” “姑娘你太厉害了!” “姑娘我好崇拜你!” 李菡瑶便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话。 …… 刘家,刘诗雨叫人传话给范大勇:如此无能,对付不了李菡瑶,却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生逞凶,她瞧不起他,休想她嫁给他!这联姻,别想了! 又命人传话给刘老爷:将她绑上花轿可以,还能逼她跟范大勇过日子吗?只要她想,有的是手段破坏这联姻。若要她心甘情愿,趁早放了林知秋。 刘嘉平也威胁老子:莫要父子反目! 刘老爷气得在心中暗骂“孽子!孽女!”面上却一派平静地对明叔道:“随他们闹去吧。等她将来做了诰命夫人,便知道为父母的一番苦心。唉,就算落埋怨,被他们恨,该操的心还是要操,除非死了。” 明叔道:“老爷慈父心肠,将来少爷和姑娘会明白。” 刘老爷默默无语。 没有人理解他呀! 恰好范大勇接到属下回禀,说太平工坊的管事招供了,说李菡瑶五天前就回来了,只在别苑待了半天便离开了。其行色匆匆,只来得及到工坊交代管事们几句话,便带着一干人走了,听话音似乎是回景泰府了。 太平商号总号就在景泰府。 李家也住在景泰府城。 范大勇得意地笑了。 他知道李菡瑶为什么急着去景泰府,因为李家出事了。这事正是他搞出来的。李菡瑶去了,正好! 他便命人停止对林家母子折磨,免得激怒刘家兄妹,但仍然关着他们;又秘密嘱咐属下常来一番话。 常来忙问:“将军不去拿李菡瑶?” 范大勇道:“宋副将军能应付得了。” 常来忙道:“听说李菡瑶狡猾的很,属下担心宋副将军不是她对手。宋副将军比将军还是差了些。” 范大勇被奉承得很愉悦,自信道:“本将军早有安排,就怕李家父女不肯去。他们躲在别处,本将军想要拿他们,还得分散了兵力,分头行动,麻烦的很;若他们去了,正中本将军算计,正好将他们一打尽。” 其实,他心中很怀疑李菡瑶并没离开,还藏在霞照某处,可是他并不说破,仿佛未将李菡瑶放在眼里,其实心中做了万全的打算,要请君入瓮。 常来满脸狂热崇拜神情,叹道:“将军就是那说的嘴里统帅: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将军三日后成亲,好比状元郎‘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众军纷纷恭贺、奉承。 范大勇微笑,觉得这常来非常会说话,机灵过人,重要的是读过几天,识得几个字,很合自己心意,决定这次战后,便将他提拔到身边做亲信。 交代已毕,范大勇去找刘老爷。 他其实也很想亲自去景泰府,只怕时间来不及。三日后他成亲,江南各级官员都要来,正是他杀李菡瑶、与刘家联姻、扬名立威的时候;况且,这霞照城也是李家父女的一处重要老巢,他必须在此统领全局。 等平定湖州,他再攻徽州。 徽州,有李卓航的老窝! 等灭了李卓航,李家就全部覆灭了,到时,他会名震江南,成为一方霸主,称将为王。 他畅想着成功的那一刻,等见到刘老爷,便命刘老爷全力准备婚礼,若人手不足,他手下禁军尽可调用。 三日后,他的属下会押着李菡瑶等一干乱党俘虏归来,庆贺大捷,并恭贺他成亲。到时候,刘嘉平必须交出五百万,若还不交,他便会对刘家动手。 刘老爷忙道:“已经在准备了。” 范大勇道:“很好。” 他还命人给湖州、临湖州两地的官员都发请帖,不论远近,都发了。路远的三日内根本赶不来,但他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人家的贺礼,迟一步送来也行。 借着婚礼敛财,也是他计划之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1章 丈母娘看女婿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夜晚,水乡城镇安眠了。 唯有刘家别苑灯火通明。 从刘老爷开始,到大管家,再到各级管事,再到下面仆妇丫头,一个个彻夜不眠,奔走忙碌:写请帖,写礼单;拟嫁妆单子、拟菜单、拟果品单子;开库房搬运一切宴席需要动用的家用器具和摆设…… 三日后成亲,是仓促了些,但这对于有钱人来说,银钱可以弥补仓促带来的所有问题。 比如酒宴,菜单拟好后——甚至不等拟定,刘老爷就命大管家夤夜敲开醉仙楼的门,将醉仙楼掌柜的从被窝里拖出来,跟他商议定了菜单,剩下的事便交给醉仙楼去忙,刘家便将这一摊子撒手放开了。 再比如嫁妆,一样通知了城里的木器行、漆器行、瓷器行、珍宝斋,将他们从被窝里拖出来,连夜整理并挑选各自铺子内最珍贵、最时兴的木质家具、漆器、竹器、瓷器、珠宝首饰的样品或者图册,供刘家人选购。 至于衣服,刘家乃织锦世家,要什么样的布料没有?但眼下是断断来不及赶制衣服的,只能找城里的伊人坊、锦绣坊合作。伊人坊的大东家——方家被抄了,伊人坊落入他人手中,内部经营失了往常的秩序。不过没关系,有范将军在,不论伊人坊背后的东家是谁,都不敢不听召唤,乖乖地来替刘家帮忙,且是动用一切人力。 还有各干鲜果品铺子、糖食糕点铺子、酒水铺子、茶叶铺子……一切宴席所需之物,都联系了霞照城内最好的铺子供应,刘家只要验收就行。 霞照虽是个县,却是大靖首屈一指的上等大县,地处湖州水陆交通要冲,乃大靖纺织中心,不仅江南织造总局坐落在这里,每年七月初一织锦大会,吸引了天下无数纺织商汇聚于此,受纺织业带动,江南瓷器、漆器、木器、竹器等行业,纷纷涌入此地,造就了一个繁华、富饶美丽的江南水乡重镇。范将军和刘家办婚礼,想要什么,那是应有尽有,且丝毫不落下乘,比在京城办的还好。 真有钱啊! 范大勇看着一批又一批的人来来往往,将琳琅满目的物品整车整担地往刘家搬运,感慨万千。 这里的银子堆山填海! 这里的税收取之不尽! 他一定要控制霞照! 刘家上下如潮汹涌,刘家兄妹除非是聋子,否则怎会听不见;听见了必然要问。 这时候,也没必要瞒了。 下人告诉了刘诗雨。 刘诗雨震惊了! 三日后就成亲? 强权压制突然降临,尽管已经与李菡瑶达成盟约,她也忍不住心突突地跳,感觉自己如同一只小船,在风浪中飘摇,随时有倾覆并葬身大海的可能。 “林公子呢?” “还关着。” “还在用刑?” “没有。” “他伤势如何?” “这我不清楚。姑娘别急,等我去叫明叔来,姑娘问他,若有事也能交代他去办。” “快去。” 很快,明叔来了。 刘诗雨问起林家母子。 明叔忙道:“姑娘莫急,已经请了大夫诊治……” 刘诗雨打断他话,道:“他伤势如何?” 明叔神情一黯,低声道:“林老夫人被夹断了两根手指,林公子……也伤了手……” 刘诗雨颤声问:“他手废了?” 呆子若是手废了,如何写字、作画,他还有何生趣?她不敢想象他今后的生活,只觉得一颗心揪作一团,疼得她无法呼吸,连对亲事的恐惧都忘了。 明叔忙道:“没有——是反手,他反手手指伤了,不过大夫说能好,只要好好治,就能好。” 刘诗雨心重重落下,才惊觉满脸泪,她也顾不得了,猛一吸鼻子道:“那就好好治。要什么,只管……去买。花多少银子你先垫上,回头我还给你。” 明叔忙道:“姑娘放心。” 其实刘老爷也嘱咐他照顾林知秋,怕林知秋有个好歹,惹得女儿玉石俱焚,反坏事。 明叔去后,刘诗雨安静了。 她不吵不闹,静静等待出嫁,或者说,是等李菡瑶现身。她不敢闹了,怕再闹,会害得林家母子丧命。 李妹妹,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另一边,刘嘉平也默默想:李妹妹,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林知秋身体不再受折磨,心里受折磨了。虽然他被关着,但范大勇娶刘诗雨的消息在刘家工坊传得沸沸扬扬,他每日两顿饭,便能听到无数消息了。 送饭人丝毫不瞒他。 林知秋听后如被雷击,握着筷子呆了半晌,才想起来问送饭人:“刘姑娘真愿意?” 送饭人先朝门口张望了一番,才转头往他面前凑了凑,小声道:“要真愿意,老爷能把她关起来?被关了两天了呢。少东家也被关起来了。可见姑娘不愿意,是被逼的。” 林知秋麻木的心顿时有了知觉,由痛转怒,由悲转愤,但想到外面看守的禁军,他竟没像往常遇见此类事不管不顾地痛斥作恶者,而是默默吃起了饭。不过,他在心里查找记忆库。兵法韬略他也是学了的,可惜未能学以致用;眼下他想帮刘诗雨逃脱这桩联姻,便临时抱佛脚起来。 两日后,二月初五。 刘家一切事已经预备得差不多了,若说差,就差执事的人,不过等刘太太从祖宅赶来,也齐了。 刘太太带了许多下人来。 刘太太是刘嘉平和刘诗雨的亲娘,对刘诗雨极为宠爱,但在与范大勇联姻这件事上,她却跟刘老爷想法一致,因此她来霞照后,百般劝慰女儿,也不消细说。 范大勇得知这事,十分满意。 他与这未来的岳母一见如故,正应了民间一句俗语“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刘太太也私下劝了他一番忠言,说:“若论带兵打仗,我是不如女婿,但若论人心,我比女婿见识的人情世故多些,看得也深些。我们商家,最讲究和气生财。这道理用在带兵和治理百姓上,也是相通的。雨儿维护那林秀才,那不是私情。我的女儿我最清楚,她是绝看不上林秀才那呆子的,她就是为了不伤和气,否则坊子里别的雇工见了,会寒心的。女婿厌弃林秀才,过后找个由头把他远远的打发走就是了,实在不该当众教训他,白白落了人口实,说女婿残暴不仁。女婿正在招兵买马、扩充势力的时候,这口碑对你很是不利。女婿说我这话可对不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2章 脱离樊笼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范大勇出身寒门,父母早丧,从来他都没听过这等语重心长、掏心掏肺的深刻教导,因此十分震动,感激拜谢道:“母亲教诲,小婿记住了。往后再不鲁莽。”竟连“岳母”也不叫了,直呼“母亲”,十分尊重。 刘太太也十分的欢喜,忙扶起他,越看越喜欢,宽慰他道:“雨儿那里,等成了亲就好了。夫妻间没有什么化解不了的疙瘩。你是男人,多担待她些。” 范大勇忙道:“请母亲放心。” 这天开始,他便早晚请安,对刘老爷夫妇一如对亲生父母;刘老爷夫妇又仔细指点他,现如今江南官场,哪些人可以拉拢、利用,尽心谋划将来。 眼看联姻成功,范大勇踌躇满志。 当晚,他站在刘家客院的庭院当中,望着夜空北面,一面感受着初春萌动的生机,一面想:宋平该发动了。李菡瑶俯首就擒了吗?还是杀了?她是江南第一才女,也是美人,杀了倒可惜。不过红颜祸水,留着终是祸害,还是杀了好,也省得玄武王世子跟王壑惦记…… 他的思绪飘忽,飘到京城。 想到某人传来的消息…… 景泰府,李家宅院。 副将军宋平带着一万官兵,围困李家宅院已经三天了。三天来,除了地上的流水和天上的飞鸟,任何人、物都不准进出这座清幽充满古韵的宅院。 宋平四十多岁,在地方驻军混了多年,每日只知吃酒赌钱。原打算后半辈子就这样混过去,李菡瑶劫军火打破了他的安逸。几个月来,徽湖地方驻军人事大变,经过一番震荡,他投靠了比他小十几岁的范大勇。这是对强者的臣服,也是他自己人生的一次重大转折。 这次,范大勇对他委以重任。 他格外小心谨慎,全力以赴。 以往,这些地方禁军没少欺凌百姓,但经范大勇整治后,有所收敛。现在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可以掠夺,宋平感到浑身的血液都不受控制地蠢蠢欲动。前程、富贵都在眼前这座宅院内:剿灭李菡瑶及其同伙,就能获得军功;抄了李家宅院,就能获得无数金银和珍宝。 他手下的禁军更急迫。 一属下道:“宋将军,这都三天了,能动手了吧?” 另一属下道:“不错,李家就算有存粮,几千人的嚼用,三天下来也耗费得差不多了。” 宋平想到范大勇的传信叮嘱,按捺住心头的急切,故作稳重道:“不急。再等等。将军传信来说,李菡瑶可能来了景泰府。这丫头年纪不大,最狡猾、狠毒。你们想想她干的那些事?你们千万别大意了。” 无论他们嘴上多狂妄、多瞧不起女人,心里对李菡瑶却是十二分的重视。他们很清楚,李菡瑶若没点本领,能干下那些惊天动地的事?小觑她的人都败了。 眼前的李家大宅毫无异样,可谁知道内里有什么埋伏?李菡瑶诡计多端,若贸然进攻,败的还不知是谁呢。 宋平在等合适的机会。 他要万无一失! 傍晚时分,他令人发信号。 平静了几天的李家宅院,忽然起了波澜。兴起这波澜的旋涡,在李宅的西北角——李氏宗祠分祠。 李卓然被幽禁在祠堂西厢。 又到了给他送晚饭的时候,他媳妇甄氏和儿子李天华提着篮子来到祠堂。却发现,李卓然已经跨出了幽禁了他八年的铁栅栏,且梳妆整齐,严正以待。他身旁站着两个男子,看衣服腰带,像是太平工坊的工人。 “父亲!”李天华惊叫。 “你怎么出来的?”甄氏惊问。 李卓然瞅着妻儿笑道:“自然是你们放我出来的。” 甄氏心一沉,道:“你胡说!” 李卓然忽然变脸,对着她痛骂道:“贱人!你不盼着我出来,盼着我死在里头对不对?这些年,你跟着李卓航快活久了吧?贱人!贱人……” 他一想起当年李婆子对他隐瞒了慕容星送子的事,却告诉了甄氏,就恨不得将母亲的坟墓扒开,质问她是不是老糊涂了。他不能扒开母亲的坟墓,就算扒开了,李婆子也无法回答他,但他可以拿甄氏出气。 于是,他出来第一件事不是找李卓航、李菡瑶报仇,而是对妻子甄氏拳打脚踢以泄恨。 这些年,没他的磋磨,李天华又听话,又有李卓航、李菡瑶庇护,甄氏过得十分省心,八年过去,她不但没变老,看上去竟比以前更年轻、丰润了。 李卓然看了就来气,妒火中烧,认定妻子跟李卓航暗通款曲,给他戴了一顶碧绿的绿帽,下脚十分狠辣,专门往甄氏的要害处踢,全然不顾一点夫妻情分。 李天华拼死护住母亲。 却被那两个工人拉住。 李卓然想着儿子是亲生的,不能让儿子寒了心,何况眼下还要借儿子的力,才没打死甄氏。 他命那两个工人将甄氏推进铁栅栏内,锁上,阴沉沉地笑道:“往后,你就待在这里面吧。”心中却想:等爷忙完了,再休了你!爷继承了这偌大的家私,想娶什么女人没有?强似被你这无情无义的贱女人占着名分。 李天华扑过去大喊:“放了我娘!爹,你到底要干什么?” 甄氏见李卓然被关了这些年,毫无悔改之心,全然不念夫妻情分,也不念自己这些年为他送茶送饭送衣送鞋的辛苦,更不念自己抚养儿子的艰难,只记着当年没做成老太爷私生子的羞辱,并将这羞辱全发泄在自己身上,不仅失望,且绝望,对他最后一点情分消失殆尽。 她冷漠道:“都是你自己作死,怨不得别人!天华,你父亲疯了,你别学他糊涂。别忘了你大伯伯和姐姐对你的教导,不是他们,你哪有今天!” 李卓然作死不要紧,不能让儿子被他连累了。 李卓然刚发泄了怒火,心中畅快了些,听了这话,那火气又腾地窜了出来,扑到铁栅栏前,抓着那铁条对里面骂道:“贱人!等老子继承了家主之位,第一个弄死你!”他决定了,不能休甄氏,休了她对儿子名声不利。就弄死她!就让她病死、暴死,不得善终! 他眼中的恶毒惊住了甄氏。 这是怎样的仇恨? 李天华也吓坏了,又悲伤又愤怒,问:“爹,爹!我娘怎么对不起你了?你不能对我娘这样!” 李卓然拉住他,郑重道:“儿子,你别护着她了。她不知廉耻,把咱父子都骗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3章 里应外合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天华问:“娘她怎骗你了?” 李卓然道:“你爹我就是老太爷的儿子,这是慕容居士当年亲口承认的。你还记得,当年她要带你走?” 李天华一怔,这确有其事。 李卓然见他默认了,更振奋,继续道:“我当年被你大伯伯诬陷,慕容居士势单力孤,救不了我,所以提出带你走,也被你大伯伯拒绝了。慕容居士无法,只得伤心离开。等她一走,你大伯伯就跟你母亲勾结,编造了一套谎言,说你大伯伯是慕容居士的儿子,还推到你死去的奶奶身上,说你奶奶告诉你娘的。你能信这些话吗?” 李天华道:“可是……” 李卓然打断他话,道:“若真有其事,慕容居士当年为何不说真相?我若不是她亲生的,你跟她有什么相干,她要带你走?她在的时候你大伯伯不说,等她走了,才拉着你母亲跑来跟我说什么真相,横竖也没人戳穿他们了。” 李天华道:“大伯伯为何要编造这谎言,说自己是私生子?而且慕容居士现就住在黄山。” 在他心中,私生子是不能见光的身份,李卓航当年得知真相,不可置信,那痛苦的神情他记忆犹新。 李卓然叹道:“你小孩子家哪懂这些肮脏事!” 李天华:“……” 究竟谁才做了肮脏事? 十四岁的少年迷茫了。 李卓然痛心疾首道:“慕容居士那是被你大伯伯幽禁在黄山,就像幽禁你爹我一样,却糊弄世人说:他们母子相认了。他做这么多,都是因为你!” 李天华愕然道:“因为我?” 李卓然愤怒道:“对!因为你!他虽然是嫡出,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我是他的弟弟,你是我的儿子,按律法来说,李家这份家业,该当由你来继承。他不想把家业传给你,所以才编造了这么一个谎言,哄骗你!” “我不信!” 李天华看着父亲,惊惶后退。 他不肯相信自己一向尊敬的大伯伯竟是这等伪善奸佞,更不肯相信对自己爱护有加的李菡瑶会欺骗他,更不要说甄氏这个亲娘,绝不会骗亲儿子,倒是这个被他叫了十四年的爹,自私贪婪,反复无常,这节骨眼上翻腾出旧事,到底意欲何为?他心里也不是没一点动摇,比如慕容星当年为何将错就错认下爹?为何提出带他离开李家?她真被大伯伯软禁在黄山吗? 少年思绪混乱极了。 甄氏抓着铁栅栏紧张地对儿子道:“你别信他!千万别信他!他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李卓然骂道:“无耻的贱人!还想骗儿子!” 看着他一家人吵闹,一工人忽然不耐道:“李老爷,别吵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些没用的。少爷不信,等去了黄山,让慕容居士亲口告诉他不就完了。眼下咱们还有大事要做,不能让李家完了。” 李卓然急忙道:“对对对!大事要紧。” 那两人又对李天华道:“小少爷,是慕容居士派我们来的。李卓航父女造反,引起天下人公愤,李家大祸临头了!慕容居士怕你们被连累,费了好大的手段才递了消息给慕容家,慕容家这才派我们来救人。” 李天华道:“我不信。” 李卓然也道:“你不信,咱们去黄山问慕容居士。现在必须跟爹走。爹不能看着李家覆灭不管。你是嫡支也好,旁支也好,总之你姓李,必须帮爹!” 李天华急道:“爹要干什么?” 李卓然不答,死命扯着他往外拖。 两工人在后推搡帮忙。 李天华挣扎着,扭头叫:“娘,娘!” 甄氏眼看儿子被拖出去,大喊“天华!天华!李卓然,你个丧心病狂的东西,你要害死儿子啊……” 一工人发狠道:“少爷,你敢叫,我即刻杀了甄氏这贱人!她与李卓航勾结,诬陷婆婆,慕容居士有令,不得留她。你若配合我们,我便留她一命。” 李天华惊恐道:“你敢!” 那人见他色厉内荏,不敢再叫,轻笑一声,对同伴低语一句,便留在祠堂看守甄氏。 李卓然父子与另一人离开了。 出来后,那人从袖中抽出一支细小的烟花,点燃了,一点蓝色的星火窜入夜空,极为亮眼。 李天华惊问:“你做什么?” 那人不答,催李卓然快走。 李卓然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陶醉不已:还是外面的空气新鲜,叫人神清气爽;又扫一眼周围,在昏暗的灯光下,花树房屋都影影绰绰看不大清楚,他依然感到志得意满,因为从今以后,这宅子就属于他了。 路过莲花塘,李桌然看向北边,那边是菡萏院,是李菡瑶住的院子,想起那小丫头一句话害得自己被关了八年,恨恨道:“以后爷不住主院,就住菡萏院!” 那人笑道:“这还不容易。” 李卓然肚子里也有些墨水,觉得菡萏院这名字跟自己不相匹配,心想:“菡萏院不好听,回头改作卓然居。卓然居……嗯,很好,卓然比卓尔强。” 他想到即将面对李卓尔夫妻,他冷笑想:“李卓尔,卓尔不群!哼,今日就让你‘不群’!” 前方灯火忽现,来了一队巡逻的人,看见他们几个,立即拦住盘查:“什么人?” 那工人回道:“是少爷。” 巡逻的头儿认得李天华,却不认得李卓然,更不认得那工人,遂问李天华:“少爷,他们是谁?” 不等李天华回答,从对方后面冒出两人,指着李卓然惊叫道:“这不是二老爷吗?二老爷你可算出来了!李家出大事了:我们这些人都要被李菡瑶害死了!” 说罢又转向巡逻的头儿,解释李卓然的身份——是老太爷和慕容星的儿子,慕容星亲口承认的,老管家作证的,李家许多族人都在场,李卓航夫妇也喝了认亲茶的,只是等慕容星走后,李卓航又翻脸不认人,勾结甄氏反口……把刚才李卓然对儿子说的一番话又对众人宣扬。 他说的要流畅、完整多了。 这正是看到信号赶来接应李卓然等人的内应,是个能言善辩的汉子,也姓李。为李卓然正名后,不等众人反应,立即话锋一转,向大家道:“李卓航父女心狠手辣,连亲弟弟都能下狠手,怎会管我们死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4章 跑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卓然肃然静听,摆出蒙冤多年、沉冤得雪的沧桑,以及对李家的关切,问:“现在情况怎样了?” 那李氏族人道:“官兵已经围了三天了,大伙儿菜都没的吃了。大姑娘影子也不见,老爷也不见人影,就靠李卓尔两口子死撑着,其实还是指望我们,要我们拿命填。我们就会织锦织布,谁会打仗啊!” 李卓然吃惊道:“胡闹!走,带我去工坊。” “好,我们跟二老爷去。” “有二老爷出面主事,我们就心安了。” 巡逻的头儿急得阻拦,嚷道:“你们不要乱来。三老爷和三太太都有安排……”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原本井然有序的防守线被打乱。一行人绕过上房,直接赶往太平工坊,不到一刻钟,便在工坊掀起一股讨伐李家父女的浪潮。 “官兵要抓李菡瑶和她的同伙,只要我们把李卓尔他们交出去,我们就没事了!” “对,交出去!” “我们不能这么做!” “怎么不能?她造反,凭什么让我们跟着倒霉?” “她要是有担当的,就该自己出头去跟官兵斗,拿我们这些人填命,心思歹毒!” “姑娘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我们的事?” “那是以前,眼下都这节骨眼上了,她为何还不露面?她不是劫了火炮吗,手底下不是有兵有将吗,怎不派出来跟官兵打,倒让我们在这扛着!” “说不定她早跑了!” …… 李宅外,宋平听见高墙内传来的喧嚷、怒吼声,脸上终于露出笑意,亢奋道:“到时候了!” 他抬手命令:“传令下去!” 亲信更兴奋,大声道:“是!” 宋平正要下令进攻,忽然一指挥使带着一个汉子匆匆赶来,回禀道:“禀将军,李菡瑶跑了!” 宋平吃了一惊,忙问:“怎就跑了?” 他还没开战呢? 还有,李菡瑶真来了? 那汉子道:“李菡瑶早叫人把贵重东西都收拾了,装了上百的大箱子,都抬到船上。十几条船,五六百人!这几天她都在忙这事,用的都是她的心腹。我们的人全被瞒过了。刚才李卓然在工坊闹起来,她派了李卓尔夫妻去平息工人闹事,她自己却带着手下坐船跑了。我们去迟了一步,船开走了。小的赶紧来报信。” 宋平眼冒凶光——想跑?到嘴的肉还能让她飞了!他沉声问:“你可看清楚了,真是李菡瑶?” 那人道:“看清楚了,一群女人,全是十几岁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长得跟天仙一样,站在船头上。还有一群男人,全是十几岁的小子,个个身强体壮。打头的那个穿金戴银的小人认得,就是胡齊亞。” 宋平再问:“真有上百的箱子?” 那人道:“是,我们抓到一个下人,问出了这些事。” 宋平顿时心急如焚。 这可不能让她跑了。 他们动用这么大的阵仗,剿灭李菡瑶只是目的之一,更重要的是冲着李家的巨额财富来的,如今李菡瑶把金银财宝都带走了,他们岂不白忙活一场? 他重新下令:九千人跟他去追李菡瑶,留一千人在原地继续围困李家,不许妄动。 他这是不放心手下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家几代经营,那钱财得有多少?李菡瑶就算将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剩下的也必定不少,须得他亲自监督着查抄才行。他若不在场,万一那些禁军藏私怎办?所以,他命人继续围困。横竖这宅子也跑不了,就先让李卓然他们内讧,闹得两败俱伤最好,等他回来再细细地查抄。 于是,禁军们燃起火把追踪。 宋平领头,策马疾驰。 方向,东城码头。 黑夜里,就见一条火龙顺着长街游动,惊得城里百姓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出来看。 “将军,前面到码头了。” “看你往哪跑!” 宋平盯着前方黑夜,轻笑起来。他围困李家,可不单单围困陆路,水路也一样布置了伏兵。他联合景江水军船,控制了出城的船闸,李菡瑶插翅难逃! 然而,等到码头,李菡瑶的船居然出城了,他站在码头上,甚至还能看见下游江面上几只船灯火通明,船头人影幢幢,“气死我也!来人!” 水军指挥使谭顺被惊动了,忙赶来,听了缘由,再一查问,发现码头上值守的军士都不见了。 被捉了? 被杀了? 都不得而知。 宋平只好继续追。 这次,他请谭顺派两艘楼船,水陆并进,分头追赶,除非李菡瑶逃去大海,否则他誓要将她拿下。不,下海也不行,靖海大将军在出海口守着呢。 宋平一边沿着江埂疾驰,一边望着斑驳的灯火在黑夜的水面上闪烁,咬牙切齿地想。 然而,他又一次失算了,就见远处水面那片灯火并未一直东去,竟在前方转弯,折往南边泰江去了。景泰府之所以有此名,就因为景江和泰江在此地交汇。 宋平心里纳闷:李菡瑶难道想逃回霞照?果然如此,那是自投罗——范大勇正张着子等着呢。 他有种掌控全局、智珠在握的从容,再次传令下去,令全军追踪的同时,防止伏击。他算谨慎的了,这时候也未得意忘形,只因他猜不透对方的用意。 结果,他再次判断错了。 水上那片灯火居然消失无踪了。 消失当然不可能,是进山了。 泰江依着天青山。天青山多竹,号称方圆八百里竹海,若是晴日站在山巅西南远眺,目之所及,皆是莽莽绿竹,绵延无际;若是雨天,或者清晨傍晚,站在山巅俯瞰,只见绿涛上翻滚着白雾,美不胜收。 天青山内许多河流,但撑个乌篷船还行,大船是万万不能行驶的。李家的船都不小,并未进入哪一条河流,而是靠西岸进了一处叫“天鬼洞”的山洞。 追兵赶到时,天鬼洞前水域一片宁静,水军楼船上的灯火映照着黑黝黝的洞口,深不可测。 宋平疑惑了:李菡瑶躲洞里去了?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过一世?除非这洞另有出口。 他忙叫驻守景泰府的水军来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5章 江南第三才女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当地的水军都道,这天鬼洞没有出口,是个实心的洞,或有人划了船进去游玩,只能从原路出来,这在当地是人尽皆知的事,不过眼下却有变化。 “这座山被李家买下了。”一水军道。 “什么时候的事?”宋平忙问。 “前些日子,小人在江上巡逻,看见有一群人在天鬼洞山上不知干什么,就划了船过去询问。原来这山已经被李家买下了,他们雇佣了许多附近村子的工匠和庄汉进洞干活,听说是要打通这山。”那水军道。 “可打通了?”宋平急问。 “这个小的不知,”那水军惶恐道,“不过将军别急,这座山看着平常,地下都是硬石头,半丈以下就挖不动了,就连石匠凿都难,除非用火药炸开。” “李家为何不炸?”宋平问。 “小的不知。”那水军道。 “这是多长时候的事?”宋平追问。 “大约十来天了。”那水军道。 宋平心中生出不妙的感觉,一面跟水军指挥使谭顺商议,挑十几个胆大心细的水军,划两只小船进洞察看动静,一面派人去附近村庄查问,将所有替李家干活的工匠和庄汉全部带来,详细询问事情始末缘由。 当下众人分头行动。 然而,进洞的水军一去不回,不但没有人影,连个声响都没发出,仿佛被天鬼吞噬了。 谭顺等了一阵,不见回来,不死心,又派了几条船进去,并吩咐领头的水军道:“你们在前,一有动静便高声示警,后面的船火速赶上去接应。” 众人纷纷应是。 于是七八条船挨次划入洞中。 结果,又是一去不回。 谭顺想要再派人,却发现手下都缩头退后,满脸畏惧之色。他心中了然:这些水军常年不打仗,在水上的功夫比渔民还不如,指望他们是不行的。 亲信又小声提醒他道:“大人,这黑灯瞎火的,贼人躲在洞里边出其不意地偷袭,再派多人进去也是白白送死。咱不能拿兄弟们的性命不当回事。” 谭顺点头道:“不错。” 他便去告诉宋平,只说怀疑洞里有埋伏,还是等村民来了,打听了消息再派人进去不迟。 宋平听了回禀,脸色难看。 他也无法,只能等。 好在时候不长,禁军便押着许多工匠和庄稼汉子陆陆续续赶回来了。宋平分别盘问他们。 “这洞有多深?” “大约两三里深。” “可有出口?” “没有出口。” “李家雇佣你们在里面干什么?” “挖通道。” “通向哪里?” “通向山那边。” “山那边是哪里?” “还是山里呀。那边的山没那么陡了,山洼子好宽敞的,里面也住了人,听说有一条山路向通向西边。这要是打通了,山里山外就连起来了,东西南北都能通……” 一老汉一边说一边兴奋地比划,胡子一翘一翘的。 宋平问:“那你们挖通了吗?” 老汉忙摆手道:“哪这样容易!这地下全是石头,好硬的石头!一凿子一凿子凿出来,艰难的很。” 宋平问:“为何不用炸药?” 老汉道:“李家没那么多炸药。” …… 天鬼洞深处,有一处用巨石拼成的石台,石台北边临水,南面则是峭立的石壁,石壁上开了一扇门户,门户后又是一石洞。眼下,从李家逃到此处来的人,正往石洞内搬箱子,一群少年男女站在石台上。 打头的乃江南第三才女: 鄢苓的双胞胎妹妹鄢芸。 鄢芸已经还原了女装,不再做“郝凡”装扮。隆冬已过,她里面只穿白底绣折枝墨梅的紧身小皮袄和白裙,刺绣似水墨画般清淡,纤腰紧束,不盈一握,外面罩着飘逸的天青色软缎面白狐里的斗篷;梳着垂鬟分肖髻,两缕秀发从耳侧垂下,没有领兵的飒爽英姿,倒像偷跑出来游玩的大家闺秀,神态既娇俏又清雅。 她身边围着冰雪霜露、春花秋月冬雪夏荷八个少女,以及梅兰竹菊、松竹柏枫八个少年男女,还有胡齊亞及其手下的藤甲军,正听她说着什么,那声音轻柔飘渺,回荡在夜晚的天鬼洞内,空灵澄净。 “我拟在此处建一兵家要塞,山下水寨,山上城郭,再辅以四角炮楼监视八方,可将整个景泰府都囊括在视野中。既扼守东、南之门户,又能远察西、北动静,一旦有敌袭,近处以炮轰,远处则可发信号通知。” “那些工匠便是姑娘招来的?” “正是。此处位于景泰府城南方,李家宅院位于景泰府城北,景泰府衙门位于城西,正好三足鼎立,互为犄角,撑起景泰府。”鄢芸说着,眼露笑意。 她还有话未说完:景泰府在北、霞照在南、湖州府城在西,也呈三足鼎立,正好撑起整个湖州。湖州、徽州、临湖州同样三足鼎立,撑起整个江南。以这江南三州为中心,南逼福州、溟州,西图荆州、蜀州,进而图谋京城,北进青州、云州,东接大海……一幅争霸天下的画卷正从此铺开! 她怎能不激情澎湃? 在灯笼的光芒映照下,她一双秀目闪着粼粼波光,如同石台下的流水,波光潋滟。 胡齊亞问:“这事李姑娘知道吗?” 鄢芸点头道:“知道。” 胡齊亞问:“什么时候造?” 鄢芸道:“已经开始了。” 胡齊亞故意左右张望,一面问:“已经造了?我怎没瞧出来,就看见凿了一条地洞,人钻有些费劲,老鼠子钻就容易了。姑娘打算砍竹子建要塞?” 鄢芸不理他讥讽,平静地解释道:“这山下多石,无法挖掘,须得用炸药开山。” 胡齊亞道:“那就炸呀。” 鄢芸道:“没那么多炸药。” 胡齊亞道:“我们不是劫了许多吗,景泰府这边可分了不少,还不够姑娘用的?” 鄢芸道:“不够。那些火药我已另作他用。” 胡齊亞道:“这就是说,造不成了。这工程只好搁着。等李姑娘弄了火药来再造。” 还得靠李菡瑶! 胡齊亞眼露轻蔑:什么江南第三才女,都是虚名。 鄢芸不理会他,自言自语道:“我今日就效仿诸葛亮草船借箭,跟敌人借火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6章 女诸葛妙极安天下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胡齊亞一怔,“借火药?” 鄢芸点头道:“借火药。” 胡齊亞忙问:“找谁借?” 鄢芸朝外努嘴道:“宋平。” 胡齊亞追问:“如何借?” 他上下打量鄢芸,心想:“怎么,瞧我们姑娘屡次出制胜,眼红了,也想玩儿兵法?那也要你有那个手段才行。可别把我们这些人都陷进去了。” 他被李菡瑶派来协助鄢芸,心里却不大瞧得起鄢芸。并非因为鄢芸年纪小而瞧不起,李菡瑶年纪更小呢,但李菡瑶自小便跟着李卓航在外闯荡,经历丰富;鄢芸有什么?在胡齊亞眼里,鄢芸出身官家,平日养尊处优、呼奴唤婢,便是读再多的,也不过纸上谈兵罢了。 鄢芸要学草船借箭,胡齊亞很担心,怕她没借来火药,反把他们这些人都陷进去了。 鄢芸看出他心思,并不解释,微笑道:“请胡少爷等着瞧便是。来人,搬我的琴来。” 霜儿和露儿忙进洞,一个抱着琴,一个捧了软垫出来,就铺在石台上,鄢芸当即盘腿坐下。 胡齊亞见大敌当前,她竟若无其事地要弹琴,当即上前一步,手覆住琴弦,正色道:“鄢姑娘,你让我们打包装箱跟你逃,我们就跟你逃;你让我们钻洞,我们就跟你钻洞;现在你又说要跟敌人借火药,怎么借,难道不该告诉我一声,也好让胡某心中有数?——”他抬手指向散布在洞内各处警戒,以及正往洞内搬运箱子的藤甲军——“这些人都是我家姑娘亲自挑选、指点,我跟我爹精心训练了数年,才练出来的精兵。是我家姑娘的家底儿。可不是陪你玩儿的。若有一个丧命,都不好跟我家姑娘交代。姑娘还是说清楚再弹琴。” 众藤甲军闻言,都与有荣焉,自豪地挺起胸膛,都注视着鄢芸,要听她如何解释。 鄢芸问:“胡少爷不信我?” 霜儿也不悦道:“胡少爷,我们也是李姑娘调教的。李姑娘让我们跟着鄢姑娘,自有她的道理。胡少爷不信鄢姑娘,也该信李姑娘。若是鄢姑娘没本事,李姑娘怎会把江南一摊子事都交给她,自己去了京城?” 雪儿也道:“不错。李姑娘只说让胡少爷来协助鄢姑娘,可没让胡少爷指挥鄢姑娘。” 露儿道:“对,鄢姑娘才是我们的统帅,凡景泰府的人、事,全部归她节制、统领。” 胡齊亞:“……” 跟女人共事真不容易! 这些小丫头,一个比一个嘴巴厉害,把姑娘的本事没学着,派头学的足足的,但她们不知,姑娘在私下里是最不讲派头的,对大家可随和了。 正腹诽,忽有人来报: 官兵派两只小船进洞来了。 鄢芸看向胡齊亞,道:“胡少爷,非是我故弄玄虚不告诉你,而是无甚可说的。你问我向谁借火药。我说找宋平借。你又问我如何借。我只算定宋平会‘借’,至于他怎么借,这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告诉你?” 胡齊亞愣住,“你也不知道?” 说笑的吧? 这么大事,竟当儿戏! 鄢芸点头道:“我正拭目以待。胡少爷也请耐心些。李妹妹一向对胡少爷赞誉有加,既派你来辅佐我,你只听令行事即可,别只顾盘问,却疏忽了自己的职责。京城皇宫你们都趟过来了,若把名头折在这,岂不可惜?” 胡齊亞沉着脸道:“好,好!” 他随手点了两队二十个兄弟,道:“你们跟我来。”转身下了石台,就当着众人的面,把藤甲、外衣脱去,里面穿着水靠,“跐溜”钻入水中。 谭顺派来的两条小船刚划进洞,船上的水军小心翼翼地举着火把,正四下里照看,忽然毫无预兆的,两条小船一齐翻了过来,就听“噗”一声火把触水熄灭,水军们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连人带船都被拖走了。 水面荡漾了一阵,复归平静。 过了一会,又进来七八条船。 这次,胡齊亞为了不暴露行踪,故意制造神秘,待他们划进洞深处,在拐弯的地方才从水下偷袭,再次将敌人全部擒拿,连船带人拖走了。 然后,外面再没船来了。 再然后,鄢芸弹起了琴。 宋平正问村民话呢。 “你是说,洞里还有许多工匠?” “是的,大人。” “那不是快挖通了?” “估摸着也就在这几天。” “从这山上能翻过去吗?” “天鬼峰挡着呀,大人。” 村民抬手指向西边,天鬼洞上方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在夜色下黑黢黢的看不清边际,但在这片黑色密林的背后,却有一座凸起的插天高峰,在苍穹下绣出一道暗影线。 宋平不死心地问:“若是从别的路绕进山呢?” 村民道:“那就远了,再快也要两三天工夫。” 宋平沉默了。 难道就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他眼前浮现一个又一个大箱子,里面全是金银珠宝。 正心疼不甘,忽听一阵悠悠荡荡的琴音从洞内传出来,他虽不大懂音律,但这清淡的旋律和着江上的春风,以及春风拂过竹海林梢的涛声,再对照远处静静伫立的巍峨山峰,以及近处的滚滚江流,还有在灯光映照下停泊在江心的楼船,说不出的宁静、深远。 李菡瑶竟如此从容? 宋平无法淡定了。 他问谭顺:“谭指挥可有办法?本将军的意思是现在派人强攻,若等明早,恐怕来不及了。李菡瑶逃到山那边,再把洞一堵,咱们就算进去也追不上。” 谭顺低声道:“强攻不了啊。将军也知道,咱们这些人,过去都懒散惯了的,没打过仗……” 宋平道:“多多派人进去。” 谭顺道:“那洞就这么大,还有弯道,再多的人,一窝蜂都进去了,还是挨着让人收拾。” 宋平焦躁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让李菡瑶跑了?李菡瑶跑了就算了,那些金银财宝不都没了?兄弟们白白守了三天,什么都没捞着!” 他一急,声音就大了。 他附近的禁军都听见了。 众人静了下,忽然吵吵起来: “将军,不能让反贼跑了。” “对,一定要抓住她!” “你说的轻巧,刚才进去十几条船,没一条出来的。那洞就是阎王殿,有去无回!怎么抓?” “用火药炸!” 一个声音突兀冒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7章 智借火药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怎么炸?”有人问。 “派人去天鬼洞的上面,顺着他们挖的通道方向用火药轰炸,把通道炸塌了,看他们还怎么跑!到时候咱们就在天鬼洞口守着,像捉耗子一样,出来一个捉一个。” “好!”宋平喝一声彩。 人群静了一瞬,都轰然叫好。 “这主意好!” “瓮中捉鳖!” “通道炸塌了,闷死他们!” “都闷死不可能。通道没挖通之前,他们不可能全部都钻进去,肯定躲在天鬼洞里等。通道炸塌,他们没了指望,只能从洞口出来,乖乖投降!” “咱们不用冒险跟他们死拼了。” “哈哈哈……” 宋平心怀大悦,忙问刚才是谁想出的主意。 一个禁军被推了出来。火光映照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约莫十七八岁,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说:“是小的。” 宋平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禁军道:“属下叫张狗儿。” 宋平问:“何时入的军?” 张狗儿道:“去年冬。” 宋平便知道,这是范大勇升任将军后,为补吃空饷名额而招收的新军。范大勇对新军的要求比较挑剔,老弱病残一概不收,所以这批新军资质都还算不错。他看着少年赞道:“好!张狗儿,等捉了李菡瑶,重重有赏。” 张狗儿忙跪下,伏地道:“谢将军。” 宋平又道:“这法子好是好,但要快,否则等他们挖通了,顺着通道跑了,咱们炸也来不及了。” 张狗儿道:“正是呢。要快。” 宋平吩咐亲信道:“传令:即刻派人回城,连夜运火药来,轰炸天青山!”又向众属下笑道:“李家缺少火药,本将军有啊,这就借给他们一些。” 谭顺凑趣道:“将军仗义!” 众军都轰然大笑。 天鬼洞内,胡齊亞听见笑声,纳闷地想:官兵笑什么呢?难道想出了法子对付我们? 石台上,鄢芸依然在弹琴。 高山流水,千古绝响! 天鬼洞外,泰江上,禁军飞速乘一艘楼船回城,装载了大量火药,乘着夜色又赶来。 未免洞中叛党起疑,宋平留一千水军在楼船上,对着天鬼洞擂鼓助威,做出进攻态势,并不惜血本,每隔半个时辰便派两只小船进洞骚扰,其实送死。 剩下八九千禁军则全部出动,背、挑、扛,将火药都运到天鬼洞上方的竹林内,又在村民的指点下,伐竹、挖坑、埋药,均埋在李家挖的通道线路上。 当然,避开了天鬼洞。 他们是担心,若把天鬼洞炸塌了,回头找那一百个装金银财宝的箱子就困难了。 黑夜里,火把将一片竹林照得翠莹莹的。 这其中有个难题:哪怕是被李家雇佣过的庄汉,也说不准那通道对应地面的具体位置,只知道向西,从地下穿过天鬼峰;也不知这通道有多深。 为稳妥起见,宋平吩咐同时开挖十几处坑洞,每一处坑洞至少要挖半丈多深。挖到坚硬的岩石层,仍然不停,让禁军用凿子凿石。凿不动,便用少量炸药轰炸,将岩石层炸得松动了,再挖开。一切行动都只为一个目的:将坑洞挖大,多多的埋炸药,确保炸塌地下通道! 因此,所需炸药就多了。 宋平见了也不禁心疼。 但一想到抓住李菡瑶,并能缴获一百多箱金银财宝,他又觉得这买卖不亏。 因对众人笑道:“怪道说无商不奸。这李家做生意抠门惯了,明明万贯家财,却不舍得一点炸药,活该被咱们捉;要是他大方些,早跑了。” 谭顺笑道:“越有钱就越小气。” 宋平道:“她不舍得花,咱们替她花:先赊了炸药帮她把这山给炸了,再叫她还银子。”自觉这话妙极,说完哈哈大笑。 众人也都心领神会地大笑。 笑声中,一缕琴音突破了山下江面上的鼓声和喊杀声,不依不饶地盘旋而上,直上青冥。 琴音威严庄重。 大战一触即发! 这是《将军令》。 宋平听不懂,只觉心上有些不舒服,隐隐的不安。 众军静了一静,忽然又笑: “这黄毛丫头真逍遥。” “死到临头了还不知呢。” “她懂什么,以往都是男人惯着她,她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要称王称霸了。结果碰见咱们将军,辣手摧花!” “将军,等抓了她,办庆功宴,就让她在酒席上给咱们弹琴,让咱们都听一听。” …… 宋平被捧得又笑了。 天鬼洞内,胡齊亞听得外面声音不对,又变着法儿拷问抓来的水军。那水军虽不知情,两只眼睛却没瞎,见上万的官兵不顾天黑往山上搬东西,早觉得不对了,恨宋平让他们来送死,便一五一十都招供了。 胡齊亞惊出一身冷汗。 他急忙去找鄢芸。 “人家要活埋我们了,姑娘还有心思弹琴?” “胡少爷稍安勿躁。” “稍安个屁呀!别弹了!” 胡齊亞忍不住发作。 鄢芸抬眼看他,双目湛然,手下不停,琴音越发激昂、紧张,“大战即将开始,胡兄请养精蓄锐!” 胡齊亞:“……” 他知趣地闭上了嘴。 此时的鄢芸,身上有股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衬托着胡齊亞焦躁不安,令他警觉。 一曲毕,鄢芸叫“霜儿!” 霜儿道:“婢子在。” 鄢芸道:“箱子都搬进去了吗?” 霜儿笑嘻嘻道:“都搬进去了,把通道都塞满了呢。” 鄢芸点头道:“很好。” 胡齊亞觉得不对,忙问:“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肯定不是金银财宝,不然不会这个时候塞进通道。 鄢芸意味深长道:“火药!” 胡齊亞:“……” 可怜宋平,没命地追这些箱子,谁知箱子里竟然是火药。若他知道了,不知怎样悔恨难受。 凌晨时分,是人最嗜睡难醒的时候,景泰府的百姓于睡梦中忽然听见滚滚的春雷炸响。 某农家床上,媳妇道:“打雷了。” 她男人闭着眼睛咕哝“二月打雷有什么稀的”,然后接着睡,丝毫不理会天气变化。 惊蛰响,万物长。 没有人把这雷声跟天青山天鬼峰下的爆炸联系起来,都当是惊蛰春雷,自然而然。 宋平带着禁军退到西南方,双手塞住耳朵,看着天鬼峰下毁天灭地的爆炸,掀起一波波泥石巨浪,火光冲天,将天鬼峰的剪影印在天空,瑰丽幻。 爆炸接二连三,久久不息。 宋平觉得不对—— 怎么炸这么久? 而且看那爆炸范围,并不止他们挖的那些坑,好像一挂大鞭炮似得,对着天鬼峰一路炸过去,从他这个方向看,正如一条怒龙腾空而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8章 小女子乃鄢芸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这挂鞭炮分两股:一股向前,一路炸到天鬼峰下,炸起一条飞龙,然后向右拐了过去,横着又炸起一条飞龙;一股向右,横着炸出一条飞龙,再左拐,直着又炸起一条飞龙,四龙首尾相接,围成四方四正的城池。 当然,禁军埋的炸药另算。 “怎么回事?”宋平问亲信。 然他只看见亲信大张的嘴。 大家都两耳失聪,听不见了! 爆炸持续了半刻钟,声音才渐渐小了。举目一望,满场怪石、竹枝散落。林下积累的枯枝竹叶先燃烧起来,热浪滔天,最后将绿竹也烧着了,形成一片火海。 宋平渐渐恢复了听觉。 他便捕捉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琴音,先还模糊,渐渐清晰、激昂,仔细一辩,竟从天鬼峰方向传来。 这是琵琶曲《十面埋伏》。 他再不懂音律,也听出曲中杀伐之气,恍如大军压阵,步步紧逼,惊心动魄,令他胆寒。 他疑惑地想:为何李菡瑶面对这么大一场爆炸,竟还有心思弹琴?这很不正常! 他抬头看向天鬼峰,在下方大火的映照下,只见半山腰人影幢幢,忽明忽暗。 “他们逃出来了!” “逃出来又怎样?挂在那半山腰,还能过一辈子?她要能飞上天,爷爷就佩服她!” 禁军们纷纷惊叫、喝骂。 宋平先也震惊,联想李菡瑶的赫赫威名,心想难道这丫头又使了什么奸计害人? 听了禁军的奚落,又镇定下来,心想己方无一损伤,不过费了些火药而已,应该不是李菡瑶的奸计,估摸着天鬼洞内另有乾坤,所以爆炸时,他们顺着密道逃到半山腰去了。这改变不了结局,且更无退路了。 他便笑起来,命亲信挑选那嗓门大的禁军,对着那天鬼峰喊“反贼李菡瑶,下来受死!” 众军齐声高呼: 李菡瑶下来受死! 喊了几声,便如被人掐住了脖子般,喊不出来了,一个个两眼瞪得像铜铃,盯着天鬼峰,就见那半山腰的人如凌空虚渡般,从天而降。 真下来了?! 不是一个接着一个,而是成片往下飞,每个人背后都张开一片风帆,御风而行。 禁军们不但喊不出来了,且心突突地跳,满场压抑。从未经历过大战的他们,有些慌。 因宋平要总览全局,退避时特意选了西南一处山坡,便于俯瞰全场,其实距离天鬼峰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一片竹林。他叫人将山坡附近的竹子都砍了,一是怕被爆炸后的大火波及;二来,免得遮挡视线。 宋平发现,那些空中飞人落地后,瞬间便没入竹林中,不用想,肯定是朝这边来了。 他急忙下令迎敌,又激励众将士:“他们才几百人。咱们二十个对一个,还杀不了他们?” 官兵一想,可不是? 他们是最爱恃强凌弱的。 当下士气又振作起来。 众人再喊“反贼受死!” 宋平见众军摩拳擦掌,心中一动,再下令:“活捉李菡瑶者,赏银万两。活捉胡齊亞,赏银五千两。”反正这银子不用他付,抓着了李菡瑶,银子便有了。 话音刚落,群情激奋,一个个禁军都眼冒绿光,乍看,活像一群饿狼,盯着对面的竹林流涎。 “李菡瑶受死!” “胡齊亞受死!” 宋平得意洋洋。 琵琶声止,余音袅袅,半山腰传来一声笑,遥遥回道:“杀鸡焉用牛刀。小女子并非李菡瑶。” 宋平忙摆手示意属下安静,然后提气高声道:“好大的口气!丫头你到底是何人?” 那女声回道:“小女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徽州巡抚鄢大人之女鄢芸,江南第三才女!” 鄢芸怀抱琵琶,坐在天鬼峰半山腰的一块磐石上,如坐在云端,对着下方被炸得怪石嶙峋的场地,以及那上万的官兵,第一次亮出鄢计之女的身份。从今后,她会继承爹爹的遗志,以女子之身,光耀鄢家门楣! 说罢,她起身。 她身后放着一大篓子,足有半人高,上面悬着绳索,绳索连接身后洞内的滑轮。当下,冰儿接过琵琶,霜儿扶着她跨进篓子,滑轮转动,篓子徐徐下落。 冰儿和霜儿也纵身一跃。 伴着鄢芸从天而降。 然后是雪儿和露儿等女,纷纷飘落。 “鄢计之女!”宋平吃了一惊,看着如同仙女下凡般从山上飘落的女子,心头很是不安。 “江南第三才女?!” “好,又一个美女!” “我看是江南第三花魁!” “对,李菡瑶是第一花魁!” “哈哈哈……” “抓住她,送给将军做妾。” …… 禁军们满口嘲弄,极尽羞辱。 忽听一声大喝从前方竹林内传来:“找死!再敢胡言乱语,小爷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官兵一静,都盯着竹林边沿。 可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出来!” “有种你出来!” 官兵纷纷喝骂。 宋平示意一队禁军迎敌。 那队禁军刚要冲下山坡,就听林内又传出一声暴喝:“站住!再敢上前一步,小爷炸死你们!” 禁军一惊,急忙停住脚步。 有人回头,等宋平示下。 宋平也一惊,故意嘲弄道:“炸死我们?李家有炸药吗?要不要本将军借点给你们?”这是激将的意思,想试探对方到底有什么布置,免得轻举妄动。 众军都笑起来。 竹林内人回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宋将军已经借了我们这么多炸药,我们怎好再借?” 宋平震惊道:“本将军什么时候借你炸药了?” 竹林内回道:“刚才呀。” 宋平:“……” 他糊涂极了。 待要再问,觉得被动。 若不问,又不安。 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就听竹林内又笑道:“鄢姑娘想在此建一座要塞,可这地下全是石头,非得用炸药来开采。我们没那么多炸药。鄢姑娘说,宋将军为人最大方,找将军借准不落空,于是有了昨晚的安排。啧啧,宋将军果然大方!这么一炸,这些石头,别说建一座要塞,建一座城池也够了。” 还有呢,要塞的地基也打好了,刚被炸出四条火龙,就是利用火药开挖地基,足够深了。这是鄢芸事先命人凿了通道,然后将装了炸药的箱子塞进去,等宋平弄来火药轰炸,她也借机发动,一举成功。 宋平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脑子一片空白。——这哪里是夸他大方,分明是骂他蠢! “杀——” 羞愤之下,他只想杀人。 他有近万人,对方才几百人,他怕什么!只有杀了他们,活捉鄢芸和胡齊亞,才能洗刷这羞辱。 “不想死的就站住!” 竹林内再次暴喝。 然而,宋平怎肯信他。 禁军也不信,认定他虚张声势,在宋平指挥下,一队禁军从北边冲下山坡,冲向竹林。 才奔到半山坡,就听“轰、轰、轰”三声巨雷,在那队禁军的脚下爆炸开来。霎时,火光冲天,硝烟弥漫,断肢残臂飞上天空。幸存者魂飞天外,四散奔逃。有往前,有往后。往前的被竹林内飞出的子弹和箭矢射中倒地;往后的冲击官兵阵营,引得上万禁军一阵骚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9章 投降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之前面对毁天灭地的连番爆炸,宋平都面不改色,眼下却被这三声轰炸炸得方寸大乱。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这时,竹林内一阵呼喝传来: “不想死的就站住!” “别动,放下兵器!” “动一动就炸死你们!” “都别动!放下武器!” 禁军胆寒,不敢乱动。 果然,爆炸平息了。 没有新的爆炸引动。 竹林内又传出原先那声音:“知道李家为何缺炸药吗?”众人来不及想缘故,就听他自己答道:“因为都埋在你们脚底下了。二十步埋一坑。这一片都是……” 禁军听到这,再次混乱,许多人烫了脚似得跳起来,然跳起来又落下去,还是要踩着这片山坡。 大家欲哭无泪,乱碰乱撞。 也有那临危不乱的就喊: “别动!不动就没事!” “对,别动!” 一面喊,一面拉住那无头苍蝇一样乱钻的人,对他吼道:“叫你别动!你想害死我们?” 乱了一阵,才安静下来,一个个的屏息凝神,如同临刑的死囚,绝望之下又期待迹。 对面竹林内又命令道:“放下兵器,挨个排队走下来。有胆敢冲杀的,杀无赦!” 话音一落,就听叮叮当当一阵杂乱的兵器碰地声,丢了兵器的禁军自发排队就往山下走去。有些人是真的怕死,所以投降;有些人则想浑水摸鱼,他将大兵器丢了,却藏着短匕或者短枪,只等到了安全地方再反击,横竖他们人多势众,十几个人对付反贼一个,怕啥? 宋平见状大骇,连番喝止,“你们别听他的!他们哪有那许多的炸药?那都是骗你们的!” 可惜无人听他的。 骗不骗的,谁也不敢赌。 之前禁军不就赌死了! 冰雪霜露等女簇拥着鄢芸走进竹林,竹林中光影昏暗,全仗着外面燃烧的火光映照,才不至夜盲;在暗影中看外面,却清楚的很。一路走来,藏在暗处的藤甲军急忙现身,恭敬地朝她见礼,唯恐惊吓了她们。鄢芸并不说话,只轻轻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见礼,别暴露了。众人才又隐入林中,鄢芸则朝着官兵聚集的林外走去。 忽听胡齊亞高声喝道:“活捉宋平的,赏银二百两;杀死宋平的,赏银五十两。” 宋平:“……” 他竟这么便宜? 他不知道,胡齊亞定这报价是经过一番精心计算的:宋平之前悬赏一万两捉拿李菡瑶,胡齊亞五千两,胡齊亞听后非常生气。——威名赫赫的李菡瑶才值一万两银子?这不是成心踩踏姑娘嘛。他便想,若姑娘值一万两,那宋平只值二百两。这是活的,死的更便宜。 鄢芸来到胡齊亞身后,诧异问:“二百两是否太少了?他们刚才可是悬赏一万两捉李姑娘呢。” 胡齊亞忙转身,先客气招呼道:“鄢姑娘来了。”又肯定回道:“不少。他只值这个价!” 鄢芸一怔,想起他对李菡瑶敬若神明,便明白他用意了,瞅着他微微一笑,不再反驳,抬腿向林外走去。 胡齊亞急忙上前一步,挡在她前面,并警惕地左右打量两眼,问:“姑娘干什么?外面危险。” 鄢芸淡然道:“我有分寸。” 胡齊亞不赞成道:“姑娘运筹帷幄,坐镇指挥,打打杀杀的事就交给齊亞吧。官兵还没投降呢。姑娘要出去了,万一受伤,齊亞无法向我家姑娘交代。” 鄢芸见他如此紧张,一副生死置之度外、随时要替自己挡刀挡箭的模样,想了一想,不再坚持,吩咐道:“速战速决。我要回城,另有要事。” 胡齊亞抱拳道:“是。”转脸对冰儿等女道:“请几位姑娘跟我出去,冒充下鄢姑娘。你不必说话,听我说就行。” 冰儿等人应声上前。 胡齊亞便带着一队藤甲军,便向竹林外走去。 竹林外,禁军们听见胡齊亞悬赏捉拿宋平,根本未留心赏银高低,胆小的只顾逃命,恨不得多生两条腿才好;胆大的本就不是真心投降,当然不会捉拿主将;宋平的亲信则紧张地护在他身边,高喊“保护将军”;也有想捡便宜的人,可惜没机会下手,只得罢了。 宋平见手下禁军快跑光了,气急败坏,情急之下又想不出应对的办法,不知如何是好。 一亲信低声提醒他:这地下埋有炸药,等投降的禁军都下去了,对方肯定会引爆炸药,炸死他们。不如假意投降,混在大家一起。胡齊亞再狠,也不能把这许多人都杀了。何况还有鄢姑娘呢,小姑娘家家的,心软的很。只要混过眼前这一关,到了安全地方,再反击不迟。 宋平眼睛一亮,说就这样行,然后高喊“鄢姑娘饶命,宋某愿投降。”暗地里却偷偷将短枪插在后腰皮衣下,外面罩着军衣大氅,然后也跟着大家下山。 众人见将军都降了,跑得更快。 转眼间,上万的人都下了坡。 大家汇聚在坡下的空地上,忐忑不安地盯着前方的竹林;宋平和亲信们站在最前面,蓄势待发。 胡齊亞便和冰儿并肩出来了,他们身后跟着两个侍女和十几个藤甲军。 宋平见胡齊亞身穿藤甲,威武霸气,又年轻,不慌不忙走出来,比自己还像将军;还有那鄢芸——他把冰儿认作鄢芸了——看上去才十几岁,就是个小丫头片子,自己败在这两个人手上,真太憋屈了。 因而,他急于要出这口气。 他想:“他们人少,仗着地下埋了火药才挟制了我们,其实并不可怕。” 他目测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二十来丈,心中计算:若率军突然冲过去,只要冲到竹林边,双方短兵相接,情势便扭转过来了。不论胡齊亞在地下埋了多少炸药,也不敢轻易引爆,否则就会炸死他自己。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宋平发一声喊“杀!” 站在最前面的十几个亲信便冲了出去,宋平率众紧随其后,那些假意投降的禁军也急忙跟上。 宋平听见身后呼声如潮,从者众多;眼看着前面,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兴奋不已。 胜利,就在眼前! 几百人冲向竹林。 “轰!轰!” 又是两声炸雷。 宋平高高地飞上了天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0章 全抓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胡齊亞抬头看着他,目光冷酷;然后收回目光看着爆炸中心,又流露出怜悯和不忍之色。 这一炸,当场炸死几十人,上百人受伤,剩下的哭爹喊娘四散奔逃,然竹林中飞出许多利箭,除掉转头跑回来处的禁军,逃往其他方向的都被射杀。 箭无虚发! 胡齊亞却动也未动。 他身边的人也未出手。 这些箭都是从竹林内射出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这一惨烈景象震呆了剩余的禁军,甚至有人吓得失禁了,瘫倒在地瑟瑟发抖。他们也想跑,却感觉双腿有千斤重,一步也挪不了。不是跑不动,而是不敢跑,生恐乱跑再被炸死、射死。 爆炸平静后,哀声不止。 胡齊亞上前,盯着一具残尸惋惜道:“二百两没了。这么好挣的银子你们都不挣,可惜了。” 众禁军满眼恐惧地看着他。 此时,双方距离很近。 按理说,经过这一场爆炸,地下的炸药都被清除了,没有危险了,若禁军们奋勇冲上去,未尝不能拼出一条生路,可是他们却不敢有反抗之心。谁知胡齊亞有没有后招?谁知那竹林里还埋伏着什么?还有那江南第三才女鄢芸,也绝不是善茬。他们才不想冒险呢。 胡齊亞见禁军们的信心被打残了,很满意,问:“这下你们信了?不跑了?” 众人心有余悸地点头。 一禁军扑通跪下,趴在地上冲这边磕头道:“将军饶命啊!小的真心投降,要有二心就炸死我!” 其他人也急忙跪下,跟着求饶;那自尊强些的虽不肯跪,却也没逃,更未骂人,只沉默。 胡齊亞两手向上虚抬,满脸庄重,高声道:“兄弟也不想炸你们的!兄弟也是没法子!我家姑娘天仙一样的人,最善良了,吩咐我不叫我杀人。可是姓宋的紧追不放,又要李家的财,还要李家人的命,你们说,兄弟能有什么法子?你们就不同了,兄弟绝不会杀你们……” 众军沉默不语,然目光都瞅向前方炸得一地狼藉的死尸,都茫然——善良是什么? 活这么大,他们糊涂了。 张狗儿上前问道:“胡……少爷说真的?” 胡齊亞坚定道:“当真!” 张狗儿跺跺脚,问道:“我们地下也埋了炸药的?” 胡齊亞点头道:“埋了。” 众军顿时变色,越发不敢动了。 张狗儿畏惧地朝下看了一眼,又抬头看着胡齊亞,苦着脸问:“将军要如何才能饶过我们?” 胡齊亞肃然道:“听我号令:挨个排好队,这边叫一个,就过来一个。过来先把身上兵器都解下。我们派人搜身,若被我们搜出兵器来,杀!” 众人听了浑身一抖,都道“不敢”。 于是,众人迅速排队。 胡齊亞令手下挨个搜身;搜身完毕,站到山坡另一边,按五十人排一纵队。 众人听后吃了一惊。 张狗儿问:“我们都投降了,怎么还站这?” 众人一齐点头,他们都以为要换一个安全的地方呢。 胡齊亞翻眼道:“爷要杀你们,用得着这么费事吗?” 众人一想可不是,即便胡齊亞贪图他们的兵器,也犯不着先把他们的兵器解了再炸死,忒麻烦。 众人便不吱声了,且看他怎样。 胡齊亞冷笑道:“让你们站这,是防着你们。你们人多,万一有那贼心不死的造反,再炸也方便。”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黑了脸。 当这是炸人肉丸子呢? 胡齊亞又道:“放心,爷不滥杀无辜。你们也看见了,之前炸的都是贼心不死的,真心投降的一个都没牵连到。不过以防万一,你们自己也盯着点,有那不安分的,你们自己把他揪出来,别为了他一个人带累大家。” 众人忙都应“是”,为了各自的性命,都跟防贼一样防着身边人,互相告诫“别乱动,不然我饶不了你”。 正忙着,山下的水军也被押上来了。 说起来令人唏嘘:山上连番爆炸时,谭顺带着水军堵在天鬼洞口,做着逃出来一个捉一个的美梦,眼巴巴地盯着洞口。结果等来的却是当头罩下的大,竟跟鱼似得将水军住,又威胁他们“胆敢反抗,一律格杀勿论;投降者饶不死”,无能的水军便不敢反抗了。那没落的人拼命逃,然无论在水里还是在船上,都抵不过如狼似虎的藤甲军,全部被擒,包括他们的指挥使谭顺。 谭顺来到山上,见宋平也败了,连命都丢了,心里轻松了好些。暗想:宋平带着九千禁军都败了,我才一千水军,被擒有什么可丢人的? 胡齊亞派出几十人,经过半个时辰的忙碌,终于将俘虏的禁军捋清楚了:五十人排一纵队,二十队列一方阵,为一千人;总共九大方阵,还带个零头。 这么看去,一目了然: 总共九千五百四十人! 谭顺见胡齊亞带兵如此熟练,不由凛然,心想自己和宋平输得真不亏,人家可不是乌合之众。 捋顺后,胡齊亞往前一站,两腿叉开,把笑容一收,满脸肃然,眼神犀利。恰好那时天已大亮,朝阳初升,霞光万丈,照在他身上、脸上,光耀夺目。 他高声道:“我家姑娘英明神武,心怀天下,最体恤百姓。来此之前,姑娘告诫在下:第一,不可滥杀无辜,不准杀俘虏。传言说姑娘心性歹毒,都是栽赃!第二,不准强人所难。虽然你们投降了,若不愿留下的,就放你们回家……”话尚未说完,人群一阵骚动。 胡齊亞两手下压,在骚动扩大之前,连声道:“听我说,别急。我知道你们想什么。” 连喊几声,才安静下来。 胡齊亞又道:“你们肯定想,既然答应放你们回家,为何不马上放,还叫你们排队做什么?” 众人急忙点头。 胡齊亞道:“哼!现在放了你们,你们去投靠范大勇怎办?我家姑娘正在围剿范大勇,等拿了范大勇,就能放你们回家了。你们且等几天。” 张狗儿忙问:“这要多久?” 另一禁军也道:“不错,总要有个期限。若李姑娘一年拿不来,我们也要等一年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1章 美人心计:一箭三雕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胡齊亞冷笑道:“怎会要一年!别看宋平和范大勇什么副将军、将军,叫的响亮,在我家姑娘眼里不值一提,动动手就能灭了他。宋平的下场你们不是看见了?” 众军无言以对。 还有,憋屈! 胡齊亞再提声道:“三天!三天后,不论范大勇是否被拿,想回家的,就放你们回去。” 张狗儿欣喜问:“当真?” 胡齊亞道:“一言九鼎!” 众军静了一瞬,然后轰然议论开来,说什么的都有,大半人都不相信这么容易脱身,认为胡齊亞有阴谋,不定怎么算计他们呢,只是都不敢问,问也白问。 胡齊亞再喊:“听我说!” 喊了几声,人群才安静。 他才道:“我知你们不相信我说的。那是你们不了解我家姑娘。你们当我家姑娘随便什么人都招呢?做梦!你们想来我们还不要呢。要不是真心投靠的,招进来也是白白浪费军饷,打仗的时候一点不管用,说不定还会临阵叛变,勾结敌人,那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就算是真心投靠,无能之辈招进来,也是浪费军饷——”他抬手划拉一圈自己身边的藤甲军,道——“看看我们这些人,随便拉出去一个,都能以一当十。不信待会你们试试!” 众俘虏脸上都露出不平之色,觉得胡齊亞太羞辱他们,无奈身为俘虏,不服也不行。也有人自我安慰:看不上自己不更好?反正自己也不愿投靠李菡瑶,哪怕回家种地呢,也好过替一个女人卖命。 这么一想,心里好过多了。 于是,又告诉同袍。 同袍又告诉同袍。 没一会,大家都传遍了,都心安理得了:横竖就三天。三天一过就走,那时再做打算。 更有人抱着幸灾乐祸的心理,等三天后,没一个人肯留下来,不知胡齊亞会怎么样。 会不会恼羞成怒呢? 大家都盼着胡齊亞恼羞成怒,又怕他面上下不来,迁怒众人,一怒之下杀俘虏可就完了。 胡齊亞将大家神情看在眼里,也不在意,自顾道:“这三天你们就在此干活,清理山石,建造房屋……”不等说完,如愿以偿地看见俘虏们目瞪口呆。 原来如此! 等在这呢! 把他们当民夫使唤,且是免费的,这比抓壮丁可强多了,抓壮丁都抓不了这么整齐的。 大家心里不是个滋味。 胡齊亞不悦地扫视众俘虏,问:“怎么,不情愿?” 众人不敢吭声,心里却想:这不明知故问吗?傻瓜才情愿。还说不强逼,这不是强逼是什么! 胡齊亞冷笑道:“别说你们是俘虏,便是我们这些正规的李家军,也不能吃白饭。不干活,难道这三天就养着你们?若是一个两个还好说,九千多人呢!” 众人不好意思了,忙说“干活吃饭,应该的。” 胡齊亞又道:“也不叫你们白干,有工钱的。姑娘说了,这工钱就当发给你们做回家的路费了。” 众俘虏再次震动,“真的?” 胡齊亞道:“当然是真的。你们最好用心些,别偷奸耍滑。第一,想回家的挣个路费。第二,不想回家的,也力争表现,不然等三天后,你就想留下,我们也未必收。我知道你们心里打算,都想着三天后就走,但凡事都有例外,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好,别到时后悔。” 众俘虏忙道:“不敢偷懒。” 大家想,不就三天吗,怎么也要捱过去。为了路费也好,为了留下也好,都要尽心。尽管第二条路的可能性在他们看来微乎其微,还是要留条后路。 跟着,胡齊亞再宣布:凡入李家军的,军饷与边疆禁军等同,并且,免除家中田税。户籍在江南的,直接减免;户籍不在江南的,折算成饷银发放。 众俘虏再次动容了。 胡齊亞看着议论纷纷的俘虏,没有再阻止。说实话,昨晚他听鄢芸说出这打算时,那敬佩简直比外面的泰江江水还要滔滔不绝,自此对鄢芸心服口服。他想,自己真不该质疑鄢芸的。鄢芸是李菡瑶重用的人,他就算不信鄢芸,也该信任李菡瑶。果然,鄢芸不负众望。 这一仗,胜了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借宋平之手,弄来大量火药,将山石开采出来;其次,俘虏上万的禁军建造要塞,比征调民夫壮丁快多了。 一箭三雕啊! 不愧是梁心铭弟子。 至于三天后…… 胡齊亞信心十足,这九千五百四十人,他至少要留下五千人,整编到他的藤甲军中。 这时,鄢芸走出竹林,看着排列整齐的九大方阵,暗自点头。她的出现也吸引了众俘虏。大家见胡齊亞和冰儿等人都上前见礼,加上鄢芸举止优雅从容,非冰儿等女可比,隐隐明白,这个才是江南第三才女,之前那个是丫鬟而已。众俘虏都收声敛容,都注视着鄢芸。无他,因为大家都清楚,自己能变成俘虏,跟她密不可分。 众人看看鄢芸,再看向胡齊亞,这一女一男,一文一武,且都那么年轻,又配合如此默契,这样的两个人,却甘愿为李菡瑶效命,李菡瑶真能轻视吗? 他们心中滋味难明。 胡齊亞迎上去招呼“姑娘!” 鄢芸微笑问:“都安排好了?” 胡齊亞笑道:“幸不辱命。” 鄢芸道:“那我可要走了。” 胡齊亞忙问:“姑娘要回城?” 鄢芸点头道:“不错。去拿颜贶。若顺利的话,傍晚前能再给胡兄送一批俘虏来。” 胡齊亞激动道:“拿颜贶?姑娘都安排好了?可要我帮忙?”他再不怀疑鄢芸说大话。 鄢芸道:“不必。你盯着这里,用心收服这些人,要塞也要尽快建好,一点不能大意。” 胡齊亞道:“姑娘放心。在下先恭贺姑娘大捷。” 鄢芸又叫过一群工匠,让其中一年长工匠拿出要塞工程图,对胡齊亞简要说明一番,末了道:“一切都听齐大叔的。这三天,先令俘虏将四面城墙垒起来;三天后,将那些心思浮动的、老弱病残的俘虏都打发了,剩下的整编成李家军,再慢慢建造城内机关、房屋。” 胡齊亞道:“是,为兄明白。” 鄢芸道:“那我去了。” 胡齊亞忙道:“等一下。” 鄢芸停步,看他还说什么。 胡齊亞点了五十个藤甲军,对领头的队长道:“你们保护鄢姑娘回城。记住,鄢姑娘的安危最重!” 那队长恭敬道:“属下领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2章 口气大的吹上天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鄢芸忙推辞说不用。 胡齊亞正色道:“姑娘别跟我推。” 鄢芸见他十分坚持,一笑道:“胡兄体贴,小妹领受了。” 胡齊亞道:“这才对。虽然鄢妹妹有智谋,但也要防止小人偷袭,大意不得。” 他们共同辅佐李菡瑶,经此一战,两人亲近默契多了。这无关男女之情,而是同袍之间的信任和欣赏,彼此关怀。 当下,胡齊亞送鄢芸去上船。 鄢芸走了几步,又回头。 胡齊亞忙问:“姑娘还有吩咐?” 鄢芸悄声问:“他们——”她朝那些俘虏瞟了一眼,问——“胡兄如何收服他们?说来我听听。” 胡齊亞忙道:“我想这样……” 他低声说了一番话。 鄢芸赞道:“这招妙。怪道李妹妹总夸你。” 胡齊亞欢喜道:“齊亞乃武夫,只会耍些小聪明,怎比得上两位姑娘智谋过人,图谋的都是大事。” 鄢芸说他太谦,又低声向他建议了几条;胡齊亞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又询问了一句什么;鄢芸赞赏地瞥他一眼,又补充一番,两人边走边说,默契之极。 胡齊亞送鄢芸下了山,再次叮嘱护送鄢芸的藤甲军头目:“若鄢姑娘有个好歹,提头来见!” 那少年凛然道:“是!” 胡齊亞恭请鄢芸上船,道:“齊亞等候姑娘捷报。” 鄢芸笑道:“定不负胡兄期望。” 说罢转身,上了水军楼船。 胡齊亞站在岸边目送他们上船,等船开走了,才转头。又叮嘱在山下当值的藤甲军,要他们谨慎巡查,不仅要防范外敌潜入,还要防止山上的俘虏逃离,或者隐藏在某处搞破坏,发现异常立即传讯。 众人都肃然应了。 胡齊亞这才往山上来。 山上,九千多俘虏已经在藤甲军的监督下,分成几拨:一拨搬运炸开的巨石,一拨清理要塞地基,一拨在工匠指点下切割石块并砌墙,干得热火朝天。 胡齊亞一来,张狗儿便看向他。 两人交换了个含蓄的目光。 原来,这张狗儿是鄢芸安排的内应,原是李家人,也是胡清风训练出来的,去年下半年,趁着范大勇招募新兵时,投入徽州青华府石村镇范大勇麾下。 似他这样的人还有不少,有些投入荆州桐柏山禁军;有些在李家银钱支持下,混入各地官府衙门当差;甚至还有人混进了靖海大将军手下当水军。 且说眼前,胡齊亞往工地一站,还没说话,张狗儿先讨好地冲他笑,问道:“鄢姑娘走了?” 胡齊亞冷冷道:“你问这干什么?” 张狗儿忙赔笑道:“小的见胡少爷英雄了得,怎么……怎么听一个丫头的呢?” 众俘虏也很想知道缘故,闻言放慢了手脚,且听胡齊亞怎么说,会不会恼羞成怒。 胡齊亞道:“丫头怎么了?” 众人都不吭声,心里却腹诽:你堂堂男儿,替一个小丫头卖命,也不嫌丢人?现在倒好,连这小丫头一个姐妹也能指挥命令你了,真把男人脸丢尽了。 胡齊亞来回扫视众俘虏一圈,冷笑道:“怎都不说话?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无非是说我替女人卖命丢人。那宋平倒是个男人,跟着他的都成了死人!” 众人动作一僵—— 这话太戳人心了! 胡齊亞继续道:“还有范大勇,你们且看好了:跟着他的也都要变成死人了,除非投降。” 工地上气氛凝重了。 胡齊亞还不肯放过他们,又问道:“你们知道鄢姑娘下山干什么去了?” 众人忙都抬头,面面相觑——他们哪知道呢。 张狗儿猜道:“是不是去霞照帮李姑娘捉范将军去了?” 胡齊亞嗤笑道:“一个范大勇,李姑娘对付他算给他天大的面子,还用鄢姑娘去帮忙?” 众人:…… 这口气大,吹上了天! 张狗儿忙问:“那鄢姑娘去哪了?” 胡齊亞道:“捉拿颜贶去了。” 众人一脸懵懂。 无他,因为许多禁军并不知靖海大将军名讳,因此不知“颜贶”为何许人;也有知道的,比如禁军指挥使,出去应酬见的世面多些,知道颜贶其人。 经他们一说,俘虏们震惊了。 “这不可能!” “颜大将军是那么好拿的?” “我也不信。” 他们不敢大声说,都窃窃私议。 张狗儿代大家问:“这……鄢姑娘能斗得过颜将军?” 胡齊亞道:“斗不斗得过,大家等着瞧就是了,也就这两天的事。再说,鄢姑娘的手段大家不是都见识过了?哼,打败宋平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费心把宋平引到天鬼洞来,为的是借炸药开采山石,然后俘虏你们建造要塞。这份智谋,别说范大勇,颜贶能比得上?” 众俘虏:…… 这一箭三雕,太伤人了! 胡齊亞狠狠打击了众俘虏的信心,报复了他们嘲笑自己为女人卖命的仇,心里畅快了。 他道:“小爷才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小爷只敬佩有能耐的人。只要他有能耐,不论男女,不论老少,小爷都敬佩他;哪怕是敌人呢,小爷也敬他三分。小爷不像有的人,自己没本事,还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哼,女人怎么了?梁心铭不还做了宰相吗?鄢姑娘是梁大人的徒弟。李姑娘虽然不是梁大人教出来的,比梁大人丝毫不差。” 张狗儿趁机问:“李姑娘真有那么厉害?外面传她……”他故意不说,一副畏惧不敢说的样子。 众俘虏暗赞他问的好、问的秒。 胡齊亞却没生气,嘲弄道:“传她什么?不用问也知道没好话。你们知道这为什么?” 有俘虏便问:“为什么?” 胡齊亞道:“那些男人斗不过她,又咽不下这口气,造谣呗。他们也就这点手段了!再造谣也没用,李姑娘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惊天动地?连宰相、将军、王爷都没法不佩服她,皇帝、太后也输在她手上!” 众俘虏听了都停下手上的活计,满脸满眼都是不信。 张狗儿忙趁机道:“都有哪些事?胡少爷跟我们讲讲,我们听了,就再不信外面那些谣言。” 众俘虏心一动,都眼露期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3章 收服人心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胡齊亞得意道:“这还不容易,我们跟着李姑娘去的京城,最清楚不过了——”说到这忽然顿住,把脸一放,喝道——“讲什么讲!你们想趁机偷懒?” 张狗儿急忙道:“我们边听边干。” 有那机灵的俘虏见张狗儿这么大胆,胡齊亞居然没降罪他,也都胆大起来,都说不敢偷懒,又恳求胡齊亞说京城的见闻给大伙儿听,省得他们被蒙蔽。 胡齊亞便道,等晌午吃饭时讲。 众俘虏精神一振,心里有了盼头,干活也认真不少,再说不认真也不行,藤甲军都盯着呢。虽然藤甲军人少,但个个背着弓箭,手上还握着短枪,那身手他们也是见过的,箭无虚发,枪枪命中,他们可不敢逃。 定下此事,胡齊亞便命人从藤甲军中挑选了几个伶牙俐齿、能言善辩的少年,特别是一个叫小四的,绰号“铁嘴”,命他领头,把这事当说一样编成故事演讲。 他道:“……他们要听姑娘的事,你就说给他们听。你从前像个话唠一样,整天许多话——”听到这,众少年都抿嘴偷笑,小四也望着胡齊亞咧嘴傻笑——“姑娘常说‘量才为用’,我今天便量才为用,让你说个够。你要是把这事办好了,把这些个俘虏都说服了,说动了心,让他们敬佩姑娘、臣服姑娘,那才是真‘铁嘴’呢。我便计你一大功。——你们几个也是一样。这不比你们平日唠叨废话强?这才是人尽其才呢。” 小四激动得两眼放光,保证道:“属下定不辱使命!” 其他几个也都表白道:“我等一定完成任务!” 胡齊亞又嘱咐了几个要点,便吩咐他们去准备。 小四带着他们急忙去了。 胡齊亞在工地转了一圈,未发现异常,又去了工地旁边临时搭建的工棚,那里已经磊灶搭锅,正做饭呢。厨师都是从太平工坊抽调来的,平日里就掌管几千织工的饮食,最有经验。因为工地上男人多,小姑娘小媳妇不方便来,抽调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媳妇和婆子。 藤甲军年纪都在二十五岁以下,一色的少年,英武挺拔,身手不凡,那些媳妇婆子纵然年纪大了,也爱看这样的少年,不为她们自己,为了她们的女儿、孙女儿、外孙女儿、侄女儿等等打算,也要跟这些少年接近。 胡齊亞来时,厨房里正热闹呢。 他命厨房的管事召集众人听训。 等大家聚齐了,才威严道:“建这要塞,是为了守护李家、守护太平工坊,十分重要。这些人虽然是俘虏,你们也不能糟践他们,要是他们心生怨恨,就不能好好干活。就譬如你们自己,要不是老爷和姑娘厚道,待你们好,你们能干的痛快吗?多的我也不说,这饭菜要好好做,比在工坊还要好;也不许对俘虏摆脸子,要笑脸相对。我会带人盯着,也要吃的,跟他们一块吃。谁要是做的不好了,不但你自己,你一家子都不用干了,都走吧。” 厨房的女人们一听,都悬起了心,都说不敢糊弄,一定用心做饭,让这些俘虏吃的满意。 胡齊亞又叮嘱了几句,才走了。 女人们便打起精神,用心做饭。菜蔬米粮早就运来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景泰府靠着天青山八百里竹海,那笋就是家常菜;又有景江和泰江,水产也比别处丰富。所以,她们晌午就做熟了的拿手菜:一个是红烧肉焖笋干,一个是红烧鱼煮腌菜,还有一个青菜豆腐。 红烧肉焖笋干没什么可说的,就是用大锅焖;红烧鱼的做法却有些讲究,那么多人吃,数量巨大,如何煮呢? 这些女人自有一套法子:她们头天晚上便将大鱼剁成整齐的小块,用盐浸上一夜。第二天,将这腌鱼水沥干了,交给专门的人,用平底锅慢火细煎。经过腌渍的鱼块肉紧缩了,煎起来不容易散。等将鱼块煎得两面焦黄,盛起来,再煎下一锅。掌勺的大厨再将这些煎好的鱼块集中在大锅内,添水、添腌菜,加辣椒、青蒜等作佐料,烩出来就行了。 因此,半上午的时候,工地上的俘虏们便闻见肉香、鱼香,满山都是香味,勾得肠胃造反。 女人们一面洗菜做饭,一面往工地送茶送水,并盯着俘虏,有异常就告诉监工的藤甲军。 这使得工地防守更不严密了。 胡齊亞听后,倒是意外之喜。 他却顾不得他们了。他在工地巡查一圈后,刚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喝茶喘气,忽见一藤甲军飞奔过来,神色激动又隐隐惊慌,不等回禀便劈头问:“可有动静了?” 那藤甲军急促道:“来了!” 胡齊亞跳下石头就跑。 方向,天鬼峰。 原来,鄢芸离开后,胡齊亞便派手下兄弟攀上天鬼峰半山腰,远眺景泰府城,时刻关注着城内和两江江面上的动静,发现异常,立即禀告他。 才过了一个多时辰,探子便发现江面上来了十几艘大船,通过望远镜细看,还能看见船身上的靖海水军标志,顿时紧张万分,慌忙来回胡齊亞。 鄢芸真拿了靖海大将军? 尽管经过昨夜一战后,藤甲军已经认可了鄢芸的能力,大家还是不敢相信她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战胜靖海大将军颜贶。颜贶就算束手就擒,也没这么快。十几条大船呢,少说也有五六千水军,一点都不反抗? 胡齊亞见那十几条大船顺溜而下,然后向南拐进泰江,奔天鬼洞来了,瞬间绷紧心神。 一藤甲军忐忑问:“胡少爷,会不会有诈?” 胡齊亞拿下望远镜,满脸煞气地冷笑道:“就算有诈,小爷也让他们有来无回!你们几个,跟我下山。悄悄的,别惊动了工地的俘虏。你,去通知山下巡查的兄弟们做好准备,听我号令,若他们来者不善,就炸死他们!” 众人亢奋道:“是!” 一少年不放心,又问:“若是他们挟持了鄢姑娘呢?” 胡齊亞道:“那也不怕。鄢姑娘那么聪明,又晓得哪地方埋了炸药,上山的时候肯定会想办法避开的。咱们便趁着爆炸时救人,还容易呢。” 说罢一跃冲下天鬼峰。 众少年急忙跟上。 初生牛犊不怕虎,大伙儿跟着李菡瑶闯荡京城,见识了皇城兵变的激烈和惨烈后,面对这些地方禁军和水军,毫不惧怕,反热血沸腾。 “鄢姑娘或许真拿了颜贶呢。” 奔跑间,一少年说着迹。 胡齊亞忍不住笑了。 他也很期待这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4章 跟着姑娘有肉吃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无人发现胡齊亞离开了。 到吃饭时,二十个工棚同时开饭,俘虏们排着长队等饭吃。等待时,心如油煎,伸着头看工棚内,只见一个媳妇盛饭,一个婆子舀菜,两人都满脸笑容,一边忙,一边还嘱咐俘虏们“吃完了再来添,饭菜都管饱。” 俘虏们顿时大喜,问“真的?” 婆子扬声笑道:“哎哟,这孩子,这还能有假?总要让你们吃饱。不吃饱怎么干活呢?” 媳妇又道:“晚上吃鸭子。” 俘虏们惶恐了,也纳闷了。 就有人向婆子打听她们身份,听说原在太平工坊烧饭,忙问“你们在工坊也吃的这样好?” 婆子自豪道:“那当然!我们老爷和姑娘最仁义了。李家工人的月银最高,吃的也好;做的年数长的,还能分股份呢,年终还有分红呢。这事谁不知道!” 俘虏们满眼羡慕和失落。 藤甲军也跟俘虏一块排队。 一藤甲军便故意问:“怎么你们官兵平常吃不饱?” 一俘虏道:“吃饱也能吃饱,就是饭菜不大好。”又问:“你们平常也吃的这样?” 那藤甲军道:“我们?我们吃的比这好。姑娘说我们训练辛苦,不吃好不行。”这话充分表明,李家并未笼络俘虏,俘虏就是俘虏,跟他们还是有区别的。 众俘虏齐齐垮脸。 人比人气死人啊! 同时,他们也动摇了。 这样的饭菜,这样的优待,别说回到家,便是他们在军中也吃不到。在军中,除了有品阶的将官,普通的禁军平日哪能吃到这样好的饭菜。那有品阶的将官也不是日日都可以吃香喝辣的,不过偶尔开个小灶,或者被人请了出去吃,大多时候,他都跟禁军们吃的一样。 因此,有人就动了留下来的心思。横竖到哪都是混一口饭吃,他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要讲什么气节和尊严,他只是个普通又普通的人罢了。 等端了饭碗,饭菜吃到嘴里,这心思便更坚定了——肉香、鱼香,笋也香,腌菜也香。 好多人边吃边流泪,因为他们自家老娘都没烧过这么好吃的菜,更别说在军中了。 若是回家可怎么办呢? 家里多一个人的嚼用,还没军饷;若留下来,不但有军饷可拿,还能吃饱穿暖,还能免除田税,再努力些说不定还能挣一份功名。毕竟根据传言,李菡瑶比范大勇厉害多了。眼下就看她能不能打败范大勇,若是她打败了范大勇,投靠她也没什么。就像胡齊亞说的,管他男人女人,只要有能耐就行;没能耐的,投靠了也是白丢性命。 俘虏们都边吃边思量。 这还未结束,还有呢。 这时胡齊亞大步走来,手上戴着硕大的镶红宝石金戒,腰带、腰带上挂的短枪套都镶着绿玉,右侧挂着带鞘宝刀,刀鞘上也是镶金嵌玉,加上衣甲外罩着华贵貂皮斗篷,看俘虏们的目光威严霸气。那些俘虏们都是粗汉子,也不懂什么高雅和粗俗,只晓得他这一身很值钱,羡慕得两眼都直了,都觉得胡少爷既威武又富贵。 胡齊亞见此情形,很满意。 他就爱金光闪闪的装扮,眼下更加了一点:扮威严和霸气,所以把珠宝嵌在武器上了。 见众俘虏都端上碗了,他便对众人道:“你们要听我家姑娘在京城的经历,我便好好跟你们说道说道,省得你们听信谣言;也让你们长长见识,别听是风就是雨,被人家当枪使,可怜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众俘虏一听,都七嘴八舌催道:“快说,快说。” 他们正想听呢,听完了也好斟酌,到底要不要投靠李菡瑶;再者,吃着好饭菜,听着大鼓,这多逍遥! 胡齊亞把眼一瞪,神色骤然冷峻,问:“让爷说?” 众俘虏都点头,心想这不是你自己答应的吗? 一藤甲军喝道:“你们好大的脸啊!自己吃着饭,让胡少爷说故事给你们消遣,不怕折寿啊?” 众俘虏顿时就尴尬了,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过分,吃香喝辣的还不知足,还让胡少爷说故事,俘虏能这么逍遥吗?人家宽容,自己也不该忘了身份。 张狗儿忙道:“叫旁人说。” 胡齊亞道:“我叫个人来讲给你们听。”于是命人叫小四来。 小四早准备就绪,见众俘虏都端着碗分散在那大太阳底下,或坐或站,一面吃饭一面晒太阳,他便选了个人多的地方,跳上一块一人高的巨石坐下。 俘虏们忙都仰面看着他。 这小四不但能说会道,心思也灵透,接了胡齊亞交给他的任务后,便跟同伴商议,说咱们既安心要为姑娘正名,若是直接吹,便是把姑娘吹上了天,人家不相信也没用,只怕还会适得其反。不如这样…… 他们采用的是烘托的手法。 如何烘托呢? 就是通过揭发对手的恶,来烘托李菡瑶的善,这是以恶衬善;再通过对手的强,来衬托李菡瑶的强,这是以强衬强。他分别选了吕畅、嘉兴帝和王壑做陪衬。 一开场先说吕畅。 小四就像扯闲话般,说李菡瑶化身郝凡进京,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选中了吕畅作为突破口。她直入吕府求见吕畅,谎称郝凡是被潘子玉救的孤儿,暗地里替潘子玉做事。潘子玉失踪后,她想替潘子玉报仇,这才进京来找吕畅,然后向吕畅献上刚拍买到手的李家全部家产。 说到这小四停下,特别解释:当日,简繁主持拍卖李家的家产,全被郝凡给买去了。这是怕有的人不知情,听着糊涂。等众人都明白了原委,他才接着说。 他问众人:列位可知这吕畅是何许人也? 众俘虏都摇头。 他们哪知道呢。 小四便道: 吕畅你们不认识,我举一个人,你们肯定认识,那就是江南织造局的潘织造。大伙儿都听说过吧?潘梅林仗着宫中潘贵妃的势,欺男霸女、鱼肉百姓,被钦差大人捉拿关押,后来畏罪自杀。这是个大贪官。 众人都纷纷点头。 潘梅林,江南谁不知道! 小四见吸引他们了,又道: 潘梅林为何这么张狂? 他不但有贵妃撑腰,还有吕畅替他出谋划策。吕畅就是潘家养的一条狗!他跟潘贵妃勾搭成奸,一个在后宫,一个在前朝,变着法儿迷惑君王。 这二人对皇帝进谗言,陷害忠良,把梁大人、王大人、忠义公、崔相……都害死了! 小四满脸沉痛和愤慨。 众俘虏都沉默了,有人被他激出了眼泪,因为这些都是事实,只不过原先他们不知这当中还有吕畅的推波助澜,如今听来,如何不怒?如何不愤? 小四先在众人心中树立了吕畅狡诈、阴毒的奸佞形象,再回头说李菡瑶化身郝凡混入吕畅府中,听众便顺理成章地将她归为“好人”,不由自主替她捏了一把汗,性急的大声问:“姓吕的可信了李姑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5章 李卓然的下场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小四摇头道: 哪有这样容易! 吕畅并未立即信任李姑娘,而是扣押了她。眼看李姑娘就要把小命交代在吕府,各位猜怎么样? 众俘虏一齐摇头—— 他们哪里知道啊。 小四眉飞色舞道: 李姑娘急中生智,一不做二不休,告诉吕畅她是个姑娘,因为没了潘子玉的支持,她一个姑娘家,纵得了李家的家产也无法保全,所以来投吕畅。 吕畅说“原来如此”。 这下他全信了。 姓吕的满肚子坏水,眨眼间便想出一个毒计:他要李姑娘假扮“李菡瑶”,被他捉了,放出风声诱王壑上当…… 众俘虏都听傻了,静了一会都哄笑起来。 小四先是坐着说,在众俘虏惊诧的眼神和急不可耐的追问下,顺理成章地站了起来:那眼神就变了,变得犀利丰富;声音也大了,语气也变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不但模仿说人的口气,还比手画脚,渲染出一幅生动的故事画面,稳稳地掌控着故事的节奏;不时还反问听得如痴如醉的俘虏们一句,引得他们热情高涨、欲罢不能。 许多俘虏先对这故事没报多大期望,不过是为了解闷打发时间罢了,若是小四吹的过分了呢,他还会嘲笑一通,谁知小四讲得这么精彩,不由都听住了。 那坐在远处的俘虏也被吸引过来,上万人都聚集在小四周围,都仰头看着巨石上的少年。 小四见此情形,更加亢奋道: 你们说这事不?吕畅竟然要李姑娘假扮她自己!郝凡就是李菡瑶,李菡瑶就是郝凡,还用假扮? 众俘虏连连点头,都说好笑。 小四道:“这事看着容易,其实危险的很。那吕畅阴毒,就是要把李姑娘当诱饵,诱惑王公子上钩。他才不管李姑娘死活呢,只要能抓住王壑……” 胡齊亞一共挑了四个能说会道的藤甲军,小四说的时候,另外三人敲着碗筷伴奏,后来就换成了敲鼓。 那个场面,上万人聚集在工地的乱石堆上,却鸦雀无声,只有小四的声音铿锵入耳。 很快说到李菡瑶被吕畅当做诱饵弄进皇宫,嘉兴帝在乾元殿召见她。这时,王壑张谨言发动皇城兵变,炮轰乾元殿,炮弹轰塌了乾元殿,乾元殿的承重柱——一根两人合抱粗的金丝楠木柱子就砸向了李菡瑶。 然后呢? 众俘虏紧张得不能呼吸了,上万双眼睛都盯着小四。他们知道李菡瑶还活着,却不知道她是怎么逃出这场劫难的,到底是被人救的,还是自己逃的?他们等待小四解开心中疑惑,满足他们的好心。 可是,小四说:“该干活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拍了拍手,不说了。 众俘虏意犹未尽、怨气冲天。 这不是折磨人嘛! 他们想抗议,忽然想起自己俘虏的身份,人家好吃好喝的供着,难道不干活还要听故事? 世上哪有这好的事! 小四承诺,晚饭时再接着讲。 众人这才好过些,只是到底意犹未尽,散去时还议论纷纷,猜测李菡瑶到底是如何逃脱的,以满足空虚心理。这时候,几乎没人想三天后离去。 小四见他们这样,兴奋极了,忙再接再厉,跟同伴躲去天鬼洞中琢磨,要让接下来的故事情节更加动人,务必要打动这些俘虏,使他们投靠李菡瑶。 而胡齊亞却又下山去了。 好事连连,他忙的很。 山下,还有人等着他处置呢。 这要从鄢芸早上离开说起。 鄢芸乘坐水军楼船从泰江转到景江上,吩咐十几个手下换上水军衣甲,将船开回码头,她自己则换乘李家船,带着冰儿等女和五十个藤甲军回李家。 围住李宅的禁军已被活捉,是李卓尔夫妻——准确来说,是李卓尔媳妇白小霞指挥的。 当年,李卓航让胡清风在青华山下的青华庄训练人手,并未想过要造反,而是为了守护李家的家业。因此这些人训练成后,首先便被安插进各地工坊、商铺,有的做护院,有的做管事,还有的做搬运苦力,除了明面上的月银外,暗中还另拿一份很高的月银。 安插在景泰府太平工坊的人数并不多,只有七八十人,但李菡瑶和鄢芸丝毫不担心。这些人由她们指挥分派,必能发挥最大作用;而这次面对的又是荒废多年、不堪一击的地方禁军,想以少胜多太容易了。 鄢芸惦记着天鬼峰下的要塞,抓壮丁似得引着宋平那九千人往天鬼洞去了,把李家交给了白小霞。 白小霞首先收拾李卓然。 李卓航教导女儿,要不拘一格用人,其中有一条是反用。之前李菡瑶对付潘织造时,在霞照太平工坊用过一次,利用叛变的管事吸引潘织造坠入她挖好的陷阱,很成功。李家还有一个人,她一直留意着,等机会要好好利用,这个人就是关在李氏分祠西厢的李卓然。 因此,这次李卓然勾结外敌的所有行径都落入白小霞眼中,早回禀了李卓航父女。当他带着奸细闯进工坊,立即被围困。 这个人活着给妻儿带来无尽的折磨,可是他再不堪,李天华也不会弑父,甄氏也不能休夫,只有李卓航这个家主才有权力惩处他,甚至杀他。 李卓航下的命令是: 杀无赦! 乱箭射杀! 这样谁也不好说什么,连李天华也无话可说,他爹勾结外敌背叛家族,死于乱箭下,怪谁? 然计划再好,也有误差。 李卓然被堵在院子一角,身中数箭,竟然还没死,然后李天华就扑了上去,哭喊“爹!” 护卫们就不好再射了。 他们都看向白小霞。 李卓然胆都吓破了,他从未离死亡如此之近。见那些护卫依然虎视眈眈地对着他,他抱住李天华,哆嗦道:“救爹!”眼下,只有儿子能救他了。 李天华转脸对李卓尔哭道:“三叔,饶了我爹吧!我爹知道错了!求求三叔,饶了我爹吧!” 李卓尔有些不知所措。 他也看向媳妇白小霞。 白小霞面无表情地盯了李卓然好一会,才对李天华道:“天华,给你爹磕头——拜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6章 李家媳妇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天华听见叫他磕头,有些发懵,心想这到底是饶了爹呢,还是不饶呢?拜别是什么意思?难道三婶要把爹押回黄山祖宅,交给大伯伯处置? 他年少不知事,李卓然和李卓尔等人都意会过来了。 李卓然脱口就骂“贱人……”骂了一声便急忙止住,想起自己眼下性命都操控在人家手上,要不起这硬气了,且胸腹中了两箭,正流血呢,急需救治,否则即便白小霞饶了他,他也活不了,便放下身段求饶。 “弟妹,哥哥知道错了!求弟妹看在天华面上,饶了我吧。我死不足惜,天华没了爹怎么办?” 求了白小霞,又转向李卓尔。 “三哥,弟弟真晓得错了。弟弟一定改!求三哥帮忙说句话。天华不能没有爹呀!” 李天华总算反应过来了,三婶还是要杀爹,所以让他跟爹磕头告别,忙也苦苦哀求。 他看着李卓然哽咽不止——这人再混账,也是他的爹,是生养他的爹。他身上流着这人的血,不能眼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且看这人模样,应该是真的害怕了,希望他能记住这次教训,将来不再作妖。 他父子哭得那样,李卓尔看得很不忍。再者,他也有自己的思虑和算计:若今天白小霞下令杀了李卓然,那对李天华来说,就是杀父之仇,两家必生嫌隙。李天华很得李卓航父女看重,且他人又聪明,万一将来掌权了,对李卓尔这一房不利。倒不如把李卓然绑了,等李卓航或者李菡瑶来处置,饶也罢,杀也罢,就不干他们家事了。 因此,他打算劝妻子罢手。 他低声道:“太太……” 白小霞一眼看出男人心思。 可是,她不打算饶李卓然。 她不能让李菡瑶对自己失望。 李卓然一再背叛李氏家族,触了李卓航的逆鳞,也触犯了李菡瑶定下的军规。李家正要举事,无规矩难以服众,所以,白小霞算定李卓航父女都不会放过李卓然的。眼下,她若是饶了李卓然,等李卓航或者李菡瑶来处置,固然可以不用得罪李天华,但也说明她担不起责任。 眼看李家轰轰烈烈起来了,鄢芸、落无尘等人就不说了,那是读人,肚子里有墨水的,一般人比不了他们;然胡清风原本是牛贩子,叶屠夫是杀猪的,琴棋画六大丫鬟是下人,甚至青楼的女子火凰滢都被家主和姑娘重用了,可李氏族人中,有出息得重用的却不多。 李卓尔平庸,两个儿子资质也一般,也就她自己还能担些事,李菡瑶对她这个三婶也看重,她怎能让姑娘失望? 还有鄢芸,之前把李家托付给她,临去时问她:“三太太可敢接这重任?” 她一口答应:“请姑娘放心。” 眼下她怎能自打嘴巴? 鄢芸回来会怎么看她? 白小霞再不肯藏拙了。 她神情凛然,对李天华道:“天华,给你爹磕头拜别!” 李天华悲呼道:“三婶……” 白小霞打断他,严厉道:“李家再不是从前的李家了!你父亲勾结外敌,出卖家族,这上上下下,连工坊的工人在内,五六千人,差一点被他害死,你让三婶怎么饶他?今天饶了他,下回旁人也犯了这罪,怎么办?别说他,就是我男人、我儿子犯了这罪,也不能饶!” 李天华哑口无言。 李卓尔也被堵了嘴。 白小霞又道:“还有,七年前你爹就差点害死家主和姑娘,家主饶了他,够仁义了。天华,做人要讲良心,这些年你大伯伯和姐姐待你不薄,你一心为爹求情,让你大伯伯如何管家?让你姐姐如何管手下人?” 李天华惶然愧疚,痛哭起来,哭着,也没忘记给李卓然磕头,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白小霞冲护卫使眼色。 立即有两个护卫上前,扶起李天华就走。 李天华转头叫“爹!” 自白小霞放脸说话开始,李卓然就茫然了,茫然的不知如何求救,更不知自救。直到李天华被拖走,他才醒悟过来,醒悟到这一别,再见不到儿子了。 他嘶喊:“天华!” 他好后悔呀! 那个只要回家,就会亲自提着食盒给他送饭的儿子,挨他骂也不生气的儿子,他再也见不到了!他虽然资质平庸,可是天华很聪明的,算账都不用算盘的。天华很得家主看重,侄女也喜欢这个弟弟,将来必定有出息,有这样儿子,他竟不知足,为什么要出卖家主?! 李卓然痛悔到绝望。 李天华被拖进了屋。 李卓然绝望之下,转向白小霞,骂“贱妇……” 李卓尔气怒道:“哪个叫你不争气的!” 白小霞摆手,示意李卓尔别跟死人计较,她却款步走上前,在李卓然跟前蹲下来,盯着他。 李卓然依然不停骂“贱妇”。 白小霞轻声道:“这些年,他们母子也受够了。自古只有男休女,没有女休男。只有你死了,甄氏才能出头。哪怕守寡呢,带着天华也能过几年好日子。” 李卓然:“……”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白小霞起身,转头走回来,一面吩咐“送他上路!” 一个少年护卫弯弓搭箭。 这次没出差错,一箭毙命。 之所以用弓箭,一是为了节省,二是为了不惊动外面的禁军。清除内奸后,白小霞便要对付他们了。 她一面吩咐工人做出吵嚷喧哗的声音,一面令人透出消息,说李卓然搜罗了许多财宝,要跑呢。 外面的禁军再不能平静了。本来么,二月天气,夜晚还是非常冷的,他们围住李宅已经很辛苦,看在这宅子里的金银财宝份上,咬牙忍了,然若这金银财宝被别人搜刮跑了,那他们断不能眼睁睁看着不动。 他们便冲进李家园林。 从门房到主院都很顺畅。 进了主院后,白小霞一声令下,众护院带着青壮男工从各个角落窜出来,利用早已埋伏好的绊马索、陷坑、大等,加上水枪、弓箭等一起发动,一千禁军连个声浪都没掀起,就被全部活捉了,只有几个受伤的。——鄢芸吩咐说要活的,因为天鬼洞那边建要塞需要劳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7章 鄢姑娘钓鱼愿者上钩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结束后,白小霞挑选身手好、反应机敏的护卫,换上禁军的衣甲,到大门口守着,摆出李家已经沦陷的模样。 鄢芸回来后,问白小霞:“都安排妥了?” 白小霞忙恭敬道:“都安排妥了。”一面将清除内奸、诱敌入宅、俘虏禁军的经过简要说了。 鄢芸微笑道:“三太太果然厉害。怪道李妹妹说,李氏族人里面,唯有三太太是巾帼英雄。” 白小霞忙道:“那是大姑娘抬举我。当不得姑娘赞。这都是姑娘安排的好。” 鄢芸问:“天华兄弟怎么样?” 白小霞道:“有些伤心呢。他娘陪着他。” 鄢芸叹道:“这孩子孝顺。” 李卓尔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要是一下子射死了,他也没这么难过;谁知当时没射死,过后当众处死,你说他做儿子的能受得了?” 鄢芸忙问:“怎么回事。” 白小霞想拦阻的,可是李卓尔已经说出来了,无奈,只得将当时情形告诉了鄢芸。 鄢芸听了很意外,目光从白小霞身上一溜,没想到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妇,竟有这份担当,李妹妹没看错人。忽听李卓尔咕哝什么“杀父之仇”,鄢芸便淡声道:“三太太处置没错。便是她不处置,晚辈回来也会处置的。” 这点子事,难道要等李卓航来处置?或者等李菡瑶来?李菡瑶是晚辈,更不好处置李卓然,但又不能不处置。她如今是大家的头领,即便李卓然犯了家法和军规,杀他名正言顺,但能不亲自动手最好,免得被那些伪道学攻讦。这时候,就该属下出头替她担了这个麻烦。 李卓尔动动嘴,又闭上了。 白小霞瞪了男人一眼,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犹豫。 鄢芸又意味深长地对李卓尔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李卓然既犯了家规又犯了国法,按律处置名正言顺;不处置如何服众?我们大家既受李叔叔庇护,若只知享受而不肯替他担责任,他如何能撑得住?” 李卓尔听了脸红,忙赔笑道:“我不是怕担责任,只是我想着,咱们正在干造反的事,不好提国法……” 白小霞吓一跳,急忙想打断他,说“咱们造反还不是被逼的”,可惜被鄢芸抢了先。 鄢芸神情一正,肃然道:“说得好!咱们为何造反?就因为昏君有法不依、赏罚不明,致使忠良被害,奸佞当道,忍无可忍才造反。今天若我们也不按律处置李卓然,迟早有一天,别人也会造我们的反!” 李卓尔:“……” 这女孩子好厉害! 他竟不敢辩驳了。 也无话可辨。 白小霞又气又苦,这么多年从没觉得男人老实有什么不好,相反给了她用武之地;今儿头一回觉得,男人太没男人样,连她也觉得羞愧丢人。 鄢芸点到为止,也不多说。 当下她吩咐各处眼线留心城内城外动静,随时来报;又对白小霞道:“叫他们准备,迎接颜大将军。” 她就在正堂坐等颜贶。 白小霞道:“是。” 转身去叮嘱众人了。 鄢芸怎知颜贶一定会来呢? 这原是一个局,她和李菡瑶专门为颜贶设的一个局,一切都算计好了,不愁颜贶不来。 靖海大将军颜贶接到王壑的飞鸽传后,便请了东郭無名为军师,开始着手图谋稳定江南。 二人计议后,觉得其他势力都好办,唯有李菡瑶不好应付,不仅仅因为李菡瑶本人厉害,还因为双方有些渊源,拉不下脸来派兵围剿;况且想围剿也找不到人,总不能把太平工坊给封了,工人都杀了。再者,王壑来也叮嘱他们,不得伤害李家父女,要设法令李菡瑶归顺。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东郭無名暂无良策。 颜贶就更加发愁了。 正在苦心筹谋时,范大勇来了,请求与靖海水军合作,平定李卓航父女叛乱,稳定江南局势。 颜贶和东郭無名对视。 他们都看出彼此想法: 这是个借刀杀人的良机! 颜贶便做出为难模样。 范大勇察言观色,便道,他知道颜将军与江家、李家有渊源,不便出兵围剿,他愿带领石村镇的禁军讨伐李菡瑶,只要靖海水军别从中拦阻就行。 颜贶沉吟一会,答应了。不过,他却提出一项要求:要求范大勇不得伤害李家父女性命。 范大勇满口答应,道:“将军放心。李姑娘的才名下官也早有耳闻,也敬佩的很;李家跟忠义公府方家、郭家又是姻亲,与王相之子、张世子都有交情,在下怎敢伤她性命。等拿了她,定交给将军处置。” 听了这话,颜贶反不放心了。 他从范大勇眼中看到了野心和杀机,别看答应的挺好,等真拿了李菡瑶,恐怕献上的是一具尸体。到时候,范大勇有的是借口开脱,可说李菡瑶太厉害,活捉太难,死于乱军中是他也没想到的;还可说李菡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想与他们同归于尽,这事不怪他等等。 东郭無名看着范大勇,眼中闪过轻蔑和嘲弄之色:说得这样慷慨,以为捉拿李菡瑶易如反掌呢。简直可笑!还不知道谁活捉谁呢。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他赞成范大勇围剿李菡瑶,可没指望范大勇能活捉李菡瑶,不过是想借范大勇之手试探李菡瑶,并消耗李菡瑶的实力——因为李家的势力如今都隐在暗处,他无隙可乘,又狠不下心来对太平工坊下手。 东郭無名不说话,范大勇却恭敬地请问他,可有什么降服李菡瑶的良策,望不吝赐教。 因为范大勇听说东郭無名的才名,也想弄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当幕僚和军师。眼下东郭無名虽然依附颜贶,但范大勇坚信自己会成为江南霸主,等他势力壮大后再招揽东郭無名,东郭無名还能不答应?所以,他想先在东郭無名心上留个“礼贤下士”的好印象。 他想的倒好,但东郭無名怎会看上他,连颜贶还不能让东郭無名真心效力呢,不过是受王壑所托,才暂时待在颜贶身边,否则早就动身去了京城了。 东郭無名便摇头说“惭愧”。 颜贶不高兴了,范大勇当他的面请教他的军师,傻子也看出来挖墙角之意,太不把他放眼里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8章 别忙着怜香惜玉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范大勇走后,颜贶对东郭無名道:“这是个狼子野心之辈,李家父女真落在他手上怕不得好。” 东郭無名问:“将军的意思是?” 颜贶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将军想率军救李姑娘,也算不负王纳贤弟所托。” 东郭無名讥诮地笑了。 颜贶问:“公子为何发笑?” 东郭無名道:“将军想英雄救美,那也要美人遇难,需要将军救,将军率军前往才合适。眼下,这范大勇与李菡瑶对阵,孰胜孰败还不一定呢。” 颜贶忙问:“公子不看好范将军?” 东郭無名道:“他虽比之前的花将军要强些,不过想收伏李菡瑶,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颜贶忙问:“那我们怎办?” 东郭無名坚定道:“发兵!” 颜贶疑惑道:“不是说,李菡瑶不一定会输,不需要本将军英雄救美吗,怎的还要发兵?” 东郭無名眼神倏然锐利,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军发兵,可做两手准备。第一,若是范大勇不择手段剿杀李家人和无辜百姓,将军即刻现身营救。第二,若是范大勇兵败,将军可雷霆出击,拿下李菡瑶!” 颜贶:“……” 简单说,他就是那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中的渔翁,趁着范大勇和李菡瑶厮杀的时候捡便宜。 颜贶对这建议很动心。 他们都非无能之辈,都明白:在这乱世中,太过儿女情长和优柔寡断,是成不了大事的。 李菡瑶再有才能,也是个女子,万不能纵容她坐大,否则遗祸无穷,内乱纷争,遭殃的还是百姓。这是一。 其二,王壑居然纵虎归山,放李菡瑶回江南,这令颜贶和东郭無名很是忧心。按他们的想法,凭王壑的手段,在京城拿下李菡瑶易如反掌,怎能让她带着玉玺回归江南呢?他们虽然不信李菡瑶利用美色惑人的传言,但王壑和世子显然都对李菡瑶动心了,所以不忍下手。现在传让他们稳定江南,却又不让他们伤害李菡瑶。这如何能两全? 二人接信后都觉得,收伏李菡瑶势在必行,而且一定要赶在张谨言和王壑从北疆归来前收伏。 一来,不给李菡瑶时间壮大势力。二来,不给王壑二人和李菡瑶对阵的机会。那二人在京城就放过了李菡瑶,再对阵还能狠下心?所以,这恶人还是让他们来做吧。先斩后奏,灭了李菡瑶,王壑和张谨言就没办法了。 东郭無名道:“将军不可手软,到时定要雷霆出击。” 颜贶点头道:“本将军明白。” 东郭無名却道:“我看将军未必明白。在下要将军雷霆出击,还有一番用意在其中。” 颜贶忙问:“什么用意?” 东郭無名道:“王纳兄派了忠勇大将军之子赵子归来江南,说是协助将军,也有保护李菡瑶的意思。等他到了,他能允许将军出兵对付李家吗?” 颜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商议定后,颜贶派人留心打探湖州动静,看范大勇如何围剿李菡瑶。故而,范大勇兴兵进入霞照,派宋平围困景泰府李家,他们第一时间得知消息。 颜贶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按兵不动。 按计划,他将和东郭無名率靖海水军先去景泰府,从宋平手上抢下李家人和工坊,再兵临霞照,借着给范大勇贺喜的机会,见机行事。 谁知这当口江如蓝来到宁波府,一下船便派人送信给颜贶,说有急事相求,约颜贶在临海酒楼会面。 颜贶便不知所措了。他深知江如蓝信中说的“急事”是什么,也知道江如蓝会求他什么,可是他却无法答应她,因为他正要图谋收伏李菡瑶呢。 颜贶便看向东郭無名。 东郭無名坚定道:“不能去!” 颜贶尴尬笑道:“倘或她找上门来呢?”他可是知道江如蓝那个性子的,等不到他肯定上门。 东郭無名淡声道:“将军放心,在下会好好招待她的。” 颜贶一惊,急忙道:“你不能伤她!” 东郭無名:“……” 他静静地瞅着颜贶好一会,才道:“我知将军对江姑娘情义;便是在下,当日看见江家大火,满门被灭,也痛不欲生。然今时不同往日,李菡瑶既然造反,江家和李家便不再是普通百姓,便要有跟她们对决沙场的准备。两军对决,对敌人仁慈便会陷己方于不利。将军若对江姑娘不忍,正好中了李菡瑶的美人计——江姑娘这时候来宁波府,很显然是李菡瑶派来的,想利用她动摇将军心志……” 颜贶被他说得脸涨红了,对李菡瑶用美人计并不多生气,有的只是甜蜜的烦恼和踌躇——踌躇如果真面对江如蓝,会不会色令智昏,舍不得下手呢? 东郭無名不管他脸色,继续道:“所以,将军不能去见江姑娘。在下要改变计划:将军只管带兵去景泰府,救下李家一干人,然后再去霞照。若是李菡瑶输给范大勇,那自不用说,将军保住她性命即可;若是范大勇输了,将军可雷霆出手,拿下李菡瑶。” 颜贶问:“那你呢?” 东郭無名冷静道:“在下留在宁波府,对付江姑娘。她来此意图不明,定是李菡瑶另有算计。” 颜贶再次道:“你不能伤她!” 东郭無名道:“将军别忙着怜香惜玉,还是先顾好自家吧,小心堕入了人家算计,被人家掳去当上门女婿不算,连这十万靖海水军也沦为陪嫁。” 颜贶脱口道:“不可能!” 东郭無名慢条斯理道:“怎不可能?京城才传信来说,李菡瑶的大丫鬟观棋炸了军火研制基地第三工坊,炸死了将军崔华,还救出了江家老小。江姑娘如今可不是什么孤女了,不需要将军怜惜。人家正算计将军呢。李菡瑶连白虎王之女都拐走了,算计将军易如反掌。当然,也许無名是多管闲事,将军正盼望江老太爷回来重续婚约。” 颜贶哑口无言,惶恐之余又不服气:这李菡瑶真是妖孽,她手下人也是妖孽,脑子怎么长的?还有,自己真盼望江老太爷回来重续婚约吗?他竟不能肯定。 东郭無名见他无话说了,才好受些。刚才颜贶对江如蓝那副怜惜模样,让他看了莫名气闷。他觉得只有自己能对付江如蓝,并看清李菡瑶的计谋;颜贶若跟江如蓝碰面,肯定会落入陷阱,连人带靖海水军都要被拿下,所以他坚定地打发颜贶走,不能让颜贶跟江如蓝碰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9章 跟我走吧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原本他可以跟颜贶一走了之的,但不知李菡瑶派江如蓝来宁波府的用意是什么?万一有事,而他和颜贶都走了,岂不正中对方下怀?所以他得留下。 他眼前浮现江如蓝鲜艳的脸颊,目光变得幽深、悠长,想起去年夏天被她扑下水淹得七死八活,这次她又能玩出什么花样呢?还有,当日江家被灭门时,他好心去向她报信,却被她指控为主谋,如今江家老小就要回来了,证明他是无辜的,倒要看她如何面对自己。 颜贶心中流星似的划过一个念头:若是江家人回来了,重续婚约也未尝不是好事,横竖他总要娶媳妇的,只要把李菡瑶收服了,娶她表姐有什么? 他本能不想这心思被东郭無名察知,便故意沉吟道:“就怕本将军走了,这些将领不服公子调遣。”东郭無名虽是他的军师,却是没有兵权的。他在还好;他不在的话,靖海水军的将领不会听从东郭無名调遣。 东郭無名沉声道:“将军带裘光去,孟凡留下。” 副将军孟凡乃颜贶心腹,只要颜贶嘱咐他听从东郭無名调遣,孟凡不会有二话;而裘光心机深些,平日里虽对颜贶很恭顺,却算不上心腹,东郭無名一向防着他,当然不能让他脱离颜贶的掌控,留下来谁知有什么变数。 颜贶见他安排切中关键,便没话说了,心中十分想再叮嘱他别算计江如蓝,只是刚才已经说了两次,没脸再说。无奈,只得带裘光来了景泰府。 东郭無名留在了宁波府。 这正是李菡瑶要的结果。 颜贶带了两万水军,十几艘大船,以巡查为名,停在距离景泰府城十里外的水上。 他派人密切关注李家动静。 宋平带着九千人追踪“李菡瑶”,这一消息立即被探子报到颜贶面前。颜贶想了想,决定按兵不动,等他们双方分出胜负来,他再出手不迟。 这一等,就等到下半夜。 先是探子回报,说围困李宅的禁军已经进入李家,又有水军中的内应来回,说宋平派水军楼船回城,运了大量火药,往天青山天鬼洞去了,不知作何用。 颜贶不是没想过李菡瑶被宋平炸死这个可能,他应该急速发兵去天青山救援的。可是他又想:东郭無名说李菡瑶绝不至于如此无能,嘱咐不可妄动;他也忌惮李菡瑶的手段,怕局势未明朗前,去了反坏事。 他便忍住了,继续等。 天明时,他听见天青山那边雷声阵阵,虽不知双方胜负,也不敢再耽搁,忙率六艘船一万水军朝景泰府城赶去,留裘光带领余下一万人随时接应。 他和东郭無名做足了工夫的,此刻按照计划进行:在景江码头,故意询问守军打雷是怎么回事。守军回禀道,官兵正围剿李氏叛党呢。他装作大惊模样,说他与李家有些渊源,急忙赶去李家救人。——这是人之常情。 他做足了姿态,既然打着救人的幌子来的,便不好率大军进城,以免被人说别有用心;再说也没必要,宋平只留了一千人看守李家,他带一千人去足够了。那些地方禁军是什么东西,他清楚的很,好歹在靖海水军混了这么多年,又做了靖海大将军,还镇不住那些烂人? 一千人都多了呢,因为他想抢占李家,才带这么多的。只要把李家和太平工坊握在手中,不论是对付宋平和范大勇,还是对付李菡瑶都容易了。 到李宅一看,十几个地方禁军把守门房,颜贶令属下上前喝道:“靖海大将军来了。这里谁做主?” 众禁军有的急忙上前参见将军,有的束手听命,又胡乱回答“鄢指挥。鄢指挥在里面呢。” 颜贶并不关心“鄢指挥”是谁,想来不过一个小小的指挥使而已,不值得他留意,再说眼下也没空细问,因此喝道:“前面带路!”一面翻身下马。 一禁军道:“是。” 于是引着颜贶等人进去。 却有十个靖海水军留在了门房,狼一样盯着地方禁军,弄得那些禁军们瑟缩地直往后退。 正是清晨,颜贶一路上只见李家园林内桃红柳绿,莺啼燕鸣,丝丝雾气沾湿了卵石小径,心旷神怡的同时,也暗暗纳罕:这些禁军居然没有大肆抢掠? 到正院,院外也有几十个禁军把守,引路的禁军忙上前嚷“靖海大将军来了。快去通禀。” 说话间,颜贶已大步跨进门,就连他身后的水军也都长驱直入,眼中根本没那些禁军。 众禁军也都不敢拦阻。 谁让人家官儿大呢。 颜贶踩着台阶来到上房门口,朝堂上一看,只见一身穿素白锦衣、领口和胸口绣兰草的妙龄少女正端坐在方桌右边,双目炯炯地注视着他;两个丫鬟站在她身后,一副严阵以待的情形,不由一愣——这是谁?李菡瑶他见过的,这少女不是李菡瑶,看装扮也不像丫鬟。 心里疑惑,嘴上就问了出来。 “你是何人?” “小女子乃前徽州巡抚鄢大人之次女鄢芸。” 鄢芸说着,含笑起身。 客来了,不得迎接! 颜贶震惊不已。这一问一答间,他心中已转了几转,明白李家并未陷落,否则这鄢芸不会在堂上坐等他;还有,李菡瑶也没有危险,因为鄢芸举止从容淡定。 那么,宋平败了? 李菡瑶果然厉害! 颜贶想通后,朗笑一声,做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一面大步跨进屋,一面道:“原来是鄢姑娘!姑娘既在此,想必李姑娘也没事。本将军听说官兵围剿李家,担心李姑娘遭难,急忙赶来阻止。李姑娘人呢?” 鄢芸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微笑道:“巧的很,小女子也奉李姑娘之命,在此等候颜将军大驾光临。将军请坐。”一面说,一面侧身延请颜贶上座,并回头命冰儿上茶果。 颜贶心重重一跳—— 等他?算准了他要来? 他感觉装不下去了。 他在方桌另一边坐下,脸却朝着鄢芸,困惑地问:“李姑娘知道本将军要来?等本将军做什么?” 鄢芸惊讶道:“将军不知道?” 颜贶摇头道:“不知。” 他应该知道吗? 鄢芸却道:“江姑娘没告诉颜将军?” 颜贶一滞—— 他根本没见江如蓝。 鄢芸察言观色,猜测道:“将军没遇见江姑娘?” 颜贶强作镇定,撒谎道:“本将军近期一直在外巡查,听说范大勇派人攻打李家,立即就带人赶来了,尚未回宁波府,想是跟江姑娘错过了。” “哦,原来这样。”鄢芸注视着年轻的将军,笑得意味深长。颜贶在她笑吟吟的目光下,狼狈地垂眸。正好冰儿端了差点上来,鄢芸招呼道:“将军请用茶。” 颜贶忙去端茶盏喝茶,借以掩饰自己的心虚。揭开茶盏盖,将那粉彩花鸟茶盏送到嘴边,刚要饮茶,忽然又顿住。他暗骂自己糊涂:李菡瑶既然未败,又让鄢芸摆出这副阵势,说不定就在算计自己。李菡瑶的手段诡谲多变,也许这茶水中就有毒,怎能毫无戒备地就喝呢! 鄢芸见他对着茶盏出神,问:“将军想什么,怎不喝茶?” 颜贶见她催自己喝茶,更警惕了,只觉手中那盏绿中透黄、散发清香的茶汤神秘莫测。 他随手放下茶盏,抬头笑道:“本将军是想问姑娘,李姑娘派江姑娘去宁波府找本将军有何事?” 鄢芸目光下移,看看被他放下的那盏茶,又抬眸直视着他,微笑道:“请将军去霞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0章 栽在女人手上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颜贶追问:“为了何事?” 鄢芸道:“范大勇邀请了江南各地官员汇聚霞照,李姑娘想趁这机会跟大家宣布一件事。” 颜贶感觉不妙:李菡瑶这是运筹帷幄,一切都在她算计之中?他忍不住又问:“李姑娘呢?” 鄢芸微笑道:“在霞照。” 颜贶心一抖,追问:“那……天鬼洞……今晨,本将军听见接连爆炸声,是怎么回事?” 鄢芸似没察觉他的慌张,先端起茶盏,低头抿了一口茶,然后盖上茶盏盖,放下,才云淡风轻道:“没什么。李家要在天鬼峰下建造一座要塞,用火药开山采石呢。” 这还叫没什么? 宋平呢? 九千地方禁军呢? 只怕凶多吉少了。 颜贶掩饰不住地震惊。 他看着鄢芸,脑海中回荡着东郭無名的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宋平赢了,他便救下李家人;若宋平输了,他便要雷霆出击,拿下李菡瑶。眼下李菡瑶不在这,但这个鄢芸竟能赢了宋平,不可小觑,也要拿下。 这就动手? 颜贶瞅着坐在对面悠闲喝茶的少女,有些郁闷,不知如何下手。这不比两军对决,他可利用各种利器;也不像两个男人之间,他可出言挑战,眼下他要怎办? 难道用拳头把鄢芸打晕? 颜贶很怀疑,鄢芸能否承受自己一拳,或者一枪。 正在踌躇,忽听鄢芸道:“将军若无事,咱们尽快动身,免得晚了,让李妹妹和各位大人久等。” 颜贶心一动,忙道:“也好。就请姑娘随本将军一道,我们水军的楼船宽敞。”说着松口气,觉得就这样把美人请上船挺好,也算“拿了”,强似动刀动枪,跟强抢民女似得,对他的声誉不利。等把美人请上船,他自会吩咐手下水军将李宅和太平工坊都控制起来。 鄢芸却道:“不用。将军还是跟小女子一道走吧。船早已准备好了。”说罢看着颜贶,目光催促。 颜贶一呆,这话不对啊。 他坚持道:“请姑娘跟本将军走!” 鄢芸微笑道:“这可由不得将军。” 颜贶一惊,双眼迅速在堂上一扫,没发现异常,又收回目光对准鄢芸,问道:“姑娘这是何意?” 鄢芸道:“要委屈将军了。” 颜贶听了这话觉得荒谬极了,小丫头这是要逼他呢? 凭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了。 随颜贶进来的两名亲信护卫听着自家将军和美人对话,也等着将军一声令下,就拿了美人。结果,将军还没一声令下呢,美人倒露出杀机来了。 这让他们如何能忍得? 一亲信喝道:“大胆!” 另一亲信拔出了短枪。 颜贶便朝他们使了个眼色,令他们动手拿下鄢芸,抢占先机——关键时候,他也顾不得脸面了,堂堂大将军不该欺负弱女子,但这女子是李菡瑶的手下,李菡瑶是妖孽,没准授予她什么阴谋,大意不得。 他自认为够谨慎了,狮子搏兔尚且尽全力呢,他也不能小觑一个少女。然而,堂下飞来两只细巧的利箭,射中了两名亲信的腰部,两人连喊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浑身痉挛,拿不稳兵器,枪掉地,人也倒地。 颜贶大惊,霍然站起身。 冰儿和霜儿同时踏前一步,挡在鄢芸面前,防止他突然袭击鄢芸,却未对他出手。 颜贶大声道:“姑娘这是何意?”喊这么大声,是要让外面的水军听见,然后进来救主。 结果,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其实也有,连续不断的“哒、哒”声和重物摔在地上的沉闷声音,他先没反应过来,等看见两名亲信的遭遇才反应过来:外面的水军都被袭击了。 颜贶震惊万分,然他看看鄢芸和蓄势待发的冰儿两女,心中掂量一番,便放弃了挟持鄢芸逼她们就范的想法。他毫不怀疑,他若出手,两女和隐在暗处的弓箭手能在他出手之前放倒他,一如放到他的手下。 鄢芸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年轻将军,想笑又不敢笑,急忙垂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面对颜贶害羞了,其实她是觉得赢得太容易了,有些不好意思。 李菡瑶曾和她仔细分析了江南的势力,对驻守各州的地方禁军丝毫不惧,唯重视两股势力: 其一,乃是江南的百姓。 常言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这是说攻城掠地容易,但要守住攻占的疆土并令民心归向则难,而李菡瑶是女子,要想令江南百姓奉她为主则更难。 因此,自李菡瑶决定造反那日起,她们便对江南三大州所辖的二十多个府、上百个县的官员进行了仔细分析和筛选,确定哪些官员可用,哪些官员和酷吏必除;又对这些府、县的吏治民情进行分析,商议如何治理,派何人治理等,一直在筹谋、完善之中。 其二,则是驻守在宁波府的十万靖海水军。 颜贶和东郭無名拉不下脸来派兵围剿李菡瑶,殊不知李菡瑶也跟他们一样,也想图谋靖海水军却拉不下脸来,双方都想师出有名,各逞心机。 东郭無名让颜贶借刀杀人。 李菡瑶命鄢芸以静制动。 颜贶若按兵不动,则无事;他一动,就坠入李菡瑶的算计。当然,李菡瑶也不会任他按兵不动,派江如蓝去宁波府就是逼他动,并将他和东郭無名分开。 东郭無名智谋过人,他又是在江如蓝手上吃过亏的,看出李菡瑶此举不寻常,便亲自留在宁波府,专门对付江如蓝。然他顾此失彼,一方面高估了范大勇,另一方面也没想到李菡瑶手下还有鄢芸这样的女子——鄢芸之前都是隐在暗处辅佐李菡瑶的——此消彼长之下,使得颜贶这一次来景泰府,恰似羊入虎口。 这些内情和谋划,外人不知,看起来鄢芸赢得好容易,颜贶纯属心慈手软才输了。 鄢芸偷乐了一会,才抬眼,微笑着对颜贶道:“自然是‘擒贼先擒王’。拿住将军,其他水军就好办了。” 颜贶看着少女,气得倒仰。 他后悔不迭:自己太轻敌了。 当然,这个“敌”是指李菡瑶和鄢芸,而不是指范大勇和宋平,那两人实在太窝囊了! 他倒没觉得自己窝囊。 鄢芸到底是个闺阁娇女儿,若非遭逢家变跟着李菡瑶造反,哪里有机会和颜贶这样的军中男子见面,还被他这样近距离怒视,又得意又害羞,还有一丝丝的歉疚。 她歪着头申辩道:“将军来此,不也是为了拿李菡瑶吗?李妹妹不在此,将军就要拿小女子。小女子不肯坐以待毙,只能先下手为强了。得罪了将军,还望将军宽宥!”说罢冲颜贶欠身,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1章 现在就出发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这事道歉有用吗? 颜贶分明看见她眼中调皮的光芒,脸涨通红,或者说是羞愧的。他竟然栽在女子手上,还是个少女,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并非名满天下的李菡瑶! 不,鄢芸并非名不见经传。 颜贶想起一事来:这个鄢芸,前徽州巡抚鄢计之女,王壑在信中提过的,说鄢芸是他母亲的学生,要他小心此女。他看后一笑而过,心想江南出一个妖孽李菡瑶就罢了,还能再出一个妖孽?鄢芸要真厉害,能看着鄢家家破人亡,看着父母丧命?眼下看来,是他轻敌了。 他后悔的同时,又尴尬,因为鄢芸没说错,他的确来者不善,不过被鄢芸抢了先而已。 他可不会承认,装作糊涂道:“姑娘误会了,本将军是来救李家人的。不知姑娘为何下毒手?” 鄢芸反问:“将军不明白?” 颜贶道:“请姑娘解释清楚!”他想弄清鄢芸的打算再做筹谋。他不信自己斗不过小美人。 鄢芸伸手道:“将军请坐下。” 颜贶犹豫了一下,索性坐下喝茶,也不怕毒了。反正他已经输了先机,再发怒也没用,反让美人瞧不起,说他浮躁不够镇定,当不得靖海大将军,输不起。 鄢芸对他临危不乱感到很满意,对自己兵不血刃拿下靖海大将军更满意。心里这般想着,脸上从容笑着,道:“请问将军,靖海水军职责是什么?” 颜贶绷着脸道:“守护大靖海疆,保护社稷和百姓。” 鄢芸点头道:“守护海疆就不说了,那是对外的,你我都有责任;咱们就说说保护百姓。现在天下无主,但将军也并非忠于皇室,李家造反,将军也与玄武王势力勾结,咱们都是叛党,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 这话让颜贶无言以对,想了下忽然瞪大眼睛,失声道:“所以姑娘和李姑娘就想吞并靖海水军?李菡瑶早有此打算,对不对?”一想到李菡瑶早就在图谋靖海水军,他再无半点心虚,只剩下气闷:刚才他还不忍心下手呢,结果人姑娘家比他狠辣多了,真太憋屈了。 鄢芸道:“是将军想灭李家!” 语气十分肯定。 颜贶道:“李菡瑶若无野心,为何对本将军下手?” 鄢芸道:“将军此言差矣。范大勇围剿李家,闹出那么大的声势,将军能不知道?既知道,却不及时出手阻止,显然不当李家是自己治下的百姓,而是对手。那李家也不必尊重靖海水军,依赖将军庇护。” 颜贶强辩道:“我先并不知道。后来听说了,这不来了!” 鄢芸揶揄道:“将军是来者不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借宋平之手拿了李妹妹,将军好渔翁得利。万一宋平输了,将军也必不会放过李妹妹。” 颜贶道:“胡说!谁说我来者不善!”那口气,连自己也觉得无力和牵强。 鄢芸质问:“难道将军刚才没想出手?骗谁呢。只是被小女子夺得先机而已。将军恐怕现在正后悔呢,后悔没率大军进城。我告诉将军,后悔也没用!小女子早已做好准备,自将军踏入这李宅门槛便注定了结局。” 颜贶气呼呼地瞪着鄢芸。 忽然他就不想辩驳了。 已经输了,辩有何用? 他本就不是虚伪的人。 所幸,他还留了裘光率一万人在城外接应,九千人在码头,他们等不到自己回去,定要杀来。倒要看看这丫头如何应对,那可是真刀真枪,无法取巧的。 他便道:“姑娘不必再说,在下跟姑娘走就是。还望姑娘派人救治他们——他们没事吧?” 他指着昏迷在堂下的亲信问。 鄢芸忙道:“无事。只是晕了,过半个时辰自然醒来。” 颜贶感到安慰不少,看着鄢芸心想,这丫头虽然出手果断,好歹还算善良,并未滥杀。 鄢芸仿佛明白他的心思,脸微红,见他一盏茶喝完,便微笑道:“请将军上船。去晚了不妥。” 这是延续之前的争执。 她争赢了。 所以,颜贶跟她走! 颜贶二话不说,站起来,轻笑道:“若本将军不动,姑娘是否要命人把本将军捆起来抬上船?” 鄢芸赞道:“将军心思敏锐。” 颜贶:“……” 其实,他动了也没用,他刚站起来,也不知从哪钻出四五个少年水军——虽穿着水军衣甲,却不是他的人——身姿挺拔,步履矫健,将他围了起来。 一人伸手道:“将军请——” 手指向后面穿堂。 颜贶静默了一瞬,打消了质问、询问等自取其辱的想法,默不作声地抬腿就向后走去。 几个少年簇拥着他。 鄢芸也被少女们簇拥着,与前来送别的白小霞交代了一番,便押着颜贶去李家埠头上船。 随颜贶进屋的两名亲信、留在院中的九百多名水军,都被突袭,中了带药的弩箭,昏迷后,被扒了衣甲和武器,捆了手脚,抬上了船,押往天鬼峰下。 门房那,靖海水军已经赶走了地方禁军,正等候他们的将军,忽见一水军带着一群仆役推了许多平板车,车上装着大坛酒,还有许多大木桶,也不知装的什么。 “那不是杨四?” “这是干什么?” 有人认得那水军,是他们自己人,忙高声问:“杨四,搬这些酒来做什么?” 杨四笑道:“将军让送去给船上的兄弟们喝。” 有人问:“那桶里是什么?” 杨四笑道:“是馒头和包子。将军把工坊工人的早饭都装来了。这还不够分呢。又抬了酒。” 大家听了十分欢喜。 有人问:“将军呢?” 另一人问:“可成了?” 杨四到了近前,回道:“成了。将军让送些酒菜去船上给兄弟们吃喝,叫快些,说一会儿就要出发去天鬼峰呢。” 一水军忙问:“去天鬼峰做什么?” 杨四压低声音道:“听说……有上百箱呢,全是金银珠宝。将军能不去?不去的话,全让范大勇的人弄去了。那范大勇是什么东西,怎能跟咱们将军比。” 众水军惊喜点头,纷纷道: “不错!” “当然要抢过来。” “这是要快!” “叫我说,别吃饭了,回头人家跑了呢?” “一点不吃可没力气抢。将军让送去船上,让兄弟们在路上吃,也不耽误工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2章 姑娘威武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众人都觉有理,忙催杨四快走,又有几个水军上前帮忙,唯恐杨四一个人镇不住这些工人,因为他们发现这些工人都一副不情愿、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也有那心思敏锐的水军觉得怪: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怎么将军没派腹亲信,却派杨四?还只有一个人。因此他问道:“怎么就你一人来?” 杨四没好气道:“还不是那姓鄢的,竟敢跟将军对抗,被将军出手给镇住了。他手底下有不少人,将军命人将他们都绑了关起来,又要分出人来守着工坊,所以叫我来喊你们,分出几个人来帮忙送。”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忙又分了几个人帮他押送酒饭。 其实,这杨四也是跟张狗儿一样的人,是李家的内应。颜贶点了一千水军来李宅,一千人中只有这一个内应,不只好让他一个人出面了。万幸的是还有一个杨四,若凑巧连杨四也没点来,鄢芸只能另想主意了。 且说杨四等五六个水军带着一群工人将酒水送去靖海水军船上,船上的人见是自己人押送的,更不怀疑了。 杨四再把颜贶要去天鬼峰追讨李家金银财宝的事一说,又说将军已经从李家货船码头出发了,命令船队前去与他会合。留守的水军将领立即行动:一面命属下将船驶向城外,一面将馒头和酒水分派下去。 众水军各抓两个馒头包子,倒一碗酒,一面狼吞虎咽,一面兴奋议论即将到手的金银财宝。 那酒中下了迷药。 这药不是即刻发作的,喝下去一刻钟才发作。一刻钟后,所有喝了酒的水军全部昏迷。 杨四忙朝江上吹哨。 那些送酒的汉子乘了小船在后远远的跟着,听见哨声,忙靠拢来,上了靖海水军的大船。一起动手,将五千人的衣甲全部扒了,武器也全部缴了,捆了手串在一起,扔在舱内。 不一时,跟鄢芸的船会合。 颜贶看着一溜楼船,全是靖海水军的,然船板上一个水军影子都不见,瞠目结舌。 他木然转向鄢芸。 鄢芸不等他问,主动、歉意地告诉他:“都拿了。” 颜贶:“……” 颜贶觉得,阴沟里翻船后,自己还是低估了鄢芸的智谋,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把五千水军给拿下的?拿的这么容易,令他颜面扫地,颓丧万分。 颓丧到麻木、茫然。 他怔怔地盯着滚滚东逝的江水——哦,不是东逝水,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向南拐入了泰江,来到天鬼峰下、天鬼洞前,楼船逆水而行,船头推出一层翻滚的浪花;晴空郎朗,天鬼峰直插云霄,巍峨雄壮。 待他收回目光,心情已经平静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他尚未一败涂地,当然不能就此一蹶不振。他转向身边的少女细细打量:分明就是娇俏俏的小姑娘,为何非要掺和到男人们中间争什么天下呢?一个姑娘家,胸中竟有那些谋略计策,跟李菡瑶一样都是妖孽。 鄢芸察觉他注视,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少女微微一笑。 颜贶被挟持,却对她兴不起一点厌恶和愤怒。她对他十分有礼,并未当他俘虏,甚至都不叫人绑他,只让五个少年围着他。颜贶也很知趣,在未知胜算前,安心当俘虏。他摆出从容不迫的样子,跟鄢芸闲话攀谈起来,“姑娘不是说去霞照吗?为何来了这?” 鄢芸回道:“有件事要交割,很快就走。” 颜贶下意识觉得这事跟他有关,忙问:“什么事?” 鄢芸却不肯说了,示意他看前方,“到了。请将军稍等片刻,我下船去去就来。”说罢,不等颜贶答应,便向前走去,那船也迅速向岸边靠拢。 岸上,胡齊亞正带人等着。 船靠岸后,搭上踏板。 胡齊亞立即冲上来,作出迎接和保护鄢芸的双重姿态,一面激动地问道:“真拿来了?”说着,目光从颜贶面上一扫而过,认出这位靖海大将军。 鄢芸没有回答,而是对他眨眨眼,眼中光芒跳跃,不像之前端庄从容,尽显少女的活泼。她随着胡齊亞上岸时,居然轻轻一跳,看得胡齊亞和藤甲军少年们满心喜爱,一下子就跟她拉近了距离,看她就跟看自家小妹妹一样,都笑呵呵的;藤甲军七嘴八舌地夸“姑娘威武!” 鄢芸笑得十分开心。自从家变以后,这是她最开心的一天。 冰儿等女也下船来了。 鄢芸便对胡齊亞道:“五千人,都交给你了。” 胡齊亞忙问:“人呢?” 鄢芸道:“在舱里呢,都睡着。他们也不容易,让他们睡一个时辰后,再弄上去干活。” 事实是:这五千人都还昏迷不醒,要一个时辰后才能醒来。这是鄢芸谨慎,因为对方人多,若不用烈性药,万一中途醒来一批,容易坏事。 胡齊亞呆了一呆,随即哈哈大笑,笑得合不拢嘴,一面道:“妹妹放心,都交给愚兄。” 藤甲军们也都兴奋地笑。 笑毕,鄢芸令藤甲军上船验收俘虏,又说每一艘船上都有人看守,乃是太平工坊调来的。 藤甲军少年忙分头去了。 这里,鄢芸把笑容一收,对胡齊亞道:“眼下有一万多俘虏了。胡兄可要小心谨慎,不然造起反来,藤甲军只有几百人,怕是镇压不住,又不能滥杀。” 胡齊亞也郑重道:“愚兄晓得利害。我是这样打算的:既然这五千人还没醒,就让他们睡去。上面的俘虏已经训得差不多了,至少这三天不会有事。先让他们把这要塞的围墙砌起来,四角炮楼先修好,火炮都架起来,到时候再把这五千俘虏弄进去,把门一封,就不怕他们跑了。” 鄢芸不住点头,他们之前就是这样规划的:把俘虏关在高墙内,比散布在山野中要容易看守。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收服人心最重要。 她便又问胡齊亞,上午那些人的表现。 胡齊亞忙细细地告诉了她,无非是恩威并施,攻心为上,这些措施鄢芸也都有参与制定的。 鄢芸道:“就这样。徐徐图之,不可心急。我须得马上赶去霞照,李妹妹那边还等着呢。若顺利,明后天就能回来。胡兄也不必担忧,我料定这几天无人来救他们。” 胡齊亞忙问:“妹妹另有安排?” 鄢芸靠近他说了几句话。 胡齊亞听后瞅着她笑道:“鄢妹妹好巧的心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3章 利用美人激励士气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越认可鄢芸的智谋,胡齊亞就越不放心她的安危,恨不能亲自送她去霞照,然天鬼峰这里万万离不开他,只得又加派了五十个藤甲军少年护送她。 鄢芸忙阻止道:“都跟我去了,这边俘虏多了,监管的藤甲军反而少了,这如何使得!” 胡齊亞坚持道:“鄢妹妹请放心,愚兄自有手段,绝不会误事。妹妹把人捉来了,我们要是看都看不住,那不成了白吃干饭的蠢材了。我派他们跟着妹妹,不光是为了保护妹妹,还为了震慑场面。” 鄢芸疑惑道:“震慑什么场面?” 胡齊亞斜眼瞅她,提醒道:“霞照那边哪。不用想,今天肯定许多官儿都去了,肯定是大场面。我们姑娘肯定有大手笔,要威震江南。鄢妹妹这趟是去向姑娘献俘的,要给姑娘长脸,阵仗小了可不行。到时候,妹妹走在前边,一百藤甲军押着靖海大将军跟在后面,迈着整齐的步子,那个排场,准把那些狗官吓尿裤子。再把宋平的首级献上,范大勇的脸色就好看了。哈哈哈……实在这边走不开,要不然我定要亲自送妹妹去,瞧这场大热闹。可惜了。” 鄢芸听得忍俊不禁,把他上下一扫,瞅着他腰间佩戴的镶宝石的华丽枪套道:“既要排场,不如胡兄把这枪解下来让我佩戴着,岂不更威风?” 胡齊亞笑道:“这容易。不过妹妹仙女一样的人,配这个不大像呢。妹妹自有一股高华气质,手无寸铁也令人敬畏;不比愚兄,要用这个来吓唬人,再引他们眼红。” 鄢芸听他说得这么坦白,更忍不住笑。笑罢点头道:“好。小妹就听胡兄的。你派人吧。” 她已熟知胡齊亞的脾性和为人:这人看似粗豪,心思却极缜密;看似桀骜,其实爽快又顾大局。他们是同袍,没有比同袍间配合默契更让人愉快的了。 男女有别,她能这么快就跟胡齊亞言笑无忌,还因为胡齊亞庸俗、功利的外表下藏匿着一颗质朴的心,对她的体贴和关爱都是出于男儿的担当,言行磊落,一点隐私、龌龊的想法都没有,她才敢接受。 她相貌美丽,身边又都是些少女,而胡齊亞手下藤甲军都是些少年,见面时,少年们的目光就不受控制地粘在她们身上,扯都扯不开的感觉。 这情形后来好了些。 因为胡齊亞训斥了手下。 “……要是瞧上了谁,告诉我,我告诉姑娘,请姑娘给你们做主定亲;谁要是敢偷摸摸的勾引人家、欺负人家,爷扒了你们的皮!还有鄢姑娘,那可是大家闺秀,姑娘最好的姐妹。我也不是说你们不能喜欢人家,可是喜欢人家有什么用呢?也够不上啊。真要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如努力建功立业,到时候姑娘封你为大将军,再去求娶鄢姑娘,说不定还能成。现在谁敢盯着她瞧,爷把你眼珠子抠出来!我藤甲军绝不容败类。谁敢坏了姑娘名头,老子将他一刀砍了。都听见了?” 藤甲军们都拍着胸脯赌咒发誓,说那都是自家姐妹,他们能欺负自家姐妹吗?他们要跟着姑娘打天下、建功立业,然后再成家立业,将来封妻荫子。说得一个个两眼放光,热血沸腾,士气高涨。 她无意中听见这番话,敬佩之余又好笑,觉得胡齊亞真有心计,训斥手下还不忘利用美人激励士气。 且说眼前。 胡齊亞见鄢芸答应了,很高兴,忙去点兵。 众藤甲军纷纷要去。他们这些人就相当于大靖的御前龙禁卫,能被他们护卫的人都是举足轻重的人,将来必定不同凡响,他们自然也与有荣焉。 胡齊亞道:“长得俊优先!” 一语未完,众人愕然。 鄢芸等女都抿嘴微笑。 送走鄢芸,胡齊亞命人守住靖海水军的十几艘大船,不许声张,以免船舱中的俘虏被人发现。他重新回到山头上,直到午饭后才又带人下山来。 那时,船上的俘虏都醒了。 胡齊亞命人押他们上山。 靖海水军莫名其妙就成了俘虏,那个复杂心理自不必说,且说山上的俘虏们,正热火朝天地建造要塞、搬运石块,闻着厨房那边飘过来的红烧鸭的香味,满心期待晚饭,以及饭后铁嘴小四说李菡瑶传,一个个都被一股力量牵引着、鼓动着,丝毫没有俘虏的悲苦和绝望。 正忙着,就听一阵喝叫传来: “走好!” “不许乱动!” “乱动者一律射杀!” 大家怪,都转脸看去。 这一看便愣住了,只见藤甲军举着枪,从山下押着一队人上来,都是皮肤黝黑的壮汉,被反绑着双手,一个接着一个,连成一串,跟串辣椒似得。 众人震惊、震动、震撼! 他们认出这是靖海水军。 即便这些水军被除了甲胄、卸了兵器,但那深青色的衣服、黑鞋,暴露了大靖水军的身份。 这震撼是相互的:靖海水军看见漫山遍野的竹林炸成了工地,上万的俘虏在工地抬石头、砌墙干活,那灰色衣服分明就是地方禁军的,也张大了嘴巴。 这震撼是持续的:工地上的禁军俘虏就见山下拉上来一串又一串靖海水军,也不知拉了多少串,跟赶羊一样,都被赶到那片埋了炸药的山坡上,按五十人一纵队、二十纵队为一方阵排列,排了五个大方阵。 当然,这过程并不顺利。 靖海水军莫名其妙被俘,怎肯服气,只是碍于双手被反绑无法逃脱,暂时屈服;等上山来,发现藤甲军散落在工地四周,总计也不过几百人,而工地上的俘虏比靖海水军更多,胆气便壮了,想要闹起来趁乱逃走。 有几个勇猛好斗的水军俘虏便同时扑向距离最近藤甲军,抬腿就踢,因为他们双手被反绑着串连在一起,必须同时行动,才不至于被掣肘。 那藤甲军当即还击。 其他藤甲军见他们想造反,也急忙要赶来镇压,远处更有人把箭都搭上了弦。 胡齊亞把手一举。 藤甲军忙停止动作,都看向他,不知他有何指令。 胡齊亞往前一站,威严地喝道:“把他们几个解开,让他们跟青子打。打赢了马上放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4章 给姑娘长脸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青子,就是那被袭击的藤甲军。他就是八年前江南水灾时,随父母逃难到青华府来的。胡清风将他一家都买了下来。那年他才六岁,就被编进藤甲军。他今年才十四岁。就因为他年纪小,武功稍弱,年前胡齊亞为李菡瑶挑选近身护卫时,淘汰了他,选了风雨雷电等人。 青子把李菡瑶当神明一样,错失了去姑娘身边护卫的良机,又气又愧。从那以后,他卧薪尝胆,每天比同伴起得早、睡得晚,苦练武功并读。 他去了京城一趟,有幸参与了皇城兵变,与龙禁卫、虎禁卫甚至西北禁军都接触过,也见识了两军对决和交战,深知在这种战斗中,武功高强未必就能活命。为了增加这种战斗经验,他便怂恿同伴们混战厮杀,作为练习。眼下水军俘虏挑衅,胡齊亞又下令解开他们,正中青子下怀。 他便对胡齊亞抱拳道:“少爷,请把这一队都解了。”少年眼神很冷静,盯着靖海水军像盯猎物。 胡齊亞知道他的本事,是跟风雨雷电、凌寒等人一流的,想用他来震慑这些靖海水军。他可不认为靖海水军中有什么能人;就算有,也被消磨平庸了。 胡齊亞遂点头答应了。 众藤甲军一向瞧不起官兵,听见这命令,都不上前帮忙了,只有几人过去解绳子。 那几个靖海水军见青子如此小瞧他们,都十分屈辱;他们也没自作多情,以为胡齊亞真心想放他们走,不过当着人让青子羞辱他们罢了,因此发誓要教训青子,并挑起众俘虏暴动,制造机会让大家逃走。 等绳子解开后,几个领头的一面活动被绑得麻木的手腕,一面不动声色地交换目光,又微不可查地朝同伴队伍瞄了一眼,一人嘴唇不动,低声道:“找机会夺刀,把大伙都放了。”听见的都点头。 那时,工地上的俘虏都停了手。 胡齊亞也不管,正要叫他们看。 于是,上万人都盯着青子和那群刚被解开绳子的靖海水军俘虏,看他怎样以一对五十。 没错,那队水军有五十人。 青子被五十个靖海水军包围,也不惊慌,也不猖狂,也不动武器,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等对方先出手。他想,今儿一定要替姑娘长脸,并收服这些人。 这冷静激怒了靖海水军。 “兄弟们,打!” 领头的军汉一声招呼,率先扑上来,两眼如狼一般凶狠地盯着青子,要将他撕成碎片。 “杀呀——” 靖海水军都高声呼喊。 他们不仅想激励自己的士气,更要把工地上的禁军俘虏也拉下水,一万多人造反,看几百人如何抵挡。 可惜禁军俘虏动也未动,只站在一旁看热闹,还饶有兴趣地指指点点,低声议论:谁会赢?若是藤甲军输了,胡齊亞真能放了这些人?万一都闹起来,胡齊亞用什么手段对付等等。他们不是没反抗过,却被胡齊亞炸破了胆。但他们未必就屈服了,见水军俘虏反抗,一些有心机的便不动声色地在旁观看,若是藤甲军厉害呢,他们就安分守己地等三天;若是藤甲军输了呢,他们就要趁机造反了。 水军俘虏不知他们心思,见叫破了嗓子,这些人没一个加入进来的,气得暗骂“没用的东西!怂货!一点血性没有,活该被人家像老牛一样使唤。” 双方开战,胡齊亞并不关注战局,仿佛对胜负毫不在意,他目光扫向工地,纵观全局。 青子采用的是逐个击破:先一拳轰向离自己最近的水军俘虏脸颊,当场砸得他鼻血长流。砸完还不算完,顺手揪住他衣领,拖过他,抡起来扫向第二个水军俘虏;又飞起右腿,踢向第三个水军俘虏。踢的方向,正是第二个水军俘虏。于是,那三人便倒在一起,滚作一堆。 接着是第四个、第五个…… 不等压在底下的水军俘虏爬起来,青子拳打脚踢,接连将其他俘虏堆上去,底下的俘虏再无力往起爬,围着青子的水军俘虏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青子深谙战场厮杀的奥秘,绝不能陷入敌军包围,否则苦战之下,纵然有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因此他要消耗敌人数量,每次出击都务求一击必杀。 但是,姑娘明令不准杀俘虏,他若杀俘必定会影响姑娘的声誉;再说,还需要这些俘虏来建造军事要塞呢。 所以,他只能采用这办法。 五十个俘虏一一倒下,剩下最后几个,正是那最先挑衅的,手底下也有些功夫。 这下,青子改变战术了,因为这算是单打独斗了。单打独斗算是他的强项,他怕什么?下手狠些,尽快把这几个家伙扔到人堆上去,别让那些人爬起来,否则前面的工夫就白费了。想罢放手施为,高高跃起…… 打斗结束,山上一片寂静。 连厨房那边也没了声音,那些婆子和媳妇们都被这边的激斗吸引了,有的手拿锅铲,有的手握菜刀,有的手上抓一把青菜,都挤在工地边沿看热闹。 看到激动处,所有的女人都对着青子两眼放光,只恨时光不能倒流,否则定要嫁青子。不过不要紧,家里有未嫁女儿的还有希望,若是能得青子做女婿,那面上也极有光彩,女儿的终身也有靠了。 打斗结束,青子才拔出短枪,指着刚爬起来不服再战的两名水军俘虏,令他一动不敢动。又环视全场,高声道:“想走的,找我藤甲军任何一个兄弟比试,只要赢了,就放他走!再要像这样,别怪我们手狠——” 说着他抬手朝天放枪。 正好天上有鸟儿飞过。 就听“唧”一声,一只鸟儿落地,青子甚至都没瞄准看一眼,充分显示了好枪法。 所有俘虏都被他镇住了。 青子这才招呼同伴,跟他一起上前,重新将那些水军俘虏给绑起来,串成一串。 那些人都心丧若死,再不敢反抗。他们又不傻,刚才人家根本没用武器,一人对他们五十人;若是用武器,他们只怕早就死透了,反抗有什么用? 青子见他们乖了,感慨万千: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当年,藤甲军还是一群娃娃的时候,胡清风为了鼓励他们吃苦训练,常说这句话。这并非一日之功,小青子累得看不到未来,暗地里骂他“老骗子”。今天他才知这句话好。当年若不吃苦,今天哪能赢得这么容易呢? 胡齊亞见这小子气势逼人,满意地点头,觉得给自己长了脸,也给姑娘长了脸。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5章 跟李姑娘享福去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等他们绑好了,胡齊亞才上前。 他目光凌厉地扫视水军俘虏,厉声道:“都听见了?我家姑娘菩萨一样心肠,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杀俘虏;你们想死,最好另选日子,别害我们造孽!” 众俘虏:“……” 这话说的,真气死人! 青子见刚才被他打倒的那几个水军俘虏眼中露出屈辱的神色,记起自己的责任:不仅要镇压他们,更要收服他们为姑娘所用,忙板脸道:“你们不想待在这,我们还不想留你们呢。时候到了,自然放你们走。” 一水军俘虏冷笑道:“你把我们当娃娃哄呢?” 青子道:“不信你问他们。” 他指向工地的禁军俘虏。 胡齊亞喝道:“先拉到那边去!等把下面人都拉来了,再跟他们说。谁有工夫一个个告诉。” 青子忙回道:“是,少爷。”一面低声对那一队人劝道:“我没哄你们。你们别犟了,好好的排到那边去吧,想回家很容易的;别莽撞冲动,白丢了性命。” 众俘虏见他这样,都将信将疑,再说犟也犟不过,只得不甘不愿地被拉到山坡上,排成了方阵。 然后,胡齊亞在工地上随手点了四五个禁军俘虏,要他们去山坡上告诉水军俘虏三天之约的细节,省得藤甲军说了水军俘虏不信,要再反抗一次,不镇压不行,若镇压的话又白白死一批人,伤了天和。 那几个俘虏忙答应了,巴不得趁机歇息一会。于是,他们跑去山坡上告诉靖海水军,如此这般。 靖海水军听说这片山坡下面埋了许多炸药,但凡有一个人逃跑,必将带累身边人被炸死,一个个惊得面无人色、口干舌燥,再不敢乱动乱跑。 接着,又说三日之约。 靖海水军都不相信有这好事。 不相信也没用。 人家并不在意。 那几个俘虏解释完就回到工地上去了,并未偷懒赖着不走,因为经过刚才这一场激战后,他们心中滋生了一个念头:想留下来投靠李家。但胡齊亞说过,想留下来他还未必肯收呢,所以他们想找人去探探口气。 在大靖,女子参政虽然招致文人士子激烈反对,但军中对此却很宽容,也容易接纳些。 大靖早在英武年间,英武帝登基时便颁旨,允许女子投军,不过有条件限制。几百年过去,女子投军早已被百姓接受。英武年间出了个玄武女将军,十分厉害;靖康年间,梁心铭女扮男装科举入仕,更是官至宰辅;如今大靖灭亡,李菡瑶强势崛起,她手下人也都厉害,这些俘虏们在亲眼见识后,就动了投靠她的心思,想跟着她混饭吃、混前程,并不像文人士子想那么多、那么远。 大多俘虏都还没拿定主意,要等等看再说,以免上当,但也有不少人已经决定要留下了。 这部分人又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性子直爽、心思简单的,既敬佩李菡瑶的智谋,又喜欢藤甲军的士气。他也不想这想那了,既打算留下,宜早不宜晚,立即就要找人询问章程。 第二类,是那些资质平庸、胸无大志的,看在军饷和伙食的份上,也拿定主意留下,混口饭吃。 最让人意外的是第三类,有能力、有抱负,却因为在军中受打压而不得展才,最恨朝廷和官场黑暗,对大靖也没什么忠心,才不管李菡瑶造反呢,他们只在乎李家值不值得他们投靠。李菡瑶的传经历,他们未曾亲眼看见;今天,鄢芸先后打败宋平和颜贶,俘虏一万多人,则是他们亲身经历的;胡齊亞的藤甲军又如此勇猛,更激发了他们的热情,想要投靠李菡瑶,跟着她建功立业。——这些人以一个叫李二的为首。 于是,他们就找藤甲军询问。 找的就是青子。 谁让他刚才出了风头呢。 一个开口,后面跟上一群。 青子就被这些人给包围了。 他听说缘故后很意外,没想到俘虏们这么快就改了主意、要留下来。少年迟疑道:“这也忒急了些。要不你们再好好想想,三天后再决定。” 一副劝解的口气。 人都有逆反心理,越不让他干的事,他越想干。 众人见青子竟然未欣喜若狂,不痛快了,感觉人家不稀罕自己,果然应了胡齊亞之前说的“你们想来我们还不要呢”。便有人道:“我是真想留。还想什么?” 青子道:“我们有条件的。你们先把条件弄清楚了再决定,不更妥当?省得到时后悔。” 李二忙问:“都什么条件?” 青子道:“首先,一旦投靠李家,就要遵守军纪,再反悔想走可不行,要受军法处置的。” 众人忙道:“这还用说。” 又有人道:“绝不反悔。” 青子道:“我们训练很辛苦的。你们只看见我一人对五十,就没看见我是怎么训练的。你们要加入李家军,也要这么训练,再跟以前一样懒散可不成。” 众人忙又表白道:“这当然。” 还有人跟青子保证道:“只要你能吃的苦,我死也要捱住了。”引得众人轰然一笑。 又有那心细的想起一事,忙追问道:“不管什么条件,我们无不答应,但你们说话可算数?” 青子疑惑道:“什么话?” 那人道:“军饷真有那么多吗?” 青子冲他翻了个白眼,傲然道:“这还用问?以李家豪富,养十万兵马没问题,还差你这点钱?”那口气很不好,仿佛质疑军饷是对李家的侮辱。 那人听得心花怒放,诚恳对青子赔罪道:“青子兄弟莫生气嘛。我们被扣军饷惯了,实在怕的很。青子兄弟既这么说,我们相信了。只要李家给足了军饷,吃的也这么好,再难再苦的条件,我们都无不答应。” 众人都纷纷点头,都用期盼的目光看着青子,心想这下总行了吧?一个个都等不及要来李家享福,心里又是庆幸又是开心:大难不死,捡回一条命不说,范大勇那边一解散,这边顺利接上,一天都没耽误。这个月的军饷要比上个月翻倍,送一半回家,自己留一半用。 想得倒美,可事与愿违。 青子道:“还是不行。” 众人忙问:“怎么不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6章 彩霞满天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青子道:“我们征兵有条件的,要参加比试。” 一言未了,众人笑容一僵,原先的自信满满变成了幽怨不满;有人惊叫道:“要跟你比试?” 那声音很是绝望。 谁能比得过青子? 青子忙道:“不是我,也不是藤甲军的兄弟——要是跟我们比,招不了几个人;我们安排了另外的人。” 听了这话,众人齐齐松了口气,都笑道:“吓我们一跳。那我们跟谁比试?快让他来。” 青子便去回禀胡齊亞。 胡齊亞听后也很意外,挑眉道:“这么快就想通了?” 青子也笑道:“是呢。好多人。” 胡齊亞冷笑道:“当我李家军是那么好入的?想的也太容易了。去,到厨房去叫人!先来个下马威,杀杀他们的威风,不然还以为自个多了不起,李家多稀罕他们呢;等把他们打服了,再告诉他们那个话。” 他很生气,觉得这些人不够慎重,没有三思而行,怕都是冲着李家的高军饷和好饭菜来的。这样人招来有屁用?还不如养头猪呢,猪到过年还能杀肉呢。 青子兴奋道:“是!” 跳起来就跑了。 工地上的俘虏们便发现青子带了四五个汉子过来了,看装束好像仆役一类,不知是什么人。 李二等人忙高兴地上前。 李二问:“青子兄弟,他们是?” 青子道:“他们几个每天早上从城里来给厨房送菜,来了就帮厨房烧火打杂,晚上再回去。” 李二等人呆了一呆,一副忍无可忍、却又生生忍住的神情,因为他们想起之前青子一人挑战水军俘虏五十人,那些水军俘虏也是忍无可忍,结果却被青子打得落花流水;眼前这几个烧火打杂的汉子,焉知没有真本事?一切还是等比试完再说,抗议早了容易被打脸。 青子见他们无异议,就挑了一块平整的空地,命令想投军的俘虏排好队,挨个跟那几个烧火打杂的汉子比试,以一方倒地决胜负,败落的依然去干活,胜者留下。 众人依言排好队。 分几组同时进行。 工地上,其他俘虏见状,不由放慢了动作观看;见监工的藤甲军并不阻止,干脆停下动作观看。 又是万众瞩目的场景。 一高壮的俘虏颇有心计,目测那几个烧火的汉子,发现有个汉子又矮又瘦,面相也老实,似乎比较容易对付,便抢先一步来到他面前,抱拳道:“请赐教。” 那矮瘦汉子忙还礼,对他和气地笑笑,示意他先出招。 高壮俘虏心想:“你客气,我就不客气了。这事关系到我的好日子,对不住了——”心里念着“对不住”,手下却一点不留情面,一拳奔对方胸口砸去。 矮瘦汉子身子一晃,右脚朝他两腿间一插一别。 众人眼一花,就听“哎呀”一声,再定睛一看,那高壮俘虏已经躺倒在地上了,不禁目瞪口呆。 一招,就一招! 李家真用这样人烧火? 高壮俘虏又愧又不服气,因他摔得并不重,当下不顾规矩,爬起来就冲向矮瘦汉子,又是一拳砸向对方面门。矮瘦汉子一把捉住他拳头,一拉一旋——高壮俘虏就跟个陀螺一样在原地打了几个转,踉踉跄跄扑倒在地。 这下可没的话说了。 人群一阵寂静。 又一俘虏上前。 两招败落。 又一俘虏上前。 这个撑得久些,过了五招才败落。 众人看向青子的目光充满怨念:这不是存心刁难吗?找这样的人来比试,谁能过得去? 其他组也开始了比试。 李二站在人群中看了好一会,这时上前道:“让我来!” 他捏了捏手腕,两眼却盯着矮瘦汉子,突然探手朝对方左肩抓去。矮瘦汉子当然不让他抓,急忙侧身向右一闪。李二左手正等着呢,一把捞住矮瘦汉子的胳膊。矮瘦汉子挣扎,可惜挣不脱。李二左手跟铁钳一般捉住矮瘦汉子的胳膊,单手用力一甩——矮瘦汉子被摔倒在地。 也只用了一招。 实打实的一招! 青子笑着击掌道:“好!” 众俘虏怔了一会,便欢呼雷动——总算出了一口气。这给了他们很大信心,证明青子找来的人并非什么高手,是平常又平常的人,只是他们自己太窝囊了,舒心日子过久了,不但不会打仗,连打斗都不会了。 接下来上去的是李二的好友,李二在他耳边嘀咕了好一阵,面授机宜。那汉子便小心谨慎地跟矮瘦汉子过招,你来我往十几招后,好容易赢了,众人更疯狂叫好。 比试如火如荼地进行,呼叫声一浪高过一浪,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天鬼峰下发生什么事呢。 那些暂未拿定主意的俘虏们依然在干活:两人一组,抬一大块切割方正的石块,踉踉跄跄地疾走,送到地基沟边,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石块被用来打地基、砌城墙,墙厚一丈,缝隙处用搅和均匀的水泥填充、粘接。 汉子们放下石块,站着喘气,或两手叉腰,或撩起衣襟擦汗,一面笑看比试人群,心情明朗;看了一会,又朝厨房那边瞅瞅,问一声“吃饭了吗?” 不知谁回:“还早呢。” 一人便催同伴“再去抬两趟。” 他们心里也想留下,因此并不敢偷懒,怕给藤甲军留下不好印象,回头不要他们。 同伴嘴里答应,眼睛却磨不开。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他扯着同伴正要走,忽一抬头,只见夕阳被天鬼峰遮住了,万道霞光从峰峦线后迸射出来,映着墨绿色的山峰轮廓,巍峨壮观! 那人不知如何形容这美景,用手捣捣同伴,“你看!” 同伴正看比试呢,懒得回头,顺口问:“看什么!” 那人道:“看那边。” 他们背对着天鬼峰的,同伴还以为那些水军俘虏又闹什么幺蛾子呢,因为那些人正在天鬼峰下,便忙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看之下也惊呆了,又不知说什么好,便“嗬嗬”大叫,抒发好心情。 众人不知他叫什么,都看过来。 他们指向天鬼峰。 众人都道好看。 青子高兴道:“这景美。要是姑娘在这,肯定要画下来。” 一俘虏忙问:“李姑娘会画?” 青子傲然道:“姑娘琴棋画无所不能。她还在太庙留了一幅字呢,等晚上小四说给你们听。” 众俘虏顿时敬畏不已。 再没有人嘲讽、耻笑。 俘虏们的好心情在天黑后没了,厨房那边“铛铛”敲锣,这是招呼吃晚饭了,众人急忙收工;青子也宣布比试结束,并清点比试结果,看招收多少新兵。 清点完毕,才七十多个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7章 真当女皇也没什么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被淘汰的俘虏都受不了这打击,一想到再过两天就要回家,丝毫不觉高兴。从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累到头还填不饱肚子,想想都绝望。 这时,胡齊亞大步走来。 天渐暖和了,他把黑狐披风反过来穿在铠甲外,黑狐毛露在外面,衬得他外形彪悍且冷酷、神情肃然,目光扫过俘虏们,犀利如刀,让他们禁不住打寒颤。 忽然,最先淘汰的高壮俘虏冲向胡齊亞。 青子一惊,急上前护卫。 胡齊亞却巍然不动。 高壮俘虏冲到胡齊亞三步远,便扑通一声跪下了,仰面哀求道:“胡少爷,求求你留下小人。小人家无田无地,全靠老母和媳妇织布糊口。回去怎么办哪!” 这话勾起许多俘虏的心事。 胡齊亞看着又高又壮的汉子跪在自己面前,坦言投军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心口又酸又涨。 他想起八年前那场水灾,他跟着爹逃难,每天惦记的可不就是一口吃的么!因为李卓然栽赃,叶屠夫误会李卓航勾结官府,把李卓航父女掳到青华山。那是他第一次见李菡瑶,面对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又嫉又恨,十分仇富,所以用蛇威逼她,要她给家里写信、付赎金……。 胡齊亞掐断回忆,对高壮俘虏道:“我不能收你。” 高壮俘虏哑然,脸上的哀求之色尚来不及消散,不知是继续哀求呢,还是就这么算了。 一俘虏不平道:“为什么?李姑娘要打天下,不征兵哪来的人帮她打仗?我们再差也能充个数……” 胡齊亞打断他,认真道:“你们只看见李家有钱、军饷高,就没看见多少人眼红李家?先有潘织造,为了霸占李家财产,花费了多少心机!还有范大勇——你们真以为他围剿李家是一腔忠心呢?呸!忠心个屁!还不是为了李家的银子!不然,宋平一听说鄢姑娘带着上百箱财宝跑了,也不管李家了,派了九千人来追,只留了一千人在城里。他做梦也没想到那箱子里装的都是火药,真输的一点都不冤;他只留了一千人在李家,那等于送死啊……” 俘虏们没明白他的用意,以为他算旧账,都胆寒。 高壮俘虏道:“胡少爷,这不关我们的事啊,范大勇叫我们围剿李家,我们敢不听?” 众人急忙点头附和。 胡齊亞高声道:“我说这些,并不是怪你们。” 众人忙停下看着他,心想:不怪我们,提这个做什么? 胡齊亞道:“李家招兵买马是为了什么?”不等人答他便自己接道:“是为了跟姑娘打天下!姑娘没造反的时候,就有许多人眼红李家;现在造反了,要争霸天下,你们想想有多少人要取她性命?又有多少人想围剿李家,然后抄了李家的家财?你们投入李家军,是要上战场打仗的!打仗是要死人的!没本事的人,死得更快!” 众俘虏脸色都变了,他们都忘了这回事,只惦记那军饷,觉得胡齊亞不收他们,太糊涂。 高壮俘虏却仿佛看见了希望,他本来跪着哀求,身子是畏畏缩缩的;这时猛直起上身,挺起胸膛,目光直视胡齊亞,坚定地大声道:“我不怕死!” 胡齊亞心中叫好,面上却波澜不惊,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姑娘不想你死。你连李家一个烧火的下人都打不过,留下来有什么用?回头上了战场,丢了性命,让老娘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媳妇没了依靠,儿子没了爹,做了鬼你也不能安心;还不如回家,虽然穷些,好歹守着老娘和媳妇儿子过日子。你说我说的可对不对?” 高壮俘虏毫不退缩,坚定道:“小人以前懒散,那是没指望;现在有指望了,肯定用心苦练。眼下没本事,不等于将来没本事。——我就跟着青子兄弟练!” 胡齊亞觉得这高壮俘虏太可心了,都不用他费事引导的,一下子就说到关键处,激动万分;其他俘虏见他似被打动了,也都蠢蠢欲动,也要表白他。 胡齊亞大声道:“好!有志气!——”高壮俘虏顿时咧开嘴,激动地笑,接着就听他又说了一句话,笑容又僵在脸上,不知所措——“可还是不能收你。” 高壮俘虏苦着脸问:“为何?” 他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 问出了缘故,他再努力。 总之,他赖定了李家军。 胡齊亞严肃道:“你有志向是好事,你能做到吗?说大话谁不会。你要真心想投靠李家,先别忙着想那些将来的事,你就在这工地干活,好歹能拿些工钱,一边干活一边跟着青子训练。什么时候把本领练好了,什么时候进李家军。” 他采用的是心理战术:既增加了李家军的神秘和不凡,又给俘虏们留了希望,否则就这么收下,显得太容易了。来的太容易,便不会珍惜,也没有归属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加入,得来不易,才会珍惜。再说,他需要这些人建造要塞,若都一口拒绝,让他们走了,谁来建? 高壮俘虏激动道:“多谢胡少爷!小人一定吃苦训练,争取把本领练好!”说罢又趴地上磕头。 周围俘虏见事情急转直下,高壮俘虏竟然达成心愿了,也都不管不顾地叫起来: “我也要训练!” “我也要进李家军!” “我要跟青子兄弟!” “我也要……” 工地上掀起一股声浪。 胡齊亞看着这场面,心中激情澎湃,面上却依然冷峻,吩咐属下立即登记造册,让愿意参加训练的俘虏报名;再指定专人带领他们干活、训练。 天已经黑了,点了火把。 工地上一片沸腾。 为何这么赶时间? 因为要趁热打铁呀。 那些原本还未拿定主意的,看见这个场面也动心了:李菡瑶不肯随便拉壮丁去送死,只这一点便令他们感动、感佩,他们还有什么不能托付的? 于是,纷纷都赶去报名。 他们不过是些粗糙军汉,又不是读圣贤的文人,想不了那么远、那么深,况且几百年前就有女将军领统兵了,还是皇帝下的旨意,李菡瑶统兵不足为。 至于将来…… 私心里,他们觉得李菡瑶当一方霸主还行,争天下有些难,等将来有人争得了这天下——他们觉得玄武王最有胜算——到时定会笼络并招安李菡瑶,他们只要跟她一块投降就行了;若是李菡瑶赢了的话…… 话说回来,若全天下都阻挡不了李菡瑶当女皇,他们有什么理由反对?他们只会觉得荣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8章 把他当女婿疼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既不看好李菡瑶,为何还要投靠她呢? 这也是没法子,若是玄武王、白虎王、朱雀王有一个在这里,俘虏们自然会投奔三王;但三王不在江南,江南的军事防卫由靖海水军和地方禁军承担,现在宋平率的地方禁军败了,靖海水军也败了,靖海大将军颜贶被俘,他们这些俘虏还有什么指望?又能投靠谁? 只能投靠李菡瑶! 吃的好且有保障。 不然,他们还能跋山涉水,赶去京城或者西北和北疆寻求出路吗?谁耐烦!他们不过是些普通人。 众俘虏也不急着吃饭了,都去排队报名。报了名才有奔头,吃了今天的,明天还有的吃。 群情高涨,胡齊亞反而向后退去,退到一块巨石后,静静地注视这场面。 昔日烂泥一样的地方禁军,正悄然进行第一丝蜕变,那一张张急切、期待的面容和欢喜的笑声,感染了他,也鼓动着他,令他豪情满怀。 曾经,他最大的抱负就是做李菡瑶的大掌柜,跟着李菡瑶把李家商铺经营到大靖各地,赚大钱,修精致的园林,盖华美的屋宇,买良田千顷,呼奴唤婢,乘宝马香车,吃山珍海味,过富甲天下的日子;眼下,他的抱负是做李菡瑶的大将军,辅佐李菡瑶登临九五,称霸天下! 他并非狂妄自大。 相反,他很踏实。 眼下藤甲军总数只有一千多人,但很快就会有上万、十万、几十万、上百万的雄师。 这一万多俘虏就是开端,虽然以前跟烂泥一样扶不上墙,但他自信这些人到了他的手上,不出一年,就会被他训练成精兵强将,成为李家的铁血军队。 练兵之地,就在天青山! 他转头,将目光投向身后直插青冥的天鬼峰,定定地看了好一会,才目光下移,远眺天青山黑黢黢八百里林海,然后再看向山下滚滚的景江和泰江。 “这地方好啊!”他喜悦道。 天鬼峰的绝壁和八百里林海是训练陆上军队的天然场地,滔滔不绝的景江和泰江则是训练水军的最佳场所,加上天鬼峰要塞,什么军队练不出来? 他又把目光拉回来。 不知什么时候,俘虏们大多都报了名了,正在厨房前排队等吃饭,一个个笑容满面的,士气跟上午不能比,那是尘埃落定后的归属感,从此当自己是李家军了。 厨房的媳妇婆子也格外兴奋,一面帮俘虏装饭舀菜,一面问“你报名了吗?”问每一个人。 正好轮到高壮俘虏。 高壮俘虏兴奋答“报了”。 装饭的婆子笑嘎嘎道:“报了好。”一面使劲帮他装饭,装满了还用铲子压、摁结实。 高壮俘虏见她给予自己特别待遇,显然当他是自己人了,有些心虚,怕人揭露他欺骗,他可还没加入李家军呢。忙解释道:“还要练。等练好了再比试。比试过了胡少爷才肯收。我底子差,还有的熬呢。” 婆子把饭递给他,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道:“不怕!” 舀菜的媳妇也鼓励他道:“肯定能练好。”说着舀一大勺红烧鸭子给他,还问他“要不要汤?”听说要,忙又加一勺汤汁,浇在饭上面,又道:“晚上有宵夜,肉丝面。” 高壮俘虏惭愧道:“这么好伙食!”他没法不惭愧,他还不是李家军呢,还什么都没做呢。 众俘虏都激动得两眼放光。 婆子高声道:“报了名的晚上都要训练。那多辛苦,不吃东西怎么成!胡少爷老早就跟我们打招呼了。我们都准备了的。你们放心吃吧,吃了用心练。” 高壮俘虏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忙保证道:“我肯定用心练。我是一定要进李家军的!” 舀菜的媳妇赞赏地瞅了他一眼,又向后面排队的俘虏扬声道:“给你们老子娘争口气。” 众人纷纷道:“争气争气。” 高壮俘虏道:“李家这么待我们,再不争气,天打雷劈!”端着饭菜就闪到一旁,让身后小个子俘虏上前。 婆子照样问:“报名了?” 小个子俘虏道:“还没呢。” 婆子装饭的铲子一顿,抬眼,瞅了他一眼,并未摆脸子,和气地笑着安慰道:“不报也不要紧,回家种地去。打仗不是玩的,危险的很,要是丢了性命,害老子娘哭儿。”说着话,已经装了一大碗饭,毫不歧视他。 可是小个子俘虏感到了歧视。 这不是说他没用吗! 他也希望婆子媳妇对他露出灿烂的、鼓励的笑,说一些激励的话,把他当李家军,他受不了这样区别对待,所以他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吃了饭再报。” 婆子和媳妇迅速抬头,一齐对他笑。 婆子忙道:“吃了报名是一样的,人多,省得排队等。可怜,干了一天重活,肯定累坏了,扛不住了。”那怜惜的口气,跟对儿子说话似得。 小个子俘虏这才觉得圆满了。 后面的俘虏都看出微妙来,一个个上前盛饭时,要么回“报名了”,要么回“吃了饭报”,竟没一个说不报的。他们想:先这们说,报不报她还能盯着我。 这时青子上前来了,为他盛饭的婆子笑得慈祥、亲切;媳妇则叫道:“青子,我都给你装好了。”说着递给青子一个砂锅,锅的体型看呆了一干俘虏。 这得装多少饭菜呀? 青子以为她们另给自己开了小灶,炒了别人没有的菜,他是不肯要这优待的,忙肃然道:“我跟大伙儿一样吃。”一面掀开砂锅盖,却发现饭菜并无不同。 哦,也有不同: 砂锅里好几个鸭腿。 青子倒不知说什么了。 媳妇忙解释道:“我就是怕你等。打了那么多人,该累坏了,饿狠了吧。我就想快点儿。” 快点儿让青子吃上饭! 至于鸭腿,便是青子排队,她也敢当众把鸭腿舀给他,对其他藤甲军也一样,并不怕俘虏们看见。看见了眼红才好呢,想要这优待,只能加入李家军。 青子道:“多谢婶子。” 捧着砂锅转身就走。 小少年人情阅历浅,对这小恩惠,他不知如何是好,若拒绝似乎有些小题大做,接受又感到别扭。 青子身后也有两个藤甲军少年,却没有青子的优待,只好现等着盛饭、舀菜。 一少年便对那媳妇玩笑道:“婶子对青子就像对女婿一样。是不是看上青子了?” 另一少年则问:“婶子有女儿没?” 媳妇急忙道:“有,有!” 少年忙问:“多大了?” 媳妇道:“一个十四,一个十二。都在太平工坊做事,又会织布又会织锦;还认了字呢,会写会画。我那大闺女,还得了姑娘亲自教导,夸她聪明……” 被当众点出心思,她丝毫不觉尴尬,反而抓住这机会,竭力宣扬她的两个女儿如何出色。她的大闺女并没得李菡瑶教导,不过是李菡瑶巡查工坊时,经过她闺女身旁,站在她闺女身边看了一会她闺女织布,指点了一句而已。 藤甲军和俘虏们都大笑。 青子羞红了脸,跑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9章 这是多大的气运!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跑到巨石后,碰见胡齊亞。 “齊亞哥哥。” 青子忙站住招呼。 他从小就跟着胡家父子,跟胡齊亞关系尤其好,平常都是“哥哥、哥哥”不离口的。眼下胡齊亞统兵了,又当着许多俘虏,众兄弟才改口称“胡少爷”;私下里,大家还是兄弟相称,这样才显比别人更亲密。 胡齊亞笑道:“叫人惦记了?” 青子嘴里还有饭,腮帮子鼓鼓的,听了胡齊亞的话,顾不得嚼,鼓着腮板脸道:“惦记也白惦记!谁有空娶媳妇!我要建功立业。先立业后成家!齊亞哥哥不也没娶么?” 没空娶媳妇? 就忙得这样! 胡齊亞瞅着这小子忍俊不禁。他也不想深入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问道:“这些俘虏都还好吧?有没有心怀不轨的?要千万留心,别坏了咱们的好事。” 青子忙道:“哥哥放心。兄弟们都不敢大意。这一批应该都能收进来,就是靖海水军恐怕要费些事。”说着,他把目光投向天鬼峰下的山坡。 那里,还有五千俘虏。 胡齊亞冷静道:“不怕。” 颜贶尚未死,这些俘虏还有指望,当然不肯轻易就范。不过没关系,胡齊亞有办法让他们屈服。 想三天后释放他们? 那是做梦! 胡齊亞看向山下,目光投注在茫茫的景江面上,心思却顺着视线延伸,延伸向霞照……他眼前浮现李菡瑶的面容,轻声对她道:“我一定保你登临绝顶,受万人仰望!” 身边传来青子询问: “哥怎不去吃饭?” “等会儿再吃。” “哥快看,小四来了。” 工地那边,铁嘴小四又上场了。 众俘虏们煎熬了一下午要听故事,只因被选拔新兵的比试打断了,暂时忘记了;现在一见小四几人,想起晌午那“且听下回分解”,顿时兴奋地围过去。 听众越重视,小四越重视。 这不是普通的故事。 这是李菡瑶的传! 若把这传当普通故事说给俘虏们听,岂不白瞎了这么好的机会?“上兵伐谋”,他整理故事时,挑出了几段重要内容,准备突出宣扬;若讲述的好,不仅能替李菡瑶收服人心,还能击溃之前污蔑李菡瑶的流言。 他整理出来后,不敢自专,又找胡齊亞,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胡齊亞,请胡齊亞评判。 胡齊亞看小四的目光简直震惊。他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安排小四说再正确不过了,人尽其才,小四说发挥了比上阵杀敌更大的作用。 只是有一点,这小四见识有限,因此翻来覆去无非都是鼓吹李菡瑶如何如何有本事。胡齊亞认为吹得太直接了,容易让人听了反感。他是经历过皇城兵变的,静静想了一想,提笔在小四拟出的内容后补充了两条,含蓄地暗示李菡瑶受上天眷顾,气运加身,崛起势不可挡。 小四顿时受教,对胡齊亞敬佩不已。 胡齊亞又仔细叮嘱了小四许多关键:何事该隐,何事该扬;何时吹自己,何时吹对手,足商议了一个多时辰,比那些文人做文章雕琢得还要精心。其中详情,也不消细说,只说眼前。工地上,小四已经开讲。 “走,去听听!” 胡齊亞抬脚向那边走去。 青子极为机灵的,把砂锅往胡齊亞手中一塞,道:“哥帮我拿着。我去帮哥盛饭来。” 胡齊亞被他不由分说塞个砂锅在怀里,瞪了他一眼道:“你小子,使唤起哥来了。”虽是责怪,却眼带笑意,心中暗赞这小子机灵,他正要盛饭呢。 一时青子盛了饭来,递给胡齊亞,两人也不往工地中间凑,就坐在人群外围石头上静听。 小四准备突出宣扬的重要内容有哪些呢?经与胡齊亞商议整理后,拟出这几项内容: 首先,宣扬李菡瑶的大气运,暗示她乃紫薇降世。 其次,以藤甲军在皇城兵变中的勇猛事迹,来激发俘虏们的荣耀心和同仇敌忾之气。 第三,突出李菡瑶神鬼莫测的能力和运筹帷幄的智慧,证实她巾帼不让须眉,有能力逐鹿天下。 第四,强调李菡瑶心怀天下和社稷苍生的大仁之心、大义之怀、大智之慧、大勇之气,再次暗示她乃紫薇降世,身负拯救社稷苍生和黎民百姓的责任。 先说李菡瑶的大气运。 小四上午说到王壑炮轰乾元殿,一根两人合抱粗的金丝楠木承重柱砸向李菡瑶。至于砸中没有,他卡着没说,眼下就接上了。他道,那根柱子倒在李菡瑶面前,距离她的头颅仅一寸。这是多大的气运?! 再看殿内其他人。 当时在乾元殿内的共有五人:其中嘉兴帝被紫檀御案和龙椅给护住了,毫发无伤;除此外,太监被砸得脑浆迸裂;吕畅砸断一条腿;郑若男伤了腿。 这便显示了小四铁嘴的功力了,他并没有隐瞒嘉兴帝毫发无伤的事实,却将这功劳归之于龙案和龙椅护主。换言之,若非龙案和龙椅有灵,若在别的地方,嘉兴帝肯定就被砸死了;而李菡瑶身边却啥都没有。 他二人谁更受上天眷顾? 这还用说吗! 后来嘉兴帝果真死了。 再说郑若男,其实并未受伤,她为了试探嘉兴帝和吕畅,所以装作被砸伤了腿。为此,李菡瑶一个娇娇女,背着郑若男跟在嘉兴帝身后,逃往太庙。生死关头,众龙禁卫只顾保护昏君和吕畅;那二人也不管二女死活,任凭她们自生自灭。李菡瑶咬牙支撑,一路不知摔了多少跤,也没丢下郑若男。后来郑若男便投靠了李菡瑶。 胡齊亞令小四隐瞒了郑若男受伤的真相,以此突出李菡瑶得天眷顾,乃紫薇降世。 那可是堂堂白虎王之女,身份高贵,岂是阿猫阿狗能收服的?白虎王居然也由得女儿投靠李菡瑶——据小四说,王爷先不允的,后来允了——由此可见,李菡瑶不凡。 俘虏们被小四描述的玄妙、惊险的情形震住,一个个满脸敬畏,都觉不可思议,一时间都静默下来。 百姓,最信神灵。 对上天,本能敬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0章 紫薇降世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这事,由不得俘虏们怀疑。 他们曾想:李菡瑶一介商女,再有才,还能翻出多大的浪花?如果她出身王公贵族,比如身带皇家血脉,大家也容易接受些;可她就是一普通的商女,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太不可思议。在江南取胜,还可以说潘梅林、陈飞等无能;可是李菡瑶去了京城,面对将军、宰相、王爷、皇帝,还能这么厉害,这说明什么?今天听了小四的故事,大家仿佛明白了。 李菡瑶,怕真受上天眷顾。 当年,梁心铭不就这样么。 梁心铭是文曲星降世。 李菡瑶呢? 真是紫薇降世吗? 俘虏们不平静了。 心热了! 狂热了! 颤抖了! 工地上弥漫着一股肃穆、庄严的气氛,没有一个人说话,那尚未吃完饭的,也顾不得吃了,端着碗紧紧盯着小四;吃完了的,也不去送碗,也盯着小四。 紧接着,再说藤甲军在皇城兵变中的英勇表现。小四采用了以强衬强的方式来讲述。 如何以强衬强呢? 大家都知道龙禁卫和虎禁卫是皇家禁军,选拔极严格,一般禁军比不了,而藤甲军能跟他们对战不落下风,足以证明实力,不需要再刻意吹捧。 龙禁卫和虎禁卫名气响亮,而藤甲军没什么名气,小四讲时不称“藤甲军”,也不说“李家军”,而称作“江南军”;又把张世子指挥的西北禁军称作“西北军”。 他满嘴里都是“我们江南军”怎样,“他们西北军”怎样,又是龙禁卫怎样,虎禁卫怎样。 众俘虏大多是江南人,听了亲切,不由代入进去,对藤甲军的所作所为感同身受,当成自己人了。 这效果,也是出乎意料的。 第三,突出李菡瑶逐鹿天下的能力。 这就精彩了! 京城就像龙潭虎穴,李家在京城毫无根基和势力,李菡瑶却能在王壑和嘉兴帝争斗的夹缝中取利,活捉嘉兴帝、夺玉玺、留太庙、盗圣旨、收服白虎王之女;另外还派火凰滢假扮简相,坐镇京都府衙,维护京城治安;又派丫鬟观棋深入京郊军火研制基地,炸毁第三工坊,炸死残害江家人的崔华,救出江家人……可谓精彩纷呈。 依然采用以强衬强。 小四毫不贬低对手,将废帝在玄武王府和王家布下天罗地吸引王壑张世子上钩、王壑炮轰乾元殿、张谨言浴血皇城、太后力挽狂澜下令废帝、废帝派龙隐卫屠杀皇族血脉、废帝派龙隐卫刺杀张世子嫁祸李菡瑶等事,叙述得跌宕起伏、步步惊心,以此来烘托李菡瑶的大智和大勇,能在这样的争斗中火中取栗,真乃当世才。 众俘虏听得热血沸腾。 第四,强调李菡瑶维护社稷苍生的大仁和大义,这体现在几件事上:其一便是在皇城兵变时,派火凰滢化身宰相维护京城治安。其二便是配合王壑跟张世子对付废帝,而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互相残杀,后来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承诺支援北疆一百五十万担军粮和一百五十万套军服。其三便是让出江家的机器驱动技术……总之,她所作所为都是以社稷为重,以百姓为重。为此,她与王壑张世子达成协议,双方联手,齐心协力对付安国入侵,而非挑起内战。 小四一口气说完了,并未故意留下悬念吊人胃口。 说完后,工地上一片寂静。 半晌,俘虏们才窃窃私议。 因为大家意犹未尽。 因为他们蠢蠢欲动。 总觉得心中有一股气在激荡,急于表现,想要做些什么,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原因,所以流连不去。 但有点他们总算明白了:王壑和张谨言放李菡瑶回江南,是为了大局,为了百姓。还有,李菡瑶真的很厉害,双方若开战,胜负难料,所以王壑权衡利弊,不得不放她回来,绝非传言说的,被美色所迷。 不知谁问:“李姑娘真夺了玉玺?” 小四瞪眼道:“这还有假!” 高壮俘虏“哈哈”大笑,赞道:“咱们姑娘真太厉害了!” 听了“咱们姑娘”这样亲近的称呼,大伙儿都笑,都与有荣焉,没有一个人嘲弄他。 大家忽然明白了: 他们想留下来! 真心想留下来! 如果说之前他们想留下是抱着混口饭吃的打算,其实心里都做好了准备,一旦李菡瑶兵败,他们便会投降对方,而不管这“对方”是哪一方势力,眼下他们的心思都改变了,真心想投靠李菡瑶。因为他们觉得李菡瑶的确有大气运,没准就是紫薇降世——玉玺都被她得了呢;还有,白虎王之女都投奔李菡瑶了,他们算什么?早投靠比晚投靠强,等李菡瑶成了气候,谁稀罕他们? 确定心意后,尘埃落定。 夜深了,大家还不肯散,还坐在工地的乱石堆上议论纷纷,反复询问、回味某些细节。比如炮轰乾元殿,那火炮从哪来的?再比如藤甲军和龙虎禁卫具体厮杀过程,大家虽是官兵,但大多是没上过战场的,最喜欢听这些,恨不能身临其境。还有人问火姑娘扮宰相的经过,问李姑娘怎会用火姑娘那样人呢?那可是青楼女子。 小四一一都回答了,只对藤甲军的杀敌经过不肯细说,因为细说必然要解释组合战阵的变化规律,这可是机密。他笑道:“想知道?加入藤甲军吧。” 众人纷纷轰叫起来: “老子一定加入!” “今晚就开始苦练。” “对!苦练!” …… 小四站了起来,向人群挥手道:“只要你们肯吃苦,都能心想事成!我们姑娘用人最大胆,只要你有真本事,不管你什么出身,她都敢用、肯用。刚才不还有人问,姑娘为何派火姑娘扮宰相吗?因为火姑娘有才呀,人家是江南第四才女。人家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里遭了难才被卖到青楼的,姑娘一点都不嫌弃她。我们姑娘不但敢用人,还会用人。不论你有什么本事,她都能量才为用……” 这是他临时触发灵机,急忙宣扬李菡瑶不拘一格用人才。这些俘虏大多都是没有背景和人脉关系的普通人,听见这样,谁不踊跃?谁不努力上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1章 情之迷茫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俘虏们静了一瞬间,便掀起新一轮狂热的议论,说什么的都有,仿佛明天就能出人头地。 外围,胡齊亞和青子都听傻了,也看傻了。 青子嘀咕道:“死铁嘴!” 死人都能被他说活了。 姑娘听见了肯定喜欢。 从此后,‘铁嘴’名至实归! 青子看着小四,满心都是嫉妒羡慕。 胡齊亞没听见青子嘀咕,正目光炯炯地注视人群中央的小四,不知想什么。正好一媳妇来收碗,他把砂锅往人家怀里一塞,便举步向工地中间走去。来到小四身旁,站定,手按着腰间的枪套,两眼在火把映照下发出狼一样的寒芒。 众人不由自主胆寒。 人群顿时静下来。 无数双眼睛都看着他。 胡齊亞开口了,声音并不高,然每一个人都听见了: “我爹是牛贩子。 “叶叔是杀猪的。 “小爷是乡下野小子。 “观棋是丫鬟。 “我们这些人:我爹现是姑娘心腹智囊;叶叔现是老爷身边头号猛将,姑娘曾夸他‘两把杀猪刀使得出神入化’;小爷就不用说了,你们都认识了。我父子和叶叔当年还绑架过老爷和姑娘,老爷和姑娘不计前嫌,收留了我们。当日,姑娘把叶叔的女儿带走了,不要我。因为小丫妹妹茶饭好,而我,却输给了比我小几岁的姑娘……” 他也像讲故事一样,将当年难民造反、叶屠夫将李卓航父女掳去青华山、李菡瑶三逼胡清风的经过说了一遍,现身演示李家父女敢用人、肯用人、会用人。 那一年,李菡瑶才八岁。 那一天,八岁的李菡瑶对他说: “我不要你,因为你无能!” “你用蛇威胁我,反被我制住,不觉得丢脸?” “我喜欢能干的人。小丫手无缚鸡之力,可是她厨艺好,这便是她的本事。若你也有能力,我也会重用你;没能力,不要!” 从那以后,他卧薪尝胆。 这才有了今日的胡少爷。 …… 李二呼吸粗重起来。 高壮俘虏攥紧了拳头。 所有俘虏都眼冒金星,眼中流露强烈的渴望——渴望建功立业,渴望功名富贵,原本不敢想、没指望的事,眼下统统都敢想了,且刻入心底。 胡齊亞看着他们笑了。 他抬头,望向天鬼峰,仿佛看见李菡瑶站在天鬼峰顶,在云端俯视他们! 他在心中对她道: 姑娘,你看见了吗? 齊亞又进益了。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五德皆备方可为将。“智”为五德之首,乃将帅必备,不然空有一身武力,也不过是匹夫之勇,无法主掌一只军队。 齊亞今日才小有体会。 将来,路更长…… 齊亞不会懈怠! 胡齊亞对着散落在工地上的俘虏们,豪情满怀、柔情满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弥漫在胸腔。 胡齊亞也不知这是男女之情,还是兄妹之情。若说是男女之情,李菡瑶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对王壑的倾慕,他却不曾嫉妒,只有担心,担心王壑辜负了她;若说是兄妹之情,为何如此思恋她?少年不愿深想。 ※ 鄢芸自去年跟了李菡瑶后,也做了几件大事,但那都是在李卓航和李菡瑶主持下进行的,她只参与谋划;这次景泰府的战役,却是她亲自指挥的。 取得这样的战果,少女不免有些小得意,还稍稍感到骄傲。她才十几岁,兴奋起来便露了痕迹,在颜贶面前还好,见了胡齊亞便露出少女天性。 胡齊亞没笑话她,还赞她。 他也是少年,激情飞扬。 他们是同僚,是伙伴! 他们有着相同的抱负! 不需要豪言壮语,他们只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达成了同心协力、辅佐李菡瑶的决心。 他们有信心,也有勇气! “爹爹,你看见了吗?” 辞别了胡齊亞,鄢芸仰望晴朗的天空,默问父亲。在她心中,爹爹鄢计、师尊梁心铭并未消失,都隐藏在虚空注视着她,所以她绝不能颓丧。 回到船上,面对颜贶不可思议的眼神,鄢芸含笑以对,镇定地吩咐船工将船掉头,去霞照,一面又吩咐冰儿摆茶果,就摆在船头、露天下、阳光下。 安置了俘虏,还有颜贶。 李菡瑶嘱咐她:对颜贶,要动之以情,警之以义,而非羞辱踩踏。这个“情”,非男女之情。 鄢二姑娘很期待这挑战。 冰儿忙带人去安排。 鄢芸招呼颜贶:“将军请。” 颜贶身上的武器都被卸了。 他也不在意,在船头坐下。 鄢芸一面亲自为他斟茶,一面关切道:“将军忙了一夜,乏了吧,吃些点心,喝口热茶。” 颜贶应道:“姑娘费心。”说着话,两眼注视着一身孝服的少女,美丽、从容,坐在茶几对面,动作优雅地冲茶,丝毫没有面对陌生男子的羞怯。 他忍不住问:“五千俘虏,姑娘那点人能压制得住?就不怕他们造反?” 他还不知宋平那九千人也被俘了,还以为鄢芸将他们都炸死了呢。今晨那毁天灭地的爆炸,他可是记忆犹新。越是这样,越看鄢芸不可思议,心想她小小年纪,如花少女,怎会如此心狠?那么多条人命啊! 鄢芸将茶递给他,微笑道:“这个,将军不必多虑。” 这是说他不必操闲心? 颜贶沉默地接过茶,喝了起来;喝着茶,又捡了两块点心吃了,他还真是饿了呢。 鄢芸也饿了,也吃了起来。 颜贶吃了几块点心,才住手,又看向鄢芸。 鄢芸待客十分尽心,见他停了,也忙停下,吩咐冰儿“摆棋,我与颜将军手谈一局。” 冰儿立即去搬棋具。 鄢芸的从容不迫,令颜贶极不舒服。两人坐在船头,头上艳阳高照,身边江流滚滚,年轻将帅和娇柔少女,品茗弈棋,不知道人见了这一幕,还只当他们是亲人或情人,再想不到他们是对手,是胜者和俘虏。 颜贶手撑在矮几上,郑重问鄢芸:“姑娘真一点不担心?在下可是留了一万五千人在城外呢。” 鄢芸微笑道:“不担心。” 颜贶道:“愿闻其详。” 冰儿捧着棋具来了,将棋盘放在矮几上,另有两个天青色的瓷罐,一人手边放了一个。 然后,冰儿退到鄢芸身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2章 船头对弈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鄢芸伸手进瓷罐,摸出一枚白色的棋子,却不先下,示意颜贶先下,一面对他解释道:“东郭無名才智超绝,算定李妹妹在宁波府有谋划,所以留在宁波府,让将军独自领兵来景泰府,这安排没错,然他漏了一个人。” 颜贶伸手进瓷罐,摸出一枚黑子,随手放在棋盘中央,两眼盯着鄢芸,肯定道:“漏了姑娘。” 鄢芸道:“正是小女子。” 说着,将手中黑子落下。 颜贶又跟进一子。 两人口谈和手谈,同时进行。 颜贶黯然道:“是我无能。” 鄢芸忙道:“这不怪将军。小女子也是侥幸才胜了这一局。东郭公子漏算了小女子,没想到将军会输,也就没想到将军输了所带来的后果。” 颜贶忙问:“什么后果?” 鄢芸道:“孟凡是将军的心腹,留在宁波府,在东郭無名的协助下,倒也能应对李妹妹。但裘光这个人,将军在时,自能镇住他;若将军不在了……” 她停住不说,注视着颜贶。 颜贶心一沉,依然问:“会怎样?” 鄢芸道:“当日,王相和梁大人推荐颜兄任靖海大将军一职时,朝中许多人反对;事成后,靖海水军更是有许多将官不服。——陈飞就是其中之一。这裘光表面恭顺,其实心中很有野心。今将军落难,他绝不会率军来救将军,定会以没接到军令为借口,按兵不动。” 颜贶感觉一股怒气从心底窜上来,并向四肢百骸扩散,怒气太盛,没有激得他雄起,反令他浑身虚软无力。 就听鄢芸继续道:“……他认为我们一定会杀了将军。等将军一死,他便会率军返回宁波府,集聚靖海水军为将军报仇。这不免要涉及兵权问题。 “他必要跟孟凡争权。 “若他是个聪明的,设计先除了东郭無名还好,还有几分获胜机会;若他是个笨的,妄图说服东郭無名替他效力,只怕死无葬身之地。然东郭無名再有能力,这一场内乱,只怕也会令他手忙脚乱,弄不好靖海水军元气大伤。” 颜贶手捏着一枚棋子,怔怔地看着鄢芸,心想:内乱还是小事,最怕的是李菡瑶落井下石。那时,靖海水军必将易主,成为李菡瑶争霸天下的资本。 李菡瑶会落井下石吗? 颜贶认为这无需问。 他已经预见了那结局。 年轻的将军满眼羞愧和懊悔,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也好,东郭無名也好,都不是李菡瑶的对手。即便东郭無名没漏算鄢芸,还会有李芸、张芸,结果都一样。李菡瑶用人不拘常理,在江南,没有人是她的对手,除非王壑来。所以王壑才不许他与李菡瑶开战、不得伤害李家人,因为王壑清楚,合他与东郭無名之力也斗不过李菡瑶。王壑要他稳定江南,他手握十万靖海水军,只要不妄动,李菡瑶便没借口朝他下手,江南便能暂时稳定。 他不该不信王壑。 王壑,不是能被美色迷惑的人,纵对李菡瑶有情,也不会拿江山社稷当儿戏。 他太小瞧李菡瑶了。 不,是小瞧女人了! 鄢芸见年轻将军神情黯然,仿佛知道他担心什么,向他展开最真诚的笑容,道:“将军无需担心。” 颜贶不解,以目光询问。 鄢芸认真道:“李姑娘不会趁机落井下石。靖海水军不会有事。将军也不会有事。” 颜贶神情更加迷惑了。 鄢芸进一步解释道:“李姑娘请将军去霞照,确实有事相商。等事了,最迟明天,便会任将军自便。待将军回到宁波府,那裘光便翻不出大浪来。” 这是说,李菡瑶会放了他? 颜贶怔怔地看着鄢芸,满眼的不信任,怀疑这是美人心计,目的是为了更进一步控制和利用他。 忽然,鄢芸站起来,整整衣裙,冲颜贶欠身施礼。 颜贶急忙丢了棋子,也站起来,两手虚扶道:“姑娘为何行如此大礼?贶愧不敢当。” 鄢芸直起身,正容道:“之前鄢芸多有得罪,还望将军见谅。将军是大丈夫,不忍伤害李家人和李妹妹,才被我抢占了先机,非是将军能力不如我。” 颜贶知事实并非如此,就冲李宅预先布置的那些埋伏,哪怕他一进门就喊杀,也未必能取胜,鄢芸这么说,是给他面子,他听了心里好过不少。 他不肯在气度上输给一个女子,也正色道:“姑娘如此说,真羞煞颜贶。颜贶没有不忍。颜贶既带兵来此,便是要收服李菡瑶。若顺利还好,饶她性命也容易;若不顺利,为了天下,贶不介意取她性命!” 鄢芸听了这话没有生气,反而目露赞赏,笑道:“将军果然磊落!你我各为其主,这也没什么。将军也不必羞愧。将军之前对小女子还是心存了不忍,小女子看得很清楚,所以才赔罪。将军当得起我这一礼。” 颜贶心一动,笑了,说道:“姑娘花容月貌,凭是谁见了,也不忍心一照面就辣手摧花。” 鄢芸歪着头笑道:“将军这是赞我呢?” 颜贶道:“姑娘当得起这赞。” 鄢芸抿嘴笑了。 又示意颜贶坐下说话。 颜贶这才重新坐下。 经此一节,气氛轻松许多,两人也彼此信任亲近不少,尤其是颜贶,相信了鄢芸的话,是真要放他;至于李菡瑶的用意是什么,等回去找东郭無名分析。 丫鬟又换了两盏热茶来。 鄢芸示意颜贶“请——” 颜贶喝着茶,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鄢芸面上,凝视着那清丽脱俗的容颜,管不住地又问:“姑娘乃大家闺秀,为何要跟着李姑娘参与这血腥杀伐的争斗?” 他真的很想不通。 在他心中,李菡瑶出身商贾,商场如战场,本就多纷争,且大靖纺织行业比别的行业不同,常有女少东替家族理事,大家族的女少东都有些手段;其性格又强势,才智超绝,在遭遇不平时,奋起反抗在情理之中,但即便这样,起兵造反也够惊世骇俗的了。鄢芸却是不同的。 鄢芸正喝茶,听了这话一怔,仿佛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3章 你为何不助王壑呢?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她放下茶盏,慢慢敛去笑容,目光转向江面,变得悠远、散漫,自语道:“将军问的好。我虽跟梁大人学了些为官之道,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像梁大人一般踏入仕途,将来无非嫁人、相夫教子。谁知,那天机会来了……”说到“机会”二字,脸上毫无欢喜之色,而是泪如雨下。 佳人突然崩溃,颜贶慌张。 他已经知道鄢芸要说什么了,不知该打断还是该怎样,不知所措地轻声唤道:“姑娘……” 鄢芸自顾道:“一夜之间,父母具丧,家破人亡!我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便在心中立誓:今生今世,定要掀翻昏君龙椅!我父亲虽比不得梁大人和王相治世才,但为官也兢兢业业,忠心不二;对母亲又深情,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如今含恨而死,死不瞑目!我身为女儿,定要继承父亲遗志,出将入相,光耀鄢家门楣!”说到最后,她悲痛的语气变得铿锵有力、神情坚毅。 颜贶不禁哑然,这回答合情合理;他也不觉得鄢芸自不量力,因为她已经证明了自己。 他不由想到江如蓝,心中一痛:当初江家满门被灭,她是否也怀着这样的仇恨和志向,立誓光耀江家门楣?便是强悍如李菡瑶,原本也没想过要造反,不过想招个赘婿进门,撑起李家门户而已;之所以走上造反这条路,也是被逼的。他先没想通,是未能体贴出她们不屈的抗争之心;现在体贴到了,只觉敬佩,再不觉荒谬。 不过,他还有一点疑惑。 静默半晌,待鄢芸稍稍平静些,他才诚恳问道:“鄢大人被害,颜贶深表同情,然姑娘既是梁大人弟子,为何不去助王纳,反追随李姑娘呢?” 他更想问的是:李菡瑶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鄢芸甘心追随她,白虎王之女也投靠她?这世道对女子严苛的很,她们到底从哪看出李菡瑶的前程? 鄢芸看着他,目光炯炯。 颜贶觉得,对面少女黑眸忽放光华,仿佛雨后天边的彩虹,湿漉漉的睫毛令这彩虹更明净。 就听鄢芸道:“我刚说了,要出将入相,光耀鄢家门楣!李妹妹能让我实现这夙愿,王纳却未必能。” 颜贶张口就想反驳,忽又顿住,怔怔地看着鄢芸。 是他忽略了! 刚才鄢芸说“光耀鄢家门楣”,他也没深想,想当然以为:若是鄢芸嫁了如意郎君,比如王壑,在王壑的帮助下报了父母大仇,将来封诰命夫人,也算光耀门楣,所以竟忽略了鄢芸前一句“出将入相”。 以女子之身出将入相! 王壑能帮她实现吗? 怕是做不到。 尽管王壑母亲就是女子,尽管梁心铭出将入相,但她是顶着男子的名头,而非以本名。 李菡瑶却正干这事。 李菡瑶的造反,不仅是反大靖,更是反男人,是向几千年男尊女卑的制度挑战。 怪不得! 白虎王之女想必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跟了李菡瑶。 颜贶神情复杂,问:“姑娘这么相信她?” 鄢芸没有回答他,自语道:“我与李妹妹自小相识,她虽有些才名,我并不以为,我自己也是江南才女,然自从李家与潘家对上后,李妹妹所作所为,由不得人不刮目相看。” 颜贶点头道:“李姑娘有胆识有智谋,行事果决,手段高妙,寻常男儿都不如她。” 鄢芸继续道:“我家出事后,我便跟了李妹妹。那天我俩说话,我对她道,她这才智、魄力和手段堪比梁大人。她却说,她跟梁大人不同。” 颜贶忙问:“有何不同?” 鄢芸道:“她说,她比梁大人有野心。” 颜贶道:“她倒坦荡。” 这绝不是赞美。 鄢芸似没听见一样,继续道:“李妹妹说,梁大人忧国忧民之心,天地可鉴;所作所为,令人感佩。又说她也心怀天下,却不愿假手他人。她,敢为天下先!将军是否觉得她狂妄嚣张?”说到这看向颜贶。 颜贶确实听得不舒服,正皱眉呢,闻言点头。 鄢芸道:“我当时也这么想。但李妹妹当时的神情,既不嚣张,也不狂妄,甚至不很严肃,只认真……” 说到这,她停下了。 一来,她陷入了回忆。 二来,她想起一件事:李菡瑶和观棋常变换身份,曾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无人清楚其性格,若描述详细了,恐怕就会暴露,所以她下意识不肯说了。 李菡瑶当时是怎样呢? 她很认真地告诉鄢芸:她敢为天下先,其神态自信、坦白、轻松,无忧无惧。这与男人不同。男人的皇者气势,通常带着威压,而她就像鲜花恣意绽放。 鄢芸被打动了。 那一刻,她心情激荡: 敢为天下先! 梁大人何尝不是这样,不过梁大人采用的是循序渐进的方式,与李妹妹殊途同归;或者说,正因为梁大人的努力,李妹妹才有机会“敢为天下先”。 她定要襄助李妹妹。 也是完成梁大人心愿。 她道:“妹妹说错了。妹妹跟梁大人是一类人。” 在她印象中,梁心铭优雅从容,无需疾言厉色,举手投足便不怒自威。李菡瑶跟梁心铭比,少了些表面的威仪和威严,大多时候都娇俏灵动,很和睦人,偶尔恣意纵性,果断犀利,甚至霸道不羁,然不论在何种情形下,她都是一副娇俏可爱的模样,而不像梁心铭官威十足,但她们骨子里是一样的,都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 鄢芸以为,梁心铭肯定赞成她追随李菡瑶逐鹿天下,而不会为了私情让她帮助王壑;便是王壑,既视李菡瑶为对手,可见是欣赏和敬佩李菡瑶的。 颜贶见鄢芸停住不说,等了一会,她还是不出声,只顾出神,不由疑惑叫:“鄢姑娘?” 鄢芸惊醒,方知走神了。 抬眼,见颜贶正注视着她,不想再提刚才的话,因问道:“将军为何觉得我该助王纳呢?” 颜贶想说“因为王纳比李菡瑶更有胜算。李菡瑶想让女人与男人一样,可名正言顺出仕为官,那是异想天开。”然他见鄢芸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不由缄默,因为鄢芸既选择了李菡瑶,想法自不同,说也白说。 鄢芸见他神情明显不服,决定换个方向,从王壑那边入手解释此事,因问道:“将军是否认为,王少爷不该放李姑娘回江南。这是放虎归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4章 鄢芸的期待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颜贶毫不犹豫点头,“是!” 鄢芸追问:“将军也信外面传言,觉得王纳是被李姑娘美色所惑,所以才放她回江南?” 颜贶忙道:“那倒不是。我也猜不透他的用意,就觉得不该放李姑娘回来,让她有机会坐大。”之前他确实怀疑王纳被李菡瑶迷惑,后来想过来了。 鄢芸正色道:“将军错怪王纳了。王纳也不想放李妹妹,可是他不得不放。还有,他放李妹妹回江南,正是他高瞻远瞩,其中深意,非常人所能看透。” 这话说的有些不留情面。 颜贶也听出她言下之意:你不明白王壑的安排,是能力不够,才智不足,不该怪王壑。 他盯着鄢芸道:“愿闻其详。” 鄢芸眼神闪了下,忽垂眸,伸手去端茶盏,意有所指道:“将军还是等王纳来了问他吧。” 颜贶幽怨地看着她。 鄢芸瞥见他这神情,忍不住想笑。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把点心碟子往前推,道:“将军吃点心。” 颜贶:“……” 他不要吃点心。 他想听王壑的深意。 鄢芸不说,因为说了颜贶也未必相信;他若信了则更麻烦,说不定就会从中破坏。 鄢芸以为,王壑身为人子,怎会不知梁心铭生平夙愿呢?即便以前年幼,想不了那么深远,现在也应该想到。梁心铭功名卓著,却被昏君和奸佞诬陷祸国殃民,遭人忌惮只是表象,根源则是女子参政。王相与梁心铭夫妻一体,梁心铭被陷害,他也无法独善其身。 失了先帝庇护,梁心铭必落! 王壑但凡有孝心,就该从根源上解决此事。但他若公然支持女子入仕,想也想得到会遭遇何等阻力。这对他眼下正进行的大业很不利。所以他便纵容李菡瑶,看她能走多远。他要借李菡瑶之手来实现母亲的夙愿。 这是一个缘故。 第二个缘故:放李菡瑶回江南,一是不得已,二是想借她之手迅速稳定江南,以免各方势力争持不下,江南烽烟四起,百姓遭受战乱之苦。——他相信李菡瑶的能力。如此,他和张谨言才能放心去北疆杀敌。 王壑胸有丘壑、雄才大略。 王壑襟怀宽广、海纳百川。 他并不怕李菡瑶坐大。 他有信心在李菡瑶坐大后,再收服她。 妙的是,李菡瑶也具备同样的雄才大略,也一样襟怀宽广、海纳百川,不仅捐军粮和军服助王壑北上御敌,还奉献了江家的机器驱动技术,为朝廷增强武力。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达成默契:眼下联手对抗外敌,等解决了外敌后,他们再对决胜负。 究竟鹿死谁手? 还要拭目以待。 鉴于以上缘故,鄢芸自不能对颜贶坦言,他郁闷也只好随他郁闷去,等王壑自己告诉他吧。 嗯,李菡瑶也会用事实证明。 对将来,鄢芸是期待的。 她想起梁心铭属意自己做儿媳,忍不住脸热心跳,渴望见王壑,看他是何等风华。当然,她也要做出成就,争取让王壑对她刮目相看。梁心铭向儿子推举了她,她可不能表现太差,让王壑觉得母亲看走了眼。 鄢芸起这心思,是因为李菡瑶等人从京城回来后,并未向她提及王壑跟姐姐鄢苓定亲。这说明王壑对鄢苓无意。鄢芸觉得:梁心铭给王壑提议的儿媳人选是自己,王壑既没相中姐姐,必会留意自己,看是否适合,再定良缘。她也一样留心王壑,所以才说王壑高瞻远瞩。 虽然李菡瑶跟王壑相互争斗又惺惺相惜,但鄢芸从未想过他二人会在感情上有牵绊。 一来,李菡瑶招赘婿之心十分坚定,像王壑、张谨言这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少年,又是长房嫡长子,是绝不可能入赘的。当日,李菡瑶选婿时王壑也去了,若他二人有情,怎会没一点动静呢?李菡瑶也没说过。 二来,随着李菡瑶越来越强势,王壑跟她更无可能成就良缘,因为王壑也是很强势的男子。 两强相遇,谁肯屈服? 李菡瑶这赘婿将越来越难找,普通男子她是绝看不上的,鄢芸认为,十有八九她还会选落无尘。 跟王壑相比,落无尘出身寒门,所受的约束比世家大族相对要低;再者,落无尘也不像王壑强势,其人如清风朗月,跟李菡瑶正是刚柔相济,相配的很。 以前落家不答应,若是李菡瑶取得了非凡的成就——比如做了女皇,想必落家会让步,将来只需将他们的孩儿过继一个给落家就行。去年李菡瑶选婿时,落无尘和方逸生都曾这样提议,但被李菡瑶拒绝了。 不过不要紧,日久见真情。 落无尘与李菡瑶青梅竹马,对李菡瑶的爱意瞎子都能看得出来,李菡瑶终会被他打动的。 李菡瑶进京后,鄢芸与落无尘共事过一段日子,私心里很欣赏他的才华和人品,也看出他根本就没放弃求亲。她曾经在无人时,拿这事取笑他。落无尘毫不否认,脸上滚滚的红晕不断。鄢芸看得心动不已,当时就想到王壑,不知见了自己会不会也这样倾心。 李菡瑶娶落无尘。 她嫁王壑…… 真到那一天,她是坚定不移要追随李菡瑶的,要如何嫁王壑?等他们分出胜负再说! 若王壑要带她走,她怎办? 她是不会走的! 想到这,鄢芸悚然而惊: 这不又绕回来了? 她怔怔地看颜贶,刚才颜贶就是这么问她:为何不帮王壑?她答的很理直气壮。 现在,她有些茫然了。 颜贶见鄢芸出神,也静默下来,对着江水想江如蓝,是被东郭無名给扣押了呢,还是将东郭無名拿住了呢?若东郭無名也栽在江如蓝手上,他们可算同病相怜了。 ※ 李菡瑶现在哪里呢? 她正坐在船头钓鱼呢。 在这紧要关头,她行踪飘忽。 几天前她在城北某宅院落脚;后来转到城南一商铺;昨晚又乘大船出城;今晨起床,又命人驾了一艘乌篷船,顺水飘流,观赏江南早春的晨景;最后,船泊在某村庄渡口的一株大柳树下,手持钓竿钓起鱼来。 她一直秉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行事准绳,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与其盲目期望手下人忠心不二,不如自己小心些,毕竟是个人都有软肋,期望太多必定失望,还不近人情,徒增烦恼。 她虽有意隐蔽行踪,却也不至于为此东躲西藏,她之所以来到城外,是因为两件事。 一件事,便是追踪段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5章 纨绔不好当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江南这盘棋涉及军方、官场和商场,三方盘根错节,互为表里,都被李菡瑶囊括进来。 军方以颜贶和范大勇为首,李菡瑶已向他们出手。 商场上,李家被逼由明转暗,方家被抄,郭家受方家连累。虽然大靖已亡,忠义公府已经翻身,但方家要恢复元气还需要些时日。故而,眼下纺织行当以刘家和欧阳家为首。他们背后又牵扯到江南官场,如范大勇、段存睿,且都要对李家下手,李菡瑶自不会坐以待毙。 最后是官场,李菡瑶进京之前便控制了湖州巡抚温士杰,眼下又盯上了湖州布政使段存睿。 段存睿祖上胥吏出身,为人精明务实,身上没有文人士子的清高,李菡瑶想要收他为己用。 要收服段存睿,先收段烈。 段烈,段存睿第三子,乃有名的纨绔,要不欧阳薇薇一听父亲把自己许给他,不顾一切反抗呢。 李菡瑶与段烈早有交集。 段烈是有权势的纨绔。 李菡瑶是江南第一才女。 作为享有盛名的纨绔子弟,段烈若不去招惹江南第一才女,岂不辜负了这纨绔的名头?几乎在李菡瑶名声传开的最初,他便宣称要收了江南第一才女。 江南第一才女若连个纨绔也对付不了,岂不辜负了这才名?所以,李菡瑶毫不惧怕他。 那年织锦大会后,李菡瑶去到湖州府城巡查商务。段烈听说后,派人约她在酒楼见面。李菡瑶命人包下酒楼天字号雅间,请段烈吃酒。段烈十分高兴,乘兴前去会佳人。然到那一看,只有墨竹带几个小子在那。墨竹歉意地告诉他:“姑娘有要紧事先走了。说很对不住段少爷,这雅间已经付足了定金,请段少爷吃酒,算是她赔罪。” 段烈还能怎样? 发了好一顿脾气。 发完脾气又想,既然李菡瑶赔罪,他不吃白不吃,于是留在雅间吃酒。本想请交好的纨绔们来凑兴,又恐人家来了耻笑他被李菡瑶戏弄,只得罢了。一口气不得出,想要去李家铺子砸他个稀巴烂,又觉太无情了些,毕竟李菡瑶虽走了,却安排了最上等的雅间,摆足了赔罪的姿态。 千思万想,不知如何是好。 墨竹在旁伺候斟酒,见这纨绔竟忍了这口气,很诧异。姑娘临走时可是授予他一二三四五条锦囊妙计,他一条都还没用上呢,这纨绔名不副实啊。 李菡瑶可不是怕段烈才避开,而是用这种方式试探段烈,并留下墨竹查探他的底细;等摸清了他的底细和脾性,那时才好对症下药,收拾他! 段烈吃得百无聊赖,瞥见墨竹在旁恭候,便问他话,向他打听李菡瑶其人其事。 墨竹精神一振,忙按李菡瑶吩咐的回答,说姑娘掌家经商如何如何厉害,差不多的男儿都比不上她云云,若照他说的去想象,李菡瑶形象直追母夜叉。 这与段烈心中理想的美人相去甚远,正听得无趣,忽听见隔壁吵闹,忙叫人去看怎么回事。少时打听清楚了,原来是另一个纨绔——潘织造的侄孙潘子辰——见街上一对父女卖唱,便叫他们上雅间来弹唱取乐;待人家上来,他见那女子颇有姿色,便动手轻薄,闹起来了。 段烈听后猛拍桌,愤然而起,横眉立目喝道:“岂有此理!这还有王法么?”把袖子一捋,就冲向隔壁去了。 墨竹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听见的和看见的——纨绔讲起“王法”来,这还是纨绔吗?呆了一会,急忙也赶去隔壁瞧热闹。——不,不光瞧热闹,也了解段烈其人其事,好告诉姑娘。姑娘知彼知己,才百战不殆嘛。 结果,段烈把潘子辰打了。 后来外面传言:段烈和潘子辰在酒楼为一个卖唱女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段烈争赢了。 段烈身边多了一个丫鬟。 墨竹告诉李菡瑶:段烈救了那卖唱女子,未免潘子辰报复,他才将这女子收作丫鬟。 李菡瑶听后笑了好一阵才道:“原来他白担了虚名,不过比人淘气些。富贵人家孩子多骄纵任性,本性未必就坏,荒唐事干多了,就传的走样了。” 墨竹也笑道:“那小子还不算坏透了。” 潘子辰才坏透了呢。 等段烈再一次找机会堵李菡瑶,李菡瑶没有回避,大大方方地摆酒请他。见面就赞他“英雄”,并道,那天的事她都听小厮说了,没想到段少爷竟这样侠肝义胆,比那故作正经的伪君子强万倍;又说她最敬佩他这样看似离经叛道、实则光明磊落的热血男儿……噼里啪啦,不给段烈开口的机会,把他捧得高高的,捧得晕晕乎乎。 段烈脸上阵红阵白,恍若一拳打在棉花上,看着江南第一才女不知如何是好。他也不过十五六岁,心中也有英雄梦,也不知怎么回事,英雄没做成,倒混成了纨绔。眼下被李菡瑶一捧,不知是继续做纨绔呢,还是从此改邪归正做英雄。若做英雄,那他找李菡瑶干什么? 他想放脸,又实在拉不下。 若就此放弃,等于就输了。 他便瞪着李菡瑶想主意。 还真给他想出来了,就见他把浓眉一挑,对李菡瑶抱拳打哈哈道:“李姑娘过奖,愚兄愧不敢当。愚兄与姑娘一见如故。姑娘请坐,咱们边吃酒边说话。”摆足了礼数对待李菡瑶,看去还真像个磊落君子。 原来他想,何不顺水推舟呢? 若能和和气气地交结江南第一才女,名正言顺地收服她,岂不更好?比纨绔的手段更高明。这要是传出去,那才长脸呢。所以他换了怀柔手段。 然他想的倒好,李菡瑶却歉意地向他告辞,说她身为女儿家,不便陪他吃酒,命弟弟李天华陪他。 段烈顿时笑容一僵。 他想说“爷就要你陪”,然对着李菡瑶天真烂漫的脸,嘴唇动了动,却笑道:“姑娘请便。在下正要跟令弟说话。”那口气连他自己都不信,太不像他了。 不过,他却没改口。 相反,他暗松了口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6章 爷发达就靠李菡瑶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他纨绔的名头也不是白混来的,他感觉敏锐的很,深知李菡瑶绝不像表面那么天真烂漫,至少面对他这凶名赫赫的纨绔,人家没露一点怯意。——总之,段三少爷凭借野兽般的灵敏,察觉李姑娘并不好招惹。 李菡瑶也暗暗观察他,看他可像自己推测的那样本性不坏;万一判断失误,她就要换个方式对待。万幸,这纨绔没辜负她的期望,她便笑吟吟地走了。 经此一节,李菡瑶并未高枕无忧,依然对段烈保持警惕,防止他再兴新花样。比如向李家提亲,利用段存睿的权势威逼李家答应亲事;或者放谣言污蔑她。 然而,此后风平浪静。 哦,也不平静,潘家那纨绔潘子辰开始打李菡瑶的主意了,引出了一系列的事故。 由此可见,段烈是假纨绔。 潘子辰才是真败类! 李菡瑶还是有些怪,她公开选婿闹得沸沸扬扬,段烈居然没去凑热闹,太不符合常理。 最近,因为李菡瑶想收服段存睿,准备从段烈这儿入手,一调查才明白缘故:原来段烈不知何时瞧上了欧阳薇薇,一直想法子博得佳人青睐,才无暇他顾。 可是欧阳薇薇不愿嫁他。 段烈为此伤透了脑筋。 他也知道自己纨绔的名声太盛,便想办法挽救,好让欧阳薇薇回心转意,答应嫁他。 机会终于来了! 李菡瑶派凌寒跟踪段烈。 某夜,凌寒在房顶上窃听得段烈与手下密谋,段烈豪言:“……爷发达就靠李菡瑶了!承蒙她看得起,把爷当个人物,爷原本还不好出手的,可谁让她造反呢。为了大义,爷只能舍弃私情。记住,要活的!听说她答应朝廷捐粮捐衣给北疆,这事不能坏在爷手上,大局为重;还有,欧阳姑娘跟她关系匪浅,爷不能让欧阳姑娘伤心……” 李菡瑶听凌寒回禀后,噗嗤一声笑得花枝乱颤,对凌寒等人道:“本姑娘发达就靠段三爷了!原本我也不好意思出手的,现在他要拿我,那我也不能坐以待毙是不是?为了自保,说不得只能应战。记住,要活的!” 她竟把段烈原话奉还。 凌寒等人都哄笑。 凌寒应道:“是,姑娘!” 段烈是跟欧阳家联手,利用欧阳薇薇吸引李菡瑶前去营救,然后一举擒获李菡瑶。 欧阳薇薇被关在城外的庄子里, 第二件事:李菡瑶收到风声,有人追杀忠义公的二叔方无莫和世孙方勉,她急忙带人营救。 就这样,李菡瑶追出城了。 大清早的,来到这渡口。 这条河名霞水,是景江支流。 李菡瑶一身男装,天青色锦袍外罩着宝蓝斗篷,肤如凝脂,色如春花,在乌篷船头摆了张小杌子坐着钓鱼。乌篷船停泊在一株大柳树下,头上垂下几十根金色丝绦,鹅黄嫩叶如同编结的花苞;水面上飘荡着丝丝缕缕的雾气,笼罩着小船和船头的少年,说不出的风流雅致。 品茗蹲在她身后,用个小泥炉炖鱼汤,鱼汤已经熬出味来了,香气弥漫;另一口小锅正煎鱼,鱼也没放别的调料,就抹了点盐,还用了姜;还有一口小锅正煎饺子,饺子馅儿是在河埂现采的荠菜和红梗菜,拌上香菌、鸡蛋、鱼肉糜制成,大多都是就地取材。 在乌篷船不远处,有几块大青石,一村姑正蹲在水边洗衣裳。眼前这一幕说不出的美好。她不时偷看李菡瑶,看得羞涩恍惚,差点一棒槌砸在手上。 李菡瑶静静地盯着水面,一心两用:一面关注水上丝线的动静,一面想王壑、想江南的局势、想天下的局势。想得恍惚了,水纹荡漾中,忽现一个红衣少年:一身朱红宽袖锦袍,绣八团金线如意纹,腰系嵌八宝平安如意扣的腰带,剑眉飞扬,眼似寒潭,丰神如玉、风华绝代! 正是王壑! 这是当日选婿时,王壑为助方逸生来到李家时的形容打扮。当时李菡瑶见了他很困惑:不是说来帮忙的吗,为何一副随时准备做新郎的架势? 想到这,李菡瑶忍不住笑。 又想起两人下棋时斗口: “公子多大了,生日几何?” “在下虚二十,四月生日。” “可定亲了。” “没有。” “可想过要寻个什么样的女子为妻?” …… “那在下可否认为:姑娘这是在暗示在下,莫要懦弱,赶紧向姑娘求亲?” “公子想多了。” “在下意会错了?” “错不错的先不说,你不行!” …… 回忆到这,李菡瑶笑意加深。 她又回到现实,回到眼前。 她深知,要想有底气面对王壑,必须得拿下江南,于是又想江南的局势,进而想到段烈…… 偶然一抬眼,眼角余光瞥见前方的村姑正看着自己,看呆了眼,竟将棒槌往手上砸,不由失声叫道:“姑娘小心!”亏她谨慎,这时候也不忘改变声音,否则人家一听她娇喝,很容易就能听出来她是个姑娘家。 那村姑原本只是失手,被她这么一嚷破,再触及她黑亮的眼眸,心慌意乱,更羞得连蹲也蹲不稳了,差点一头栽进河里。好容易稳住身子,急忙忙将剩下的衣裳在河水里胡乱摆了摆,就装进篮子,起身就跑。 李菡瑶纳闷:这是怎么了? 听琴从舱内走出来,一面帮李菡瑶收拾钓竿,一面道:“公子,该吃饭了。” 李菡瑶问:“她跑什么?” 目光示意她看那村姑。 听琴瞅了一眼,忍笑道:“她害羞了。谁让公子风采过人呢,任哪个姑娘见了也脸红。” 李菡瑶恍然大悟,伸手捏了捏听琴的腮颊,笑道:“公子怎不见琴儿脸红呢?” 听琴歪头躲开,嗔道:“公子!” 品茗看了,转脸偷笑。 李菡瑶见太阳出来了,起身,迎着晨光看了好一会,心想“他在做什么呢?” 听琴将黑酸枝矮几搬到船头,又放了张小杌子在矮几旁;品茗用个如意纹的青花瓷碗,舀了一碗鱼汤,盛了几块细嫩的豆腐,还有鱼肚肉;又铲了几只焦黄煎饺,放在如意纹的青花瓷碟内;还有一条煎鱼,都放在几上。 听琴叫:“公子,用饭了。” 李菡瑶转身,在小杌子上坐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7章 奇妙的情缘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她先端起鱼汤喝了一口,赞道:“很鲜美。”又搛了个焦黄的煎饺咬了一口,只觉外面炕的焦脆,里面馅儿细嫩,还带着一股子野菜的清香。待咽下后,对品茗夸道:“品茗的厨艺越发出神入化了,家常东西做出这样味道来。” 品茗微笑道:“是鱼好。” 李菡瑶道:“再好的鱼,不会做也不行。” 品茗不再谦虚,又盛煎鱼,煎得色泽微黄的鲑鱼,装在椭圆狭长的青花瓷碟内,跟鱼的体型很相配。 听琴在旁伺候李菡瑶。春寒料峭,况又是清晨,又在水上,还是很冷的,因此鱼汤、煎饺等都依然放在炭炉子上温热,待李菡瑶吃完面前的,再重新添加上来。这也没办法,在外总不那么便宜。外人不知,只看雾气中一只乌篷船停泊在万千金缕的柳树下,船头雅致的公子、俏丽的丫鬟用膳,薄雾飘渺,如诗如画,如梦如幻。 李菡瑶吃着美食,目视远山近水,心头宁静旷达,随口道:“若这样在乡野逍遥一生也不错。” 听琴并不接话,忙着将剩下的煎饺都盛了起来,和品茗分吃,因她知道,姑娘这话不过是说说而已,姑娘心怀大抱负,绝不会甘心隐居乡野的。 品茗是经历过贫苦日子的,不为眼前的诗情画意所惑,对李菡瑶道:“乡野人家日子也不逍遥,也有烦恼,鸡飞狗跳还算好的,食不果腹才可怕。” 李菡瑶点头道:“百姓所求,不过能安居乐业而已;若不能安居乐业,自不逍遥。” 听琴露出了然之色—— 瞧,姑娘这就忧民了。 姑娘心大着呢。 装天装地装天下! 李菡瑶吃罢,站起来。 这时,岸上来了两个青衣少年,先冲船上叫一声“公子”,然后纵身向船上跳来,落在船头,那船只轻微晃了下,并未剧烈摇晃,可见他们身手敏捷。 李菡瑶心一动,问:“可是有消息了?” 一少年道:“是,在五桥村观音庙。方老太爷受了伤,在庙里养伤,谁知追杀的人又找来了。” 李菡瑶再问:“可弄清楚了是哪路人马追杀他们?” 少年回道:“看那些人身手极好,应该是龙隐卫。”说着将追踪的详细情形说了一遍。 李菡瑶脑海里浮现一幅图画:一株古老的银杏树,树冠庞大,遮天蔽日,枝叶间系满了红绸;树后,静静伫立一座古老的庙宇……这便是五桥村观音庙。虽是乡野间一小庙,因与已逝的忠义公祖父母有些渊源,百年来得忠义公府供奉,等同于忠义公府的家庙。方无莫带世孙方勉躲去那里,隐在善男信女之中,原是极稳妥的,却不知怎的走露了消息,暴露了行迹。也不知这次能否逃脱。 李菡瑶当机立断,道:“走!去五桥村!”于公于私,她都要救下他们。今日霞照城风云聚会,她时间紧迫,必须赶紧救人,再回城坐镇指挥。至于段烈和欧阳薇薇那里,她已经安排妥当,派观棋带人去了。 当下,乌篷船离岸,逆流而上。只划了半里,便与一大船相遇,船头站着胡清风。李菡瑶等人弃了乌篷船,上了大船,挂上帆,箭一般驶向五桥村。 再说段烈,正憧憬着建功立业、迎娶佳人,一路策马疾驰,向霞照城外的欧阳家庄子奔去。这一路上,欧阳薇薇一直在他脑海里温柔地对他笑。 情缘之妙,妙不可言。 李菡瑶人再美、名气再大,在段烈碰见欧阳薇薇后,也不够看了,都沦为欧阳薇薇的陪衬了。 段烈甚至不屑地想:“李菡瑶有什么好的!这样的女子,谁娶回家谁麻烦,一辈子都不得出头,都要被她压得死死的。欧阳姑娘才好呢,含而不露,不事张扬;又温柔,又体贴……”那真是哪哪都好,无处不好。 所以段少爷沦陷了! 他初次见欧阳薇薇,就在霞照城外,欧阳薇薇送弟弟欧阳静晖回青山院读。寒风中,少女站在比她还高的弟弟面前,一面帮弟弟整理毛领,一面殷殷嘱咐;嘱咐完弟弟,又嘱咐弟弟的童,那个温柔体贴,看得段烈心动不已,当时就想起母亲对自己的宠爱。 从那以后,段烈便想方设法打听欧阳薇薇的消息,听的越多,便越痴迷她,于是动了求娶之心。 段烈能被段存睿夫妇宠爱,自有他的过人之处,若一味纨绔不成器,这宠爱也难维持,毕竟段存睿不止一个儿女,有四个呢,且都出自嫡妻。段烈自小便聪慧过人,便是淘气也比人花样百出;最主要一点是,他虽有纨绔之名,却从未给段大人惹来什么大麻烦。 他看上欧阳薇薇后,便想了一套说辞,正正经经地告诉了父母,说他要成器了,先成家后立业;又力数跟欧阳家联姻的好处;又力赞欧阳薇薇的长处,说她“比张扬的李菡瑶强多了,含蓄本分,这才是贤妻。” 段存睿夫妇日夜都盼着三儿子开窍成材,忽然间他就开窍了,说出这样一篇道理,不禁喜出望外,满口答应,为他求娶欧阳薇薇。 然欧阳薇薇看不上段烈,想方设法阻挠结亲,可是欧阳老爷是个重名利的,一心想攀附权贵,不由分说跟段存睿把亲事定下了,欧阳薇薇又想法退亲。 段夫人听说后很不高兴。她想,儿子不过有些顽劣,聪慧不输其父——段存睿小时候也是当地一霸,谁知后来竟考了进士入仕做官——欧阳薇薇也太没眼光了,就看得儿子一辈子不成器,不肯托付终身? 然段烈不但不生气,反高兴。 他对父母道:“儿子从先做了不少荒唐事,落了个纨绔的名头,也难怪她嫌弃。若她一声不敢吭答应了亲事,一句怨言没有,儿子还真瞧不上她。——这般没主见、没胆略,娶回来有何用?如何辅佐儿子做事?像母亲,就极有主见,所以父亲才事事顺心、仕途顺畅。” 段夫人也出身香门第,娘家姓裴,就是京都知府裴度的亲妹妹,段烈跟裴本是表兄弟。段存睿虽然会做官,但也得益于夫人善于周旋,才官运亨通。 段烈这马屁拍得正合适。 段存睿捻须笑道:“这说的是。” 看夫人的目光大有情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8章 母女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段夫人笑容满面地瞅着小儿子,浑身舒畅,不过还有些不足,觉得欧阳薇薇跟自己比还差了许多,因道:“可她公然反抗父母,也太大胆不孝了……” 不孝父母,世所不容。 段烈忙道:“她虽反对这门亲,却不像李菡瑶任性妄为,她是循正途来解决事情的,对父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才好呢。这才是温婉有主见的女子。” 总之,欧阳薇薇做什么都好。 情人眼里出西施,莫过于此。 段烈让父母别操心,说他自有办法征服欧阳薇薇,让她看到自己的好,心甘情愿嫁给他。 他道:“儿子长了这么大,一直让爹娘操心,混账的很。往后不能这样了。欧阳姑娘那里,爹和娘都不宜出面,省得被人说爹倚仗权势压人,影响爹的官声;让儿子去。爹娘在旁瞧着,看儿子可真成器了。” 段夫人当时眼泪就下来了。 段存睿也觉得眼眶微热。 夫妇俩看着儿子,觉得跟做梦一样。不,做梦都没这么真实、熨帖。儿子真长大了! 段夫人道:“娘都依你。” 段存睿虽未说话,也欣慰点头。 段烈是如何求欧阳薇薇的,三言两语也说不了,只可惜他白混了个纨绔的名头,却不大懂女儿家的心思,使尽浑身解数也未能博取美人青睐。好容易得见欧阳薇薇一回,尚未说话,便情不自禁傻笑;而欧阳薇薇面对他炽热深情的目光,浑身难受,更觉得他是浪荡公子哥儿觊觎自己美色,根本不给他纠缠的机会,想尽办法避开。 爱情赋予人无穷潜力。 欧阳薇薇油盐不进,段烈并不气馁,想娶美人的念头刺激得他心智全开。他想:“不能这样下去了,否则她越发当我是纨绔,没脸没皮地纠缠她。” 于是,他去找欧阳太太。 走捷径、讨好未来岳母! 他在欧阳薇薇那铩羽而归,却在欧阳太太那里大获成功,欧阳太太对他是越看越爱,就跟段存睿夫妇一样,觉得他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浑金。 段烈的心意便经由欧阳太太传递向欧阳薇薇。 再看欧阳薇薇,她也的确如段烈所说,并未直面顶撞父母,而是采用迂回的方法抗拒亲事。她想,父亲虽重名利,母亲却疼我,这事还得找母亲做主。 下聘前夕,欧阳太太也来了霞照。欧阳薇薇趁着父母都在,打叠了一番话,全力周旋。 她对双亲道:“爹娘养了女儿这么大,女儿怎敢不孝。这门亲事但凡有一点好处,女儿也不会反对;实在没一点好处,反对欧阳家族大大不利,女儿才忧心忡忡。” 欧阳老爷叱道:“胡说!” 欧阳太太先瞅了欧阳老爷一眼,示意他别急,然后问女儿:“你说说,怎么个不利?” 欧阳薇薇道:“爹,娘,段烈若是个平庸的女儿也认了,至少不会惹事;可他不平庸,会折腾的很。这样人,又有个做官的爹仗势,行事毫无禁忌,迟早惹出大事来连累欧阳家。爹不信,只看潘子辰,不就贪图李姑娘家财和美貌,所以搭上了整个潘家么。那还有贵妃娘娘撑腰呢,还不是没保住?前车之鉴,望爹爹引以为戒!” 这番话,经她反复润色,此时说来,分外恳切,都是为欧阳家着想,无半点忤逆父母之意。 欧阳老爷瞪眼道:“这能比吗?李家和潘家那件事内情复杂的很。你小人家不懂,别乱比。” 欧阳太太目光一闪,也劝道:“薇儿,听你爹的。你爹经验丰富,比你有经验,不会害你的。” 欧阳老爷十分满意妻子的话,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端着一家之主的威严道:“就是这个话。”又向女儿道:“你别学李菡瑶自不量力,那才是连累我欧阳家呢。” 欧阳太太忙道:“老爷别担心,薇儿这也是为了欧阳家好,心意是好的,只是她还年轻,看人看事自然不如老爷深刻。老爷先去忙,等我教导她。” 欧阳老爷便出去了。 欧阳薇薇忙送出去。 等转来,欧阳太太拉她在罗汉床上坐下,挨着自己,又将下人都遣出,只留一个心腹鲍妈妈在旁伺候。母女两个面对面,欧阳太太一改刚才面对欧阳老爷的柔顺,目光炯炯,沉着冷静,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她摩挲着欧阳薇薇道:“我的儿,你父亲虽然势利了些,但这件事却没办错;若不好,娘怎么也不答应。” 欧阳薇薇诧异道:“好在哪?” 她请母亲做主,当然知道母亲的脾性——对父亲绝非像表面那样柔顺,只要说通了母亲,母亲就有手段阻止这门亲。谁知母亲竟也看好段烈,她便急了。 欧阳太太便细细掰解给她听,道:“那段三少爷并不像传言那么不堪,不过被老子娘娇惯得任性了些,品性不坏;人也聪明,别看淘气,却读了不少在肚子里,不然他老子娘能那么宠他?娘也不说别的,就说他曾扬言要收了李姑娘,可闹出事了?没有。李姑娘也没把他怎么样。 “娘打听得清清楚楚,从你父亲决定跟段家结亲开始,娘就派人去打听他的过往底细,就怕误了我儿终身。李姑娘可比你能识人,听说还夸他了呢……” 欧阳薇薇急道:“娘,那是李妹妹的手段,并非真欣赏他。他虽是官家子弟,那点能耐在李妹妹跟前还不够看。幸亏他有自知之明,不然真要歪缠,只怕跟潘子辰一个下场,哪怕加上他老子也不成。” 欧阳太太不悦道:“你也太抬举李菡瑶了——”见欧阳薇薇要辩解,抬手制止道——“今儿咱们不说李菡瑶,就说段三少爷。他要真是纨绔无能,哪会有自知之明?必定要仗着他老子的势力对李菡瑶纠缠不休。可是他没有!足见他是个聪明的,不像传言的纨绔不堪。” 欧阳薇薇嘀咕道:“不过是欺软怕硬而已!” 欧阳太太不赞成道:“这不是欺软怕硬,李菡瑶再厉害也是商女,李家还能比得过段家?” 欧阳薇薇道:“不管怎么说,他就是一纨绔!” 她就不信,母亲会把她推进火坑。 她心慕落无尘,落无尘寒门生,面对温巡抚的逼亲,还不惜一切反抗呢,她怎能懦弱?哪怕不能嫁他,也不能让他看轻了。因此她决意退亲。 欧阳太太冷静道:“娘正要说这个:若他有能力有手段,娘反要替你担忧,不敢结这门亲了。” 欧阳薇薇忙问:“为何?” 欧阳太太拍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我的儿,这世道对咱们女人不公,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越有能力的男人越容易纳美妾,越爱纳美妾。内宅争斗,正妻若手段差一点儿,娘家再没势,那日子还不定怎样呢,弄不好连小妾都不如。宠妾灭妻的事还少了? “你那么推崇李菡瑶,原也没错,你是比不上她有心机有手段。若嫁个有家世有能力的夫君,你又拿不住他,这样亲事外面看着风光,里头苦:三妻四妾不用说,他再爱上什么女人,把你当摆设一样,甚至为了心爱的女人驱你为下堂妇,你这辈子就算毁了……” 欧阳薇薇听的很不舒服。 世情如此是没错,但总不能因为这个就要挑选无能的男人嫁,那不是因噎废食吗?总要挑个品行好的,就算纳妾,也会给正妻应有的尊重和体面。 为何母亲说这样丧气话? 欧阳薇薇忽有所觉,一抬眼,看见鲍妈妈正盯着母亲,目光悲愤而又隐忍,不由疑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9章 姐,你逃婚吧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欧阳太太兀自不觉,还在滔滔不绝地数说:“……段三少爷本是纨绔心性,竟肯收心求娶你,足见是真爱重你。越是他这样的,越不容易被那些狐媚子迷惑;再者以你的才智也能应付他,将来不会吃亏。 “你若能督促他上进,做些事业成就出来,段大人和夫人肯定欣赏你,这段家三奶奶的位置你便坐稳了。便是段大人,为官也十分精明谨慎,在江南这一片官声还不错,不是那等贪官污吏可比……” 她从段家父子说到段夫人,再到段家兄弟,分析得条理清晰,力证这门亲的好处。 等她说完,鲍妈妈便插话道:“姑娘,太太是真为你好,姑娘不可辜负了太太一番苦心。” 欧阳太太似有所感,紧紧搂着欧阳薇薇,坚定道:“你放心,娘绝不让你受一点儿苦。” 欧阳薇薇感受到母亲的紧张和爱护,然不赞同她的话,又疑惑鲍妈妈神情古怪,便试探道:“娘说的也在理,所以我们要挑那品行好的嫁。段三少爷到底荒唐了些……” 欧阳太太冷笑道:“这世道就是这样,跟品行无关。品行好的男人就不纳妾了?只怕纳的还更多呢。纳回来,个个都要疼,个个都要顾,个个都顾不好。女人们面上一团和气,私底下各逞手段,互相厮杀!” 鲍妈妈淡笑垂眸。 欧阳薇薇满腹狐疑。 十几岁的少女,谁不对姻缘充满梦想和期盼?母亲却将现实最残酷的一面揭开了摆在她面前,说的嫁人就像进虎狼窝,虽是为娘的一番苦心,她实难苟同。 今天的母亲有些反常。 鲍妈妈更是极为反常。 母亲一向宠爱她,对她的教导和关爱不亚于弟弟欧阳静晖;鲍妈妈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即便不赞成她们的想法,也尝试着接受。然她一想到段烈那炽热的目光,便浑身难受。不过,指望母亲阻挠是不行了,只能另做打算。再不阻止,就真来不及了。 幸好她准备了上中下三策,眼下上策不成,只好采用中策:请弟弟欧阳静晖出面。 他姐弟感情一向好,欧阳静晖若知道姐姐不满意这门亲事,必会对父母进言劝解;欧阳夫妇看重儿子,不会忽视他的意见,说不定这事就能转圜。 欧阳静晖天资聪颖,读的十分好,欧阳夫妇对他期望很高,指望他将来入仕途的。欧阳老爷决意和段家结亲,除了爱权势,也是为儿子在官场铺路。 欧阳薇薇便给弟弟写信。 快过年了,欧阳静晖本就要回家过年,接到姐姐的信,吃惊不已,急忙告假提前赶了回来。 欧阳静晖年十五,相貌俊逸,长得不大像欧阳老爷,更没有欧阳老爷满眼的势利和算计。 对家姐的亲事,他反应激烈。 他严正谴责父母,不该拿姐姐的终身攀附权贵,此事不但于他前程无益,还会令他被人耻笑。 他愤怒道:“那纨绔怎配得上姐姐!” 欧阳老爷气得倒仰。 儿子义正言辞,他既欣慰又羞愧。欣慰儿子有担当有魄力,若非读,这会子肯定接掌买卖成为少东家了;羞愧儿子骂他,令他长辈威严尽失。 不过,他并没有反省。 他觉得儿子太天真。 他讥讽道:“难道你姐是天仙?说的人家就配不上。” 欧阳静晖道:“姐不是天仙,也不是庸脂俗粉!姐姐比李姑娘、刘姑娘并不差,不过不喜张扬,所以名声不显。别人不知道,父亲难道也不知?咱们家的买卖,若非姐姐在暗中筹划,父亲能这样轻松?姐姐劳心劳神,好名声全让父亲得了;现在父亲要卖了她……” 欧阳老爷恼羞成怒,拍桌大吼“孽子!” 他父子当场吵翻了。 欧阳薇薇没想到弟弟反应这样激烈,又着急又感动,跟欧阳太太死拉活拽,才将他父子劝开。 这中策又失败了。 那就只能用下策了。 下策是:向李菡瑶求助。这之所以为下策,因为一旦让李菡瑶插手这件事,她便只能逃出欧阳家,从此跟随李菡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会令父母伤心,令家族蒙羞,所以只能称为下策。但她最喜欢! 打定主意,欧阳薇薇再不与父母争执,扯着弟弟离开,一路劝解了许多话。来到她房里,唤丫鬟倒茶拿点心,并拿出帮弟弟做的衣裳,让他试穿,以此来转移欧阳静晖的心神,免得他还惦记刚才的事,气怒伤身。 打从欧阳薇薇学会针线开始,欧阳静晖一年四季的衣裳,以及身上的各种配饰,包括箱套笔墨纸砚等装配物件,都是她亲自打理,比母亲还精心。 欧阳静晖也平静下来,看着一摞摞的锦衣绣服铺满了美人榻,放不下的就放在圆桌上,满眼喜悦,言不由衷地埋怨道:“姐又做这么多!我又不是姑娘,打扮那么惹眼做什么?上次带去院的还没穿了呢。这些针线活计让丫头们做就行了,姐何必亲自动手,熬坏了眼睛……” 欧阳薇薇正拿一件暗红锦袍往他身上比量,闻言瞅他道:“还说呢,这才半年工夫,衣裳又短了。你这个头窜的真快,姐都够不着你了。”说着踮起脚跟他比个头。比来比去,还是比弟弟矮大半头。 欧阳静晖忍不住笑了。他故意把身子往下蹲,将就姐姐,戏谑道:“这不一样高了!” 丫鬟们也都抿嘴笑。 气氛温馨而和睦。 欧阳静晖便一套套试穿衣裳,怕有不合适的地方,好现改。然欧阳薇薇做惯了弟弟的衣裳,心里估量他长高了多少,做出来居然大小合适,不用改动。 一边试衣裳,一边说话: “你提前回来,院准吗?” “没事。也快过年了。” “夫子也没说你?” “夫子回京去了。” “哦。” 说了几句,又静默下来。 欧阳薇薇默默想:若跟了李妹妹去,往后便不能帮弟弟做衣裳了。嗯,可以做了让人偷偷送给他。他会不会收呢?会不会嫌姐姐逃婚丢他的颜面? 欧阳静晖低头,看着走神而不自知的姐姐,冲丫鬟们无声摆手,示意她们出去,然后轻唤“姐!” 欧阳薇薇忙抬头,“嗯?” 欧阳静晖道:“你走吧。” 欧阳薇薇檀口微张,怔住了。 欧阳静晖轻声道:“弟弟帮你联系李姑娘,请她来救你。你从此就跟她去吧。家里有我,姐不用记挂。” 欧阳薇薇压低声音,不可思议地问:“你……让姐逃婚?你不怕姐丢你的人?你相信李姑娘?”她两眼放光,一连问了几个问题,激动得不能自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0章 她不是你亲娘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欧阳静晖冷静道:“不怕!” 他见欧阳薇薇激动得身子微微轻颤,便扶着她的胳膊在美人榻上坐下,耐心劝解并鼓励。 “弟弟认为,李姑娘值得追随。” “她可是在造反!” “造反就造反!姐你别怕,这天恐怕要变——王相和梁大人死了,朝堂风云变幻,江南远离京城,消息迟缓,但我估摸着年后消息应该就能传来了。” “什么消息?” “皇上抄了忠义公府,还要诛杀王家和玄武王等忠臣重臣,他们怎会坐以待毙?加上安国入侵,内忧外患,大靖已到了生死存亡关头。最迟年后,天恐将变!” “静晖你不看好朝廷?” “不论如何,姐你只管走,从此只为你自己活,再不要管欧阳家。放心,爹娘跟前有弟弟尽孝。” 欧阳薇薇眼泪夺眶而出。 弟弟竟与她不谋而合! 欧阳静晖不语,只握紧了姐姐的手。他在院接到姐姐的信后,当时便做了最坏打算:万一不能劝得父母回头,便掩护姐姐逃婚,让她跟李菡瑶去。 他要为姐姐撑起一片天! 唯一遗憾的是:这样一来,他们姐弟很快就要分开,往后他再也穿不到姐姐做的衣裳、吃不到她做的点心了,也听不到她细心温柔的叮嘱…… 然眼下这事还悬着,还未落定,不是伤感离别的时候,他强撑着鼓励欧阳薇薇:“我知道姐一直羡慕李姑娘活得恣意、从容潇洒,我也钦佩她的胆略和智谋。姐姐去了她那里,再不用藏拙,尽管放手施为。听说徽州鄢巡抚之次女——江南第三才女鄢芸也跟了她呢。有一天,弟弟希望也能听见姐姐的名头,与她们相提并论。” 欧阳薇薇哭了一会,终下定决心,对欧阳静晖道:“这样也好。这天下还不知怎么乱,咱们欧阳家也该留条后路。我这一去,若将来无事便好,你们便只当我死了;若欧阳家有难,我也能接应你和爹娘。” 欧阳静晖忙道:“我就是这意思。” 欧阳薇薇疑惑问:“你怎会想到这个?” 她心里一直当弟弟是孩子,凡事都护着他,然弟弟今天说话行事都出人意表,坚定地将她这个姐姐护在身后,并为她谋划未来,考虑周密,很令她意外。 欧阳静晖小声道:“夫子提点我的。” 欧阳薇薇恍然大悟。 这位夫子姓王名衷,算起来是王壑的堂伯父——王相的族兄。十几年前,王衷曾在湖州任学政,后来去了青山院。欧阳老爷最会钻营的,当年宴请州府官员认得了王衷,后来见儿子读聪慧,便带儿子去拜望王衷,求他指点欧阳静晖学业。欧阳薇薇听弟弟说,王衷很看重他,待他如子侄,不仅教他学业,还教他为人处世。 这次王家遭难,王衷身为王氏族人,自无法独善其身,所以匆匆赶回京城,临别时嘱咐了欧阳静晖一番,话里话外提点他关注朝堂和天下大势。 想通这一层,欧阳薇薇对逃婚行为多了些底气,少了些心虚,不再担心连累家人,而是要为家人闯出另一片天地,为此,她不惜抛却过往,孤身踏上征程。 接下来,姐弟仔细商议。 欧阳薇薇见弟弟专注地帮自己谋划,而自己竟不信任他,不由羞愧,小声告诉他道:“静晖,其实姐姐早就想好了,若是爹娘不肯拒亲,我就逃婚。”说完垂眸,不敢看弟弟,生恐他怪自己不该隐瞒他。 欧阳静晖愣了会,无声微笑。 欧阳薇薇等了会儿没动静,抬眼一看,弟弟正瞅着自己笑,不由纳闷问:“你不生气?” 欧阳静晖摇头,欣慰道:“我就知道姐不是懦弱女子,绝不会甘心命运摆布。害我担心半天,怕姐不敢逃,准备了一肚子话要劝姐,谁知都没用上。” 欧阳薇薇噗嗤笑了,小声嗔道:“哪有你这样做弟弟的,怂恿姐姐逃婚。你胆子大呀!” 欧阳静晖冲她眨眨眼,道:“这说明我们姐弟心有灵犀,姐弟所见略同。” 从这天后,欧阳静晖时常外出,去酒楼茶肆消遣时光,回来不是闷在房内,就是跟欧阳薇薇待一块。 欧阳老爷和太太都只当他心里不痛快,也不管他,只要他不胡闹搅了这门亲,都随他去;况且欧阳薇薇就要出嫁了,他姐弟相聚时日无多,正该多亲近。 婚期定在来年阳春三月。 欧阳太太全力为女儿置办嫁妆。 年底,欧阳薇薇两次逃婚。 却故意被人发现、追回。 最后,欧阳老爷软禁了她。 欧阳静晖又跟父亲发了好一顿脾气,跑出去了,几天未归。趁此机会,他终于联系上了李菡瑶的人,发出了求助讯息,直到除夕前一天才回家过年。 正月初,京城的消息终于传来: 王壑、张谨言、李菡瑶联手发动皇城兵变,太后和嘉兴帝先后薨逝,大靖灭亡,震动天下! 欧阳姐弟再不迟疑,紧密布置。 这时范大勇带兵来到湖州,联合靖海大将军、温士杰、段存睿等江南官员,以及刘家、欧阳家等纺织富商,在徽、湖两地张开一张大,围剿李卓航父女。 继京城之后,江南风云再起。 在这节骨眼上,欧阳薇薇逃婚计划泄露,其实也并非计划泄露,而是范大勇和欧阳老爷谋划了一出计诱李菡瑶,在她营救欧阳薇薇时一举擒拿的毒计。 欧阳太太参与了这谋划。 她是这样劝欧阳老爷的:“有王家辅佐,玄武王登基是一定的了。咱们欧阳家也该早做打算。若助玄武王剿灭李家,晖儿将来前程不用愁了。” 欧阳老爷不用她劝,早在范大勇怂恿下,将欧阳家族都押了上去,发誓要拼这大功劳。 范大勇螳螂捕蝉,段烈黄雀在后。 段三少爷望天冷笑道:“范大勇什么东西,想让小爷拥戴他!就他带的那些兵,小爷也能招来。” 段烈对父亲段存睿分析:王壑张谨言和李菡瑶之间关系微妙,若想要李菡瑶性命,也不会放她回江南了。范大勇居心叵测,借王家和张家的名头号召江南各方势力围剿李菡瑶,将来未必有好下场。所以他认为,段家不能跟范大勇同流合污;李菡瑶只能活捉,不能杀。 段存睿激动道:“我儿言之有理!” 他老谋深算,早看出其中微妙,打定主意两不相帮,以免被范大勇牵累。谁知小儿子竟然有此见识,居然跟他不谋而合。他不禁感叹,小儿子果然良材美质,若非顽劣,定不会比江南四大才子差。大儿子看似精明,其实糊涂,竟然怂恿他跟范大勇联手立功。 当下,他父子也紧密布置。 欧阳姐弟则将计就计,暗中将这一切透露给李菡瑶,双方联手,安排了一出计中计。 这天,欧阳家用两个婢女冒充欧阳薇薇主仆,送到城外庄子,欧阳薇薇本人却被留在家中。 欧阳薇薇并不着急,欧阳静晖早已安排妥当,子时一到便送她离开,与李菡瑶派来接应的人会合,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不管什么段烈了。 所有安排都很完美,然而,一件突发事故打断了这计划,也改变了他们姐弟的命运。 当晚,欧阳太太担心女儿想不开,吩咐鲍妈妈去照看欧阳薇薇。她道:“你最疼她,说的话她还肯听。你就好好的劝她:那李菡瑶一个姑娘家造反,不知多少想杀她,便是我们不掺和,她也难逃一死;倒不如我们拿了她,再跟范将军求求情,没准还能保全她一条性命。” 鲍妈妈答应着去了。 待她走后,欧阳太太忽觉心神不宁,要亲自去瞧瞧女儿才安心,不然睡不着觉。 想去就去! 她便带着一干媳妇婆子,约莫十来个人,打着灯笼,逶迤向欧阳薇薇的住处行来。 到那,欧阳太太示意众人去厢房等候,她独带着杨妈妈进入上房。上房门内,两个看守的婆子居然靠在椅内睡着了。欧阳太太不由皱眉,正要呵斥,忽听东边绣房内传来鲍妈妈压低的声音,很用力的,带着急切和仇恨地告诉欧阳薇薇:“姑娘,太太不是你亲娘!不是!” 欧阳薇薇惊道:“妈妈胡说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1章 换子内幕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欧阳太太也想冲进房呵斥鲍妈妈“胡说”,但她喝不出声。她预感大事不妙,心突突地跳,身子虚软,站立不稳,倚靠着杨妈妈才撑住。主仆都强压心中恐惧,如鬼魅般悄没声地靠近卧室门口,想听个清楚明白。 就听里面鲍妈妈道:“我没有胡说!姑娘的亲娘是苏姨娘!你能平安活到这么大,都是苏姨娘苦心安排的。” 欧阳太太骇然睁大眼睛。 杨妈妈也如被人掐住脖子一般感到窒息,因为她跟太太一样清楚:若此事是真,绝不是太太帮人白养了女儿那么简单;此事的后果,她们承受不起! 卧室内,欧阳薇薇的心情丝毫不比外面两个人好多少,况且这房内不止她一个人,还有欧阳静晖。 刚才欧阳静晖假装来看望姐姐,叮嘱她一切都准备妥当:何时出发,听见什么暗号出发,看守的婆子如何处置,走哪条路等等,唯恐她紧张忘记了。 正说着,鲍妈妈就进来了。 怪的是,那两个看守的婆子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欧阳静晖和欧阳薇薇都觉诧异。 姐弟俩对视一眼。 欧阳静晖忙闪到床后。 鲍妈妈一进来,便扯着欧阳薇薇爆出这惊天的秘密。 这消息让她惊悚! 她下意识地抗拒不认。 她冷静道:“妈妈疯了吧?谁不知母亲疼我!你说我是苏姨娘的女儿,我记得妈妈曾亲口告诉我,说母亲和苏姨娘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叫我万不可在她面前提及此人。母亲怎会如此糊涂,帮仇人养女儿?这说不通。” 鲍妈妈露出愤恨又得意的笑,这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十分诡异。就听她道:“这都是苏姨娘一手安排的。她托我将你跟太太生的儿子调换了……” 欧阳薇薇还不信,还在问“你怎么换的?你是苏姨娘的人,母亲怎会信你?简直一派胡言!” 外面,欧阳太太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立即就相信了。 她根本无需像欧阳薇薇那样再对鲍妈妈寻根问底,以往的疑惑迅速浮上心头:为什么她有时对着女儿,却仿佛看到了苏姨娘的影子。她感叹自己真是魔怔了,苏姨娘都死了多少年了,自己的心魔未消,以至于看女儿都像她了。 原来,这女儿根本不是她的! 怎么调换的也不用问,因为鲍妈妈不是她的人,而是欧阳老太太的心腹大丫鬟,在她生产当天,奉欧阳老太太之命来伺候照顾她,有偷换孩子的机会。 生产时,她昏过去了。 当时乱啊…… 现在想来,她昏迷恐怕是鲍妈妈弄的鬼。 怪不得鲍妈妈对欧阳薇薇百般疼爱,可笑她还以为老太太死了,鲍妈妈要寻求庇护,所以投靠了她这个新主子。谁知她竟是替苏心怡那个贱人一伙的。 她们好狠啊! 可是,她们是如何勾结的? 为何自己竟未发觉? 欧阳太太满心恐惧、绝望,内心陷入毁天灭地的混乱,面上却一片木然,木然转头,木然看向杨妈妈。 她们主仆颇有默契。 杨妈妈死死咬紧牙关,对她微微点头,拼尽全身力气,扶着她一步步后退,俏没声地退了出去,然后,一行人悄悄地迅速离开,没惊动卧房里的人。 走到院门口,忽听房内传来一声怒吼“你闭嘴!休得胡说!”是欧阳静晖的声音。欧阳太太停滞了下,随即加快脚步向外逃去,一面想:原来晖儿也在。 这下连儿子都知道了。 她绝不能听之任之! 她心中如被烈火焚烧,绝望之下兴起疯狂的念头:原本今晚要灭李菡瑶的,说不得要改变计划,连欧阳薇薇一块灭了。任苏心怡那贱人如何算计,也不过让女儿多活了十七年而已,结果还是一样。唯有这样,才能纠正她当年犯下的错误,才能平息她心中的仇恨。 也才能保护儿子周全。 欧阳太太急得小跑起来。 众媳妇婆子虽不知出了什么事,但见太太神情非比寻常,杨妈妈也绷着脸,都不敢出声,都跟着闷头走,明明走在园内,那气氛却沉闷又窒息。 卧房内,鲍妈妈向欧阳薇薇解释了自己原来的身份,以及同苏姨娘的交情,还有欧阳老爷跟苏姨娘、欧阳太太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以及换子内幕: “……老爷跟苏姨娘互相爱慕,定了亲,后来却始乱终弃,悔婚另娶了有财势的太太。 “姨娘是有志气的姑娘,不肯自甘下贱沦为妾室。伤心之下,她也想争一口气,学忠义公的祖母郭织女,想要跟老爷讨一张退亲文,从此各不相干。谁知老爷不是东西,面上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却强逼姨娘失了清白,硬是逼良为妾。可怜姨娘有冤无处诉,把一生都葬送了。这还不算,姨娘进门就受太太磋磨。太太嫉妒姨娘被老爷宠爱,在姨娘怀孕时下药,害得姨娘小产,流了一个男胎……” 苏姨娘也是非常厉害的女子,被陷害了一次,再次怀孕后,便不肯坐以待毙,做了周密安排。 这一胎,她怀孕比欧阳太太晚,她却服用了催产药,硬是比欧阳太太先将孩子生了下来。 她生了个女儿,就是欧阳薇薇,可她慌称生了个儿子。一来,可让欧阳老爷开心,从而固宠。二来,可令欧阳太太嫉妒,若她再出手陷害这孩子,而苏姨娘正守株待兔,便能抓她个正着,促使欧阳老爷休了她。 在欧阳太太生产前夕,苏姨娘与鲍妈妈合谋,又增加了换子这一节,其他计划不变。 这样一来,便万无一失了。 欧阳太太若对苏姨娘的孩子出手,害的就是她自己的孩子;若她不出手,苏姨娘的孩子养在嫡妻名下,名分是嫡女,将来嫁妆也好,更不会被嫡母折磨。 嗯,要折磨也是折磨她自己的孩子。 欧阳薇薇听得浑身颤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更无法将养育了她十七年的欧阳太太从慈母转化为仇人;至于苏姨娘,给她的感觉陌生中带着畏惧。 “换走的孩子呢?” 她轻声问,仿佛问大声了,会惊吓了某个人似得。其实她心中有个猜想,要经鲍妈妈证实。 “死了!”鲍妈妈道。 “死了?”欧阳薇薇木然重复。 “被那毒妇亲手害死了!哈哈,她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儿子,欧阳家的嫡长子!这是报应!”鲍妈妈痛快地笑着,又赞苏姨娘,“姨娘真是聪明!” 欧阳薇薇恐惧得心收缩了。 然后,欧阳静晖便冲了出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2章 姐弟情深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欧阳静晖一把攥住欧阳薇薇的手,把她从鲍妈妈身边拖开,自己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双眼狠狠地盯着鲍妈妈,嘴里道:“姐别听她胡说。她胡说的!” 欧阳薇薇回道:“我是不信!” 他们都不肯相信这事。 然而,少年的嘴唇颤抖。 少女浑身都在颤抖。 他们都受到强烈打击,显示他们嘴上说的虽硬气,其实心里很虚,因为他们都想起过往的一些蛛丝马迹,当时觉得怪,眼下却正与此事印证。 比如欧阳薇薇,鲍妈妈借口教导她内宅手段,常跟她说欧阳太太和苏姨娘争斗的事,以至于欧阳薇薇对苏姨娘这个死去十几年的人都听耳熟了。 鲍妈妈没想到这么晚了,欧阳静晖还在欧阳薇薇房里,愣了下,看着少年目光怪异。 欧阳静晖严厉责问:“妈妈究竟想干什么?”不论这事是真是假,说出来对欧阳薇薇毫无益处。欧阳静晖不相信一向疼爱姐姐的鲍妈妈会害姐姐。 鲍妈妈激动道:“我想干什么?太太害死了苏姨娘,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姑娘难道不该报仇?” 欧阳静晖低吼道:“你胡说!” 除了这句话,他不知用别的话驳斥鲍妈妈。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斥责无力,心急如焚,转身扶着欧阳薇薇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惶恐道:“姐,咱们走!” 欧阳薇薇道:“好。” 姐弟俩心意相通,都看出眼下情势:横竖欧阳薇薇都要离开欧阳家,马上走,将这些爱恨情仇都甩开,也不用面对了,也不用查证了,也省了痛苦。 欧阳静晖得到姐姐回应,精神一振,拉着她就向外跑去,也不管鲍妈妈了。跑了几步又想起什么来,忙转身回来,拉开柜门,将藏的包袱拽出来,背在肩上又跑。 此刻,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 鲍妈妈急忙问:“你们去哪?” 一连问了两声,也没人理她。 她急了,拽住欧阳薇薇衣袖。 欧阳薇薇转脸,伤心道:“妈妈若是想我好,就别拉我。我要走了。这一去,再跟欧阳家无瓜葛。” 鲍妈妈一呆,手一松。 他姐弟趁机跑出去了。 他们是向后院跑的。 因欧阳薇薇被软禁,除了贴身一个大丫鬟,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被遣走了,防止她们受欧阳薇薇指使,帮助她逃走;看守的婆子则是欧阳太太派来的,现在这两婆子被鲍妈妈迷晕了,他姐弟也省得费手脚了。 丫鬟枫儿在后院等着呢。 欧阳薇薇一边跑一边急切地叫“枫儿!” 枫儿答应一声,急忙出来,手里也拎着一个包袱。 欧阳薇薇道:“走!” 枫儿就跟着他们跑。 等鲍妈妈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跑到后院了。鲍妈妈急忙撵上来,喊“姑娘,姑娘!你们去哪儿?我当然想姑娘好。我就是来叫姑娘走的……” 欧阳薇薇听了心想:“那正好。”脚下跑更快了。 欧阳静晖也不给她停步的机会,拉着她向园子里飞奔,一直奔向后门口,他在那里安排了人。 然而,在距离后园门几十步远的地方,欧阳静晖猛然刹住脚步,满面震惊地看着前方。 只见上百的官兵堵在后园门的三间大房子门口,有的端着弓箭,有的拿着刀枪,还有几个手持火器——短枪,看样子是领头的,将他们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枫儿见状吓得心砰砰跳,下意识就想转身逃跑,才扭头便惊叫“姑娘,这边也有!” 欧阳姐弟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后面也来了上百官兵,将他们的来路也堵住了。 欧阳薇薇惶恐地抱着欧阳静晖的胳膊,仰脸看着他,仿佛问: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吗?怎么来了这些官兵? 欧阳静晖干咽了一口,喃喃自语:“他们怎么来了?”他怀疑地看向鲍妈妈,难道是这老货告的密? 这念头闪过,他不怒反喜。 若真是这样,说明鲍妈妈已经投靠了范大勇,那之前所说换子一事有可能是假的,是离间他们母女姐弟的奸计,目的是为了抓李菡瑶,并对付欧阳家。 范大勇为何要对付欧阳家? 欧阳静晖觉得是为了钱财。 范大勇需要军费! 他与刘家联姻,是为了军费;陷害欧阳家,也是为了军费,有了军费,他就有实力扩军。 欧阳静晖心念电转,想了许多。 鲍妈妈一直撵着他们来到后园门口,看见这许多官兵,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哆嗦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忽然她眼角余光瞥见左边百步外的聚风堂廊下被大月光照得一片白,墙面上隐隐绰绰有许多人影晃动,其中一道人影头上的凤钗很熟悉,不由失声道:“是太太!” 欧阳姐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这一刻,他们神情绝望。 左冲右突也逃不开的绝望。 欧阳静晖知道自己想错了,还真是母亲要杀姐姐,那么,鲍妈妈所说的都是真的? 他牙齿咯咯打颤。 那是极度的害怕! 不是怕官兵,而是怕面对母亲。 鲍妈妈咬牙切齿道:“姑娘还不肯相信吗?太太知道你身份了。她好几回怀疑你长相。我整天整天担心你。她就是要杀你!姑娘不信我,我也不怪你——谁肯相信一个无亲无故的人会帮苏姨娘做这等冒险的事呢?本来我想等离开这再告诉你的,可是现在走不了了。——我是你姨妈!是苏姨娘的妹妹!是你外公养的私生女……”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不为人知的隐秘,可是欧阳姐弟都不感兴趣,甚至痛恨,不想听,他们只盯着聚风堂那边,盼望那个最熟悉的影子走到前面来,阻止这一切。 忽听领头的军官喝道:“李菡瑶,你再不出来,老子射死欧阳姑娘。她勾结反贼,死有余辜!” 欧阳家有人密报:说欧阳薇薇勾结李菡瑶,李菡瑶并未上当出城,而是等在这里接应欧阳姑娘。他当即带官兵赶来堵截,想捡个便宜功劳。 为了虚张声势,他命人放箭。 乱箭射在欧阳姐弟面前地上。 鲍妈妈和枫儿尖叫起来。 欧阳姐弟也吓一跳,待发现一箭都没射中,才知道对方用意,原是要逼李菡瑶的人现身。 他们便松了口气,正在这时,忽然一箭奔欧阳薇薇胸前来了,来势凌厉,杀机凛然,丝毫不像其他乱箭无章法。很显然,这箭是要取欧阳薇薇性命。 欧阳薇薇如被钉住身形。 今晚,她要死在这吗? 欧阳静晖神情决然,猛将她一推,又听见“噗”一声暗响,是箭穿透衣服和皮肉的闷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3章 我来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静晖!” “弟弟!” 两声惊呼,一远一近。 远处的是欧阳太太。 近处的是欧阳薇薇。 欧阳静晖右臂中箭,却满脸倔强地看着聚风堂那边,仿佛在告诉母亲:“你要杀姐姐,先杀了我!” 聚风堂,本是好名字。 可惜,刘老爷给那屋子起这名字,却是为了一段俗而又俗的心思:是为了聚风水、敛财气。这别苑内还有一处“聚水堂”,与“聚风堂”相呼应。 “聚再多的财气也没用,欧阳家今夜要败落了!”原来那箭上有毒,欧阳静晖感到头晕目眩,却死死将欧阳薇薇护在身后,而鲍妈妈则挡在欧阳薇薇的后方。 ※ 五桥村观音庙,庙前矗立着一棵千年的银杏树,庞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新发的叶片清新嫩绿。再过几天就是二月十九——观音会,近日庙里的香客人流激增,将这四进的乡野村庙挤得满满当当,各院都是人。 在一间静室内,忠义公世孙方勉和二太爷方无莫被四五个龙影卫堵住了,静室外也散布着香客打扮的龙隐卫,方丈等几个僧人则被软禁在偏殿。 方无莫连续辗转奔波,原本鹤发童颜的相貌现在看上去有些清癯,但精神和气势不减分毫。 方勉今年十五岁,骤逢家变、连日逃亡,使得他从矜贵的世家少爷迅速蜕变成乡野小子。 领头的龙隐卫叫龙四,四十多岁。 龙四盯着端坐在蒲团上的老人,又扫一眼坐在他身边的少年,眼神不屑中带着杀机,冷冷道:“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逃过皇家龙隐卫的追杀。” 方无莫眼皮一掀,轻笑道:“皇家?大靖还有皇家吗?” 龙四眼中戾气一闪,道:“皇族血脉众多,得天庇佑,岂是你等乱党可以灭得了!皇上没了,自有其他皇族登基。不管谁登基,方家都要被灭九族!” 方无莫叹道:“真是愚忠。” 只说了这一句便垂眸。 似乎不屑再与龙四争辩。 龙四被老人淡然的神情撩拨的气怒不已,觉得一枪射死他太便宜了,定要击溃他心志,让他悔恨难受,才能解心头之恨,才能告慰皇上在天之灵。 他严厉道:“我等忠心,岂是你这乱臣贼子能领会!方家受两代先帝隆恩,得封忠义公,而今忠义何在?别说皇上没错,便是真错了,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忠义公辜负皇恩,与王亨梁心铭勾结,竟敢违抗圣旨,死有余辜!龙隐卫但凡接受皇命,不死不休。” 方无莫似乎被他这话触动,又掀开眼皮,看着他赞道:“好忠心。”不过口气略带揶揄。顿了下,他又关切地问:“你可认得字?可学过历史?” 龙四警惕道:“学过又怎样?” 方无莫道:“若学过,你就该记得永平年末,永平帝也是这般猜忌白虎王和玄武王,眼看大靖将乱,是英武帝当机立断,发动皇城兵变,夺权登基。英武帝登基后,重用并安抚白虎王和玄武王,将大靖推向鼎盛。” 龙四不语,看他舌灿莲花。 方无莫继续道:“顺昌年间,有奸佞指证我方家与玄武王勾结,为玄武王提供军费养兵,顺昌帝不肯让忠臣蒙冤,举轻若重,明辨是非,才令国祚延续。 “还有先帝靖康帝,对梁心铭女扮男装的处置同样以江山社稷为重,而非帝王权威…… “这些帝王之所以流芳百世,为后世敬仰,因为他们都‘亲贤臣、远小人’,明辩是非,弘扬正气,所以他们兴盛了大靖。像你等这样,为了维护帝王权威,不问皂白对忠臣良将横加迫害,大靖岂能不亡?大靖就是亡在吕畅和你们这些所谓的‘忠臣’手上。可笑可叹!” 龙四终于老羞成怒。 他若真是个无知的武夫也罢了,然他也出身世家,受过良好教导;方无莫说的又浅显易懂,活生生的以史为鉴,令他无法忽视,倍感难堪和羞辱。 可是,他能认输吗? 当然不能。 况且他不觉自己有错。 于是他冷笑道:“还真是舌灿莲花!不过这没用,等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都绳之以法,天下就清净了,江山社稷也稳了。到时候,史一样会记载今日之事,说我等铲除乱党,力挽狂澜,救民于水火……” 方无莫一笑垂眸,仿佛觉得他不可理喻,与他白说了刚才那些话,是对牛弹琴、夏虫不可语冰。 方勉更是噗嗤笑出声来。 这有些失态,不够冷静。 可他实在忍不住啊! 之前他们收到京城消息,说昏君自戕,朝堂百官群龙无首,照理说京城应该陷入混乱才对,然事实却出人意料,王壑和张谨言居然控制了局面,京城比昏君活着时还要安定清明,也不知他们怎么做到的。鸽子传信力求简洁,无法细说缘由,所以方勉好极了。这是他父亲——忠义公世子方逸安传来的消息,京城忠义公府已经平反了。 二太爷说,昏君“失道寡助”。 这龙四愚忠,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就像做白日梦一般,梦想恢复大靖昔日荣光,不可笑? 龙四深吸一口气,竭力忽视他们的嘲弄,抬起右手,在扣下手枪机括前,冷笑道:“别装模作样了。你们故意放出风声,说有人追杀你们,是指望有人来救你们吧?打量这里是江南,忠义公的老巢在这,总还有些方家余孽,或者王家或者玄武王的同党,听到消息赶来救你们。想到倒好,不过都是白费心机。你们可知,为何怎么逃都甩不掉追杀吗?” 方勉忙问:“为何?” 他知道二太爷之前一直在拖延时间,可是龙四这狗贼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们的意图,竟然不肯啰嗦了,这就要杀他们,他便有些急了,他还不想死呢,因此他忙装作不甘心的模样反问,继续拖延时间。 再说,他也好原因。 龙四兴奋道:“是范大勇向我们提供的消息。这江南地面他比我们熟,我们才不至于抓瞎。他正在剿灭李菡瑶那妖女,为复兴大靖努力。你们是不是以为,他已经投靠了玄武王?呵呵,可笑可叹!忠于大靖的可不止龙隐卫,还有千千万万的人。你们想改朝换代,那是做梦!”他也学着方无莫的口气,如愿看到方勉神情错愕。 龙四得意了,正要扣下机括,就见方无莫又抬眼,深深地盯着他,问:“你可知老夫在等谁?” 龙四手一顿,不由问“等谁?” 方无莫道:“李菡瑶!” 他实在不想说话,可是再不开口就要死了。虽然他已经八十多岁了,也能死了,但谁不愿寿终正寝,谁愿意横死呢?再说,还有方勉呢。所以他只能继续拖延。 方勉急忙道:“对,我们在等李姑娘,可不是那范大勇。哼,范大勇算什么东西!” 他也尽力拖延时间。 能多说一句是一句。 他真不想死啊! 他心中嘀咕抱怨:二太爷非说李姑娘会来救他们,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来!唉,原以为二太爷年高有德、英明睿智,谁知竟信错了。二太爷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身上,纯粹是老糊涂了。早知如此,他还不如潜水逃走呢,何必上岸进庙。这观音庙是方家的家庙,岂能没有人监视?上来简直是找死嘛!李菡瑶,你算什么才女?你还不如范大勇呢,范大勇都能找到我们;你呢? 龙四听了一老一小的话,没来由地心一凝,毫不犹豫地扣下机括,就听“砰”一声枪响。 方勉心一跳,接着便释然,对龙四咧嘴笑——死就死吧,他是忠义公的子孙,死也要潇洒,千万不能露怯。 然他的笑容凝固。 因为,龙四手上的枪掉了,跟着身子一阵颤栗,满眼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倒地。 又一阵密集枪声传来。 是射向其他龙隐卫的。 伴随着一声“我来了!” 在混乱中清澈凸出。 同时,一群少年冲进来,一部分围攻龙隐卫,一部分迅速挡在方无莫和方勉身前,形成一堵肉墙。 龙隐卫全力反击。 静室不静,成了修罗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4章 天降巨财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方勉激动万分—— 救兵终于来了! 他伸长脖子四下巡睃,寻找“我来了”的主人,转了一圈没找到,却看见更多的少年从窗户、屋顶翻进来。 正看得心潮澎湃,忽然感到后腰被什么捣了一下。转头一看,不由吓一跳,只见身后的墙壁上不知何时钻了一个洞,一支枪管从洞内探出来,顶着了他的后腰。他出身将门,自小也受严格训练,反应也是一等一的灵敏,探手就抓向那枪管,然那枪管一转,偏了方向。 方勉便知对方不是要杀自己,而是要杀他对面的龙隐卫,他便缩回手,并用衣袖遮住那枪管。 就听“砰”一声。 前面的龙隐卫倒下了,倒地前,目光凌厉地看向方勉,似乎没想到他藏有武器,竟背后下黑手。 方勉无辜地冲对方咧嘴笑。 龙四虽倒地却未死,只是爬不起来了。眼看功亏一篑,他红了眼,对手下嘶吼:“杀了他们——” 他们,是方无莫和方勉。 龙隐卫们气势陡然一变,再不跟众少年纠缠,拼死都向方家祖孙攻击,竟是以命搏命。 结果,自然是死得更快。 但方家祖孙也险象环生。 龙隐卫是皇家暗卫,负责皇帝的安危并执行皇帝秘旨,除了身份隐秘,身手也都了得。 这方勉可是见识过的。 他们这次连车夫共带了十个护卫,都是跟随忠义公在西北边疆征战数年的,却在一波又一波龙隐卫的追杀下,消耗殆尽。龙隐卫固然占据人数优势,然不可否认,他们是有真本领的,非一般的龙虎禁卫可比。 然救援的少年们也十分厉害,他们并非胡乱厮杀,看似混乱其实很有章法:两人一组围攻一个龙隐卫,彼此配合,出手刁钻,转眼间龙隐卫全倒下了。 少年也有好几个受重伤。 方勉觉得,他们是为了保护自己和二太爷才受的伤,若无这层牵绊,他们未必会受伤。 方勉也非贪生怕死之辈,只因静室狭小,双方混战一气,他若起身帮忙,或护着二太爷逃向外面,恐怕反连累少年们乱了章法,因此乖乖地坐在原地。 等结束,他才起身道谢。 一少年忙扶住他,笑道:“方少爷没事就好。” 这时,李菡瑶才进来,看着倒在地上的龙隐卫,随口吩咐道:“没死的都捆起来。” 众人忙都应“是。” 遂将没死的龙隐卫捆成粽子,都拖了出去,只将龙四留下了,是李菡瑶指明要留下的。 方勉看着李菡瑶发愣—— 怎么是个少年呢? 难道是女扮男装?! 李菡瑶目光从他脸上一溜,如春风拂面,微微一笑便转开,对方无莫抱拳道:“老爷子受惊了。” 方无莫运用自己阅人无数的老眼打量李菡瑶,并在心中评价她:举止从容、优雅——嗯,优雅中带着一丝俏皮……还是不对,优雅、俏皮只是她的表象,她眼神慧黠,自信却不张扬,恣意却不矫狂;再结合她不顾凶险来救他们,可见她有远见卓识,且胸襟宽广、气魄非常;凭刚才的布局安排,可知她手段果决、心性狠辣;面对一地尸首淡然平静,更是与一般闺阁女儿迥然不同…… 方无莫不断评价,又不断推翻自己的评价,最后总结:李菡瑶是个既简单又复杂的女子。 简单,因为她从来就是直抒胸臆,敢将自己的野心和抱负展现在天下人面前;复杂,因为她身上集合了自信、恣意、娇憨、宽柔、霸气等互相矛盾特质。 老爷子眼中迸出异光芒。 面上却淡漠道:“你来晚了。” 李菡瑶愣了下,随即歉意道:“是,晚辈终究还是历练少了,未能及时找到老爷子和世孙;刚才又听见这人说范大勇,想知道怎么回事,唯恐进来他就不说了,又迟了一会,累老爷子受惊了。”说着俯身去搀方无莫。 方无莫摆手示意她不必,依然坐着,对她道:“老夫并非责怪姑娘的意思,是怕姑娘来晚了,老夫撑不过去,无法当面向姑娘交代后事。——勉儿来。” 他示意方勉到近前来。 方勉忙过去,站在一旁。 李菡瑶忙道:“老爷子福气好,所以逢凶化吉。” 方无莫摇头,道:“年纪大了,不定哪天一觉醒不来,就去了,还是交代清楚的好。” 李菡瑶正要鼓励他别丧气,他已经转移话题,向她引见方勉,“这是我重孙子方勉。从此后,他将投靠李家,辅佐姑娘逐鹿天下。为表诚意,老夫将我方家在祖籍收藏的几千万金银财宝献给李家做军资……” 龙四听得目瞪口呆。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这老东西绝对故意的,故意让他听见这一切,就为了报复他、打击他,因为刚才他对方家言语不敬。 他痛恨自己,为何没死! 李菡瑶却没有被天降财富砸中的惊喜,只觉意外。她略想了想,问:“老爷子为何选择晚辈?” 方无莫见她竟不动心,还能维持冷静和镇定,心中暗赞,更坚定了决心,想“你不贪心,我偏要送给你。”面上却犀利问:“你没自信,不敢接受?” 李菡瑶忙道:“那倒不是。然昏君已死,皇族其他人也都不成气候,目前京城由王相之子王纳和玄武王世子张慎行掌控,谢相等百官无不唯他们马首是瞻,他们也将忠义公世子从天牢救了出来,所以晚辈觉得,老爷子会带世孙回京。为何老爷子不想着回京,却要投靠晚辈呢?” 方无莫冷冷道:“从今以后,他不再是忠义公府的世孙了。”他看向站在一旁的方勉。 李菡瑶忙问:“这怎么说?” 方无莫道:“老夫已将他过继到我二房名下,做我的重孙,所以他不能继承长房爵位了,况且大靖已亡,再没有什么忠义公,也没有世子、世孙。” 李菡瑶敏锐觉得,老爷子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定有下文,忙道:“原来如此。可这与老爷子让他投靠辅佐晚辈有何关联?还请老爷子明示。” 方无莫转向龙四,目光寒冷如冰。 龙四骂道:“老东西忒没出息,竟向一女娃子卑躬屈膝。真丢尽了忠义公府的脸面!” 方无莫没听见般。 李菡瑶也不理会。 一老一小似心有灵犀,都无视龙四的挑衅。——不过是阶下囚而已,不必理会。 龙四气得哆嗦不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5章 天上掉下个好夫婿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方无莫道:“百官未必都甘愿臣服玄武王,至少朱雀王和白虎王不愿。天命所归,尚难预料。” 李菡瑶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问:“那晚辈岂不更没胜算?晚辈是女子,李家是商贾,比玄武王族差了不止一层,老爷子从哪看出来晚辈是天命所归?” 方无莫冷冷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虽是女子,在皇城兵变中表现并不比王壑张谨言逊色,只因不占地利,才收获不大。——你不是不敢接受我们,你胆子大的很,你是怀疑老夫别有用心吧?哼!” 李菡瑶也不否认,笑吟吟道:“因为晚辈有自知之明。晚辈虽有大抱负,然生为女子,难免吃亏。这世道对女子向来苛刻,一言一行都错不得。晚辈手下也攒了些势力,其中有许多男人,但他们都不是无缘无故就臣服晚辈的,耗费了晚辈许多精力和精神。晚辈自问,今日之前对方家并无大恩惠,不敢奢望老太爷倾尽家财辅佐。” 方无莫原本耷拉着眼皮听她长篇大论,听完老眼一张,盯着李菡瑶道:“老夫不同流俗!先母郭织女就是大靖一等一的女子;先父不顾世俗非议娶了他,我方家才得以兴盛数代。对你,老夫自信不会看走眼,故而命重孙追随。除此外,老夫也是做两手准备:我这一支另寻出路,京城长房和三房则会辅佐玄武王。从此各安天命。” 李菡瑶听到这才真正动容。 她也相信了方无莫的话。 她问:“老爷子不怕张家怪罪?” 方无莫道:“若他怪罪,说明不值得方家追随。乱世争雄,老夫怎能不替方家筹谋?又岂敢孤注一掷,将所有希望都压在玄武王身上? “老夫命勉儿辅佐你,还有一个目的:听说你要招赘婿。可这天下有才学、有家世的少年,无人愿意入赘李家;老夫却不惧世俗规矩。今日,老夫就以亲长身份代方勉求亲,只要你们情投意合,老夫许他入赘!” 李菡瑶眼睛越睁越大。 “老爷子!”她惊叫。 “这天底下,即便有人肯入赘李家,其亲长也肯定觉得羞辱;唯有老夫是看重你的人品才能,主动让重孙入赘。你仔细思量!”方无莫郑重道。 这话说的好有道理! 李菡瑶难抵这诱惑。 她顿了下,干笑道:“晚辈荣幸的很。”一面偷偷看向方勉,心想:你呢,你觉得荣幸吗? 方无莫道:“你是该荣幸。” 正在这时,龙四又骂起来。 “呸!方家堕落到出卖儿孙给人做上门女婿,真是好大的抱负!还把话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说自己不是俗人,真无耻之极!笑死大爷了!” 方无莫的决定令他恐惧,至少对皇族复兴来说不是好消息,他既愤怒又不耻,因此痛骂。 方无莫不耐烦道:“聒噪!” 李菡瑶正谋划军国大事,也不耐烦被打搅,命令手下藤甲军少年,“堵住他的嘴!” 方勉更快一步,上前一脚踩在龙四腰下伤口,狠狠碾压,龙四顿时惨叫起来,晕过去了。 静室清静了! 李菡瑶见他如此果决,不由重新审视地打量他——之前事乱,不好盯着他瞧的,只扫了一眼,初步的印象是个虎虎生气的少年,并不身娇肉贵。 细看后,不由暗喜。 这是个将门虎子! 方家为让他将来顺利继承爵位,显然对他进行了严格的教导和训练,跟张谨言有得一拼。 瞧那眼神,锐利之极! 她正要笼络这样良将。 方勉察觉李菡瑶在看自己,微微有些不自在,然他不退反进,迎着李菡瑶看过去,目光黑亮,神情率真,坦荡荡任凭她打量,也坦率地打量她。 之前他听见龙四辱骂,太爷爷又嫌聒噪,他便发作了,因为他感觉太爷爷精神越来越差,所以才急着跟李菡瑶说这些,怕不说清楚就没机会说了。 他怎能不难受! 而罪魁祸首正是龙隐卫,若非龙隐卫连番追杀,一向懂得养生的太爷爷不会露出下世光景。 太爷爷是替他筹谋。 也是替方家筹谋。 自从方家被封忠义公后,处处被掣肘:方家在军中势力不如玄武王、朱雀王,在纺织行内经济势力不如李家等锦商,所以才有今天的下场。 太爷爷怂恿他嫁给李菡瑶,开始他也感到震惊,无法接受,后来经过太爷爷深刻剖析,说只要能得一良人相伴终身,一切名利、名分皆可抛弃。 太爷爷还告诉他,他的高祖父就是踩着世俗眼光迎娶郭织女,缔造旷世姻缘;又列举李菡瑶的人品才学和胆略智谋,证实她是不输高祖母的女子。若他嫁给李菡瑶,从大义上来说,夫妻联手,有可能开创一个史无前例的盛世;从私情来讲,可获得不输高祖的美满姻缘。 方勉便动心了。 世俗规矩算个屁! 他若是不敢冲破世俗规矩的束缚,还妄谈什么雄心和抱负?况且他有长辈支持,不必背叛家族。 想到这,他深深看进李菡瑶眼底,探寻她内心,够不够资格让他放弃家世、放弃男娶女嫁的世俗规矩、放弃男儿的尊严,连退三步,成就良缘! 面对这率真的目光,李菡瑶竟有些抵挡不住,因为方勉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求亲者,若非她先一步爱上了王壑,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亲事。 李菡瑶想起了王壑。 原本她想抬出王壑来婉拒,可是随着她在争霸天下的路上越走越高,越能体会其艰辛和不易,她竟不敢把话说满了。她不得不承认,想让王壑嫁给自己,实在难于登天。当然,她不会轻易放弃,但这不代表她就一定能成功。又因为她要争霸天下,她再不能任性,若是为了跟王壑双宿双飞就放弃曾经的追求,会令追随她的人失望的。 人家会说,早有这心思,又何必争呢?直接嫁给王壑不更好,何苦费尽心机笼络他们! 她便一下子滞住了。 半晌才赔笑道:“可是……” 方无莫听这转折口气似乎不对,忙抢先一步堵住她,道:“你无需马上答应或回绝。老夫资助家财、让方勉辅佐你,和求亲是两回事,并非以此为条件交换。求亲,是欣赏你的人品才能,还有举世无双的魄力,足可媲美先母。能不能成,还要看你们的缘分和造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6章 亲事背后的隐秘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还有什么可说的? 人家又没逼她答应。 人家说要看缘分。 可是不说她又不舒服,不说就等于认可了这提亲,表明她会考虑,会给方勉机会。 这如何使得! 她一心都在王壑身上,无法给方勉机会,且这事还牵扯到几千万的财富,她不能因为贪心而落入方无莫的算计,她也不想欺骗方勉,须得澄清才是。 忽然她灵光一闪,微笑道:“方逸生也曾上李家求亲,算起来,我们还是表兄妹呢。这位方少爷和晚辈差了辈分,该叫晚辈姑姑。如何能结亲呢?” 姑姑? 方勉愕然。 他想起来了:三房叔祖母姓郭,跟这位李姑娘的父亲是表兄妹,他可不得叫人家表姑姑! 这也不要紧,关系远着呢。 他狐疑,是因为看出李菡瑶竭力寻找由头婉拒太爷爷的提亲,不想给他机会。 这是为何? 莫非她心中有人了? 否则即便难以决定,也该暂缓些时日,对他多方考察后再决定,不该急巴巴地拒绝。 方勉想通后,心中一松,跟着又生出无限期待。这矛盾的心理正体现少年微妙的心情。 他出身名门,自有骄傲,觉得太爷爷这个时候提亲就像三国时的孙刘联姻,还是倒插门,故而满心不自在。——不是因为入赘不自在,而是觉得这求亲像一场交易。若李菡瑶心有所属,这亲事便不用提了。 为什么他又心生期待呢? 还是因为骄傲。 他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不提亲事,他便可以轻松地追随李菡瑶,全力辅佐她争霸天下。至于将来……谁能说的定呢?在争霸天下的过程中,他们有无数的可能。在患难中建立起来的感情才是最真实美好的,怎不叫他心生期待? 光想想就觉得热血奔涌! 少年露出自信的微笑。 李菡瑶见他这样不由疑惑,忙问:“我说错了?” 方勉解了心结,没了不自在,整个人散发灼灼光辉,星眸爆出迫人神采,凝视着她道:“姑娘不必急于撇清。太爷爷不过是表明方家长辈的态度,非是要挟姑娘给出承诺。至于将来如何,说句不怕姑娘恼的话:涉及终身,别说姑娘不敢轻易应承,便是在下也要仔细斟酌。” 李菡瑶被他看得心一跳,待听了这番话,意外之极,又十分的欢喜,急忙道:“不恼!不恼!” 不但不恼,还高兴的很呢。 因为高兴,所以轻松了。 因为轻松,所以能坦然地和方勉对视,又玩笑道:“我也不是撇清,你的确该叫我姑姑。” 方勉断然道:“我不会叫的。” 叫姑姑不就矮了一辈! 李菡瑶笑眯眯道:“怎么称呼以后再说。我先问你一件事:你会武功吧,之前怎不出手?” 那口气熟练和亲近了许多。 方勉解释道:“我要保护太爷爷,不到生死关头是不会出手的。这可是最后的依仗。” 李菡瑶击掌道:“我就说,你这风采跟张世子有的一拼。你比他还年小呢。”她得一良将,心花怒放。 恰好龙四醒来了,听了这话又气得差点晕过去。——原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居然这么多漏洞。 李菡瑶转向方无莫。 方无莫一直盯着她的。 方无莫将方勉和李菡瑶之间微妙的转变都看在眼里,知道李菡瑶接纳他们了,不过亲事还需努力。 他老眼深沉莫测。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思。 这件事上,他算计了方勉,也利用了李菡瑶。他要方勉辅佐李菡瑶,说是替方氏一族多寻一条出路,这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却是促进女子参政。 一切都源于他的母亲—— 大靖御封的郭织女! 那是一个传的女人。 他想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梁心铭的经历给了他希望,李菡瑶举兵让他看到了曙光。他觉得自己这一生除了替方家挣了些名利外,毫无建树,若能在晚年促成女子参政,必将青史留名。这是比让方家封王拜相更大的功德和荣耀;更重要的是,先父先母在天之灵一定会赞成他这举措,夸他的。 这理由他不能说,说了李菡瑶也不会信——谁信一个男人会支持女人参政呢,梁心铭那是特例;方勉也未必肯听从他安排,所以他另编了一套说辞。 李菡瑶被老人看得发毛。 她赔笑道:“老爷子……” 方无莫道:“别说你父亲并非你祖母亲生,即便是亲生,李家也只跟方家三房是亲戚;勉儿是方家长房所出,现过继到我二房,跟你隔了好几重了。” 李菡瑶哑口无言。 她险些忘了这茬。 方勉见太爷爷揪住这事不放,唯恐他再说亲事,忙插话道:“太爷爷,李姑娘说笑的。” 方无莫不理他,只盯着李菡瑶道:“你有心上人了!”很肯定的语气,而非询问。 李菡瑶微滞,很快坦然点头。 方勉就有些尴尬了。 这话怎好挑明呢? 不过,他也很好李菡瑶的心上人会是谁。王壑?张谨言?还是落无尘?在他看来,只有这几人够资格被李菡瑶爱上,其他世家少年都不够资格。 就听方无莫又道:“若姑娘心仪张世子或王少爷,趁早死心——他们绝不可能入赘。除非你嫁他们。若有此念,不如现在就收手。落无尘还有机会。那也比不上我家勉儿。勉儿棋艺高超的很,不信你试他。” 这话说中了李菡瑶的心结。 还把她的老底都摸清了,怕她将来退缩,为嫁王壑而放弃天下,所以拿话逼住她,堵住了她的后路。 真是老狐狸! 李菡瑶讪笑着,瞥了方勉一眼,仿佛问“你棋艺很高吗?”嘴里却道:“老爷子想多了。晚辈决意争天下,怎会半途而废,除非天命不在我。” 方无莫铿然赞道:“好!” 说完微微闭目养神。 方勉蹲了下来,满眼担忧地看着他,轻声唤“太爷爷!” 李菡瑶感觉到不寻常。 稍后,方无莫睁开眼睛,再对她道:“老夫啰嗦许多,不为别的,老夫年纪大了,奔波逃亡数日,早已油尽灯枯,万一忽然伸腿去了,便没机会说了……” 李菡瑶心一沉,再不敢打断他,仔细听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像交代遗言似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7章 我这边美女如云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这亲事,老夫若不表明态度,哪怕你们两情相悦,恐怕也会被人飞短流长,恶意中伤。勉儿会被人骂背弃祖宗,而姑娘你,也会被人骂。之前在京城,老夫就听人说,你造反是为了抢压寨夫君,专门抢美男。” “纵然你们自己不在乎,也要替亲人和身边人考虑,有长辈出面岂不名正言顺?省了一切烦恼。” “你如今不是一人一家,身后有许多追随者,不能让他们平白地跟着受人羞辱……” 方无莫缓缓的、冷静地说着。 李菡瑶忽道:“别说了!” 方勉吃惊地转脸看着她,不知她为何打断太爷爷,且口气粗暴,丝毫不像刚才有涵养,纵然不想听,忍耐一会又如何?不过是将死之人的遗言而已。 方无莫住口,看着李菡瑶。 李菡瑶认真道:“不论老爷子想告诉晚辈什么,都别说了。你想让方勉入赘李家,那就好好活着,替他谋划,因为晚辈可是有心上人的,未必肯娶他;你怕晚辈将来退缩,也要好好活着,监督鞭策晚辈。心里有牵挂,才能坚持。之前你不就撑下来了吗?何不继续坚持!” 方无莫问:“你确定不说?” 李菡瑶郑重道:“确定!晚辈曾听大夫说,若一个人存了死志,神仙也救不了他;若一个人生机顽强,则连疾病也要退避三舍。晚辈观老爷子身体康健,不过是这些日子劳累了,才精神萎靡。只要打起精神来,挨过这两天就没事了;倘若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再把遗言交代,真就了无牵挂,真要去了。所以,还是别说了。” 方勉:“……” 方无莫:“……” 方勉看着李菡瑶,目光明亮。刚才李菡瑶百般推脱亲事,就怕跟他扯上关系;眼下为了激励太爷爷活下去,竟毫不避嫌地要太爷爷替他谋划亲事。 李菡瑶,果然非常人。 方无莫静默一瞬,点头道:“也好。老夫刚想说:我方家藏宝有重重机关,不告诉明白了,恐怕姑娘取不出。姑娘不让说,就不说了。有这件事挂着,老夫说不定还能撑几天。只是姑娘要如何拿到藏宝?” 李菡瑶目瞪口呆。 方勉见状抿嘴微笑。 方无莫也笑眯眯的。 李菡瑶横了方勉一眼,嗔道:“笑什么!”又转向方无莫叮嘱道:“既如此,老爷子你可千万要撑住了,等晚辈平定了江南,你再告诉我,我好把财宝起出来。养兵囤粮,到处都要用钱。我家的钱都快花光了……” 方勉再忍不住,笑出声来。 方无莫问:“要是我撑不住,忽然去了呢?” 李菡瑶断然道:“那也别说!老爷子别泄气,我请大夫来替你瞧瞧,开个方子仔细调养。我有个丫鬟叫品茗,最会做药膳,让她帮你调养,你准能活百岁……” 她丝毫不提机关的事。因为她懂机关术数,未必就破不了方家的藏宝机关;再者这藏宝并不是她的,她虽想取得却并不着急,若因此让方无莫多撑几年,她宁可不取。之前没有藏宝,她不是一样起兵造反了? 方勉也柔声劝道:“太爷爷,李姑娘说的有理。太爷爷原有武功底子,早晚都要练习,身体一向好——比许多年轻人都要好。这回是累着了,调养一阵子就会恢复的,千万别颓丧。太爷爷不想看勉儿成家立业?” 李菡瑶听到这,赶忙笑道:“方少爷放心,媳妇少不了你的。我这边可是美女如云。”那口气充满诱惑,一面冲他眨眨眼,意思就看你有没本事了。 方勉忙问:“真的?” 仿佛很感兴趣的样子。 李菡瑶道:“千真万确。四大才女我已聚其三,还有白虎王之女,还有各纺织世家的女少东……” 不等她说完,方勉已经转过脸去,对方无莫振奋道:“太爷爷,咱们定要抢一个。有了曾孙媳妇,很快就有玄孙了。太爷爷要好好活着,教玄孙。” 方无莫瞧着两张年轻充满活力的脸,期盼并鼓励地看着自己,笑容真诚,毫不作伪,那颗饱经世情的心暖融融的;加上追杀事了,古庙气氛安详宁和,仿佛滤尽了凡尘俗世,身心皆轻,身上竟生出些力气。 他便微笑道:“太爷爷帮你抢。”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看着李菡瑶,表示他只看重眼前这个。 方勉忙说“好”,欢喜地扶他起来,一面叫他小心,说“慢点儿。先站着缓缓,坐了半天的。” 李菡瑶忙去搀另一边。 等老爷子站起来后,方勉没有立即扶他走,怕他坐久了头晕,借着等他定神的工夫,问李菡瑶:“你留下他做什么用?”说着下巴朝龙四抬了抬。 李菡瑶看着龙四道:“我想问他些事。范大勇可不是什么忠臣良将,既帮龙隐卫追杀你们,说明背后有废帝余孽撑腰。若我没猜错,这人定是皇族人,许了范大勇荣华富贵,才令他铤而走险,借光复大靖的名义夺权。” 方勉蹙眉自语“皇族人?” 会是谁呢? 他看向方无莫,希望太爷爷能提示自己一二。 方无莫却盯着李菡瑶。 李菡瑶笑道:“管他是谁,既入了江南这盘棋局,就在本姑娘掌控之中。老爷子,咱们走。” 方勉忙道:“你还没问他呢。” 说着朝龙四方向示意。 李菡瑶狡黠笑道:“他已经说了。”刚才她盯着龙四,龙四眼中震惊一闪而逝,她便明白了。 一刻钟后,李菡瑶等人扮作香客上了一艘不大不小的船,离开了五桥村观音庙。约莫行了半个时辰,在霞照城外某水乡村庄靠岸,下船上岸进入一户人家。 方无莫不宜再奔波劳累了。 李菡瑶便送他来此地休养。 迎接他们的是郭晗玉。 方无莫看着眼前的少女,恍如梦幻,肯定道:“你是郭家女儿!你爷爷是谁?” 郭晗玉狐疑地看着老人。 李菡瑶忙替她引见。 郭晗玉听说是方家二老太爷,急忙大礼参拜,又回他先前的话:“晚辈祖父名讳郭孝。” 方无莫恍然,“是三表哥的孙女。” 李菡瑶无暇再耽搁了,匆匆交代郭晗玉照顾老爷子,又将品茗留下来伺候他们饮食,然后对方无莫告罪一声,便带着方勉等人循着水路进城去了。 霞照城内已经是官商云集,八方来客都涌向刘家别苑,恭贺范大勇和刘诗雨大喜。 忽然,欧阳太太疯魔一般赶来,对范大勇、段存睿和欧阳老爷哭诉噩耗,说李菡瑶对官兵狠辣出手,欧阳薇薇和段烈遭受池鱼之殃,被炸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8章 孽种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我的儿啊——” 欧阳太太悲怆的声音在蓝天下回荡,凡听见的人无不被激得眼窝发热、喉头发哽,甚至泪如雨下。 然后,欧阳太太就晕倒了。 杨妈妈抱住她急叫“太太!” 正院顿时一片混乱,不是因为欧阳太太晕倒,而是因为她带来的消息震动了在场的人。 刘老爷急忙叫过一个丫鬟,令她进内院禀告刘太太,速速前来安抚并安置欧阳太太。 来贺的客人们议论纷纷: “李菡瑶竟如此狠毒!” “她不狠能干下这些大事。” “这可怎么办?” “是啊,会不会对我们下手?” “范将军能斗得过她吗?” “现在她在哪?” …… 一股无形的恐慌弥漫开来。 其中,有三人反应最大。 首先就是欧阳老爷。 他又惊又怒又悲又怕。悲伤就不用说了,女儿死了,能不悲伤?惊怒和害怕却是因为连累段烈身死,他怕段存睿迁怒他,更心疼这门亲断送了。 他跪倒在范大勇面前,哀嚎道:“请将军即刻派兵,杀了李菡瑶替小女和女婿报仇!”他有意称段烈为“女婿”,将段存睿的仇恨引向李菡瑶。 第二个人是段存睿。 他不相信前天还活蹦乱跳的小儿子竟死了,再也不能承欢膝下了,欧阳太太那一声“我的儿啊”喊出了他的心声,一时间他痛彻心扉,扛不住打击。 但他终于还是抗住了。 他深知,眼下不是悲痛的时候。 这里是虎狼窝! 周围群狼环伺。 他久经官场、心机深沉,等缓过一口气,便意识到这件事内情不简单,李菡瑶绝不会杀欧阳薇薇和段烈,除非误杀。他目光犀利地看向范大勇和欧阳老爷。 为何会误杀呢? 莫非范大勇和欧阳老爷联手算计他?这也不对,欧阳老爷再不是人,也不会拿女儿性命不当数。 到底怎么回事? 段存睿仇恨滔天! 第三个人是范大勇。 他身为新郎,今天不但在刘家别苑被汇聚的官商恭维、瞩目,也是霞照城瞩目的焦点,更是整个江南关注的焦点。他正在等结果,没想到等来了这结果。 他感到很意外。 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 段烈和欧阳薇薇死了更好,段存睿和欧阳老爷算是跟李菡瑶结下死仇了,等他杀了李菡瑶替这二人报了仇,从此他们便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了。 他当即扶起欧阳老爷,肃然道“节哀”,又转向段存睿说“大人节哀”,然后转身面对堂下。 屋里屋外都安静下来。 众人等待着,看他怎样。 范大勇高声道:“李菡瑶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为满足其野心,行事不择手段、不知廉耻,自己出卖美色不算,还蛊惑拐骗良家女儿为其卖命卖身。其心性歹毒,手段狠辣……”洋洋洒洒,历数了十几条罪状。 他睥睨四方,不可一世! 来客囊括了整个江南势力。 官员轻易不得离开治地,然皇帝既死,他们又远离京城,若在京城还有王壑张谨言镇着、谢耀辉等高官管着;江南群龙无首,范大勇率先发动,其势汹汹,由不得他们不关注,他们便借贺喜名义,蜂拥来到霞照, 湖州、临湖州的官员都来了。 哪怕不想投靠范大勇的,如段存睿等人,也赶来了,为的是想就近考察形势,然后再做抉择,不然形势有变,等得到消息,他们无法及时作出应对。 没来的多是下属官员,但也托上官带了重礼来。比如某县的县尊来了,那主簿和县丞总会留下一人,不然县衙空了总不大像样,还要防备反贼偷袭呢。 还有商贾,就更不用说了。 无人庇护,钱越多越招灾。 眼下,这些人都心神紧绷,预感到暴风雨即将来临,自己能不能在这场暴风雨中生存下来呢? 刘太太带着一群女眷匆匆赶来。 待看见欧阳太太发髻散乱、神志崩溃的模样,妇人们立即感同身受,个个眼含热泪。 都是生过孩子的。 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 丧子丧女是人间惨剧。 她们很容易被激起愤慨之心,谴责起李菡瑶来,称她是妖女,祸国殃民,危害人世。 范大勇满意极了。 他没有小瞧这些女人,因为她们背后都有一个男人,只要她们在枕边吹吹风,便足以影响她们的男人。他正要趁机再发一通言语,安慰并煽动这些女人,令她们将他当成江南的霸主,忽有人来回“段少爷回来了!” 范大勇一惊—— 怎么又回来了? 段存睿大喜—— 太好了,儿子还活着! 欧阳太太刚醒,闻言目露恐惧。 不仅段烈来了,还有欧阳薇薇,还有观棋等人,七八个少年男女,呼啦啦涌进院中。 范大勇见势不对,立即下堂,暗令手下禁军戒备。 众官商跟在他身后出来。 段存睿叫道:“烈儿,你没事?” 段烈笑道:“爹,儿子命大着呢。”嘴里跟父亲说话,眼睛却看向欧阳太太,口气有些不善。 段存睿脸一沉,问:“怎么回事?” 段烈刚要说话,忽然从他们身后挤过来一个婆子,正是鲍妈妈,指着被杨妈妈抱着的欧阳太太厉声道:“是她!是她害的我们姑娘和段少爷!” 人群一静,都看向欧阳太太。 她怎会害自己亲女儿呢? 跟着大家又看欧阳薇薇和段烈,到底这婆子是不是诬陷,只有他们才清楚真相。 欧阳静晖躲在人后,瑟瑟发抖。 他也是刚来的,来找父亲和母亲。昨晚他中毒倒地后,醒来不见了姐姐,也不见母亲,惶恐愤怒之下,不顾伤势赶来刘家别苑,找父亲救姐姐。 谁知,看见这一幕。 他该怎么办? 鲍妈妈忽然一眼看见他,顿时大喜,指着他不顾一切地对欧阳老爷叫嚷:“少爷不是老爷儿子!他是孽种!是太太偷人养的!他亲爹就是青山院的王衷!那年老爷宴请湖州各位大人,姓王的喝醉了,太太跟他苟合……” 欧阳太太面如死灰。 欧阳老爷眼前金星乱迸。 欧阳静晖如被雷击。 欧阳薇薇心慌恐惧。 范大勇原本想制止,才要张口,便听见“王衷”二字,又闭上嘴,任凭鲍妈妈揭发。 王衷,王氏族人。 范大勇是打着玄武王族和王家的名义收服江南的,其实他已经投靠了大靖皇族。眼前的情势,正是好机会——刘老爷被王衷戴了绿帽,还帮人家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有这耻大辱,还会支持玄武王吗? 范大勇心中舒畅极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9章 生死与共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住口!” “你敢污蔑我母亲!” 欧阳姐弟一齐冲出来。 这不仅事关欧阳太太的清誉,还牵扯到欧阳静晖的血脉身世,他岂能缩头不出。 欧阳薇薇更不容弟弟被伤害。昨晚,她在生死关头被观棋救走,留下受伤的弟弟,并非不顾他死活,而是想着欧阳太太会救他,若带他走,没准耽搁了治疗,反性命不保。眼下却不同:若欧阳静晖真不是欧阳老爷儿子,必定会被欧阳太太牵连,后果难料,她便急了。 “妈妈你胡说什么!” “姑娘,你还心软!昨晚那毒妇是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我本来见少爷对你好,不打算说的,谁知这毒妇心狠手辣一定不放过你,那就别怪我了!” 鲍妈妈疯狂地盯着欧阳太太,眼中射出嗜血的光芒,多年的隐忍在这一刻爆发了。 她也是私生女,见不得光的,比欧阳静晖的身世并不强多少,然当年苏姨娘得知她是同父异母妹妹,不但没嫌弃她,还暗中资助她银两,说“等姐姐嫁给欧阳公子,就能照顾你了,一定替你寻一门好亲事。”她便开心地等姐姐嫁进来。谁知,迎接她们的竟是噩梦。 欧阳薇薇惊恐阻止,“不,不!” 欧阳静晖质问:“你有什么证据?” 欧阳老爷也死死盯着鲍妈妈,咬牙道:“你若不能拿出证据来,今儿就把你这老货剐了!” 他今天丢脸丢大了。 鲍妈妈便掏出一封信。 欧阳薇薇伸手去抢,她强烈感觉:这封信就是炸药,能把欧阳静晖炸得灰飞烟灭,可是欧阳老爷动作更快,扑过来就抢去了,并展开信笺观看。 鲍妈妈又三言两语将当年的换子内幕和欧阳太太昨晚追杀欧阳薇薇的经过说了一遍。 院中所有官商来客,以及刘太太等女眷都听得震惊不已,都盯着欧阳老爷,等他看信后作何反应;还有欧阳太太,看她面对这指控可惊慌失措。 范大勇目光炯炯,不放过这个让王家丢脸、败坏名誉的机会,心中斟酌措辞,只等欧阳老爷吼出对王家的仇恨,他便要趁机离间在场官员和商贾。 段存睿听说欧阳太太竟敢利用并伤害儿子,怒不可遏,忽瞥见范大勇神情,不由疑惑:范大勇为何不阻止鲍妈妈?王家是他要奉承讨好的,欧阳家则是他要拉拢的,这事闹开了不利于大局,对他没好处。他若聪明,就该雷霆出手,以污蔑的罪名将鲍妈妈处置了,再安抚欧阳老爷。然他却任凭鲍妈妈闹,丝毫不怕得罪王家。为什么? 段存睿想到一个可能:除非范大勇根本没打算投靠玄武王,他效忠的另有其人,又或者他自己想称王。 想通后,他急忙看向儿子段烈,希望凭借父子间的默契提点段烈留心范大勇。 段烈却没看他这边。 观棋两眼盯着欧阳老爷,侧首对段烈耳语:“小心了!” 段烈也微声警告道:“你要敢花招,小爷定不放过你!” 观棋是怕欧阳姐弟有闪失,故而提醒他戒备,随时应变。虽然她跟段烈只是暂时联手,但都不希望欧阳薇薇有任何闪失,对付范大勇的心也是一致的。 段烈也是这心思,同时还对观棋很不满、很戒备。这不满源自于李菡瑶,因为这趟他扑了个空,连李菡瑶的影子都没见着。他想:欧阳薇薇都放弃一切投奔李菡瑶了,李菡瑶居然不亲自去救人,只派了个丫鬟去,太不看重欧阳薇薇了,辜负了欧阳薇薇对她的一片心。 他有些怀疑李菡瑶的品性,怕自己看错了李菡瑶,在这种心态下,他越发担心欧阳薇薇。 他心急如焚,恨不能将欧阳薇薇拉回来。鲍妈妈说的没错,欧阳太太那样心狠,欧阳薇薇又何必顾惜跟欧阳静晖的情义?不是亲姐弟,管他死活! 可是他阻不住欧阳薇薇。 他只能盯紧了欧阳薇薇。 欧阳薇薇满眼惊惧地盯着父亲,一面抓住欧阳静晖的手,拽着他悄悄地朝院门口、朝观棋和段烈那边退去,嘴里也坚定地叮嘱他:“走,马上走!” 欧阳静晖心突突地跳,难道这事是真的?姐姐知道真相,所以拦鲍妈妈,并叫他走? 他痛苦地看向母亲。 欧阳太太在鲍妈妈拿出信的时候,就满眼绝望——隔了这么多年,她依然记得那信封的颜色,那是她亲手糊的,收信人的名讳是她亲笔写的,为何没有送到王衷手上,却落在鲍妈妈的手里?她转脸看向杨妈妈。 杨妈妈也茫然—— 她明明送去了呀! 亲手交给王衷的。 欧阳太太知道自己今天难逃一死,可是儿子是无辜的,她不能让儿子被自己连累。 她凄厉地冲着欧阳静晖喊道:“走啊——快走——”一面决然地冲向欧阳老爷,杨妈妈紧随其后。 欧阳老爷正一目十行地浏览信件内容,才看了几行,便怒发冲冠、双目充血,再听见妻子叫欧阳静晖走,再无理性,左手将信笺攥成一团,右手从怀里拔出一把短枪,抬手就朝欧阳静晖射去,“孽种,去死吧——” 他竟有路子弄来这武器! 欧阳薇薇惊叫“不——”一挺身就挡在弟弟面前,那子弹就射进了她的胸口。 欧阳静晖目眦尽裂,“姐!” 欧阳薇薇忍着疼痛转身,抓住他双臂,执着地盯着他的眼睛,哆嗦道:“快走——”然后推他。 欧阳静晖见她站立不稳,张开双臂抱住她,悲声道:“姐——”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丢下她走! 欧阳老爷才开了一枪,便被欧阳太太给抓住了。 欧阳太太不顾一切地抱住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夫君,对杨妈妈尖叫“快!”这时候,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死这个男人,她的儿子才能活命。 这世道,夫为妻纲! 今天,她要当众弑夫! 杨妈妈和她主仆配合了几十年,彼此心有灵犀,当下从头上拔下金簪,用力插向欧阳老爷颈部。一击得手,拔出来再插,趁着欧阳老爷疼得虚弱时,插进他眼窝。 欧阳老爷狂怒之下,反抱住妻子,将枪口对准她后背开了一枪,“去死吧,贱人!” 欧阳太太死不放手。 夫妻俩一齐扑倒在地。 杨妈妈下手更狠更快了。 观棋将手指放在嘴里,吹出尖利的哨声;段烈疯狂冲向欧阳薇薇;范大勇指着欧阳静晖厉声喝叫“拿下他!”,忽然听见院门口传来高声禀报:“李菡瑶、忠义公世孙到——”他霍然转身,再顾不得欧阳家人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0章 血色婚礼(1)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这些人、这些事说来话长,其实都在瞬息间发生。 欧阳姐弟正处于风暴中心,欧阳薇薇拼死维护弟弟,催他离开;欧阳静晖见自己不但未能帮姐姐脱身,反连累她受伤,恓惶绝望,誓与她共生死。 欧阳夫妻反目惊醒了他们。 欧阳静晖见母亲背后染血,凶手却是他叫了十几年的父亲,悲怆叫喊“母亲——”当时就要冲过去,因抱着欧阳薇薇,脚下踉跄不稳;欧阳薇薇也看见父母自相残杀的惨剧,满目骇然,挣扎着跟弟弟扑了过去。 那时,欧阳夫妻都不行了。 杨妈妈夺过欧阳老爷手中的枪,又嫌恶地推开他。 欧阳静晖左手揽着姐姐,右手费力托起母亲上身,少年肩伤未愈,又遭此打击,身心崩溃。 欧阳薇薇也跪倒在地。 欧阳太太看着欧阳薇薇,想起往日母女情分,又想起刚才她替儿子挡的那一枪,悔恨万分。 她哆嗦道:“母亲……对不起你。我给……苏姨娘……偿命……也帮她……报仇了……你们……要好好的……”再不要互相仇恨,要相亲相爱。 欧阳薇薇顿时泪如雨下。 欧阳静晖也失声痛哭。 两人同时叫“母亲!” 欧阳薇薇又看向父亲,只见他还死死地瞪着欧阳静晖,满眼不甘和羞愤,还有痛苦,不由也痛怒交加。到底父女一场,欧阳老爷待她还算慈和,今天落到这下场,她无法不痛惜。然又想到他逼良为妾,辜负了两个女人,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者,禁不住又痛恨不已。 “走——” 欧阳太太忽然惊恐地盯着欧阳静晖身后,拼尽全力喊了这一声,便不动了。临死,那双眼睛还睁得大大的看着儿子,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死不瞑目。 原来,范大勇下令拿住欧阳静晖,两个禁军便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所以欧阳太太才惊叫。 欧阳静晖见母亲去了,哪还顾得上逃命,悲呼“母亲——”一天内,他失去了父母,欧阳家也再容不下他。忽然他想起还有姐姐,然姐姐刚为他挡了一枪,也危在旦夕,他又叫“姐姐”,紧紧抱住欧阳薇薇,仓皇四顾,想找人请大夫来替姐姐诊治,然四周一片混乱。 段烈狼一样扑向禁军。 观棋和凌寒也冲过来。 与此同时,不知从哪冲来一年轻汉子,三方同时出手,转眼间几个禁军倒地,那年轻汉子扯起欧阳静晖就走,段烈则抱起欧阳薇薇,姐弟俩强被分开。 欧阳薇薇大喊“静晖——” 欧阳静晖也叫“姐姐——” 段烈听欧阳薇薇叫得惨烈,急道:“不怕,那是自己人!”他在她身上做足了功夫,连带她弟弟的底细也摸了个清楚,认得那年轻汉子是欧阳静晖的常随。 欧阳薇薇只当弟弟被范大勇的人抢去了,等看清那人是弟弟身边的常随,才恍然明白。这常随是王衷送给欧阳静晖的,原说是远房亲戚,请他帮忙在欧阳家安排个差事,欧阳静晖便收他做了常随。眼下看来,这人竟是王衷特意派在他身边保护他的,也许就为了这一天。 也好,让弟弟去找亲生父亲吧。 王家是香门第、世宦大族,比欧阳家强百倍;王衷对弟弟也看重,并未不敢承当责任;还有王壑这样的堂兄,弟弟将来前程可期,不用担心了。 欧阳薇薇心神一松,便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陷入黑暗前,脑海中闪过逗弟弟牙牙学语、牵着他蹒跚学步、和他并肩坐在秋千架上轻轻摇晃,以及一同读写字的情景……往事如烟,割舍不断! 欧阳薇薇释然,欧阳静晖却满心不甘:他既担心姐姐的伤势,还担心姐姐的终身,见欧阳薇薇落入段烈之手,大急,拼命挣扎呼喊“姐姐——” 他不能走! 常随毫不留情地拖着他急速向后院退去,一面冷静道:“公子必须走!留下来会连累姑娘的。李姑娘来了,不会不管姑娘;你若留下才坏事……” 迎面有官兵阻拦。 他单手迎击。 欧阳静晖看着欧阳薇薇软倒在段烈胸前,心中大痛。他看清一个残酷的事实:哪怕姐姐不是母亲亲生的,是姨娘生的,但他们还是姐弟,身上流着同一个人的血;然他不是父亲的儿子,他们便没有血缘关系了,再做不成姐弟了,他也没有理由留下,留下来只会令姐姐蒙羞。 可是,真没有关系了吗? 他身上从里到外的衣裳,都是姐姐的针线,再往前追溯,自从姐姐会拿针线开始,他的衣履服饰全都出自姐姐之手,填满过去十几年的记忆;他童年的欢笑里到处都是姐姐;他成长的道路上印着姐姐的足迹! 少年想回头而不能,身心遭受前所未有的情志伤害,五脏六腑一齐绞痛,突然狂喷鲜血。 李菡瑶一进来便看清欧阳姐弟的处境,若按她的习惯,应该对范大勇道声“恭喜范将军”,于谈笑间杀伐果断、指挥若定,眼下却顾不得了,急叫“保护欧阳姑娘和欧阳少爷!”再对胡清风高喝:“动手!” 胡清风急令人燃放黑色烟花。 黑色,因为要替范大勇送葬! 范大勇不知李菡瑶如何突破门口守卫进来的,强敌当前,他也高喝“拿下李菡瑶!”抬手举枪对准李菡瑶,一连放了三枪,拉开大战序幕。 李菡瑶纹风不动,风雨雷电一齐出手,各用一面盾牌样的方形钢板护在她身前,挡住那三枪,并还击。 李菡瑶转脸对方勉道:“这就是范大勇。交给你了。” 方勉盯着范大勇,道:“是。” 他已经换了装束,因要替祖父守孝,便穿了一身白色箭袖,头戴金冠,腰束玉带,身形矫健,气质温润,一派名门世家、将门虎子的风采。 他的武器是一对钢鞭,当然,他也会使用最新式的火器,腰间便插了两支短枪。——火器的迅猛发展,要求武将们不仅要会使用火器,也不能丢下冷兵器。 就见他高高跃起,顺手抽了面前官兵一钢鞭,打得对方脑浆迸裂,一个侧翻身,踏着那人肩膀落到范大勇面前。 范大勇眼神一缩,举枪就射。 今日他成亲,闹成这样,他并不觉得晦气,反觉兴奋,因为这注定是一场血色婚礼。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将踏着鲜血崛起。 流血越多,越兴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1章 血色婚礼(2)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方勉亲自对付范大勇,一是因为范大勇之前和龙隐卫联手追杀他祖孙,他要报仇;再就是要扬威。 乱世争雄,强者为尊! 他虽投靠了李菡瑶,并非就奉李菡瑶为主了。若李菡瑶真有雄才大略,他自会尽心辅佐她;若她名不副实,那可就别怪他后来居上、借势崛起。 面对范大勇,方勉两眼射出凶狠的光芒,令他温润的气质一变,化身为玉面修罗,他就像面对祖父派来训练他的西北禁军,耳听得他们不断挑衅: “勉哥儿,尽管放手杀。” “打死了我们也不怨你。” “还要感谢你,忠义公肯定会给我们记大功。” …… 他如猎豹般扑向范大勇,钢鞭专门攻击范大勇要害:头部、胸部、腹部、胯下,招招狠辣致命,身姿却矫健优美。他从不闪避范大勇的射击,他只攻击,每次攻击的角度都刁钻之极,不但令范大勇难以抵抗,且间不容发地错开了范大勇射过来的子弹,看得人惊心动魄。 范大勇在朱雀王麾下服役两年,也曾是热血兵勇,且有些真本领,面对方勉的凌厉攻势不由心惊,再看他才十几岁的模样,更加心沉,不由嫉妒李菡瑶。 少年英勇,居然臣服女人? 他不服气了,想离间。 他一面激战一面问:“小兄弟是何人?如此英雄,怎的臣服女人,就不怕人耻笑?” 方勉道:“小爷是忠义公世孙方勉。范将军跟龙隐卫联手追杀了这些日子,竟不认得小爷?” 他过继到二房并投靠李菡瑶这件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再者“方勉”这个名字在京城权贵圈内还算响亮,在江南可就未必了,因此他报了忠义公世孙的身份。并不为壮声势,而是让听者尽快认识他,明白他的来历,况且他也没撒谎,昨日之前,他可不就是忠义公世孙么。 范大勇眼神一凝—— 这下坏事了! 刚才外面通报,他竟然忽略了方勉,只听见“李菡瑶”三个字,其余便不管也不上心了。 范大勇微一愣神,便被方勉抓住机会,照头一钢鞭抽过去。生死关头,范大勇惊出一身冷汗,急速闪避,然还是被抽中了左肩,一声闷哼,脚下踉跄,步伐错乱。方勉乘胜追击,频下杀手。范大勇不敌,为躲钢鞭扑倒在地。方勉一脚踏在他胸口,抡起钢鞭兜头就砸。 “住手!李菡瑶!” 范大勇厉声喝叫。 方勉一愣,心想“小爷要杀你,你叫李姑娘干什么?难不成求李姑娘放过你?” 倒要瞧瞧他如何翻转。 方勉便收了钢鞭,拔出短枪,用枪指着他额头,嘲弄地问:“你想归顺李姑娘?” 范大勇得以喘口气,目光一扫院中,不由一呆。之前他朝李菡瑶开了三枪,攻击还是其次,主要是为了发令:三枪连响,事先安排和埋伏在各处的禁军便会冲出来,一举剿灭李菡瑶叛军,然而他看到了什么? 禁军正不断倒下。 倒下的都是将官。 李菡瑶带来的藤甲军并不多,再厉害,也敌不过禁军的层层围剿。然当埋伏的禁军冲出来后,忽有刘家的仆役、丫鬟,甚至来贺喜的官员,甚至禁军,从后面攻击他们。攻击是有选择的,专门针对军中低级将官,如队长、火长、指挥使等,转眼倒下十几个。 禁军便乱了。 再无人指挥他们。 李菡瑶操控了战局,不断发令: 一令,令胡清风将所有来贺喜的官员和商贾等人驱赶进上房,免得造成无辜伤亡,越发混乱。 二令,令随来的大夫替欧阳姑娘诊治。 三令,请段存睿父子过来说话。 四令,传讯给刘家兄妹,里应外合。 除此外,她还忙里偷闲听观棋解说欧阳家出事的来龙去脉,听完心中感慨:豪门富户多隐秘,她李家有,京城王家有,欧阳家这隐私也不算出。 一面感慨,一面又抽空扫一眼方勉和范大勇的激战,见方勉少年英勇,不由高兴。她评价:方勉是将门虎子,胡齊亞是草莽恶狼,两人各有千秋。 忽听欣喜叫声“醒来了!” 李菡瑶忙转身来到门廊下,问“欧阳姑娘醒了?” 大夫道:“醒了。”他刚帮欧阳薇薇清理了伤口,万幸没有射中要害,故而没有性命之忧。 欧阳薇薇一醒来就问:“静晖呢?” 段烈忙安慰她:“欧阳……静晖他没事。你放心。” 他本想说“欧阳少爷”的,忽然想欧阳静晖现在不能姓“欧阳”了,于是改口叫静晖。 欧阳薇薇神情一松,跟着陷入茫然,牛反刍似得回忆起前事,眼中流露出一抹哀伤。 段烈瞅着她,束手无策。 以前,欧阳薇薇和欧阳静晖是姐弟,牵挂欧阳静晖,那是姐弟情深;今天之后,他们再不是姐弟,也没有血脉牵系,欧阳薇薇还这么牵挂欧阳静晖,是否太情深了些?出于男人的警觉,段烈很不自在,不想提欧阳静晖。但他竟能体贴出欧阳薇薇的心结,为免她担忧,硬违背心意,强笑着告诉她:欧阳静晖很好,让她放心。 欧阳薇薇倒是听进去了,可想起前事又揪心难受。也难怪,任谁遭遇这打击,也不能像无事人一样。 这下段烈不知如何安慰了,欧阳家的事实在让人糟心,他无忧无虑长这么大,不懂开解。正心急,忽见李菡瑶来了,大喜,忙站起来,恳切地对李菡瑶求道:“李姑娘,你快劝劝欧阳姑娘,她……她心里不好受!” 李菡瑶能理解欧阳薇薇。 她蹲下来,叫“欧阳姐姐。” 欧阳薇薇无力叫“李妹妹。” 李菡瑶盯着欧阳薇薇的眼睛,直看进她眼底深处,认真道:“姐姐的心情我明白。我爹爹的事姐姐总听说过,比你家这事,并不差多少。” 欧阳薇薇眼眶一热。 李卓航,乃慕容星私生子,当年这事引起一片哗然,最后,李卓航还是认了慕容星。 欧阳薇薇觉得:李家的事比欧阳家的事要强多了,至少人家正妻和外室都一个心思,都要保住这个私生子;欧阳太太和苏姨娘却厮杀惨烈,无视幼儿性命,心性歹毒;欧阳老爷逼良为妾,也比不上李清阳…… 她心里这么想,眼神就带出来了。 李菡瑶了然,正色道:“上辈的事情,他们已经用自己的方式了结,不论结果如何,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们的人生,我们要自己掌控! “譬如姐姐,经过了这件事,往后是把欧阳静晖当弟弟,还是当仇人,全在姐姐一念间,欧阳老爷无法左右,欧阳太太也无法左右,苏姨娘更无法左右。若姐姐被人左右了,说明姐姐懦弱无能。姐姐不该就此沉沦,应该趁势崛起,掌控欧阳家,掌控自己的命运!” 欧阳薇薇听得目光大亮,不知不觉竟挺身坐直了,神情坚毅,再不复之前的颓丧和消沉。 段烈欣喜不已,不得不承认:李菡瑶句句说到关键处,别说欧阳薇薇,他听了也激动。 他感激地看了李菡瑶一眼。 李菡瑶察觉,也瞥了他一眼,对欧阳薇薇道:“这次多亏了段少爷,才救了姐姐。” 昨晚观棋救了欧阳薇薇后,欧阳太太任凭他们离开,并未追赶。谁知这竟是她的缓兵之计。因当时紧急,她来不及布置,便请禁军指挥使派两百官兵在后门上阻拦欧阳薇薇,那指挥使本人则带着另外八百人,在出城后的必经之路上设了埋伏和炸药,要一举歼灭他们。 段烈在欧阳家的庄子上扑了个空,急忙掉头,与观棋联手才击败了官兵,成功救下欧阳薇薇。 欧阳薇薇看向段烈,正与他目光相撞,微微垂眸,欠身道:“多谢段少爷。”不论她多不想嫁段烈,经过此事后,她都无法再讨厌他,更不能讥讽。 段烈心一颤,仿佛窥见曙光。 正高兴时,就听范大勇喝叫:“李菡瑶,你倒行逆施,罪无可赦,即刻让他们住手,否则本将军将太平工坊、刘记工坊、烟霞工坊夷为平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2章 血色婚礼(3)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众人听了无不变色。 没有人怀疑范大勇的话。 欧阳薇薇更是紧张,因为烟霞工坊正是欧阳家的,加上李家的太平工坊、刘家的刘记工坊,三家工坊合计近两万工人,即将毁灭在炮火之中。 李菡瑶轻拍了下欧阳薇薇的手,示意她别紧张,然后站起身,朝范大勇走去。 范大勇心中又恨又愧。 正面对垒,他败了! 败的还如此容易,前后不超过半个时辰,可是他不服,因为李菡瑶奸诈,派奸细混进了他军中。 他不服! 因为根基太浅,他做了将军后,跟许多官员一样排除异己,除了昔日交好的兄弟外,轻易不敢重用有能力的同僚,平庸的他又不屑用,只好征用新军,再从新军中挑选资质突出的青壮培养,建立自己的嫡系。 谁知,李菡瑶就派人混进去了。 难怪那些人如此出色,因为他们是经过李家培养过的,非普通人可比,亏他还沾沾自喜呢。 他输了,会就此认输吗? 当然不! 之前布置这一切时,他就想:若李菡瑶今天不露面怎办?自己这番工夫岂不白费了。再者,若李菡瑶真像传言那么厉害,轻易拿她不住又怎办? 以防万一,他另安排了杀招。 火炮攻击就是杀招之一,是由他的好兄弟暗中执行。现在正面对决输了,那就出招! 范大勇盯着走近的李菡瑶打量——他刚才都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她呢:少女着男装,穿大红锦袍,绣八团金线如意纹,腰系嵌八宝平安如意扣的腰带,长发束在头顶,只插了一根碧玉簪,通身喜庆吉祥,比他还像新郎。——他不知道,李菡瑶这是学王壑的装扮,然她跟王壑气质不同,效果自然也不同。她容颜如玉,黑眸灵动,慧黠纯真,面上笑意吟吟,无半点与敌对阵的紧张和凌厉。 范大勇有些困惑,觉得这跟自己想象的江南第一才女有些不一样,不够威严。 不但他,方勉也是这感觉。 来的路上,方勉对李菡瑶道:“姑娘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李菡瑶歪着头问:“那你想象中,我是个什么样儿?” 方勉道:“就冲姑娘做的那些事,我觉得姑娘定是个强势、威严,观之凛然不可侵犯的女子,谁知见了姑娘,竟这样天真烂漫、灵动纯真的一个人。” 想了想又道:“嗯,还很聪慧狡黠……也果断狠辣……襟怀宽广……恣意、不羁……” 他边想边说,越说越心惊,一双黑眸转幽深,凝视着李菡瑶,在心里总结:李姑娘的脾性、内涵丰富,手段多变,若只看其表象,必要吃大亏。 且说眼前。 范大勇首先领教了李菡瑶的狠辣。 就听李菡瑶道:“你才倒行逆施!为免生灵涂炭,本姑娘定要将你斩杀。说什么都没用。”这意味着,范大勇的威胁对她无用,她不会受他胁迫。 范大勇道:“你竟如此狠毒,视工人性命如儿戏?” 李菡瑶纠正道:“是你狠毒!” 范大勇道:“你真就忍心?” 他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惑,方勉、温士杰、段存睿、段烈、欧阳薇薇、刘老爷都盯着李菡瑶。 李菡瑶决然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一言既出,惊动当场。 温士杰、段存睿疾声阻止: “不可!” “李姑娘三思!” “方少爷,你是忠义公世孙,方家世代忠义,虽然昏君无道,但百姓无辜,你快阻止李姑娘!” “对,请方少爷主持大局!” 段存睿自从方勉现身,就密切关注着他。听说范大勇与龙隐卫联手追杀方家祖孙,顿时明白范大勇是废帝余孽,跟自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有心交结方勉,关键时便推举他出头,压制李菡瑶和范大勇。 方勉神情犹豫,他不信李菡瑶会置两万人性命于不顾,敢这样说,定有依仗,他便静观其变。 范大勇心底直冒寒气。 无毒不丈夫! 他想用几大工坊的工人性命要挟,逼迫李菡瑶就范,若李菡瑶不肯被胁迫,他就敢炸了几大工坊,到时,他和李菡瑶都要遭到天下人唾骂。 他不惧骂名! 他要做枭雄! 枭雄无道,宁我负天下人,而心无障碍;为登绝顶之位,视时势而行仁义。 历史上不知出了多少枭雄! 世俗对男人比女人要宽容。他为了剿灭李菡瑶而行狠辣手段,虽无情却师出有名;李菡瑶是女人,不顾工人死活,只会让人避之不及,谁肯效忠她? 可李菡瑶比他更狠。 他狂笑道:“好!好——”听这口气,众人都以为他要跟李菡瑶拼到底了,谁知他话锋一转,颓然道——“本将军比不过李姑娘心狠。在下投降。”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方勉疑惑地看着他,真投降? 李菡瑶却玩味地盯着范大勇,吩咐方勉:“杀了他!” 方勉一怔,问:“投降也杀?” 那谁还肯投降? 李菡瑶道:“别人投降可以不杀,范大勇不行。” 范大勇厉声道:“李菡瑶,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 他心中畅快极了。 原本只是装模作样,谁知李菡瑶竟不肯配合他,坚持要杀他,那可就怪不得他了。他炮轰几大工坊,都是被李菡瑶逼的。这对他事后收拾残局十分有利。 温士杰等人再次阻拦。 可是范大勇不给他们机会,嘴里发出“呱、呱”叫声,像老鸹,清朗朗的白天,听着也渗人。 众人都觉不好,心提到嗓子眼。 方勉阻止不及,抡起钢鞭就砸下去,想着把范大勇砸烂了,就叫不出来了,就阻止了。 忽从旁边冲过来一个禁军,举着一根铁棍,架住了钢鞭,却抵不过方勉力大势沉,被冲击得踉跄倒退。 方勉气势凌厉,正要再砸,就听一声高喝“住手!不然我杀了他!李菡瑶,快叫他住手!” 李菡瑶转脸一看,只见上房阶下,刘老爷正被一个禁军挟持,用一柄长剑横在脖子上,推了过来。 同时,刘太太也被另一禁军挟持,从屋里推出来,跌跌撞撞地被推到院子当中,跟刘老爷站在一处。 “父亲!” “母亲!” 又两声惊叫传来。 原来是刘嘉平和刘诗雨来了,刘诗雨一身大红喜服,凤冠霞帔,俏脸含霜,黑眸凛然。 “放开家父家母!” “让李菡瑶先放了范将军。” 刘家兄妹一齐转向李菡瑶。 正在这时,忽然“轰”一声响,也不知从哪传来的,似乎距离很近,但没有人关心,所有人都呆滞了,不自觉抬头看向天空——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头顶飞过,连续飞过。 飞向何方? 众人不寒而栗,不敢想。 不用他们想。 “轰隆隆——” 远处传来滚滚惊雷。 地动山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3章 祸国殃民的妖女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 段烈最先发作。 他以为,李菡瑶是善良的、正直的,绝不会无视几万工人的性命,定是有了万全之策,才敢跟范大勇对峙。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 激愤之下,他霍然站起,怒视李菡瑶,连重伤的欧阳薇薇都暂时忽略、忘记了。 欧阳薇薇也满眼的不可置信,喃喃道:“李妹妹!”她不相信,李菡瑶竟让这炮轰了出去,她也以为李菡瑶成竹在胸,所以才不受范大勇胁迫。 段烈听见她的声音才回神,心疼她被李菡瑶蒙蔽了,怕她难过,重又蹲下来,握住她手道:“她心性歹毒,又狡猾,你还敢投靠她?回头被她害死。” 欧阳薇薇心乱如麻。 替欧阳薇薇诊治的大夫是李菡瑶带来的,闻言想反驳,动动嘴,又不知如何说。——他也糊涂了。 方勉惶恐不已:真轰了?李菡瑶并没有手段阻止!那她为什么还要跟范大勇赌?是了,横竖是范大勇下令轰的,造孽也是范大勇,她认为不关她的事。 方勉想通后,红了眼睛。 他不该相信李菡瑶的。 敢争霸天下的女人,岂是简单的?必将踏着累累尸骨登临巅峰,哪怕千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少年看着李菡瑶,满眼的失望和痛心疾首,还有悔恨,——恨自己识人不明,竟认她是个女子,谁知竟是女枭雄,比范大勇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菡瑶并未看他,正挨个打量温士杰、段存睿等官员和商贾。爆炸惊动了所有人,之前被赶入上房的客人都涌出来,站在廊下,互相询问、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 “打雷了?” “胡说,天还晴着呢。” “是炮,火炮!” “炸了哪里?” 乱糟糟一片惊慌失措。 李菡瑶目光扫过上房门口,再环顾院中,面上毫无愧疚、惶恐之色,气定神闲、云淡风轻! 这态度激怒了众人。 段存睿上前,厉声道:“范大勇滥杀无辜,罪大恶极,又助纣为虐,残害忠良,与龙隐卫联手追杀忠义公世孙;李菡瑶为一己私利,枉顾万千织工性命,请方世孙将这二人拿下,就地正法,以平民愤!” 他公然与范大勇撕破脸。 又对李菡瑶落井下石。 他不知方勉是如何跟李菡瑶走到一起的,但他想,方勉能逃脱龙隐卫的追杀,又追来这里找范大勇报仇,除了武功高强,定还带了许多忠义公府的亲卫,对付李菡瑶还不是手到擒来?方家已经投靠了玄武王,方勉若出头,代表的就是玄武王势力,必定一呼百应。这是个机会,可将范大勇和李菡瑶一举铲除。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做梦也没想到,方勉是被李菡瑶救的,就一个人,太爷爷还在李菡瑶那养伤呢。 温士杰目光一闪,也道:“李菡瑶不顾百姓生死,一心挑起内战,妄图做女皇,该死!” 李菡瑶闻言看向他,失笑。 温士杰有些心慌,不过很快镇定下来,心想:“今日,你休想逃脱。本官也再不受你控制。” 众官员纷纷讨伐李菡瑶。 刘嘉平和刘诗雨刚出来的,并不知范大勇要挟李菡瑶,听了旁人解释,都倒抽一口冷气。他们来不及质疑李菡瑶,生恐父亲和母亲也落到跟那些织工一个下场,急忙阻止。刘嘉平厉声喝道:“放开家父家母!” 那禁军道:“叫他先放了将军。” 他朝方勉那边示意。 段存睿断然道:“不可!” 院中一静。 李菡瑶诧异道:“刚才大人还义正言辞地指责小女子,怎么现在又不顾刘老爷和太太死活了?” 段存睿严正道:“范大勇杀了那么多人,今日若放了他,将来更要为祸苍生,还不知要害多少人丧命。” 李菡瑶又笑了,讥讽的笑。 方勉没有妄动。他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刘老爷夫妇被掳,但要他就这么放了范大勇,那他也不甘心。他要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解决此事。 刘家兄妹也没再抗议。 刘诗雨拉住了哥哥,因为她也不想就这么放了范大勇;再者,她心里很明白,即便放了范大勇,也未必能救下父母。范大勇深陷重围,必要求带着刘老爷夫妇一块离开刘家别苑。离开了,谁还能制服他? 刘诗雨苦思救人良策。 方勉在权衡情势。 段存睿跟儿子“眉目传情”。 两禁军不住催促、威胁。 范大勇见此情形,终于出了一口闷气,只有一点遗憾:刚才那持铁棒的禁军拦住方勉时,他拼命也没能从方勉脚下挣脱,否则现在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那两个挟持刘老爷夫妇的禁军是他安排的,刘家兄妹身边也安排了人,防的就是眼下这种情形。原本计划中,刘家兄妹才是重点,刘老爷夫妇不过是顺带,是为了增加一层保障。谁知李菡瑶也将保护的重点放在刘家兄妹身上,觉得范大勇不会伤害刘老爷和刘太太,就疏忽了,以至于刘家兄妹顺利脱身,刘老爷夫妇却被挟持。 范大勇十分庆幸,觉得自己运气好。好运气的事不止这一桩,另一桩便是常来救主。 常来,就是拦住方勉的禁军。 这可不是范大勇安排的。 范大勇本就喜爱常来机灵会说话,又认得几个字,正想提拔为亲信呢,常来便不顾生死救了他,令他感动,暗想这次若能逃出去,就重用常来。 忽然他警觉,忙转脸。 只见李菡瑶正盯着他。 范大勇挑眉道:“李姑娘有何见教?” 李菡瑶认真道:“的确有一事疑惑:将军要剿灭李家、炮轰太平工坊我都能想通,但为何要对刘家和欧阳家下手呢?还命人劫持刘老爷和刘太太。” 范大勇断然否认道:“这不是本将军安排的。” 那两个禁军也急忙澄清,说他们为了救将军,不得已才挟持刘老爷和太太,与将军无关。 李菡瑶道:“既不是将军安排的,何不放了他们?将军今日娶刘姑娘,却抓了刘老爷和太太,落在大家眼里,就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范大勇暗恨,对那两禁军假意呵斥道:“快放了岳父岳母。我死便死了,岂能连累他们!” 那两禁军自然不答应,坚持要李菡瑶先放了范大勇。 范大勇便无奈地对众人苦笑道:“他们不肯听。本将军也不好怪他们的。若此刻本将军是站着的,不用说,肯定会亲自放了岳父岳母,他们也不敢不听我吩咐,可是我现被人踩在脚底,说话就不管用了。” 众人明知他推脱,也无法。 李菡瑶嘲弄道:“你把大家都当傻子呢?” 范大勇道:“他们的性命都在李姑娘手上,只要李姑娘一句话,他们便安全了。刘姑娘和刘少爷全心全意对李姑娘,为此还跟本将军吵了一场,被刘老爷关了几天,现在他们父母有难,你就忍心看着不管?你不是自诩正义吗?说昏君无道,你才造反。现在呢?你怎不顾惜工人了?不顾惜同行了?你就是妖女!祸国殃民的妖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4章 妖女变女神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击掌道:“好一番高论!”说着环视周围,尤其是刘老爷刘太太,还有段存睿等人,道:“听听这人说的,掳人还有理了。都看清他真面目了?” 刘老爷刘太太羞愧无言。 段存睿严厉道:“你并不比他强!” 李菡瑶高声道:“那可未必!” 她气势陡然攀升。 众人一愣,都不解地看着他。 范大勇很是不安。 李菡瑶肃然道:“所谓不得已,那是能力不够;若能力足够,总会想出办法解决不得已!” 方勉急问:“此话怎讲?” 李菡瑶并不解释,而是冲他微笑,示意他“你听,外面声音好大。好多的人来了!” 方勉急忙竖起耳朵聆听。 众人也都侧耳倾听。 就听外面街市上人声鼎沸,呼声如潮,不知干什么。 “怎么这许多人,出了什么事?”方勉惊问。 “各工坊的工人都出来了,好几万呢。”李菡瑶回道,只说人多的原因,却不说出了什么事。 “因为工坊炸了的事?”方勉似乎意识到什么,盯着李菡瑶激动追问,目光炯炯有神。 李菡瑶道:“谁说工坊炸了?” 方勉想说,刚才大家都亲眼看见的,亲耳听见的,可是他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看着李菡瑶,心底沁出一股喜悦的激流,甘甜滋润。 李菡瑶道:“今日,若让范大勇把几大工坊给炸了,李菡瑶还有脸在江南立足吗?李菡瑶不敢妄想争霸天下,保江南稳定还能做到。霞照,乃纺织圣地,李菡瑶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保护这里的百姓!保护纺织工人!——”说着转向在场的官商士绅们,慨然宣布——“无论你们如何看待李菡瑶,对我所作所为不满不耻,骂我是妖女,骂我祸国殃民,我也绝不会因此滥杀无辜!”世情的改变,非一朝一夕能完成,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无所畏惧。 这一刻,她脸上散发夺目光辉,然她并未疾言厉色,口气也不嚣张、凌厉,她只自信。无与伦比的自信和包容,配上一身大红锦袍,令她像盛放的鲜花,观之令人炫目;又像初升的旭日,冉冉升起,霞光万丈。 温士杰等人震动万分。 其中,尤以温士杰和刘老爷震动最大,他们原与李菡瑶是盟友、同行,今天都对李菡瑶落井下石,然李菡瑶向他们展示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胸襟和气魄! 段存睿心情复杂。他能举出无数条理由斥责李菡瑶野心昭昭,却无法指责她保护百姓、稳定江南、宽恕宽容的行为。虽然他不知那几炮轰去了哪里,但李菡瑶如此胸有成竹,可见必不会是工坊。只这一点,便比范大勇强;再加上她的一番承诺,还有街上工人呼声如潮,段存睿预感她布置了好大一盘棋,将他们这些人都囊括在内。在弄清她布局前,在局势明朗前,他不敢再轻易开口。 方勉出神地盯着李菡瑶——之前误会她了,一面追问:“李姑娘,那炮轰去哪里了?” 此话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众人都静待李菡瑶解释。 李菡瑶转向范大勇。 范大勇心底升起不祥之兆。 李菡瑶欣赏着他变脸,笑吟吟道:“范将军敢跟龙隐卫勾结,可不是对大靖忠心,而是龙隐卫给出的条件丰厚,让他以为可以匡扶大靖,封王拜相!” 方勉再问:“什么条件?” 他仿佛抓住了真相。 李菡瑶道:“龙隐卫从荆州桐柏山驻地调来了两万禁军,顺景江秘密进入湖州,就混在景江商船之中。 “有了这支援军,范将军信心大增,为了富贵名利,他将方家出卖了。这还不算,他怕万一失败,还把三大工坊几万工人性命,甚至刘老爷和太太都利用上了。自己得不到,宁可毁了也不让别人好过! “啧啧,这买卖谋划的周密,就是太绝情。不过,本姑娘别的本事没有,论做买卖,说句不谦虚的话,还有些经验。这做买卖呀,不但要有急智,还要有耐心,要目光长远、有恒心;最最重要的,是要讲信誉,竖口碑,否则难以在商场立足……”她滔滔不绝地说起生意经来。 方勉心急,直指关键,“姑娘炮轰了桐柏山的禁军?” 李菡瑶道:“不错。” 方勉问:“姑娘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 昨天他们才知道范大勇跟龙隐卫勾结,却不知荆州地方禁军暗中进入湖州,李菡瑶什么时候得的消息? 李菡瑶道:“从范将军这得来的呀。我刚才说,做买卖要目光长远,我老早就派人去范将军那……”她把派探子混入敌营,说得跟经商一样。 方勉:“……” 众人:…… 原来刚才她说的那些话都是有用意的。 范大勇气得眼前发黑:他安排在刘家别苑附近民宅里的火炮,再一次被李菡瑶的人劫了。为了麻痹他,在他发出信号后,如约开炮,不过炮轰的目标变了。亏他还在这里得意,以为陷李菡瑶于万劫不复。 这个狡猾的妖女! 李菡瑶还在说:“……我李家做买卖最讲信誉、重口碑,答应给工人分股,就分股;答应带他们过好日子,就带他们奔好日子。这不,各工坊的工人都群起响应。谁敢炮轰工坊、霸占工坊、驱使他们卖命,他们就跟谁拼命!范大勇,你想奴役压榨他们,他们可不能屈服。” 方勉:“……” 众人:…… 原来“讲信誉、重口碑”是这么个用意! 段存睿看着李菡瑶吃惊地想:这是驱使工人跟着她造反?有太平工坊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先,有李家分股、善待工人的经历在先,有其他纺织商压榨织工做对比,工人们谁不推崇她?谁不盼望过好日子! 霞照城内少说也有七八万工人。 整个江南有多少? 一院子人都静默了。 哦,还有声音,那是胡清风带领的藤甲军在收尾,禁军在藤甲军手下,很不禁打,又见范大勇被擒,低级将官多被杀死,稍一威胁就弃械投降了。 这么多禁军,哪怕都投降,几百藤甲军也忙不过来。这可不像在天鬼峰下,那里荒无人烟,鄢芸胡齊亞用了大量火药,才制住那些俘虏;霞照城内民居密集,俘虏若是乱窜,藤甲军这点人如何压服得住? 原本不解的问题,在看见万千工人涌进来后,所有人都豁然开朗:那些常年在工坊染坊库房干活的汉子们,比禁军还要健壮,身手还要利索,绑人更不在话下;何况还有巧手的女织工,捆人特牢固,休想挣脱。 段存睿父子对视,满眼震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5章 追妻攻略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温士杰极度恐惧,浑身颤抖——李菡瑶虽展示了有容乃大的胸襟,纵然不会杀他,但事后惩治免不了,李姑娘的手段他很清楚,因此害怕的很。 范大勇眼看功亏一篑,再忍不住,放声痛骂:“贱人!” 方勉脚下一用力,踩得他喷出一口鲜血,再对李菡瑶笑出一嘴整齐白牙,“姑姑,这人是杀是放?” 李菡瑶听了一愣,不是不愿叫她姑姑吗,怕比她矮一辈,怎么又叫了?叫的这么自然、熟练,仿佛他们姑侄关系很亲密。还有,少年笑得阳光灿烂,看她的目光令她晃神——嗯,流光溢彩。做什么高兴成这样? 方勉叫姑姑,纯属福至心灵。 李菡瑶翻手便扭转了局面,有远谋,有急智;有狠辣,有宽容;有柔情,有魄力……方勉在经受天上地下、地下天上的煎熬后,毫无预兆地动心了。 然而,他虽不惧世俗流言,太爷爷也支持他入赘李菡瑶,但就这么直白地凑上去讨佳人欢心,他总觉得做不来,而且李菡瑶也未必肯接受。——昨天太爷爷提亲时,李菡瑶可是百般找理由婉拒、推脱的。 少年出神地看着李菡瑶,心念电转。忽然他想起《史记.孙子吴起列传》上一句话: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灵光一闪,他便脱口叫“姑姑”。 一叫出来,便心定了。 这声姑姑叫的妙啊,他可以躲在晚辈的名分下正大光明地接近李菡瑶,可亲近,可亲密,必要时可撒娇、撒赖,无迹可寻,李菡瑶想回绝也没理由。 嘴上叫姑姑,心里想着娶——啊不,是嫁姑姑,少年心情微妙,忍不住雀跃、憧憬……不由自主的,他便向李菡瑶展开了最灿烂的笑容,敞开心扉。 李菡瑶哪想得到他这复杂心肠,眼神晃了晃,便转移了,只顾对付范大勇了,斩截道:“放!” 方勉点点头,并不意外。 李菡瑶让众人看清范大勇的居心,又展示了自己的胸襟和仁义,肯定要救下刘老爷夫妇。 刘诗雨、刘嘉平大喜。 “多谢李妹妹!” 兄妹俩一齐致谢。 段存睿忍不住问:“放了他,他必不肯甘休,只怕将来变本加厉,鱼肉百姓。”他语气比先缓和不少,与其说阻止,不如说向李菡瑶讨主意、问对策。 李菡瑶傲然道:“我今日能放他,他日就有本事将他再抓回来。无论他逃去哪里,都翻不出本姑娘的掌心!” 段存睿:“……” 方勉赞道:“姑姑有气魄!” 他已经叫顺口了,李菡瑶却听得浑身不得劲,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便白了他一眼。 方勉无辜地眨眨眼,又笑! 众人见他们如此亲密,显然是一伙的,都诧异不已;再一深想,方家可不跟李家有亲吗! 段存睿尤其郁闷,刚才他还请方勉拿下李菡瑶呢,谁知人家姑侄默契的很,他平白的做了恶人。这也不怪他,京城忠义公府拥戴玄武王,这消息确凿无疑;方勉跟李菡瑶这算怎么回事?打死他也猜不到方无莫的用意。 方勉终于高抬贵脚。 范大勇站了起来。 方勉依然用枪指着他,命令道:“叫他们放人!” 范大勇没理他,整整被踩得皱巴巴、脏污的大红喜服,先冲刘老爷夫妇躬身施礼,道:“小婿无能。原想借大喜之日剿灭叛军,谁料竟弄成这个结果,还带累岳父岳母。” 刘老爷看着他不语,不辨喜怒。 刘太太见老爷不作声,也沉默。 方勉不舒服了,道:“听你这意思,都是我姑姑不好,不该阻拦你炮轰三大工坊?范大勇,原以为你是条汉子,谁知你竟比那些伪君子还无耻。” 李菡瑶:“……” 又叫“姑姑”! 她顿了下,笑道:“勉儿,看人不能看表面,表面正气凛然的,未必就是正人君子;表面玩世不恭的,也未必就不正直。比如段三少爷,名声虽不大好,却比那些自诩清高的读人强太多。刚才的事就是证明。”刚才段烈误认为范大勇炮轰了三大工坊,义愤填膺,足见他正直。 当着人,段烈脸红了。 段存睿听得心怀大悦。 这便是李菡瑶的厉害之处:她要收服段烈,不忘随时随地下功夫,这马屁拍得顺溜。 方勉听见“勉儿”二字,心扭了一下,很快便接受了这称呼,笑道:“姑姑说的是。” 范大勇并不回应,继续对刘老爷道:“小婿连累了岳父岳母,已经罪该万死,怎敢挟持岳父岳母,那不是畜生不如了。小婿谁也不挟持,只带媳妇走。” 媳妇,当然是刘诗雨。 今日,是他们成婚日。 带媳妇走,名正言顺。 李菡瑶一震,首次对范大勇刮目相看:他说谁也不挟持,只带媳妇走,其实就是挟持刘诗雨。妙的是谁也无法指责他,因为这门亲事是刘老爷亲口答应的,早收了聘礼了,并且双方各自广发喜帖,邀请江南官商豪绅今日来观礼,还能退了不成?若退,就是刘老爷不占理了。 刘诗雨也无法再抗拒,若抗拒就是不孝,就是逼范大勇鱼死破,杀了她父亲和母亲。 情势陡转,众人都面面相觑。 刘诗雨目光凛然,浑身轻颤。 李菡瑶正要过去安慰她,忽听两声怒喝传来: “你休想!” “不可能!” 一是刘老爷。 另一个是刘嘉平。 刘太太则哆嗦着说不出话。 李菡瑶便暂缓出头,一面紧急思索对策,一面示意方勉将范大勇看紧了,防止他耍花招,一面听刘家父子如何说,再视情形插手干预,绝不让刘诗雨被带走。 刘老爷喊:“你休想娶我女儿!” 随即朝前一扑,脖子正撞在挟持他的禁军的长剑上,当即鲜血急涌,不知伤势轻重。 刘嘉平惊恐,“父亲!” 刘诗雨惨叫,“爹!” 两人同时扑向刘老爷。 刘太太也悲呼“老爷”,一面拼命挣扎。 那禁军搂着刘老爷急退,一面紧张叫“别过来!再过来我真杀了他了!”一路鲜血喷洒。 刘老爷呵呵笑道:“死就死!休想娶、我……女儿!平儿,你不许答应他,不许把你妹妹嫁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6章 姑姑,你真是太阴险了!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刘老爷跟欧阳老爷不同,他很看重一双儿女,也真心为他们筹划,绝非出卖女儿谋取家族利益,可是他苦心筹谋,真相却给了他一耳光,嘲笑他有眼无珠。 今日,他颜面扫地! 哪怕范大勇输给了李菡瑶,只要没对刘家下手,没挟持他跟太太,他也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然而范大勇行事不择手段,把他、把刘家利用个彻底,实在令他心寒,又怎敢将女儿托付给这种人! 他痛恨地看着范大勇。 哼,想利用他? 那他宁可死! 他死了,范大勇便没辙了。 他死了,也算给了李菡瑶交代,为勾结范大勇围剿李家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李菡瑶才能对他儿女尽释前嫌。从今天的情形来看,李菡瑶确实有雄才大略,且这个忠义公世孙也支持她,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刘嘉平被父亲叮嘱,“嗯嗯”点头,一面心惊肉跳地看着父亲脖子不住流血,怒吼“范大勇!” 刘诗雨盯着范大勇,眼中寒光闪烁,正要动作,被一直蓄势待发的李菡瑶扯住胳膊。 李菡瑶在等一个机会。 刘老爷为她创造了这个机会。 所以,她果断出头了。 李菡瑶一双妙目盯着范大勇,嘴里吩咐方勉:“勉儿,来而不往非礼也,给范将军回重礼!” 方勉瞬间明白她的意思,道“是”,毫不犹豫地扣动机括,“砰”一声射中范大勇腹部。 范大勇捂住肚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李菡瑶——难道她不管刘老爷夫妻死活了?想要一箭双雕?毕竟刘老爷夫妇之前与他勾结,联手对付李家。 李菡瑶没听见他心声,若听见,定会说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开始攻其心防。她微微抬起轮廓优美的小下巴,斜睨着一身大红喜服的年轻男子,轻蔑道:“败军之将,没资格提条件!”轻柔的话语,却掷地有声。 范大勇如同挨了一耳光。 看着比自己矮半头的少女,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还有不甘。他心中兴起狂热的征服欲,要征服面前美丽的少女,然后将她终身囚禁在自己身边,折辱她,凌虐她,要她看清一个残酷的现实:女人,永远是男人的附庸!永远依附于男人!休想爬到男人头上! 在这之前,他要先脱身才行。 李菡瑶体贴到他的屈辱和不甘,又换了一副口气,用谈判的语气道:“范大勇,刘老爷不肯将女儿嫁你,刘姑娘更不愿意嫁你,你确定要鱼死破?” 范大勇盯着她不语。 李菡瑶继续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看你今日布置,虽不高明,也是经过周密谋划的。既有这心计,难道看不出眼下情势对你不利?若再坚持,把性命交代了,悔之晚矣。倒不如就此罢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范大勇咬牙道:“不坚持,你就能放过我?” 李菡瑶点头道:“能。” 范大勇道:“要我如何信你?” 李菡瑶鼻子里轻哼一声,自信道:“就凭李菡瑶三个字!本姑娘说放你,就一定会让你平安离开;若是言而无信,岂不影响信誉和口碑?当然,错过今日,我还是要追杀你,就如你错过今日也会找我报仇一样。” 刘嘉平忙道:“李姑娘从来一言九鼎!” 范大勇沉默,似在权衡。 那常来抗议道:“姑娘刚不是说,不论人家骂你怪你,你也不会报复吗?怎不肯放过我们将军?” 李菡瑶笑道:“这位大哥,我这话针对的是江南百姓。传几句闲话、自以为是地污蔑李菡瑶,我可以不在乎;范大勇双手沾满鲜血,我岂能放过他?” 常来道:“你手上也沾满鲜血!” 李菡瑶点头道:“是。我手上也沾满鲜血——”她举起手来细看,嘴里细数——“有潘梅林的,陈飞的,陈飞豢养的私军灭了江家,我便灭了他们;还有恶贯满盈的花将军,还有京城龙虎禁卫;你也快了!” 常来吓一大跳,急忙后退。 “你……你比将军还狠毒。” 李菡瑶瞅着他笑了,竟不生气。 死在她手上的,有些人该死,有些人却是在两军交战中杀的,无所谓对错,她不为自己辩解。 逐鹿天下,胜者为王! 她只要坚守大仁和大义。 范大勇赞赏地瞅了常来一眼。这个属下,对他是真忠心,回头要重用。他身受重伤,不由萌生了退意。李菡瑶说的对,再耗下去把性命丢在这就晚了。 方勉见范大勇阴险,常来竟将李菡瑶跟范大勇相提并论,骂李菡瑶狠毒,杀机顿起。他目光一扫,便有了主意。他便冲李菡瑶使了个眼色,先瞥了挟持刘老爷夫妇的禁军一眼,又看向范大勇,那意思是想救人。只要救下刘老爷夫妻,范大勇便无可依仗,便死定了。 李菡瑶警觉地瞅他一眼。 方勉疑惑,觉得那一眼暗含警告,分明不许他妄动。 难道姑姑另有安排? 他心一动:姑姑好像有意放范大勇离开。这是为什么?忽然他想起昨天姑姑说,范大勇帮龙隐卫追杀他们,说明背后有废帝余孽撑腰,还说这人定是皇族人,许了范大勇荣华富贵,才令他铤而走险…… 方勉如醍醐灌顶:姑姑这是要借范大勇之手来追查那皇族人的下落和其他废帝余孽;她根本不惧那两禁军的胁迫,以藤甲军的身手要救人其实很容易。 姑姑要如何追查呢? 最简单的,莫过于在范大勇身边安插人,而这个人,一定要深得范大勇信任…… 方勉心急跳:姑姑真太阴险了! 他掩饰般垂眸,不敢再想下去,仿佛再想这事就会被人窥破玄机,就会泄露姑姑的秘密。他只能偷着乐,与姑姑分享秘密,以窥破姑姑的秘密而自豪。 就听李菡瑶道:“范大勇,你信不信,若刘老爷有个万一,我即刻叫人杀了你,然后救下刘太太!” 范大勇趁机松口,“我答应了。” 刘嘉平见范大勇终于低头,喜极而泣,疾声道:“快放人!”再不放,他怕父亲血流干了。 那禁军还在犹豫。 范大勇喝道:“放了。” 两禁军这才放手。 刘家兄妹急忙上前,一个抱住父亲,一个扶住母亲,又高声喊大夫,又叫丫鬟婆子,心慌慌地忙乱。 李菡瑶也对方勉道:“放了他。” 方勉故意迟疑,想反悔。 李菡瑶嗔道:“勉儿,姑姑的话你也不听了?你想让姑姑做言而无信的小人,跟他一样?” 方勉幽怨地瞅着她,心想“长辈的架子端得挺足的”,嘴上却道:“姑姑,我的仇呢?” 李菡瑶安慰道:“你等着,姑姑回头再把他抓回来,让你亲手杀了他。今天先放了他。” 范大勇脸色难看无比。 方勉最终放了范大勇。 在刘家,范大勇是休想得到大夫诊治的,好在李菡瑶一言九鼎,没人为难他,他拖着伤体正要急速离开,忽听门口高声回报,他便挪不动脚了: “靖海大将军颜将军到!” “江南第三才女鄢姑娘到!” “江南第四才女火姑娘到!” “忠勇大将军之子赵公子到!” “白虎王之女郑姑娘到!” “京都府衙裴大人之子裴公子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7章 群英荟萃,大戏开场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只听得第一声,便目光璀璨,高声道:“快请!”仿佛她才是主人;一面欢喜地想:他们来了,还算准时,没延误了;等听到裴本的名字,不由疑惑:他怎么来了?心思转了一圈,不得要领,便不再纠结。 该来的来齐了就行。 多一个更好。 今日这场大戏人少了可不成。 在这乱世之初,越来越多的能人出世,逐鹿天下,她由衷敬畏,只想一想,便激情汹涌;待将来跟王壑张谨言等人碰面时,又是何等的壮观! 想那群英荟萃的场景: 巾帼须眉各显身手! 文臣武将大放光华! 他们将联手创造新的太平盛世,在这波澜壮阔的战场上,她李菡瑶将带领一群女子青史留名。 如此,方不虚此生! 李菡瑶转身向门口迎去,转身之际,朝范大勇瞅了一眼,观棋忙一挥手,两藤甲军少年便虎视眈眈地盯住了范大勇,若他妄动,即刻便会命丧黄泉。 门口值守的藤甲军是牛贩子胡清风安排的,通报的名号也是他事先拟的,为的是替李菡瑶造势。 比如火凰滢,若喊“火姑娘到”,也太没气势了,并且等大家明白她身份后,还会嘲笑,说连青楼女子都弄来了;喊“江南第四才女到”,无形中便抬高了她的身份,也暗示李菡瑶重才干不重出身的胸襟气度。 鄢芸就不用说了,也是一样。 赵朝宗么,不喊出他老子的官职,谁知他是谁?少不得要借用忠勇大将军来壮一壮声势。 颜贶虽是阶下囚,更要喊出官职,这才能以强衬强,衬托出捉他来的鄢芸的才智。 郑姑娘养在深闺,空有一身本领,若不喊出白虎王的名号,谁认得她?当然要喊了。 至于裴本,那是通报的人举一反三,活学活用,根据赵朝宗的情形比划着喊出来的。 这主意也就常年走村串户,干着贩卖牛马的买卖,却一副文质彬彬读人打扮的牛贩子胡清风能想出来,把市井小民的心思摸得透透的,今儿用在这些江南官员和富贾身上,同样有效,且造势的效果是巨大的。 方勉最淡定,紧随李菡瑶。 段烈很激动,满眼兴奋。 已经被挪到上房诊治调息的欧阳薇薇、刘嘉平、刘诗雨似不敢相信耳朵,都看向大门口,连刘老爷也不顾伤势伸长了脖子观望,吓得刘诗雨忙摁住父亲。 温士杰等人都震惊。 方勉跟赵朝宗是旧相识,听见他来了,担心他受王壑指使来算计李菡瑶。段烈见来了这些少年男女,风云际会之时,他不禁跃跃欲试;待听见“裴本”二字又一呆,疑惑想“表哥怎来了,难道是舅舅叫他来的?”欧阳薇薇等女听见火凰滢、鄢芸和白虎王之女并肩而来,李菡瑶竟能招揽到这些身份不同的才女,可见能力,激动之下,因家变而糟糕的心情晴朗许多,期盼和她们联手共事。 范大勇听见颜贶来了,心一沉:颜贶若得知他勾结龙隐卫对方家祖孙下手,只怕不会饶他。 温士杰等官员震惊,并非因为来了这些人,赵朝宗来江南他们早得了消息;他们是因为李菡瑶。 原本他们才是江南最有权的阶层和统治者,只因大靖灭亡,而被手握兵权的范大勇压制,逼他们屈服。 乱世武力至上! 他们不得不斟酌。 范大勇借着成亲的名义,将他们聚集在霞照刘家别苑,想通过剿灭李家父女壮威势,成为江南的霸主,谁知轰轰烈烈的开始,竟落得惨淡收场。 他们不由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透过来呢,另一幕大戏跟着就开始了,登场的人来头更大,背后牵连更广,由不得他们不紧张,个个忧心忡忡,打起全副精神应对,唯恐一个不留神被莫名其妙地湮灭在这场争斗中,活不到新皇登基。 他们暗暗猜测: 颜贶所为何来? 赵朝宗会站在哪一边? 白虎王之女——嗯,这个听说已经投靠李菡瑶了,是代表白虎王的态度和立场吗? 还有裴本,来干什么? 这些人同时来到霞照,是自己来的,还是受李菡瑶的邀请?李菡瑶到底想干什么? 想知道? 跟着李菡瑶吧。 此刻,大门口也不平静:火凰滢、赵朝宗和郑若男一路,鄢芸、颜贶和裴本一路,双方一前一后,在刘家别院门口相遇。男子们互不相识,先与门口值守的藤甲军交涉,藤甲军高声通报,这时姑娘们下车,才彼此恍然。 先说赵朝宗,一眼看见鄢芸,见她目光朝这边一扫,直接定在自己身上,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不认识鄢芸,却见过鄢苓。 姐妹俩相同的容颜,给他的感觉却截然不同:鄢苓是典型的香贵女,端庄大气、含蓄有礼,似这等公开场合遇见年轻男子,既不会放肆轻狂地盯着看,也不会小家子气地忸怩躲闪,通常含蓄地扫一眼,然后矜持地垂眸;而鄢芸此刻正从容地打量他,探究之意明显。 赵朝宗觉得,鄢芸神似梁心铭,从容、优雅,威而不露;区别在于:鄢芸乃年轻少女,自有一股少女的娇俏,而梁心铭威严更重,深不可测。 再说裴本,看见郑若男身子都轻了,这一趟从京城到江南的奔波之苦不翼而飞,喜出望外地招呼佳人;郑若男与裴本有一面之缘,他乡遇故知,倍感亲切,遂有礼地颔首致意,“这么巧,裴少爷也来了江南。” 裴本连连点头,“嗯,来了。” 说话间,双方进院。 李菡瑶迎了上来,她身后簇拥着方勉、刘嘉平、段烈等少年,还有温士杰、段存睿等官商,不知道的,只当这些人已经奉她为主,所以众星捧月。 段烈哪管什么规矩,急不可耐地冲上前去,一把抱住裴本欣喜地大笑,又嚷:“表哥,你怎么来了?是不是舅舅让你来的?怎么又跟他们碰上了呢?” 裴本心想,当然是追着郑姑娘来的,可是这话不能明说,不然就唐突了佳人,但他也不想撒谎说是奉父亲命来投奔姑姑的——郑若男在旁听着呢,若只当他是来走亲戚的,岂不白费了他不远千里追寻的深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8章 是男人吗?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呆子念了一肚子,总算没白念,关键时爆发了,他大声道:“愚兄来投奔李姑娘的!” 另一边,李菡瑶正和刘嘉平将众人往上房让,说院里乱糟糟的,请到屋里坐下说话;方勉又笑道:“姑姑,快引见引见,我都不认得呢。”李菡瑶刚要说话,便听见裴本的声音,大家一齐转脸朝声音来处看去。 呆子成功吸引了所有目光。 待看清发言者,众皆呆滞。 呆子本人毫无知觉,只看着郑若男傻笑。原来,刚才他灵机一动,想到郑若男以郡王之女的身份公然追随李菡瑶造反,可说是离经叛道,容易被人说长道短;他想支持心上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也投靠李菡瑶,跟心上人共进退,共同面对世俗非议,并陪伴在她左右。 他此举成功取悦了郑若男。 郑若男首次在江南官场露面,面对一众形形色色的目光,正不自在呢。听了裴本的话,少女觉得,跟裴本投靠李菡瑶的行径相比,自己离经叛道的行为没那么突出了。裴本可是男儿、读圣贤的儒家弟子、京都知府裴度大人的嫡长子,这样一个人都肯辅佐李菡瑶,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就不能来?再者,郑若男也巴不得李菡瑶能聚集天下英才。李菡瑶势力越大,她的火器制造才有用武之地。因此两点,她看裴本就很顺眼顺心了,对他赞赏地微笑。 裴本大喜,激动得身子都轻了四两,高兴之余,哪管周围人正用诡异的眼神看他。 别人可不像郑若男单纯。 首先就是李菡瑶,她虽自信却不自大,所以绝不相信自己霸气凌天、才德远播,以至于吸引了京都府衙知府大人的公子来投效;她很怀疑裴本的用心,怀疑他是受他老子裴度的指使,混到自己身边刺探军情的。 其次是段家父子,段烈恨不得捂住表哥的嘴,可惜来不及了;段存睿被周围各色目光看得尴尬难受,也怀疑裴本是受舅兄的指使假意投靠李菡瑶,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原因可以解释妻子的侄儿竟投靠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商女,而舅兄却归附了玄武王,父子各为其主。 李菡瑶隔着几个人头对裴本笑道:“能得裴公子效力,李菡瑶荣幸之至。”不管怎么说,先把人稳住,回头再想法子,或策反他,或利用他。 裴本没听见一样傻站着。 他还对着郑若男傻笑呢。 李菡瑶纳闷不已,不说来投奔她吗?怎么正主儿都招呼了,他理也不理呢?倒盯着郑若男。 皇城兵变时,火凰滢以宰相简繁的身份在京都府衙坐镇了大半天,跟裴家父子都曾接触过;再者她混迹风尘,对男女之事最通透的,一看裴本那情形就明白了。她忙侧首在李菡瑶耳边轻轻嘀咕了一句话。 李菡瑶恍然,顿时目露异彩。 当下,她也不“打搅”裴本了,为转移话题,想起方勉刚才要自己引见众人,便准备引见。 结果,又一对故交相认了。 就是赵朝宗和方勉。 赵朝宗正鄙夷裴本呢,想这呆子读读迂了吧?竟然投奔李菡瑶,是男人吗? 是个男人便做不出来! 若是江南人还好,比如胡齊亞本是李家家仆,辅佐她在情理之中;裴本是京城人,他老子是京都府衙的知府,他却跑到江南来投奔李菡瑶,可不疯了! 瞧瞧这一院子乌泱泱的人,臣服李菡瑶的除了女人还是女人,可有一个男人?赵小爷一边腹诽,一边极目四顾,目光从江南官商脸上滑过,最后落在李菡瑶身上,看见的却是一红一白两个俊美少年,在一干人中如鹤立鸡群——咦,那穿白色锦袍的小子怎这么眼熟? 他看见的人正是方勉。 他们也是旧相识,四五年前赵朝宗跟母亲回京时,跟方勉在一块混过,现在长大了都变样了。 方勉也看见他了,因为有通报在前,立即与记忆里的赵小狼对上了——赵小狼是已故忠义公对赵朝宗的戏称,说他像狼一样凶狠——当下招呼道:“赵哥哥!” 赵朝宗睁大眼睛,“方勉!” 方勉用力点头,道:“是小弟!”一面上前,对着赵朝宗胸口捶了一拳,笑的一脸阳光。 赵朝宗也很高兴,把住他胳膊,问:“贤弟怎在这?我一到京城就去找你,可惜你被昏君逼走了。哈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咱们兄弟并肩作战。” 方勉笑嘻嘻道:“小弟已经投奔姑姑了,从此辅佐姑姑逐鹿天下,登临绝顶!”有裴本在前做榜样,他坦承的毫无压力,环视众人,口气自豪。 赵朝宗笑容一僵—— 这打击来得太猛烈! 众人脸色更是精彩纷呈,继裴本之后,再受震动——不,是震撼,一个个都不可思议。 李菡瑶则喜忧参半。 赵朝宗愣了会,迅速回神,只当方勉还不知京城的消息,很认真地告诉他:“忠义公府已经被赦免了,方家人都获救了。方世子现在跟着玄武王世子。” 方勉点头道:“小弟知道。” 赵朝宗急道:“知道还糊涂?” 方勉故作懵懂,问:“赵兄此言何意?” 赵朝宗瞪眼道:“你是忠义公世孙!”“世孙”二字咬得重重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方勉忙道:“赵兄,小弟已经过继到二房了,现是二太爷的重孙,不再是忠义公世孙。” 赵朝宗道:“还是方家子孙吧?” 他神情已经冷了。 方勉点头道:“当然是。” 赵朝宗道:“方家子孙怎能辅佐女人?况且方世子正辅佐玄武王,你要跟世子决裂?——”说到这,他转向裴本犀利质问——“裴少爷也跟裴大人反目了?” 众人都盯着方勉,看他怎么说;还有裴本,甚至郑若男,要如何解释,他们的长辈什么立场。 李菡瑶破天荒有些急,生恐方勉说出方无莫要他入赘李家的打算。方勉一说,赵朝宗就知道了。赵朝宗知道了,王壑就知道了。她不想让王壑知道。 裴本愕然,不知如何回答。呆子急忙转向方勉,看方勉怎么说,他好借鉴借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9章 巾帼须眉各显身手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方勉认真道:“方家子孙怎就不能辅佐女人?姑姑救了小弟跟太爷爷,太爷爷亲口承诺辅佐李家,为此将小弟过继到二房,也是为了方家另寻一条出路。从此方家分成两支,各奉其主,各安天命:二房辅佐李家,长房和三房随他们辅佐谁。争霸天下,靠的可不止是实力和智谋,还有胸襟和气魄,若有人以此为借口,像死去的废帝一样陷害方氏一族,这点胸襟有何资格争霸天下?” 众人:…… 李菡瑶心中叫一声好。 裴本急忙道:“在下也是一样,也要为裴家多留一条后路。郑姑娘也是吧?”他不忘拉心上人一把。 郑若男坦率地点头。 赵朝宗得知这一切是忠义公府辈分最高的二老太爷方无莫的安排后,心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盯着方勉的目光倏然转幽深,再未口出恶言讥讽。 这可不符合他的性子。 李菡瑶不由警惕。 方勉又道:“还有一事在此告诉大家,免得将来知道后谣言污蔑姑姑。” 李菡瑶觉得不妙,忙瞪他。 方勉眼角余光瞥见,却装没看见一样,自顾道:“李家公开招赘婿,至今无人入选。太爷爷欣赏姑姑才德兼备、智勇双全,敢为天下先,乃古今罕见的女子,特向李家求亲,想将我嫁与姑姑。”说罢才转向李菡瑶,微微一笑,黑亮的眼眸坦白地泄出不可言说的心思。 李菡瑶感觉脸热了,强作镇定地瞅着他,咬牙悄声道:“娶姑姑?你这是忤逆不孝!”她总算明白了方勉叫“姑姑”的用意了,竟是为了麻痹自己。 鄢芸抿嘴,眼中笑意晃动。 火凰滢则噗嗤一声笑出来。 方勉小声道:“又不是亲的。” 李菡瑶瞪了他一眼,目光朝周围一扫,只见众人一副被雷劈中的模样,忽然心里就舒服了。 显然,旁人受惊吓更大。 赵朝宗那嘴能塞进一鹅蛋,盯着李菡瑶问:“姑娘答应亲事了?”眼神很危险、很犀利。 李菡瑶断然道:“没有!我李菡瑶不会靠联姻争天下。以前选婿严格,现在只会更严格。方少爷想嫁我,得先在棋盘上赢了观棋,才有资格。横竖这件事与赵兄弟无关。赵兄弟,各位,请吧——”她率先向上房行去,不给众人对她评头论足并议论亲事的机会。 观棋、刘嘉平一齐道:“请——” 鄢芸和火凰滢也反客为主。 其他人鱼贯跟上,一面思索这门亲事带来的深远影响:若亲事成,不仅是替方家开辟了另一条路,更有问鼎天下的可能,方无莫此举可谓深谋远虑。 再没有人嘲笑方家。 入赘女皇为夫,想来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可见权利到了顶峰,没有什么不可能。 刘老爷见范大勇败了,事情的发展却峰回路转,刘家迎来了更紧张、更严峻的挑战,不顾伤势,直直挺着缠裹了层层白布的脖颈,像一只鹅,在刘诗雨和刘太太的搀扶下走出来,站在廊下迎客,尽地主之谊。 赵朝宗看着李菡瑶的背影,想起乾元殿那熊熊燃烧的烈火,想起王壑面对烈火的绝望伤痛,想起太庙那幅睥睨天下的狂草,想起他曾经中的毒……李菡瑶大闹京城的一幕幕从他眼前晃过,最后定格在前方红色身影上。 正沉吟间,一侧首撞进鄢芸黑亮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他,他立即笑道:“鄢二姐姐好。” 鄢芸微微一笑,笑容浅浅的,却意味深长,仿佛问“我什么时候成你姐姐了?咱们很熟吗?”口中说的却是:“见过赵公子。请问家姐可有信托公子捎带给我?” 她不过是找个话题作为切入点,与赵朝宗寒暄,在寒暄的过程中观察掂量对方,问家信是顺便。——鄢苓没托李菡瑶带信给她,或许托了赵朝宗呢。 赵朝宗忙摇头,抱歉道:“并没有。”跟着就诧异问:“鄢大姐姐没托李姑娘带吗?” 鄢芸坦然摇头,说“没有”。 赵朝宗正等着呢,见她摇头,忙提高声音道:“按说不会呀。哦,小弟想起来了——” 鄢芸凝视着他,等他说想起的内容;前前后后的人也都被赵朝宗吸引,也都竖起耳朵。 赵朝宗道:“李姑娘托鄢家大姐姐转交一封信给我王纳哥哥,大姐姐没转交,我哥一炮轰了乾元殿,差点炸死了李姑娘。李姑娘后来大发雷霆,当着王家人跟大姐姐大吵一场,闹翻了,所以就……”他朝鄢芸递了个“你明白”的眼神,没有再说下去,仿佛顾忌李菡瑶。 李菡瑶刚走到廊檐下,正停下来问候刘老爷伤势,闻言猛然回头,盯着赵朝宗腹诽“狡猾的小子,这是想离间我跟芸姐姐?王壑派他来就没安好心。” 这件事并非李菡瑶本人处理的,而是观棋。 李菡瑶是回到江南后,跟观棋碰面才听说,当时就教导了观棋一番,说“若你真是观棋就罢了,可你是李菡瑶!我以往去鄢家,每回跟芸姐姐溜出去玩,回来必定被苓姐姐责怪教导,但她却会在鄢伯母跟前替我们遮掩。她的性子你都清楚,为何要生气?你生气该放在心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谴责她,这是我的脾性和行事方式吗?不说看在芸姐姐面上,就是看在死去的鄢伯伯面上,我既性命无忧,又何必再跟她计较?卖这个人情是很容易的事。” 观棋愧疚也无法了。 这件事李菡瑶还没跟鄢苓解释呢,两人一直未碰面,信又不方便说,今天才碰面。 谁知,赵朝宗就弄鬼了。 观棋在旁听了又气又急,想要解释,又无可解释,况且也轮不到她解释,她此刻是观棋。 鄢芸心中恍然:我说姐姐见了李妹妹,不该不让她捎信给我,原来出了这大的事。到底什么缘故,还要问过李妹妹才知道,眼下不可被这小子挑拨。 她便笑道:“原来这样。这也没什么。姐姐行事向来稳重,自然不赞成李妹妹冒险,就算藏了信,也没有恶意,并不是有心要害李妹妹。李妹妹乾元殿遇险,分明是王公子思虑不周,不怪我姐姐。”她倒打一耙。 李菡瑶也笑道:“赵兄弟,我那天发怒可不是冲鄢姐姐去的,是冲你那好哥哥王纳去的!” 两人联手翻转了局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0章 拉郎配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赵朝宗瞪着她们。 当时,大家正停在廊下,站在上房门口,有的人还没上台阶,还在院子里,比如颜贶等人。 颜贶自来后,见这么多江南官员和京城世家后辈汇聚霞照,满心的不自在,等待自己兵败被俘的事败露,如同死刑犯等待刽子手行刑,幸好裴本和方勉语出惊人,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才免去了他的尴尬。 今日盛会原是范大勇起头的,在赵朝宗方勉等人唇枪舌剑的时候,颜贶便四下打量寻找范大勇。他想范大勇还不知宋平兵败炸死的消息,得告诉一声;再者,范大勇和李菡瑶相遇,到底谁胜谁败,他还不清楚,也想探听。一眼看见范大勇,却站在人群外,且受了伤。 他忙上前问:“范将军怎么了?” 范大勇道:“受了点伤。” 他还能怎么说? 说出来只会丢脸。 说完转身就想走。 颜贶见他身为新郎却不上前迎接待客,受伤了却不去诊治,却站在人群外围,隐隐觉得不对,瞅着他身上大红喜服,问:“将军今天不是和刘姑娘成亲吗?” 此时,李菡瑶话音刚落,正寂静时,大家便听见他这一问,十分突出,引得众人都向这边看过来。 范大勇脚下一顿,道:“不成了。” 颜贶惊讶问:“这是为何?” 范大勇眼神微闪,转过脸,讥讽道:“这要问刘老爷了。”心里却冷笑:看这老东西怎么说。 赵朝宗正不知如何应对李菡瑶和鄢芸的联手夹击,听了他二人对话,忙朝这边扬声问:“是范将军吗?小弟正要讨一杯喜酒喝呢,怎么好好的又不成亲了?听说这是将军和刘老爷亲口商定的亲事,难道有人从中作梗?若是这样,小弟绝不袖手旁观。——咱们打归打,坏人姻缘的事可不能做。”嘴里说着话,眼睛却瞟向李菡瑶。 李菡瑶眨眨眼,问:“赵兄弟,你这是说我呢?” 赵朝宗忙道:“李妹妹,我比你大呢——火姑娘说的,不能乱叫姐姐,容易把你们叫老了。我也不是说李妹妹,李妹妹怎会干这种无耻昧良心的事呢。我这不问呢吗,好好的怎么就不成亲了?到底怎么一回事?” 李菡瑶面上笑靥如花,心里暗自佩服:差点忘了这小子就是一滚刀肉,上阵能杀敌,对阵能骂敌,输阵能赖皮,谈判善惑敌——就是哄人的意思——最是奸诈狡猾,谁要是小觑他,没准哪天就要栽在他手上。 李菡瑶刚要说话,刘老爷开口了。 刘老爷准确领会了范大勇的险恶居心,加上他本就受了伤,气得头晕目眩,差点站立不稳。 刘诗雨手下用力扶住他,焦急道:“爹!爹你别担心,让我和哥哥来对付他。” 刘老爷却将她向后扒拉。 再艰难,也要挺过去! 刘老爷暗暗告诫自己。 他定了定心神,先冷笑,无声冷笑——不敢动作大了,怕震动脖子上的伤口出血——然后慢声道:“范大勇,你这一招移祸江东很高明,不过白费心思了,各位大人和李姑娘还没走呢,岂能任由你信口雌黄。” 说到这,他停下来喘气。 赵朝宗狐疑地问:“范大勇怎么移祸江东了?” 方勉笑吟吟道:“赵哥哥别急,且听他们说。” 他很想看赵朝宗当众被打脸。 从前他们一块玩的时候,他没少在赵朝宗手下吃亏,回家后郁郁不乐。太爷爷便问他怎么回事。他告诉了太爷爷。从那以后,太爷爷便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今天跟赵朝宗重逢,他很期待他们的再一次交手。 赵朝宗越发狐疑了。 就听刘老爷道:“我刘家从未想过跟范大勇结亲,是他逼迫刘家,小人不得已才将计就计,假意答应亲事……刘家早就投靠了李家。小女和犬子筹措了五百万两给李姑娘做军费。刘家将倾尽全族之力支持李姑娘!”继方勉之后,他成了第四个宣告投靠李菡瑶的人。 他一不做二不休,将这门亲事说成范大勇逼迫之下的权益之计,如今范大勇既败,亲事当然不作数了,以此来保全刘家的声誉,保全女儿的闺誉。否则,哪怕范大勇勾结废帝余孽,哪怕他刚才宁死不从,但他将女儿聘给范大勇是事实,范大勇娶刘诗雨名正言顺;他悔婚是背信弃义。他才是仗势欺人的那个,仗的是李菡瑶的势。 刘嘉平急忙道:“正是。” 父子俩一齐看向李菡瑶。 李菡瑶见刘老爷倒打范大勇一耙,翻脸不认账,心里佩服他老辣无耻,不过为了刘诗雨,便不揭露他了,反要配合他。因笑道:“不错。这是将计就计。我已经收了刘家五百万两,原是范大勇勒索刘家的,但刘少爷几天前交给我了。范大勇,你要写个退亲文才能走。” 她这么精明的人,又怎会忘记范大勇呢,她正要等颜贶等人进来,逼范大勇写退亲文,将他的真面目揭开给颜贶和赵朝宗看,给他最后致命一击呢。 刘老爷急忙点头,“写,写!” 他真老糊涂了,竟忘了这茬。 刘嘉平也暗道侥幸,若就这么让范大勇走了,将来他在外面说刘诗雨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可不麻烦。 赵朝宗尚未从刘家支持李菡瑶的打击中恢复,就见刘诗雨站出来了,一番话更令他心冷。 刘诗雨神情凛然,对着一院子人高声道:“小女子今天的确要出阁,婚礼也并未取消,不过不是嫁范大勇,而是嫁林秀才!现在,新郎还被范大勇关着呢!范大勇不但逼迫刘家,炮轰无辜工人,还勾结龙隐卫追杀方世孙和方家老太爷,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各位大人和李姑娘方世孙都是亲身经历的。他想移祸江东,岂能如愿!” 刘老爷听了这话一呆: 他女儿怎能嫁林知秋呢? 既然刘家投靠了李菡瑶,李菡瑶手下现在也是人才济济,美女多,少年俊彦也不少。比如落无尘、胡齊亞,现在又来了个方勉,将来还会有更多,刘诗雨还怕嫁不到如意郎君!李菡瑶再优秀,也只能挑一个赘婿;她挑剩下的,其他人总还有机会,干嘛嫁林知秋那呆子? 再一想,女儿考虑比他周全:再将计就计,喜帖都发出去了,恭贺的客人也都来了,女儿的闺誉终究还是受了影响。若是趁此机会另选一新郎,便无憾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1章 人无信不立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刘嘉平也反应过来,急忙上前一步,抱拳冲人群团团转了一圈,高声笑道:“各位远道而来,一杯水酒总要让大家吃的。酒宴早就准备好了,请各位大人赏脸!说起来这是我刘家沾光了,虽然将计就计,却因祸得福,能得各位大人汇聚刘家,刘家蓬荜生辉,不胜荣幸!” 刘老爷再不甘愿,也被一双儿女架住了,也强笑道:“蓬荜生辉,不胜荣幸!”倒未引起人怀疑,毕竟他受伤在先,举止不如平常洒脱也是常情。 他父子留意的是刘诗雨的终身,而赵朝宗留意的却是范大勇勾结废帝余孽、追杀方家祖孙这件事。 这件事说明什么? 说明范大勇之前利用玄武王的声望,利用他哥和世子哥的名头召集江南官商围剿李菡瑶,最终目的却不是辅佐玄武王,而是为了复兴大靖! 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小爷生气了。 他手指着范大勇,笑问方勉:“他怎么还活着?” 你怎么还让他活着? 方勉不理会他讥讽,很实诚地告诉他:“我姑姑亲口答应他,放他走,然后你们就来了。” 赵朝宗又转向李菡瑶。 李菡瑶瞅着方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这孩子瞧着很一身正气,君子如玉的那种,可是他眼底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泄露了他看好戏的心理,也泄露了他算计赵朝宗的险恶用心。明明三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他不说,偏偏推到她头上,要她跟赵朝宗打擂台,这小子想干什么?这是想嫁她的赘婿该有的态度吗? 方勉迎着李菡瑶“深情”的目光,把修长的身子挺更直了,展示他君子如玉的好形象。嗯,他也没什么坏心眼,就想看赵朝宗被姑姑教训而已。 赵朝宗问李菡瑶:“为何要放他?” 李菡瑶道:“为了救刘老爷。” 赵朝宗追问:“刘老爷不是脱险了吗,为何还要放他走?就该杀了他以儆效尤!” 李菡瑶道:“我答应他的呀,怎能说话不算数。” 赵朝宗冷酷道:“他罪无可赦!” 李菡瑶道:“人无信不立!” 赵朝宗故意大惊小怪道:“对这种人讲信用?他自己就是无信无义的小人!哥哥知道李妹妹心软,可是善心也不能用在这种人身上,放了他将来就是祸害。当初,李妹妹对嘉兴帝那昏君都不肯讲规矩,接了圣旨答应进宫,半路上却诈死逃走了,后来更是起兵造反,杀进皇宫!今儿是怎么了,竟对这狗东西讲起信用来了?” 这话看似夸李菡瑶心善,实则嘲笑她,说她妇人之仁,没魄力。既然心软,何必出来争霸天下?躲在深闺绣花就好了嘛,争霸天下的事让男人去干。还嘲笑她,从来就不是个遵从规矩的女子,造反的事都干了,又何必装模作样,装什么君子,根本就是一女魔头! 段存睿等人都满脸赞同,都看着李菡瑶。 李菡瑶笑吟吟道:“照这样说,小妹今天可不能放赵兄走了,连同他们——”她纤手指点着段存睿等官员,轻轻一晃,划了个圆弧,囊括了在场所有人——“凡是不服我的,今儿一个都不能放,全要杀了。” 段存睿等人无不变色。 赵朝宗心也提起来了,面上却笑道:“妹妹可别吓唬我,大老远的赶来,连茶都不曾喝一口,就要死了,哥哥会死不瞑目的。要动手,也等我们吃了酒宴再说。” 众人都被他说得笑了。 鄢芸看着他目露赞赏。 这小子有胆色! 李菡瑶笑道:“说说而已。王兄派赵兄护送观棋他们回江南,并托观棋向小妹转达一项协定:言明双方先联手驱逐外敌,然后再论其他。王兄还信恳请我,要我照应你。若我背信弃义,把你杀了,岂不跟范大勇一样?” 赵朝宗不悦道:“妹妹把我哥与这混蛋相提并论?” 李菡瑶道:“不过是借王兄阐述一个道理:人无信不立!乱世争雄,各逞手段,没有范大勇,也会有张大勇、李大勇。比如段大人,若有天我杀了他,说他罪无可赦,赵哥哥是信我呢,还是信段大人?” 赵朝宗愣住,段存睿他不太了解,李菡瑶他也了解不够,李菡瑶若杀了段存睿,他真不好说。 段存睿目光沉沉地看着李菡瑶,皮笑肉不笑道:“李姑娘这是敲山震虎,要对我段某人动手了?” 李菡瑶笑吟吟道:“哪能呢。段大人是湖州少有的令李菡瑶钦佩的官员。我知道大人看不惯李菡瑶离经叛道,但菡瑶却不会对大人下手。菡瑶虽是女儿身,却顶天立地,一言九鼎,不是范大勇之流可以比的!” 段存睿听罢很是意外。 李菡瑶傲然环视在场诸人。 最后,目光又落在赵朝宗身上,道:“当日,小妹虽然违抗了圣旨,却做好了隐姓埋名、一辈子不见光的准备。这就是违抗圣旨的代价!李菡瑶造反,不是因为进宫的旨意,而是昏君下旨斩杀了鄢大人,并令钦差调兵围困李家,牵连无辜者无数。天子无道,百姓反之!” 赵朝宗忙笑道:“那是。我们也是为这个才反的。” 段存睿沉默,神情复杂。 人无信不立,这个道理谁都懂。李菡瑶要成大事,必须树立自己的声望和口碑,否则以她女子之身,想要在乱世中争得一席之地,就很难了。 刘嘉平见李菡瑶被赵朝宗诘责,而起因却是因为妹妹和范大勇的亲事,他作为哥哥不能袖手旁观。赵朝宗乃世家子弟,又是京城来的,又是王壑那边的,刘家既已投靠李菡瑶,他就该出头应战,躲在李妹妹身后算什么男人? 他与妹妹对视一眼,上前一步,对赵朝宗道:“赵公子可知刘家为何投靠李妹妹?” 赵朝宗道:“为何?” 他也想不通呢。 刘嘉平道:“在纺织这行内,李妹妹虽是女子,年纪又小,然名头却大,魄力非凡,手段非凡!商场上最重信誉口碑,答应人的事,哪怕倾家荡产也只能自个咬牙认了,过后再凭本事赚回来。李妹妹素来一言九鼎,刘家投靠她,踏实。像范大勇今天对刘家做的,李妹妹绝不会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2章 凤鸣九霄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刘诗雨附和道:“不错。人无信不立!我们看重的就是李妹妹的品性,不会背信弃义,不会出尔反尔。李妹妹为了救家父,答应放范大勇,我刘家也认了这承诺。我更相信,李妹妹能放范大勇,也能再拿他!” 能放他,也能再拿他! 这句话是关键。 赵朝宗紧闭嘴唇看着刘家兄妹,他们对李菡瑶的信任,不亚于他对王壑的信任。 方勉忽然道:“前段日子,我与太爷爷被龙隐卫追杀,太爷爷有意放出风声,看这江南可有人会来救我们。结果,该来的都没来,范大勇还助纣为虐,帮龙隐卫追踪我们。可见忠义公府真败落了。昨天,方家护卫尽皆战死,危急关头是姑姑带人赶了去,救了我跟太爷爷。我们投靠姑姑,看重的也是她的担当,胜过这世间无数男儿!” 谁是方勉口中“该来的”? 众人听到这,死一般寂静。 范大勇兴兵围剿李菡瑶,一举一动都牵连着江南官场,官员们自顾不暇,谁还顾得上被追杀的方家老小?这一刻,他们对方勉投靠李菡瑶好像没那么排斥了。 等方勉说完,段存睿才沉痛、抱歉道:“方老太爷和世孙被龙隐卫追杀,本官是听到些风声,也很是担忧,然本官乃文官,无兵无将。此其一。再者本官想,靖海大将军和范将军必不会坐视不理,谁知——”他瞄了范大勇一眼,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让小儿带几个人去,就算敌不过龙隐卫,能阻上一时半刻也是好的。” 他心里却想,幸亏没去,不然这会子正哭儿子吧,方家护卫可是跟着忠义公在战场厮杀的悍将兵勇,他们挡不住龙隐卫的追杀,段烈去就是送死! 段存睿这么一说,其他人忙纷纷开口,都说力不从心,又说指望靖海大将军和范将军救人。 被指望的范大勇:…… 被指望的颜贶:…… 赵朝宗惋惜不已:若是他早来了,他拼死也要救下方家祖孙,哪里轮得到李菡瑶! 他是错过了,颜贶呢? 颜贶可是靖海大将军! 他以眼神质问颜贶:你在干什么? 颜贶羞得脸紫胀。他驻扎在临湖州的宁波府,距离远,先未得到消息;再后来,他带兵去景泰府攻打李菡瑶的老巢……别人能把借口说得冠冕堂皇,他有正当理由却不能说,说了别人必追问这一战的结果。他要怎么回?说自己败给了鄢芸,被押来霞照吗?他实在没勇气! 他又怕方勉误会他跟范大勇似得有阴谋,或者以为他为人凉薄,强笑解释“没接到消息”。 这也够丢人的了,想他堂堂靖海大将军,手握十万水军,等于这江南的霸主,方家父子在他地头上被人追杀,他却没接到消息,不是无能是什么?至于水军内部的倾轧和纷争,一般人谁清楚,就算知道也还是会笑他无能。——通常人在评价别人时,都会选择一个较高的准绳,而轮到自己,下意识会用种种不得已替自己开脱。 颜贶羞愧和欲言又止的神情落在赵朝宗眼里,他敏锐察觉这其中有隐情,聪明地不追问了。 然范大勇见赵朝宗对他不依不饶,恼怒万分,只不敢发作;李菡瑶虽然坚持放他,却是一副不与他同流的嘲笑口吻;刘家兄妹的话更令他忍无可忍,若不是他们,他今天怎会败?他便冷笑道:“我是无信无义的小人,刘老爷也未必就是君子。答应的亲事,不一样反悔了!” 刘嘉平立即反驳道:“是你背信弃义在先。你背信弃义,难道要家父遵守承诺?简直笑话!” 李菡瑶和刘嘉平对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道:“夏虫不可语冰。刘兄不必跟他理论!”又转向范大勇,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立即写退亲文!完了我会派人送你出城。再敢啰嗦,杀你平众怒。” 范大勇警惕道:“你想派人在路上对我下手?” 观棋斥道:“胡说!你当姑娘跟你一样小人吗!” 李菡瑶抬手制止观棋,对范大勇道:“错,我派人是为了保护你。万一半路上你被别的什么人杀了,栽赃到我头上,本姑娘岂不成了出尔反尔的小人!” 范大勇迅速瞟了赵朝宗一眼,因失血过多导致的难看面色更加灰败,想了一会才道:“送的人我自己来选。” 李菡瑶盯着他轻笑,然笑意不达眼底,令她少了分明朗,多了些莫测,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悦耳——她道:“再说一次:败军之将,没资格提条件。” 范大勇一滞,竭力隐忍。 李菡瑶道:“你不必担心眼下,还是想想离开后如何保命吧——十日之内,我必取你性命!” 没有声色俱厉,却令范大勇心生恐惧和紧张,连赵朝宗也摄于这威压,没再出言阻拦。 范大勇被藤甲军带走了,跟他一起离开的还有属下常来等三人,不离不弃地护着他。 赵朝宗虽未再拦阻,却诚心不让范大勇好过,不等他们跨出院门,就故意高声问李菡瑶:“李妹妹,你真有把握在十日内取他的性命?这家伙阴险的很呢。” 李菡瑶道:“这个就不劳赵兄操心了。我打发了他,是有要事跟赵兄和诸位商议,事关江南安定。” 赵朝宗忙问:“什么事?” 众人也都打起精神,目光炯炯地注视廊下那个男装打扮的少年,盯着那浓密睫毛包裹的乌黑杏眼。 刚跨出刘家的范大勇听见这话,脚下一个趔趄,然后闷哼一声,装作伤势不支——其实他也真扛不住了——放慢了脚步,竖起耳朵听背后门内声音。 就听李菡瑶道:“王兄派赵兄来江南,为的是什么,赵兄没忘吧?现范大勇兵败,你我该同心协力,确保江南安稳安定,全力支援北疆战事,驱逐入侵外敌!丑话说在前头:若有人再敢如范大勇一样兴风作浪,杀头是最轻的,祸及满门的时候,休说我李菡瑶心狠手辣!” 藤甲军踢了范大勇一脚,“别磨蹭,快走!” 范大勇垂眸,遮住了眼中寒光。 刘家院内,李菡瑶面容冷肃,杏眼带煞,浑身散发煌煌天威,杀机凌厉的话语更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震住了一干官员商贾,谁也不敢反驳。 这一刻,她如凤鸣九霄。 众人都看向赵朝宗。 赵朝宗也凛然道:“不错!一切以北疆战事为重,确保江南安稳安定,谁敢,小爷抄他家,灭其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3章 喜事和丧事并行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李菡瑶又看向颜贶,问:“颜将军呢?” 随着她问,众人又转向颜贶。 颜贶心中一动,想自己虽然是靖海大将军,却是鄢芸捉来的俘虏,败军之将,有何资格在这样场合插手和左右江南未来局势?他眼角余光扫向鄢芸。 鄢芸含笑不语。 颜贶稍稍定心,这才细想李菡瑶刚才一番话,以及赵朝宗坚定附和,不禁出神:李菡瑶竟与王壑不谋而合——不,这根本就是他们共同谋划的结果! 李菡瑶也不催他,静等他表态。虽然她没来得及跟鄢芸通声气,但见鄢芸从容不迫,便知景泰府一战必定是颜贶输了,所以,她并不担心颜贶不附从。 赵朝宗见颜贶不出声有些着急,暗想“王纳哥哥不是早有信给他吗?这模样,难不成也叛变了?”于是笑道:“颜将军不用说肯定是要以江南稳定为上。世子和王纳哥哥早来信叮嘱过了。是不是颜将军?” 颜贶惊醒,目光一凝,沉声道:“不错!一切以北疆战事为重!颜贶定会和赵公子、李姑娘携手安定江南!” 李菡瑶欣然微笑—— 大局已定! 鄢芸赞道:“大将军高义。” 颜贶忙道:“不敢当姑娘赞。”说着抱拳躬身,看鄢芸的目光感激中带着些许羞愧。 他羞愧的是:若一早就听王壑的,何至于败给鄢芸,成了人家俘虏!李菡瑶和鄢芸大度不提,只逼他答应联手安定江南,兜兜转转的还是这个结果。 鄢芸眨眨眼,示意他安心。 李菡瑶又环顾阶下众官员,仿佛巡视江南三州二十八府一百三十六县的山水城郭和万千百姓,再问湖州巡抚温士杰、布政使段存睿,“你们呢?可有异议?” 众人一齐摇头,都无异议。 范大勇败落后,李菡瑶和颜贶成了江南最强的势力,颜贶背后还有玄武王和王氏一族支持,双方联手安定江南,谁敢有异议?就有,也是深深地藏在心底不敢示人,以免招致杀身之祸。范大勇就是前车之鉴。 李菡瑶道:“好!请各位进屋说话。”说罢侧身让开,微微欠身,伸手延请众人。 总算可以坐下商议了。 众人忙鱼贯而入。 赵朝宗拉着颜贶率先而行,温士杰、段存睿等官员紧随其后,这些男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小心思:抢先进去,不能让李菡瑶主事、占据主位。 李菡瑶并未留心,见人进的差不多了,转身对刘嘉平道:“刘兄是主人,还请刘兄费心张罗和安排。” 刘嘉平忙笑道:“这个愚兄当仁不让。” 李菡瑶又转向刘诗雨,微笑道:“今日姐姐大喜,不论如何也不能耽搁了姐姐的好事——”见刘诗雨脸儿红红的欲言又止,忙丢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宽慰道——“放心,新郎即刻就来了,小妹早安排人救了林秀才和他母亲,已经送回家去了。这就让人接他们过来。” 说着吩咐凌寒去接人。 又吩咐观棋:“刘姐姐是新娘,一切事都不能烦她。你即刻安排人去各绣坊、成衣铺子挑选合适的新郎吉服,叫人伺候林秀才梳洗装扮,帮林家张罗安排一应成亲拜堂事宜……”她一面说,观棋一面答应。 然后,凌寒观棋都领命去了。 刘家夫妻父子母女都十分满意,劫后余生,还能得如此结果,他们真心欢喜,笑容满面。 李菡瑶又道:“还有一事先告诉刘老爷和刘兄。” 刘嘉平忙问:“什么事?” 李菡瑶真诚道:“死者为大,欧阳姐姐双亲不幸离世,她自己又身受重伤,无法出面理丧,我打算替她张罗。待会大事一了,还要请在场各位先去欧阳家拜祭,丧事喜事难免有冲突,还望刘老爷和刘兄海涵。” 刘老爷确实不大痛快,又无法拒绝,只能装作伤势不支,也不出声,让儿子出面应对。 刘嘉平急忙道:“这应该的。死者为大,我们活着的原该退让,让他们先。李妹妹不用顾忌。” 刘诗雨忙也表白了一番。 相比欧阳家家破人亡,怎么说刘家都算幸运的了,这门亲事也是适逢其会,又何必不大度些。 李菡瑶点头道:“贤兄妹宽厚。” 又命人叫了胡清风过来,大家一起进屋,且不理众官商侧目,而是朝坐在堂下玫瑰圈椅内的欧阳薇薇走去。 欧阳薇薇经过大夫诊治,虽性命无忧,眼下却不宜挪动,此其一。其二,欧阳家只剩下她了,她须得撑起欧阳家族,她支持着不肯去,是想观望大势的意思。 段烈正守在欧阳薇薇身边,见李菡瑶径直走过来,以为是来问候欧阳薇薇的伤势,忙站起来。 李菡瑶先问候了欧阳薇薇几句,见她还能支持,便诚恳道:“眼下妹妹要同各位大人商议大事,欧阳家不能没有人在场,还要委屈姐姐再坚持一会。至于伯父伯母的丧事,姐姐若不介意,妹妹便帮着料理如何?” 欧阳薇薇见李菡瑶如此重视她、重视欧阳家,十分感激,自当坚强,因含泪勉力欠身谢道:“妹妹能帮忙我当然放心。姐姐先谢过妹妹,给妹妹添麻烦了。” 李菡瑶忙道:“咱们世交,原该帮忙的,姐姐不嫌我多事就行。眼下先这样……” 她征求了欧阳薇薇意见,交代胡清风先带人去收殓欧阳老爷和欧阳太太,预备丧事所需之物,等她这边事了,再同欧阳薇薇一起送灵柩回欧阳家治丧。 欧阳薇薇见她安排周密,并不耽搁丧事,也未撇下自己不让参加这聚会,感激涕零,再三拜谢。 胡清风便领命去了。 一时间,刘家门口进进出出、人来人往,或喜笑颜开,或肃穆交代,丧事和喜事同时进行,都井然有序,丝毫看不出刚进行了一场官匪厮杀和冲突。 李菡瑶安排了这两桩事,才转向堂上,一转身才发现,自己早已成为众人视线焦点。 她并不在意,妙目一转,便将堂上形势看个清楚,不由好笑:只见颜贶坐在上首右侧,下面依次是赵朝宗、段存睿等官商,都坐在右侧;而左边却空着,显而易见是留给李菡瑶一帮人的,可是左侧首位却坐着温士杰。 看来,刚才他们抢位置了。 这是成心压制李菡瑶。 李菡瑶笃定这点,却没有表现出不满和尴尬,笑眯眯地率领鄢芸、方勉、火凰滢、郑若男等一干人向左边行去,她自己径直走向温士杰。 众人都盯着她,看她怎样。 温士杰紧张垂眸,装糊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4章 李菡瑶雷霆出击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刚才,赵朝宗的确抱着抢占主位的心思,他自己不好坐首位,便强推颜贶坐在右上首。 颜贶也想着绝不能让李菡瑶主导局势,虽然他输给了鄢芸,但在这件事上,他绝不肯相让。他又想,赵朝宗是从京城来的,奈何没有官职,年纪又小,自己即便让他只恐他不能服众,于是半推半就坐了右边主位。 坐定后,两人又看向左边主位。 这个也该霸占了! 赵朝宗便看向温士杰等人。 众官员却无一人肯上前。 坐在主位固然风光,但也意味着麻烦,眼下这局势,除了李菡瑶和颜贶,谁敢坐在上首?若无能力和实力,便是巡抚坐了,也驾驭不了局面。 于是,众人纷纷往下排。 还好,大多都坐在了右边。 这意味着,江南大部分官员都肯遵从颜贶和赵朝宗的统领,也即表示投靠了玄武王。 只有三四个小县令坐在左边。 众人便明白了:这定是李家扶持起来的官儿,今天算是过明路,公然追随李菡瑶了。 赵朝宗见这情形,精神振奋,却又不太满足,当下强拉着温士杰,硬将他摁在左边上首坐了,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大人乃湖州巡抚,该坐这里!” 温士杰眼中闪过惊慌。 他可是李菡瑶的人! 可是赵朝宗不给他机会推辞,已经转身回头,在颜贶下面坐了;再下手便是段存睿;再往下是江南织造局的曹大人,然后依次类推,按官职大小往下排。 温士杰内心竭力挣扎,身子就像粘在雕镂精美的紫檀靠背椅内,要起来却起不来。 他是想坐主位的。 他想脱离李菡瑶的掌控! 他没脸说自己被李菡瑶辖制,硬着头皮坐在那,心里给自己鼓劲:有颜将军和赵少爷在这,还怕什么李菡瑶!本官就坐了,看李菡瑶来能怎样。 李菡瑶安排完事,转脸便看见堂上严阵以待,愣了下就笑起来,面上不见一点恼怒之色。 她便朝温士杰走去。 温士杰见她不疾不徐走来,感觉她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心上,距离越近,脚步越重。温士杰正襟危坐,直挺挺地扛着,视死如归地想:“当着人,她还敢逼本官下堂不成!她若敢,必犯众怒。本官何惧之有?” 越自勉,越紧张。 他眼角余光内,身穿大红锦袍的李菡瑶就像一团火逼近,他甚至感受到灼热的侵袭。 李菡瑶走到厅堂上方,距离温士杰还有两步,忽然停下来,站定,转身,面朝堂下。这个距离,正好将颜贶和温士杰挡在身后,却正对堂下所有人。 赵朝宗感觉不妙。 温士杰悬了半天的心没有着落,难受万分。 李菡瑶看着鄢芸、方勉等人走到左边,分别坐了,连欧阳薇薇都不顾段烈阻拦,示意照看她的人将她连椅子搬到左边,挨着刘诗雨的座位,才轻轻咳了一声。 众人为之一静。 赵朝宗不愿李菡瑶掌控局面和气氛,故意问:“李妹妹有什么话说?怎不坐下说?” 李菡瑶瞅他一眼,随即转开,环视堂下众人一圈,道:“是有些话——安定江南不是件容易的事,空口白牙可安定不了,须得整肃吏治、惩治贪官酷吏,再任命清廉贤能之官员,方能造福百姓,安定江南。” 说罢,如愿以偿看见众人齐齐变脸,不由满心愉悦地笑了:坐在哪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掌控局面。 赵朝宗警惕问:“你想怎样?” 也不叫妹妹了。 李菡瑶正要回答,就听身后道:“李姑娘坐下细说。”她回头一看,只见温士杰堆着笑脸站了起来,走到一旁,满脸殷切地请自己坐,如对上官。 眼看李菡瑶对江南官场下手,温士杰懊悔不已:他早跟李菡瑶是一条船上的人,李菡瑶得势,他也跟着得势,为何要摆脱她?争持之下,受伤的肯定是自己。还好,现在补救还来得及,于是他急忙起身让座。 赵朝宗等人看得目瞪口呆,方勉、火凰滢、刘诗雨等也都诧异,询问地看向鄢芸。 鄢芸淡笑不语。 李菡瑶没空追究温士杰见风使舵的行为,也不甚在意,认真道:“大人是湖州巡抚,该坐这主位。”说罢依然回头面朝堂下,继续进行她的整合大计。 温士杰无措的很,略一思忖,又坐了。这回心态不同了,想着自己替李菡瑶占个主位。 李菡瑶这才对赵朝宗道:“赵兄忘了皇城兵变时,清除了多少官员?不然京城局势能这么快稳定?江南也是一样。废帝亲小人、远贤臣,纵容了无数像潘梅林一样的贪官污吏,鱼肉百姓,猖獗嚣张,若不清除,必生大患,更有甚者,像范大勇勾结废帝余孽,图谋复兴大靖。” 赵朝宗听后,大眼骨碌转。 王壑派他来江南,是要协助靖海大将军颜贶收服李菡瑶,平定江南。他再想压制李菡瑶,也不能不顾大局。况且李菡瑶说的有理,他无法反对。 他便问:“如何清除?” 他更想问“清除谁”。 李菡瑶目光缓缓从一众官员脸上滑过,看得他们紧张难受,这种如待宰羔羊一般的感觉,令他们觉得耻辱和不甘,又无法抗拒,因为连赵朝宗也赞成。 李菡瑶提名道:“曹大人!” 江南织造局的曹大人顿时面如死灰,绝望地看着李菡瑶,终于还是逃不过吗? 赵朝宗问:“曹大人怎么了?” 他可不能任由李菡瑶排除异己。 李菡瑶盯着那风度儒雅的中年官员,轻笑道:“曹大人初来江南,便以李家造反为借口,将跟李家有买卖来往的小商家查抄了几十家,污蔑他们是李家同党;这次又与范大勇联手,将与郝凡有来往的商家抄了十几家,弄得人家破人亡,敛财无数,手段狠辣。证据呈上来!” 曹织造,她第一个要铲除! 当初,简繁身为钦差,已经作主将李家工坊拍卖了,这曹大人上任后,等不及慢慢搜刮,便想了这么个“来钱快”的法子,借着李菡瑶造反的名义敛财。 李卓航暗暗收集证据,为的就是今天,随着李菡瑶高声吩咐,听琴捧着一沓文走上堂。 另有一干人证、物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5章 鄢芸出任知府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赵朝宗将要问的话咽了回去,转而示意湖州布政使段存睿、按察使董大人等人查验物证、审问人证。 李菡瑶当然不会任他们慢慢审,那太耽搁时间了,她强势插手,因证据确凿,无可抵赖,她便雷厉风行地定了案,当场罢了曹大人的官,拖出去明正典刑,并命人查抄织造府府邸,将助纣为虐的曹家亲眷拘押。 曹大人是被押到大街上行刑的,好让江南的老百姓看见贪官的下场,以及李菡瑶的魄力。 刘家门前,街市口,曹大人就像耍猴的一般,被许多百姓围观、指指点点,评论他从高高在上的江南织造官沦为阶下囚,满心羞愤难忍;等看见儿子侄儿也被押来,也要砍头,终于崩溃,不顾一切冲刘家大门内喊道:“李菡瑶,你这个妖女!你逆天而为,要遭天谴的!” 行刑的藤甲军听了发怒,用刀背敲了他一下子。 曹织造依然不屈地叫喊,这一刻,他英勇无畏。 胡清风制止敲打的藤甲军,道:“让他骂!”正要借他口为姑娘扬名呢,越骂姑娘越出名。 试想,别人不敢杀的贪官,姑娘说杀就杀了,百姓能不敬佩、爱重姑娘,进而拥戴姑娘吗? 这是收获人心的好机会! 牛贩子流露出算计的目光。 果然,百姓听曹大人骂李菡瑶,顿时不干了,纷纷朝他“呸”吐口水、扔东西,说“狗官罪有应得”、“李姑娘杀的好”、“李姑娘是青天”等等。 胡清风越听越高兴,拖着不下令行刑,想等来人多一些,把影响扩大一些,效果便更好。 有人等不及,问:“怎还不砍?” 胡清风高声道:“大伙儿别急,还有呢。等齐了一块儿砍。黄泉路上,也好让他们结个伴。” 百姓听了开怀大笑。 这实在是件畅快的事。 李菡瑶杀贪官的事一传十十传百,迅速在霞照城内传开了,无数的百姓涌到刘家这条街上看热闹,甚至传到景江码头,引得过路行船靠岸瞧热闹。也不光是看热闹,须知这一杀,影响的是江南的局势,谁不关心? 这且不说,再回到刘家厅堂上,曹大人被押出去后,接着是景泰府的知府和县令,被罢官。这二人原不曾来,因为他们要跟宋平联手对付李家,宋平死后,鄢芸派人将他们给绑来了,直接押去街上等候行刑。 再下一个就是霞照的齐县令。 审完湖州,接着便轮到临湖州,临湖州的巡抚首当其冲被拉下马,接着是下面知府、县令…… 众人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官员落马、被查抄问罪,不但不能阻挡,且担心自身,两股战战。 赵朝宗也无法阻挡。 证据确凿,他要怎么拦? 这样的官儿留着是祸害! 乱世人命如草芥,乱世的官儿也没保障。这些官员虽然罪大恶极,但依照正常的审理章程,怎么也能扛些日子,此刻却被李菡瑶以雷霆手段处置了。 李菡瑶准备再充分,这一番大清洗也过了一个多时辰。杀了官,就得补上,不然谁来治理民政经济? 首先,她任命鄢芸为景泰知府。 赵朝宗霍然站起,断然道“不行!” 他终于可以阻拦李菡瑶了。 杀贪官可以,只要查明罪行属实,他绝不会为了压制李菡瑶而不顾大局,也不会手软,但李菡瑶想要借此机会安插自己人,那万万不行!大靖虽亡,朝堂还在,吏部还在,李菡瑶休想绕过吏部,让女子出仕为官。 不但赵朝宗,段存睿等纷纷附和,之前拼命缩头的官员们仿佛活了过来,群起反击李菡瑶。 李菡瑶纤手轻轻一摆,等人群静下来,才问赵朝宗:“为何不行?”问的很认真、很诚恳。 赵朝宗大眼睛忽闪忽闪。 为何不行呢? 李菡瑶问的认真,他须得说出一番理由来才行。这理由还要冠冕堂皇,能站得住脚。“女子不能做官”这点不能提,李菡瑶都造反了,才不会管这个。 他便用心想措辞。 赵朝宗和方勉都是将门虎子。从外形上来比,方勉身材修长、矫健如豹,脸面俊朗,“玉面修罗”的称号最适合他。而赵朝宗蜂腰猿臂,轻灵如猿,又聪慧,浓眉下一双大眼忽闪忽闪,如猿猴一般灵活,便是坐在那也手脚不安分,忍不住动来动去,像猿猴一般淘气。 赵朝宗眼珠转了无数转,才正色道:“官员任免,是一件极严肃的事,需慎之又慎。这些官员——”他指着段存睿等官员,猿臂划拉个大圈——“谁不是十年寒窗苦,然后参加科举,经过会试殿试才选拔出来,然后入仕为官的?不说他们,便是梁大人,身为女子,是你们最敬佩的人,那也是经过了科举入仕的。谁是随便指任的?” 众人忙不迭点头。 李菡瑶从容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事!赵兄说做官必须科举入仕,那王纳呢?张世子呢?赵兄你自己呢?” 赵朝宗道:“我们没做官。” 李菡瑶道:“是没做官,但王纳在皇城兵变后,坐镇皇宫,指点天下,连谢宰相都听他的,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凭的什么?他不是还派赵兄来了江南么!赵兄坐在这里,对江南官员任免指手画脚,又凭的是什么?” 赵朝宗哑口无言,默了半晌才傲然道:“我哥才华横溢,自小便有神童之名,他要考科举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李菡瑶把手朝鄢芸方向一伸,笑吟吟:“鄢姐姐是江南第三才女,若无天赋和才学,梁大人怎会赏识她,收为弟子?若开科举,她未必不能高中。” 赵朝宗说她不过,心下急速想主意:看样子是拦不住鄢芸为官了,不如退一步。鄢芸是梁大人弟子,又和鄢苓是同胞姐妹,鄢苓可是在我们那边,将来收服李菡瑶,没准就能用上她,眼下先卖她一个人情…… 想到这,赵朝宗看向鄢芸。 这一看,心又被狠狠撞了下。 他忍不住的就要答应,却听见李菡瑶问:“颜将军觉得,鄢姑娘可有能力胜任景泰知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6章 乱世女人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赵朝宗总结了一大篇理由,譬如形势迫人,譬如此事关系大局,以及从长远考虑等等,最终接受了鄢芸出任景泰知府的任命。总之他都是一片公心,没有私情。 谁知李菡瑶又问颜贶意见。 赵朝宗与李菡瑶在京城一番交集后,自认为看透了她本质,对她是又敬又畏又不屑,嫌弃她,又防着她,一听她征询颜贶意见,顿时满腹狐疑:这丫头为何单单问颜大将军?难道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他不由警惕地竖起耳朵,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且看颜贶如何回答。 坐在主位的颜大将军终于引来上下瞩目,连李菡瑶都侧身,面对各种目光,他神情僵硬。 他很清楚李菡瑶为何问他,因为他败给了鄢芸。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鄢芸的能力,他若承认,比一切言辞都更能反驳赵朝宗;他若推脱、保持沉默……话说回来,他能推脱得了吗?李菡瑶正虎视眈眈呢。 他不说,李菡瑶必要说! 鄢芸也不会缄默。 颜贶忍不住看向鄢芸。 鄢芸很平静。 刚才李菡瑶任命她为景泰知府,她没有忸怩窃喜,被众人激烈反对也未生气,仿佛都在意料之中。 颜贶情不自禁想起来的路上,两人在船头的一番谈话。 鄢芸说,她虽跟梁心铭学了为官之道,但从未想过出仕,然家破人亡给了她这个“机会”,为继承父亲遗志,她要出将入相、光耀门楣。他问她为何不助王壑却助李菡瑶。她说,王壑不能帮助她出仕,但李菡瑶能。 当时,他就理解她了。 他相信她的能力,胜过在座许多男子,必能治理好景泰府,为了江南的安定,他该点头。 颜贶立即有了决断,他身为男儿自有傲气,既败给鄢芸就敢承认,况且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住一世,此事迟早会传扬开来,不如自己坦承痛快。 他抬眼目视众人,郑重道:“鄢姑娘有这个能力!” 赵朝宗一跳起来,质问:“你也投靠李菡瑶了?” 颜贶摇头道:“没有。” 赵朝宗道:“那你为何帮她?” 颜贶道:“因为——”他顿了一顿,便决然道——“就在昨天,本将军率两万水军往景泰府,想趁着范大勇副将宋平攻打李家太平工坊时,渔翁得利,结果败给了鄢姑娘。宋平也败了,被鄢姑娘设计引入天青山天鬼峰下,炸死了。在下是被鄢姑娘俘虏来霞照的。” 死寂,死一般寂静! 段存睿等官员是呆滞。 火凰滢等人是惊喜。 鄢芸冲颜贶点点头,赞他坦荡磊落,面对众人目光,她也从容以对,把雀跃压在心底。 赵朝宗满脸不可思议,问颜贶:“范大勇那些禁军呢?你那些水军呢?”不会都被鄢芸和胡齊亞给杀了吧?赵朝宗感觉心底直冒寒气,身上凉飕飕的。 颜贶道:“都俘虏了。” 赵朝宗道:“那么多人如何俘虏?” 颜贶沉默地看向鄢芸。 他也很想知道缘故。 可惜鄢芸没告诉他。 赵朝宗咬牙又问:“胡齊亞呢?”一想到鄢芸设计,胡齊亞执行,他就生出一股无名火。 颜贶道:“还在景泰府。” 李菡瑶妙目一转,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她轻轻一笑,打断胡齊亞和颜贶对话,将跑偏的话题拉回来,问道:“鄢姑娘出任景泰知府,可有人不服?” 段存睿等都沉默不语。 很显然,景泰府已经被鄢芸和胡齊亞占据,成了李菡瑶的地盘,他们不服也不行,但这并不表示他们支持女子为官,若能反抗,他们绝不让步! 段存睿欲言又止,对没有把握的事,他谨言慎行,否则徒惹人生厌。他便希冀地看向赵朝宗。——赵朝宗非江南官员,身份超然,且年少冲动,就算言语鲁莽也在情理之中,李菡瑶看在王壑面上,必不会怪他。 赵朝宗本就要答应的,被颜贶插了这一节,这人情眼看落空,忙补救道:“鄢姑娘师从梁大人,才智超绝,我等信服。”言下之意,换其他人就不行了。 段存睿绝望闭目。 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认命吧! 鄢芸站起来,冲众人微微欠身,道:“多谢各位信任,鄢芸必不负李妹妹和各位重托。” 赵朝宗忙道:“鄢二姐姐不必谢。这是二姐姐凭自己的能力争取来的。”他再次提醒李菡瑶:鄢芸可以为官,其他人则休想,别再出幺蛾子了。 李菡瑶仿佛明白赵朝宗的心思——其他人不行?不,今天她要任命的女子可不止鄢芸。 乱世女人,当崛起! 她先任命鄢芸,自有一番深意在里头:她算准了赵朝宗迫于无奈,看在梁心铭和鄢苓份上,会顺水推舟答应,卖鄢芸一个人情,图谋将来策反鄢芸;还有颜贶,既输给了鄢芸,还想隐瞒?他就是鄢芸能力的人证。因此两点,鄢芸出任景泰知府便顺理成章。鄢芸被认可,获得了良好开端,火凰滢等女出仕还能阻得住吗? 今天,她要开历史之先河。 今天,必将载入史册! 她轻咳了一声,接着道:“段烈为景泰县令。”说罢看向段存睿,似乎征求他的同意。 段存睿父子均呆滞。 这太出乎意料了! 赵朝宗刚结识段烈,知他是段存睿的儿子,正求娶欧阳薇薇,敏锐察觉李菡瑶拉拢段家父子之意,且安慰了在场官员,表示她没有任人唯亲。 赵朝宗首先附和。 段存睿忙也点头。 其他人都一致附和。 虽然李菡瑶主掌局面令他们不舒服,但此时也顾不得了,刚才处置了那么多官员,空出一批职缺,双方都抢着安插自己人,能安插一个是一个。 他们想:鄢芸已任景泰知府,段烈为县令,便如在鄢芸身边安插了一枚棋子,可将景泰府的一切动静都传递给段存睿,免得鄢芸独揽大权。再者,跟战胜靖海大将军的鄢芸相比,段烈确实稍逊一筹,若非赶上乱世,连县令也坐不上,因此大家都认可了李菡瑶这任命。 李菡瑶早知这个结果,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她笑吟吟地扫一眼众人,立即转入下个议题。 她道:“刘姑娘为江南织造局织造主官,欧阳姑娘为织造局长史官……”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毫无意外的,招致一片反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7章 女人花,食人花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段存睿跌足道:“荒谬,荒谬!” 其他官员也都叫“荒谬!” 除了“荒谬”二字,他们实在想不出别的词语来表达他们震惊、痛恨和不满的心情。 震惊礼制的崩溃。 痛恨李菡瑶颠覆礼制。 不满李菡瑶专横。 赵朝宗皮笑肉不笑道:“李姑娘,这是否太儿戏了?这是安定江南的诚意吗?妹妹干脆把太平工坊的女工都拉出来做官算了。”他气得也不叫妹妹了。 刘家父子兄妹则惊喜、不安。 刘老爷做梦也没想到李菡瑶会如此重用女儿。女儿能做织造官,儿子想必也不会差。他很后悔没有听从儿女的话,从一开始就支持李菡瑶。儿子说的对,横竖都是造反,支持李菡瑶才能令刘家获得最大利益;若投靠玄武王,而玄武王麾下人才济济,豪门世家不知多少,刘家放在其中实在不显,未必能得重用。惊喜之余,他又担心李菡瑶抵不过玄武势力的反对,刘诗雨的任命无法达成。他紧张地盯着李菡瑶,无比期待她强势,再强势些,真正掌控江南。 刘嘉平和刘诗雨亦是如此。 面对群情激愤,李菡瑶一反刚才任命鄢芸时的耐心和淡定,态度十分强硬,且霸道。 她犀利道:“两位姑娘怎就不行?那谁行?是刮下江南一层地皮的潘梅林还是破家的曹振华?” 段存睿道:“这两人不好,还有别的人,吏部候缺的官员多的是,难道都是贪官?” 李菡瑶强横道:“眼下谁来也不行!” 赵朝宗追问道:“这是何故?” 段存睿也逼问:“姑娘说他们都不是好人?”李菡瑶若敢承认,将得罪天下文人士子。 李菡瑶不上当,冷静道:“非是不信他们人品。霞照是江南最繁华重镇、纺织中心,历年来,每一任织造局主官都用尽心机替背后主子搂银子。眼下乱世争雄,各为其主,我绝不容他人染指这块。谁来杀谁!” 她的决心不可撼动! 少女用清脆的声音和娇俏的语态展现杀机,不但没削减其威势,反而令赵朝宗等人彻骨发寒。 少女绝美如花! 却是一朵食人花! 段存睿强压心头不适,冷笑追问:“那姑娘用这两个人就没有私心?就不搂银子了?” 李菡瑶傲然道:“刘家和欧阳家都承诺全力支持我李菡瑶,方老太爷也进献了方家历年来收藏的几千万财富。李家富豪,刘家富豪,欧阳家富豪,方家富豪,争霸天下,我李菡瑶不缺银子!任命刘姑娘和欧阳姑娘为织造官,为的是稳定江南经济,稳定纺织行业,稳定农桑! “江南织造局主官的职权不涉当地军、政、民情,该以内行人担任。刘姑娘和欧阳姑娘一个是刘家少东,一个是欧阳家少东,不但善治理经济人事,且熟知纺织行内规矩和农桑民情,她们不合适,谁合适?” 刘老爷叫道:“刘家全力支持!” 李菡瑶越强势,他越心安。 一高兴,便想为李菡瑶助威。 他一激动,挣裂了脖子上伤口,血迹便渗了出来,染红了缠裹的白布,吓得刘诗雨忙制止他。 欧阳薇薇也强忍伤势,也助威道:“欧阳家全力支持。”这是欧阳家奋起的机会,她不会错过。 方勉笑道:“方家二房全力支持。” 他看着李菡瑶,目光敬佩,心情复杂。李菡瑶之前谨慎异常,百般推辞太爷爷的投靠;一旦接纳了,便再不容他们退缩,将方家进献财富公诸于众,等于将方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他们便想回头也来不及了。 李菡瑶正将她的魄力和胸襟一点点展现,远比他道听途说的要丰富多姿,他应接不暇,又喜又忧。他爱这样的李菡瑶,所以喜;爱上了便患得患失,所以忧。 赵朝宗等人皆震动,被李菡瑶打击懵了,“李家富豪,刘家富豪,欧阳家富豪,方家富豪”,李菡瑶集四大富贾支持,财力雄厚,令他们恐惧。 赵朝宗狠狠瞪了方勉一眼。 方勉笑着对他眨眨眼。 赵朝宗气得收回目光,不理他,转向李菡瑶,以前所未有的认真问:“若我们坚决不应呢?” 李菡瑶意味深长道:“赵兄,这可由不得你。” 段存睿追问:“此话何意?” 赵朝宗心一紧,试探道:“你想开战?” 李菡瑶肃然道:“眼下北疆战事吃紧,咱们怎能内耗呢!若你们坚持,别怪本姑娘翻脸,说不得要用强硬手段将你们都扣押了——”赵朝宗一跳起来,刚要抗议,被李菡瑶抬手制止,抢道——“我自会致函王兄,解释缘由。说好的以大局为重,我量才为用,是你们墨守成规,不依不饶,这样如何安定江南?王纳和张世子若不信我,若要战,怎会只让你带亲兵来江南,张世子怎不派兵给你?” 赵朝宗坐下,面色阴晴不定。 段存睿也沉默了。 他们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玄武势力主要在京城、在西北,又因为要抵抗安国入侵,无暇派兵收复江南,只能暂且稳定江南,将来再缓缓图谋。而江南是李家势力范围,李菡瑶雷霆出击,击败范大勇、震慑了靖海大将军,正以势不可挡的势头雄霸江南,进入江南官场。 李菡瑶肯坐下来同他们商议,一是因为同王壑达成协定,要以大局为重;二是她顾忌前朝余孽和玄武势力,也想以怀柔的手段,缓缓图谋江南。 意识到这点,段存睿改变了想法,眼下必须以大局为重,不能逼急了李菡瑶,导致双方翻脸…… 他便转向赵朝宗。 赵朝宗也正权衡利弊。 还有颜贶,自从坦承败给鄢芸后,自愧难当,便不大插话了,此时却焦急地对赵朝宗使眼色。 段存睿和赵朝宗碰头嘀咕起来。他们商议道:既然挡不住李菡瑶进入江南官场,就别拦了。江南织造局的主官不涉军政,就让刘诗雨和欧阳薇薇担任好了。这次霞照之战,落马的官员何止一个,还有许多重要空缺呢。 商议定,二人重新坐正了。 赵朝宗道:“就依李妹妹。” 李菡瑶微微一笑—— 又安插了两个女子! 刘家父子眼中迸出惊喜的光芒。 段存睿见不得他们高兴,存心不良地看向刘老爷,讥讽道:“看来,李姑娘爱任用女子。你这儿子白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8章 美人心计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刘老爷不信李菡瑶不用刘嘉平,故作大度道:“用不用,我们都听李姑娘安排。” 李菡瑶笑道:“段大人,这用人呢,要量才为用。以刘兄待人处事的手段,做个礼部侍郎也绰绰有余。我特意留着他在身边,是有大用的。” 刘老爷大喜。 刘嘉平也笑了。 段存睿离间不成,方闭嘴。 李菡瑶又道:“眼下就有一件事:送往北疆的军粮军服要刘兄来筹备运送。这件事想必你们会支持吧?钱粮不用你们操心,但官府需给予各种方便,配合购买及运送,以免耽搁了北疆的战事。切记切记。” 段存睿肃然道“责无旁贷!” 赵朝宗杀气腾腾道:“谁敢不配合、暗中使绊子,小爷绝不饶他,管他是哪一方人!”这件事上,他和李菡瑶没有冲突,目的一致。 众人纷纷附和。 刘嘉平激动不已,这事办成了,可是大功一件,男儿正该做这样大事,不但利国利民,且光宗耀祖。因此,他也肃然保证,全力以赴,绝不辜负重托。 李菡瑶满意地点头。 接着又宣布:方勉接任范大勇将军一职,统领石村镇地方禁军,负责徽州、湖州地方安危。 赵朝宗更激烈反对。不能不反对呀,这可是兵权,现放着他这将门虎子,为何派方勉? 李菡瑶从善如流,立即道:“赵兄不服,便让赵兄任这将军,方勉任荆州桐柏山驻地将军。” 赵朝宗:“……” 原来等在这呢。 他不信地问:“桐柏山驻地将军也被你们拿了,还是炸死了?谁指挥的?” 李菡瑶道:“这你别管,你只说愿去哪。说出来大家斟酌。别回头再说我任人唯亲,放着你这将门虎子不用,却选用无能者担任将军。” 赵朝宗眨眨眼便反悔,道:“我去桐柏山。” 荆州桐柏山是江南通往京城的必经之地,若让方勉领一支军队驻扎在那里,等于替李菡瑶将来进攻京城铺路,或者说,成为王壑张谨言收复江南的阻碍。 李菡瑶笑道:“如此甚好。方勉就接任范大勇职位。” 又成功安插一人。 段存睿这时才领教到李菡瑶的厉害:看似胡乱任用,其实步步为营,既逼得他们答应,又不会激起众怒,随手挥洒间,布局已成,好生厉害。 这时他对段烈任景泰县令有些不足了,可段烈比不得方勉和赵朝宗,若让其领兵,李菡瑶断不会答应,说不定会令方勉跟段烈比试。武比,段烈是肯定打不过方勉的;文比,兵法韬略更不用说,还是别提了。 下一个会是谁? 段存睿凝神静听。 李菡瑶道:“临湖州巡抚……” 赵朝宗高声道:“我有个人选。” 他也主动出击了。 李菡瑶问:“谁?” 赵朝宗道:“我哥的族叔,名讳王衷。” 众人听后,神情古怪。 欧阳薇薇尤其难受。 赵朝宗犹不知觉,怕李菡瑶说他胡乱安插人,解释道:“王大人两榜进士,原在湖州任官过,后来去了青山院,熟知江南民情和政务,再合适不过。” 李菡瑶一口答应“好”。 赵朝宗诧异极了,答应这么痛快,难道李菡瑶真是顾全大局,自己之前怀疑她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王衷是他听王壑提过一嘴,说一直待在江南十几年,因受父母连累,才从青山院赶回来,所以他才举荐。没想到李菡瑶竟答应了。难道有阴谋? 段存睿越发警惕,一颗心悬着,若他没料错,李菡瑶接下来提议的人选和职位必定不简单。 就听李菡瑶道:“霞照县令……” 一个县令而已,大家听了神情轻松,不过也没大意,因为霞照县不同其他地方,重要的很。 “由火姑娘接任。” 段存睿呆了一呆,随即一拍椅子扶手,重重道“荒谬!”饶是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自觉能应付李菡瑶提出的任何人选,还是出乎意料地被李菡瑶给气着了。 其他人也一齐开口,群情激奋。 鄢芸就罢了,好歹是梁心铭教出来的,且出身香门第,父亲又曾官至徽州巡抚,大家抗议不成,就权当她是另一个梁心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刘诗雨和欧阳薇薇虽是商女,做个纺织官儿也能接受;然火凰滢却出身风尘,虽被简繁赎身,那也是给简繁做小妾,身份低贱,如何能任霞照县令?这提议简直荒谬之极,他们拼死也不答应。 这次,连方勉、刘嘉平、郑若男等人都困惑地看着李菡瑶,觉得她此举是自毁名声。 风尘女子,到底不名誉。 用这样人为官,不妥! 李菡瑶追问:“如何不行?” 段存睿再不怕得罪人,霍然站起,因为他觉得坐着比李菡瑶矮了一截,平白的气势上就逊了一筹,还是站着好。他道:“她一风尘女子,如何能做官?” 李菡瑶犀利道:“风尘女子怎么了?世事反复无常,昔日簪缨豪族,今朝也许就沦为阶下囚;昔日颠沛流离,将来未必不能平步青云。在这乱世中,王侯将相之女沦落风尘也不过顷刻之间,火姑娘自然也能翻身做官。” 段存睿凛然道:“就算如此,那也不行!她难道也有鄢姑娘的机遇,也曾被梁心铭教导过?她一身所学不过是青楼调教出来的,为了取悦男人所学,如何治理经济民生?坐在县衙大堂上,难道靠卖笑断案?” 这话太毒辣,饶是火凰滢身经百炼,一颗年轻的心早已锤炼得沧桑世故,也经不起,笑容僵在脸上,嘴唇不住颤抖,想保持平静而不能,发怒更不明智。 这时,旁边伸过一只手。 火凰滢觉得手被人握住,垂眸一看,是鄢芸,不由感激地瞥了她一眼,心里安慰好些。 鄢芸能接受李菡瑶这提议,因为她对火凰滢的遭遇感同身受,当日她姐妹若不是被李菡瑶和王壑救下,也会沦落风尘,成为火凰滢一样的身份。 她悄声道:“相信李妹妹。” 她早看出李菡瑶的布局,前面这些人的任命其实都容易,都是在为火凰滢铺垫,最艰难的是火凰滢。 火凰滢轻轻点头。 两人一齐看向李菡瑶。 李菡瑶寸步不让。她冷笑道:“火姐姐有没有能力做县令,赵子归,你来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9章 颠倒众生的火姑娘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赵朝宗:“……” 他想说“没有”,可是却张不开口。火凰滢有能力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背后有李菡瑶支持。 赵朝宗恨的牙痒痒的,恨不得生出十八般武艺,将李菡瑶镇压了,绑去送给他王纳哥哥或者世子哥哥,反正他自己是不会要的——那就是个魔女! 可眼下他还斗不过魔女。 他还要仰仗小魔女。 他该怎说呢? 他静下心来细想。 李菡瑶不容他细想,紧逼道:“简繁是两榜进士,官至宰相,有没有能力?虽然我不喜欢他,然他确有能力。皇城兵变时,火姐姐扣押了简繁,化身为宰相,坐镇京都府衙,发号施令,维持京城秩序,安定民心。便是简繁本人在那种情势下,也不能比她做的更好,只怕会选择明哲保身,而不是安抚民众。这足以说明火姐姐的能力!” 火凰滢听得心情激荡,暗想:姑娘不曾退缩,我怎能不战而退?该迎难而上才是;再让姑娘瞧瞧我的手段,证明她没看错人。姑娘信我,我此生必不负她! 又听段存睿道:“她便有能力又如何?以她的身份为官,简直荒谬之极,贻笑大方!” 李菡瑶嘲弄道:“刚才那么多贪官,所作所为令人发指,也没听段大人说他们荒谬,嘲弄火姐姐倒义正言辞。火姐姐——”她冲火凰滢招招手——“你过来告诉他们,什么才是荒谬,什么才是贻笑大方!” 这样的时刻对火凰滢来说是难堪的,李菡瑶原不该把她推到人前来,应该将她护在身后。然李菡瑶素来出人意表,她提携女人、重用女人、维护女人,却绝不会把她们护得密不透风,那跟养在深闺有何差别?她要鞭策出她们的自强之心,使她们敢于直面风雨。 火凰滢便站了起来。 众人立即被她吸引。 火姑娘想:他们没说错,我就是风尘女子。风尘女子就要有风尘女子的样子,别装什么清纯。 她娇笑着扫视众人,放出全部手段,媚眼如丝,勾魂摄魄,款款走向段存睿。二月虽春寒,却也脱去了厚密冬装,换上了春装,华贵的紫色软缎,将她火辣身形勾勒得恰到好处,短短几步路,愣是被她走得摇曳生姿、风情万种。 众男人眼都看直了,禁不住血气翻涌,只有方勉、段烈、赵朝宗、裴本几个少年稍好些,因为年少,又才情窦初开,况且心上人正在跟前,看见火凰滢这样子,不禁面红耳赤,心里都骂“妖精”,都不敢再看。 其他官商就不成了,都是在官场和商场打滚的人,迎来送往之际、案牍劳心之余,难免去欢场打滚,如何能抵得住火姑娘这番撩拨?仿若被她控制了。 要说火姑娘容貌确实美,但这堂上的美女可不止她一个,李菡瑶、鄢芸、郑若男都是绝色,刘诗雨和欧阳薇薇稍逊一筹,那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这几女都不如火凰滢魅惑众生。 李菡瑶气质最难形容:天真中暗含狡黠,狡黠中不失果断,果断中带着狠辣,狠辣时又不忘仁义。看似天真烂漫,行事却大气磅礴,常展现与年纪不相符的智谋手段和胸襟气度;观之如小家碧玉般惹人喜爱,爆发时如女皇光芒万丈,真真一言难尽、难描难画。 鄢芸小小年纪便具备了几分梁心铭的风采,美的优雅、从容,观之令人肃然起敬,不敢生亵渎之心。 郑若男便古板多了,许是长期钻研火器制造的缘故,跟木头和铁块打交道多了,情绪不外露,言谈举止便不大显露少女的朝气,更不要提什么风情了。 跟她三人比,刘诗雨和欧阳薇薇更稳重含蓄。其中,刘诗雨还不时显露刚强的一面,女少东名副其实;欧阳薇薇则十分内敛、低调,与一般闺阁女儿无两样,也因此,她一直隐在欧阳老爷背后,名声不显。 唯有火凰滢,性子火热,又擅风情,又极具才情,她将这风情、才情和美貌结合起来,将诱惑力发挥到极致,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颠倒众生。 段烈眼看她走向父亲,唯恐父亲被她迷惑,站起来喝道:“妖精,你想干什么?” 这算是当头棒喝了。 段存睿素来心机深沉,再说他惦记着之前对火凰滢的攻击,因此还算能自持,没有晕了头。 火姑娘来到他面前,美眸盈盈焕彩,盯着他柔声道:“若我真靠卖笑断了案,那也是我的本领……” 段存睿不由一哂,满眼不耻。 火凰滢接着道:“大人说小女子身份不堪,你们又比我强多少呢?我还记得,当初简繁为钦差,审理江家灭门案时,这江南的官员唯恐被牵连,一个个使尽了手段,那个阿谀奉承的丑态,岂止卖笑,比卖笑更不堪!你们卖的是节操,卖的是自尊,比风尘女子更丑恶。” 段存睿笑容僵住,涨红了脸。 他也是那些官员中的一个。 段存睿怒道:“你、你……” 火凰滢扭身跟他错过,错过时,把一只纤纤玉手搭在他肩上,觉得手下男人身子一僵,不禁笑道:“段大人,你如此反对女子入仕,是怕我们吧?” 段存睿猛一侧身,甩开她手,怒道:“胡说!” 火凰滢道:“‘预先取之,必先予之’,大人既不怕我们,又瞧不起女人,何不让我们如愿?如果我们真如大人所说的无能不堪,这官必做不下去。到时岂不证实了大人的英明?当然,若我们这官做的比你们这些男人还好,把所辖之地治理得经济兴旺、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恐怕就要打你们的脸了。大人可是害怕这个?” 李菡瑶兴奋地笑了。 火姐姐总是让她惊喜。 赵朝宗、颜贶等人都无不暗叫“厉害”,都明白了李菡瑶为何坚持要重用火凰滢——面对众人阻拦,连鄢芸都不曾主动站出来,而她面对诘责和羞辱,却主动迎战。这个女子,必将成为李菡瑶争霸天下的强大助力。 段存睿道:“你真大言不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20章 红尘男女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火凰滢道:“我何曾大言不惭?大人方才有句话说对了:我一身所学,皆是青楼所教,是为取悦男人所学。男人到我这里来追欢买笑,眼里看见的是美色;我则从男人身上学人情世故,甚至经济学问……” 段存睿默然,竟未再嘲笑。 这是一个青楼女子带泪的自嘲,谁若是嘲笑她,只会自降品格,衬托了她的高洁;再者,段存睿觉察出她这话里有文章,本能警惕,便没打断她。 就听火凰滢接着道:“……简繁确是个人物,不怪你们都奉承他。我就是跟他学的为官之道和治国之策。他曾在吏部、刑部任郎中,在地方上做过一任知府、一任按察使,后来又去了户部做尚,后来又做宰相,可谓经验丰富,为官老道。你们不知道,自我到了他身边,便专门伺候他笔墨,帮他记录文字、草拟文、签发手令——哦,那京畿防务便是我帮他执笔拟定的,后来便用上了。” 让青楼女子帮做公务? 简繁威严的形象瞬间崩塌。 段存睿对简繁印象不错,不由代简繁不平,忍不住就质问火凰滢:“既如此说,好歹简相也算你半个老师。你不感激他,就是如此报答他的?” 火凰滢笑道:“我怎没报答他?” 段存睿困惑道:“你怎报答的?” 火凰滢道:“我一入简府,便受他夫人和姨娘联手毒害。他查明了真相,悄没声地把那姨娘送回娘家,让她娘家人处置了,对外说是落水死的;对夫人却一句重话都没说。夫妻一体嘛,叨登出来,丢的是他的体面和官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简相都自有他的准绳。” 她再暴简家内宅丑闻。 最后一句话,讥讽味十足。 官员们听后都不以为然。 这隐私,谁家没有? 这风流,哪个男人没经历过? 不过都隐藏着。 没暴露时,大家都是儒雅君子、儒门弟子;一旦暴露了……其实也没什么,落个风流名声而已。 火凰滢还在说:“……我把他迷晕了,关在柜子里,我就去替他做大事了。他最善明哲保身,若没被我关起来,那时候断没空理会百姓。他不敢做的,我替他做了。呵呵呵,他就在柜子里窝了一天一夜……” 她掩口娇笑,媚眼流波。 众人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段存睿瞅着那美艳的女子,忽然后悔刚才骂她了。这种女人得罪不起呀,就像美丽的毒蛇。 火凰滢原本不想把她跟简繁之间的种种纠葛对外传扬的,可她跟着李菡瑶回江南,人还未到,各种流言蜚语已经在江南传开了,简直不堪入耳。 这手笔,除了简繁没别人。 这男人心机深沉的很,满口说如何爱她,不过是把她当玩物罢了。亏她还感激他将自己从那泥淖中拉出来,没要他性命,转头他就这样毁她名声,连李菡瑶也不放过。她还是太年轻了,不如他狠辣。 哼,他既不肯放过她,她也不再心软。这手段她也会,今日,管叫他身败名裂! 火凰滢心中冷笑不止。 面上,她却妙目一转,问段存睿:“大人,我这算不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段存睿:“……” 段烈忽然笑道:“父亲,火姑娘这经历也算传了。李姑娘愿意用她,父亲何必做恶人呢!” 这是劝段存睿撒手了。 段烈之前一直未多说话,因为父亲在座,他不便太放肆;再者,欧阳薇薇也在场,且投靠了李菡瑶,他便不敢轻易开口,怕说错了引得欧阳薇薇不高兴。 待段存睿跟火凰滢对上了,段烈越听越不妥: 父亲这不是白得罪人吗? 针对火凰滢,争赢了没脸面,争输了更丢人。不过看这情形,父亲是争不过她的。这女人混迹风尘多年,心机手段都厉害的很,什么话都敢说。 再说李菡瑶那脾气,既然提出让火凰滢做霞照县令,便不会轻易退缩。父亲也是拗不过她的。还不如放手,等火凰滢上任再想法子。风尘女子做官,简直天大笑话,随便发挥发挥,便能生出无数事端。到时有她好受的。看她如何应对。岂不比现在争的面红脖子粗强? 段存睿出身低微,能混到这个官位,心机手段皆是一流,为人最圆滑,跟刚正不阿不搭边。他听火凰滢抖露简繁的丑事打击简繁,便后悔出头了。 儿子一劝阻,他便醒悟。 他便道:“本官多事了。李姑娘这一路走来,谁人能挡!看来这天下确实要变了,从此女人要翻身了。李姑娘不是造大靖的反,是造天下男人的反!” 说罢坐下,垂眸不语。 火凰滢立即道:“大人这话诛心!李老爷也是男人,李妹妹难道还能造自己父亲的反?李妹妹招赘婿,是为了撑起李家门楣,将来子嗣是要姓李的。比如刘姑娘她们——”她转向刘诗雨欧阳薇薇——“再青云直上,也是刘家的女儿,人们提起来只会夸刘家养的好女儿。” 刘老爷忙点头,又动了伤口。 段存睿没想到火凰滢反应这样快。他刚才那话确实别有用心:不仅将李菡瑶推到天下男人的对面,成了天下男人的公敌,还有一层用意,“天欲其亡,必令其狂”,他既退让,索性便退个彻底,让火凰滢和李菡瑶得意、骄狂,最后一步步走向灭亡。谁知,被火凰滢看穿。 他冷哼一声,并不反驳。 因为用不着反驳,火凰滢再舌灿莲花,也改变不了李菡瑶挑战男尊女卑的世情这个事实。 赵朝宗忙打圆场,对李菡瑶笑道:“火姐姐才能魄力确实不输男儿,我等在京城都是亲身经历的,做霞照县令绰绰有余。就依李妹妹提议。” 李菡瑶见他们忽然一齐放弃阻拦,明知异常,也不在意,且把火凰滢等女都推上去再说。她清楚,火凰滢她们进入官场不过是开始,绝不会从此就高枕无忧了,要经历的挫折无法想象,她早已蓄势待发,不会骄狂。 她便笑道:“如此甚好。霞照这地就辛苦火姐姐了。” 火凰滢收了放浪不羁的形容,端肃神情,郑重道:“请姑娘放心,必不负姑娘所托!” 李菡瑶忙道:“我信姐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21章 江南第一才子 最快更新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两人相视而笑。 随即,火凰滢归座。 众女一齐恭贺她,用钦佩的目光看着她,连方勉也收起轻视之心,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这边,赵朝宗故意问李菡瑶:“下一个是谁?哦,还有胡齊亞,李妹妹想给他安个什么职位?” 李菡瑶道:“没有了。胡齊亞我另有安排:他暂时就在景泰府,在天青山天鬼峰下建一座军事要塞,辅佐鄢姑娘,扼守内陆水上要冲,节制景江、泰江流域,与靖海大将军遥相呼应——靖海大将军扼守海防。” 她想,胡齊亞建要塞、练兵的事隐瞒不住,迟早会被人知道,为防止将来有人利用此事做文章,将胡齊亞当成匪患派兵攻打,不如她主动公开。一来,让胡齊亞训练的这支军队过了明路;二来,跟颜贶划分镇守区域。 赵朝宗和颜贶震惊不已。 两人交换了个凝重的眼神,赵朝宗笑道:“李妹妹,既然我们联手,水军俘虏也该还给颜将军;还有荆州桐柏山的禁军,俘虏了多少,也该还给我。” 李菡瑶笑眯眯问:“赵兄觉得该还?” 赵朝宗硬撑道:“当然该还。” 李菡瑶坦白道:“我不想还。” 赵朝宗被噎了下,很快又笑道:“李妹妹,这不大好……” 李菡瑶打断他话,道:“当日,我离京时,王壑跟你到城外送我。王壑言道:他不会留手,在东、西、南、北、中都有布局,要我小心应对。颜将军趁着范大勇围剿李家,图谋渔翁得利,可是王壑的布局?” 赵朝宗脱口道:“不是!我哥布局不是这样的。”说完警觉失言,急忙住口。心想:若是我哥的布局,岂能这么容易就让你给破了。你做梦呢。 颜贶哪敢让王壑背这个黑锅,急忙站起来,羞愧道:“不!这不关王少爷的事!王少爷来菡叮嘱,要我稳定江南。是本将军一时糊涂,才自作主张。” 李菡瑶意味深长地笑了,道:“若这是王壑布局,他便对我背信弃义,我自不可能放还俘虏;若不是他布局,是颜将军自作主张,你们更没有理由要回俘虏。颜将军,明人不说暗话,倘若这次是你赢了,你会放了我们吗?——”颜贶急切要解释,被她摆手制止——“你说会,我也不信哪。想也能想得到,你会将我押送进京,献给王壑张谨言;而你,因为平定了李氏叛乱,将升官又发财。” 升官不用说,发财么——剿灭了李家,能捞多少银子,根本不用算,眼睛都能看得见。 颜贶哑口无言。 他可不就是这么打算的! 赵朝宗不禁痛心疾首,一面对王壑佩服不已,觉得王壑真是高瞻远瞩、料事如神,叫他不要轻举妄动,先稳定江南局势要紧,果然是有道理的,李菡瑶不是他能对付的,颜贶更不行;一面又对颜贶充满怨念,因为他擅自主张,白白给李菡瑶提供了好几万的俘虏,再经胡齊亞这么一训练,将给李菡瑶增添一支强大的兵力。 赵朝宗丝毫不怀疑胡齊亞练兵的手段和能力,只看藤甲军在皇城兵变中的战力就能知道。 事已至此,该如何挽救呢? 王纳哥哥把江南托付给他,还夸他脑子灵活、有主见,他可不能辜负了王纳哥哥的嘱托。 眼下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想,自己即便精明不过李菡瑶,好歹也要稳住江南,不使局面继续恶化。等王纳哥哥和世子哥哥平定了北疆的战事,腾出手来,挥军南下,再与李菡瑶对决。只要做到这点,,别再出岔子,他便算立功了。 想罢,他便安慰颜贶道:“颜将军别担心,就让兄弟们跟着李妹妹吧。靖海水军和地方禁军懒散惯了,也该整治了。李妹妹江南第一才女,文韬武略都在行,若能得她训练一番,可是天大的好事,求都求不来的。” 颜贶:“……” 李菡瑶文韬武略,这些俘虏经过她手训练出来后,再厉害那也是李家兵,跟他们什么相干? 他怀疑赵朝宗气傻了。 段存睿等人也都疑惑地看着赵朝宗。 赵朝宗毫不尴尬,又对李菡瑶意味深长地笑道:“世事无常,没准将来我们两家变成一家呢。” 李菡瑶忙道:“小妹正是这么想的。” 两人都意味深长,不过李菡瑶想着将来收服王壑张谨言,赵朝宗想着将来收服李菡瑶。 谁是天命所归? 请拭目以待! 颜贶等人看明白后,也都笑了。 这时,外面高声通报:“江南第一才子落无尘到——” 落无尘飘然而入,一身天青色的锦袍,外罩天青色斗篷,皆是素缎,就像这二月的垂柳清新、飘逸,又比杨柳多一分出尘;目光淡然、悠远,如夜空深处的星子。耳听得一声“无尘哥哥”,触及红衣少年明媚身姿,两粒星子倏然拉近,爆出璀璨光芒,流光溢彩,“李妹妹。” 李菡瑶迎上前,开心道:“正等着你呢。” 落无尘微笑道:“我来晚了。” 李菡瑶喜悦道:“不晚,不晚。”看着他只是笑,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的样子。 落无尘看着她,原本淡然的眼眸添了丰富内容:分别半年,相思凝成霜、凝成雪、凝成冰,在看到眼前人儿时,都融化为一汪深潭,柔波微漾。 他们开心,别人就未必了。 赵朝宗、方勉凝神戒备。 李菡瑶忽觉周围有些安静,目光一扫,只见一屋子人都盯着他们,忙道:“无尘哥哥,我来为你引见。这位是忠勇大将军之子赵朝宗,表字子归……” 不论众人如何反对李菡瑶,却无法轻视她收拢的这一批男女,其中鄢芸、方勉、火凰滢更是出类拔萃;眼下又来一个落无尘,不由他们不沉重。 赵朝宗心中,这天下才俊没有能媲美他王纳哥哥的,眼前这一个勉强还过得去,当然还是比不上王纳哥哥。原本他不该如临大敌,然看见落无尘和李菡瑶如知己般熟稔、默契,他忍不住了,代张谨言和王壑嫉妒。 他要嘲弄落无尘,又不能口出恶言——对落无尘这样如玉君子,若言语尖酸刻薄,便落了下乘,须得含蓄些才好。他便抱拳笑道:“江南第一才子大名,如雷贯耳!李妹妹想是早已替落兄预留了重要职位吧?” 这是讥讽落无尘靠女人提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