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道红尘》 昔时因 引子 一本奇书 唐代大诗人岑参在天宝八年,在新疆托克逊县库米什,就着荒漠月色挥毫写下一诗,诗云: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又1100年过去,清大学士左宗棠率湘军抬棺挥戈西征,击溃阿古柏入侵,收复新疆。时人赞曰: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渡玉关。 又50年过去,满清龙旗落地,民国青天白日旗高悬。湖南人谢彬奉财政部之命考察新疆经济。谢彬新疆之行共用427天,行程46111里,回部复命写成一书,孙中山读后甚为激奋,为之作序,序言全文: 古人有言:大丈夫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予亦尝勖同人曰:“有志之士,当立心做大事,不可立心做大官。”今读谢君晓钟之,行路四万六千余里,记载三十万言,述其足迹所经,观察所及以飨国人,使知国境之内,尚有此广大富源,未经开发者,可为吾人殖民拓业之地,其兴起吾国前途之希望,实无穷也。夫自民国创建以来,少年锐进之士,多汲汲于做大官,鲜留心于做大事者。乃谢君不过财政一特派员,正俗语所谓芝麻绿豆之官耳。然于奉公万里,风尘仆仆之中,犹能从事于著述,成一数十万言之书,以引导国民远大之志,是亦一大事业也。如谢君者,诚古人所谓大丈夫哉!亦吾所钦为有志之士也,读其书毕,因喜而为之序。 民国九年七月二十六日孙文序于上海 在新疆塔城等待回国出境时,谢彬为其本次考察撰写了最后一章,并题为。他以屯垦实边的传统边政思想为出发点,提出设县、分省两大动议:将新疆的县从43个增设为74个,这已与现今新疆的建制十分接近;将整个新疆分为山北、山南二省,以“西二省”与“东三省”并称。 之开发新疆计划书节选:“东西游历人士,咸谓我国财物富厚,首推新疆,实地调查,殆非虚语。徒以土广人虚,道路迢远,交通梗阻,开发无由,坐令天府之区,长为荒漠之域,外人觊觎,勃发野心。苟能筹措巨资,兴筑铁路,便利交通,组织公司,雄厚财力,开办银行,流通金融,远合华侨,近联缠商,内外贯彻,竭力经营,兴办新疆丰富之物产,远销于国内外各商场,不出十年,新疆富力,必全国。” 谢彬民国六年十一月十一日于新疆塔城 谢彬名作法,字兰桂,号晓钟,衡永郴桂道衡州府清泉县东阳石桥,生于衡阳市西渡区金兰镇,为辛亥革命元老、中国著名爱国学者、教育家、旅行家、著作家。早年追随孙中山,加入同盟会、中华革命党,参加辛亥革命。1916年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旋即回国参加护国讨袁,协助孙中山从事第一次国共合作。1923年任广州革命政府经济顾问。1926年参加北伐战争,先后任国民革命军第六军秘书长、第八军秘书长和湖南省政府秘书长,并任陆海空军抚恤委员会中将委员,军事参议院中将参议,代行院务。大革命失败后,主要从事著述和教育,寻求救国救民之道。1947年任衡阳船山中学校长,翌年病故,享年61岁,葬于故里。 1917年谢彬接受北洋政府财政部的委派,以财政部委员身份,前往新疆及当时尚属中央的阿尔泰特别区调查财政。于10月16日自长沙首途。次年12月16日,取道俄国西伯利亚铁路、满洲中东路,回到北京,完成了使命。4月25日,谢彬与林烈夫动身赴天山南北各地调查财政。经昌吉、呼图壁、绥来一路西行,在乌苏四棵树地方,谒见了蒙古亲王帕勒塔的母后与福晋。5月10日抵达伊犁九城的首府惠远城,几天后前往伊宁。5月17日,谢彬冒雨离开伊宁,取道那拉提,横切入天山;9月14日,回到迪化。在近5个月的时间里,几乎走遍天山南北。在迪化休整时,他得知财政部已指派自己继续前往阿尔泰调查财政。一周之后,谢彬又启程西行,经阜康、孚远、奇台,前往阿尔泰特别行政区的首府承化寺。离开“五路要冲”之奇台,经过近一个月的艰难跋涉,于10月19日抵达承化寺。10月25日,谢彬离开承化寺,沿古道前往塔城。在塔城留住两周,11月18日由巴克图卡伦出境,进入刚刚推翻临时政府的俄国。谢彬在赛米巴拉金斯克搭火车,由西伯利亚铁路东返。自满洲里进入中国境内,于12月16日返回北京。 1920年,、、、、都曾刊发过,1922年被中华书局“新世纪丛刊”收录。 建国后发行过三个版本,一本为新疆人民出版社;一本为甘肃人民出版社,著者为谢晓钟,其实就是谢彬;一本为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 新疆民族众多,语言交流颇为不畅,谢彬在游历期间,曾有数个通事先后伴行。其中有来自哈密的一名通事叫杨益寿,其父1877年随左宗棠进疆平叛,后因军功被特许留在新疆哈密,经营三道岭驿站。杨益寿精通维吾尔族等多种语言,谢彬在进疆第一站哈密,该地区商会就把杨益寿推荐给他,谢彬在南北疆与少数民族各阶层交往及写作过程中,多得杨益寿悉心翻译与勘误,深得谢彬信任与感激。谢彬离开新疆时又将其举荐给督军杨增新,杨益寿一家人遂从哈密迁往迪化生活。 谢彬在付梓后,特地将一册精装本邮寄给杨益寿,并附信一封,予新疆地广人稀,物产丰富,但经济凋敝,故百事可为。嘱其利用其语言优势发力本地经济,建议其开当铺,涉足金融,必定利国利己,有一番大作为。 本章背景资料:左宗棠收复新疆:1865年,阿古柏入侵新疆,后建立“哲德沙尔汗国”,盘踞新疆大部。1871年,沙俄复侵占新疆伊犁。经过海防塞防之争后,1875年,左宗棠被任命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他提出了“缓进急战”、“先北后南”等方针,进行了充分准备。 1876年4月,清军在肃州誓师,湘军将领刘锦棠总理行营营务,率军进疆,不久收复古牧地、乌鲁木齐、玛纳斯等地。1877年4月,清军兵分三路进军南疆,半月之内连下达坂、托克逊、吐鲁番三城,南疆门户洞开。5月,阿古柏暴卒。10月起,清军先收复南疆东四城,又趁敌内部变乱,挥兵急进西四城,阿古柏之子伯克·胡里率残部逃入俄境。1878年1月2日,清军收复和田,取得收复新疆之战的最终胜利。清军的胜利,粉碎了英、俄吞并新疆的阴谋。以清军兵威为后盾,曾纪泽于1881年成功与沙俄议定,次年清政府收回伊犁。1884年新疆设省,刘锦棠成为首任甘肃新疆巡抚。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一章 1962年 大妗子 大河沿镇 史秀兰一边走一边哭。 她心里在恨恨地骂自己:咋不把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丢掉? 那物件是用手帕仔细地包了,用麻绳缠了,揣在棉衣内兜里的,如何能丢掉?更要紧的是里边还有十斤全国粮票,那可是求爷爷告奶奶走遍四个庄、半个公社才换来的。 史秀兰啜泣着绝望地瘫坐在大河沿车站的站台上。身边的小囡蹲在地上,诧异地看着母亲,母亲的眼泪对这个不谙世事孩子已经司空见惯了,只不过这次的眼泪毫无预兆,让她有点迷惑,所以,她观察了一下,判断对自己没有伤害,然后低下头继续若无其事地玩着几个石子。 仅仅在妇女扫盲班上过十天课的史秀兰已经被各种绕口的新疆地名彻底转晕,是克啥?勒啥?用来问路写着地址要命的信封在历经几次艰难的转车挤车后不翼而飞了! 史秀兰今年二十五岁,因为家里穷,十五年前被送给大户刘家当了童养媳,男人小她三岁,刚好是“女大三,抱金砖”。二十二岁圆了房生下了小囡,三代单传的小脚婆婆从此再没给过一次好脸。那男人据说在大城市里参加了工作,等秀兰生完孩子再也没见过人。十岁到二十五岁,当牛做马那么多年,原指望好日子就快到了,可是今年开春的一天,戴着干部帽的男人终于回来了,和小脚婆婆在堂屋叽叽咕咕了半宿,隔天天不亮,就向史秀兰宣布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我要和你离婚! 村里妇救会张大姐不同意。她鼓励史秀兰去县里告男人,悄悄告诉秀兰,有人知道那男人在大城市里把一个姑娘的肚子搞大了,没办法,才回来离婚,到县里去告,一准能赢。 从妇救会回到家,史秀兰心里有了许多底气,脸上也挂了霜。 小脚婆婆噗通就跪在史秀兰面前,儿啊,饶了我家这颗独苗吧。史秀兰长长叹了口气。 夏天过去了,割完麦,妇救会张大姐悄悄找到史秀兰,现在家里闹饥荒,想不想到新疆参军去?还没等秀兰回答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一封信和一张照片,看看,就是这个人,是旁边朱寨的,年龄大点,三十多岁了,可也不是为保家卫国耽误了不是?你离婚了还守着个那个小脚婆婆算啥?人家说了,同意现在就去,也穿军装,路费都寄来了。 照片上的男人面相确实显老,但是穿了军装倒也有几分英气。 回到家里,史秀兰把家里那点新麦磨了小半袋面,烙了十个大饼,自己包了三个,给小脚婆婆留了七个,拉着小囡对小脚婆婆说,我走了呀!小脚婆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历经三天四夜的艰难跋涉,坐罢汽车赶火车,竟然因为一个信封落到了如此作难的地步,史秀兰不禁悲从心起,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 车站旁边立着大大小小的牌子,每个牌子后或蹲或站地有几个人,有的牌子比较正规,白木板上用油漆楷体写着“某某师接待站”,有的只是一张硬纸板,用毛笔随意歪歪扭扭地写着“某某运输转运站”这都是从全疆各地各单位临时设点,来接内地工作或投亲靠友的人的。对于一个初到新疆的“内地人”,被各种地名、番号搞得稀里糊涂的人不在少数。看着这一大一小无依无靠的母女俩,一下子围上来好几拨人,弄清咋回事后都在不停地搓手。其中一个年纪较长而又稳重的干部模样的人对史秀兰说道,大妹子,反正到了新疆就是一家人,听口音你是河南人,俺也是河南人,开封的,俺是兵团工二师的,从伊犁来的,离这有1000多华里哩,碰巧这附近也有咱工二师的单位,先安顿下来再说吧! 史秀兰抹了抹眼泪,依稀想起那地址上好像是有个伊字,站起来朝那人点了点头,把小囡拉起来,说,改灵,咱走吧。 本章背景资料 1、:大河沿镇,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吐鲁番市西北部、天山南部。面积10.3平方千米,人口1.2万。镇人民政府驻大河沿,因地处大河沿口得名。1959年兰新铁路修筑至此设立吐鲁番火车站,并形成居民区;同年设吐鲁番县大河沿办事处。1962年置镇。1970年、1976年先后隶属乌鲁木齐和吐鲁番地区。1978年归吐鲁番市辖。 2、妗子:注音:民间的一种称呼,意思是舅母、舅妈,广泛流传于陕西、河南、山东、江苏、安徽、河北、山西、甘肃、广东省五邑地区、潮州等地。辽宁西部部分地区也有使用妗子称呼舅母的。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二章 1978年 二叔 大河沿镇 那一年大河沿的冬天奇冷无比。 大河沿车站,距闻名天下的“火洲”吐鲁番60公里,此时还没有被叫做吐鲁番火车站,其实不过是一个转运站,是铁路出疆的必经之地。 说是大河沿,但目光所及除了戈壁滩见不到一滴水。或许,“大河”只是一个传说或是一个美梦? 天气阴沉,小小的火车站周围,是用帆布盖着的一堆堆货物,柴油桶,大豆,钢材,水泥,玻璃,每堆货物旁都支着一不清道不明的凝聚力形成几个圈子,互相谦让着吃食,打听着对方的车次,计算着到家的日期,探听着各地的奇闻异事,整个候车室像个闹哄哄的大市场。 青年已经将馒头煨热,轻轻掰下一块,递进嘴里,半响脖子艰难地一伸,将面团干咽了下去。他的眼睛晶亮,但并没有用那双眼睛看任何人,只是默默地看着手里的那块馒头,仿佛那馒头隐藏了全世界的秘密。 半小时后,候车室里的人们将挤上一节节绿皮火车,奔向各自的故乡;而他将会面对未知的命运,一步步地往下走。 对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说,那是个最好的年代。对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来说,在这里总会找到一条活路。他的人生,将永远地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叫“老家”,一部分叫“新疆”。 “哎,小伙子,装货的活干不干?”候车室里的遇见的一个司机急吼吼地向青年喊。 “咋算账?” “管两个大馍,一块五毛钱。” 有活才能活,这是个真理。“活”是个巨大的变压器,要把这个庞然大物装到俗称“黑头卡”的老解放上对装卸者来说是个艰巨的挑战。 十根碗口粗的松木已经搭在车帮上,粗壮的牛毛绳把变压器绑的结结实实,八个司机喊起了号子,一起发力往车厢上拉,可是变压器纹丝不动。撬杠,吊葫芦全用上了,谁也没招,折腾半小时后,司机们都泄气了。青年忽然想起老家上梁,实在太重就堆土堆往上拉;这里显然不能堆土堆,但是可以往下挖啊,挖个沟车开下去,然后变压器就可以轻易地拉上车了。 青年给领头的一说,领头的说办法是好办法,但是恁冷的天,又都是石子,那么大的量,谁干啊?青年说,我干啊,十块!领头的说,你可想清楚,最少有二十方的量,明早前必须挖好,挖不好不给钱!说罢将一把铁锹,一把十字镐扔给了青年。 青年刚才在车厢上已经把地势看好了,变压器的侧方有不小的一个坑,这样可以省不少力气,坑里是碎石子,应该好挖。 下午7点了,太阳已经偏西,冷风隐隐地刮起来了,棉袄里出的汗水被冷风一激透心的凉。青年用铁锹把量了一下车高,还差两尺,按这速度,至少还要挖两小时。他的意识有点模糊,实在是挖不动了。可是一张明晃晃的大团结在前面等着呢,每挖一锹仿佛就近一点。 许久,一团手电的光晕照在青年的脸上,是领头的那人。他朝青年赞许地点点头,“小伙子,不是孬种!我看这样就行了,明早我多叫两个人帮忙,早点歇着吧,工钱少不了你的!” “师傅,你们这是去哪?” “克拉玛依啊,给油田送的!” “能捎上我吗?” “中啊,但是只能挤在变压器旁凑合喽!” 这就是那个年代,整个社会像被搅乱得蚁窝,每个人都急迫地想找到自己的位置,在被动推动或主动寻找的过程中,生存的空间被最大限度地挤压并打开,某个不确定的信息,某个偶遇的人,就轻易地改变了你的人生走向,你命运的骰子被高高地抛起,不待翻滚,可能就掉到了桌子底下。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三 章 1992年 我—段少华 十八岁那年,我决定就这样混一辈子。 整个村庄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一两声鸟叫才会打破这寂静。夏日的下午,暖暖的阳光照在背上,我聚精会神地盯着地上紧张地来回奔忙的几只蚂蚁,不明白它们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些动物天生就生长在水草丰美的地方,不用打拼,就能活出精彩人生;有些动物来到这世上就要苦苦挣扎,为了可怜的一点食物和阳光拼尽全力,我感觉自己就是村东头盐碱地上的一株芦苇,或是这几只忙碌又茫然的蚂蚁。 古老的豫东既有悠久的文化,也有悠久的贫穷。我的贫穷是与生俱来的,虽然我很不情愿地承认这一点。我的榜样是二叔,二叔在新疆已经混了小半辈子,是我们段氏家族这一支除了传说中远走新疆的大妗子外最有出息的人。二叔在我十岁那年去新疆找从未见过面的大妗子,但是去了五年也没弄清楚大妗子到底在哪儿,但是走南闯北,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几乎每年春节都回来,每次回来都有变化,这种变化头几年是外表的:蓝黑大棉袄换成了皮袄;后几年是内在的:话越来越多,搞不清哪句真哪句假,有时候又半天不说一句话,低着头想心事。 二叔最后回来的那年春节我还在上高二。脸上依旧挂着谦卑的笑,身上却穿着豫东农村少见的皮袄,兜里随时掏出一盒半盒香烟,看见长辈啦干部啦嬉皮笑脸地递上一根,剩下的硬塞到对方的兜里。快四十岁的人了,虽说盖了新屋,可不见有女人,还是吊儿郎当的一个人过。二叔买了一辆最时兴的崭新的嘉陵80摩托车,春节时的红白喜事,走乡串户都骑着,满嘴喷的都是他在新疆的见闻,比如说民族同志卖水果不用秤,吃完数水果核算钱;或者朝果树上踢一脚,踢下来的水果多少都算自己的,按脚算钱;天南海北的奇谈怪论,惹得大伙有时惊得张大了嘴,有时又哈哈大笑。村里都在传说二叔发了小财,当了工头,组建了施工队,在新疆各地干大工程呢。 1992年7月7日高考结束,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其实高二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读书但不是考大学那块料。如果老天爷初中时对我明确表达这个意思时我也就死心了。可是中考镇中学排名第五的成绩让我昏了头,竟然萌发了到郑州上大学的幻想。高中第二年,我才琢磨明白了大学是怎么回事,我的学科成绩分布的偏科程度让最喜欢我的老师也绝望。数理化一团糟,每门课没有高于40分,文史地倒是年级排前几名,高二分科,我毫无悬念的学了文科。 这种结果其实得益于二叔:打小时候二叔每年春节从新疆回来呼呼啦啦都会从旅行包里倒出一大堆闲书,什么、、、等杂志,还有、等小说,甚至还有一些缺头少尾的手抄本,、、,日积月累,竟然有一大木箱,这些书有些成色较新,有些快散了,有些书页上还有油渍和饭粒,都是二叔坐长途班车或火车腆着脸或要,或捡,或五分一毛的收回来的。这一木箱书算是我的原始资本,周围各村的学生都知道我有一箱好书,学校经常有同学人托关系找我借书或换书看,最后演变到借一本书五分钱,日积月累的,我竟也有了一百多元的进项。 尤其是一本厚厚的硬壳书是我的宝贝。是去年二叔带回来的。这本书仔细被牛皮纸包了书皮,书皮上还用毛笔端正地用小楷写了书名。内页有些磨损,也发黄,起了毛边了,一看就有很长的年头,扉页用繁体字印刷着中华书局出版,还盖了一枚印章,由于年代久远印章已经失去了当年的光泽,我仔细研究过也不知道这枚印章上是什么字。但是书的内容我却十分感兴趣,虽然全文都是用半文言文写成,但是还是难不倒我这个偏科严重的高中生。这本书书名叫,是民国时期一个叫谢晓钟的官员写的日记。我看了三十多页,就被深深地吸引了。这本书给比二叔对新疆的描绘可精彩多了:五颜六色的穿戴打扮的姑娘,沙漠中废弃的城池,空旷无人的阳关大道,狼哭鬼嚎的戈壁烈风......,我决定把这本书好好珍藏起来,当做射雕英雄传中的九阴真经加以修炼,如果实在混不下去了,这本有年头的书看样子还能卖几个钱吧? 这些闲书开阔了我的眼界也带偏了我的思想。我的眼里不再有枯燥的数学,呆板的物理,只有一个个遥不可及却又活灵活现的地名与人物,和一些传奇的故事,我急切地盼望成为故事里的主角。 简单说明一下,在农村我其实算是一个又聪明又浑浑噩噩脑子里又满是奇思幻想的孩子——这一点每次在人生重要关头都救了我。所以其实上高中对我也算是个顺理成章的选择,一则遂了我那可怜的老爹老娘的一丝念想,一则我的心思在小曼身上。小曼家在镇上,父亲是干部,我上初中时就着了魔式地喜欢上了她。 上高二后,我的处境很不妙。考大学以我的成绩基本无望;从不抽烟的爹得了一种肺病,脸经常憋得通红,40多岁的年龄农活眼看是做不下去了;对我打击尤其大的事我是全班第一个发现小曼谈恋爱的——对象是家里在街上开录像厅兼台球室的胖三,这小胖子经常在下自习后鬼头鬼脑地隔着学校围栏给小曼送东西,从此胖三就成为了我假想的死敌。 我和小旺、米九几个死党很久以前就讨论过将来。小旺初中毕业就跟同村的堂弟去了上海,米九高中上了一年就辍学去了广东,高二那年春节我们又见了面,小旺和米九都穿了一身簇新的西装,神气活现的,但是我却一点也不羡慕,小旺右手少了小拇指,说是机器扎掉了,而米九村上传言说抽上毒了,我们共同的话题少了很多,从此我对南方充满了恐惧。 “来新疆吧!”新疆!新疆!二叔描绘的的新疆对我充满了诱惑:活好找,钱好拿,闲了可以到草原上玩玩,沙漠上溜溜,神仙一般的日子。在村头的小卖部里,五六个像我一样不安分的年轻人听着二叔打给我的电话眼都直了。二叔甚至说买了bp机,并告诉了我一串号码,叮嘱我有事给呼他,现在在一个叫哈密的地方干工程,千万别给其他人说他的事“亲戚太多,照顾不过来。” 罪魁祸首还是那个嘉陵摩托车。那辆摩托车本来好端端地停在二叔的堂屋里,我那天神使鬼差地翻出了钥匙,一踹,竟然突突地着了。我犹犹豫豫地在院里转圈子,小旺的弟弟一下子跳到了后座上,嚷嚷着去集上玩,我脑子一热就往集上开,过村口的小桥一看对面来了一辆手扶拖拉机一慌就冲进了渠里...... 渠有一米多深,我的腿被车把豁了个大口子,小旺的弟弟头撞在水泥墩子上,当时就昏过去了。我和小旺弟弟都被送去了镇医院,我包扎好腿上的伤后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小旺妈妈呼天抢地地跑过来,一顿拳脚打在我身上,我啥也没话说。 小旺弟弟出院后落了个头昏的毛病,诊断书上说“严重脑震荡”,医药费需要三千元。老娘赶紧给二叔拍了加急电报,二叔汇来三千五百元,算是解了这个难。加上摩托车,18岁的我欠了二叔有一万了吧? 我永远忘不了9月的那个清晨,村里还没有升起一缕炊烟,我背着个蛇皮袋,检查了身份证,火车票,犹豫了一下,神使鬼差地又装上了高中毕业证,走出了家里的小院。爹娘都知道新疆很远,但是具体有多远在他们贫乏的大脑中是没有明确地概念的,只是把全部家当1000元给了我800元,窝囊了一辈子的爹娘啊....... 火车上反反复复播放的永远是那首。年轻的女列车员从身边快步走过,留下一股好闻的擦脸油味,我贪婪的吸了一口,真香啊!我为自己的没出息而感到羞愧。这也怪不了我,火车窗外是看不到边的戈壁滩,窗内是污浊的空气和像我一样想到新疆混口饭吃的农民,实在让人打不起精神。听着歌,吸了两口香气,我感觉好多了。我那近老乡梁和景正仔细地将方便面里的调料包撕开,均匀地撒在方便面上,大大的咬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细细地嚼着,幸福地享受他的午餐。听说新疆人把我们这种人叫‘盲道’,盲道,盲道,盲目跑道,想一想还是有些道理的。坐在西安-库尔勒的k988次列车上,我激动又自豪,禁不住偷偷的笑了。 过了星星峡,窗外尽是苍凉的戈壁,火车里的气氛更加沉闷。高中时有一篇课文,叫,提过这个地方。课文的内容我依然记得很清楚,“便又回忆起猩猩峡外的沙漠来了。那还不能被称为‘戈壁’,那在普通地图上,还不过是无名的小点,但是人类的肉眼已经不能望到它的边际,如果在中午阳光正射的时候,那单纯而强烈的返光会使你的眼睛不舒服;没有隆起的沙丘,也不见有半间泥房,四顾只是茫茫一起,那样的平坦,连一个“坎儿井“也找不到;那样的纯然一色,”我也曾对这段文字激动不已,满怀豪情地设想自己西出阳关后的高大想象。我写的读后感还在全班被小曼当着范文朗诵了呢,在读后感中我大言不惭地立下了十年后到星星峡朗诵的宏伟大志,小曼一边念一边偷偷看我,丹凤眼里满是笑意,现在想来我心里都是暖洋洋的。做梦一般,真到了书中提过的地方,不过当年的宏伟大志早已随风飘去,再也没闲心朗诵什么文章了,目前把肚子糊弄好是最大的问题。 可爱的二叔!你做梦也想不到我已快到新疆了吧?我想象二叔见到我张嘴结舌的样子,觉得自己的决定实在太英明了。 其实我是看不惯梁和景的,人太傻。这样的人到哪都是吃亏的料。上火车后一听我的河南口音就像见了亲兄弟,当知道我还有一个有本事的二叔时,更是把发财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粘乎得要命,不止一次请我吃他那劣质方便面,实在讨厌,我下决心一出火车站就把他甩掉。 我对面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穿着不合时宜的黑呢子中山装,热的头上直冒汗,不停地用一块脏兮兮的手帕擦拭。也许是闲的无聊,老头把我上下端详一番,用甘肃话问我:“学生娃娃,到新疆干嘛去?”“找亲戚。”“哦,给我看看你的手。”“啧啧,你娃命硬,两个断掌手呢!唉!断手掌,合该心冷,可你手又软又热,不好啊,以后啊,有罪乖乖受,有福慢慢享,啥时候有个头哦,娃可怜着呢!”老者说完,闭目自顾自养神去了,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呆想了半天。 二叔说他现在在哈密,新疆最东面的城市,号称新疆的东大门,“在建筑工地负点小责”,我知道二叔有个极其好面子的毛病,生怕别人低看他,我对二叔的电话内容作了分析:1、“负点小责”充其量就是带几个小工刷刷沥青,搞防腐,这是他的强项。2、最起码他现在衣食不愁,否则他没有闲心给我吹牛。3、bp机之事界与可信与不可信之间,到时候再验证。 清晨四点,是人最瞌睡的时候,感觉朦朦胧胧有人推我,睁眼一看,是紧张又兴奋的梁和景,“快,段哥,哈密到了!”可不是,车窗外正对着一个白色的大牌子:哈密站。我的睡意一扫而光,这才发现,半个车厢的人都醒了,脑袋在车窗处挤成一堆,眼巴巴地望着窗外昏黄的站台。 跟着乱糟糟的人群,不知道怎样就出了车站。回头一看,梁和景像个警惕的猎犬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妈的!我狠狠地骂了一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起风了。刚开始散落街道上的纸屑、塑料袋轻轻地在地面抖动,过了几分钟,忽然像得到了命令,全都激昂起来,张牙舞爪地向我们扑来。转眼工夫刚才还熙熙攘攘人群像变魔术般地消失了。我一时傻了眼。 “快给你二叔打传呼!”梁和景急起来,不知趣地开始催我,哪知道我想甩开他的心思。二叔如果看我再带来一个麻烦货,还不把我骂死?我灵机一动,一本正经地对梁和景说:“小梁兄弟啊,咱两个还得分头行动!你想啊,咱人生地不熟,不知道是否有人盯上咱了,不如现在你在暗,我在明,装着不认识,一旦有事,你或我一出来,不就把坏人吓走了?”梁和景抓了抓乱糟糟的脑袋,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下定决心似的大声说:“这不怕!咱是来打工的,又没钱,谁会来抢咱,除非他是个傻吊!”说完呵呵的笑起来,肆无忌惮地向我展览了他的两个大黄板牙。我恨得牙痒痒的,但目前还不能和他翻脸,出门在外,谁知道马上会出啥事?也好,就让他暂时跟着。 我背起蛇皮袋,向有路灯的地方走去。村里出过门的人告诉我,到城里晚上要奔有路灯的地方,沿着路灯走。一是可以找到商店,可以买到水和吃的,二是有亮光的地方一般不会被抢。“现在坏人专抢农村来的!一千两千不嫌多,十块二十块不嫌少,王八蛋!”开小卖部的三大爷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肉直哆嗦。 在朦胧的路灯下,我忽然有一种在梦里的感觉。好像还在村里,刚从村西二蛋家打完牌,迷迷糊糊往家走,家里头的灶间炉上还给我留着饭,热乎着呢。 一辆小轿车从路边一摊积水上飞驰而过,给我洗了一个冷水澡,我这才从梦中醒来,不由得一边低声问候司机的老娘一边擦去脸上的污水。 走了半公里,终于在路边看见了一个铁皮搭的商店,一群蚊虫围着门口那盏昏黄的白炽灯乱飞,一个老汉正趴在冷柜上打瞌睡,冷柜旁边的小凳上放着一部脏兮兮的电话机。二叔啊,别怪我打扰你的好梦了!虽然二叔的bp号我早已烂熟于胸,但我还是紧张地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了记着号码的那张纸片,颤抖着手指拨出了126台:请呼95806号,请速回电话。请呼三遍。请再呼三遍。看商店的老汉已经清醒了,警惕地盯着我。梁和景也看出点啥了,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我绝望地放下话筒,一屁股坐在地上。看商店的老汉说话了,口气比刚才传呼台女人声音更冷:“五块。”啥?拨不通电话也要钱?我被老汉差点气笑。 这老家伙也想欺负人。趁着天黑我赶紧溜。刚拿起蛇皮袋,老汉就看出了我的心思,见怪不怪地只是拿拳头咚咚敲了敲铁皮房,然后一言不发地闭上眼睛。一个壮实的小伙立马穿着短裤拿着根短棒从铁皮房冲了出来,大声嚷嚷“咋了,咋了”,看见这阵势,我赶紧扔了一张五元的票子,掂起蛇皮袋就走。 我得交代一下我的经济情况。本来我是不想出门的,但我家人丁不旺,就一根独苗,这在农村就是挨欺负的命。连几个本家姑嫂在我高考落榜后说话也夹枪带棒的,小旺的娘见了我眼睛都是红的,小旺回来我咋交代?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我这“文化人”处境极其不妙,不走不行了。出门时全家――那手脚不利索的经常憋得满脸通红的爹和大字不识一个的娘,千难万难还是给我准备了一千块。我活了二十岁还没有见过那么多钱,我可是去挣钱的,又不是去花钱,所以我只带了八百。买火车票花了三百五,杂七杂八买了些东西,,花了一百五十元,还剩下三百元。在火车上我可是连一块钱一瓶的水也没舍得买,可一下火车就被弄走五块,真是心痛啊! 怎么办?与联系不上二叔相比,五块钱简直不算啥事了。 豆大的雨点忽然就砸了下来。虽然是七月,雨水落在脸上还是非常冷。路旁边堆着几根粗大的水泥涵管,我和梁和景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人的死法有很多种,人的活法也有很多种。大多数情况下,人可以选择死法,但没办法选择活法,这也算是一个真理。 这是我从哪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虽然高中算瞎混,高一报到时的雄心壮志早已被雨打风吹去,但在无聊时还是看了不少闲书,这句话就是从一本没皮没底的书上看来的。望着外边密集的雨点,我不知为啥想到了这句话。我是选择了自己的活法,还是不得不到新疆找碗饭吃?唉,这些问题让人糊涂。 雨天拉近了我和梁和景的距离,我不禁为刚才的想甩掉他的念头感到一点不好意思。眼下该怎么办?我倒一点也不害怕。说真的,没有了二叔,我更可以想干啥就干啥了。我没话找话地问梁和景,明天咱们干吗去?梁和景迷迷糊糊地嘟哝了一句“明天再说”,竟然就抱住头再没动静了。真是天生当盲流的命啊!我真是懒得理他了。出门后,我已经是下了决心,这次是要混出点名堂来的,好运不知在哪儿等着我呢。小曼今年也没考上大学,后来听说也出门去打工了,现在会在哪儿呢?也不知过得咋样? 一阵清醒一阵迷糊,最后一次睁开眼时,天已经透亮了,但雨还没停,更加冷了,幸亏从家里出门时带了几件衣服,都是逢年过节时才穿的,或罩或披,我全部裹在了身上,蛇皮袋一下空了许多。抱膝坐在街道旁的水泥涵管里,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点,我不由得有一些感慨,这雨可能昨天还在豫东我那贫困家乡的上空吧?忽然我又哑然失笑,家乡得罪了老天爷,非旱即涝,出门时已多日无雨,珍贵的雨水怎么还会和我一样千里迢迢跑来支援新疆? 街道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在涵管里,只能看见一双双脚匆匆地走过,有白晳穿拖鞋的女人脚;有粗壮穿皮鞋的男人脚;有纤瘦穿凉鞋的小孩脚,也有颤巍巍穿布鞋的老人脚。没人会弯下腰低下头看一眼的,我突然有了一种对这座城市莫名的恐惧。 “呼隆隆”一辆吊车开到了涵管跟前,工人要干活了。我赶紧摇醒了迷迷瞪瞪的梁和景,连滚带爬地从涵管里钻了出来。没人对我们的出现感到惊讶。一个歪戴安全帽叨着烟卷,工头模样的胖子漠然地扫了我们一眼,然后别过头,对着身后几个民工,用浓厚的川音开骂:“妈的龟儿,那么好的天气睡瞌睡,对不起老天爷!”说完把一口浓痰重重地吐到了我们脚下。 我和梁和景赶忙退后,像两只呆鸟看着眼前这伙人把我们昨天的窝转眼就搬的空空如也。 怏怏地离开了那伙人,我和梁和景漫无目标地在大街上往前闲逛。街面上人和家乡县城相比人明显的少,也没那么热闹。我第一次看见了那么多的少数民族,戴花帽的是维族人,戴白帽的是回族人,也有许多人头上啥也没戴,不仔细看根本分不出是哪个民族。我生怕别人听不懂我的话,但随后的事情证明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不远处有一个大门,门口许多人在进进出出,看样子是个市场,不时飘来一阵阵的诱人的饭香,这极大地刺激了我俩的没出息的胃。不约而同,不由自主,我俩快步向那个市场走去。 雨停了。太阳高照,但一点也不感觉热,空气里有一丝潮气,让人精神也好了许多。 这市场让我大开眼界。一进大门,就有几十家摊位一字排开,都是卖枣的。原以为哈密就出产鼎鼎有名的哈密瓜,没想到还有大枣,当地人把这枣叫“五堡枣”,每个足有鸡蛋那么大,个个饱满红润,我的嘴里不由得满是口水。但价格也邪乎,大枣论公斤卖,一公斤要5、60元,我快速打消了品尝的念头。过了卖枣的摊位,在一家羊肉泡馍摊前我再也挪不动脚步了,管他妈,美美吃一顿! 一个戴小白帽的小伙子热情的迎上来。有了昨晚打电话的经历,我不免心里有些发悸。“坐嘛,坐嘛,大碗5块,小碗3块!”小伙子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主动将价格报了出来。不等我们落座,两海碗滚烫的茶水就摆在了我们面前。“老板,大碗的!段哥,就在这吃吧,我请你!”梁和景歪着头讨好地看着我。 先是上来了小面盆似的一大碗羊肉汤,汤面上漂浮着细碎碧绿的香菜和小葱,以及星星点点的红辣椒,一股久违的香气把我快弄醉了。紧接着,五张白光光的大饼端了上来,奇怪的是,每个大饼都是坑坑洼洼的,让我十分纳闷。但我已经顾不得多想了,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赶紧把这桌上的一切全装到肚子里。 当我打着饱隔惬意地剔着牙,看梁和景抖抖擞擞又故作潇洒地掏出一卷毛票付帐时,我开心极了。火车上的困顿,找不到二叔的郁闷,仿佛都丢到九霄云外了。转到狭小的后堂,刚才对大饼的疑惑找到了答案,原来这饼子是在铁锅里一堆黑亮石头上烙的,这样烙的饼子肯定香,酥,又不易糊。 “段哥,尝尝!”梁和景伸出手掌,黑黝黝的手掌上托着两个诱人的大枣。这小子,别看憨,手脚倒利索!我不由得对他生出许多好感。忽然,旁边的一段对话吸引了我,“怎么办?生意最好的时候人跑了,连个招呼都不打,见到这俩小子…….”说话的是一个满脸油光,蓄着小胡子,挺着大肚子,四十岁左右的胖男人,正表情激动地对羊肉泡馍的老板发着牢骚。是急需人的!我迅速做出了判断。我马上凑了过去,腆着脸,语调尽量平稳,对那男人说“老板,要干活的吗?”胖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要,有身份证吗?”“有,有。”我忙不迭地摸出身份证递上去。“河南人?”老板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行了行了啥,找个干活的还那么多事。”羊肉泡馍的老板开了腔。也许真是急着用人,胖男人招了招手,转身就走,我和梁和景急忙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梁和景偷偷拍了拍我,对我表示了十足的佩服。 到了一家挂着谢记川菜馆招牌的门脸前,胖男人闪了进去,我和梁和景也紧跟了进去。一个干瘦的女人急急迎了过来,“人找到了?我快吃不消了!”胖男人努了努嘴“这不是?两条腿的驴见不到,两条腿的人多的是。”女人瞪眼看了看我们,脸上有一丝不满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说啥,后堂已经一迭声催着上菜了。 饭馆不大,两个包厢,四张散台,人家叫胖男人谢老板,瘦女人是老板娘,一个大师傅,一个服务员,也是老板的四川同乡小尚。本来还有两个小伙子,一个打杂,一个也是服务员,结果早上饭馆开门后因为工资的事拔腿跑了,这才有我们俩的出现。这是我断断续续从老板的训斥、自己的观察中总结出的结论。有趣的是,不知什么原因,这家饭馆的后堂在另一个院子里,离前堂足有100米,所以得有人专门送菜。我有些后悔,没和老板谈好工钱,可现在已经来不及谈了,我俩的行李已经像破烂一般的被扔到卫生间的一个角落里,擦把脸就一个后堂一个前堂地干了起来。我在前堂,虽然还不到饭口,但已经有不少吃饭的人,大多是出门耽误了饭点的旅客。我负责给小尚从后堂往前堂传菜,由她端给客人。小尚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身材不错,短袖黑体桖,红裤子,是老板招揽生意的活招牌。可能见惯了来来往往的打工仔,给他传了二三十个菜,正眼也没看我一下。这很让我愤愤不平,毕竟我也是个品貌端正的高中生啊!梁和景这小子就惨了,我一次又一次地看见他涕泪交加地从浓烟滚滚地后堂冲出来,大口喘气,手背不拼命地擦泪,样子狼狈极了。 夜里12点,包厢最后一拨客人终于走了,我长舒了一口气。谢老板早就被几个老乡喊去打麻将了,只有老板娘在里里外外地忙着。我的眼皮开始打架了,肚子也提出了咕咕的抗议。因为早上吃得晚,中午不饿,凑空匆匆扒了几口白米饭,老板就忙不迭地喊着掏下水道,折腾了一下午。脑子迷迷糊糊地正在犯晕,老板娘尖锐的嗓音把我喊清醒:“吃饭了,吃饭了!”我走进了发出喊叫的包厢,老板娘已经端上了一盆米饭,下菜的竟然是刚才那桌客人剩下的几个菜,只不过老板娘加了个炒青菜。大师傅已经走了,只有我和梁和景,老板娘与小尚。看来老板娘已经过惯了这种生活,米饭一端上来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梁和景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看看我,又给我盛了一碗,夹了一块回锅肉,没心没肺地大吃起来。我犹豫了一下,随即下定决心,拣那碟青菜下筷子,很快两碗米饭下肚。一餐饭谁也没说话,可能都累坏了。 全部收拾完,已经1点半了。我看每个人都有了恍恍惚惚不真实的感觉,这是在老家落下的老毛病了,天一黑就犯困,不然会会学不好数理化?“你们睡吧,别忘关灯。”老板娘撂下一句话转身就出去了,然后外面传来了“哗啦”拉卷帘门的声音。我和梁和景都未反应过来,在哪儿睡?在屋里转了几圈,我终于想明白了,老板娘是把我们当看店的了。傻瓜也不会睡地上---地板砖虽然不太脏,但也有些油腻。只有包厢的靠背椅拼在一起可以睡人。我对梁和景说“咱俩今晚一人一个包厢,好好休息吧!”说完抢先占据了那个背着街面,不太吵的包厢,拖出几把椅子拼在一起,躺了上去,倒也不算难受,很快就啥也不知道了。 又下雨了,还刮着风。迷迷糊糊地感觉我还睡在家乡小院里的木板床上,院子里堆满了秫秸。我在黑暗中突然就醒了,再也睡不着了。不知道是几点,窗外是几棵白杨树,昏黄的路灯将杨树摇摇摆摆的枝叶投在窗户玻璃上,其次将阴影投在我身上,当棵树也不错啊!我忽然有了一些感慨。 什么人最痛苦?想努力改变的自己命运的人最痛苦。所谓命运其实就是上帝把你从父母身体扯出来后用力抛向空中后的一条抛物线,你翻滚着,嚎叫着,磕碰着,拼命想挣脱,抬眼望去,却发现天空中有无数双疯狂而亢奋的眼睛在看着你,你的命运,也是众生的命运,这是个骰子的世界啊! 既然下注来到了新疆,那么且看命运的抛物线把我引向何方。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四章 我的哈密—湘菜馆不香 我是一个离不开书的人。来新疆时顺手就把那本装在蛇皮袋里了,这本书应该可以陪伴我度过这段难捱的时光吧? 谢晓钟初到新疆哈密,是这样描述的:“发星星峡......自安西至哈密,各站店主,皆曾为营勇之人,而籍湘、蜀尤多......沿途沟渠二三,水流悠悠,杂树茂密,纵横有致,道路平坦,风景绝佳,无异仙乡。”我对“仙乡”还没有感觉,一声“日你先人”的川骂把我惊醒,谢老板那张油光光的怒不可遏大脸已逼近了我的眼睛。我揉了揉朦胧的双眼,刺目的阳光正从杨树的枝条间射过来,我感觉自己二十四小时都处于一种瞌睡的状态,机械的洗碗,拖地,捡菜,搬运东西,有一点空闲不争气的眼睛就要打架。 来这家餐馆已经打工20天了,这20天算是人生第一堂社会实践课。这仅有六人组成的阶级也算是个小社会,我和梁和景毫无疑义地成了这个社会的最底层。谢老板除了麻将桌上用脑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绞尽脑汁的发挥我们的剩余价值,干完餐馆的活计外,他还慷慨地将我俩外派到牛肉面馆、丸子汤馆干一些鸡零狗碎的活,从一个对我们充满同情的甘肃小伙子那里我偷偷得知,这个狗日的哈怂谢老板麻将桌上赌输了,就将我们的劳动力当做赌债还了,一天零工一人算做四元,这样算来,我们被这货算是坑到老家了。好在丸子汤馆的老板人不错,干完活总是给我们捞一大碗卖不掉的丸子汤,让我们心里多少有点平衡。 还没到架炉子的季节,夜里凉,难得晚上客人也不多。我和梁和景大眼瞪小眼干坐了一小时。饭厅倒是有一个电视机,还是黑白的,每晚我们收了工,电视台的节目早已经结束,只有一片雪花,或是莫名的图标。吧台还有一部电话,据说可以打长途,我早就想抽机会给村里的小卖部打一个,让三大爷给家里捎句话,爹娘不知怎样烧心挠肺地等我的消息呢。可是电话机的按键被一个特制的木匣子锁住了,只能接听不能打,我研究了几晚上,都没想到办法。 目前紧迫的任务,一是尽快找到二叔;二是给家里报个平安。在偌大的哈密打听二叔实在不容易,对了,二叔叫段得才,大我二十岁,今年虚岁就四十了。我本想给家里拍个电报或打个长途电话,可是千难万难抽空去了一次邮局,看到排长队的人流就打消了我的念想。 我把那本书从蛇皮袋里掏出来,继续无聊地阅读。“堂前建藏经阁,,段哥,你仔细看看。我拿起这张纸用高中生的眼光仔细读了一遍, 无非是鼓励用户拨打热线电话,可以点歌,听故事,回答问题,答对有奖,热线168******,0.3元分钟。这和我们有毛关系?梁和景不紧不慢地说,就是要治治谢老板这龟孙。我说,咋治?梁和景来劲了:今天我学了一招,是丸子汤馆那个伙计教我的,任凭他电话锁得再严实也有办法用。我满腹狐疑地看着他。他继续口沫横飞:那伙计哥哥在部队当通讯员,教过他,只要用手拍电话的插簧,拍几下算几,零是十下,就管打电话。我急不可耐地跑到吧台,一把把那个电话匣子扯过来,拿起话筒,然后有节奏地拍打插簧,嘟——嘟,通了!三大爷迷迷糊糊地问道:谁啊?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我没有把找二叔的实情告诉三大爷,只是让他给爹娘捎话,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第二天晚上我和梁和景玩电话游戏快疯了。尤其到了智力强关阶段,这是我的强项,仗着旧书中学来的那些没用的五花八门的知识,我竟然所向披靡,连续答对三十道题,当电话里那个语音甜蜜蜜的小姐姐告诉我赢了60元大奖,可以凭身份证到邮局领奖时我俩高兴地仰天大笑。打了一通电话赢了60元,干一个月活给20元,他妈的! 游戏一直玩了四天。第五天中午老板娘的脸阴沉沉的,我有点心虚,悄悄问小尚怎么回事。小尚嘴一撇,这月不知咋回事,电话费200多,老板娘准备明天去到邮政局查去,查不清就到派出所报案。我的脑袋轰地一下。 一下午心神不宁。好不容易关了门,落了锁,我和梁和景呆若木鸡。如果明天老板娘知道是我们干的,报了案,我俩岂不是要被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们俩把东西收拾好,工钱是没办法要了,我看了看店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吧台里倒有一些饮料酒水,可明天一早老板娘就会清点,如果少了东西,依她的精明,超不过五分钟就会发现。我最后心一横,拿了两瓶12元的最受客人喜爱的黄田特曲塞到蛇皮袋里,谢老板,你不仁,我也不义了。 天还没亮,我和梁和景就在卷帘门后等着,只要开了门,我们就跑。好容易门有了动静,小尚嘟嘟哝哝地说,这破锁,那么难开!梁和景故作关心地问:老板娘呢?小尚鄙夷地说,昨晚老板输了钱,和老板娘打了一架,只有我来开门喽。趁小尚去开厨房门的时刻,我和梁和景抓起蛇皮袋没命地夺门而去。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五章 我的哈密—柳暗花明柳明花暗 我们俩垂头丧气地走在哈密市胜利路上。10月的阳光明亮而没有热度,街道旁榆树杨树已经陆陆续续开始落叶了,我们到底何去何从? 是否去邮政局领奖金成了我们争论的焦点。我的意思是光明正大地去领,老板娘还没顾上这事;梁和景劝我算了,派出所可能已经在邮局等着了,去了是自投罗网。眼看走到邮局门口了,我下定决心对梁和景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领,情况不妙你就赶紧跑。到了邮局,领奖台前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模样俏丽的女孩在无聊地修指甲。当我怯生生地报出了自己姓名,女孩眼睛立即亮了:真有你的!整个哈密市只有十个人中了奖,你是其中一个!我们都在猜这个牛人是谁,还能挣上我们邮局的钱!我赶紧掏出了身份证,然后在获奖名单上签字,领了那金贵的60元钱。 这是我们入疆以来过得最轻松的一个夜晚。刚入疆时的忐忑,惶惑经过二十多天磨炼已经减轻了许多,我们终于有闲暇时间慢慢在街道上溜达。 现实的哈密和我想象的哈密完全不同。在我的想象里,哈密应该是土楼高耸,各民族载歌载舞,满大街甜瓜、葡萄的地方。我感觉实际上除了浓郁西北风味的饮食、拗口的地名和老家不一样,操全国各地口音,南腔北调的的人多以外,和家乡并没有本质不同。 不觉我们散步到一个广场,广场边上一片霓虹灯在闪耀,“曼陀铃”三个字熠熠发光,里面断断续续传出放肆的笑声与粗野的歌声。我知道这就是刚流行起来的所谓舞厅或歌厅吧。广场上,又是另一番景象。一个电视机,一个录像带,两个小喇叭带一个麦克风,也组成了一个小型“歌厅”,一个小伙子正大声吆喝着“一首两块,五首送一首”,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鼓足勇气唱一首,然后或镇定地或面红耳赤地离开。 我们在露天“歌厅”旁的石板上坐了半天,招揽生意的小伙子开腔了:“兄弟,白听了半天歌,也照顾一下生意,唱一首啥!”说完把一张脏兮兮的选歌单扔给了我们。我和梁和景面面相觑,就我们这怂样还唱歌?但是既然人家问话了,好歹我也得回答啊。我站起身子,双手将选歌单还给小伙子,装着老练地说:“兄弟,来这里找亲戚,没找到,还正在犯愁哩,作难那,哪里还能唱歌啊!”小伙子见怪不怪地说:“这样啊,我今天也是第一天练摊,该收摊了,我给你俩找个去处。”我和梁和景对视一眼,心里高兴极了,忙不迭地帮小伙子收电线,装箱子,然后把所有家伙什装上一个三轮车,小伙子骑着,我们跟在三轮车子后面走。 黑灯瞎火走了三十分钟,小伙子说到了。我一看,三轮车停在了一个还未完工的建筑工地上,几栋在建的楼房围成了个小区,中间杂七杂八堆放了水泥,沙子,木板等材料。小伙子把我们领到其中一个单元门口,指挥我们卸车,然后说:“这是我舅舅的工地,我找了个地下室放东西,你俩可以住到这。”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把东西搬到地下室,地下室不大,有二十平米,中间吊了个白炽灯,地上扔了几个床垫。小伙子打着哈欠说:“快睡吧,我走了,明天放你们。”说完扭身走了,“啪嗒”从外边锁上了门。 第二天,我被一阵尿意憋醒,估计天已大亮。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是工人开始干活了。搅拌机的咣当声,电锯的吱吱声,让人心烦意乱。我使劲拉了拉门,那门是一整张铁皮焊的,非常结实。地是红砖铺的,我揭开一块红砖,痛痛快快撒了一泡尿,又小心将红砖盖好,这才算心满意足。 已经到中午饭点了,可以清晰地听到工人互相呼唤着去食堂打饭的声音。“哗啦”门开了,昨天那小伙子提了两个塑料袋走了进来,“赶快吃吧!这是我刚从食堂打来的,大白馍馍和豆角肉,吃完我领你们去见我舅舅。”我和梁和景急不可待地打开塑料袋,一人抓了一个大馍馍,大口吃了起来。 小伙子自我介绍姓鲁,家是老皮革厂的,这块地皮就是皮革厂的厂区,被他舅舅买下来搞房产开发,“我舅舅可是大老板,你们说话千万小心!” 大老板果然有派头。在一辆蓝鸟车的后座上一边抽烟一边听了小舅子诚惶诚恐的介绍,大老板皱了皱眉,但并没答话,而是一叠声叫着:“范老六!范老六!”,刹那,不知从哪儿一跑一颠冒出来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小个子,用四川话油腔滑调地说:“领导,啥吩咐?”“这两个小伙子交给你了,当小工吧。”“领导,现在缺的是大工,砌砖,抹灰,都要得,小工满大街都是。”“就这样吧!”大老板车门一关,小车一溜烟走了。 范老六狠狠瞪了一眼小鲁,“我就知道是你娃搞得名堂,还不是想找人帮你干活贼大鬼!”小鲁无辜地笑了笑:“范老板,工地不是也缺人嘛。”范老六转身对我俩说“既然来了就好生干活,下午你们两个清模板。” 转眼间,我和梁和景完成了饭馆逃亡服务员到建筑小工的华丽蜕变。我和梁和景一人一把刮刀,面对的是堆成山糊满了水泥浆的各种型号、大大小小的钢制混凝土模板。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些模板用刮刀铲干净。别说干活,刺耳的钢铁和钢铁的摩擦声就让我受不了。我揪了两个纸团把耳朵堵住,可刚干了一钟头两个大血泡就从手掌上冒出来。我看了看面前这些模板,实在是没有干下去的勇气。梁和景倒是聪明,专捡比较干净的水泥浆少的模板干,同样的时间竟然比我多干了十几块。我拍了拍梁和景的肩膀,“梁老弟,歇一会。”梁和景停了手,颇有成就感地看着模板:“咋样,不赖吧?这咋说也得给个十块八块的。”我撇了撇嘴,对他的盲目乐观表示鄙夷。 11月的天黑得早,7点多,食堂里吹起了几声哨子,开饭了。我和梁和景赶紧洗了洗手,随着人流往食堂走。范老六像个大将军般擦叉着手站在食堂门口,一眼就看到了缩头缩脑站在队尾的我们,大声对打饭的说“给最后那两个娃娃打三等饭,记在伙食账上。”所谓三等饭就是一个素菜——莲花白,然后一份汤,两个馍馍。我垂涎欲滴看着有人打了一碗油汪汪的红烧肉,有人打了香喷喷的辣子鸡,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大碗被舀了一勺莲花白,手上的血泡一阵痛疼,心里暗地问候了范老六的老娘。 吃完饭,我和梁和景刚进地下室,小鲁已经在收拾他的那堆宝贝了“快帮忙,去了找个好位置。”虽然已经累得快摊在地上,我们还是帮小鲁把东西装在三轮车上。装完车,小鲁看我俩还楞在那里,不耐烦地一偏头,“走啊,后面的活还多呢。”我俩面面相觑,只好乖乖地跟在车后。 今夜广场凉风习习,让人心情也好了很多。把“歌厅”支好,小鲁看着我俩一拍脑袋:“看你们这个样子,今天啥好事也别想了!”的确,我和梁和景都是灰头土脸的,活像两个叫花子。“这样,工地有热水,你们回去好好洗一洗,明天干完活利索点过来,瞧见没,你俩的任务就是帮我到周围拉人过来唱歌,拉一个人五毛钱,够意思吧?”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地下室的门被打开了,“赶快帮我搬东西!”小鲁一脸兴奋地跑了进来。把东西归置好,小鲁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大团结对着灯光美滋滋地仔细反复研究。“今天碰到两个瓜娃子,为了一个小妞较上劲了,一人唱了10首,哈哈哈!”我看着这些钱,目瞪口呆,世上还有这种挣钱法? 炫耀完人民币,小鲁神神秘秘地从一个纸盒子里掏出一盘录像带,“今天哥们高兴,给你们开开眼。”我立即知道咋回事了。镇上三胖家的录像厅就经常这样干,半夜三更经常有高中生溜出去,就是看这个玩意。梁和景也猜出来了,眼里要冒出光,“快点放吧,鲁哥!”小鲁找了张纸板将地下室的小窗户遮住,把录像机、电视机连好,一开机,屏幕上先是呼呼啦啦的雪花,突然一亮,几个一丝不挂的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在镜头前搔首弄姿,我们三人虽然有所心理准备也被弄得面红耳赤。看完这盘不知道翻录了几遍模糊不清的带子,梁和景激动地给小鲁建议,“鲁哥,晚上在工地找些人看,挣钱更快!”我赶紧打消了他疯狂的念头“这是犯法的事,别瞎想。” 第二天有质监站来检查工地,范老六派我们给一栋楼打扫卫生。因为活路比较轻,无非是搬搬杂物,擦擦玻璃,我和梁和景算是度过了愉快的一天。当范老六点头哈腰带着质监站的人去喝酒,我们也算是收了工。不待小鲁吩咐,我和梁和景赶紧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眼巴巴盼着小鲁来。 因为广场有了新的竞争者,小鲁不得不提前过来摆摊。当我们选定了位置,安营扎寨完毕,另外一家才过来,我们不禁有了一些不错的优越感。华灯初上,广场上闲逛的人陆续多起来,开始还有几个人有一曲没一曲地在我们这个摊子上唱,可逐渐都聚在那家摊子上了,,围了一圈不停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我们悄悄走过去一看,傻眼了,人家那里是一台新潮的机器,叫vcd,点歌迅速,歌曲也新,音效也好,明摆着我们将要被淘汰了。 小鲁的情绪明显低落了,坐在塑料椅子上不吭气。今天看来我也白忙活了。我想安慰小鲁几句,可又不知道说啥,梁和景这时候又挤了过来,按捺不住得意对小鲁说:“鲁哥,我都侦查清楚了,那是台走私来的机器,新疆这没有卖的,好是好,歌碟可少,就那两张。”我也不失时机的劝道;“我们机器不行,数量和服务质量要取胜,不行降降价,一块五唱一首,你托托你舅,也去买一台。” 经过几分钟的紧张合计,在我和梁和景声嘶力竭的吆喝下及大幅打折的吸引下,总算有几个回头客唱了几首歌。 忽然,“曼陀铃”歌厅门口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其中还掺杂着范老六那刺耳的川普的叫喊,明显地喝高了。我们三个赶紧围过去,范老六看见我们过来,越发有了精神,喷着满嘴的酒气大喊:“兄弟伙都到齐了啊,锤子,今天不给老子一个说法,谁说也没得用!”小鲁倒是认识那个歌厅的一个领班,很快问清了状况。原来范老六今天请质监站的人吃饭,喝了酒又来唱歌,因为结账钱不够,要签单,歌厅不同意,才闹这么一出。好说歹说,小鲁作保,又将范老六腰间摩托罗拉汉显三代精英bp机押了,范老六才脱身,踉踉跄跄地打了个出租车回工地了。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六章 我的哈密—— 老板的麻烦与我的命数 哈密市大营房,民国时期是抗日时期苏联援华航空队,也叫“红八团”的驻地,当年大批的苏联援华物资都是从这里进入内地;路两边柳树成荫,传说是左宗棠征西时所种植,人称“左公柳”;现如今,大营房属于兵团地盘,设置了哈密管理局。我和梁和景的任务,今天就和工地材料员兼工地食堂管理员的范老五来这里解决工地粮食的问题。范老五是范老六的堂哥,和范老六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似度颇高,可以互作替身。 昨天晚上,那两个人就在食堂边神秘地叽咕了半天。今天一大早,我和梁和景就被派出来,坐着工地的皮卡车,由范老五开车来采购大米。到大营房后,范老五径直将车开到挂着“小陈粮油店”牌子的店铺门口,大喊一声:“陈老板,生意来喽!”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面貌精明的男人,看见范老五张嘴就骂:“屁的生意!老子被你害惨了!我问你,前头的账啷个办?天天找不到你个龟儿,今天你终于出现了,赶快还钱!”范老五对老板的态度仿佛胸有成竹,不急不躁,慢声细语地说:“都是兄弟伙,发恁大的脾气干啥子?今天来,就是解决你的事情。”老板听完后情绪好了很多,问:“咋个解决法?”范老五说:“这样,今天先给你三千,我再拉两吨大米。”老板急了:“你已经欠我三万了,拿三千打发我,没门!”范老五拍了拍老板的肩膀,“兄弟,借一步说话。”两人走到路边的一颗柳树下,激烈争论了半小时,范老六最后掏出一沓钱给老板,老板写了收条后,范老五一挥手,“装车!” 车上,范老五得意地向我们吹嘘,看到没得,这就是本事,哈密市没有我范老五搞不到的东西!刚好他家要盖房子,我让他明天过来来工地拉水泥抵账,反正水泥也是欠来的,这就叫资本运作!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车继续开,但是没有往工地开,而是拐入了我和梁和景熟悉的那个街道,随即停在了那个噩梦一般的门面---“谢记川菜馆”旁,当谢老板那张大油脸从店里闪出来时,我和梁和景都吓傻了。 范老五并没有让我们下车,而是亲自从车上卸下五、六袋大米,然后从谢老板手上接过几张票子,挥了挥手,喜滋滋地上车,一边给汽车打火一边哼着小曲。见谢老板回到店里,我俩同时长出一口气。范老五从后视镜上看了看我俩,笑着说:“今天中午你俩一人一份红烧肉,有好事情我还会叫你们,比在工地上干活好耍吧?”我俩一叠声称是,并违心地恭维了他高超的办事能力。范老五愈加得意,“告诉你们,刚才饭馆里那个服务员,格老子我吃了几次饭就把她搞定,你娃娃懂得起,搞定!”最后终于忍耐不住得意之情,自己狂笑起来。 中午范老五没有食言,给我们一人一份红烧肉,我们就着红烧肉干了两大碗米饭,感觉日子终于有了盼头。 小鲁的露天“歌厅”由于处于竞争劣势且天气转冷,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这几天干脆就不见了人。我俩晚上睡在床垫上,饶是不脱衣服半夜已经冻得睡不着,后来从隔壁一家招待所趁人不注意,偷了两床晾晒的网套,才算是解决了这一问题。 这样算来,我们已经在这个工地上干了二十天了。这二十天范老六对我们态度发生了较大变化,给我们安排的都是诸如收拾杂物,盘点库房等轻活,这让我俩诧异又高兴。 进入11月,工地工人们的情绪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个工地的工人队伍来自五湖四海,干砌砖抹灰的是江苏队,钢筋混凝土是四川队。两个队伍各有各的片区,食堂独立,平时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快到年终,随着工地工程逐渐完工,结账期快到了,不断有人要求预借工资遭拒,各种流言就在工地上流传。有的说借钱只借给四川人,不给江苏人借;有的说工地上资金早就断了,大老板都跑了;还有的说钱被范老六打牌输完了,总之没有好消息。 流言终于在11月的一天变成现实。一辆法院的警车在众目睽睽之下拷走了范老六,并且把他的办公室贴上了封条,整个工地瞬间炸开了锅。 供应钢材的拉走了工地剩余的钢材,连成品的钢筋箍子也不放过;供应玻璃的把整箱的玻璃抬走;其他供应红砖、门窗的供应商闻讯都跑到工地上,互相探询着消息,小老板们苦着脸,不停唉声叹气。 晚上我和梁和景正盖着网套犯愁,小鲁悄没生息地摸了进来。他告诉我们,工地确实遇到了麻烦,大老板正在想办法,范老六在外边欠的钱太多,估计一时半会出不来。小鲁给了我和梁和景一人一百元钱,说人是他找来的,不能亏待我们,我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 小鲁最后对我说,你让我帮你打听你二叔的事我问了很多人,但是都不知道,那个传呼有人回了,但是听声音是个姑娘,一听问段育才,就把电话挂了。我的心里顿时瓦凉瓦凉的。 第二天整个工地一片狼藉。江苏施工队队长的是一个南方人中少见的大个子,黑着脸,指挥工人们打包行李,将自己负责的工区门窗全部用木板,钢架杆封闭,显得忙乱而又有秩序,很有经验,显然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四川施工队的区域就热闹了,范老六被抓,范老五瞬间也消失了,整个队伍乱成一锅粥。几个班长苦着脸,被工人围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有的工人主张去政府一起去讨说法,有的主张到法院门口静坐,有的想到大老板的公司去打横幅,七嘴八舌,莫衷一是。 我和梁和景呆坐在工地的搅拌机前,我们不属于任何一方,也不知道该找谁,脚下是昨天晚上小鲁偷偷让我们埋的一台电焊机,说是事情平息后卖了给我们工钱。 江苏施工队有几个人离我们较近,叽叽咕咕地在议论,讲的话我们听不太懂,但大体意思也听明白了,不想在这个工地干耗,刚好乌鲁木齐一个工地在抢工期,工钱给的相当高,于是租了一辆大巴车,准备今天就去乌鲁木齐。 这可是个好机会,我朝梁和景使了个眼色,把从饭馆偷来的两瓶黄田大曲拿了出来,走到江苏施工队大个子队长跟前,低声下气地央求,能否把我们也带到乌鲁木齐。 大个子一听我们的河南口音,明显地不耐烦起来,用江苏话骂了几句,扭头走了。骂人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总之我明白是没有希望了。我俩讪讪地把酒拿回来,垂头丧气地准备回地下室。 “恁俩是河南哪里的?”忽然一声熟悉的乡音从身后传来。我俩扭头一看,是正在清点工地上钢模板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穿了一件蓝色半新不旧的西装,脖子上滑稽地打了一条领带,稀疏的头发勉强盖住脑:“俺老乡,刚毕业的娃娃,你可别欺负他,也别带坏他!”司机一边抽着烟,一边拍了拍老汉的肩膀:“你老哥尽瞎说,放心吧,你老杨的事就是我的事!”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七章 未卜之旅 满载着钢模板的解放141汽车在黄昏时驶出了哈密市。 我呆呆地望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那座城市,竟然有了一点依依不舍的感觉。在这个城市的六十天里,虽然吃了许多苦头,但是毕竟它慷慨地供给了我六十天的吃喝,自己全须全尾地离开了。 谢老板,范老六,小鲁,甚至给我兑奖的小姑娘,这些人的面孔仿佛很清晰,甚至脸上的每个毛孔都能看见,又仿佛很模糊,好像只是一团光晕,在我的生命中可能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和梁和景坐在后排,猛然在后视镜上发现了一个陌生人,吓了我一大跳:蓬头垢面,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套一件看不出颜色的夹克衫,这难道是我吗?我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虽然家里穷,爹娘日子恓惶,毕竟我是独苗,从来没有缺衣少穿,也算是干干净净长大,自己虽无远大理想,但是从来也没想到混成这样吧?在不用为了三餐而奔波的的这车上短暂的闲暇时间里,作为村里文化人的我心里充满了莫名的哀伤。 司机四十多岁,瘦精精的,看样子是个经常行走江湖的老油条。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胳膊搁在车窗上,嘴里哼着一支不知旋律和名字的小曲。这个曲子我在饭馆里经常听到由当地的客人哼哼,只觉得好听极了,但是又不知好在哪里,让人仿佛在旷野上劳累的行走,抬头却见乌云密布的天空有一缕眼光,心里有点难受又充满了希望。 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电影画面。一位经过南征北战死里逃生的士兵艰难地在沙漠里跋涉,忽然发现前方一眼泉水,他急忙跑过去捧起了一捧水,却发现手掌里的这捧水里有一只蝌蚪在欢快地游动;身后,敌人的大批人马影影绰绰地已经追过来。士兵不禁对着手心里的蝌蚪大笑起来。村里放得是露天电影,这时已经到了结尾散场时间,大人叫小孩,小孩在哭闹找父母,人影在影影绰绰晃动,到处乱糟糟的,我却像受了当胸一击,心里一凛,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 也许自己当时已经感受到了卑微的命运?卑微如那个亡命的士兵,或是士兵掌心的一掬水里的那个只蝌蚪? 感谢那位杨大爷,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全名。我按了按衣兜,杨大爷写的纸条还在口袋里,我偷偷打开看了,纸条是写给一个叫陈凤海的,寥寥几句,大意就是帮自己的亲戚找个活干,落款是一个“杨”字,用的是印着亚心租赁公司的信笺纸。 由于负重较大,这辆卡车晃晃悠悠以五十码的速度往前走。已经11月初了,天气倒是难得的不冷不热,公路两边除了半人高的茅草什么也没有。车过了一个叫三道岭煤矿的地方之后,天就黑透了。路两边黑乎乎的,两侧看不见任何灯光,只有遥远的天边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向前慢慢移动,那是和我们一样赶路的夜车。 半个月亮挂在天上,月亮周围有层层月晕,快要起风了吧。 起风的念头刚起,从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狂风掠过狂野上的茅草扑向我们这辆孤零零的卡车。瘦司机发疯般地把他那侧车窗往上摇,同时嘴里向我喊,快升玻璃!我学着司机把升降摇杆使劲往上摇,可是升降摇杆一点使不上劲,在空转。瘦司机咒骂了一句,随手从靠背后抽出一张纸板,命令我挡住车窗。我用吃奶的劲用纸板把窗户挡住,寒风还是透过缝隙不停吹进来。瘦司机打开热风,驾驶室里很快有了热意。 我的右边身体被寒风吹着,左面身体被热风吹着,还得用肩膀抵住纸板,可不是一般的难受。梁和景干着急,只能把身子朝我使劲挤,给我一点力量。正当我精疲力尽,快撑不住时,肩膀骤然一轻,纸板掉了下来,风停了。 我放下纸板,狂风像个醉汉在发泄完酒疯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轮皎洁的明月静静地挂在前方,慈悲地注视着夜色中的大地。 瘦司机对这一切见怪不怪,看着我们惶恐的样子,打趣道:“这点事情还能把人吓住?记住,路上碰到刮大风的天气,千万憋住尿。实在不行下车尿尿,你要找根电线杆抱住,不然要被风刮走呢。”听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憋不住了,急忙说我这就要撒尿。司机踩了刹车,停住车,也没熄火。径自下了车,旁若无人地放水。 我也挪动几乎僵硬的双腿,下了车。当真,路两旁都是电线杆,在车灯的照射下,顺着公路一直伸向远方。 车不知开了多久,我正迷迷糊糊地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做梦,被梁和景推醒,在远方的黑暗尽头有一片红光。瘦司机说,那是鄯善县,过了鄯善县,离托克逊就不远了,在托克逊吃饭。我不知这个“不远”是多远,肚子里早就咕咕响了,没有办法,只有拼命往肚子里咽口水。 “吱嘎”,卡车的刹车把又我彻底晃醒,懵懵懂懂地下车,饭馆门口炫目的碘钨灯照的我睁不开眼。饭馆一字排开,一眼望不到尽头,饭馆门头上分别用维、汉文写着“马大姐拌面”、“老5号拌面”、“买买提江拌面王”等醒目的字眼,门口搭着硕大的凉棚,凉棚下摆着粗糙的木凳及条桌。凉棚下无一例外支着一眼大灶,大灶上是翻滚的面汤。做饭的大师傅既有戴白帽的维族大叔,也有裹着纱巾的回族妇女,一边用熟练或不熟练的汉语招揽生意,一边忙不迭的往面汤里下圆滚滚的面条。面条好了,用笊篱一抄,然后装盘。同时另一名帮手已经从一个大盆里的把一盘菜舀出来,一份拌面就这样做好了。 我看了一样挂在墙上的石英表,已经凌晨2点了。可是这里仍然像个大集市,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有长途班车的乘客,有跑夜车的大车司机,有的随便走进一家饭馆,有的在各饭馆跟前走来走去,反复打量研究。讲究一点的,会按照自己的口味单点什么过油肉,豆角肉;不讲究的,或赶时间的,就拿手一指大盆,打一份大杂烩填饱肚子了事。 “赶快给我们炒30份炒面!赶时间!”我听声音有点熟悉,一扭头,和江苏施工队的大个子队长碰了个脸对脸。大个子队长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们,明显地愣了。也许同是天涯沦落人,队长脸色和缓了许多,问我们在这里干嘛,我就把准备去库尔勒打工的事告诉了他。“这个老杨也是,那么个小事也没给我说。库尔勒的陈凤海啊,也是我们江苏老乡,关系好。要不这样,快到冬天了,活不太好找,你和我去乌鲁木齐吧,乌鲁木齐工地也缺人,大巴上还有座位。” 我不禁犹豫起来。到库尔勒干啥活还不知道,况且还有300公里路要赶;去乌鲁木齐可以和这个队伍在一起,也有200公里,但是活路是确定的,而且说不定可以找到二叔。我一咬牙到瘦司机跟前说:“叔,我准备去乌鲁木齐找我二叔,就不去库尔勒了。”瘦司机一愣:“那可不行,我答应过老杨要把你们送到地方的!”我从包里掏出那两瓶黄田大曲酒说:“感谢叔把我们带到这个地方,我们会感恩在心的。”瘦司机见我们去意已决,叹了口气说:“看你们也可怜,既然有车又有活你们就去吧,酒我就不要了。”我把酒硬塞给他,拉着梁和景给瘦司机鞠了一躬就走了。 一口直径一米的大铁锅里炒了大半锅炒面。江苏施工队的30个工人像在工地食堂一样,一人拿了个碗排队打饭。我和梁和景也悄没生息地一人拿了一个碗排在了队尾。大个子队长和司机等几个人在包间里点了几个菜有滋有味地在吃,一边吃一边大声谈笑。我和梁和景大口把炒面往口里扒,感觉这个炒面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 梁和景吃完饭,又往肚里灌了几大碗浓浓的砖茶,喘了一口气,对我说:“段哥,真去乌鲁木齐”“真去!”我恨恨地回答。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八章 峰回路转路又转 大巴车果然舒服了许多。空间宽大,座椅软和舒适,还有暖气,和卡车驾驶室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脑子里有闲,不由得又想起了蛇皮袋里那本书。除了在谢记饭馆晚上翻过几十页外,在工地干活每天累得腰酸腿疼,实在没时间和心情翻阅。只是脑子里新增了许多问号,如哈密胜利路,是否就是左宗棠西征时的得胜路?老满城,沁城、老回王府的由来,大营房发生过哪些故事,这些疑问只有留待以后再打听了。 行万里路,读一卷书。我不由得这样自嘲。 我偷偷地从蛇皮袋里抽出了那本,就着昏黄的车内灯光,随手翻到“新疆迪化道属”篇。虽然有些生僻的字让我看的云里雾里,但是逐字研读,还是大有收获。原来乌鲁木齐民国时叫迪化,作者谢晓钟来新疆时是1918年,那么距今也有70年了。从中华五千年历史来看,70年并不长啊!可是70年,这个世界从内容到形式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物也不是人更非,能够寻觅到的,只能是亘古不变的大山和荒漠吧!有了人类之前世界万年不变,人类出现后世界彻底被拖入高速旋转的漩涡,这漩涡越转越快,大概这70年相当于唐朝的30年,宋朝的15年,现在的5年吧。 我仿佛看见70年前,那个叫谢晓钟的民国官员坐在马车上,慢悠悠地行走在砂石铺就的官道上,官道旁有穿黑白相间褨袢,戴翻毛皮帽的手按胸口鞠躬行礼的维族商人,有在田间劳作呆呆地扶着坎土曼看着这一行人的农夫;路边挂着累累果实的大红枣树,地里结满了哈密瓜,我兴奋地伸手去摘红枣,却看见一对骑兵挥舞着马刀向我杀来...... 我从梦中一下子惊醒,书不知何时已滑落到地上。车窗外纷纷扬扬下起了雪,家乡现在树叶还绿着吧?离家几千公里,没来由地想念起那窝囊的爹娘和贫穷的村庄来。 坐在我前座的民工看来去过乌鲁木齐,兴奋地喊了一声,“已经过乌拉泊了,快进城了!”这一声把车上昏昏欲睡的人全都吵醒了,都挤在车窗前往外看。“好大的雪啊!”“那么冷,怪不得找不到人干活。”“要干多久嘛。”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交头接耳地猜测着,看来和我们一样心里没底的人大有人在。 新疆的首府毕竟不一样,虽然接近凌晨,宽阔的道路两旁路灯依旧明亮,路两旁的高楼大厦在路灯的映衬下更显得气势逼人。雪下得愈发大了,在路灯的照射下,像无数条白点急速地在天空与大地之间往返,灯光下地上发黑的地方越来越少,雪花快速地占领着城市,世界逐渐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天地。 大巴在市区绕行,路过了火车南站之后不久,在标有“长江路”路牌的一处工地前,大巴停了下来。乌蒙蒙天空已经透出了一丝亮色,预示白天很快就会到来。工地被蓝色的铁皮围着,红色的大铁门关得严严实实。大个子队长走下车,使劲拍打铁门,拍打声在凌晨显得格外响亮。 半晌,“吱呀”一声,大铁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个戴棉帽子的脑袋伸了出来,和大个子队长嘀咕了几句,大铁门又被关紧了。 大个子队长回到车上,脸更黑了,紧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几个工头围上去,大个子不耐烦地挥挥手,“等天亮!” 天亮了,雪也下得更大了。一辆挂着新l牌照的乌黑锃亮的小车开了过来,那不是大老板的车吗?我几乎要喊出来,真想下去讨要我的工钱。 大个子队长看到了汽车,几个快步跑下车去,恭敬地把小车门打开,头探进去,说了几句话。然后人又钻进车里,半天没出来。我们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小车上,盼望着一会传来好消息。 大个子队长终于从小车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沉甸甸的黑塑料袋,看样子应该是钞票。小汽车一掉头,很快汇合到路上逐渐增多的车流里。 大个子队长走上车,从黑塑料袋里掏出几张钞票交给大巴门口的人,让去买吃的。然后大声宣布,情况有变,这个工地的活干不成了。车上的工人立刻炸窝了,骂娘的,质问的,捶椅背的,成了一锅粥。 看样子大个子队长还是有绝对的权威,两眼一瞪,吼道:“吵什么!今年干干不了还有明年,愿意从乌鲁木齐下车回老家的,一人预借2000,不下车愿意继续留在新疆干的,一人预借1000!春节前把剩下欠的账结完!”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最终十个家里有事的领了钱,拿了行李,冒着风雪向火车站的方向结伴而去。 出去买食物的回来了,提了两大兜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大巴车上剩下的20个人纷纷过去,一人拿了几个包子,就着自带的早已凉冰冰的开水大口吃起来。 开始发钱了。大个子队长挨个发钱,后面一个人负责签字,摁手印。等发到我俩面前时,大个子队长犹豫了一下,给我们一人发了一百元。 我问大个子队长去哪儿干活,大个子队长没好气地说,你昨天要去的地方,库尔勒!我不禁呆若木鸡。 大巴车驶过了柴窝堡,雪花仿佛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天气一下子晴朗起来。又开了一会,就到了久负盛名的达坂城,我不由得有些激动,还是我在高中时听过的一首歌曲,感觉非常好听,特别是结婚为啥要带着妹妹来呢,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当时莫名觉得达坂城应该是一座又高又雄伟的石头城池。司机停了车,招呼大家下车解手。门一开,立即有商贩围过来兜售东西,手里端着的大筐里都是一包包的油炸大豆,有蒜香的,也有麻辣的,我买了一包蒜香的,问小贩达坂城的城墙在哪,维族小贩看来对这个问题已经耳熟能详,用半通不通的汉语说“城墙嘛,没有。大豆嘛,多得很!”我不禁目瞪口呆。 谢晓钟这样记载:“达坂城市民及附近庄民五百余家,征粮八九百石,有仓廒......出西门,西偏北行,柳榆成荫,视初春至此,老干枯枝,又饶有多少生意矣。”看来对达坂城的印象实在不佳。他大概没想到数十年后凭借王洛宾的一首歌让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会名扬天下吧。 嘴里嚼着焦香的大豆,我站在314国道公路上望远处。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戈壁;近处矗立着数十根巨大的风车,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迎风飞旋,这些风车与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相映衬,在更远处的披戴着白雪的山峰辉衬下,在这广袤无边的旷野上,是那样娴静和秀美,我不禁看呆了。一旁的那个小贩自豪地说:“好东西吧?外国人帮忙建的,以后嘛,全新疆的电这里发,达坂城嘛,风一年刮两次,一次半年!” 小时候玩过风车,那是自己用纸叠成的,然后用水彩涂上各种颜色,当我举着这小小的风车迎风奔跑时,风车就转啊转,有时还发出微微的响声,内心的快乐立即与加速的心跳成了正比,如今见到了真正的风车,才明白,原来玩具是人梦想的起源啊! 大巴车在甘沟里行驶,有些窄处会车时只有一车停下,另外一车小心翼翼地错过去,旁边就是几十米深的悬崖;碰到水毁路段,大个子队长跳下去,侦查完地形后,再指挥大巴过去,一路险象环生。附近不时传来一阵沉闷的爆破声,看见不时有军车来回穿梭,难道要打仗了吗?我心里嘀咕着,走了一段看路边的横幅我才明白,原来是武警部队在修路。 甘沟出来,天已经黑了,我又看见了那个从哈密出来后看见的奇景,不过壮观的多:由于地势的原因,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灯带仿佛巨龙盘延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灯带是由无数辆赶路的各种车辆组成,闪烁着,移动着,奔向自己的宿命。 突然,前方路两边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萤火虫来回游荡,越来越多,我正在诧异,司机放慢了车速,走近了才发现,是东一群西一个的年轻姑娘,她们一人打一个手电筒,看见有车来就不停地晃动。司机不怀好意地降下车窗,立即有几个姑娘围过来:“大哥,累了哈,耍子一下嘛!”“我们这家店干净得很,妹也漂亮!”车上的人都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惊呆了,又兴奋又怀疑。 我这才发现,黑暗中,路两边还有不少平房,每栋平房都被昏暗的或红或绿的霓虹灯缠绕着,发出暧昧的光芒,同时,由于这里不通电,每栋平房门口都放着柴油发电机,几十台发电机集体发出“突突”的轰鸣。 “老板,下去玩一下么!”一个驼背的汉子眼里放出渴望的贼光。“滚你的蛋!忘了你那瞎眼的娘还等你带钱回去吗”刚才脸上放缓,笑着看司机和姑娘调笑的大个子队长立马变了脸色,向驼背喝到。驼背讪讪一笑,无趣地坐了下来。 车在黑暗中急速行驶,目的地快到了吧? “停车!”突然大个子队长暴喝一声,司机一个急刹车,大家前仰后合,都被从睡梦中惊醒。大个子队长三步并两步奔下了车,我往窗外一看,天!路上散落了一地钢模板,一辆卡车侧翻在路边,几个交警正指挥车辆绕行,这不是瘦司机的车吗?我也急忙下车,交警对着大巴车喊:“不要停,快开走!”大个子队长对交警说:“这是我们的车,人咋样了”交警不无同情地看了队长一眼:“酒后驾车,又超载,人当时就没气了,幸好是自翻。”我忽然感到一阵揪心的恐怖,如果不是那两瓶酒,瘦司机何至于丧命?我步履蹒跚地上了车,不理会梁和景张大嘴的表情,一屁股瘫在座位上。梁和景凑过来说:“咱俩命大啊!”我连打他的力气也没了。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九章 沙海:大会战中的散兵 1992年11月19日,我来到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这个叫桑塔木的地方已经10天了。 举国关注的“塔里木石油大会战”拉开了帷幕,我误打误撞地卷入了这场大会战中的一个最不起眼的小战场,成为不在册的散兵游勇。准确地说,桑塔木是离库尔勒市250公里,离最近的县城轮台县60多公里,周围是漫无边际的半戈壁半沙漠地区的一处建设中的石油营地。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有大片大片已干枯的芦苇,结着白花花盐碱的戈壁,东一丛西一丛的红柳,最多的还是漫漫黄沙,一幅原始荒蛮的景象。芦苇地旁有一处用宿营车围起来的四合院,这是石油井队的驻地。而我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住在一半挖在沙土里一半砖砌,高3米,然后用脚手架做梁。用杨木板盖;“瞧见没有,那个大火炬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以后你们就在那儿干活。”话音刚落,大巴车旁突然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嚎哭声,老陈叹了口气,“那就是到哈密拉钢模板的出事的驾驶员小魏的老婆,赶回库尔勒去处理后事。”我看见一个三十多岁,哀恸欲绝的女人,正由两个女人驾着上大巴车。我心里一阵抽紧,拉着梁和景悄悄地溜了。 “大火炬”在夜色里熊熊燃烧,火焰直冲苍穹,在大沙漠里显得诡异而又让人踏实。 我和梁和景跌跌撞撞直接向那团火焰走去,像两只不怕死的飞蛾。离热闹的工地越来越远,我们逐渐走入了黑暗中。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突然不知惊醒了什么小动物,急速地从我们双腿间穿过,吓得我们魂不附体。一抬头,“大火炬”还在前方翻滚着火焰,既像诱惑又像藐视。 走了半天,好像与“大火炬”的距离并没有缩短。不觉到了一段连绵的沙包地,我们翻过一座小沙包前面又被一座大沙包挡住去路,只有奋力地爬上大沙包,那使人有点盼头的大火炬才又出现在眼前。当我们跌跌撞撞地走到营地旁的芦苇滩时,天已经亮了,陈经理正坐一辆皮卡车的后斗上啃馒头,看见我们,把馒头气得一下摔在了地上。“你们两个惹祸精!不打招呼就敢在夜里往沙漠里跑,还以为你们昨夜死在沙漠里了!到现在我一宿没睡,已经在公路上来来回回找了你们三趟了!”我俩不禁低下了刺猬一样的脑袋。 陈经理对人实在不错。训完我们,把我们又拉回了轮南工地生活区。这时候我们才知道,轮南生活区离桑塔木营地有十五六公里,有砂石便道相通。我们昨夜在沙漠里盲人瞎马走了十几公里!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在食堂吃了一大碗羊肉汤,两个大白馍,吃饱喝足后陈经理又安排工地上的人给我们理了发,然后又不知从哪找来两套半新不旧但干净的被褥,和我那已破烂不堪的蛇皮袋一起扔到了皮卡车后斗上。 进了桑塔木的工棚我才知道工棚里别有洞天。工棚分为里、外两间。外间放着锅碗瓢盆等日用品权作厨房;里间是四张铁床。里、外间用木板隔开。工棚的铁门看得出是临时凑合的,比门洞偏大,胡乱用铁丝绑在门框上。一个大铁炉赫然立在外间,一根镀锌管伸到大铁炉里,我们正纳闷不知是何用途,陈经理走过来,告诉我们,你们现在用的就是这种现代化的东西,叫天然气,从“大火炬”那里引过来的。他拧开阀门,镀锌管里传出丝丝的吹气声,然后掏出打火机“啪”的一下,一团火苗就冒了出来,他随即赶紧拧动阀门,火苗“呼”地一下就大了,顿时大铁炉里燃起了熊熊烈火。 我和梁和景都看呆了,自小到大从来没见过那么神奇的物件,在老家生一炉旺火多困难啊!陈经理说,以后这里的天然气要输送到全国各地去,那时,北京上海包括你们河南都能用上天然气。我不由想到达坂城的风力发电,再看着这团神奇的炉火,感觉新疆处处都是宝藏。 陈经理看到我们傻傻的没见过世面的表情,满意地笑了。然后告诉了我们的工作内容:看护这个营地,有井队的车来拉运物资就帮忙装卸,平时啥事也没有,但不许乱跑。 “想要多少工钱?”他狡黠地朝我们挤了挤眼,我们都热切地看着他。“看你俩也是老实孩子,出门就是为了挣钱,一个月一人300!”我俩眼瞪的和铜铃一样大,高兴傻了,这比镇长的工资都高吧? “你们也别高兴的太早,这个活就是熬人,可能到春节过后才能回去。自己做饭,没有电,米面油调料都是现成的,十天送一次水和菜。”我们没有细想,只是拼命地点头,生怕煮熟的鸭子要飞了。 陈经理走了后,我和梁和景铺好被褥,又从水箱里打了两桶水美美洗了个澡,下了一锅面条,胡乱放了点白菜、豆瓣酱一人吃了一大海碗。梁和景吃得格外香甜,还不停的问我在老家过生日是否吃长寿面。 入夜,我和梁和景走出地窝子,“大火炬”把门口照的如同白昼。凉风习习,梁和景的脸被火焰映的通红,由于洗过澡,又吃饱了饭,显得神采奕奕,看上去有些陌生。我忽然才想起来,我对这个朝夕相伴两个月的伙计几乎一无所知。 我拿出很久没使用的收音机,调整波段,一阵优美的旋律传了出来,哦,是中央广播电台的今晚八点半节目,“听众朋友,您好!八点半到了,欢迎您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综合文艺节目……”主持人雅坤亲切的话语在这沙漠的夜里里显得格外悦耳。“请欣赏歌曲,” 我低头向山沟 追逐流逝的岁月 风沙茫茫满山谷 不见我的童年 我抬头向青天 搜寻远去的从前 白云悠悠尽情地游 什么都没改变 大雁听过我的歌 小河亲过我的脸 山丹丹花开花又落 一遍又一遍 大地留下我的梦 信天游带走我的情 天上星星一点点 思念到永远 我低头向山沟 追逐流逝的岁月 风沙茫茫满山谷 不见我的童年 大雁听过我的歌 小河亲过我的脸 山丹丹花开花又落 一遍又一遍 我抬头向青天 搜寻远去的从前 白云悠悠尽情地游 什么都没改变 大地留下我的梦 信天游带走我的情 天上星星一点点 思念到永远 大地留下我的梦 信天游带走我的情 天上星星一点点 思念到永远 大雁听过我的歌 小河亲过我的脸 山丹丹花开花又落 一遍又一遍 大地留下我的梦 信天游带走我的情 天上星星一点点 思念到永远........... 我们找了个水泥墩子,坐了下来,静静地听这首歌。信天游使我们忽然想起了过去的家乡生活。1988年听这首歌时还是在村里三大爷的小卖铺里,我们挤在一起,观看那年春节联欢晚会。当这首歌旋律响起时,我们这群半大孩子听得如醉如痴........。看着头顶那团高高在上的火焰,我们半晌谁也没说话。 在哈密摆摊时,顾客所谓唱歌大多是五音不全的干吼,白白糟蹋了那些歌曲,这样听歌才是欣赏音乐啊! 这首歌勉强听完,收音机开始传来电流的啸叫声,看来是电池快没电了。我扫兴地旋动波段旋钮,突然一首极其熟悉的旋律传了出来,是大车上那名瘦司机和饭馆里的客人喝酒喝到兴头时哼唱的曲子,我不觉凝神细听。前奏结束,一个忧郁的男声缓缓传了出来: 我有一颗蓝宝石 做一个小项链 把它挂在你的胸前 做一个爱的纪念 蓝宝石像大海 海水深又蓝 请记住我的爱 我的爱无边 蓝宝石像海水 海水深又蓝 它象征我的爱 我的爱无边 我有一颗蓝宝石 做一个小耳环 把它挂在你的耳边 做一个爱的留恋 蓝宝石像大海 海水深又蓝 请记住我的爱 我的爱无边....... 歌曲还没唱完,收音机刺啦刺啦地开始啸叫,然后任凭我拼命拍打,再也没有了响动。我又有了那年看电影时心里如遭重锤的震撼,这就是艺术感染力吧。这是首歌歌名是啥?谁唱的?谁写的?都暂时成谜。 梁和景看来也被深深地触动了,他缓缓抬起头,像是下定决心,又有点难为情,“段哥,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满19了。” 本文背景资料:1、塔里木油田:塔里木油田位于西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境内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中,石油和天然气储量丰富。由于在中国能源结构中的作用不断发展扩大,塔里木油田被经济学者称为中国西部的能源经济动脉。1992年3月19日,塔中4井在中途测试中获日产油285立方米,天然气5.3万立方米。5月,轮南油田投入正式开发。1993年1月,桑塔木油田正式投入开发。 2、中国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这条公路是征服“死亡之海”的宏大工程,使千年的梦想变成了现实,并且成为世界最长的流动沙漠等级公路而创吉尼斯世界纪录,也是中国最早的沙漠公路。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古丝绸之路的中心,如今已是石油勘探开发的主战场,是中石油、中石化的主力油气田基地,途经轮南油田、塔河油田、塔中油田,促进了地方经济的发展,目前也是众多旅游者前去观光的目的地之一。 此公路主体采用“强基薄面”结构的施工工艺,防沙工程采用“芦苇栅栏”加“芦苇方格”等固沙技术,处于世界领先水平。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十章 沙海:大漠散兵 经过两个月的交往,我才发现梁和景的所谓的愚笨都是表面现象。关键时刻胆子大,心理素质比我好得多,又不和人争利,性格随和,是个极佳的伙伴。我问他家里还有啥人,为啥出来打工,梁和景叹了口气,只说自己家是开封的,出了点事,呆不下去了,才跑出来。我好奇心顿起,想继续追问,梁和景说,段哥,你就别问了,以后慢慢拉吧。不知何时,梁和景已经把垮声垮气的“恁”习惯地说成“你”了,我细细一寻思,自己说话的语调不也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吗? 在沙漠中感觉世界突然原来可以如此安静。就像在哈密工地的地下室里正在看录像,随意按个暂停键,电视机里原本在运动的人物突然变成一幅画,有的张嘴,有的抬腿;一会又按了播放键,人物又开始活动。动静由拿遥控器的人随心所欲地切换。那么真的有所谓上帝之手吗?我们的命运是否也有股神秘的力量在苍穹中任意操控? 在这荒芜的世界中,我忽然体会到莫名的欢欣,仔细一想,这种欢欣来自对自由的感觉。站在工棚外,除了那座耀眼的“大火炬”,没有任何人活动的迹象,世界死一般的沉寂。稍远处,是一大片芦苇在微风中摇曳-——虽然枯黄,但是在落日的余晖下,别有一番风景,也许我也该写一篇我不禁笑了。 “风景!风景!有风,景才会活起来,树会摇,叶会飘,花会散.....,我喜欢这北国的静态的景色,更喜欢这美景在风中的活力!”这是我高中学完后读后感中的一段,小曼当初欣赏的眼神还历历在目,可她如今离我至少也有十万八千里吧? 那个谢晓钟在新疆跋涉了四万六千余里,写了三十万字的,唯独没有对轮台这条线的的记录。闲来无事,我翻出了在哈密买的新疆地图,打开,连蒙带猜把他的行走路线用铅笔标注了一遍,老天!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个人太厉害了,把整个新疆用脚画了一个椭圆,而我现在的位置就在椭圆的中点上,谢晓钟压根就没来过这里,怪不得从书里查不到任何有关这里的信息。 值得欣慰的是,我那台收音机换了电池后完好如初,能收到信号了。虽然滋啦滋啦地不太清晰,但是聊胜于无,断断续续的,我终于搞清楚了“石油大会战”、“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这些耳熟能详的新闻的来龙去脉。 一切都感觉很不错。困扰我们最大的问题竟然是蚊子。谁也想不到沙漠里的蚊子那么多,那么大。蚊子出动也分时间,凌晨天不亮就像轰炸机一般,一团团铺天盖地从芦苇丛中起飞,到了黄昏准时全无踪影。闹得最凶几天的时候我们压根不敢出门解手,后来摸到蚊虫起落的规律才得以解放。 悠闲的日子就这样过了几天,我和梁和景在工棚里画了个棋盘,无聊地捡了几个石子玩五子棋,几声汽车喇叭把我们召唤出去。出了工棚一看,外边停了两辆车,一辆是陈经理的皮卡车,一辆是五十铃客货车。 陈经理给我们拉了一袋蔬菜,有土豆,白菜,胡萝卜,还有一条腊肉,十几根火腿肠,一箱方便面,还有用涂料桶装的四大桶水。陈经理一指那辆五十铃客货,说,这是陆师傅,井队管后勤物资的,你们以后听陆师傅的,安排完活就走了。陆师傅穿了一身红色的石油信号服,抬头望了望我们,算是打了招呼。我注意到这个陆师傅手里竟然拿了一本初中的英语教材,看他至少三十五六了,还学初中英语干嘛?心里不禁纳闷。 陆师傅把车开到了营房区,打开了其中一间房子,指挥我们往外搬大大小小的箱子和各式各样的管子,有的轻,有的很重,然后招呼我们上车。我们坐在客货的后排上,路是砂石铺的,一路颠簸,陆师傅一边开车,嘴里一边念念有词,听了一会,我才听明白是一些简单的英语单词。从后视镜看我注意到他,就问了一句:“小伙子,你懂英语吗?”我马上脸有点热了,回答道:“是,今年参加了高考,懂一点。”“那么你告诉我英语的复数和单数怎么回事?我这几天脑子都学晕了。”我心头一片轻松,这个简单。我仗着高考那点底子,我给他讲了眼镜,裤子,筷子的例子,并且背诵了“不规则变化要特别记,oo常常变ee,foot→feet是一例;男人、女人a改e,wo-man→women是一例;child,复数children要记准,中、日、鹿、绵羊无变化,单数、复数是一家”的口诀,陆师傅笑了,不错啊,看不出来你原来是是落榜的考生,算是半个大学生啊,以后你就是我的英语老师了!在这大沙漠里找个英语老师可不容易!我好奇地问,为啥这个年纪了还学英语。陆师傅说:“为了争口气!单位现在啥都讲文凭,我初中毕业顶替父母工作,年年都是先进,每次有机会提拔都因为文凭问题当不了干部,我准备参加明年的成人高考。”看着陆师傅那坚定的样子,再看看自己,我忽然觉得有些羞愧。陆师傅接着说:“你这个年纪可不能松劲啊,我就是吃了这个不求上进的亏。”不松劲又怎么样?我动了动嘴唇个,到底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到轮南作业区卸完货,我和梁和景抓紧时间到一处挂着“理发”白门帘的简易房里理了发,顺便用理发剪把指甲也剪了。 陆师傅第二天在装完货后,扔给我们两套簇新的棉信号服:“天冷了,穿上吧,你们在这好好守着,我也放心。”我和梁和景换好了衣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一种从没有过的东西在胸腔里升腾起来,想了想,可能这个东西叫勇气吧。 转眼1992年12月底了,随着冬季的到来,蚊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困扰我们多日的蚊子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彻底再不用为蚊子烦恼了。整个油田作业区陷入一片寂静,从轮南到桑塔木除了留守人员几乎空无一人。陈经理给我们送了最后一次菜后告诉我们,他也回库尔勒了。同时给我们运来了一辆破破烂烂的我无比熟悉的弯梁摩托,建设80,嘱咐我没水了自己到轮南去驮,他春节后再来。还从皮卡车后斗解下一条大黄狗,让我们先养着。陆师傅也回克拉玛依的家轮休去了,我们这就算彻底自由了。 这两个月里,我在陆师傅孜孜以求、精力旺盛的求学欲望高压下,被逼无奈将英语从头复习了一遍。陆师傅也教会了我开车,很多次都是我开着车,陆师傅一边指挥一边复习英语。我刚开始开车还心惊胆战的,陆师傅说,这个连鬼都没有的地方,你怕啥?我越开越顺,几天不开手就痒痒。梁和景跃跃欲试,陆师傅瞪了他几眼,他就不吭气了。自从天气冷了,我们没有关过大火炉里的天然气,大火炉被烧的通红。工棚里温暖如春,我和梁和景只穿着秋衣还冒汗。我们在饭馆里干过,虽然只是服务员,但是多少知道了饭菜应该怎么做,米饭逐渐不夹生,白菜也能炒熟了。大黄狗很快和我们混熟了,每天跟着跑前跑后,一刻不歇息。 一切都那么美好。我甚至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书,叫,那么我是沙漠中的鲁滨逊,梁和景岂不是星期五?还有一条狗,我不禁为自己的奇思妙想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梁和景莫名其妙的看着我,大黄狗也把头歪了歪,瞟了我一眼。 饶是仔细和爱惜,还是被我翻得牛皮纸的封皮都毛了,但封皮上的毛笔字还很清晰。我找了张新的牛皮纸水泥袋,又仔细包了一层。整本书已经快被我背下来了,在脑海里,我顺着谢晓钟的那条路线一遍又一遍地循环...... 有一天,刮大风了,工棚外面呜呜地一片鬼哭狼嚎,我百无聊赖,贴在铁皮床旁的一张报纸吸引了我的注意。光线不好,我小心翼翼地将报纸揭下来,拿到工棚的外间就着大火炉的亮光看了起来。这是一份半年前的报纸,。 文艺版有篇文章写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克里雅人的故事。克里雅人住在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的一小片绿洲上,维吾尔语叫“达里雅布依”,汉语音译就叫“大河沿”,前年才被且末县政府发现,在这之前由于路途艰难,这个村庄只是在传说中的存在。更让我瞠目结舌的是,这篇文章说还有个同样的村庄叫牙通古斯特村,也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里,一个叫钟剑锋的汉族人,从广西逃到和田,和一个维族女子结婚,夫妻俩感觉还是不安全,继续逃亡,一直跑到这大沙漠不为人知的牙通古斯特村,生儿育女,几十年后才被中英联合探险队发现。 这篇文章我一直读了四五遍,心中脑补了这个叫钟剑锋的牛人的逃亡场景。我缓缓站起来,心里暗暗想,那个村庄离我有多远呢?这个可怕而又可爱的沙漠还埋藏着多少故事和宝藏呢? 当我再一次把报纸拿起来的时候,记住了这篇文章作者的名字—“改灵”。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十一章 1993年 大妗子 乌鲁克镇 俺叫史秀兰,俺从河南领来的的老闺女叫改灵。 十岁以前俺没有大名,家里人都叫我兰子。十岁以后给人当了童养媳。那个男人上过学,有文化,给我取了名。二十五岁,我离了婚,领着改灵到了新疆,倒霉的是丢了信,没了寻人的地址,也没文化,不知道该打个电报再问问老家的队里。有好心人可怜我娘俩,指了条出路,稀里糊涂跟着别人就走了。 老家的亲朋故友呢,几十年过去了,俺整日价东奔西走的,渐渐也断了联系。上了年纪,倒是越来越怀念咱河南老家了。想回去看看,可回去又见谁呢?本家早就没人了。听俺近老乡说小脚婆婆在俺离开后天天哭,几年后就死了。那男人料理完后事再也没回去过,现在也有70了吧。俺住的那小院最后成了生产队的牛圈,不知现在还在不在? 62年刚到新疆,每天都是晕头转向的。不知道啥是南疆,也不知道啥是北疆,只知道北疆雪大,天冷;南疆缺水,干热。幸好在大河沿碰见了老郭,老郭是兵团工二师的干部,可是个好人呐,俺得念他一辈子的好,可惜在67年修库尔勒到若羌的阿拉干砖铺公路时被埋在砖窑里了,才50岁,可怜啊。老郭见俺娘俩那么作难,就张罗着托熟人在离大河沿不远的吐鲁番工二师火焰山化工厂给俺找了个活干。 在化工厂干活受苦啊,嘴唇天天都焦干,鼻孔流血,咋样喝水都不管用,越喝越渴。好歹吃食堂,高粱面馍馍,高粱面糊糊管够,吃得小妮子拉也拉不出来,直嚎。菜?又黑又黏的棉籽油炒茄子,辣皮子。晚上睡的是窑洞,热毒的地方蝎子多,天天晚上都得在窑洞里抓一遍蝎子,这才敢熄灯睡觉。 年轻,胆子也大,分配俺拉矿渣,俺敢拉着装满矿渣的架子车呼呼地从山上往山下跑,几百米的大下坡,跑几步拉车的人就让重车带的往天上翘,这时候就要拼命把身子往下压,这样才能平稳重心,不然车就会翻,翻了车,轻的鼻青脸肿,重的腿断腰折。 这样的路一天要跑七八个来回,回回心都提到嗓子眼。 老郭给俺在化工厂介绍了几个对象,也没有中意的,年龄比俺都大十几岁。俺也不小了,又带了个娃,眼瞅着天要冷了,这活俺也不想干了,因为整日在外干活,照顾不了改灵,天天在屋里吃冷饭,太遭罪了。刚好厂里号召去伊犁“三代”,心一横,俺也带着改灵报名了。可谁成想到伊犁后,工二师的人审核后说俺达不到条件,没接收。可巧,工二师有不少咱河南的老乡,说说情就把我留在工程支队了。工程支队的光棍多,给俺介绍的对象也多,我也有二十多了,又带着个小妮,觉得拖不起了,可就一条,得是咱河南人。在一堆相片里挑来挑去,我就嫁给了老钱。老钱有手艺,会木工,国民党“9.25”起义的,比俺大15岁,人也受过难,遭过苦,嘴巴不会说,但是心里知冷知热,俺就满足了。 孙龙珍当时也在吐鲁番那个化工厂啊,浓眉大眼的江苏姑娘,干活泼辣的很,敢参加男同志组的劳动竞赛。“伊塔事件”后厂里组织人去伊犁参加“三代”工作队时,俺和孙龙珍一起报的名。69年在孙龙珍边界上和越界的苏联人作斗争,牺牲了了,还怀着6个月的娃娃,造孽啊!她被埋在塔斯提哨所,成了我们全新疆、全兵团的英雄。听到这个消息后,认识她不认识她的人都哭了。 那个年月,组织,单位给了你吃,给了你穿,给了你家,比娘亲,比爹亲啊。 64年兵团命令工二师修建0503战备公路,就是伊宁市到库尔勒的公路,指挥部在新源则克台,几百公里的线路,都是草原,松树,大山大雪。俺被分配在新源县则克台十四团女工排,老钱在二工区,俺俩隔着50多公里。俺当时怀着大儿子,整个女工排的都差不多都是大肚子,属于被照顾的对象,干得都是轻活,主要是挑挑水,搞搞后勤。路向前修一公里,俺两口子就远一公里。等俺工地移动了,他们的工地也向前搬家了。 在女工排时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我和另一个女工都是商丘的老乡,喜欢在一起用家乡话一边干活一边聊,有一次聊到最后不由得互相指着哈哈大笑。原来给俺俩在河南老家介绍的是同一个男人,朱寨的。大队的干部搞岔了,同时给他介绍了俺和她两个对象,并都订好了火车票,电报通知了他。那男人同时接到两封电报,都是说是未来的老婆快到了,要求他去大河沿车站接人,不由慌了神,给领导做了汇报,领导把他大骂一顿,特意安排人在大河沿转运站留意。最终转运站只送来一个人,就是那名女工。幸好老家没人追问俺的去向,也幸好那男人再也没问过另一个女人的下落,不然不知道这事该咋样收场。俺大笑完心里又伤心,躲在树林里偷偷流泪。 修公路的工人都住帆布帐篷,好支好拆。俺怀着孩子,带着改灵,单独住一顶帐篷。一次工地驻扎在巩乃斯,山里半夜忽然下起了大雨,帐篷外有人喊:“发洪水了!”俺扯了一块塑料布拉着改灵就跑出去,在塑料布下躲了一宿大雨,浑身都浇透了。第二天才发现帐篷被洪水冲走了,锅碗瓢盆全部家当都没了。俺发烧40度,指挥部紧急派卫生员跟着开吉普车把俺往条件比较好的焉耆县送,在高烧中俺迷迷糊糊生下了大儿子,托人捎信给老钱让他回来,老钱由于艾肯达阪塌方,路断了,赶不回来。没办法全仗着改灵照顾俺。一个月后,老钱才搭了便车赶到,俺已经出完月子,从维族老乡那儿租了个平房调养。一家人见了面抱在一起哭。 俺给儿子取名焉生,希望他一辈子记住这些事。 65年一直在和静、焉耆修公路,我们一家算是在一起呆了一整年。 66年,0503线工程指挥部划归工二师工程支队,我们一家随之前去修654工程,就是库尔勒到若羌县的公路,给我们分配的是阿拉干施工段。阿拉干属于尉犁县地界,算是快到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腹地了。 当时正是八月,我们筑路大军的搬家车队中午焉耆县出发,中途路过一个地方,叫小无人村,我们车队在此下车做饭。整个村子院子,土屋,全都完好。土屋里桌椅板凳齐全,却空无一人,把我们吓得不轻。据说以前这里叫“乌鲁库尔”,有个村子,后来塔里木河改道,这里的居民就全部搬迁走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车队在离阿拉干往南不远的一片原始胡扬林停下来,老郭当时是副连长,说,这有片洼地,避风,就在这里当驻地吧。我们这些从内地来的人都是第一次见胡杨树,全连都看呆了,高十几米,遮天蔽日,连绵不断。洼地北侧不远处是清澈见底的塔里木河,然后剩下的就是一个又一个长着红柳和野麻的大沙包。我们在洼地两边的斜坡上建造了“地窝子”式的临时住所:砍上几根两米多高的柱子、纵向放上三根三米左右的梁,横向再摆上七、八根六米左右的胡杨。顶部用树枝和野麻覆盖、再埋上细沙和黄土。顶部开上两个天窗,蒙上白色塑料布,在天窗的前后再竖上两根高度近一米的空心胡杨树干,当作烟囱用于室内的通风。一亇冬暖夏凉的“地窝子”,就算建成了。 一个大“地窝子”可以住一个排,女人和小孩另住一个地窝子。 工二师领导决定从铁干里克一个叫迷魂阵的地方到罗布庄的102公里公路——阿拉干就在这条线上,就地挖取黄土,用自然风干的红柳、胡杨作燃料来烧砖铺路;之前已经有战友建成几十座“马蹄窑”,沿线烧出了上千万块高标号红砖,每到中午,一百多公里的公路两侧“马蹄窑”冒出的黑烟一簇一簇络绎不绝,像古代的烽火台。 老钱是木工,木工最辛苦的工作要数拉锯开木板子了:枪锯每天定额工作量30平方,平锯每天定额工作量12平方。拉枪锯的伙食不限量,老钱经常偷偷地给我们带几个玉米饼,或几张煎饼。我的工作是砸硫化砖,在近60度的高温下,一手拿着因烧琉而发绿的砖头,一手拿着铁锤往下狠命地砸,一天下来,手磨得大血泡套小血泡,晚上脱不下衣服,膀子都累肿了。 烧好的红砖运至路边后,先把路基垫平夯实,再按人字形拼排立砖,砖与砖之间挤紧,再用细沙灌缝,路面坚实严密,浑然一体,通过一个月又一个月的艰苦劳作,这条用砖铺成的长龙缓缓伸向沙漠深处...... 这条公路金灿灿的,黄中带绿,很像北京故宫琉璃瓦,被我们称为“琉璃路” 67年12月27日下午,师里一辆吉普车风尘仆仆驶进了我们驻地,通知明天所有工段一律停工,人员不许外出。第二天,阿拉干这段公路全部戒严,车辆禁止通行,俺们上午都老老实实地坐在地窝子里读报纸;突然一道刺眼的贼光从地窝子的天窗照射进来,一瞬间将昏暗的地窝子照得通明透亮,大家一涌而出冲到了地窝子外面,只见东北方向的上空升起了一亇蘑菇云,不久冲击波巨大的声浪接锺而耒,前后持续将近两分钟左右。第二天工程队组织全体人员收听半导体收音机,通过广播才知道是氢弹试验爆炸成功,我们激动不已,很长时间都在谈论这个事情。 72年修好公路,我和老钱就在塔里木的那个“小无人村”,后面叫乌鲁克的团场安家了,这才算是有了稳定的窝,以后再没离开过这里。老钱被安排在团场学校工作,说是当管理员,大部分时间其实都在工房里修理旧课桌,办公桌。组建乌鲁克团场时,职工家家都缺少家具啊,老钱就给职工们打柜子,做床,做饭桌,后来学会了做城里人的那种沙发。团场人提起老钱,没有不翘大拇指的。可惜好日子没几年,老钱就生病走了,埋在了乌鲁克。 老郭走后,撇下老嫂子和两个闺女,我让她一家搬到俺隔壁,老嫂子成为俺的好姐妹,大闺女后来嫁给了焉生,俺们两家更亲了。二闺女叫郭菲,今年考上了医学院。 改灵一直跟着俺,工地设在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还得带弟弟焉生,好在孩子特别争气,20岁高中毕业后在团里当了代课老师,后来转正了,被单位派到到新疆师范大学进修,最后留在乌鲁木齐,当记者了。 焉生从小一直在团里,从小嘴笨,性格倔,像老钱,可种棉花是把好手,现在在团里农林站当技术员,让俺没操过啥心,和老郭家闺女结婚俺心里更踏实了。 1992年,俺就进疆30周年了。我们七八个老姐妹,准备了半年,相约从北京、乌鲁木齐、库尔勒到伊犁会合,好好聚了两天。老姐妹长的都有三十年没见了,俺一眼认出了一个人,是当年女工班的战友,当时在大河沿车站捷足先登的抢了俺对象的人,于是看着笑骂她,你当年抢了俺的男人啊!那老太太一愣,认出俺后也笑了,现在还给你啊!可惜现在让给你你也不要了,老鬼前年就中风瘫在床上了! 我们租了一辆中巴车,从伊宁市出发,沿着0503线,现在的216国道出发,往库尔勒走,当初简陋的战备公路,经过几十年的屡次翻建,已经变得又宽又平,我们修路留下的痕迹已经荡然无存。当年花费近四年的时间,一铁锹一铁锹、一“抬把子”一“抬把子”修的路,开车短短大半天就走完了。 中巴车继续沿着216国道的柏油路走进塔克拉玛干沙漠,到阿拉干后停了下来。当年砖砌路只留下几公里的一小段,其他路段已湮没在黄沙里。一块石碑上刻着“世界上最长的砖砌公路”几个大字,另一块石碑上,是“砖砌国道公路简介”的碑文。俺等一群摆着各种姿势嘻嘻哈哈照相的年轻人上车走后,仔细用手摩挲着这块碑文,不由得想起老郭那张憨厚的脸,老钱那张倔强又坚强的脸,以及一个地窝子的各位战友,你们现在在天上的,还有活着的,都好吗? 要说怨,俺也没谁可怨的,父母把俺拉巴到十岁,有一点办法谁会把自己女儿送去当童养媳?到了新疆,处处碰到的咋都是好人,俺现在儿女双全,住楼房,还有啥怨的? 要说不怨,俺打十几岁手脚就从来没有得闲过,跑了几千公里到新疆,啥罪都受了,啥苦都尝过,一直心里有个疙瘩解不开,啥疙瘩,我也说不出来,只是憋屈,有谁能解开,宽宽我的心呢? 1993年,俺也七十多了,还能活几年?做梦都想回老家看看,可老家还有谁能记得俺?老家那男人七几年冬天还给改灵写过一封信,改灵看完信后哭了半夜,早上起来就把信扔到火炉里烧了。我问改灵写的啥,改灵说那男人快不行了,想见一面。俺说你就去见一面啊!改灵跺着脚哭,妈呀,我害怕你不让我去,信都烧了,只记得在山东,你让我到哪找我爹啊! 入冬以来,俺感觉身子不太舒服,也想我那闺女改灵了。刚好焉生冬天农闲事情不多,让他送我去乌鲁木齐,检查一下身体,也好好和改灵唠唠嗑。 本章背景资料:1、七泉湖化工厂:建于1958年12月26日,前身是由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工二师抽调水工二团等单位组成的十二团。1961年改名为工二师火焰山化工厂。1969年改属兵团建工师领导,更名为建工师火焰山化工厂。1976年兵团撤销,该厂归属吐鲁番地区领导,又改名为吐鲁番地区七泉湖化工厂。1978年定名为吐鲁番地区七泉湖化工总厂。七泉湖化工总厂系国有化工原材料生产企业。自1988年起至1992年,是自治区实现利税1000万元以上的最佳效益企业之一。1989年成为自治区一级企业,1990年晋升为国家二级企业,1993年居全国最大500家化工企业第268位。现在职工2200人。七泉湖化工厂位于吐鲁番市东北30公里的七泉湖镇,兰新铁路穿厂而过,312国道和厂区公路相交。有自备的煤矿、盐硝矿、水源和电厂,有汽车运输队、专用站台、仓库及配套的福利、文化设施,并具有发展产业的良好的依托条件。 2、孙龙珍:女,1940年出生在江苏省泰县,1959年支边来疆,1960年加入中国共青团,1969年6月10日,在反击苏联入侵巴尔鲁克山西部地区的斗争中,为保卫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而英勇牺牲。1969年6月13日,被上级党组织追认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同年8月25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革命委员会授予她“革命烈士”称号。 2003年7月29日,这片44万亩争议区域,经中哈两国勘界确权,归属中国。 3、库尔勒-焉耆-伊宁公路:天山腹地伊宁至南疆库尔勒市战备公路,全长635千米。1962年经中央批准,由新疆军区后勤部、自治区交通厅和兵团工二师组成0503工程指挥部,1963年春至1965年冬由工二师十四团施工。工程西起伊宁市,沿伊犁河、巩乃斯河北侧向东,经伊宁、尼勒克、新源三县,然后翻越3300米常年积雪不化的艾肯达坂,经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和静县到达南疆重镇库尔勒市。过去,由伊犁去库尔勒途径乌鲁木齐、托克逊、焉耆等地,行程1173千米。由伊犁经0503公路至库尔勒只有635千米,缩短538千米。 4、工二师工程支队修建库-若公路:1964年10月7日,原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工二师十三团工程大队整建制划归工二师二工区管辖,当月21日整编为0503线工程指挥部。1965年,国内外形势极为严峻,出于对新疆的国防建设与经济建设的需要,国务院、中央军委决定修建库尔勒至若羌的国防公路,因该工程于1965年4月通过国家立项,又称654工程。1966年8月16日,0503线工程指挥部奉工二师命令转隶同时成立的工二师工程支队;工程支队的官兵,主要来源于工二师11团、12团、13团、14团、二工区、三工区和伊犁、额敏等地边境农场以及北京清河农场、团河农场的干部、工人和支边青年。工程支队主要担任库若公路441公里的修建任务。 2002年1月,这条新疆唯一,世界罕见的砖砌公路,被载入了世界吉尼斯大全。 5、塔斯提哨所:位于中哈边界中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境内塔城地区裕民县莽莽巴尔鲁克山脚下,隶属于新疆军区塔城军分区边防某团塔斯提边防连。代表边防军人无限情怀的军旅歌曲——诞生地。 6、乌鲁克镇:维吾尔语意为大海子。谢彬记载:“乌鲁库尔,有居民三十余家。”清朝设置英格可立善后局,招募因阿古柏入侵流散的维吾尔、回、汉在此地屯种。1925年因塔里木河改道,无水源而居民星散。1956年兵团对此勘探时,称其为“小无人村”,现为兵团第二师辖区。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十二 章 1993年 二叔 哈密 我叫段德才,来新疆已经25年了。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遍吹行路难。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我对着一张龙飞凤舞写了这首古诗的宣纸前发了半天呆。此一时彼一时也,78年刚进新疆时,这首诗是我当时穷途末路处境的真实写照。因为大妗子62年到新疆后杳无音信,刚好我去新疆打工,几个远房亲戚委托我到新疆寻找。 我还记得自己刚到大河沿火车站张皇失措的狼狈样子。斗转星移,苦熬十几二十年后好日子也快到了,可最近遇到一些事搞得我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摆脱目前的困境。百无聊赖中又把这张宣纸摊开,苦笑着又读了一遍。 我知道有几拨人都在找我。放高利贷的张秃子,法院,拿不上钱的工人,以及跟了我四年的小琴。 张秃子,你个杂碎,这几年我帮你挣的还少吗?这30万你杀了我我也还不了啊! 兄弟们,我段德才有一点办法也不会躲着不出来啊! 小琴,再忍忍吧,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娘俩过上好日子! 我心里一会充满信心,一会满是沮丧,拄着拐杖在屋里踱来踱去,心烦意乱,把那张宣纸几把扯了个粉碎。 这首诗还是在一年前在大老板的办公室看见的。那天范老六和他几个兄弟伙破天荒请我在“谢记湘菜馆”吃饭,席间对我恭维备至,说每到关键时刻还是我这个河南侉子拎得清,是个儿子娃娃。工地现在非常困难,其他小工头都缠着他闹事要钱,只有我不吭不哈,埋头干自己的活。我听了这些话,不禁有些飘飘然,加上喝了酒,夸口说一年之内绝不会向他讨要工钱。范老六显得很感动,又和我连喝三大杯。 酒喝得正酣,突然有人进来说大老板马上要和德才兄见面。范老六立即起身,拉着我说,他向大老板多次推荐过我,大老板今天终于有空见我,让我抓住机会表现好,以后有大工程做。 当我醉醺醺、又怯生生地走进宽大的办公室,大老板正在镇定自若的挥毫泼墨,顿时让我心里充满了崇敬之情。大老板写完字,退后一步欣赏了一会,对我说,小段,据范老六讲你也喜欢读书写字,可惜没办法施展抱负,我也一直想结交你。我颤着声音说,老板有事你只管吩咐。大老板顿了顿,听说你有朋友在放印子钱,帮我搞个30万吧,我遇到点事,急用钱。 我被大老板温言细语的恳求激动的热血及酒精同时涌上了头,使劲拍了拍胸脯说,老板,这事包在我身上! 在工地混了十几年了,第一次和传说中的大老板隔得那么近,而且大老板有求与我,我那按捺不住“乱喷”的毛病又犯了。 张秃子在放高利贷,我在帮他牵线,中间拿几个辛苦钱。这是哈密建筑圈都知道的事。依大老板的身价,借2、30万不是啥难事。 可大老板接下来的话让我呆若木鸡:这样,我不方便出面,这事你和范老六操作,利息,风险算我的。 我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分量,那是让我和范老六扛雷啊。 78年到92年,14年了,我已经记不清几次进出新疆了。 78年,第一次到新疆,从克拉玛依到独山子,奎屯,到处打零工,实在吃不了那种苦,80年回河南了。 82年又来新疆,到拜城的煤矿挖煤,发生了一次煤矿瓦斯爆炸,吓破了胆,干了五个月就回河南了。 快三十岁了,在老家呆着就是看闲书,守着那几亩地,啥时间能娶上媳妇?我感觉自己心已经野了,只要在老家闲着心里就烦。新疆哪里都大,老家哪里都小。 85年,我三十出头了,村里和我一般大的早都当爹了,我和那些人也没话说。在村里憋屈得实在难受,心一横,对自己说,这次不混出点名堂绝不回去。 于是我和几个老乡结伴,再次来到新疆,到北疆铁路建设工地打工。工地在阿拉山口,这里的风刮起来吓死人,12级大风是家常便饭,有时候帐篷刚支好,大风起来了,我们就紧紧拽着帐篷和大风争夺,最终的结果往往是以我们的失败而告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风得意地把帐篷扯向天空。 我们施工队的任务是养护路基,就是先挑选不大不小的石头,在路基上砌成菱形的几何图案,然后再用砾石填入图案中去。上百公里的路基都要这样作业,每天要干十几个小时,昏昏沉沉干了三个月,我结了工钱就又跑回河南了。 86年我又来到了新疆,这次遇见了滑县人李旺。李旺是专门做防腐的,就是给混凝土地基刷沥青,给屋,我干!大老板满意地点点头,说,一切我都和范老六交代好了,这幅字你留着,是你我之间的信物,把事情做好! 初中肄业,文化不高,但是我还是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十三章 沙海:散兵寻财 段少华、梁和景发了一笔小财,只不过还没有落袋为安。 入冬以后,沙漠里的日子孤寂又难耐。“大火炬”依旧日夜不停地喷火,大火炉也烧的通红,工棚里温暖如春。 晴天的时候,太阳一出来,枯黄的苇叶上、沙包背阴处夜晚结的一层薄霜转眼就化了。正午,太阳当头照的时候,竟然有一点点热乎乎的,让人昏昏欲睡。阴天就完全不一样了,天地一片混沌,分不清白天黑夜,工棚外一片狂风的啸叫,吓得两个人紧紧,你在这干活哩,还中吧?” 老杨是从哈密把所有的钢模板都运到轮南小区的工地后,专门到工地来盘点实物的。前几天一过来,一看这里有那么多瓶子,以为是陈经理让人捡的,反正回去也是空车,就拉到轮台县卖了。在轮台办了其他事,又给他们买了些菜,所以才会返回来。 段少华心里一直对老杨有感激之情。没想到在这里又意外地见到老杨,不由得有些激动。老杨让段少华骑摩托车回桑塔木,他一会就到。等段少华在桑塔木的工棚前支好摩托车,老杨的车也到了。段少华就把捡酒瓶子和镀锌管的事给老杨说了一遍,老杨看了看镀锌管,说“这些镀锌管都是工地开工后要用的,拉到工地上就能排上用场。给你俩一人多算两个月工资吧,酒瓶子我帮你都拉走,卖多少算多少,以后让陈经理把钱捎给你。”段少华对老杨是百分之百信任的,高兴地直点头。 老杨说,塔里木沙漠野兔子多,可以逮一些改善伙食。还教他们在这里如何套兔子:把细铁丝做成活扣,绑在红柳枝上,放在有兔子脚印的地方,兔子经过时就会自投罗网。 老杨把米面菜卸下来,说下次再见面春节后了。段少华把村头三大爷家小卖铺的电话号码给了他,请求他回去打个电话,给爹娘传个话。梁和景嘴巴也动了动,好像有话说,最终没有吭气。 老杨走后,段少华和梁和景仔细算了算,在这里呆到3月,就满4个月了,一个月300元,就是1200元;老杨再给两个月工资,是800元,酒瓶子能卖300元,一人150元,那么总共每人可以拿2150元。两个人都被这结果吓了一跳,反复核对无误后,在盘算这笔钱如何开支中沉沉睡去。 1993年1月22日,除夕了,这是个大日子。梁和景一早就把套来的一只野兔子剥了皮,炒了一锅红烧兔丁。段少华焖了一锅米饭,运气加手艺都不错,软硬刚合适。两人就着兔肉,吃完饭。离家大半年了,还没有好好看过电视,两人决定今天到轮南小区去看春节联欢晚会。他们打听清楚了,轮南小区里还有人在单位值班,值班室有电视。 五点多种,两个人洗了澡,骑着摩托车到了轮南值班室。值班室有七八个人,见到他们,得知是桑塔木作业区的,热情地又倒水又递糖。八点整,春晚准时开始,几个人被春节联欢晚会的小品逗得前仰后合;当阎维文唱起歌曲的时候,几个人眼睛又都湿润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想家的时候。想家的时候很甜蜜,家乡月就抚摸我的头,想家的时候很美好,家乡柳拉着我的手。想家的时候有泪水,泪水却伴着那微笑。流想家的时候啊,更想为家做点事。哪怕离家这么遥远,这么久,想家的时候啊,不怕离家千里远,就怕让家捆住了脚和手。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想家的时候。想家的时候不说话,爹娘仿佛走到我身后......”,这首歌唱完,七八个人倒有五六个人眼泪汪汪,其中有人更是哭出了声,哽咽着说一年没回去见父母了。段少华的心里也酸酸的,忽然感觉自己就是中的郭靖,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可是谁是黄蓉呢?段少华不禁自嘲地笑了。 看完春晚已经半夜了,段少华骑摩托车带梁和景开了五公里多后,摩托车熄火,再也发动不着了。段少华骂了几句,两个人只好把摩托车放下,准备走路回去,好在“大火炬”就在前方,路也很熟,坚持走个八九公里,也就到了。 当两人离工棚还有1公里时,不禁惊呆了:工棚正冒着浓烟,看样子马上就要着火了!两人急忙拿起铁锹,冲进工棚,把沙土拼命往大火炉上盖,被烟雾呛得只喘不过气。段少华突然想起来石油宿营地里有灭火器,急忙跑去拿了两个灭火器,朝大火炉一阵狂喷,火炉内火苗灭了,只有天然气发出丝丝冒气的声音,段文华关掉了阀门,惊魂未定地看了看梁和景,两个人都是一脸烟灰,你看我,我看你,带着劫后余生的痛快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天亮了,93年是农历鸡年,那一年大年初一的太阳格外动人。 好运来了似乎挡不住。 两个人春节过后又盯上了门口的芦苇荡。那片芦苇荡有两千平米,春天下雨就绿了,秋天刮风就黄了;这种轮回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需要大量的芦苇做“沙障”,就是用芦苇组成一个个正方形,被称为“草方格”,一个草方格约需要1.2公斤的芦苇。沙漠公路两侧,草方格带向外侧延伸90到110米,这样沙丘很难被风吹动,沙子就这样被固定住了。草方格的芦苇基本上来自几百公里外的博斯腾湖,运费就让人咂舌,为何不能把这个芦苇用上呢? 说干就干,两个人从捡来的破烂里找出一把豁口的砍刀,一片锯片,开始了割苇子的工程。割苇子可比割麦费力多了,苇子又高又粗,割起来十分费力气,工具又不趁手,两人干了一会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得暂时放弃了这个疯狂的想法。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十四章 沙海:散兵突围 正月十五一过,乍暖还寒,施工的大部队陆续开进了轮南小区。陈经理来到桑塔木,看见这两个长发披肩但精神状态饱满的青年人安然无恙,不由得长松一口气,连声说好。并从包里拿出两张存折,郑重地递给两个人,两个人打开存折一看,每张存折上赫然是2500元,两个人高兴地把存折翻来覆去地看,生怕上面的数字突然消失。 陆师傅也来了,车上放着一大摞成人高考复习资料。离成人高考还有大半年,陆师傅就已经进入了冲刺阶段,让段少华钦佩不已。他和陆师傅的辅导课就在汽车驾驶室里,看着陆师傅认真地提问,在课本上写写画画,一种久违的学习冲动在段少华的心里暗暗涌动。陆师傅告诉段少华,老婆孩子都在乌鲁木齐,只要考上学,就能脱产学习一年,这样就能和老婆孩子团聚了。拿上文凭兴许就会有机会调动到乌鲁木齐工作,人生就完美了。陆师傅基础确实有点差,可是辅导成人高考对于落榜生段少华来说并不吃力。在他悉心辅导下,陆师傅在考试科目中最怵头的英语,往年试题测试也能考个50分,这让陆师傅和段少华都十分满意。在辅导陆师傅的过程中,那曾经快被遗忘的公式,语法,慢慢地又回到了段少华的脑海里。 我能参加成人高考,自费上学吗?段少华有一天终于鼓起勇气问了陆师傅。陆师傅想了想说,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是成人高考现在是国家鼓励的,应该可以考,我帮你给教育局的一个朋友问一问。 仅仅过了一天,陆师傅就兴冲冲地来找段少华,问好了!只要单位同意报考,开证明,盖公章就行!段少华一听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低下了头。 陆师傅直接找了陈经理帮忙。陈经理一听是这事,二话没说就拍了胸脯:报名盖章的事包在我身上!只要这小子能考上就行! 随后的几个月,段少华一门心思的挣钱。开发芦苇滩的建议得到了陈经理的支持,但是技术员反对,因为在沙漠做草格子必须用水生芦苇,陆生芦苇纤维短,不结实。陈经理果断地一挥手,掺到博斯腾湖的芦苇里用,降低施工成本。随后,几把锋利的维族同胞割麦用的大镰刀带进了沙漠,段少华、梁和景的割芦苇工作正式开始了。 到了6月末,段少华的存款已经有5000元了。陈经理不费周折就找了轮台一家单位盖了章,段少华抽时间去了一趟轮台县,在当地教育局报了名,过程很顺利。 随着成人高考日期的临近,梁和景的话越来越少,抢着干一些重活,累活。段少华知道分别的日子快到了,不时的没话找话,可梁和景每天显得心事重重,依旧不说一句话。 9月份马上要到了,距离成人高考时间越来越近,陆师傅的考试地点在克拉玛依市,但是要到库尔勒石油基地办理请假手续,劝段少华和他一起走。段少华觉得应该离开了,于是在下午收了工后,给陈经理告了别,然后到轮南小区一家理发店仔细理了发,他第一次认真地在镜中端详自己,那个带着学生气又有点狡黠的段少华不见了,镜中是一个黝黑,结实的民工,只不过眼中露出了和同龄人不一样的经历过风雨的坚定与从容。 还有二十几天就是中秋节了,今天是9月1日,中元节,一轮皎洁的圆月挂在天空。新铺的柏油公路还没正式通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沥青味。段少华和梁和景漫步在空寂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顺着公路溜达着。柏油在有些地方还没有完全凝固,走路有些黏脚。回头望,两串白色的脚印歪歪斜斜地留在了柏油路上,在月光下非常显眼。 梁和景突然有些兴奋:“段哥,咱俩算不算世界上第一个踏上这沙漠公路的人?” 段少华想了想说:“当然算,咱们是近水楼台先得路!” 梁和景嘿嘿地笑了:“再过几十年,我说自己是第一个踏上这条公路上的人,会有人相信吗?” 段少华说:“如果没有人相信,咱俩就互相证明吧。” 沉默了一会,段少华问:“梁弟,我走后你怎么有啥打算?” 梁和景说:“走一步看一步。陈经理答应让我一直在这里干。外面的世界太烦,我想在这沙漠里一直呆下去。” 段少华说:“你千万别这么想。在新疆打工的这段时间我想通了,人不能这样一直混下去,我去上学,混出息了你就来找我!” 梁和景眼泪差一点下来,热血一下子涌上头,对段少华说,哥,咱们结拜成兄弟吧! 段少华用手团了个小沙包,捡了三段红柳枝插上,和梁和景跪在地上,学着评书中三国演义刘关张的样子互相磕了头,并虔诚地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论了年龄,段少华其实还比梁和景小一个月,做了弟。 “大火炬”依然不动声色地燃烧着,往天上看,仿佛火苗直冲那轮明月。冲天火,十五月,与苍茫夜色中的大漠构成了一幅瑰丽的奇景。 段少华第一次踏上了南疆小城库尔勒的街头。从沙漠来到了久违的城市,感觉又来到了世间,突然感觉头晕目眩。上帝给我也按了暂停键啊!段少华心里这样默默地念叨了一句。 在沙漠里呆了近一年,仿佛从黑白世界里突然来到了彩色世界。那么多绿色的树,那么多五颜六色的花,那么多打扮入时的姑娘,甚至街上手推车里呀呀学语的孩童也看着那么亲切。 段少华买了些礼品,分别送到了陈经理及老杨的家里。陈经理不在,陈经理夫人警惕地看了看他,坚决不收;老杨倒是痛快地收了东西,连连赞叹,说这样懂礼数的孩子不多了。 段少华找了个小旅馆住下,虽然心里对考试很有把握,也需要突击复习几天。在翻看语文复习资料时,一张烟盒纸从书中飘落,段少华捡起来一看,字体歪歪扭扭,是摘抄成人高考语文课本中唐代大诗人岑参的一首诗: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祝您考试顺利,马到成功!哥:梁和景1993年9月1日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十五章 1993年:奇书之谜 姓名:段少华;性别:男;民族:汉;年龄:19周岁;籍贯:河南商丘;现住地:新疆巴州轮台县,班级:93汉语言文学一班。段少华一笔一划地在新生登记表上认认真真地填写着个人信息。 大学生段少华捏着这薄薄的一页纸,感觉像贝多芬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开学已经一个月了。段少华就读的这个学校属于职工大学,招生对象主要面对成人。学制既有段少华这种一年制脱产班,也有业余班,还有函授班。段少华也是经过反复考虑才报了这个学校:一年时间,存折上的储蓄,加上两个学期中间的寒暑假还可以打工,再挣一些,足以应付学费及生活费。段少华经过一番打工生活的锤炼,现在对养活自己充满自信。给河南老家父母亲也通了电话,当听说段少华在新疆上了大学,爹娘一个劲地惊叹二叔的本事大,竟然把他送进了大学。弄得段少华哭笑不得,也不敢提到现在还没找到二叔的事,害怕爹娘听了自己不靠二叔就上了大学后会惊掉了下巴。 93汉语言一班的同学普遍年龄偏大,最大的有30岁出头,25,6岁居多,也有五六个和段少华这样20岁左右的,都是这两届普通高考落榜生,落榜生还没有工作岗位,所以都是自费生,只不过这种自费生大多家里都早早有安排,一年后拿上毕业证就能找关系安排工作;像段少华这样户口都不在新疆,更别提人脉关系的,绝无仅有。所以段少华在报到前和老杨叔打了招呼,报名表上的填的户籍信息都是老杨叔家的。 同学们来自南北疆各地,有昌吉,伊犁,博乐,阿勒泰等北疆的,也有巴州,阿克苏,和田,喀什等南疆的,有乌鲁木齐、克拉玛依、库尔勒、伊宁市等大一些的城市,也有墨玉、莎车、木垒、吉木乃等县城的,还有兵团各个师团的。除了汉族,还有几个维吾尔族和哈萨克族的同学。距离学校最近的和最远的同学距离相隔有2000公里。幸亏段少华将读的烂熟,把新、旧地名在地图上全部标注了一遍,否则根本搞不清这些复杂的区域与不知何意的地名。 段少华在看班级名册时得知,这个班录取成绩排名第一的是一名女生,几乎全科都是满分,不由得愕然,能考出这个成绩为何不去上全日制大学呢?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其他同学倒是对学习成绩不太在乎,大部分是有几年工作经验的人,同学们很快彼此熟悉了起来,下了课在走廊上三五成群闲聊,你递给我一支烟,我和你握握手,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全班同学都互相了解了彼此的情况。 这个班有40个人,大多数在学校、企业、政府、团场从事办公室、党群工作,也有经理,主任等“小官”,在90年代初市场经济风起云涌的时候,对大气候敏感的人都跃跃欲试,都想在这个大潮中搏上一把,改变自己命运的轨道。 段少华前排坐了一位圆脸的的乌鲁木齐女孩,年龄和他相仿,脸上一对小酒窝,戴一幅黑框眼镜,叫杨丽丽,就是那名录取成绩排第一的女生。同桌是一位来自伊犁霍尔果斯口岸的,自我介绍外贸公司的,叫李醒。后排是来自和田供销社的依明买买提。 李醒是班级里的活跃分子,28、9岁,满嘴的生意经,虽然开学半个月后才来报到,但是却是最快和同学老师打成一片的人物。很快这四人形成了以李醒为核心的小圈子:杨丽丽负责上课记笔记,段少华负责准备考试小抄,依明买买提负责与民族老师套近乎,同时为李醒旷课打掩护,李醒经常旷课回霍尔果斯或在乌鲁木齐周边做点小生意,经济条件不错,隔三差五带着其他三个人吃羊杂碎,大盘鸡改善伙食。 开学不久,段少华收到了一封信。段少华看见信封上的地址,是新疆医学院寄过来的,寄信人:郭菲。段少华看见这娟秀的字体,这才想起从库尔勒到乌鲁木齐的来学校报到的火车上,结识的那名女大学生。那名女大学生衣着简朴,谈吐自然大方,没有一般少女对陌生人的防范之心。在攀谈中,她告诉段少华,自己家在塔里木沙漠一个叫乌鲁克的地方,属于兵团农场。段少华在中读过,那个地方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一个绿洲中,于是随口就说起了乌鲁克及以南若羌县的历史沿革、地名来历。少女不仅对段少华刮目相看,下车前两人彼此交换了联系方式。 在信中郭菲问起段少华的学习情况,并叮嘱他乌鲁木齐冬天冷,需要准备一件厚棉衣,段少华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暖意。 段少华和杨丽丽在开学一个月后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遇到了旧主人。 12月初的一天,乌鲁木齐突然下起了大雪,走读生杨丽丽下课后没挤上末班车,就和一个女同学约好,两人在宿舍凑合一晚上。因为是周末,其他同学或聚在一起打牌,喝酒,或到市里走亲访友去了,宿舍里空荡荡的。段少华感觉无聊,把那本好久没读过的拿到教室,准备重温一遍“迪化道属”。教室里来自习的同学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段少华刚把书翻开,杨丽丽就和另一个女同学说说笑笑走了进来。杨丽丽瞟了一眼这本书,瞬间眼睛再也不转了,表情异常惊谔,一把把书从段少华手里抢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后,瞪大眼睛问段少华这本书的来历,段少华莫名其妙,一本旧书而已,犯得着这么小题大做吗?段少华于是简要地把二叔如何得到这本书的经过说了一遍。 话未说完,杨丽丽已经激动的脸色绯红,指着内页那个印记说,看,这个印章就是铁证,这是我爷爷的藏书! 段少华认真看了看这枚不知道研究了多少遍的印记,还是没看出所以然。 杨丽丽说,这个印章的字体是小篆中的瓦当文,“益寿所藏”四字,一般人认不出来不足为奇。爷爷极喜欢看各种线装书及旧书,家里的藏书都加盖这个印章。爷爷一般把藏书印印在目录及每卷的第一页和最后一页中版式有空白的地方。爷爷前年去湖南地参加一个研讨会,恰好要用到这本书,小心翼翼带在身上,结果半路在火车上被人掉了包,差点误了大事,回来后谈到这件事气得直跳脚,几乎大病一场。 轮到段少华脸红了。他期期艾艾地看着杨丽丽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引以为傲的一本书,来源竟然那么不光彩。不过杨丽丽大度地挥了挥手,算了,如果咱俩不是同学,这本书也不是找不到了吗?难得你还当个宝贝,换做其他人很可能当柴烧了。明天赶紧和我一起把书完璧归赵,我爹不知高兴成啥样呢!段少华连连摆手,你把书拿回家吧,你家我就不去了。杨丽丽说,明天刚好是周末,我尽一下地主之谊,咱们几个同学到我家吃顿饭吧! 第二天一早,杨丽丽和一个女同学,李醒,依明买买提,段少华一行四人坐班车到杨丽丽家做客。 杨丽丽家在友好路友好商场后一条小巷的尽头。昨天杨丽丽在学校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了杨父那本藏书回归的传奇经历,及第二天同学要做客的事,所以今天几个人一进院门,杨丽丽的爸爸就迎了出来。 杨丽丽家的小院不大,有五十平方左右,可是收拾的整洁干净,地上铺的是青砖地坪,院子中间摆了一个看上去上年头的石案,石案旁放了四个鼓型石凳。院角还有一棵树,枝丫伸出了墙头。虽说刚下过了大雪,可是除了大树的枝丫上有点落雪,小院一点雪末也没有,显得十分清爽。 几个人被迎进了客厅,客厅布置的古色古香,八仙桌,太师椅,还燃着松香。杨丽丽的爸爸是个戴眼镜,微胖,和蔼地中年人,他先给给几个人倒了茉莉花茶,等大家都落座后,温和地微笑着对段少华说;“这么说,那本书在你手里?”段少华赶紧把书恭敬地递了过去。 中年人把书接过去,长久地摩挲着,像是见到了一位久违的老友,渐渐地,眼角竟然有点湿润了。“,,谢先生,谢先生,没有这本书,没有你,杨氏一族怎么会在乌鲁木齐有容身之地?”他把书郑重地收好,拉起杨丽丽,要朝段少华鞠躬,段少华慌忙起身去拦,其他几个同学不明所以,也跟着站起来,屋内一时乱作一团。 等屋内安静下来,中年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不顾杨丽丽嗔怪的眼神,点了一支烟,定了定神,给段少华几个人讲起了杨家先辈与这本书的故事。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十六章 杨家:慧眼谢彬 1917年3月1日正午,难得的晴天。虽说已经到了冬末,但阳光明媚,空气中甚至有一丝隐隐的燥热。一辆胶轮马车行走在漫无尽头的戈壁土路上,车厢上原本蓝色的棉布车帘被多日的大风、沙尘刮得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财政部专员谢彬将棉布帘拉开一点缝隙,一道刺眼的日光立时射进车厢里。 今天是进疆的第六天,哈密城就在前方十四里,谢彬的心情变得格外轻松。离哈密城越来越近,人烟也越来越稠密,渠水淙淙,杨榆成林。到达上阿雅尔桥时,回王沙木胡索特早已在此迎接,六十多岁面貌慈祥的回王操着流利的汉语,右手按胸表达对远道而来的财政部专员谢彬的欢迎。傍晚,哈密商会会长李开仁特意安排了一桌湘菜为谢彬接风,谢彬连续几天在荒山戈壁上跋涉,一口水一口饼,早就饥肠辘辘,见到久违的家乡菜,自然心情大好。尤为高兴的是,席间李开仁向谢彬介绍一位湖南同乡,本地通事杨益寿。杨益寿20多岁,湘潭人,谢彬与之交谈,感觉其聪慧过人,又善于察言观色,难得这偏僻的西北蛮荒之地还有这种人物,席间与其相见恨晚,惺惺相惜。 杨益寿的父亲1877年随左大帅西征,属刘锦棠部。平定阿古柏叛乱后,奉命留在新疆,驻守哈密三道岭驿站,并负责从三道岭采煤,供部队用度。后来煤矿被卖给了回王,杨益寿一家就经营驿站,间或做一些煤炭生意,在新疆已居住四十多年。由于杨益寿天资聪颖,六七岁时父母把他送到哈密劝学所学习,耳濡目染,精通维吾尔语言及文字,成为一名远近闻名的通事。回王每有重要活动,或驻军、法院有事,总是找他担任翻译工作。 谢彬心念一动,这等人物如果为我所用,岂不是事半功倍?于是把此想法向其表达,而杨益寿当即表示,父亲戎马生涯半生,好不容易人到中年后才安定下来,在三道岭驿站娶妻生子。七岁时母亲病故,父亲又千辛万苦拉扯自己长大,终日奔波操劳。父亲年岁已大,自己不能远游,实在无法担此重任,请谢彬见谅。谢彬心想,此事急不得,须从长计议。 当晚几人尽欢而散。 次日,谢彬赴回王午宴,杨益寿作为通事作陪。回王虽然汉语流利,阅历丰富,领悟力超强,但是谢彬所言复杂的军事、经济名词还是理解不了,杨益寿在旁低声解释后,回王略一思考,马上就能明白,回王依自己理解再向谢彬求证,谢彬连连点头,回王大喜。 宴毕,回王带谢彬、杨益寿同行,去参观清真寺内的一棵奇树。只见该树遮天蔽日,主干虬卧与地,上有九支巨大的无根树干冲天而立,又有些腰粗的小枝干穿墙而过,还有些小枝干散倒在地上,整棵树气势逼人,看得谢彬目瞪口呆。杨益寿笑道:“此树就是哈密传说中的九龙树。有近百年树龄,因为龙行无根,所以得此名。”谢彬仔细观察,这棵老杨树并非无根,而是形状奇特,傍地而生而已,想明白后连声称妙,不由抚掌大笑。 哈密副将冯柱臣设晚宴接待。宴席开始前,端上来一盘天下闻名的哈密瓜。谢彬在北京也吃过哈密瓜,只不过吃起来并不甜,有种不过如此,名不符实的感觉,所以对这盘瓜并不在意。只见这瓜瓜皮满布细细的裂纹,瓜瓤淡红,咬一口一股清甜的蜜水直下咽喉,一牙瓜入口后,手指已被汁水粘住,可见这瓜的甜度。谢彬大感惊奇,不明所以。回王笑道,很多来哈密的客人都有疑问。新疆受胡大恩赐,天山南北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独特的水果,专员以后慢慢品尝。汉人说生南为橘,橘生北则为枳,对于哈密瓜来说不是这样。哈密瓜甜公开的原因是哈密日照,其实最大的秘密就是育种。需要把精心挑选出的瓜子埋在草木灰里,置于不干不燥之处,愈久愈佳,能存放十几年最好,种出的瓜最甜。 因为有回王在,菜品都是清真食物。酒至半酣,上来了一盘葱烧大鲫鱼,正宗的湘菜做法,谢彬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回疆也有鲫鱼。副将冯柱臣说,以前哈密没有鲫鱼,鱼苗是左宗棠大人带来。左大人还带来了鳝鱼,可惜当地人以为是蛇不敢吃。 杨益寿坐在末席,一直微笑不语。回王离席做宵礼诵经时,他立即跟上去,恭敬地站在不远处,谢彬心里赞赏,暗挑大拇指。 3月7日,谢彬辞别哈密回王人等,前去迪化。杨益寿恳请搭便车去三道岭,去看望老父,谢彬自然喜出望外,邀请其共乘一车。 在车上,谢彬请杨益寿详细谈谈自己的家庭情况。杨益寿面色凝重,长叹一声。杨父与左帅一路征杀,腿上中了阿古柏叛军一枪,无法继续战斗,于是和十几个伤兵一起留在了三道岭驿站,此地维吾尔语为塔勒其,意思是有人住的地方,可见其荒凉。然而此地产煤,且煤质优良,左帅命令刘锦棠部掘煤以供军用。左帅胜利撤兵后,伤兵就留在驿站,管理煤矿生产,日子还过得不错。然而几年后管煤矿的官员竟然以区区600金把煤矿卖给了回王,留下的湘军伤残士兵大哗,可势单力孤,又有何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回王接管了煤矿。好在回王待人宽厚,允许伤兵做一些煤炭买卖,勉强维持生计。众伤兵征战多年,体弱多病,年纪已大,有的思乡心切回湖南了,有的病死后就埋在了三道岭这偏远的异乡,近年只剩父亲这最后一个湘军老兵了。父亲早已看穿世事,无欲无求,留在驿站,准备了此残生。 谢彬听完不住叹息,更加坚定了自己这次来新疆完成考察任务的决心,并且发誓要写成一部涵盖新疆经济、地理、人文的书籍,交由南京雄心壮志的孙中山先生参考,做出最科学、最全面的新疆战略规划,告慰林则徐、左宗棠及为了收复新疆,埋骨边疆的湘军士兵。 3月9日,经过两天的颠簸,终于抵达了三道岭驿站。远远就看见山坡上有一座关帝庙,显示出此地系汉人居住的特征。驿站是个数百平米的大院,院后是一片桃园,想必开春后一片桃红。院外有一眼泉水,昼夜不停往外涌水。想不到荒山僻壤还有这样一个幽静所在。院门敞开着,马车驶入大院,杨益寿兴奋地对一个负手而立的身穿旧式棉袍的老人大喊一声“爹!儿回来了!”老人缓缓转过身,见了儿子,神态依旧沉稳不变,目光掠过儿子,放在谢彬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后,用浓重的湘音说道:“哦,原来有贵客来临。”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十七章 杨家:忠烈湘人 谢彬脱帽给老人深施一躬,老人欲行单腿跪礼,可是腿脚不便,身子一歪,险些跌倒,谢彬、杨益寿急忙将其扶住。 进屋落座续茶后,老人感慨道:“十几年没见过官爷,最近这几年,甚至连乡音也难得听见了!”谢彬呷了一口西北又浓又烫的茯茶,说:“湘军为国家立了不世大功,不该在此地受苦啊,回去后我定当上文禀报上方,为你们这些湘籍老兵申请抚恤。”老人黯然道:“满清倒了,民国来了,我们是为满清保的国,民国还会管这些遗民吗?”谢彬说:“无论满清还是民国,新疆省都是中国的,杨增新大人精明强干,爱护人民,定会对你们优待。”老人缓缓流下两行浊泪说:“出湘西征之路,白骨累累,恶战无数,我们一营人马十停去了八停,我这把老骨头如今留在这里,总算有人陪一陪那些葬身异乡的同梓兄弟。”谢彬默然,无言以对。 喝了一会茶,老人、杨益寿引谢彬去院后关帝庙,替战死沙场、老死边疆的湘籍老兵上柱香。谢彬看着这一排排牌位,想到左公在新疆建立的不世伟业,心里一阵波涛汹涌,这个老人也许就是最后一个留在新疆的湘军士兵吧这样的老人,卫国有功,为兄弟情深义重,有事不应欺瞒!于是就把自己代表中央财政部来新疆考察,目前遇到的困难,及想带杨益寿去迪化的念头告诉了老人。老人脸色一正,说:“国家正是用人之际,我儿既然有如此机缘,理当出力。”回头对杨益寿说:“我已是无用之人,我儿一定要协助谢大人完成使命,不要给我们湖南人丢脸!”杨益寿垂泪到:“儿也想趁此良机出门见见世面,但您年事已高,让儿如何放心。”老人正色道:“左帅曾引唐诗曰,日暮乡关何处是,古来征战几人回?马革裹尸,当是军人最后归宿,我已苟活多年,我儿对我不必过多牵挂。”谢彬对杨益寿说:“长则三月,短则一月后,定能让你父子团聚。”杨益寿终于点头答应为谢彬效力。 次日辞别老人,马车一路西行。杨益寿离别老父,情绪有些低落。谢彬温言相劝。两人年龄相差不大,但见识迥异。谢彬东渡日本,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知识渊博;而杨益寿和父亲久居回疆,又做过通事,对新疆的风土人情,时局变化,了然于心。两人时而激烈辩论,时而相对叹息,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杨益寿言及自己在湘潭还有一个同族兄弟,前清中过秀才,名杨子康,但是道路遥远,联系不便,请谢彬回湖南代为查访,谢彬郑重答应。 路过鄯善时,车轴突然断裂,需要维修,一行人只有下车等候。鄯善知事听说财政部官员到访,中午在梨园设宴,当谈到林则徐大人、左宗棠大人在新疆的伟大功绩时,知事仍然神色肃穆恭敬。 下午修好车轴,继续前行。一座雄伟的红色大山凸显在眼前,这就是中记载的孙悟空踢翻太上老君炼丹炉后形成的“火焰山”,虽然是神话传说,但是此大山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宛如一大块赤炭,让谢彬惊得合不拢嘴。路两旁都是一堆一堆的土包,连成一条直线,一直通向山边,杨益寿解释,这就是闻名天下的水利工程——坎儿井,此井为地下工程,隔一段就得把挖出的土从地下运出。经年不化的冰山流下的雪水,通过坎儿井直接从地下流到果园、庄稼地,减少水份挥发损失。谢彬在中读过“井渠”,也就是坎儿井,当时就心驰神往,今日终于亲自看见此井,心愿得遂,心情大好。 3月25日,历经艰难,在过鄯善、吐鲁番后终于抵达了迪化。谢彬见街道狭窄,路边沟渠堆满了未融化的肮脏的冰雪,不由得连连叹息。民间盛传杨督军精明干练,可从首府糟糕的城市治理来看,难称大才。杨益寿遥指数里外的六道湾山梁说,1876年8月18日,湘军在此架设大炮,炮轰阿古柏军,一炮炸塌城墙,敌人溃不成军,四散奔逃,此所谓“一炮成功。”谢彬激动良久。 连续十天,杨益寿都跟随谢彬、林烈夫到财政厅检查金库、税票,调阅各种报表、公文。谢彬惊叹新疆省金库金条、银块、红钱的库存之丰盈,内地大省也难以和其匹敌,对杨增新督军的好感不由得加深了许多。 谢彬询问办事人员为何乌鲁木齐经商的维吾尔族人中为何俄籍人如此众多,办事人员坦言,加入俄籍后可用通商票,税率极低。同时,当地人喜用银块,不习惯用银元,故多发生熔银元之事,急需解决;另由于俄国革命,俄国道胜银行信誉急剧下降,卢布贬值很大,正是中国银行设立的大好时机。 杨益寿看了平常人根本接触不到的新疆最核心的经济数据及税收、财政法规执行情况,对新疆整体经济情况做了全面了解,庆幸自己做谢长官翻译这个选择即正确又幸运。 4月5日,清明节又是植树节。督军杨增新邀请谢彬来公署植树并就餐。谢彬见督军公署上的楹联“羞称五霸七雄,纷争莫问中原事;边庭有桃源胜境,狃率南回北准,浑噩长为太古民”,不由得感觉民国了督军大人还是小国寡民的思想,虽说中原大乱,该对联提法符合新疆当前现状,但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督军治疆理念已明显落伍于当今大变革时代。 此后连续几天,谢彬就新疆厘税与常税变革,俄国卢布与新疆省币兑换等经济问题与杨督军详细地交流,建议其严厉打击熔银元事件,并尽快设立新疆省自己的银行,杨增新点头称是。杨督军今年已60开外,胡须花白,但是反应迅捷,考虑问题全面,但是言及中央,特别是冯玉祥等实权派人物,总是避而不谈。谢彬暗道,这真是个开明与保守并存,智慧与顽固共生的矛盾与和谐共生的特俗时期的老官僚啊。 谢彬在交谈中着重表达了对新疆交通的忧虑。新疆没有铁道,如果从兰州建设铁道花费巨大,民国中央财政现在完全指望不上,新疆一省财力根本不行。可先建设砂石路,这样一旦喀什、阿勒泰有事,可立即调动部队,否则局面非常被动。杨增新招副官拿出一张设计图,详细向谢彬讲解了其对新疆将来铁道、公路建设的打算,及行政区划的重新划分,谢彬大喜。 看杨增新兴致颇高,谢彬向其举荐杨益寿,说其翻译水平一流,待人接物极有分寸,又熟悉新疆整体经济情况,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杨增新听说杨益寿是湘军后代,大手一挥说,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派他到财政厅任职吧。 本章背景资料:迪化:即今中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首府乌鲁木齐。1949年,新疆和平解放,12月17日,迪化市人民政府成立。划分建立7个区,54个街公所。在郊区建立农民协会,并在土地改革的基础上成立3个乡,至此,城乡各级人民政府初步建立。1954年2月1日,迪化正式使用乌鲁木齐这一原历史名称。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十八章 杨家:西域血脉 1917年5月,趁天气转暖,考虑老父无人照顾,杨益寿向财政厅告假,前去哈密三道岭接老父来迪化与其共同生活。当老父听说益寿已在杨增新督军麾下效力,高兴不已;但坚持说自己已习惯这里远离人群索居的生活,不想迁去迪化。杨益寿以老父不离开三道岭驿站,其就不再去财政厅赴职相威胁,老人思前想后,终于同意去迪化安家。动身之前老人含泪前往院后的关帝庙祭拜,在每一位湘军牌位前喃喃自语一番,然后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驿站大院,离开了居住五十年的三道岭。 1917年9月,谢彬结束南疆之旅又回到乌鲁木齐,准备赴阿勒泰继续考察任务。分别四个月,谢彬变得又黑又瘦,足见其在全疆完成考察工作的艰辛。两人多日不见,又有许多心得交流,相谈甚欢。金秋9月,乌鲁木齐秋高气爽,景色宜人。两人漫步在西大桥,举目眺望远处红山上的镇龙宝塔,回想起初识时相见恨晚的场景,都有惺惺相惜的感觉。 经谢彬牵线做媒,杨益寿与财政厅武副厅长之女结婚;当老父在婚礼上受儿子、儿媳跪拜敬茶时,激动地茶水杯差点都没有接住,不停地用衣袖抹眼泪。1918年冬季,老人偶感风寒,一个月后病故,为有据可查的留在新疆最后一个湘军士兵。 1921年杨益寿生子,取名忆彬。 1923年10月,杨益寿收到谢彬千里迢迢邮寄来的精装本《新疆游记》,并附信一封,信中说时局动荡,自己前途难料,为不给杨益寿一家惹麻烦,书籍出版时特意删去了与杨益寿交往,及其对自己在考察期间所做贡献的内容,湮没了杨益寿功绩,请其原谅,并理解其一片苦心。现如今内地军阀混战,党争剧烈,预测全国及新疆日后必有大乱,劝杨益寿早日他图,可做设立当铺打算,并详细给他介绍了内地各省当铺运作方法及诀窍。杨益寿看完信,涕泪交流。 1928年7月,杨增新遇刺身亡,金树仁上台,到处搜捕“刺杨”案余党,趁机安插其河间老乡,排挤湖南、湖北籍官员。杨益寿恐受牵连,心灰意冷,辞去财政厅科长一职。同时将湘潭老家的族弟杨子康一家五口接来,一起筹办当铺。 1928年8月,乌鲁木齐大西门附近开了新疆第一家民办当铺,叫万盛当;老板杨益寿族弟是杨子康,实际控制人是杨益寿。杨子康有三子,长子孝严,次子孝明,幼子孝勤。同年孝严考取新疆俄文法政专科学校,专攻俄文。 杨益寿根据谢彬提供的当铺经营办法,用极低的价格当入一批因改朝换代库存多年、无法使用,但质量很好的前清军服,改装后销售到偏远的和田,喀什,大赚一笔。同时参与彩票业,积累了丰厚的家底。 1930年7月,新疆省银行成立,经杨益寿疏通,杨孝严被特招入该银行工作。 1940年5月,杨孝严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上级是湖南湘潭同乡——前为中华苏维埃国家银行行长,后为盛世才政府财政厅代厅长:***。 1940年10月,新疆商业银行储蓄股成立,股长为杨孝严,下属公济当,为官办典当行。 1941年杨益寿、杨子康清理当品,关闭当铺,利用当铺积累的关系改做对外皮毛贸易。 1942年9月17日,***和陈潭秋等共产党员被反动军阀新疆督办盛世才逮捕。1943年9月27日,受尽折磨的***被盛世才残忍杀害。杨孝严根据组织安排连夜出走,后到延安陕甘宁边区银行工作。1949年埋葬***同志遗体的坟茔在乌鲁木齐六道湾荒山上被找到。杨孝严在肃穆的公祭现场回想起***的音容笑貌,不禁感慨万千,忽然想起那首赞左公的诗句“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渡玉关。”,渡玉关,渡玉关,说起来浪漫,事实又多么残酷!新疆和平解放后杨孝严被委派组建乌鲁木齐在中国人民银行分行,1951年被派往苏联哈萨克斯坦加盟共和国负责联络、协调新疆自治区与该国金融业务,在该国工作期间娶了俄罗斯媳妇卡佳,滞留该国,至今未归。 1956年公私合营,杨益寿、杨子康成为国营贸易公司普通职工,后相继退休。 杨孝明光荣参军,成为驻守塔城地区裕民县的一名边防战士。1960年退伍,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兵团农九师安家落户,加入巡边民兵。1969年6月11日与孙龙珍一起和苏联入侵军人展开不屈斗争,负伤后被评为先进民兵个人。孝勤体弱,经常回老家湖南湘潭治病,后来索性就在湘潭乡下务农。 杨忆彬经历比较坎坷。1940年他考入新疆俄文法政专科学校,按照父亲要求学了俄语专业。毕业后跟杨孝严在新疆商业银行当学徒。孝严出走后,杨忆彬被怀疑也是共产党而遭盛世才当局逮捕。杨益寿多方奔走,花费大批钱财打点,终于将杨忆彬救出,可杨家几十年积累的财富因此遭受此而难花费过半。 杨忆彬解放后跟随杨孝严去苏联从事国际金融工作。1958年中苏两国交恶,杨忆彬历经艰险从阿拉木图回国。由于杨孝严经组织多次催促不归,滞留哈萨克斯坦,杨忆彬回国后经受了严格的审查,最后认定其没有问题,暂时过关,继续留在银行系统工作,可是职务调整为一般工作人员。杨忆彬心灰意冷,做了一件令当时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决定:放弃了公职。老婆见日子没法过,撇下儿子和其离婚后立即又再婚了。杨益寿为此气得整日唉声叹气,可是儿子这条路是自己一手规划的,这个后果自己也有责任,只得把孙子接到自己家,由其将孩子拉扯大。杨忆彬从此沉湎于古书、旧书研究,为便于存放书籍,在乌鲁木齐南山一偏远山沟里租住了一所哈萨克牧民的院落,索性当起了现代隐士,极少回乌鲁木齐。 杨忆彬尤其喜欢读这本《新疆游记》,受那个年代条件所限,无法刻制喜欢的印章,所以顺手就用了父亲杨益寿的瓦当文藏书印章。 之后杨忆彬离开南山与杨益寿、儿子团聚。杨益寿已垂垂老矣,神志渐渐糊涂,经常一会说维吾尔语,一会说汉语,有时还自言自语地和叫着谢彬的名字,嘴里嘟囔着什么。有一天把儿子杨忆彬、孙子杨杰叫进屋,仿佛有啥事需要交代,可是一口痰堵住喉咙,当时就背过气,急送到医院已经没救了。 杨杰在十月拖拉机厂当一名普通的会计,忆彬也没有用心教授,杨杰就轻松掌握了维吾尔语及俄语;后经人介绍,娶了报社干部钱改灵,有了孙女杨丽丽。杨丽丽学习中上,听话懂事,继承杨家的基因,能说一口流利的维语,爷爷忆彬抽空也教她俄语,一家人用各种语言插浑打科,倒也其乐融融。 1990年中苏关系正常化,客居哈萨克斯坦的杨孝严通过种种关系终于联系上了乌鲁木齐的杨家人。当时苏联已经风雨欲来,面临解体危机,杨孝严更加急切想和家人团聚。但身体不好,于是让混血儿子列文代表自己约杨忆彬在湖南长沙见面,才有了火车上丢失那本家传的《新疆游记》一事。 杨忆彬在长沙见到了列文,当看到这个浓眉高鼻的白种人怎么也不相信这是杨家人,直到列文拿出了全家人的合影以及杨孝严的亲笔信,杨忆彬才不得不承认了这一事实。 看到信上熟悉的笔迹,杨忆彬想起两人在苏联共患难时的一点一滴,不禁老泪纵横。列文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父亲不知道国内现在的形势,为不连累杨家,所以不在乌鲁木齐,而是约定在长沙见面,这样也可回家乡湘潭看看。现在苏联局势混乱,卢布贬值厉害,家里情况不太好,幸而父亲从小教会他汉语,所以他可以做点“国际倒爷”的生意。杨忆彬在乌鲁木齐南山里隐居,长期不与外界联系,列文说的汉语又生硬,所以听得稀里糊涂,再加上丢失了那本心爱的《新疆游记》,一直心神不定,这次会面草草结束,不过杨家人之间总算是续上了中断几十年的联系。 本章背景资料:***,化名周彬,男,汉族,湖南省湘潭县人,中共党员。1922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32年,中华苏维埃国家银行在瑞金叶坪成立,任第一任行长。抗日战争爆发后,1938年2月,受党中央派遣,先后出任新疆省财政厅、民政厅厅长等职。1942年9月17日,***和陈潭秋等共产党员被反动军阀盛世才逮捕。1943年9月27日,***与陈潭秋等共产党员被敌人秘密杀害,时年47岁。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十九章 初听不解曲中意 中年人把杨家进疆史娓娓道来,虽然讲述的不疾不徐,波澜不惊,段少华仍然被杨家三代人曲折的经历震惊的张口结舌。他在头脑中结合中谢彬的足迹,及自己对新疆历史、地理的知识储备,快速勾勒出一幅杨家迁徙的路线图,并在勾勒中体会到了谢彬、杨益寿隐藏在书中深深的情谊。其他几个同学听得懵懵懂懂,虽然觉得有趣,但是影视剧看多了,自然觉得此段家族史稀松平常,看着段少华时而沉思,时而长叹,激动地不能自己,都是一脸迷惑。 中年人自我介绍自己叫杨杰,是杨忆彬的儿子,被爷爷杨益寿从小抚养大,目前在十月拖拉机厂销售科。由于杨益寿从小对其过于疼爱,杨忆彬又沉溺闲书,无心管教,所以他打小不爱学习,只喜欢四处结交狐朋狗友,导致初中毕业后勉强上了个财政中专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十月拖拉机厂,干了十几年会计。但是由于爷爷、父亲的耳濡目染,再加上家族的基因,他会说流利的维吾尔语,俄语,但这个长处除了结交了一批少数民族朋友,对于事业并未发挥出啥作用。1990年,厂子向苏联出口-150型拖拉机,他和副厂长到霍尔果斯口岸发货,这一长处才有了用武之地。见到单位的一个小会计能流利地与苏方人员办理交接与出关手续,俄语功底比带去的专业翻译强多了,带队交货的副厂长高兴的抓耳挠腮,回到乌鲁木齐后就把他从计财科调到销售科。来销售科短短几个月,由于少数民族朋友众多,信息来源广泛可靠,业绩迅速提升,成了厂里既懂财务又懂销售还通俄语、维语的人才,炙手可热,用厂里人说法是“中年发迹”。 “开饭了!”一名系着围裙的,一边说话一边用毛巾擦手的妇女微笑着走了进来。这名妇女个子中等,身材苗条,穿着藏青色的职业装,显得干练而又有气质。“妈!”杨丽丽亲热地叫了一声,扑上去挽住了妇女的胳膊,欢快地对同学们说,“介绍一下我老妈,改灵女士!”几个人慌忙站起来叫“阿姨好!”妇女对几个人说:“我出去有点事,回来晚了,幸好你们听故事入了神,不然今天我可来不及做饭。”又拿手点了杨丽丽额头“也不知道来厨房帮忙。” 一看表,中午两点多了,怪不得肚子早就唱空城计了。几个人出了客厅,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饭香。餐厅和客厅紧挨着,有20平米左右,里面摆了一张圆桌,能坐十一二人。圆桌上铺了白色的桌布,主菜是大盘土鸡,红烧草鱼,黄焖羊肉,凉菜是凉拌黄瓜,老虎菜,菠菜面筋,凉拌卤牛肉,这是一桌典型的新疆菜。 本来对今天的饭菜是否清真心里还有点犯嘀咕的依明买买提这才放心了。改灵仿佛看出了依明买买提的心思,冲他一笑,“老杨朋友多,家里经常来民族同志,锅碗都是单独存放使用的,你尽可放心使用。”杨杰从酒柜拿出了一瓶伊犁老窖,除了杨丽丽和那名女同学外,给每个人斟了一杯酒,说:“以前丽丽同学小聚,我都不参加。但是今天杨家传家宝重新归位,了去了我一件心事,也算对得起去世的爷爷。来,咱们一家三口先给小段敬个酒!”段少华慌忙站起来,却不小心把酒杯碰翻了,顿时手足无措。杨丽丽大方地走过来,熟练地收拾桌子,给他再斟满酒,看样子平时没少担任服务员的角色。段少华在老家除了在村里逢年过节走亲戚喝一小杯外,平时也没咋样喝过酒,一杯酒下肚,感觉胃里火烧火燎,酒劲顿时上了脸,一会儿功夫就脸色通红。 杨杰又给其他同学敬了酒,对改灵说:“咱们走吧,让他们同学多聊聊。” 杨杰、改灵出了门,同学们不再拘谨。李醒首先夹了一大块黄焖羊肉,用手撕了一块丢进嘴里,边嚼边含混不清地开玩笑说:“杨丽丽,你妈手艺真不错,是在环球大酒店工作吧?”杨丽丽撇了撇嘴:“你就知道环球大酒店,还没有环球大酒店的时候妈妈的厨艺就在友好路街坊里出名了。”依明买买提用略显生硬的汉语对杨丽丽说:“你的爸爸说你会维吾尔语,也没见你说过嘛。”杨丽丽嫣然一笑,用维语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大堆。依明买买提听完哈哈大笑,朝杨丽丽伸出大拇指。另一个女同学着急地问:“你们在说什么?”依明买买提说,这是一个维吾尔族笑话。说国王带阿凡提去狩猎,晚上两人睡在一个峡谷口的岩石旁。半夜,山风嗖嗖吹来,冻得国王像一个刺猬一样蜷缩成一个疙瘩。阿凡提为了糟蹋一下国王,便将马鞍下的垫子拿过来,轻轻盖在国王身上。“阿凡提,你把啥东西盖在我身上了”国王问。“陛下,是马鞍垫子。”阿凡提说。“混账!谁叫你把马身上的肮脏东西,盖在我身上!”国王骂着,一脚将垫子蹬在一边。过了一会儿,山风吹得更紧了,寒风刺骨,国王冻得牙关打战,四肢哆嗦。于是,阿凡提又把马鞍垫子盖在国王身上。“阿凡提,你又把什么盖在我身上”“陛下,就是方才我在您的贵体上盖过的——能取暖的物件。”“嘿,笨蛋!”国王生气的说,“刚才我问你时,你就说是‘能取暖的物件’不就得了吗!’说完,蜷缩在马鞍垫子下睡了一夜。依明买买提绘声绘色地说完,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杨丽丽说,这是维吾尔族的“恰克恰克”,就是笑话的意思。小时候爸爸为了让自己学维语,经常一个笑话说一半,让她照着学,学会再教下一半,逐渐磕磕绊绊就这样学会了维语。爸爸还想这样诱导自己学俄语,可惜自己没上当。 段文华好奇地问:“你是怎么一眼认出那本书的?”杨丽丽说:“我家有个藏书室,等一会我领你参观,你去了就知道了。”李醒说:“有时间把我介绍给你老爸啊,我在霍尔果斯也有外贸生意,让我也发点财啥!”杨丽丽说:“我爸爸做的都是单位业务,咋样能让你这样的小倒爷发财?”李醒笑而不语,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大家说说笑笑,不觉天暗了下来。杨丽丽开了灯,对其他几人说:“我带段少华看一下藏书室,马上回来。”其他几个人嚷嚷着也要去,杨丽丽说,不行,得一个一个去,不然进不去。其他人不信,都跟着出来了。果然,藏书室是个地下室,仅容一人上下。段少华随着杨丽丽下来,看来杨丽丽对地下室环境非常熟悉,只是在在墙壁上摸了一下,“啪嗒”一声,灯亮了。这间地下室一多半建在地下,半明半暗,大概有四十平米,四面都放着书架,书架上是厚薄、大小不一的书籍,每本书包的一样的书皮,封面都用小楷工工整整写着书名。 那本伴随段少华多日的被放置在一个单独的格子里,与一位老人的相片放在一起。杨丽丽说,那就是我太爷爷,杨益寿。段少华凝视着那位老人,突然有一种心灵相通的感觉;仿佛老人在冥冥中对他温和地说,孩子,你终于来了。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二十章 再听暗哂曲中事 时光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刹。直到杨丽丽使劲拽了拽段少华的衣角,嗔笑道:“看傻了吗?”段少华如梦初醒,掩饰地说;“酒喝多了,有点头晕。”杨丽丽朗声笑着说:“看来你可能还没我的酒量大。”段少华尴尬地不知如何应答。杨丽丽说:“咱们上去吧,不然他们该等急了。”段少华连声称是。 到了地下室的扶梯前,段少华出于礼貌,让杨丽丽先上。杨丽丽一跺脚,你先上。段少华瞪着一双眼不解地问,为啥?杨丽丽说,让你先上你就先上。段少华不明所以,等脚踏上扶梯才醒悟,爬这窄窄的扶梯手脚并用,确实姿势不雅,不觉被杨丽丽的小心思逗笑了。笑意还没收起,头忽然一晕,脚下一滑,身体不由下坠,身后的杨丽丽“哎呦”一声未及躲闪就被段少华撞倒在地。段少华背部和杨丽丽身体接触,只觉背部一软,随即浑身一麻,吓得赶紧跳起来。杨丽丽也是一骨碌爬起来,脸立马红了。段少华期期艾艾地刚要说什么,杨丽丽顾不得谦让,抢先一步爬上了扶梯。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地下室出来,其他三个同学已在院中等着,见他们出来那位女同学不由得调笑道:“你们再不出来,我们就只有先走一步了。”李醒油腔滑调地说:“你们这是一本旧书定姻缘啊!”杨丽丽又羞又气,过去做势要打,李醒赶紧躲开。大家与杨父杨母道再见后,嬉笑着乘车返校了。 回到学校,其他同学均回宿舍休息,段少华借故走到操场,独自散步,想消消酒气。 偌大的操场上没有人,雪地上一个脚印也没有,显得很洁净。12月份乌鲁木齐的夜晚虽然非常寒冷,但是冰凉的寒气吸进因酒精作用而炽热的胃里,段少华倒感觉非常舒适。他忽然童心大起,像小时候那样双脚在雪地上走出一长串“人”字形,从远处看,好像拖拉机的车辙。想到拖拉机,段少华不由得想到在拖拉机厂工作的杨父,又想到杨丽丽,捡起一根树枝在雪地上画了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像,想起中的灭绝师太,在画像旁边写了“杨师太”三字。 他又想到杨家的故事。大概每个迁徙到新疆的家族都有一部漫长而又曲折的历史吧?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串名字,谢彬,杨益寿,杨孝严......这些人或青史留名,或寂寂无名,但都展现出了其所处时代最辉煌的一面,那么他们当年走的道路今天看来到底是对是错,对错的标准又是什么呢? 农村青年,哦,大学生段少华经过近一年在“社会大学劳动系”的无情教育,又加上那一段从东到西上千公里的奔波的经历,考虑问题已经比刚从家乡赴疆时成熟了许多。自己误打误撞地现在算是暂时有了栖身之地,然而一年后自己又该去何方? 他突然怀念起梁和景,虽然在一起只有短短的几个月,但是他的狡黠,沉稳,遇事勇敢还是给段少华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是继续打工,还是已回老家?后来又发生了啥事?自己临开学把地址托老杨带给他,也不知是否带到? 他又想起二叔。二叔会在新疆的哪一处呢?来到新疆才知道啥是祖国的大西北,啥叫广阔,在这里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幸好有了范老六这条线索,有机会再慢慢打听吧;抑或二叔今年春节就能回到村里? 段少华胡思乱想了半宿,回到宿舍时,屋里已是鼾声一片。 第二天凌晨,雪花又开始飘飘扬扬地洒落。段少华虽然没睡好,但是小伙子恢复得快,精神依然不错,早早就来到教室。他翻开今天要讲授的,认真读了起来。 悄没生息的,一只用报纸包着的的小包递到了面前。他抬头一看,杨丽丽笑盈盈地正看着他,“这本书你一定喜欢的。”段少华把纸包打开,是一本与成色差不多的旧书,同样盖有那枚“益寿藏书”的印章,是清代纪晓岚写得。杨丽丽接着说,“这也是我家的宝贝,你要好好收着。”段少华像鸡啄米一样点头不止,郑重地用报纸重新包好,放进书包里。 中午吃完饭,几个同学到操场散步。段少华的昨晚的大作还在操场的雪地上,伊明买买提奇怪道:“杨师太?那么奇怪,这个人像可爱的杨丽丽同学。”段少华急忙想上前用脚抹去,却被李醒挡住,用树枝又加了一个“太”字,然后把“师”划掉,拍掌大笑道“杨太太,怎么样?”杨丽丽大急,抓起一团雪抛过去,几个人在操场上欢快地打起了雪仗。 下午,段少华从传达室又收到了一封信,还是那娟秀的的字体,段少华不禁心里一颤,急忙把信装进了衣兜里。晚饭后,段少华独自走到校外的一片小树林里,在寒风里拆开信封,抽出了一个小巧的被叠成天鹅状的淡蓝色信纸。段少华费了半天功夫才把信展开,慢慢读了起来。郭菲先是简单介绍了自己在学校的学习情况,然后说后悔自己选错了专业,不该学医学,想到以后有一天会面临解剖尸体的课程心里就抓狂。话锋一转,问段少华毕业后有何打算?是留在乌鲁木齐还是回轮台呢?段少华看到这里不由苦笑,将来的路怎么走,自己是毫无规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郭菲在信中约他本周六去爬乌鲁木齐的标志——红山,中午两点在红山公园大门口见面,不见不散。 “少华同学!”段少华一抬头,看见依明买买提等几个同学远远在喊自己,慌忙准备将信折好,这才感觉自己手快被冻僵了,只好胡乱把信团好,装进衣兜里。刚把信收好,几个同学也走到了跟前,对段少华说:“李醒明天又要旷课溜回霍尔果斯当倒爷挣大钱,今天再敲他一顿。”段少华忙回答:“你们去吧,我已吃过饭了。”几个人不由分说,生拉硬拽拉着他一起进了学校旁边的小饭馆。意外的是杨丽丽也在饭馆里,正忙活着点菜。见段少华进来,急忙把菜单递给他:“你来得正好,喜欢吃啥,赶紧点,别饶了老李同学。”段少华本来见了杨丽丽因为中午在雪地画像的事有点不自然,见到反而她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就释然了。 吃完饭,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往回走。杨丽丽故意挨近段少华,用鞋跟轻轻踢了他一下,段少华莫名其妙,无辜地看了一眼杨丽丽,杨丽丽回头送了他一个白眼球,就跟着其他人出去了,弄得段少华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其他人都回宿舍了,段少华心里想着兜里那封信,于是走到操场上,借着雪光将那纸团拿出来,仔细捋平展,依原来的痕迹叠好,依旧复原成一只小天鹅,装进信封,塞进了口袋。 “嘿!”一声招呼吓了段少华一跳。回头一看,杨丽丽在身后站着。杨丽丽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戴着一条红围巾,黑短靴,在雪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俏丽。 “你怎么没回家呢?”段少华不解地问。“想不回就不回呗!”杨丽丽调皮地回答。“难得雪景那么好,一起走走吧。”段少华只好跟着她绕着操场走起来。“你家是哪里的?”杨丽丽问道。段少华一直想找一个人宣泄一下一年来的苦楚,于是把落榜后如何进疆寻二叔,到饭馆、沙漠里打工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听完段少华的故事,杨丽丽眼睛瞪得老大:“那么你不但不是新疆人,还没在新疆上过学?也没有亲戚?”段少华苦笑一声:“有亲戚,没找到而已。” 杨丽丽看段少华的眼光明显温暖了许多:“你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段少华说:“这有啥可怜的,我们村的人都是这样外出打工的啊,只不过有些人在南方,有些人在北方。”接着,又把村里久旺在外打工手指被轧掉,米九染上毒瘾的事给她讲述了一遍。杨丽丽听得屏住呼吸,像第一次听到这种让人难过的悲伤的事,反复追问,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感觉气氛这种有些压抑,段少华换了个话题:“我知道一首新疆民歌特别好听,讲蓝宝石的,你知道吗?”杨丽丽立即表情活泛起来:“哦,那是一首流传下来的维族民歌,后来有人写了词,歌名就叫。”说完,用维语、汉语交替着轻声哼唱起来。“我有一颗蓝宝石,做一个小项链,把它挂在你的胸前,作一个爱的纪念;蓝宝石像海水,海水深又蓝,它象征我的爱,我的爱无边.........”段少华不禁听得醉了,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大门轻轻被打开,感觉有暖暖的春风吹入,只有微醺与安宁。 歌唱完,两人沉默了许久。杨丽丽又耐心地讲解了歌曲的寓意,段少华不由得想起那位边开车边哼唱这首歌的司机,及在大漠一起用收音机听过这首歌的梁和景,心里一阵惆怅。 段少华问道:“你妈厨艺那么好,是在酒店工作吗?”杨丽丽噗呲笑了:“我妈可是鼎鼎大名的记者,笔名改灵,全名钱改灵。”段少华一听也呆了,猛然想起在大漠里读过的那篇关于记录广西人钟剑锋亡命沙漠深处的旧闻,脱口而出:“我在打工时就读过你妈的大作。” 两个年轻人踩着积雪,就着明亮的月色,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渐渐地,零零星星地雪花又开始飘落......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二十一章 三听为曲长流涕 李醒周四把学校的事安排好,周五翘课,准备趁周末回伊宁一趟,再倒腾一点小生意。临走时他吹嘘这次准备把一批国内生产的叫“俄得克”的烈性酒从霍尔果斯口岸倒卖到独联体,这一单大概可以挣5000多元,他说得唾沫四溅,同学们听得两眼放光。周五晚上,依明买买提去乌鲁木齐的亲戚家了,所以宿舍就只剩下段少华一人。段少华拿起杨丽丽送来的那本,随手一翻阅,立即被这本书深深地吸引住了。 ,是清朝翰林院庶吉士出身的纪昀于乾隆五十四年至嘉庆三年间以笔记形式所编写成的文言短篇志怪小说。纪昀,字晓岚,也字春帆,直隶献县人。纪昀少年颖异“目逾万卷,心有千秋”,二十四岁时在顺天乡试考中解元,三十一岁考上进士,进入翰林院,历任乡试考官,会试同考官,后破格提拔为侍读学士。其间曾因学政泄密案,被贬官乌鲁木齐三年后遇大赦回京。乾隆三十八年,任四库全书馆总纂官,后累迁到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加太子太保衔,死后谥号文达。 段少华发现,纪晓岚流放新疆的时间与左宗棠收复新疆的时间基本衔接。那么,百废待兴、民生凋敝的乌鲁木齐一定让他吃够了苦头吧?主要搜辑各种狐鬼神仙、因果报应、劝善惩恶等当时代前后的流传的乡野怪谭,或亲身所听闻的奇情轶事;在空间地域上,其涵盖的范围则遍及全中国,远至乌鲁木齐、伊宁等地;而短短几十年过去,谢彬的这本书横空出世,却是详细阐述了新疆的地形地貌,经济现状,更为新疆将来的发展谋划了一张巨大的蓝图。难怪满清日微,朝廷大员如纪晓岚者,整天想的都是玄幻的神神鬼鬼的事;而谢彬不过民国财政部一专员,却忧国忧民,为国家发展殚精竭虑。两相比较,历史的车轮,真的是不可阻挡,会无情地碾碎一切阻挠其前进的势力! 创作始于乾隆五十四年终于嘉庆三年,历时十年,约在纪昀66岁到76岁之间。 在目录中,段少华感觉一篇名叫的甚是有趣,于是仔细阅读起来。 原文如下:胡御史牧亭言,其里有人畜一猪,见邻叟辄瞋目狂吼,奔突欲噬,见他人则否。邻叟初甚怒之,欲买而啖其肉。既而憬然省曰:此殆佛经所谓夙冤耶?世无不可解之冤,乃以善价赎得,送佛寺为长生猪,后再见之,弭耳昵就,非复曩态矣。尝见孙重画伏虎应真,有巴西李衍题曰:至人骑猛虎,驭之犹骐骥,岂伊本驯良,道力消其鸷,乃知天地间,有情皆可契,共保金石心,无为多畏忌。可为此事作解也。 大意是御史胡牧亭,讲了了一件事:自己老家有人养了一头猪,乡下养猪很平常,但是这头猪跟其他猪不一样,它咬人;而且不咬别人,专咬邻居的一个老头。只要见到这老头,立刻怒目圆睁,激动异常,躁动不安,每次都想扑上去咬这老头。而这猪见到其他人也不叫,也不咬,无动于衷,很正常。邻居老头虽然很生气,但是笃信佛教,就突然想到:这猪总是针对我,我是不是上辈子的罪过这头猪啊,难道这就是佛经说的夙怨吗?不管有什么夙怨吧,佛说天下没有解不开的冤仇,没有化不掉的仇恨,我就看看能不能化解我跟这只猪兄前世的怨仇吧。想到这儿,这邻居老头就花大价钱把这只猪买过来。当然不是吃。而是送到寺庙,出钱出力,供养起来,这就是所谓的“上生猪”:一辈子不宰不杀,供养到自然死。再也不像之前一样狂吠乱咬的那副样子。打这以后,这位猪兄见到这邻居老头,再也不像之前那样狂吠乱咬,而是俯首帖耳,温顺有加,显得很是亲昵。 纪晓岚在对这个故事的评论里说,我曾看过孙重画的伏虎应真图,上面有巴蜀西部李衍题的一首词:至人骑猛虎,驭之犹骐骥,岂伊本驯良,道力消其鸷,乃知天地间,有情皆可契,共保金石心,无为多畏忌。 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是,真正至真至强至善的人,骑这个猛虎,就像我们平常人骑马一样简单。不是因为猛虎本来就温顺良善,而是因为骑虎的人道行高深,把猛虎的凶猛险恶的本性化解掉了。天地之间,所有的情仇恩怨都是因果和报应,都有其可以化解和消弭的方法,都有其不变的规律和路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有一颗至善至强之心,就不要担心和顾虑这些所谓的仇和恨。 段少华不由想到那本奇书在杨家与段家之间的奇特“游记”,看来一物与一人一样,都有其命运的安排与最后的结局吧。 这本书许多传闻、轶事的发生的地点都和重叠,段少华在心里对照阅读,又有了许多心得与感悟。 周六一早,段少华将宿舍收拾干净,又把衣服洗好,感觉头发有点长,又理了个发,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就信步出门,赴郭菲的约会。 红山公园离学校也就四站路,因此走路半个小时就到了。段少华并没有来过红山公园,看时间还早,就站在公园大门口,取了一张宣传资料,仔细阅读起来。 在蒙古语中,红山嘴被叫做巴拉哈达,巴拉,是老虎的意思,哈达,则是山石的意思,因此,红山嘴又叫虎头峰。很久以前,红山嘴断崖之下,有一条河——乌鲁木齐河,1785年和1786年,乌鲁木齐河连续两年洪水成灾,红山附近的居民损失惨重,因此谣言四起:说红山和对面的雅玛里克山正在相互靠拢,一旦两山衔接,滚滚北去的乌鲁木齐河就会被堵塞,乌鲁木齐就会变成一片汪洋大海。因此,清乾隆五十三年,乌鲁木齐最高军政长官尚安在红山和雅玛里克山的得十分得体,让人心里熨帖又舒服,段少华不由对她平添许多好感,感慨全日制大学的学生素质果然和自己不一样,同时又感到万分疑惑,这位李同学怎么看也不像汉族人啊!见段少华在观察那位李姓同学,郭菲憋不住又笑了,她说,难为你忍到现在才问,这是我塔吉克族同学古丽娜,长得漂亮吧?段少华见古丽娜皮肤白皙,鼻梁很高,自己竟然叫了半天“小李同学”不好意思地笑了。 爬了大半天的山,段少华十分疲乏,回到宿舍,他躺在床上,随手把包的报纸拿起来,见日期是这几天的,就准备浏览一下新闻。当他在第二版一篇文章的标题下看见一个熟悉的署名:“改灵”——那不是杨丽丽的记者母亲吗?不由得来了精神,认真阅读起来。 这篇新闻写得是农民工讨薪维权的事:一群农民工由于被老板拖欠工钱,从哈密到乌鲁木齐跨市讨薪,最终在两地劳动部门及新闻媒体的共同努力协调下,顺利地拿到了工钱。这种新闻很多,段少华并没有在意,可是当他看见新闻配图时,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二叔戴着安全帽,架着拐杖,脸色堆满心满意足的笑容,向镜头展示着一摞钞票。段少华又把新闻看了一遍,文章并没有提及本次讨薪事件的具体人名,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去查找二叔的的地址。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应该问改灵记者啊,她一定知道具体情况。段少华恨不得现在就打电话到杨家,可是没有留杨家的电话,只有干着急。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二十二章 四听已是曲中人 一宿几乎无眠。 周日,天刚微微亮,段少华起了个大早,乘坐头班班车赶往杨家。杨家的位置很好找,凭记忆段少华很快就找到了友好路小巷里杨家大门。小巷里寂静无声,到了周日,辛苦一周的人们都想睡个懒觉,所以大部分人家都还没有起床。段少华不好贸然敲门,只好在院墙外无聊地来回溜达。半小时后,大门“吱呀”被打开,杨丽丽从大门里走了出来。看见在门口被冻的缩着脖子直跺脚的段少华,瞪大了眼睛仿佛看见了鬼。段少华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激动地用力摇晃杨丽丽的胳膊:“你妈在吗?快带我去见你妈!”杨丽丽一时反应不过来,脸色刷地红了:“大清早的,你发啥神经?”段少华将手里的报纸递给她,指着报纸上的那张照片说:“这就是我要找的二叔!”杨丽丽扫了一眼那篇文章,很快明白过来,拉着段少华说:“进屋说吧。”段少华进了客厅,眼巴巴地望着杨丽丽,期待她赶紧把大记者改灵叫出来。杨丽丽嫣然一笑:“别急,我妈一大早就去火车站接来乌鲁木齐看病的姥姥了,可能快回来了。”段少华无奈,虽然急得如坐针毡,但是也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杨丽丽闲聊。 中午12点,小院门口传来说笑声,杨丽丽父母搀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说说笑笑走了进来,杨丽丽和段少华赶紧迎了过去。改灵看见段少华不由一愣,这不是前几天来送书的那个小伙子吗?杨丽丽和姥姥亲热地打过招呼后,急忙把妈妈拉到一旁,说了段少华寻找二叔的事。改灵并不显得惊讶,沉稳地对段少华说:“这不是啥大事,我明天到报社查一下资料,然后告诉丽丽,让她把你二叔现在的情况再转告你就可以了。”段少华看见杨家一家人在一起亲亲热热地闲聊,自己再呆下去真的不合时宜,只能悻悻地道了声谢就准备离开。 这时在一旁一直静听事情原委的老太太用标准的河南话开了腔:“孩子是河南哪里的来新疆多久了”这熟悉的乡音立马拉近了段少华与老太太的距离。段少华也用河南话回答:“大娘,俺是河南商丘的,来新疆年把了。”老太太眼睛一亮:“商丘的?那咱可是近老乡。”段少华答道:“俺是朱寨的。”老太太不由得一声惊呼:“你父母是谁啊?”段少华说:“俺是老段家的,父亲叫段银祥。”老太太“咦”地发出连连啧叹,她仔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段少华,“像,真是老段家的!”她转身指着段少华对杨杰、改灵说:“这是你们亲亲的老表啊!” 说话间,郭菲和一个壮实的汉子提着一个行李箱也走进了院子,汉子看见院子里的人,埋怨道:“妈,你腿脚不利索还走那么快,也不等等我,害的我和郭菲半天功夫才走进巷子里。”郭菲在人群中看见段少华,猛然一愣,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 老太太的话把杨家人都听愣了,连那汉子和郭菲进院子也没人理会。这是怎么回事啊?尤其是杨丽丽,一会看看姥姥,一会看看段少华,不知道段少华同学怎么突然成了“老表”。杨杰处事非常沉稳,他看中午的太阳不错,进屋搬了一把椅子,让老太太坐下,又端来一个保温杯,放在老太太的手上,等老太太喝了几口水,情绪平复下来,才对老太太说:“妈,你慢慢说。”老太太于是又把她如何来新疆,如何丢了地址,老郭如何帮助她,如何在塔克拉玛干筑路,如何落户到乌鲁克镇,大概说了一遍。改灵对家里的这一段历史了如指掌,如今再听一遍仍然感到心里不是滋味,回想起母女俩从河南奔波到新疆,然后又在新疆四处漂泊的经历,眼睛不由得有些湿润了。杨杰零零星星对媳妇钱改灵,岳母史秀兰来新疆的经历多少听过一些,但来龙去脉并不十分清楚,对于自己这样一个新疆“白坎”来说,自然无法体会到母女俩的曲折与苦楚,今天才算了解了全貌。郭菲想起那献身塔克拉玛干沙漠漫漫砖路的父亲,也难过的有些哽咽。杨丽丽这才明白自己年幼时妈和姥姥有时候在一起聊天,会不时抹眼泪的原因,可那是自己年纪尚小,怎么会理解大人的感情与辛酸呢?那个汉子——焉生,改灵的弟弟,郭菲的姐夫,也不吭气,低着头只是闷头抽烟。 段少华看着这位老人,那位在河南老家传说中的“大妗子”,心潮起伏,仿佛有一万句话想说,有一万个问题想问,可是一句话说不出,一个问题也问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拉住老人的手,感觉一股夹杂着家乡熟悉亲情味道的暖意直达心头,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油然而生,心里的万般委屈像是找到了出口,不听话的眼泪从小伙子的眼睛里吧嗒吧嗒地滴下来。 见段少华情绪有点激动,改灵打开了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放电视连续剧,一曲高亢的主题曲在屋里回响起来。 改灵定了定神,对大家说:“今天真是个喜日子,千年等一回啊!妈从千里之外来看我们,又和老家的人在这里相逢,咱们好好庆贺一下,好不好?”大家都应声说好,七手八脚地忙乎起来。 老太太史秀兰拉着段少华的手亲热地不忍撒开,详细地询问家乡的信息,谁家的人后来咋样,村口的那棵大槐树还在不在,段少华有些事清楚,有些事也稀里糊涂,只好绞尽脑汁回答史秀兰的问题。史秀兰又要求和老家段少华的父母通电话,段少华只好央求村头三大爷去家里叫父母亲。少华父母不知出了啥事情,从家里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接电话。段少华简要地给他们说了情况,他们都听说过大妗子史秀兰一张信皮闯新疆的故事,当听到对方相隔40年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时,双方禁不住在电话里哭做一团。 中午杨家准备了丰富的午餐,庆贺史秀兰老人历经40年终于找到了娘家人。老人一定要段少华挨着自己坐,越看段少华越喜爱。杨丽丽和郭菲坐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有时候说几句悄悄话,然后俩人同时看一眼段少华,格格笑个不停。段少华感觉有点不自在,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没找到融入感,还没体会到这次认亲对自己的意义,只是一个劲闷头吃菜。 吃饭的功夫,改灵已经打电话通过同事把二叔的情况摸清楚了。二叔以工伤的名义带了几个工人围堵老板的住处,经过调解,老板支付了部分工钱,剩下工钱老板承诺的春节前支付完。报纸上那张照片是应记者的要求摆拍的,报社其他人后来再也没有和二叔联系过,但是春节前二叔肯定还会去劳动部门讨要剩下的工钱,那时一定会知道二叔的下落。段少华心念一动,问:“那个欠钱的老板叫啥名字?”改灵想了想说:“姓范,绰号叫范老六。”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二十三章 莫道城中羌笛暖 段少华回到宿舍,对白天在杨家的奇遇感慨不已。他躺在床上,抬眼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空荡荡的,只有白炽灯发出丝丝的电流声,与平常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段少华明白,杨家以后就是自己在新疆的亲人了,自己在异乡终于有根,不再孤单。想起史秀兰老太太慈祥的面貌,杨丽丽的温言细语,感觉心里暖洋洋的,嘴里不由得哼唱蓝宝石那首歌,一丝笑意绽放在嘴角。他决定以后定期去杨家探望,维系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 周一晚上,段少华已经熟睡了,突然被宿舍开门的声音惊醒,只见李醒蹑手蹑脚地进来,见段少华被惊醒,朝他歉意地点点头,然后倒了一杯热水,打开背包,拿出一块馕饼急不可待地啃了起来,看样子这一趟回伊宁遭了不少罪。 第二天到上课的时间,李醒还在蒙头大睡。同宿舍的几个人见怪不怪,都自顾自地去上课了,段少华收拾好课本,刚准备出宿舍,李醒突然从被窝里探出头,对段少华说:“少华,你先别走,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段少华急着要去上课,对李醒说:“有啥事中午再说吧。”李醒说:“我摊上大事了,你得帮我合计合计。”段少华只好放下课本,对李醒说:“你说吧。” 李醒一下子从被窝里坐起来,对段少华说了一段令他无比震惊的话。 李醒在临近霍尔果斯边境口岸一个兵团团场的外贸企业里担任业务员,除了单位的对外贸易业务外,还偷偷地与人合伙干一些从独联体各加盟共和国如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坦等中亚国家倒腾废旧钢材、服装、酒类等小生意,做为自己的“自留地”,可是随着生意越来越大,资金也就跟不上了,于是动起了自己回收的对公业务资金的歪脑筋,从一千、两千,到五千六千,从中尝到了不少甜头。后来越来越收不住手,挪用公款达到了两万元之多。本以为这次再做一笔,就把公款还上,可是一直合作不错信誉良好的一位哈萨克斯坦客商在拖欠了几万元货款后就再也无法联系上了,这才慌了神。他拆东墙补西墙好容易才凑够了一万元,剩下的一万元怎么也没办法了,只好回到学校,想想还有啥办法。 挪用公款,那是其他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段少华看着李醒,对这个昔日挥斥方遒,今天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能人同学无话可说。 李醒叹了口气:“少华,我知道你是个穷学生,也拿不出钱帮我,这种事我也不能和家人、同事商量,你平时为人沉稳,快帮我出出主意。”段少华思谋了半天,心里也斗争了半天,最后下定决心,对李醒说:“你挪用的公款最迟哪时候需要归还?”李醒说:“年底要盘账,所以最迟到12月底。”段少华心里有了主意,对李醒说:“你先安心在上课,我给你想想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李醒像换了一个人,和段少华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弄得其他同学莫名其妙,不知道中间的玄机。 段少华给新疆唯一的好朋友梁和景写了求援信。信里说自己遇到了困难,想借3000元钱,并没有多说借钱的用途。自己存折里还有3000元,剩下的只有李醒自己去凑了。 10天以后,一张汇款单寄了过来,附言只有三个字“兄何事”,金额是5000元钱。段少华眼眶不由得热了,他仿佛看见梁和景在工地上汗流浃背地干活,收工后赶紧即到邮局汇款的样子,这5000元,是他全部的积蓄了吧?真是自己的好兄弟啊!没看错人。 当段少华将8000元钞票交给李醒的时候,李醒激动地语无伦次,使劲拍了拍段少华的肩膀,飞快地到银行给单位汇款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李醒和段少华狼狈极了,两个人成了彻头彻尾的无产主义者。只好有时跟着伊明买买提到民族食堂混一顿,有时到杨丽丽家打秋风。眼看寒假来临,如何度过这个寒假成为摆在段少华面前的难题:回家老家看父母是别想了,要么去找陈经理、梁和景继续打工,要么就地在乌鲁木齐找个饭馆之类的混个温饱。他整日价心神不定,自然逃不过杨丽丽的火眼金睛。一天在课间,杨丽丽把他叫到操场上,问他到底遇到了啥事,段少华起初不肯说,在她的再三追问下,他才期期艾艾地把给李醒借钱的事告诉了她,只不过没有提及挪用公款一事,只是说李醒做生意被人骗了。杨丽丽听了气得直跺脚:“骗你个大头鬼!哪有你这样实在人,轻易就把这么一大笔钱借给别人,你以后上学怎么办?”“打工继续挣呗。”看到段少华这样一幅无所谓的样子,杨丽丽冷着脸留下一句:“活该你挨饿!”一扭身走了。 下午上课,杨丽丽悄悄递给段少华一本书,并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段少华拿过书,翻开一看,里面夹着300元钱,心头一热,想起自己莽撞地给人借钱,造成现在的窘境,心里惭愧,不由得把头深深地埋在胳膊里。 这300元算是暂时解了两人的燃眉之急。李醒嬉皮笑脸地说段少华是宋公明,杨丽丽是及时雨。段少华对他说,那钱可是我兄弟在沙漠里苦熬出来的,你缓过来赶紧还我!李醒连连点头。 过了几天,李醒神秘地把段少华叫到一个角落,掏出一本小册子给段少华看。段少华接过来一看,封皮上写着,印制粗劣,别字连篇,是个典型的地摊货。段少华不解地望着李醒,不知道他葫芦里埋着什么药。 李醒说,这是他从一个朋友那里淘来的,市面上不多,如果偷印一批,一定可以卖不少钱。段少华把那本小册子仔细翻了翻,上面有各地州的劳务市场位置,矿山、砖窑、建筑工地、棉花、果业等各行业的平均工价,确实是一些内地来新疆打工民工急需的信息。他打过工,知道对于两眼一抹黑来新疆讨生活的打工人员的难处。于是对李醒说,成,咱们抓紧时间干。 两个人足足准备了一周。刻蜡纸,找油印机,然后在周末趁宿舍无人,一宿没睡,油印了500本小册子,装在书包里,各自瞪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大眼,来到了乌鲁木齐南站。 乌鲁木齐南站广场上人山人海。大部分是辛苦了一年,兜里多少有些辛苦钱,准备回老家过春节的打工者。这些人或是夫妻,或是同乡,三五成群,守着一堆行李,等候那列火车,承载着失望或希望,喜悦或悲伤,准备踏上回家乡的旅程。 当段少华和李醒鬼鬼祟祟地向人群兜售那本小册子时,立马在人群里引起了一阵骚动。民工们文化不高,但是小册子上的内容立即吸引了他们,人们议论着小册子上的工价,争论工价的高低,盘算自己劳动所得是否吃亏或占便宜,顿时引起了一场争先恐后购买的热潮。 见到人们的购买热情,李醒立马把小册子由一元涨到了两元,饶是这样,500本小册子还是被一抢而空。两个人飞奔回宿舍盘点收入,800元钱,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又投入到疯狂地印刷工作中去。 两个人随后又雇佣了几个同学,到火车站、劳动力市场、批发市场等人流量密集的地方大肆兜售.到12月底,资金已经积累了6000元钱。 李醒将5000元钱给了段少华。两个人没有叫其他人,找了一个小酒馆,喝得酩酊大醉,李醒搂着段少华的脖子,反复念叨一句话:“你是我一辈子的兄弟,典型的儿子娃娃!” 第二天,段少华将5000元钱汇给了老杨,叮嘱他帮忙转交给梁和景。过了几天,老杨把钱又汇了回来,附言很简单:人已离开工地。段少华捏着这张汇款单,茫然地站在大街上,1993年最后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开始飘落。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二十四章 乌伊古道风雪急 1994年来到了。 这是极其不平凡的一年,国家各个领域、各个行业春潮涌动,展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1月8日,中国首家外汇交易中心—深圳外汇交易中心成立;2月15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首次指出,贫富差距就是知识差距;4月1日,在cctv-1正式播出;5月,中国被国际上正式承认为有互联网的国家。7月1日,正式施行。7月5日,由八届全国高官会第八次会议通过,自1995年1月1日起施行;7月18日,国务院作出,明确城镇住房制度改革的基本内容,其中包括把住房实物福利分配的方式改变为以按劳分配为主的货币工资分配方式、建立住房公积金制度。 1994年1月15日的段少华不可能知道这些即将发生,将会影响整个国家经济生活乃至普通个人人生走向的事件,他坐在一辆大巴车上,沉沉熟睡着,旁边坐着杨丽丽,前排是李醒及伊明买买提。 1月13日期末考试结束了,段少华在宿舍的床上边收拾东西边考虑是否回河南老家过春节还是找个地方打工,李醒过来拍了拍他。经过几个月的交往,李醒与段少华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兄弟哥们。李醒对段少华说,春节临近,边境口岸上小生意更加火爆,不如一起去霍尔果斯口岸看看,长长见识,说不准可以发现一些发财的机会。段少华通过大漠收割芦苇、倒卖深深地体会到了商机的力量。现在最时髦的词就是下海,下海,下海,段少华一想到这词就有点讪笑,自己一直就在海里挣扎,何曾在岸上逍遥自在过?况且一想到到要去人山人海的火车站排队买票就发憷,于是对李醒说,行,那咱们就一起去口岸看看。 同宿舍的伊明买买提也在收拾东西,听到两人一问一答谈的挺热火,停下手中的活计也凑过来说,自己是脱产学习,回家也没啥事,不如结伴一起去。李醒痛快地说,没问题,人多力量大。这时杨丽丽敲了敲门,又给段少华送来几本书,同时也想问一问他寒假的打算。听说三个人要去伊犁,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说你们去霍尔果斯口岸不需要俄文翻译吗?三个人面面相觑,最后一致同意她加入。但是李醒担心地问杨丽丽,你爸妈会同意你出远门吗?杨丽丽信心满满地说,我们家是民主家庭,没问题!一支小小的“考察商队”在几分钟内迅速组建成功,约定第二天一早在火车南站广场上汇合。 第二天,李醒、段少华、伊明买买提三人从学校出发,先到了火车南站广场,三个人都穿的厚墩墩的,提着大旅行袋。段少华取了3000元钱装在身上,心里默默地说,梁弟啊,你的钱,你的情,我日后必定双倍奉还。 数辆大巴停在广场上,都是去伊犁的长途班车,李醒围着大巴车,一辆辆地轮流绕着圈子看。段少华与伊明买买提莫名其妙,不知他在看什么。半晌后,李醒下定了决心,指着一辆大巴说,就它吧。看到两个人不解,李醒说,去伊犁有很长的山路要走,不知会遇到啥情况,选一辆车况好的大巴才放心。又开玩笑说,你们看,这辆车牌照多好,带三个8,证明我们三个人都会发,哈哈哈! 谈笑间,远远地看见杨丽丽拖着个行李箱也走来了,三个人急忙迎过去,见她走得气喘吁吁,赶紧帮她把箱子接过去。段少华惊奇地发现,杨丽丽竟然没戴眼镜,于是问她,你怎么忘了戴眼镜?杨丽丽神秘而又得意地一笑,听说过隐形眼镜吗,我戴的可是博士伦!段少华从没听说过隐形眼镜,更没听说过什么博士伦,还没出门,就被杨丽丽刷新了认知,但他按捺住了强烈的好奇心,和其几个人一起上了选定的大巴车,买了票,安顿好行李,落座后,几个人不约而同都长出了一口气。 杨丽丽问段少华是否知道郭菲寒假的安排,段少华回答道,她已经来信了,告诉自己准备坐火车回库尔勒,然后回乌鲁克镇。杨丽丽嘴一撅,这个郭菲,不知道给我也说一下。 大巴车一抖,发车了。段少华坐在大巴车里,从窗外往去,是三五成群的旅客,全世界的火车站大概都是这样吧,段少华突然脑海里冒出这样的想法。在人群中,他突然看见郭菲与塔吉克族同学古丽娜就在大巴车不远处站着,两人不知正在说什么,脸上都洋溢着开心地笑容。他使劲拍打大巴车的窗户,可是郭菲并没有注意到,依旧谈笑风生。大巴车打了声喇叭,从郭菲身边开了过去。 杨丽丽看见这一幕,调笑道,看来你俩是有缘无份啊!段少华看了她一眼,正色说,我俩是笔友,挺聊得来的。杨丽丽脸一板,不再搭理他,闭目养神,弄得段少华颇不自在。 不知过了多久,李醒把迷迷糊糊地,正在打瞌睡的几人拍醒,兴奋地说:“快看,果子沟到了!”段少华清醒了一下头脑,努力回忆大脑中关于这一段路程的地图,竟然那么快,已经过了石河子,沙湾,乌苏,那些熟悉的地名一一在脑海中掠过。专门记录过果子沟的夏日景色,可惜现在是冬季,见不到果子沟最美的景色。 312国道在山谷中曲折盘旋的延伸,山上是松树与嶙峋的怪石,再往上是皑皑的白雪。昨天晚上收拾完行李后,段少华专门到图书馆查阅了有关乌鲁木齐与伊犁之间这条必经之路的有关资料。 果子沟,又叫“塔勒奇达坂”,有“伊犁第一景”之称,谢彬路过果子沟时,在中罕见地不惜笔墨,赞其“山水之奇,媲于桂林,崖石之怪,胜于雁岩”。1218年成吉思汗西征,命次子察合台台率军,凿石理道,刊木为桥,始成车道。果子沟自古就是中国通往中亚和欧洲的丝路北新道的咽喉,有“铁关”之称。以野果多而得名,每年的5月下旬到9月份,沟内峰峦耸峙、峡谷回转、松桦繁茂、果树丛生、野花竞放、飞瀑涌泉、风光秀丽,被清人祁韵士称为“奇绝仙境”,登上果子沟的任一座斜坡都可以看到林带和山脊漫无边际的层次。元宋时全真派真人邱处机应成吉思汗之邀进西域路经此地,曾赋诗:“金山东畔阴山西,千岩万壑横深溪。溪边乱石当道卧,古今不许通轮蹄。前年军兴二太子,修道架桥彻水溪。今年吾道欲西行,车马喧阗复经此。”又文“银山铁壁千马重,争头竞角夸清雄。日出下观沧海近,月明上与天河通。”果子沟的险奇和秀美,可见一斑。林则徐当年流放新疆,进入沟中,感叹“如入万花谷中”。 他把这些关于果子沟的知识讲给三个人听,几个人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虽然李醒是地道的伊犁人,杨丽丽家里藏书万卷,又都是学中文的,但是听到这么全面的介绍,还是第一次,不由得有耳目一新之感。李醒说:“干脆以后我们成立个旅行社,有解说员又有翻译,又能赚钱又能游玩,岂不快哉!”其他人都说好,一时车内气氛活跃起来。 还没有高兴几分钟,车停了下来,几个人以为临时停车,并不以为意。然而半小时过去了,车不但没开,而且熄了火,车内温度立即急速下降。李醒急忙走到司机跟前,焦急地问怎么回事,司机见惯不怪地说,前面塌方了,等着吧,过一小时咱们再想办法。 李醒回到座位前,把情况和大家一说,都有点急了,这样等下去,受罪不说,把每个人的计划都打乱了。李醒说,这种情况在果子沟的冬季经常发生,车辆有时候要堵一两天。但是司机也有办法,运气好的话如果塌方的另一侧也有对向的班车,两辆车交换乘客,各自掉头原路返回即可。 过了一会,见同伴又冷又饿,自认为是主人的李醒坐不住了,又走到司机跟前,自告奋勇要到前方找车,司机想了想,叫助手过来,让他们一起去。段少华不放心,也跟着下了车。 一开车门,彻骨的寒气就扑面而来,几个人都是一哆嗦。天色已经暗下来,纷纷扬扬的雪花也来助兴,一会让人就成了“白毛大侠。”走了一公里多,到了塌方的地方,碘钨灯把现场照的一片雪亮,养路工人正在冒雪抢修,挖掘机在上下装运乱石,工人用铁锹,十字镐清理路面,现场忙碌而有序,尽管这样,仅仅只是开通了一个能过人的小路,一大堆从山上滚下的石块仍然倾覆在公路上,看样子这次塌方的体积不小。 李醒走上前去,问一个带工模样的人,对向是否有去伊犁去乌市的车,那人一听,大声说:“刚才对面有几个部队到伊犁探亲的解放军来问过了,急着回乌市归队,说是坐大巴来的,你去联系一下。”说完挥手让挖掘机让出一条道,放几个人过去。 三个人越过塌方区,走了几步,就看到了那辆大巴车,七八个穿便装,精干的小伙子正在车旁讨论着。李醒把来意一说,几个人喜出望外。司机一问对面车号,原来是伊宁市同一个运输公司的,于是双方一拍即合。 两辆车的旅客一听这样解决问题,自然都没有意见,扶老携幼,拿着各自的行李,步行走过塌方区,各自去上车。 意外地情况这时候出现了,杨丽丽刚走下自己乘坐的大巴车,忽然失声叫道:“呀,我的眼睛怎么看不清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二十五章 危途等闲且信步 听到杨丽丽这一声惊叫,其他三个人急忙围过来。杨丽丽捂着右眼,带着哭腔说:“刚才就揉了一下眼睛,那该死的隐形眼镜就掉出来了!”李醒给司机说明了情况,司机见是刚才帮忙张罗着找车的小伙子,二话不说打开了车内灯。三个人问杨丽丽隐形眼镜的形状,杨丽丽说是一片软质的塑料片,有点像鱼鳞。三个人于是趴在车内的地板上一寸一寸的查找,可是十几分钟后仍然一无所获,不由得沮丧万分。 刚从对向上车的旅客有人开始表示不满,几名解放军战士对不满的劝解了一番,关切地问他们几个人在找什么,当听说在找一片叫“隐形眼镜”的鱼鳞状东西时,想帮忙却又爱莫能助。又找了几分钟,仍然啥也没发现,三个人只好放弃了寻找。下车后段少华见雪花越飘越大,有点着急,问杨丽丽眼镜带了吗?杨丽丽赌气地说,没带!段少华只好牵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塌方区,上了对向的那辆大巴。 上车后预料不到的事发生了。路边滞留的人群听说这辆大巴要返回伊宁市,临时又上了几名乘客,所以座位只剩下三个,四个人只能走三个了。四个人向司机央求了好久,司机也很无奈,说现在客车超载查得很严,查到后处罚很严厉,不能为了多上一个人自己丢了饭碗。 伊明买买提想了想,对其他三个人说:“不行我就下车吧,如果我搭上便车就去找你们,如果搭不上便车我就返回乌鲁木齐,到我的亲戚家过寒假。”段少华急忙阻拦:“外面那么冷,怎么能把你丢下?我们四个人都下车,一齐想办法。”伊明买买提坚决地摇摇头,提起旅行包就下了车。李醒追过去大喊:“到了霍尔果斯就提我的名字,都认识!”伊明买买提回答:“记住了!”段少华也奔到大巴车门口,伊明买买提已经看不见了,车门外是漫天大雪及一串看不到尽头闪烁着大灯的车队长龙。 三个人坐下后谁都没有说话。大巴车艰难地原地掉了个头,向伊宁市的方向驶去。不久,车厢内的温度逐渐升高,车内沉闷的气氛才得到缓解。 段少华眯了一会,醒来后向车窗外望去,一幅奇异的画面顿时展现在面前。雪住了。一轮明月静静地挂在天幕上,周围是几颗寂寥的星辰,星辰下是隐隐泛着银光的雪山。而近处,是从车窗外一闪而过的一排排巨大的松树,像列队护卫的士兵。随着车辆的移动,明月一会儿在山顶,一会儿又隐藏起来,一会儿又露出半张脸,像一个调皮而又羞涩的少女。忽然想起在杨家地下室翻到的一本旧书,那是1930年于道泉翻译的版本,共62节情歌,那些情歌直抒胸怀,自然流畅,前八句就让他震撼不已: 心头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 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 转眼苑枯便不同,昔日芳草化飞蓬。 饶君老去形骸在,变似南方竹节弓 可惜这本书只记住了前八句,就把书放了回去。回到乌鲁木齐,一定把这本书好好研读一番。不知何时,杨丽丽把头轻轻靠在段少华的肩头熟睡了。段少华不禁扭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看目光就收不回来了。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一位少女,特别是没有戴眼镜的杨丽丽。月光将她脸部的轮廓清晰地勾勒了出来,初见印象中圆脸的那种“婴儿肥”逐渐消失,一丝成熟的表情正慢慢显现;眼睫毛很长,这使她的面部有了一些宛如少数民族特有的妩媚,睡梦中杨丽丽的表情分外宁静,在月光的映照下有了某种圣洁的意味。杨丽丽眼皮动了动,段少华慌忙把头转向窗外,身子却僵在那儿。 天亮了,大巴车终于钻出大山,一滩蔚蓝的湖水出现在眼前,赛里木湖到了,三个人都把头挤在车窗前往外看,杨丽丽努力地睁大眼睛,却啥也看不清,一屁股坐在座位上自己生气。司机在湖边的一处公厕前停下车,让大家下车方便。 段少华拉着杨丽丽下了车,走到公厕前,开玩笑说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杨丽丽又气又羞。方便完后,三个人在湖边活动着身体,听李醒介绍这片高山上的大湖。 说到赛里木湖,李醒如数家珍。赛里木湖古称“净海”,蒙古语意为“山脊梁上的湖”,哈萨克语意为“祝愿、祝福”,汉语则称其为“三台海子”。位于新疆博尔塔拉州天山山脉中,面积453平方公里,湖水清澈透底。是新疆海拔最高、面积最大、风光最秀丽的高山湖泊,又是大西洋暖湿气流最后眷顾的地方,因此有“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的说法。赛里木湖周围的山叫科古琴山,“科古琴”在哈萨克语里是“碧绿”的意思。湖面像一面硕大的镜子,镶嵌在冰峰雪岭云杉间,湖面上雪涌冰凝,白茫茫一片。 三个人站在湖边,呼吸着清冷的空气,感觉心旷神怡,一晚上在大巴车上的浊气一扫而空。 李醒又讲了一个这里流传的神话传说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并没有湖泊,而是一片水草丰茂鲜花盛开的草原。就在这肥美的草原上,有一位勤劳善良美丽动人的哈萨克族牧羊姑娘,名字叫切旦。切旦和英俊彪悍的哈萨克牧马青年斯得克朝夕相处,互敬互助,在共同的劳动中建立起了真挚纯洁的爱情。有一天,一个外出游猎的魔王来到这里,看上了这片草原,也看上了年轻美丽的切旦,他想把草原和切旦占为己有。这对青年恋人为了逃出魔掌,便骑马向深山奔去。魔王派他的手下紧追不放。忽然,年轻的斯得克不幸中箭落马身亡,切旦抱着斯得克悲哭不已。这时,魔王的手下们包围了她,她毫不畏惧,两眼闪着仇恨的怒火,拼命掀起一块硕大的石头欲砸向魔王的手下。可是她刚刚掀起那石头,她就被抓住拖在了马背上,她大声呼喊。这喊声惊天动地,在草原上回荡往复。突然,就在她掀起石头的那块地方,喷出一股冲天的水柱,那水柱很快汇成了滚滚奔腾的洪流,迅速淹没了惊慌逃逸的魔王和他的手下们,辽阔的草原从此变成了浩荡的赛里木湖。 段少华感觉这个传说和云南撒尼族的神话传说有相似之处,都是美好爱情遭遇强权势力,最后仅仅留下一段美丽的故事而已。于是把这个观点说了出来。李醒点头称是,杨丽丽却不同意。她说,在古代爱情故事里,一般都是女性比较决绝,会为了感情献出一切,所以神话爱情故事都是女性为主角,比如沉没在赛里湖切旦姑娘,化作石林的阿诗玛;男性作为配角及烘托,对男性的交代往往语焉不详,经不起推敲。内地的爱情故事里也是凸显了刘兰芝的坚贞,更是把女性对爱情的坚决描写到了极致,所以爱情的阻力不是强权,而是自己是否有追求幸福的勇气。 这一番言论深深地打动了段少华,但又不想就此认输,想要反驳,搜肠刮肚,却找不到反证,只好闭嘴。杨丽丽得意地在旅途中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大巴车再次启动,三个人决定先到伊宁市给杨丽丽配一副眼镜,然后再去霍尔果斯口岸。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二十六章 边民互市观玄机 大巴到达伊宁市已经中午了,三个人这两天在车上仅靠零食充饥,早已饿得眼冒金星。下了车,李醒带他们来到一家饭馆,要了当地特有的碎肉拌面,美美吃了一顿。 三个人拿着旅行包,懒洋洋地走在伊宁市阿合买提江路的街道上。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蔚蓝,阳光明媚,路两旁高大的新疆杨枝叶虽然落尽,但是粗大的主干剑戟般直指蓝天,别有一番气势。 路过一家眼镜店,杨丽丽赶紧拐进去,简单挑选了一副眼镜。戴上眼镜后,她从包里掏出了隐形眼镜护理液、眼镜盒等,随手扔在垃圾桶里。段少华觉得可惜,杨丽丽说:“一件物品主要的功能失去了,附属的物品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段少华深深不以为然,但是一阵乏意袭来,懒得和她斗嘴。 走到了著名的伊犁宾馆门口,李醒要进去办理住宿手续,段少华从外面见这家宾馆规模宏大,料定价格不菲,就想找一家小旅馆住下。李醒说,现在是冬季,也是宾馆的淡季,价格不贵,而且宾馆是他们单位的协议合作方,有内部价,所以性价比超高。果然,打折下来住一晚只需50元。饶是如此,段少华仍然觉得价格偏高,埋怨李醒不该如此奢侈,李醒对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气得牙都痒。 杨丽丽单独住一间,段少华与李醒住一间。段少华一进房间放下行李就扑倒在床上,还没合上眼,同屋的李醒就已经传来了鼾声。 一阵敲门声把他们惊醒,一看表,两人已经睡了两小时,快下午18点了。杨丽丽站在门口,看来经过休息,精神缓了过来,化了淡妆,显得容光焕发。她告诉两人,刚才给家里通了电话,远在哈萨克斯坦的叔叔——杨孝严的混血儿子列文这两天刚好在霍尔果斯口岸来国内进货,给杨家打了电话,杨杰告诉她,如果杨丽丽去霍尔果斯口岸,可以找列文见面。 三个人见晚饭时间还早,就在宾馆的院里溜达起来。杨丽丽见院子里古木参天,树上不时传出乌鸦的叫声,不由得倍感惊奇。李醒笑道:“这个宾馆以前是苏联领事馆。当俄国十月革命推翻了沙皇政权以后,苏维埃接收了这座原沙俄驻伊犁领事馆。你们往前走,就可以看见领事馆的建筑了。”三个人沿着一条小径继续往前走,绕过几颗夏橡,果然眼前出现了一片铁皮房,就是皮鞋用包装纸甚至马粪纸作主后跟内衬,甚至有的皮鞋用旧布料和桃花纸作包头内衬,有的女高跟鞋底内衬烂铁皮和旧竹片,现在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国内经济困难,客商进货后发现被骗往往就会倾家荡产,自己的那名客商就是这样被坑导致破产的,造成自己也血本无归,这些奸商实在可恨! 互市上,货物交易的方式也很特殊。小额贸易往往是双方一人一个计算器,你按一个数字,我按一个数字,如双方同意就马上交易;大额交易往往是熟悉市场行情并懂汉俄语言的做中间人,这些中间人流窜在各个摊位前,察言观色,发现商机马上就凑上去撮合,一单生意可以提成10%以上;用于结算的货币既有美元,也有人民币,几乎没人使用急速贬值的卢布。 段少华与杨丽丽还是第一次到这充满商业气息,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兴奋,不安全感而又有冒险乐趣的地方,感到万分惊奇。来这里交易的以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国客商居多,每个客商几乎都带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买好货物后直接打包托运。据说这两个国家现在啥都缺,所以尽管互市的货物质量堪忧,交易额仍然很大。 段少华想,如果任其这样发展下去,要不了几年,中国货在周围的国家就是粗制滥造的代名词,以后谁还会买这里的东西?杨丽丽不动声色,仔细倾听那些中间人的谈话,一会儿功夫就把市场行情,不同货物的中间差价,摸了个七七八八。 李醒在互市上转了几圈,与熟识的摊主不时打个招呼,貌似不经意地询问生意的情况,眼睛却扫来扫去,希望能发现值得干一票的商机。 杨丽丽想找到自己的“洋哥哥”列文,可是偌大个市场,到哪儿去找他呢?李醒问明白对方的姓名,体貌特征后,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打了几通电话,然后带两人来到了一个停了几十辆箱式货车的停车场里,对两人说,肯定就在这里,咱们一辆车一辆车地找。杨丽丽用俄语向倚靠在货车外晒太阳牛高马大的俄罗斯司机询问,有的耸耸肩,有的想一会摇摇头。当三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到最后一个司机时,那人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我就是列文啊!” 杨丽丽退后一步,仔细端详起来。只见这位“洋哥哥”看不出具体年龄,但是至少也是四十开外,头发微秃,体格魁梧,穿着牛仔裤与花衬衫,酒糟鼻,脸上有一双狡黠的眼睛,哪还有一丝杨家人的影子?怪不得爷爷杨忆彬当年在长沙见面时不敢相认。 列文哈哈一笑:“看来你就是亲爱的小丽丽了,为了等你,我特地在这多呆了一天,又受了一天该死的苦。”说完,他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彩色相片递给杨丽丽。那张相片过了塑,照相技术不错,非常清晰。一个削瘦的中国老人和一个慈眉善目的俄罗斯胖老太太居中坐着,后边是列文,以及一个圆脸金发身材苗条大概十七八岁的女孩。列文摊了摊手:“那个女孩就是我的小心肝卡佳,现在在大连留学,我所有的希望就是她。” 杨丽丽虽然也设想过见面的场景,但是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见了面。见了列文也不知道说啥好,只觉得自己有这样一个亲戚实在是件荒唐的事。幸好有李醒在,他打圆场说,吃饭的时间到了,咱们先找个地方好好慰劳一下自己吧。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二十七章 万丈高楼尽苍茫 四个人到了霍尔果斯的一处外间是小饭馆、里间是旅馆的场所,点了花生米、猪耳朵、大盘鸡、毛血旺等冷热家常菜,摆了一桌子,算是庆祝列文与杨丽丽这对奇特的“兄妹”相认。列文把杨丽丽拉到一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杨丽丽听完后脸色有些异样。大家坐定后,列文看到李醒拿过来的伊力老窖,嘴里不由得连声说“哈拉少!哈拉少!”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酒瓶子。李醒给他倒了一大杯酒,列文急不可待地一口气喝完,闭目几秒钟,睁开眼后,小眼睛有了活力与灵气,脸上也绽开了笑容。几杯酒下肚,列文滔滔不绝地开始演说。 我来自苹果城阿拉木图,小时候也过了十几年好日子。爸爸杨老汉——那个比犟驴还倔强的家伙硬是让我失去了这一切;事情还要从我十六岁说起,因为妈妈劝说他不回中国,留在了阿拉木图,所以他后来的二十几年对妈妈没有好脸色,我也跟着遭了殃。在社会上我因为有个中国爸爸经常挨欺负,在家里杨爸爸看我不顺眼也动拳头,我只有早早进工厂当了学徒。后来幸好遇到了娜塔莎,那真是个好姑娘,她给我留下了天使琳娜后离开了我。我为了琳娜学会了开车,倒卖一些小商品。等日子好过了,我就送琳娜出来留学,不能再让她过我那样的生活!虽然手头紧,永远缺钱,但是小琳娜一直宽慰我,说等毕业了就会和我一起过蜜一样的日子。今天见到了丽丽,就好像见到了我的小琳娜........ 列文嘴里嘟囔着,头渐渐地沉了下去。李醒看来早有准备,和饭馆老板一起把列文扶进了里间睡觉。 李醒在霍尔果斯有个带院子的平房,共六间房,十分宽敞,三个人晚上就住在他家里。在客厅里,段少华问列文给杨丽丽说了什么,杨丽丽说,列文这次进的货中有100件仿皮的人造革夹克,每件80块进的,当时看起来质量不错,谁知这几天一降温,皮面变得梆硬,拿回阿拉木图卖肯定无法脱手,只能就地甩卖,看我们是否有办法。李醒一听头就大了,说这种人造革夹克只适合初冬穿,到了隆冬,进屋遇热就软,出门遇寒就硬,谁进货了就算砸在谁手里。段少华说,人家在异国他乡遇到难处,能帮忙的只有我们,不行我们把货拿上算了。李醒说,只有在乌鲁木齐拿货往霍尔果斯倒,没有在霍尔果斯拿货返回乌鲁木齐的,我看你的脑子坏掉了。杨丽丽说,我先给爸爸打个电话,他的朋友多,看能否帮忙。 杨杰在电话里一听这事,沉吟了一会说,这是咱杨家的事,理应帮忙。这种衣服在新疆冬季不适合穿,但是甘南等比较温暖的地方还是可以穿的。刚好单位有捐助贫困地区衣物的计划,可以当捐赠物资处理,几个人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第二天列文的酒也醒了,听到这个好消息狠狠地拥抱了李醒,段少华,郑重地邀请他们到阿拉木图游玩。段少华笑了笑,那个远在天边的城市今生不可能会去的,列文以后也不会再见了吧? 又过了两三天,估计伊明买买提不会再来了,杨丽丽、段少华就准备返乌。李醒热情地邀请段少华留在霍尔果斯过春节,有空可以带他到周围特克斯、巩留等地去玩。段少华坚决不同意,因为他还惦记着梁和景与二叔,这两块心病不解决,自己没有心思呆在这里。杨丽丽这几天已经把口岸上的贸易方式,盈利程度了解了大概,感到自己俄语水平与专业水准还差的太远,决心以后在语言学方面继续深造。段少华有些失落,原先以为高大上的进出口贸易原来充斥了假货,欺骗,混乱,与自己的想像相差太远。只有李醒依旧忙忙碌碌,像个警犬一般捕捉有用的信息,随时准备出手。 见两人去意已决,李醒只好把两人送上了回乌的大巴,并祝愿一路顺风顺水,杨丽丽开玩笑说应该是无风无水,三个人挥手再见。 两个人坐在车上,彼此感觉亲近了许多。当路过来时的赛里木湖、果子沟,竟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大巴车过一个大坑时,猛的一颠,车内的人都从座位上被弹了起来,杨丽丽一声惊叫,不由自主地拉住了段少华的手,这一拉一路两个人就再也没松开。 到了乌鲁木齐长途车站,两个人都有些依依不舍。回头一看,大巴车车号赫然有三个“8”,还是来时乘坐的那辆车,这让两人心里都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杨丽丽深深看了段少华一眼,说,以后可以天天到家里来看书。段少华点了点头,目送杨丽丽搭车远去。 段少华回到学校,门卫见是本校的学生,并没有因为学校放假而为难他,打开大门放他进去。段少华进了宿舍,开灯一个人枯坐了一会,感到一阵透不过气的寂寥,这种寂寥甚至比在大漠里那段远离人群生活的迷茫更加让人无法承受。他不禁有些惶恐,于是拿起那本仔细地阅读起来,以此派遣那种孤独。 才隔了一天,段少华就有了要见杨丽丽的念想。这种念想像野草一般疯长,使他在宿舍像困兽一样坐立不安。没有这次霍尔果斯之行前,见到她并没有特殊的感觉;经过了这次霍尔果斯之行,心理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一会儿勇气百倍,对前途充满信心;一会儿又垂头丧气,感觉前方一片晦暗。在这种心态下,段少华早上洗好头,换了件衣服准备出门;中午又觉得这时候到杨家有点作贼心虚,一头倒在床上自怨自艾。 正当他倒在床上胡思乱想时,有人轻轻地敲门,他打开门,杨丽丽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段少华慌忙站起来,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搓着手。杨丽丽调皮地说,我是专程来请你去我家吃饭的,难道你不肯赏光吗? 到了杨家,杨杰、改灵已经在饭桌上等着了。一见段少华进来,两个人招呼他赶紧坐下,并且给他递上了热毛巾,这让段少华温暖又有一些不自在。桌上摆了几盘凉菜,主食是一大盘饺子。 杨杰夹了一个饺子,蘸了蒜汁,丢在嘴里对饺子赞不绝口,夸奖改灵厨艺由新疆菜向面食方向成功地发展,和企业一样面临转型。改灵拿筷子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扭头对段少华说:“趁热,快吃。”杨杰问段少华,这次霍尔果斯之行有何收获。段少华说:“最大的收获对边境贸易有了直观的认识,做生意的风险太大,处处是坑,看来我不适合吃做生意这行饭。” 杨杰笑了笑:“干啥事都有风险。听说过唐万新吗?”段少华及杨丽丽都摇了摇头,只有改灵非常熟悉这个名字,仍然镇定自若地吃饭。“他80年代开了一家彩扩部,我家也在他的那家叫‘朋友‘的彩扩部冲洗过相片,一元一张,价格便宜,交货又快。你们知道为啥交货快?因为唐万新直接从乌鲁木齐坐飞机把相片送到广州冲洗。”为了冲洗相片坐飞机去广州?其他三个人听得目瞪口呆,都停住了手中的筷子。 杨杰继续说:“后来唐万新买了台旧冲洗机,冲洗价格比市场便宜60%,又在各大商场开了连锁彩扩店,这一票就挣了好几十万元。多次往返乌鲁木齐——广州的旅程,那里南方城市浓厚的市场经济氛围和民营经济的蓬勃朝气,深深地感染了这个小伙子。在飞机上他还认识了不少各行业能人,金融专家。唐万新的公司就在公园北街,那条著名的乌鲁木齐酒吧一条街上。前年,他又组建了新疆德隆国际实业总公司、乌鲁木齐德隆房地产公司。”杨杰点燃了一根烟:“目前国家关于住房改革的各项政策呼之欲出,以后单位福利分房将会逐渐成为历史,房地产行业将是一个充满希望的行业。” “我已经辞职了,正式加盟德隆房地产公司。”杨杰最后轻松地说。在大型国企有份不错的工作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见杨杰将“下海”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段少华觉得不可思议。改灵和杨丽丽看来早已知道,并没有显露出惊讶的神情。杨杰说:“唐万新有一句名言:凡我们用生命去赌的,一定是最精彩的。我已经人到中年,再不拼搏一把,这辈子就这样了。”段少华对杨家的人认识又深了一层,想到自己的碌碌无为与对生活浑浑噩噩的状态,不觉无地自容,只好大口吃饺子,掩饰心里那股涌上来的自卑。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二十八章 天高路远柔情长 伊明买买提也回到了学校,他的奇遇更让段少华忍俊不已。原来在果子沟的风雪中下了车后,伊明买买提看到了同向也有一辆大巴停在那儿,司机正招呼人上车。他稀里糊涂地就上了车,睡了一大觉,等被摇醒要求补票时才知道这是去博乐的车。想起来博乐也有同学,于是索性到博乐玩了几天。段少华想起那名家在博乐的维族女同学,故意逗他,那名女同学的妈妈没把你打出来吗?伊明买买提兴奋地说,打啥呢,烤肉拉条子吃给,歹的很!刚说完就醒悟过来,感觉上了他的当,一个枕头砸向段少华。 那天在杨家吃完饭,几个人在客厅闲坐。段少华记挂着那本,顿时有点魂不守舍,急切地想去地下室找那本诗集。杨杰酒有些过量,还在喋喋不休地展望德隆集团的辉煌前景,将来房地产行业的宏伟蓝图,段少华无奈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对答。杨丽丽给段少华续了茶,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地走出了客厅。杨丽丽对段少华说:“想去地下室看书了吧?”段少华笑答:“你真是我肚里的蛔虫啊!”下到地下室,很快找到那本书。翻开几页,一首诗如一段咒语般涌入眼帘:“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段少华仿佛看见,一个面目清朗的男子,满是忧郁哀婉的表情,在遥远西藏的经殿香雾中若隐若现,又穿着华丽的朱红僧袍行走在苍白无际的旷世雪域中,犀利的风中回荡着古老沧桑的诗谣。又翻了几页,他跟中了魔症一般定住了,耳中响起如击磬颂佛般的梵音: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他喃喃自语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世间安得双全法.......”穿过地下室的天花板,他仿佛看见史秀兰牵着小囡走下火车,怯生生地看着这片荒凉的大地;二叔爬上汽车的货箱,走向未知的远方,自己与梁和景,跋涉在黑茫茫的沙漠夜色里;再往前,是谢彬穿行在崇山峻岭中,是左宗棠抬棺在湘军西征的队伍中.......,人在关键的时候,必须要做出选择,或成就你,或埋葬你,爱情是这样,所有需要做出重大决定的关头也都是一样吧,世间怎么会有两全法? 悄然间,一只温软的小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段少华一扭头,看见一双油汪汪的妙目正定定地望着自己,心里那股激荡之气顿时化作一腔柔情,不禁将那佳人拥入怀中。 杨丽丽温言问道:“以后能把这里当做你的家吗?”段少华心头一热,抚摸着那头秀发说:“我当然想。可是,像我这样的人,也只能想想而已。”又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杨丽丽气得一下子甩开他的手,蹬蹬地离开了地下室,留下一脸无辜的段少华。 抱着伊明买买提扔过来的枕头,段少华想起那天壮着胆子拥抱了杨丽丽,不由得嘴角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伊明买买提不明所以,看见段少华幸福的表情,明白了几分,又拿来一个枕头塞进段少华的怀里:“再给你一个,就好像两个漂亮的女娃娃,一个杨丽丽,又一个杨丽丽,你再别松手了。” 眼看春节日渐临近,段少华变得有些焦急。他给老杨打了电话,叮嘱老杨多找人打听梁和景的消息;给爹娘打了电话,二叔还是没回老家;又问改灵,改灵说也在催同事查探消息。两个牵挂的人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使他心里空落落的,干啥都提不起劲。 他突然记起,去沙漠前,大巴到过乌鲁木齐长江路上的那个工地会不会有线索呢?于是他坐班车,凭记忆来到长江路。短短一年,这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昔日蓝色的铁皮围墙已经被拆除,一座气派的大楼矗立在那里。段少华走过去,大楼里正在装修,快到春节,工人并不多。段少华走到一个正在切割瓷砖的工人面前,问:“这个工地是范老六的吗?”工人停下手里的活计,茫然地摇了摇头,段少华心里一阵失望。“那么这个楼的老板是谁呢?”工人一指墙上,段少华凑近一看,原来是房地产公司岗位图,每个人都有岗位和照片。正中间,赫然是那个在哈密工地上只见过一面的大老板,岗位是总经理的叶正山;意外的是,还有一位老相识,那个在哈密放卡拉ok挣钱的小鲁,业务员:鲁一波。这个发现不禁让他喜出望外,找到这几个人,不难找到范老六,那么二叔也会很容易找到了。他急忙问那个工人:“你知道总经理啥时候来吗?”工人有点不耐烦,操着浓浓的四川话说“老板的事,我啷个晓得吗!”段少华只好悻悻地离开了工地。 杨丽丽叮嘱段少华除夕来杨家,初二全家要去远在塔里木的乌鲁克镇,看望已回乌鲁克镇养病的姥姥。所以2月9日,段少华早早地就来到了杨家。 一进门,他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面香混合油香的味道。在河南老家,家家户户过年前都会炸一大盆吃食,有麻叶,麻花,油饼,小孩子们过年玩疯了,玩饿了,回到家随手抓一把麻叶,三口两口塞进嘴里,就有劲继续打闹了。新疆就不太讲究了,祖籍中原的人家,并不挑选特殊的日子,只要哪天想念家乡的味道了,就会炸这种吃食。 果然,改灵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大盆麻叶,看见段少华进屋,连忙说:“少华,快尝尝,看正不正宗。”段少华赶紧把盆子接过来,放进了客厅。他拈一片麻叶,轻轻送入嘴中,一股亲切的味道立马溢满了口腔。他仿佛感到爹娘正在灶台前忙活,甚至能听见炉灶里的秫秸发出噼噼啪啪的燃烧声,眼眶不禁有些发潮。 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热闹的开场舞引得大家欢笑不已,家里的气氛一下就充满了喜庆。段少华却想起去年在沙漠里与梁和景度过的那个春节,心里默念:梁弟,你现在又在何方? 电话响了,是爹娘从河南三大爷的小卖铺打来的,爹劈头就问段少华今年春节为啥不回来,亏得杨家提前告诉了他们,今天你会来杨家,否则还得不到你这鳖孙羔子的音信,娘抢过电话,在那头不停劝慰。段少华心里暗暗好笑,爹老实了半辈子,今天却被自己的所谓不孝顺燃起了血性。只好低声下气地赔不是。 江涛的那首旋律响了起来:吹落了思乡的尘却吹不去额头的纹走完了天下的路才想起了回家的门追上了漂泊的人却赶不上漂泊的魂做完了想做的梦仍有颗思乡的心多少年我不止一次地问游子的心为什么这样沉多少年我不止一次地寻回家的路上是否绿草茵茵人生是一粒种落地就会生根........ 去年春晚有一首,今年春晚有,那么每年在异乡的人又有多少人呢?我这所谓的命运又算多大点事?虽然听着歌,段少华心里却开始浮想联翩。 杨杰打断了他的遐想,“少华,听说你的户口还在老家,现在新疆的户口政策比较活泛,要想办法迁移到新疆,以后干啥事都方便。”段少华从没想过这件事,认真追问迁移户口的事,杨杰由于在财务、销售等岗位干过,比较了解有关政策,耐心地一五一十向段少华做了解释。 杨杰接着说:“丽丽已经把你借钱给同学的事告诉我了,难得!难得!今后要保持这种好品格新疆话说,钱嘛,纸嘛,醉嘛,睡嘛,凡是看穿一些,看淡一些,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段少华深以为然,频频点头。 杨丽丽走到段少华面前,把一串钥匙给了他:“我们出门期间,你就是门卫,保卫好杨家啊!”不待段少华回答,就把钥匙塞到了他手里。改灵也说,厨房里各种吃得都准备好了,让他住在这里时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杨杰说,你就睡到地下室,那里也有暖气,有空可以多看看书。 段少华被感动的头都晕了。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二十九章 欲将轻骑逐虎豹 叶正山站在18楼的落地大窗户前,俯视着这座令他爱恨交加的城市。他喜欢这样站着向下看,从这个视角看去,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车流,都是蝼蚁一般的存在,让他有一种上帝般的优越感。小年还未过完,楼群里不时腾起一股白烟,一只“钻天猴”飞上铅灰色的天空,然后火光一闪,化作一团烟雾。房间里隔音很好,外面的喧闹根本传不进来,叶正山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切,感觉良好。 这间办公室有100多平米,暖气开得很足,房间里温暖如春。大班桌上摊开了笔墨纸砚,等待着房间的主人来兴致时泼墨挥毫一番。严格地说,叶正山也属于文人,毕业于新疆师范大学,下海前在市政府办公室给一位重要的领导当秘书,有眼色,懂政策。 叶正山父母亲都是湖南人,也是1949年随王震进疆的第一批部队的战士,参加过哈密伊吾、三道岭一带的剿匪战斗,后来根据命令就地转业后都留在了兵团工作,用叶正山的话说,是两个“彻头彻尾的布尔什维克”。家里兄妹有六人,叶正山是老大,孩子多,如何解决吃饭问题是叶家面临的经常性难题,记忆里常常为了几口吃的兄妹之间打得不亦乐乎,叶正山作为老大,只能做出牺牲,十六岁就参加工作,凭个人努力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考上了新疆大学教师培训部,后来培训部转入新疆师范大学,叶正山成为少有的同时上过两个新疆最高学府的人才。 作为军人的后代,又带有湖南人好勇斗狠的基因,叶正山从小就是个不安分守己的人,被同学们称为“天生的冒险家”,从上学到工作都属于“人尖子”。有才,又心高气傲,惹来许多异性热切的目光,工作后在生活作风问题上栽了跟头,上了不该上的床。在那个年代,是要命的问题,从此被打入冷宫。当下海狂潮刚刮起一阵微风,他敏锐地感觉到机会来了,“春来江水鸭先知”,率先辞职,利用对政策的通晓及父母亲、同学的关系,加上自己冒险家的精神,短短几年间掘得了人生第一桶金。 神秘是圈内人对叶正山的评价。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大能量,当一般县处级干部还为坐着桑塔纳而洋洋自得时,他已经开着一辆“蓝鸟”出入各种场所了。当普通职工为了几十平米的平房而在单位争斗的面红耳赤时,他已经连续在哈密、乌鲁木齐开发了四五处房产了。无论是在政界,还是在建筑界,“叶正山”三个字都是响当当的存在。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中的甘苦。批土地难,规划手续难,筹措资金难,管理手下一帮兄弟难,可千难万难,只要房产交了工,大批的金钱就会像河水一般哗哗地流入他的口袋。 想到那源源不断的金钱,他不由得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可随即,一张愤怒而又倔强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不禁心里一阵燥热,用手在眼前挥了挥,仿佛在赶走一只并不存在的苍蝇。 他按了按大班桌下的按钮,小鲁——鲁一波立马开门闪了进来。“那个女人走了吗?”“还没有,怎么劝也没用。”叶正山从抽屉里拿出一沓人民币,甩给鲁一波,“赶快打发走,让那人别再出现我面前!”鲁一波诺诺连声,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这个范老六真不会办事!他良好的心情受到了影响,卷起袖子,铺好宣纸,准备直抒胸臆,可是写了几幅字都不满意,他懊恼地把毛笔丢掉,背靠在大班椅上,揉起了眉心。 大班椅后面,是一排各种精装的管理学及世界名著,其中有两本简装书在精装书中非常扎眼,一本是,一本是。 段少华一路晃荡着,走在街道上。昨晚读书有点晚,感觉今天眼睛涩涩的。友好路杨家离长江路并不远,所以他慢慢地踱了过来。路过人民公园,他想起园内有一座“阅微草堂”,据说是新疆督军杨增新所建,于是信步走进了公园。过年期间,公园内游人很多,园内有湖有树,曲径通幽,段少华心情慢慢好起来。 昨晚又梦到二叔段德才,二叔穿着单衣,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他一下子就醒了,然后翻来覆去睡不着,随手拿起一本书翻阅起来。这地下室真是个闭关读书的好地方,看着满屋的书,段少华打消了去打工的想法。 从公园出来,没过多远就来到了长江路那座大楼的大门前。一堆人围在那儿,七嘴八舌地在议论着什么,他好奇地走过去,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坐在中间抹眼泪,地上丢了一地花花绿绿的钞票。这个场景实在太少见,怪不得围观的人那么多。有人想趁机偷偷捡几张钞票,立即被几个热心的大爷大妈呵止,他们七手八脚把钞票捡起来,往那女人手里塞,那个女人一边哭,一边推搡着,嘴里呜咽道:“我不要钱,我要人!”段少华一眼看见了小鲁,他站在旁边手足无措,那股机灵劲不知去了哪里。段少华本想上前打招呼,但想想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就悄悄站在那儿观察事态的发展。 一会儿两名民警过来,询问怎么回事,小鲁更慌了,想溜,被那女人一把拽住。在女人的话语中段少华猛然听到“段德才”三字,心里一震。女人说,这个大楼的老板欠她丈夫段德才的工钱,结过一部分,本来双方说好春节前结清剩余的工钱,可是春节前丈夫说要来结工钱,却从此失去了联系,至今有十几天了,她只好到这里来要人。民警一听事情牵涉到人员失踪问题,将那女人和小鲁都带到派出所问话。 二叔?女人?失踪?段少华惊骇不已,悄悄地跟着他们来到派出所。一直到下午,段少华才见那女人牵着小女孩疲惫地从派出所走出来,并没有见小鲁的影子。段少华顾不得冻饿,走上前去,问那个女人:“你是俺叔的啥人啊?” 那个女人警惕地看着段少华,紧紧地牵着小女孩;小女孩歪着头,懵懵懂懂地看着段少华。段少华急的一下掏出了身份证,“你看,俺和俺叔是一个村的。”女人接过身份证,仔细看完,委屈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又淌了下来,嘴唇翕动着:“大兄弟,可找到你了!” 段少华把她们领到就近的一家牛肉面馆。三人坐定,点了两大一小三碗清汤牛肉面,女人长叹一声,开始告诉段少华二叔的事。 这个女人叫小琴,是和二叔在哈密搭伙过日子的,并没有办理登记手续。从二叔口里,她知道了二叔有段少华这个侄儿,只是当时二叔并不知道他来新疆打工的事。还是向范老六讨要工钱时,范老六不小心说漏了嘴,说你的侄儿在我的工地干过活,我没少照顾他哩!二叔才知道段少华来疆打工的事,当时就急得满头大汗,拉住范老六责问他为何不早点告诉他这件事。范老六一下推开二叔,算球了!当时你欠了高利贷,还让你侄子替你还吗?一听高利贷,二叔气不打一处来,如今高利贷、利息和工钱搅合到一起,账根本算不清,这就是范老六耍赖的绝招。大哥就这一个宝贝娃娃,如果出了三长两短自己可怎么交代?他抡起拐杖要打范老六,被人死活扯开了。 他最后打听到的消息就是段少华来乌鲁木齐上学了,但是到底是哪个学校,没人能说清楚,他腿脚又不方便,于是只有让小琴到各个学校打听,可乌鲁木齐学校那么多,一时半会哪儿能打听到? 好容易将范老六拖欠的工钱结了一半,将外面的外债还了一些,临近年关,又有不少人来找二叔要钱,二叔十几天前就找范老六结尾款,可范老六硬是躲着不见。二叔就拿了铺盖睡在大楼的大堂里,可是第二天人就不在了,只到现在也没消息。 牛肉面上来了,三个人都饥肠辘辘,稀里哗啦风卷残云一会牛肉面就见了底,段少华又要了三个肉夹馍,就着面汤下了肚,这才缓过气来。 段少华见小女孩嘴角沾着肉末,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自己,就问她几岁了,小女孩倒是一点不怯生,朗声回答七岁了。段少华问上学了吗?小琴说在哈密刚上一年级,这里的事一办完就该开学了。段少华问刚才一地的钱与小鲁怎么回事,小琴说一听二叔还是没消息就心急上火,小鲁把钱塞给她后就把人往外推,她一气就把钱扔在地上了。段少华心道这个女子性情也刚烈啊。 小琴说派出所还在找小鲁做笔录,看来问出了一些眉目,明天再到派出所打听吧。段少华和小琴约定,明天一早就一起去派出所打听消息。分手时那小女孩一边走一边回头频频向段少华挥手再见,段少华看着这母女的背影,心里不由一阵心酸。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三十章 奈何不为羽林郎 派出所一片忙碌的景象,段少华和小琴进了门,到报案窗口一探头,一个年轻的民警就从屋里走了出来,把他们直接领进了所长办公室。所长是个严肃高大四十几岁的维族同志,见他们进来,详细询问了两人的身份,及与段德才的关系,段少华感到情况有些不妙。 原来小鲁刚被带到派出所就毛了,在民警的一再追问下,终于交代,由于二叔住在大堂里不走,惹得大老板叶正山十分生气,让范老六想办法处理。范老六便找了几个人半夜把二叔连人带铺盖卷住,捆成了粽子,扔进皮卡车,开到小草湖远离公路的一个僻静之处,又扔了下来,然后几个人开车就走了,十几天过去了,现在不知道人怎么样了。派出所立即将此情况上报了市局,并将小鲁控制了起来。 小琴一听,眼前一黑,几乎晕倒。段少华急忙扶住她,所长给她倒了一杯水,在喝了几口水后,小琴平静了下来,问所长下一步怎么办。所长说,已经派人带着小鲁去现场了,并且将情况通报给了事发附近的派出所,其他们密切注意收集线索。话音刚落,电话响了起来,所长接完电话,严肃的脸色更是阴云密布,让民警把两人带到一间办公室休息,匆匆走了出去。 再见二叔时,已经是在太平间里。二叔脸色发乌,整个人都变了模样。小琴呆呆地望着二叔,没有一句言语。段少华想起二叔的好,不禁悲从心来,更有一股愤怒在心里蔓延。 据民警介绍,派出所根据小鲁的交代,在野外的雪地里找到了二叔。二叔具体死亡时间应该是2月5日,还有四天就是除夕了。二叔一定在铺盖里挣扎了许久,由于绳索捆得太结实,腿脚又不方便,二叔在雪地里翻滚了很长的距离,临近年关,野外根本没有人迹,没人发现二叔,他抗不过饥饿与严寒,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 小鲁交代,把人弄走以后,也有人耽心出事,但是范老六说那小子太倔强,得让他吃点苦头,长点记性,盖着被子呢,没事。于是几个人喝了场大酒,把这件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杨丽丽一家三口从乌鲁克镇回来,听此大变,都惊呆了。杨杰陪小琴、少华帮忙办理二叔丧葬手续;改灵在报纸上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报道此事,引起社会极大关注,不久顺利解决了拖欠的全部工钱。 少华见小琴虽然神态悲怆,但无论与工人算工钱还是和房产公司谈判都井井有条,有理有据,不禁对她十分佩服。工人们对她也满是同情,虽然工钱被拖欠的有点久,算工钱时没有为难她;房产公司的工作人员都听说了她的事,自知理亏,又加上舆论与派出所的压力,也尽力配合,一起年深日久的讨薪事件竟因为二叔的死而顺利解决,段少华不知该笑还是哭。 二叔后事办完,骨灰暂时存放在殡仪馆。小琴也准备回哈密了,临走时,她硬要塞给段少华2000元,说是代表二叔给他的,让他以后帮忙把骨灰送回老家。段少华坚决拒绝,说你孩子还小,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自己理所应当把二叔的骨灰送回河南。小琴听完这些暖心的话感动不已。小女孩与少华通过几天的相处,格外亲热,天天缠着少华玩,少华也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三十一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80年代末90年代中期,出国潮在蔓延。 出国优先考虑的都是美国,德国,澳大利亚等欧美发达国家,很少有人将目光投向百业凋敝,物价飞涨的俄罗斯等独联体国家。其实相对于欧美发达国家严苛的签证制度,到俄罗斯留学在当年是个不错的选择。 90年代初期,中国国内还没有挂牌经营的正规留学中介机构,俄罗斯高校也没有建立起招收外国学生的健全程序,因此,那个阶段到俄罗斯来上学,总的来说是一种无序状态,招生方式也存在很大差别。 一种方式是国内单位成批发送。国内高校或者挂靠在高校的附属单位,与俄罗斯相应的大学达成协议,招收一定数量的中国学生,然后以到俄罗斯留学代理的身份在当地招生。一些愿意到俄罗斯上学的中国学生先交纳费用,然后由中方单位负责办理入境签证,集体到俄罗斯的大学报到。另一种方式是个人自行联系。这种方式的差别就更大了,如果有熟人、亲戚在俄罗斯,而且和接收外国人的大学有联系,办个入学邀请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凭着这个邀请函可以在俄罗斯驻华使馆取得签证,然后就可以去上学了,至于交多少学费,直接与大学面谈。关键是,绝大多数送孩子到俄罗斯的家庭在这里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那就只能求助专门倒卖邀请函的贩子,通过他们办手续。 杨丽丽听说杨杰要送自己去留学,眼睛亮了一下,又黯然下来。她知道,杨杰只能负担起自己一个人的费用,所以和段少华一起出国留学这句话万万说不出口。 俄罗斯的大学一般都是5年制,再加上一年的预科,要获得一个本科学位,一共需要6年的时间。和世界上其他地方一样,俄罗斯不同学校、不同专业的学费相差也很大。以莫斯科大学为例,mba工商管理硕士最贵,每年9000美元,社会系最便宜,每年只有2000美元。按最低学费每年2000美元、生活费每年1500美元、住宿费每年1000美元,粗略计算一下,6年下来至少需要将近20万人民币,在90年代对普通家庭而言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 杨杰看出了杨丽丽的心思,叹了一口气,对杨丽丽说,你先去休息,我和少华聊聊天。 段少华看着杨杰两鬓已冒出星星白发,回想起杨家的好,心里不觉涌出一股暖流,低声对杨杰说,杨叔,你说吧。 杨杰说,杨丽丽出生时患了先天性心脏病,这个病很麻烦,无法根治,不能剧烈运动,只能静养,这个情况她自己也知道。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杨杰发现病情发展比预想的严重,担心她出门上学有意外,不能离家太远,所以去年高考结束后,放弃了已经被录取的一个内地大专,让她上了乌鲁木齐的成人大学。这种选择是对是错,只能交给时间了。 段少华这才明白为何杨丽丽在这个成人班录取成绩是第一名,不禁为她感到可惜。杨杰接着说,杨家是翻译世家,杨丽丽又有语言天赋,刚好列文在俄罗斯有朋友,可以帮忙办理自费留学手续,以后有机会,可以在莫斯科或去欧洲等医疗水平高的地方给她治病。如果一切顺利,她今年九月就能到莫斯科入学。最后说,杨丽丽的实际病情她自己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自己心脏不太好,嘱咐段少华一定不要告诉她。 段少华默然。那么两个人相聚的日子屈指算来也就只有4个月了? 杨杰又说,少华,看出来你是个好孩子,我们杨家不是那么世俗的人,只要你对丽丽好,我们不会阻拦你们相处。但是世事难料,又处在变革时代,你们将来如何发展,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段少华知道,杨叔这番话真的是情真意切。一般人家,谁能看得上一个没有城市户口、没有正式工作,打工为生的农村小伙子呢?他回到地下室,开始认真思考与杨丽丽的关系。一会觉得自己应该随她而去,哪怕在异国打工,只要相伴在一起也行;一会又想赶快挣一笔大钱,这样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只是不敢想象和心上人分别六年是啥感受,又有啥结果。他压根没考虑杨丽丽有病的事,哪怕她以后是个瘸子,瞎子,自己也一样会对她好。 一夜辗转反侧,第二天段少华眼睛都是红的,让杨丽丽心疼不已,板着脸不看杨杰一眼。 整个4月段少华情绪都很低落。虽然校园里海棠花、牵牛花都次第开放,他却并无心欣赏。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伊明买买提调笑他真的是“麦吉侬”,他也无心还嘴。李醒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段少华忍不住,把杨丽丽要出国留学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李醒“嘿”的一声,“我还以为啥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出个国嘛!”接下来的话更是惊住了段少华:“我也准备去俄罗斯留学。”接着,李醒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段少华。 俄罗斯独立初期,国门大开,外国人纷纷涌入,其中有不少是中国倒爷。这些倒爷要在俄罗斯常住,必须办理长期居留手续,否则随时都有被遣送的危险。但是按照俄罗斯的法律,以旅游、过境、探亲、访友等名义进入俄罗斯的外国人,是不可能得到长期居留权的。因此,这些倒爷一入境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变自己的身份,让自己在俄罗斯的逗留合法化,然后再去开创自己的宏伟大业。倒爷们很快发现,上大学是个不错的选择,俄罗斯大学的学费并没有想象的高,一些专门培训俄语的语言班的价格就更低。于是,不少在市场上卖货的中国商人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大学生。 段少华顿时茅塞顿开,惊喜地问,那我也能去?李醒说,当然!段少华感觉天一下亮了许多,拉着李醒说,走走,赶快找个地方喝酒去! 事实给了段少华一记无情的耳光。他的户口不在新疆,必须回河南办理签证手续,可是上课期间怎么回老家办手续?又该如何办理,他茫然无知,这件事对他太重大了,他一人实在无法操作。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杨杰时,杨杰想了想,也感觉很棘手。他出了个点子,可以等到九月份毕业后把户口从河南迁到大妗子所在的乌鲁克兵团团场,然后再想其他办法。段少华思前想后,也只能这样了。 段少华从来没认真想过自己在新疆的归宿问题。上完大学又怎么办?这成了摆在自己面前迫切的问题。班里其他同学毕业后都会各奔东西,可是自己既无东西,也没南北。 杨丽丽倒是一门心思鼓励段少华也出国,对他开始了填鸭式的俄语教学:俄语名词大都有12个形式,单、复数各有6个格;形容词有20多个甚至30多个形式,单数阳性、中性、阴性和复数各有6个格,另有短尾、比较级;动词形式可有一、二百个,包括体、时、态、式、形动词、副动词等,段少华听得头晕脑胀,只是拼尽全力把俄语的各种语法、发音往自己大脑里灌。。 经过一年汉语言文学专业的系统学习,段少华的逻辑思维,遣词造句能力有了质的飞跃,再加上杨家地下室里那一屋子“宝贝”也被他读了个遍,尤其是年轻人见了就头痛的文言文、竖版印刷体,他见了却格外亲切。论实际水准,他并不亚于一个普通高校毕业的中文专业大学生。 当他拿到红彤彤的毕业证,不禁感慨万分。在别人眼里,也许这只是一个提升职业上升通道的一个敲门砖,而对他而言,却含义非凡。在这一年里,他收获了友谊,爱情,亲情,没有这一年的大学生活,也许他还在某个工地,或者饭馆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吧。 分别的那一天终于来了。参加完毕业考试,不待毕业合影,按照预定的计划,杨丽丽不得不出发了。段少华与杨杰,改灵,一起把杨丽丽送到机场。在候机楼里改灵还对杨丽丽千叮咛万嘱咐,平时该吃什么药,该注意哪些事,说着说着,母女俩哭做一团。杨丽丽忽然回过身,不管不顾地紧紧拥抱住了段少华。段少华虽然心里难过,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轻地抚摸她那一头秀发。 杨丽丽从兜里掏出杨家的那串钥匙给了他,段少华接在手里,忽然想起该送她一件礼物,可摸遍全身,也没有啥东西值得给她的,心里狠狠骂自己的粗心。杨丽丽伏在他胸前,咬住了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然后使劲一拽,那颗纽扣被拽了下来,她说,这颗纽扣就当我们的信物吧。 段少华坐在回市区的公共汽车上,掏出那串钥匙,紧紧攥在手心里,仿佛那上面还有心上人的体温,低头一看,发现钥匙链上挂着一颗小小的蓝宝石饰品,在阳光下熠熠发光。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三十二章 欲语还休意转肠 93汉语言文学一班同学照完毕业合影,互相道别后就作鸟兽散了。 伊明买买提、莱丽、李醒与段少华四个人也照了一张合影,段少华忽然想起,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和杨丽丽合过影,心里顿时空落落的。伊明买买提与莱丽虽然两人一个在和田,一个在博乐,相距约2000公里,但是你情我浓,用一句维吾尔族谚语形容就是“对恋人来说,巴格达不算远”,两个人沉浸在幸福中,对杨丽丽的出国留学根本不理解,认为既然相爱,就不应分开,对段少华充满了同情。李醒看得很透彻,他心里其实并不看好段少华这段感情,但是不想给他浇冷水,只是不停地安慰他,并说自己已经从单位辞职,现在是自由人,专业倒爷,计划11月就去莫斯科,去了后一定代他去看望杨丽丽。 二叔去世,恋人离开,同学分离,段少华感到从没有过得孤单,他一个人走在9月乌鲁木齐的熙熙攘攘人潮涌动的友好路上,对这座城市逐渐熟悉,感觉又逐渐陌生。 杨杰与改灵在杨丽丽出国后对段少华更是关心的无微不至,竭力劝他搬到杨家住,段少华不答应,说还是一个人方便些,两人对此也并不勉强。杨杰说,朋友的那家房地产公司各项业务蒸蒸日上,急需各方面的人才,尤其办公室需要写文案策划的人,工资待遇都不错,希望段少华能过去上班。段少华想起在房地产界叱咤风云的叶正山,心念一动,对杨杰说,叔,我听你的。 杨杰在自己的老单位——长江路十月拖拉机厂家属区附近帮段少华租了一间平房,段少华自己又添置了一些日常用品,算是开始了独立生活。这里离杨家,房产公司都不远,步行半小时都能到。拐过小巷,就能看见叶正山开发的那栋大楼,段少华抬头望着那栋楼,好像一只蝼蚁在看一头巨兽。 郭菲还是与段少华保持每周一封信的通信频率,只不过信件现在都寄到杨家,段少华每周去一次杨家,看望杨杰改灵,兼取信。郭菲在信中羡慕段少华的一年制大学,不必像她们医学生那样苦熬下去,从此就可以过上天高任鸟飞的生活了,段少华只有苦笑。在信中郭菲详细告诉了段少华怎样把户口从内地迁到新疆,怎样到兵团团场落户的程序,每一道程序由哪个部门负责,又要哪些手续,看得出她下了一番功夫,不知道问了多少人,才弄清楚这些复杂的环节,段少华感动之余,这才明白迁移户口那么麻烦。段少华也回信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一家公司上班,及出租房的大体位置。 段少华在夜深人静时看着钥匙链上那颗小小的蓝宝石,就想起了那首歌:“我有一颗蓝宝石,做一个小项链,把它挂在你的胸前,作一个爱的纪念;蓝宝石像海水,海水深又蓝,它象征我的爱,我的爱无边.........”在雪地里浅吟低唱的那个女孩,在异国过得好吗?想到杨丽丽,看着那件少了一颗纽扣的衬衣,激起了段少华学习俄语的热情,他一遍遍对着镜子手舞足蹈地练习发音,像一个不知疲倦的疯子。 房地产公司的文案工作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文学功底,无非是介绍项目位置有多么优越性价比有多么高,房屋结构有多么牢靠等等。杨杰是这家房地产公司的财务总监,老板据说是德隆集团一位重量级高管的同窗,能量很大。之所以任命杨杰为财务总监,就是因为他在国有大厂干过财务及销售等管理岗位工作,熟知资金管理、银行贷款等专业知识,又通维语,在与政府部门,金融机构打交道时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据杨杰介绍,房地产公司经营模式与表面看起有巨大的差异,一个房地产项目最难的并不是批项目,拿地,拆迁,施工,而是融资。只要有了前期启动资金,后续的工作都会顺理成章。 段少华上了一个月的班,也没有见过老板一面,就连杨杰,到办公室也是匆匆来,匆匆走,不知道在忙乎啥。这家公司十分看重现代科技带来便利的办公条件,给办公室配备了当时很少见的586电脑,段少华很眼馋,也想上去操作一番,但是如何使用计算机有严格的管理制度,有专人管理,他也只能望而却步。公司给段少华也配了一部汉显传呼机,虽然是一台旧机器,明显是哪个前任遗留下来的,段少华依然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看,有时候猛然“叮叮叮”信息来了,用电话回过去,才知道呼错了,气得他把电话狠狠挂掉。他把bp机号码通过信件告诉了郭菲与小琴,隔三差五,彼此就可以联系了。 段少华上了一个月班,算是领教了现代资本家的厉害。虽然这家公司十分重视现代科技手段,但是管理制度也十分现代,一切工作考评都是用金钱量化,与工资挂钩,对全体职员,无论高管还是普通员工,每件工作都是限时完成,主管会随时在奖惩单上记一笔,月末立即在工资条上显示出奖惩金额,在这种管理模式下,虽然办公室听不到领导的训斥,每个员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段少华很不适应这种工作氛围,但杨杰说,这才是现代企业应有的做派,是公司花了大价钱请专门的咨询公司设计出来的,其他更厉害的招数如末尾淘汰制等大招还没有使出来呢。因为段少华是刚毕业的学生,处在实习期,不是处在关键岗位上,所以感觉还不是特别明显。杨杰等高管薪酬待遇就是过山车,上个月完成了融资任务,老板就封一个大红包,也许就有好几千,相当于一个工薪族一年的工资;这个月被税务机关处罚了,可能就一分钱奖金没有,只能拿几百块的基本薪酬,说得段少华直吐舌头。 下了班,段少华漫步在西大桥上,夕阳将远处红山上的宝塔涂上了一层景色,微风习习,马上就要入秋了。段少华信步走进人民公园,人工湖上不少人在划游船,嘻嘻哈哈,有情侣,也有大人带着小孩,看得他羡煞不已。 周六,房产公司在友好路明园附近的的一个项目准备举行奠基仪式,要求全体员工早上七点必须到达现场。天刚刚透亮,段少华第一个到达了现场。工地四周插满了彩旗,中间用脚手架搭了一个舞台,铺上了红地毯,背景是绿草如茵、高楼大厦的布景,悬挂着“欢迎各级领导光临奠基仪式”的横幅。 进入十月,早上乌鲁木齐已经有了寒意,段少华只穿了一件衬衣,冻得瑟瑟发抖。一位魁梧的中年人正在舞台上踱来踱去,一会用脚使劲踩踩地板,一会用手晃晃脚手架,看见戴着胸牌的段少华,知道是房产公司的员工,朝他一招手:“小伙子,快过来!”段少华赶紧跑过去,中年人对他说:“上舞台的阶梯位置不对,咱们挪一下。”段少华走到木制的阶梯那儿,没看出哪里有问题。中年人不待他回答,已经抬起了阶梯的一端,对他吼道:“赶紧动手!”段少华不情愿地抬起阶梯另一端,绕过舞台,把阶梯重新放好,这一趟下来足有600米远,段少华虽然经常锻炼,也累的气喘吁吁,但是中年人面不改色心不跳,段少华暗自佩服。中年人从阶梯走上舞台,又走下来,满意地看了看,对段少华说:“你看,工地大门在西头,停车场在工地大门边,领导下了车,却要绕一圈到东头登台,能方便吗?”段少华一看,果然阶梯以前放在东头,不禁对中年人的细心感到折服。 两个人正忙活着,房产公司的车辆已经陆续到了。杨杰下了车,见到了中年人,恭敬地叫了声:“宋总好!”段少华一愣,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房产公司的大老板:宋广仁吗?宋总朝杨杰略一点头,看段少华只穿着衬衣,又出了汗,皱了皱眉,立即脱下身上的西服披在他身上,转过头朝另一位中层干部呵斥道:“你怎么办事的?磨磨叨叨不说,连个走人的阶梯摆得都不对,这个月奖金全部扣完!”在场房产公司大小干部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段少华连忙脱下西服,递给宋总,悄悄地回到了同事中。 奠基仪式开始了,段少华一眼看到了嘉宾中有一位熟悉的面孔:叶正山,他正与几名领导谈笑风生,显得惬意而自得,段少华看着那张脸,心里充满了厌烦与仇恨。 段少华回到出租屋感觉很难受,浑身发烫,想喝口热水,这才想起电热水壶早就坏了,一直没有去修。这时,传呼机响了,一看信息,是郭菲的,只有四个字,有事,速回话。他挣扎着走出门,到一个公用电话厅回话,郭菲问他户口的事,听他声音不对,忙问他怎么回事,段少华说,没事,发烧而已。郭菲急了,你等着,我忙上过去。段少华忙说,睡一觉就好了,千万别过来!那端郭菲已经挂掉了电话。 段少华到药店买了感冒退烧药,又买了几瓶瓶装水,回到了出租屋,吃了药,他昏昏沉沉地想睡去,可是想到郭菲有可能来,就将出租房的门打开,然后一头栽在床上,啥也不知道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三十三章 争渡争渡图一醉 段少华感觉自己在云朵中,从没有这样自由,却又极度焦渴。恰有几滴甘霖点在唇上,心里说不出的万分受用。朦胧中,忽然想起读过的一首:“春来窗外一枝柳,雨过船头百里青。低声问郎何处去,郎言白云那边行。”自己是走到了哪里?是在村头的大槐树下?还是在大漠的工棚内?他一急,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睛却像被胶水粘住,怎么也睁不开,他大叫一声,从云端急速坠落,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郭菲关切的目光,及手里的一杯糖水。 原来郭菲挂了电话,急忙约了同学古丽娜,给学校请了假,沿路打听了半天,才找到了段少华的住处。到地方后,一看桌上的药盒,发现段少华服得药不对症,又急忙到药店重新买了药,喂他服下,又给他盖好被子。忙活完已经夜里12点多了,见段少华醒了,郭菲松了一口气,对他说,已经给他量了体温,温度降下去了,如果明早温度还升高,就赶紧到门诊打针。段少华朝她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朝她们抬了抬手,表示感谢。郭菲、古丽娜二人见他好转,医学院课程又紧,叮嘱几句,并说明天再来,就回学校了。 年轻人体质好,恢复得很快。第二天,段少华虽然还是浑身发冷,但头脑已经清醒了。今天是周日,他躺在床上,一动一懒得动。郭菲和古丽娜又来了,她们带过来了一个用毛巾包着的布包,打开后是一个铝制的饭盒,再把饭盒打开,是一盒热气腾腾的馄饨,上面还漂着碧绿的葱花。郭菲说,感冒的人厌烦油腻,就没放辣椒油,你赶紧趁热吃。古丽娜又给他测量了体温,还有模有样地给他号了号脉,然后认真地说,“风寒客于人,使人毫毛毕直,皮肤闭而为热,”“惊邪者,由体虚风邪伤于心之经也。心为手少阴之经,心气虚,则风邪乘虚伤其经,入舍于心,故为风惊邪也。其状乍惊乍喜,恍惚失常是也。”,段少华目瞪口呆地看着古丽娜,没想到一个医学专业的塔吉克族姑娘能说古汉语,仿佛白天见到了鬼。郭菲笑着说,你别小看我们的古丽娜,她可是家学渊源。原来古丽娜的父亲是家乡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远近闻名的医生,通晓维医,也懂些中医,她从小就闻着药味长大,对治病救人非常感兴趣,到医学院后更是拼命苦学,没事就煞有介事地替人把把脉,是学校的优等生,经常获得各类奖学金。 段少华吃完馄饨,又把汤汁全部喝完,感觉身上轻松了许多,笑道,那我可是享受了特别待遇,有劳两位专家来治疗小感冒,杀鸡用了大砍刀!两个姑娘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郭菲又催段少华赶紧给家里联系迁户口的事,并说兵团团场政策比较开放,欢迎内地有志青年来新疆落户。 下午,传呼机来信息,改灵叫晚上去杨家吃饭。段少华慢慢散步走到杨家,改灵已经坐在饭桌前了,见段少华神情有些委顿,忙问咋回事,听说是感冒了,急忙过来抚摸他的额头,见并不发烧,才放了心。段少华问杨叔去哪了,改灵叹了口气,说自己现在可解放了。以前杨杰经常叫一帮各民族的朋友到家里聚餐,自己是当仁不让的大厨,可是自从他到了房产公司,天天忙着在外应酬,几天在家吃不了一次饭。这不,周日也不闲着,又去喝酒了。 段少华吃完饭,借用杨家的电话给父母打了电话。父母一听他要把户口迁到新疆就急眼了,死活都不同意。段少华只好扯谎,说大学毕业了,学校把他分配到一家房产公司,户口必须落到新疆。父母将信将疑,说今年夏麦早已经收好,卖掉了,家里也没啥农活了了,等收到新疆的准迁证后就会亲自把户口手续送过来,段少华感觉头又晕了。 传呼机疯狂地响了起来,信息显示:急事,速回电话,杨杰,信息连续闪烁了十遍。段少华不知出了啥事,急忙回了电话。杨杰在电话那头听声音已经有了醉意,让他赶紧到一家饭店来,有急事。段少华担心杨杰出事,没敢给改灵说实话,只是说有点事需要处理,出门打了个出租车,心急火燎地赶到了杨杰说的那家饭店。 这家饭店就在在长江路上,叫伊犁大酒店,开业时间并不长,装修的富丽堂皇。段少华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场合,推开旋转门,到了前厅,他问刚才打传呼的人在哪个包厢,服务员当即把他带到了标有“888”的一个大包厢里。这是个可坐二十人的大包厢,实际坐了十二三人,包厢里放了一堆伊犁小老窖的空酒瓶。这些人大部分明显都喝高了,眼睛有些发直,只有主座上的两人还镇定自若,看不出喝了多少酒。那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公司的老大——传奇人物宋广仁,另一位是房地产大鳄——叶正山。 见段少华进来,包厢里的人都看着他,这使他有点不知所措。宋广仁先开了腔,声若洪钟:“老杨,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年轻人吗?”杨杰也大声说:“是!”“读过这本书吗?”怎么在酒桌子上提起这本书?段少华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这个念头。叶正山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会来个大秀才,没想到来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段少华不明所以,傻呆呆地看着这群大人物。 杨杰在底下用脚使劲踢了一下段少华,嘴里小声说:“快回答!”段少华定了定神,回答道:“读过。”酒桌上响起来一片惊讶的嘘叫声。叶正山撇了撇嘴,那你背一段。段少华清了清嗓子:“古人有言:大丈夫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予亦尝勖同人曰:‘有志之士,当立心做大事,不可立心做大官。’今读谢君晓钟之,行路四万六千余里,记载三十万言,述其足迹所经,观察所及以飨国人,使知国境之内,尚有此广大富源,未经开发者,可为吾人殖民拓业之地,其兴起吾国前途之希望,实无穷也........”。宋广仁见叶正山表情一愣,知道对路了,心中大喜,对叶正山说:“老叶,怎么样?”叶正山哼了一声:“老宋,保不齐你找人临时抱佛脚背一段来糊弄我。”宋广仁脸一沉:“老叶,这么说你就不地道了,你接着考。”叶正山双眼只逼段少华:“九龙树在新疆哪个地方?”“在哈密。”“三道岭以前叫啥名字?”“塔勒奇。”段少华大惊,这人对的捻熟程度并不在自己之下。叶正山愣了半晌,嚯地站了起来,“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段少华挺了挺胸膛,昂然答道:“段少华!”叶正山一想,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又森然问道:“新疆最早的金融机构是哪家”段少华镇定地答道:“华俄道胜银行,乌鲁木齐、伊犁都有营业点。”叶正山颓然坐下,“老宋,不管你使得什么诈,这局算你赢了。” 酒桌上有五六个人借着酒劲拍起巴掌来,另有五六人也斜着眼睛看段少华,眼里像冒出火来。叶正山不甘心,看了一眼段少华,又问道:“你知道刘鹗吗?”段少华凛然答道:“棋局已残,吾人将老,欲不哭泣也得乎?”其他人听完这句话感到莫名其妙,叶正山却惊奇万分,如果这个小伙子不是对手的人,叶正山几乎要为这个年轻人击掌喝彩,认为他的回答妙到毫巅。刘鹗的代表作,是清末四大谴责小说之一,中学语文课本曾经节选过该书有名的“白妞说书”一段。刘鹗后来被流放,病亡与乌鲁木齐,“棋局已残,吾人将老,欲不哭泣也得乎?”正是刘鹗的名言。叶正山忽然悟到,这句话有暗讽自己已然落败的意味,不由脸色阴了下来。见叶正山变脸,段少华对他精湛的古文造诣、博闻强记的功底震撼不已。叶正山提得这些问题,不动声色,却从地理中的地名沿革,经济金融,文化界趣闻轶事等数个领域对自己进行了考问,如果不是自己下了一番苦功,估计现在已经落荒而逃了。尤其最后一个关于刘鹗的问题,他从一句文言文就听出了自己的暗讽之意,功力确实不可小嘘,联想到对方的酒量,心机,势力,段少华在叶正山面前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 见叶正山脸色阴晴不定,宋广仁春风满面,过来打圆场,倒满了一大茶杯酒,足足有200克,递给段少华,“小伙子,过来,代表我们公司给叶总敬一杯。”段少华接过这杯酒,喝了一口,就呛得差点吐出来,惹得叶正山带来的几个人耻笑起来。段少华看到叶正山那张曾经不可一世今天气得有点扭曲的脸,重新举起茶杯,朝叶正山一晃,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啥也不知道了。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 求推荐求粉求评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三十四章不识广仁也寻常 心里郁闷,感冒没好透,,再加上一场大酒,让段少华彻底倒下了。在医院里,他发着烧,嘴里“爸爸,妈妈”地乱叫,有时又发出“丽丽,丽丽”的呓语,不停地呕吐,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让改灵心疼地直抹眼泪。杨杰低着头,自知理亏,害得段少华醉成那样,改灵不停地埋怨他,杨杰心里说我当时又不知道少华正在感冒,但是想归想,在改灵面前却不敢吭气。 昨天,这两家在疆内有影响的房地产公司为了一块地坐在了一起。这块地位置优越,处在北京路铁路局商圈,发展前景良好,空地,不牵扯到拆迁问题,几家开发商都红了眼往前凑,可是一听说宋广仁、叶正山看上了这块地,都识趣地退出了。这次两家人坐在一起,说是吃饭,实际上都暗暗较上了劲,目标就是这块地。这个酒局由宋广仁发起,他的酒量在新疆房地产圈里早已如雷贯耳,号称“打遍新疆无敌手”在酒场上征战无数,鲜有败绩,两瓶白酒没问题;叶正山也不甘示弱,除了自己也是酒场骁将外,还将自己手下最能喝的“四大金刚”悉数叫来,准备与宋广仁一决雌雄。 段少华来之前,在座的人基本上每人都喝了500克朝上,酒量差的已经开始胡言乱语,只有宋广仁,叶正山两人还稳如泰山,不停推杯换盏,虽然谁也不提地的事,但是心里都和明镜一番。两人酒至半酣,叶正山挑起了一场争论。他指着那帮已经喝多了的宋广仁手下貌似无意而又口气轻蔑地说:“宋兄,看看,啥叫酒囊饭袋。”宋广仁不乐意了:“什么酒囊饭袋?这可都是正经八百大学毕业生,有中高级职称的知识分子!”叶正山并不搭话,微微一笑,举起了一杯酒,和宋广仁一碰:“有云,新疆可划为南疆省,北疆省,到时候你我兄弟二人一人占据一块市场,就不用争来争去了。”宋广仁一愣:“啥?啥南疆省,北疆省?”叶正山得意地哈哈大笑:“宋兄以后要多读点书,少喝点酒哇!”这就话把宋广仁的脸都快气青了,他是“老三届”毕业生,凭自己真本事才打出了一片天地,为人豪爽,仗义,到哪儿提起老宋都竖大拇指,但文化水平是他的短板,所以招了一帮大学生、专家帮自己打理公司,最忌讳别人说自己没文化。正在冷场间,对书名烂熟到家,但对内容一知半解的杨杰接上了话:“要说这也没啥了不起的,我们公司的小年轻都熟读过。”叶正山一怔,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哦?军前无戏言,如果现在你能找个懂的小年轻来,宋兄,那块地我绝不染指;如果找不来,对不起,那块地可就是我的了。”宋广仁知道杨杰虽然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三十五章 且让山河淘泥砂 宋广仁站在自家别墅前的小菜园里,心情超好。菜园只有100平左右,却被分成四个区域,每个区域种了不同的蔬菜。小小的菜园结满了绿色的丝瓜,紫色的茄子,红彤彤的西红柿,煞是诱人。瓜架搭的有模有样,菜园周围精心砌筑了花砖,看得出菜园主人在地里下足了功夫。 在乌鲁木齐第一批高档小区名门雅居小区居民的眼中,有两个版本的宋广仁,一种版本是他作为百万富翁却仍然不失劳动人民本色,连种菜都是自己亲力亲为的美谈;另一些是茶余饭后的笑谈,说得很难听,他被调笑成一个不知享受生活的来自乡下的土鳖。 宋广仁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安之若素,一有闲暇功夫就自顾自在小菜园忙活。 蔬菜,是他一辈子的梦魇,更是曾经的奢望。在他遥远的记忆里,所谓蔬菜永远是土豆与大白菜,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辣椒,西红柿等这些现在看来很寻常的日常食材。 他和改灵一起在刚兴建的乌鲁克镇兵团团场长大。乌鲁克镇地处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自然条件非常恶劣,兵团团场组建初期,面临艰巨的生产任务,修路,盖房,打井,平地,开荒,修渠.......,作为团场职工的父母亲工作非常繁重,每天忙碌而又劳累,没有精力顾得上他们。红柳树下,戈壁滩上,沙包间,就成了他们这群野孩子的乐园。乌鲁克降水量很低,一年难得下一回雨,一到下雨的时候,全连队的小孩都会从家里跑出来,在雨中欢呼戏嬉:“下雨了,下雨了,中国的孩子不害怕.......”这些孩子就是“疆二代”——大妗子,老郭,老钱,老宋等由解放军复转军人,自流来疆农民,国民党起义部队等人员组成的兵团职工的后代,第二代兵团人。这些小孩的父母说着天南地北的方言从祖国各地来到了这片到了这片土地,但是到了“疆二代”嘴里,不管父母来自哪里,语言都不可思议地一致统一成了带有浓郁河南腔的普通话,全国大力推广普及普通话,在这里成为普及“河普”,看来中原文化的是有流传基因的。 团场组建初期,乌鲁克镇的蔬菜要从数百里以外的库尔勒市运过来。拉一趟菜,来回需要一个星期,一卡车蔬菜等到了连队一半烂掉,一半干掉,能吃的蔬菜还没有扔掉的多;一个白萝卜有时候能成为一个家庭救命的宝贝。严重的缺菜,使有些团场职工口腔溃烂,嘴唇肿得象猪八戒;乌鲁克地区氟含量高,许多看上去可爱的小孩子一张嘴,却是满嘴的氟斑牙。 他家住在团部,父亲是司务长,相较于一般职工,自然多了一些油水。这些油水无非是平时能多分一两公斤“75”面,春节家里的猪肉比其他职工肥膘多几指,这点小小的区别日久天长使他自小身体强壮,体格高大,成为团场的“孩子王”,成绩却一塌糊涂。高中毕业后和改灵都在团场中学当了代课老师,只不过改灵代语文,他代体育。 代了一年课后老宋被从乌鲁克镇调到200公里外更偏远的米兰镇团场工作,这对他,他家来说都是历史性的转变。 为何宋家要去米兰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偏远的初建团场?是因为一起“油饼事件”。有一年在青黄不接的季节,团场连队家家户户都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老宋的老婆也是作死,竟然在宋广仁的耍泼无赖的胁迫下用家里的棉籽油炸了一次油饼。据当时的人讲,那个香味从团部的东头传到西头,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团首长大发雷霆,要求严查老宋的经济问题。但是查来查去也没发现啥大问题,于是把老宋派遣到米兰镇,名义上是工作需要,实际上大家心知肚明,老宋作为司务长失去了领导和职工的信任。老宋回到家将蠢婆娘一顿臭打,也没饶得了代课老师宋广仁。宋广仁为何闹着吃油饼?是因为改灵病了,想拿点像样的慰问品去探病,才想出了炸油饼这一招,没想到这一招彻底改变了宋家的生活轨迹,也断了宋广仁对改灵的念想。 米兰镇,位于新疆天山南麓阿尔金山北麓,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若羌县,南面靠近流传无数奇幻传说的罗布泊和漫漫无边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在西汉时期为楼兰国三城之一依循城所在地,为楼兰国的农业区。元凤四年鄯善王尉屠耆请求汉朝派遣吏士40人屯田于此。命其地为七里屯。敦煌写本称为屯城。蒙元时期为撒里,维吾尔语即“黄头回鹘”的居留地。民国14年孔雀河改道,阿布旦庄的27户罗布人南迁于此,1984年此地被定名为米兰镇,从1965年起,兵团一个团场进驻此地。 米兰河在阿尔金山的山缝里诞生,在罗布泊的南沿隐去。它宽数米,有的地方一步就能跨过,长也就百八十公里,在南方人眼里,它可能连条小溪都算不上。河水一年四季泛着乳白色的浪花,当地人说,里的子母河就是这条河,喝了这乳白色的河水就会怀上孩子。 这片依山傍水的大漠绿洲,曾经盛产一种神奇的水果——米兰蟠桃,传说是西天王母娘娘开瑶池蟠桃大会时神仙们的果品。这片绿洲土地肥沃,砂质轻壤,经米兰河水的浇灌,米兰蟠桃外形扁平略圆,青中带红,皮薄肉嫩,香甜可口,再加上这里得天独厚的日照条件,含糖量高达17%。但由于历史风云变幻,时过境迁,加之几次恶劣的气候灾害,60年代时米兰蟠桃已踪迹难寻,成为一种美丽的传说。 1972年,一条消息传入时任米兰镇团场园林连连长魏烈羌耳中,500公里外的库尔勒市铁克其乡有一位叫热合买提.托乎地的维吾尔老人的果园里有六棵正宗米兰蟠桃树,魏烈羌到库尔勒费劲周折打听到老人的果园,当他说明来意后,善良的老人看到蓬头垢面的魏烈羌,被他诚心打动破天荒地从桃树上砍下160棵幼枝交给了他。为了保住这些幼枝的水分和温度,安全到达500公里以外的米兰,热合买提.托乎地老人剖开8个大葫芦,把幼枝装进去,再密封好,交给了魏烈羌。魏烈羌他回到米兰后,动员全连的职工打着手电筒,连夜嫁接,于是驰名全国的米兰蟠桃重新焕发了生机。 三年后,一场罕见的寒流奇袭库尔勒,气温骤降至零下28度,库尔勒铁克其乡热合买提.托乎地老人果园的六棵米兰蟠桃树全部被冻死,从此这个稀罕的品种在库尔勒断了根。后来的人们做了无数次试验,想从米兰把蟠桃重新引入库尔勒种植,但是种出的蟠桃都好像失去了米兰蟠桃那股灵魂——特殊的香味,也就没有了那种仙果的灵气。 团部周围十里内有依循城、米兰佛教寺院、东大寺等汉朝以来的屯田、宗教遗址,由于交通不便,人烟稀少,这些遗址保存得相对完好。 宋广仁极不情愿地跟着父亲迁到了米兰镇,分配到了建筑连。建筑连工作很杂,团场的职工房屋建设、水利设施、道路修建,都由建筑连负责施工。宋广仁由代课体育教师转变成了一名普通建筑职工,心理产生了极大的失落。 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野外工地上,夏季的骄阳把地面上的碎石烤到六十度。宋广仁把鸡蛋打到黑色的石板上,看着它由液体慢慢变为固体,然后撒点盐巴,就着茶水和馕饼算做一顿午餐。晚上,要从从米兰河里舀一盆河水放到床边,时不时把手脚泡到水里消暑,才能勉强睡着。 再后来宋广仁被调到米兰团场石棉矿工作,该矿当年为全国三大石棉矿之一,成为一名采矿工人。严酷的自然环境,高强度的劳动,造成宋广仁坚强、不服输的性格;他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人又聪明,工作中点子多,在职工中形成了很高的威望,二十几岁就被提拔成了石棉开采队队长。米兰团场在80年代成立了以石棉为原材料的建筑材料厂,宋广仁当上了厂长。 进入80年代中期,国家基建投资急剧扩大,对石棉的需求缺口很大,他先后在库尔勒、甘肃、青海等地销售石棉产品,这时候石棉矿在开放搞活经济的形势下,推行了企业领导任期目标责任制,他的付出在那个年代得到了较高回报,成为远近闻名的“能人”。 在石棉产品销售中,他发现以石棉为原材料的管道保温行业利润不菲,于是又承揽了一批管道保温工程,随着名声与工程越来越大,他干脆辞了职,领着一帮兄弟单干,渐渐做大。80年代后期又干起了水泥、钢材等建筑材料销售,回报丰厚,在成功地在库尔勒开发了几个楼盘后,进军乌鲁木齐市场,到了1994年,他已经拥有房地产开发、建材销售、施工队伍等资质,手下200多员工,初具了房地产行业全产业链的规模。 到了乌鲁木齐后,他很快有了改灵的消息,知道她在报社当记者,于是双方见了面,恢复了联系。见了面后宋广仁第一句话就问改灵,油饼好吃吗?改灵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宋广仁也陪着改灵哈哈大笑,不过双方笑声里都有一丝苦涩的回忆吧? 宋广仁后来约杨杰、改灵一起吃了几次饭,和杨杰谈的很投机。当杨杰操着流利的维吾尔语与熟人打招呼时,他才得知杨杰不但懂得维语,还会俄语,并且是国营大厂的金牌销售,当过会计,眼睛一亮,这不正是自己苦苦寻觅的人才吗?饭桌上旋即鼓动他加入了自己的高管团队,并委以财务总监的重任,最重要的工作内容就是与银行等金融机构进行对接融资。 他在菜园里,充满成就感地看着满园的蔬菜,不禁有些怀念米兰蟠桃那香甜的气息,有多少年没吃过那种仙果了?在浓烈的对团场生活的怀念中,他愉快地想起杨杰、改灵一家人,及那个明天自己要会见,给公司拿地立下汗马功劳的年轻人,觉得改灵这一家人真是自己的福星。 注:本文背景资料出自1996年10月第1版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 求推荐求粉求评论求收藏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三十六章 千拢万捻砂成壶 两天过去后,段少华感觉身体明显轻快了,虽然还未完全好透,腿有些发虚,但是依宋广仁说一不二的性格,必定会在今天等着和他见面,而且在公司里,难得宋老板会单独召见一名普通员工。所以在杨杰的催促下,他还是早早来到了宋广仁的位于名门雅居小区的别墅。 宋广仁昨天晚上和德隆集团的几个高管就公司拿地继续开发房产如何融资的事喝了一顿大酒,融资的事得到了酒桌上一众人等的口头支持,宋广仁开心之余放开了喝,宾主皆尽兴而归。虽然昨晚有些头痛,但是今早已经完全缓了过来。精神头十足。起床后在小区里活动了一会,热了热身,然后又到了菜园里,将有些枯黄的菜叶摘下,然后随手将一个快成熟的西红柿托在手里,仔细端详。在朝阳的照射下,西红柿纤毛毕现,青涩而又倔强地生长,像一个少年充满了朝气与活力。宋广仁不由得想到段少华,想到要给他交代的事,究竟让他去合不合适,等见了面考察一番再说吧。 段少华在奠基仪式上对宋广仁的细心与敬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对他在酒桌上睥睨叶正山的气势也是甚为折服,不愧有房地产届大老板的风范。他走到宋广仁别墅外,对着正站在菜园里的宋广仁恭敬地叫了声:“宋总好!” 宋广仁见到段少华,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而是朝他招招手,自顾自先进了别墅大门。段少华穿过菜园,走进别墅,立即被别墅里的装修震住了。这套别墅属欧式装修风格,墙壁上挂了不少油画,有风景,也有人物;墙角做了罗马柱,描了金,显得金碧辉煌。地板是大理石的,擦得油光锃亮。白色的欧式家具,宽大的沙发。奇怪的是,这种装修并不让人感到那种暴发户的张扬,反而让人油然产生对主人的敬畏之心。 段少华拘谨地站在宽敞的客厅中间,面对气定神闲的宋广仁,觉得坐在哪儿都不对。宋广仁外表粗豪,却心细如发,对段少华的心里了若指掌。他在一组单人沙发上落座,然后指了指旁边另一组单人沙发,对段少华说:“坐吧。”段少华点点头,并没有坐在那张沙发上,而是退后几步,坐在了宋广仁对面的一组长沙发上,且只坐了半个屁股。 宋广仁等他坐定,问道:“听杨总监说你刚从职工大学毕业,一个刚毕业的小伙子怎么会读那么多书呢?”段少华于是把怎样得到那本,那本书又是如何让他与杨家相遇,自己又是怎样上得大学,给宋广仁叙述了一遍。饶是宋广仁见多识广,也听得津津有味,碰到关键地方,还不时打断他的话进行追问,虽然脸色并未变化,心里着实被他的奇遇惊了一跳。段少华最后说,自己其实功底并没有多深,上次的事只不过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而已。宋广仁见他并不居功,而且很诚实,对他的好感又深了一层。 其实来宋家之前,杨杰已经对他进行了简单的礼仪培训。所以如何说话,可能宋广仁要问哪些问题,段少华心里多少都有数,加之他抱定实事求是的态度,所以面对公司人人都畏惧的宋老板并不紧张,显得信心十足。 宋广仁有两件事想交给他办。一是米兰团场的一名自己曾经的老领导要过69岁生日,老领导有恩于自己,自己这几天有紧要事不能亲自去,得找一个靠谱的代表自己去;二是库尔勒有笔账,由于微妙的关系,房产公司的老职工不便出面,得找一个新来的陌生面孔去追讨。另外受杨杰之托,他也和米兰团场的有关领导通了电话,准备把段少华的户口先挂到该团场,这样段少华就是名副其实的新疆人了。他并没有把第二件事给段少华说,而是先说了给老领导庆寿与段少华户口的事。段少华一听这个事,并不是多难,松了口气,况且牵涉到自己的户口问题,更是应该早日解决。于是问他何时动身,宋广仁说,你明天准备一下,后天就走吧。 在段少华转身准备告辞时,宋广仁突然问:“听说你和杨杰的女儿在谈恋爱?”段少华对这个问题猝不及防,不由得有些慌乱。宋广仁意味深长地说,公司也有涉外业务,很可能要派人到国外开拓市场。段少华猛地感到一股喜悦,难道很快就和杨丽丽在异国重逢?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宋广仁有礼貌地笑了笑,说了声“宋总再见!”就离开了宋家。 他走出小区,杨杰正在门口的车里等他。等他上了车,杨杰并没有追问宋广仁召他见面的细节和原因,看来公司有关保密方面的管理制度已经在杨杰身上得到了实践。段少华没有丝毫隐瞒,将宋广仁要派自己给老领导祝寿及户口的事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杨杰听完后,对段少华说,看来宋老板真没有把你当外人。那个老领导在团场威望很高,是建场元老之一,当年力排众议让他当了建材厂厂长,并且当有关部门对他调查,认为他在承包经营期间经济有问题时为他作证,使他避免了一场牢狱之灾,可以说是对他恩同再造。所以他在发达后将父母从米兰镇接到了乌鲁木齐,并请求那位老领导一起从团场搬出来,由他负责安置。此举遭到老领导的严辞拒绝,说如果接受了他现在的帮助,说明当年对他的栽培出发点是错误的,图人回报;也让团场的人嚼耳根,认为他们之间确有猫腻,为人留下口舌。宋广仁无奈,只有每年老领导过生日时或亲自,或派心腹去祝生;对此老领导坦然接受,并语重心长地对宋广仁说,这样做才显得他宋广仁是个重情重义,吃水不忘挖井人的人。事实证明老领导看人的眼光的确不一般:凡是米兰团场的职工到乌鲁木齐,遇到事找宋广仁帮忙,他从不拒绝;宋广仁就这样赢得了在米兰团场职工中的的好口碑。 晚上改灵听杨杰说段少华要去米兰团场,就说你如果去米兰团场,肯定要路过乌鲁克镇,那就去我妈那里一趟,看望一下她老人家。段少华原本也计划要去乌鲁克看望史老太太,于是连忙点头答应。段少华感觉自己身体基本恢复正常,就要离开杨家,杨杰改灵劝说他再住个几天,可是他觉得再住在杨丽丽的房间自己会因思念而受不了,再住下去会发疯,坚决要回出租屋。杨杰与他相处的这段时间,知道这个孩子重感情,又非常敏感,便不再勉强。 杨杰告诉他,宋老板让他先坐火车去库尔勒,到库尔勒后去米兰石棉矿的驻库办事处,搭便车去米兰镇。然后到杨丽丽房间,拿出一个纸包递给他说,这是宋老板给你的的红包,别忘了。段少华接过纸包,没好意思当场打开,就离开了杨家。 回到出租屋,段少华打开纸包,首先发现的是放在床头柜上的杨丽丽的那张照片,不由得心头一暖,对杨杰充满感激。接着打开红包,一摞百元大钞露了出来。段少华数了数,有2000元,不由得为宋广仁的出手大方而震动,自己如果打工,一年也挣不了这个数啊! 他把梁和景的5000元单独存了个折子,小心地保管起来,这笔钱万万动不得,有了消息随时要还给梁弟。自己的积蓄还剩几百元,能撑一阵子;这2000元全部寄给河南那翘首盼儿的父母吧,想到父母,他心头不由一酸。这时,传呼机响了起来,一看是哈密的小琴呼他,于是出门回了传呼。小琴在电话里告诉她,自己已经接手了二叔防腐队的业务,目前在手的一些工程进展比较顺利。段少华从电话里听出她目前状态不错,心里由衷地替她高兴。小琴顿了顿,又说,韶华挺想你的,你和她说两句。当那个童声在电话里响起,亲热地叫自己“二叔”时,段少华心酸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三十七章 且让山河甘泉流 叶正山坐在大班桌前,翻阅着手中的,对段少华的那天在伊犁大酒店酒局上的问答逐条复核。虽然心里清楚,段少华的回答十分正确,甚至说精确,但是他仍然不甘心,希望能找到一丝破绽。但是在仔细地查对以后,他颓然地将手中的书扔到桌子上,不得不承认,段少华的回答找不到一点毛病。经常与大学教授、专家学者谈经论道,叶正山对自己汉语言造诣非常自信,如今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下,他心里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况且是在自己潜在的对手宋广仁面前丢了面子,更是让他又气又恼。 叶正山是哈密伊吾县人。父亲籍贯湖南,是西北野战军一兵团六军十六师四十六团的一名战士。1950年,进驻位于中蒙边境的伊吾县时,他父亲还是个年轻人,参军不久,还不知道战争的残酷。一营副营长胡青山是一营二连110名指战员在伊吾县的最高指挥官,按照命令,积极准备开荒生产,并协助伊吾县改造地方政府。3月29日,原伊吾县县长艾拜都拉等人受匪首尧乐博斯叛乱指示,纠集700余名叛匪于3月30日拂晓围攻伊吾县城。在胡青山的指挥下,二连百余名指战员孤军奋战,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同7倍于自己的敌人浴血奋战40天,先后打退叛匪8次大规模进攻,有38名指战员牺牲,以血肉之躯胜利保卫了伊吾县城。事后,西北军区和一野授予二连“保卫伊吾40天钢铁二连”、授予胡青山“战斗英雄”光荣称号。 父亲经此一战,从一个青年农民真正成为革命军人,由于在战斗中表现勇敢,光荣地入了党,提了干,转业后就留在团场。1953年,“八千湘女上天山”,父亲一眼瞄上了从卡车上一跃而下,身段轻盈的母亲,而且更为惊喜的是,这个湖南细妹子还带来了一大兜新疆本地罕见的尖椒,从布兜里透出的浓烈辣椒味馋的父亲直流哈喇子。母亲因为初中毕业,被分配到了学校担任语文教师工作。父亲经常借着吃辣椒的名义到学校与母亲套近乎,辣椒吃完了,两人也扯了结婚证。 母亲是湖南衡阳人,就读于衡阳一中。谢彬1947年来衡阳一中任校长时她年纪尚小,只知道那是个大学问家,根本不知道名动天下的就是这个干瘦的老人所写。担任语文教师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才接触到了谢彬写得这本书,想起这本书是自己故乡母校的校长所写,又是写自己第二故乡新疆,不由得感到十分亲切,想通读一遍,可依她当时的文化水平,不可能理解书中的微言大义,治疆方略,只能磕磕巴巴地勉强看完,大概知道了这本书中蕴藏着大学问。 因为当语文教师母亲的熏陶,叶正山从小就喜欢读些史书,为他今后的学习汉语言文学专业打下了深厚的底子,尤其是,等与新疆有关的近代著作,更是百读不厌。 兵团团场的孩子很多父母都从战争中走过来,流过血,负过伤,孩子们的游戏也大都带有强烈的军事色彩,什么用木棍练习拼刺刀,比赛爬房越墙,叶正山由此练出了一副好身体。 叶正山家中子女六人,他是老大,父亲虽然是县处级干部,母亲是教师,供养六张嘴仍然有些力不从心。纵然文化课好,身体健壮,头脑灵活,铁面无私的父亲为了缓解家里的经济困难在他16岁时就安排他参见了工作。他心里对此满腹怨言,这时正是他春风得意的之时,学习好,家庭出生好,人又是一表人才,同校不少青春期的小姑娘被他迷得整天晕头晕脑,他忘乎所以地沉浸在仰慕的目光里。可是这种幸福的生活硬生生被不通情理的父亲剥夺了,他从此对那个“布尔什维克”老头爱搭不理的。幸亏他工作后仗着自己聪明的头脑及超出一般人的文字功底,博得了所在单位一把手的青睐,不但成了一把手的东床快婿,还被推荐上了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政府机关,在机关很快脱颖而出,给一位重要领导当了秘书。本来他可以在政坛叱咤风云一番,可惜他风流倜傥的老毛病犯了,与一位漂亮的独身女企业家搞在一起,弄得满城风雨;遭到了老丈人屡次到政府机关其所在部门口诛笔伐声讨的报复,背着“白眼狼”的名声,他灰溜溜地到一个清闲衙门坐起了冷板凳。 幸好老父亲那时已经过世,否则听到他如此不堪的消息,不知会气成啥样。女企业家倒是对他情有独钟,而且她自己的事业也越来越红火。叶正山感到自己在官场生涯到了头,于是下了海,成为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倒过服装,卖过玉石,倒过钢材批文,在女企业家的鼎力支持及自己的努力打拼下,挣到了人生第一桶金。他敏锐地看出由单位福利分房的历史即将结束,于是跻身房地产,在别人还在小打小闹时,他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巧用政策空白、部门管理漏洞、金融杠杆,打了几个高明的战役,奠定了自己在房地产业的地位。由于在房地产业他这种高学历的人凤毛麟角,所以自诩“文商”,心里瞧不起宋广仁这一类草莽英雄。没想到在自己最擅长最得意的文学领域被宋广仁之流嗤笑,他的愤怒如野草般在心里疯长。 他忽然想起那个河南人段德才。因为他,自己外甥鲁一波被抓了起来,得力干将范老六不得不跑路,如果不是自己运筹帷幄,早早就做了安排,估计也难逃干系。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出来段德才为了要工钱竟然从哈密追到了乌鲁木齐,找到劳动部门,又找了报社,还准备用拐棍与范老六拼命。当范老六气急败坏地向他汇报这一情况时,他差点往范老六那张接近扭曲的脸上扇一记耳光。 拖欠工钱加高利贷加伪善地推心置腹,时不时施舍点小恩小惠,是他对付段德才这样小包工头的不二法宝,从来没有失过手。工程顺利,他不动神色地将工钱结给这些人,还故作姿态,让范老六,张秃子减免高额利息;工程不顺利,则翻脸不认人,拖欠的工钱与高利贷抵销,一算账,倒是给他倒找钱。他内心轻蔑地看着工程完工后这些被玩弄于股掌之上,或感恩戴德或呼天抢地的小人物,,在心里得意地狂笑。 他承认对段德才玩得有点过火了。因为当时工程款被叶正华抽走去若羌买玉石,本来以为一个月资金就能回来,结果那批玉石看走了眼,血本无归,导致工地资金链断了,那是他近年少有的一次危机。没办法,才利诱段德才从张秃子那里借高利贷,不然如果叶正山亲自出面借高利贷,不会过夜,叶正华即将破产的负面消息将被传得满城风雨,这种消息对他而言是致命的,会产生连锁反应。危机结束后,他本来准备放段德才一马,但是没想到这个犟货如鬼附体般不依不饶地讨薪,并将他的这套把戏到处宣扬,闹上了报纸。虽然自己找关系摆平,媒体并没有对自己指名道姓地批评,但是圈内人凭工程位置等蛛丝马迹也会推断出有关幕后信息,这他感到自己颜面尽失,于是指示范老六教训一下段德才,没想到竟然闹出了人命。 他叹了口气,想到若羌县的玉石商人又人递过来话,说有一块上好的青白玉准备出手,问他是否有兴趣。顿时让他心痒痒起来,刚好他最近感到诸事不顺利,想出门解解闷,于是按了按铃,对进来的一个小弟模样的小伙子说:“把车准备好,明天跑趟长途,去若羌县。”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三十八章一汲一跪泉化酒 火车出了乌鲁木齐,行驶在茫无际涯的大戈壁滩上。段少华特地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出神地往车窗外望着,仿佛不是在看大戈壁滩,而是看一片景色优美的大草原。他想起两年前的情景,也是同样的秋季,也是火车上,自己懵懵懂懂地一头扎进了新疆这个广阔而又陌生的世界,短短一年多,从一个一名不文的农村落榜高中生成长为一个大学生。虽然是职工大学,但是有红彤彤的毕业证做底牌,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单位应聘,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又想起自己遇到的人,遇到的事,感觉这片土地回馈给努力生活的人的果实过于丰厚,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给父母的2000元钱已经汇走,老爸收到钱后迫不及待地给他打了传呼,在电话里激动地说,整个村里都轰动了:老段家的孩子在新疆上了大学,分配了工作,还拿着高工资,村里的几个孩子都想去新疆找你,不想去南方打工了;最后一句话让段少华急眼了:下个月父母亲准备来新疆看他。段少华反复解释说自己现在各方面都不稳定,明年春节一准回家,他们不用来新疆。但是拗不过父母,只好答应让他们过来看看。 火车半夜在吐鲁番停了。新疆有句俗语叫“乌雨托风”,意思是乌鲁木齐一下雨,吐鲁番、托克逊就要刮大风。列车广播通知前方刮大风,风力达到红色警戒风速,为确保列车运行安全,出于安全考虑,火车暂时停靠在吐鲁番。大风竟然能逼停火车,段少华想,这样看来,去年自己从哈密到托克逊路上遇到那场让自己胆颤心惊的的大风看来在新疆根本就不算啥事。火车在停运两小时后继续运行,在黎明时终于抵达库尔勒站。 到了火车站出站口,一个年轻人举着一张写有段少华名字的硬纸板牌子在站口迎接。接上段少华后,和他上了一辆五十铃客货车,向库尔勒市区驶去。据司机介绍,这辆车是米兰石棉矿库尔勒建材厂的,宋广仁给建材厂的领导打了电话,嘱咐他让找辆车送段少华去米兰镇。正巧建材厂明天有车去米兰镇办事,刚好可以把段少华捎过去。段少华见到这辆车,感到十分熟悉,这才想起在沙漠油田里陆师傅开得就是这么一辆车,而且自己当时在沙漠里也学会了开车,只不过从离开沙漠到现在再也没有摸过车,手有点痒痒,在心里不由自主地模拟挂挡,踩油门,松离合,打方向等动作。 建材厂离火车站并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一位姓李的厂长正在厂里指挥装货,看见段少华从车里下来,热情地和他握了握手,对他说,宋老板特地交待,要把你安排好,你就放心吧!晚上就住在厂里,明天一早出发! 第二天天不亮,就有人敲门,段少华赶紧起床,胡乱搽了把脸,然后到厂里食堂吃饭。李厂长亲自给段少华盛了一大碗稀饭,指着桌子上一盘大馒头说:“现在可劲吃!这一路上都是戈壁滩,下一顿热乎饭不知在哪儿呢!” 段少华吃完饭上了车,见后座有一大一小两个纸箱子,司机说,那是宋老板委托李厂长给老领导准备的寿礼及给乌鲁克镇史秀兰老人的礼品。段少华听后连骂自己糊涂,暗道还是宋老板办事稳妥细心。 汽车驶过尉犁县,就进入了土路,车尾扬起了长长的烟尘。段少华透过车窗往前看,每辆行驶在路上的车辆屁股后面都拖着长长的扬尘尾巴,目力所及,连绵数公里,煞是壮观。为了不在别人的车后吃土,司机都踩着油门往前冲。这可就苦了路上开手扶拖拉机,摩托车的驾驶员,这些无遮无挡的拖拉机,摩托车驾驶员都笼罩在沙尘里,不过看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拖拉机、摩托车驾驶员口鼻都用围巾遮掩得严严实实,在沙尘中不紧不慢地赶自己的路。 段少华在车里随着路面的颠簸身体不停地弹跳着,头不时与车,为啥还破费买东西,有这份心意就行。然后拿出一百元钱非要塞给他,段少华大声对她说这是改灵买的,老太太这才作罢。 坐了十几小时车,段少华有点疲乏,一觉睡到大天亮。刚出门,看见焉生背着一个大白布口袋气喘吁吁地进来,一问,原来天不亮他就到地里去摘棉花了,白布口袋里装的正是一早上的劳动果实。焉生说,现在正是采摘棉花的紧要时期,早上天不亮去摘棉花,露水大,棉花花朵发潮,容易采摘。段少华在河南老家也没干过农活,更别提新疆农活的这些道道,对他的话听得云里雾里,只能不懂装懂地点头称是。 和史秀兰老人一家道别后,汽车继续往前行驶,路两旁都是棉花地,地里忙碌着许多摘棉花的团场职工,以及专门从四川,河南等地来新疆摘棉花的季节工。司机说,这些季节工工钱可不低,一个采摘棉花的季节,三个月多得可以挣到两千多块,听得段少华咂舌不已。 正说着话,突然前方出现了一条宽阔而又奇特的公路,一直延伸向沙漠戈壁的深处,司机兴奋地对段少华说:“这就是天下闻名的塔克拉玛干沙漠砖砌公路!”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三十九章 且让砂壶逢美酒 叶正山坐在桑塔纳车的后座上昏昏欲睡。这次出门,一则为了散心,暂时远离尘嚣,不去想那些麻烦事;二则为了去若羌赏玉,满足自己这点小小的业余爱好。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为了那位躲避曾经让自己神魂颠倒的女商人——做品牌运动服,在服装界混得风生水起的大姐大:第五凤。 百家姓最后八个字是“第五言福,百家姓终”。第五姓是汉姓中倒数第三个姓,汉族复姓之一,为田齐王族之后。秦末天下纷争,起先被秦国所灭的六国,其王族后裔们,争先纠集人马反秦复国;而在汉高祖刘邦建立汉朝后,顾虑到这些复国失败的旧王族势力,便将他们纷纷迁出原籍,另外择地安置。其中将田齐王族从第一到第八分为八支迁走,故而田齐王族后人以第次为姓氏,第五氏就为这里的一支。如今现代,第五姓多分布于陕西泾阳、旬邑一带,一些第五姓现多演化为第姓、五姓或伍姓。 第五凤是陕西人,人如其名,到哪儿都让人一眼难忘。明眸善睐,眼波如水,一套运动服更是衬托出她修长的身材,这也是她在商场披荆斩棘,无往不利的原因之一。为了拿到政府举办大型运动会服装供应商的订单,经人介绍与叶正山认识。第五凤和风流倜傥满口锦绣文章的叶正山一见面,就对上了眼,大有相见恨晚之一。大型运动会结束后,两个人已经半公开地出双入对,叶正山的朋友笑戏昵地称他是“时代永远的弄潮儿,在感情问题上永不落伍与将就。”,更有好事者给叶正山起外号为第五凤的“第五山”,听者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连称形象。 叶正山当时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认为花花草草之类的都是些生活小节问题,无需挂齿;且大领导对自己格外看重,故持才傲物,目空一切。曾经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顶头上司,如今的退休老头,叶正山的老丈人得知后气得拍案而起,将自己的余热发挥到极致。不久每个部门的领导都从不同渠道听到了对叶正山不利的负面消息,这些消息有经济的,生活作风的,群众基础的,众口铄金,恰好叶正山锋芒毕露的性格也惹恼了众口,大领导也难对他遮风避雨,只得挥泪斩马谡,于是大领导的爱将从此凉凉。 叶正山下海后几年功夫就打拼出了一片天下,让第五凤更多了倾慕之意,认为这次找到了真爱,加之自己事业顺利,有了专业团队打理,她便把对生意的热情全部转移到对调查叶正山的行踪身上,让叶正山叫苦不迭。叶正山的风流秉性第五凤十分清楚,所以从来没有放松过对他的警觉。更年期到来后,第五凤更是疑神疑鬼,经常施展商场上她曾经惯用的语言技巧对叶正山旁敲侧击;每次叶正山回到家,她像一只警犬般地嗅遍他的外套,企图找到蛛丝马迹。自己的事业急需女强人的扶助,虽然女强人已经人老珠黄,前几年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叶正山收敛了许多。但是随着近几年自己羽翼渐丰,他的头脑又不安分起来,第五凤嗅到了一股不详气息,天天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加之由于自己一时大意,让宋广仁平白不费周章拿去一块地,心里一直一股无名之火无处发泄,公司员工看他最近一直阴着脸,最近都躲得远远的,更加加重了他的不快。 桑塔纳车突然停了下来,叶正山头脑一下清醒起来,问司机怎么回事;司机说刚过了砖砌公路,前方正在修路,问了一下施工队,需要排队等候放行,大概需要等待两小时。叶正山不禁焦躁起来,心里骂道:“什么破路!”他打开车门,刚要下车,看看自己蹭亮的皮鞋与车外的砂土脚又缩了回去。命令司机:“继续往前开!”司机为难地从后视镜看了看他的脸,没敢吭气,打了一把方向,从排队等候的车队旁斜斜地挤过去,缓缓向前行驶。 这段路是上坡,路基比较高。桑塔纳仗着性能出色,贴着路基边沿行驶,眼看就要到了坡顶,突然一辆摩托车从车队中窜出来,咆哮着向坡顶冲去,司机一慌,猛打了一把方向盘,桑塔纳一头栽下路基,翻了几个滚就不动了。 在中午明亮的日光下,那条公路就在那儿,无声地承受着岁月的沧桑与车辆的无数次碾压,仍然像一个老农般地倔强。曾经金灿灿的路面上不少地方已经毁损,东一块,西一块地用砂石甚至野麻枯草填埋,简单地修补。据说新的公路已经规划好,将来不久就会在砖砌公路旁开工建设。段少华下了车,站在砖砌公路旁,仿佛看见史秀兰等兵团职工有的在烧窑,有的在运砖,有的在锯木,日夜不休地忙碌劳作;斗转星移,亘古荒原上,苍苍茫茫的大漠中从此有了一条用砖砌筑的公路横空出世,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每个涉足荒野的人面前,让你惊谔而震撼。 车辆驶过砖砌路,道路越发难走起来。司机脸上也没有了昨天开车时的轻松自如,凝神静气地驾驶车辆。到了一段慢上坡路,汽车哼哼唧唧地开始爬坡。段少华眼光往外一扫,看见路基下翻了一辆车,一群人在帮忙把车正过来。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旁边的泥地里,狼狈不堪,用手帕按住脑袋,这不是叶正山吗?段少华赶紧让司机停下车,自己走下路基,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叶正山面前。 当段少华出现在叶正山面前时,他还没有完全清醒,直到段少华给他喂了口水,使劲摇晃他的身体,并连声焦急地叫“叶总,叶总”,他才认出了这个使他连日郁闷的小伙子。叶正山微微睁开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怎么在这里能遇见自己的克星?他大腿一阵抽痛,这才彻底清醒。叶正山的司机由于开车系了安全带,只擦破了点皮,问题不大,被人扶出车外后除了受到惊吓一时有点发懵外并无大碍。 经过简短的沟通,叶正山决定留下司机处理后续问题,大哥大在这里没有信号,完全成了摆设,他只好搭段少华的车前往若羌县就医。段少华搀扶叶正山想站起来,叶正山身体一软,直往下缩。他感觉自己大腿骨折了,只好让段少华背着艰难地上了路基。五十铃货车的司机说,后座太短,叶正山身材高大,如果腿部骨折,不能弯曲,驾驶室里坐不下,只能坐在车厢上。段少华和司机把叶正山架到车厢里,三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段少华也爬上了车厢,他从车厢找出一卷绳索,又让司机捡了两节胡杨枯枝,将叶正山的腿部固定好。为了便于照顾叶正山,减少他的痛苦,段少华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叶正山虽然心里别扭,但此一时彼一时,只好任由段少华摆布。看着新疆房地产界赫赫有名的大佬狼狈地半躺在自己身上,脸部一片脏污,并且由于强忍伤痛而有些扭曲,段少华心里不由生出一丝怜悯。 五十铃客货重新启动,剩下的路路况极差,每颠簸一下,叶正山都要经受一次痛苦的考验。段少华只有一路抱紧他,减少他的痛苦。车厢里灰尘弥漫,呛得人喘不过气,段少华急中生智,脱下自己的外套,套在自己和叶正山的头上,两人在外套里这小小的空间里,头挨着头,能互相闻到对方口里的气息,好像是一对多年的难兄难弟。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四十章 举杯微醺日月久 若羌县,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辖县,地处巴州东南部,塔克拉玛干沙漠东南缘,是全国辖区总面积最大的县,面积20.23万平方千米。东与甘肃、青海两省相连,南与西藏自治区接壤,西与且末县毗邻,北与尉犁县和吐鲁番、哈密两地区交界,县人民政府驻若羌镇,距乌鲁木齐市908千米,距库尔勒市444千米,是内地进入新疆的重要门户。若羌县自古以来就是内地通往中亚和新疆通往内地的第二条战略通道,也曾是古“丝绸之路”的必经要道。若羌县境内高山、盆地相间,地形多样。北部有塔里木盆地及东天山的北山部分,东南部和南部为昆仑山—阿尔金山山地。若羌,西汉为西域婼羌、楼兰国地。“若羌”之含义,据之说,“婼羌”是部落名称,“羌”是族名,“婼羌”是由古代羌人的一个部落名称而形成的地名。光绪二十九年,改置婼羌县,县名沿用至今。1959年经国务院批准,将“婼羌”改为“若羌”。 乌鲁克镇,米兰镇,若羌县城区,从卫星遥感地图上看,都是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一块块大小不同的绿洲。 五十铃客货车在半夜终于抵达了若羌县城区,直奔医院而去。急诊室处理了叶正山头部的伤口,又检查了他受伤的腿部,说早晨上班才能拍片确定伤情。叶正山看着忙前忙后办理住院手续的段少华,心里的对他的怨气逐渐在消退。平心而论,叶正山并不是个心胸狭窄气量小的人,但他自小在受母亲影响就涉猎各类书籍,见识自然不凡,经过大学几年的学习及自己工作后的持续深造,学识高出周围的人一大截,所以自视甚高。这次被这个毛头小伙压了一头,刚开始自然郁闷,但是受段少华一路关护,慢慢释怀,自嘲自己堂堂一个大老板,干嘛和一个小家伙怄气,况且越琢磨,感觉这个小伙子能有这番学识不简单,心里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段少华其实心里颇为懊悔,暗骂自己多管闲事。想起二叔的音容笑貌,及小琴母女的孤苦无依,他就对叶正山恨得牙痒。可是纵然恨不得他马上去死,可是自己也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他推着轮椅上的叶正山跟着护士去病房,一边想假装一不小心把他从轮椅上掀下来,一边想还是算了,这样做实在不光彩;在他意念转来转去左右不定的时候,护士说病房到了,他进了病房,不情不愿地把叶正山扶到了床上。叶正山拿起大哥大,打了一通电话,然后闭目养神。段少华坐在病床前,真想给他打个招呼,然后一走了之,但是叶正山还没有安顿好,告辞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不一会儿,那个邀请叶正山来若羌赏玉的朋友带了两个随从急匆匆走了进来,那是个粗壮魁梧三十岁左右的维吾尔族汉子,两个随从是年轻的巴郎子,看上去也很精干。粗壮汉子看见叶正山头上包着纱布,衣服满是灰尘的模样,显得很愧疚,激动地抓住叶正山的手使劲摇晃,痛的叶正山龇牙咧嘴。那汉子用维语朝随从吩咐了几句,两个随从点点头,飞快地跑出了病房。 叶正山对那汉子指了指段少华:“这是小段,救了我的命。”又指了指那个汉子对段少华说:“艾尼,我多年的兄弟。”艾尼立即过来一手拉着段少华,一手朝他竖起了大拇指:“亚克西!我嘛和叶老板是好朋友,叶老板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他是我最服气的人,学问大,智慧大!”在段少华的眼里,叶正山狡诈,阴狠,怎么在这个艾尼眼里,他是这么一幅光辉形象? 艾尼接着解释,和田玉中的好籽料现在极为珍贵,籽料的身价是山料的数倍甚至几十倍。于是有奸商把山料切成小块并进行大致的修型后,放入机械滚筒中与金刚砂一起研磨,十几天后就变成鹅卵形的“籽料”了,再对其进行人工染色,“烧烤,做眼”,逼真的籽料就做了出来。自己贪图便宜,还不知道现在籽料作假的手段那么高超,被打了眼,挑了最好的几件卖给了叶正山,价值二十万元。叶正山挪用工程款拿下了这些假玉石籽料,又把这些籽料送到北京,找自己的渠道出售,准备趁玉石行情暴涨挣上一笔,结果被告知这是假货,叶正山遭遇到自己下海以来的第一次滑铁卢。 叶正山咬了咬牙,立即赶到若羌,不动声色地盘下了艾尼家的大部分手镯、项链等玉石制品,但是这次是赊销,说好出手后再结账,准备狠狠黑艾尼一把。谁知这批货拿到后,又遇到一次玉石暴涨行情,手里这批货翻了几个跟头,且很快出手了。这时候以前从艾尼那里进过货的客户纷纷过来找他退货。他这才知道自己卖给了叶正山的籽料是假货,马上凑了十万元来给叶正山赔罪,叶正山转念一想,艾尼家世居南疆,在玉石界口碑良好,不能因为这件事破坏双方多年的合作关系。于是不但没有责备艾尼,还坚决不要十万元的赔款,这让艾尼感动的涕泪俱下,从此把叶正山当做自己最可靠的客户资源与好朋友,有好货马上给他打电话。本来这种事不需要叶正山亲自出马,可是他一念之差,要亲自过来,慌得艾尼准备了几天接待工作,可是没想到叶正山出了车祸。 两个随从回来了,买了两身里里外外的内衣,西装,以及洗漱等日常用品,段少华与叶正山一人一套。艾尼不好意思地说,县城里没啥高档衣服,请叶老板与小段凑合一下。段少华低头一看,可不是,自己穿的衣服经过两天的折腾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于是接受了艾尼的好意,但坚持要给艾尼钱。艾尼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这是看不起人嘛!到了我们家,客人受了伤,还要客人花钱,包买多!”叶正山摆摆手:“小段,你就听艾尼的,你的事我会余情后报。”段少华只好作罢。 叶正山拍片结果出来了,大腿轻微骨裂,静养几个月就好,病房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艾尼高兴地说,叶老板是平常请都请不到的尊贵客人,今天要一醉方休。叶正山酒虫子也勾了起来,想到自己这次受到的磨难,从床上就要下来。艾尼出去了一会,回来说,给医院打好招呼了,你嘛今天需要补充营养,医生也同意了,但是让我叮嘱你,千万不能喝酒。说完调皮地朝叶正山挤了挤眼,两人会心地相视而笑,叶正山又牵动了头上的伤口,痛得哎呦哎呦地叫了出来。 晚宴在艾尼家大院的葡萄架下举行。一张巨大的炕上铺了毛毯,毛毯上摆了条桌,上面摆满了馓子,馕饼,葡萄,红枣等吃食,以及各种做法的羊肉席:清炖羊肉,烤全羊,红柳签烤肉,羊头肉,爆炒羊杂,全羊汤。大家围坐在一起,托盘上放了两个酒杯共用,轮流斟酒,开怀畅饮。虽是深秋,但是由于气氛热烈,并不感觉到寒冷。叶正山坐在上座,虽然头上包了纱布,依然谈笑风声,恢复了大老板的自信与风度,不时举杯,听说他出车祸骨折了依然如此镇定自若地大杯喝酒,在座的人们不由对他由衷的钦佩。 酒酣耳热之际,一名维吾尔小伙子拿出了一把都塔尔,轻轻地抚几下,试了试音,然后缓缓拨动琴弦,自弹自唱起来,段少华心中一震,这不就是蓝宝石的曲调吗?其他人也和着节拍敲打着桌子,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在地毯上跳起了麦西来普。 叶正山有了些酒意,把手揽住段少华的肩膀,对他说:“小兄弟,这次多亏了你,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他朝段少华晃了晃酒杯,一口喝掉了杯中酒。 段少华问艾尼,和他一起的那个五十铃客货司机呢?艾尼哈哈一笑,我已经安排他去米兰镇了,你和叶老板安心在这住几天!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四十一章 且让日月拯山河 段少华一觉醒来,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外面隐隐传来扫地的声音,洒水的声音,以及维吾尔语打招呼的声音,他努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铺了毛毯的大炕上,身上盖了一床花花绿绿的被子。他一下跳起来,头部一阵剧痛,这才想起昨晚喝多了,只记得半夜人们散去后自己舒舒服服在一件浴室里洗了个澡,就被带到这里了。艾尼家这间大院究竟有多少房间?凭记忆往少里说也有十几间,院子更是大的令人咂舌。 后天就是宋广仁那位米兰老领导的生日,自己昨天就应该赶到米兰镇,他不由对自己喝酒误事而感到懊恼。下了炕,炕头放着簇新的内衣、衬衫、西装,他立即换上,人靠衣裳马靠鞍,他穿上这套衣服,整个人都显得帅气了许多,段少华深吸一口气,精神抖擞地走出了房间。 整个大院有好几亩,种满了红枣树、梨树、桃树,有些树上还挂着累累果实。走廊上搭着葡萄架,阳光透过葡萄叶照射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地上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洒了清水,让人看了神清气爽。 他一出去,院子里正在忙碌打扫庭院的几个男女维族老乡亲热地给他点头打招呼,他也微笑回应。艾尼正站在葡萄架底下刷牙,见他出来,吐掉口里的白沫,笑着对他说,昨晚睡得怎么样?段少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自己喝多了。艾尼哈哈大笑,说你的酒量嘛,还需要再锻炼。但是你这个年轻人喝了酒不胡说八道,不耍酒疯,以后一定不是个扎巴依,是个男子汉。 段少华连忙对他说,自己今天必须赶到米兰,问他这里是否有班车,艾尼又爽朗地笑了,说昨天逗你玩呢,那个司机说了,领导交代过了,必须把你安全送到米兰,死活都不走,没办法我就把他安排住在旅馆里了,他正在那里等着你。段少华这才松了一口气,精神松弛下来。 艾尼把他让进一间大房子,布局也是大炕,毛毯,条桌。叶正山不知从哪找到一本70年代的小人书,津津有味地翻看着。艾尼对叶正山说:“叶老板,先吃早餐吧,我也知道你喜欢老书,所以我帮你留心了,县图书馆搬家的时候嘛,给你找了一大箱子。”叶正山听了眼睛一亮,神情一下兴奋起来,段少华一听也是屏住了呼吸,不知道那是一箱子什么宝贝。 早餐是奶茶,油馕及几个小菜,吃得非常舒服。叶正山吃完饭,就要艾尼去拿那箱子书,艾尼说放心吧,书跑不了,下午我让人把书送来,你慢慢看。你就安心在我家养伤,按时到医院换药,你的伤稍微好一点,咱们就去一个地方看玉。 段少华向叶正山告辞,叶正山原本想追问段少华此行的目的,想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对段少华说,到乌鲁木齐有空一定到他公司,两人好好交流一下学问。段少华说您是大学问家,我岂敢谈交流。两人客气着互相说再见,叶正山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想不明白,自己摇摇头,又喝了一碗滚烫的奶茶。 汽车出了若羌县,又进入了茫茫戈壁滩。整个南疆仿佛都是这种景象,只要出了那片绿洲,就好像走入了另外一个静止的世界,城市里的喧嚣,人类无穷的争斗,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映入你眼帘的,永远就是眼前这条路,和周边的亘古未变的世界,你需要解决的,就是水和食物,其他的一切欲求都显得多余。 米兰镇离若羌县80公里,虽然路也是坑坑洼洼,好在不算太远,两小时后也就到了。这是个安详的小镇,四面被荒漠包围,是个典型的沙漠绿洲,在新疆所有绿洲中也算是独特的一座孤岛。 由于特殊的相对封闭的地理位置,造就了米兰蟠桃、冬枣等优质的果品,也出产小麦、长绒棉等粮食经济作物。到了秋季,枣红棉白胡杨黄,颇有“塞上江南”的意思。但“塞上江南”美景的背后,这个地区长期以来面临严峻的自然灾害。霜冻冰雹,十级大风,像约好了似的在万物生长的春夏之交轮番上阵,对这个小小的绿洲狂轰滥炸。已经坐果的果树,已经覆膜的棉花地,都是它们的目标,冰雹风沙过后,满地的落果,田地里被刮起地膜,满目都是劫后余生的景象。 兵团职工为对付这些天灾也摸索出一套重播、复种、防风、固沙的防范手段,自1965年团场组建以来,经过几十年艰苦卓绝的战天斗地,昔日荒凉的米兰小村落,汉依循古城遗址所在地,团部所在地机关、商店、学校、餐馆、市场星罗棋布,电站、果园、麦田、棉花地环伺周边,人口近万,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新气象。 只有子母河依旧千百年来流淌着乳白色的河水,滋养着河水两岸的土地与人们。 汽车停在一个路边摆摊卖水果的维族大爷面前,司机问他:“请问到袁长风家咋走?”维族大爷想了一下,用的河南口音的汉语回答:“恁说的是老矿长老袁家吧?直走别拐弯,门口有三棵大树的院子就是。”段少华惊诧莫名,少数民族会说汉语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一口亲切的河南腔。司机笑道,由于这里比较封闭,民族同志接触的大都是讲河南口音的兵团职工,久而久之,说得汉语多少都带点河南口音。 一个穿蓝色中山装的老人正在院子里喂鸡,背有些佝偻,但是精神很好,见有人进来,一抬头,一道锐利的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精光射过来,让段少华不禁一凛。他上下大量了一下段少华,对他说:“你就是小宋派来的段少华吧?坐下歇歇脚。” 段少华在老人面前有些拘谨,坐下后一时不知说些啥。老人给他倒了杯茶,然后自顾自打开那只大纸箱子,爽朗地笑了。段少华刚才也纳闷,这只盛寿礼的纸箱子怎么那么轻,走过去一看,纸箱子里装的竟然都是各种精挑细选出的蔬菜种子,只是在最下面整整齐齐码了一层人参鹿茸之类的补品。老人赞道:“拿蔬菜种子当寿礼,这种事只有小宋能干得出来,这个寿礼好!”说着一样样拿出来,仔细端详,发现好的蔬菜品种嘴里啧啧不已,对这些种子爱不释手,仿佛在看稀世宝贝,看来恨不得立刻种在地里,让它生根发芽。 月色如水,大概好久没有人来造访了,老人平时一定很寂寞。这下有了聊天对象,兴致勃勃,谈性颇浓。老人是湖南人,隶属二军六师骑兵团,参加过1951年若羌县祁曼塔格山剿匪战斗。剿匪战斗结束后,根据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1952年2月的命令,“你们现在可以把战斗的武器保存起来,拿起生产建设的武器。”而成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一名职工。“当时想不通啊,但是军令如山倒,咱流血流汗丢掉性命都不怕,还怕种地?”他看了看段少华,接着说:“当时新疆流传着有兵团十大怪的谚语,其中有两怪是‘房子半截地下埋,衣服缺领少口袋,‘第一怪说的是地窝子,这其实并不算怪,而是迫于当时条件的不得已之举;第二怪是事出有因。当时兵团司令员王震命令全体指战员节衣缩食参加新疆经济建设,发放的服装由四个口袋减至两个口袋,将衣领也去掉,就是这样一点点去抠,一年一年慢慢积累,才积攒下了咱兵团的这些家底。” 袁长风老人喝了口茶,叹了口气说道:“小宋调到石棉矿工作后,我看这个娃娃敢冲敢干,是个好苗子,于是重点培养他。没想到他挣了钱后辞了职,下了海,撇下了这片来之不易的土地。我苦口婆心劝了他多次留下,都扭转不了他的想法。时代变了,退休后我已经有很多年没离开过米兰了,也许外面的世界真的不一样了吧。”见老人有些伤感与迷惘,段少华不忍对他多说,劝他早点休息。 段少华因为第二天要办户口的事,准备住在旅店里。老人说,那哪行,就住在这院里!孩子们明天都会回来为我做寿,今天你就在这里和我作伴。临睡前,老人给段少华送来一本黑皮日记本,让他看看里边的故事,那些故事都是自己当年亲身经历的。最后老人说,我一直想把这个日记本给小宋,当时没有打定主意;今天我把它交给你,你把它转交给小宋吧。 段少华翻开扉页,一段激昂的文字跃然纸上:兵出南泥湾威猛不可当身经千百战高歌进新疆!透过文字与岁月,此诗依然有一股逼人的锐气与豪气。段少华忙问此诗作者是谁?老人回答,此诗是我们兵团政委张仲瀚亲自所写,每每读来,倍感振奋。张政委命令我们坚守在这片土地,我就会一直生活在这里! 段少华有点醒悟了宋广仁派自己来米兰的意图。他拿着这本日记,不知该如何评判宋广仁与袁长风孰是孰非。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四十二章 与君同解万古愁 段少华终于拿到了准迁证,这么说他很快就会成为一名米兰居民了。出了派出所大门,他感觉新疆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自己在短短的两年内,命运竟然发生了这么巨大的转变,这真让他始料不及,明明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努力的结果,可是又感觉自己只是被动地跟着命运的陀螺在旋转。他走在米兰镇短短的街道上,米兰的人们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菜市场上有人在讨价还价,几个人聚在一起闲聊,一条黄狗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晒太阳,没人知道和在意从身边走过的这个年轻人的身份马上就会和他们一样。 袁长风老人家里摆了两桌酒席。一桌是远道而来的子女,一桌是团场领导及一些白发苍苍的老战友。如果在河南老家的农村,老人过寿时能来的亲戚都会到场,借此机会举行一场家族聚会。而像袁长风老人这样从小离开家乡,奔赴边疆,建设边疆,然后一辈子扎根在边疆的军垦战士,支边职工,亲人都远在内地,无论过寿还是逢年过节,亲人之间只能通过电话来述说思念之苦了。 五十铃客货也从石棉矿回来了,准备明天返回库尔勒。 看时间还早,下午没有事,与袁长风老人话别后,他准备到久负盛名的依循古城看看,古城遗址离团部也就几公里的距离,汉朝戍卒曾在公元前77年在此筑城守边。段少华慢慢走了过去。遗址坐落在一片戈壁滩上,残垣断壁清晰可见,四顾无人,只有一所遗址看守人的砖房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 无法想象张骞、班超等汉使经过几千公里的跋涉,在这茫茫大漠中见到大汉戍卒时作何感想,那一定是个充满悲欢的历史性的时刻吧? 段少华找了一处平坦处坐下,掏出袁长风老人的日记读了起来。“1950年1月29日,剿匪远征部队奉命由若羌开拔东进。我们要在春暖花开,水草丰盛之前,将乌斯曼匪徒包围歼灭.......得了雪盲症看不清路的战士,把毛巾挽在战友的背带上,手拉着毛巾坚持行军......铁木里克匪患被平息了,一位70多岁的老阿达握住我们的手说:‘解放军,热合买提!”“新开垦的荒地蚊蝇成群,战士们戴着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牛皮纸帽子,腿脚手臂等外露部分涂上厚厚的泥浆,用来抵御蚊虫的袭扰.......服装供应不上,战士们就把棉衣改成夹衣,天气热了,又把夹衣改成单衣,最后把长裤改成短裤......”。“张仲瀚师长出人意料地号召全师同志挑起筐去街头巷尾拾粪捡肥,起义部队官兵一片哗然.....我们都以自己是张仲瀚的部下而欣慰,自豪!张仲瀚师长调走之前,我们都挤到他跟前,他举起双手不知该握谁的手好,这些手都是同他一起打过天下,建设新疆的大手,他信口吟出两句诗‘军令在身须分手,日月自会保平安!‘,然后毅然掉头而去”。段少华终于懂得了袁长风老人为何会执拗地坚守在这片土地上。 天渐渐地暗了,一轮红日慢慢向地平线沉去,哦,这大概就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吧,读过袁长风老人的几篇日记后,一股豪迈之情从段少华心里涌出,这个神情严肃的青年西装笔挺地站在寂寂无人的古城遗址上,心潮澎湃,牙关紧咬,充满了斗志与激情。 段少华在沉思,世界上任何一片土地连同在那块土地生活的人,都有其特定历史条件下的必然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可是在新疆这片热土上,究竟可以养育出什么样的人呢?袁长风,史秀兰,郭菲爸爸,他们算是一个时代;杨杰,改灵,叶正山,宋广仁,他们算是另一个时代,而自己,杨丽丽,李醒,梁和景,则是第三个时代,每个时代的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或使命,职责和使命决定了个人的命运,个人的命运决定了特定时代群体的命运。那么自己邂逅梁和景,遇到杨杰,杨丽丽,找到史秀兰老人,偶遇宋广仁,挑战叶正山,乃至现在在这座古城的遗址上,难道冥冥中真是天意?他猛然想起自己在进疆的火车上,那个算命的甘肃老头说得那番话:“啧啧,你娃命硬,两个断掌呢!唉!断手掌,合该心冷,可你手又软又热,不好啊,以后啊,有罪乖乖受,有福慢慢享,啥时候有个头哦,娃可怜着呢!”一阵冷风吹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回库尔勒的的路上一路顺利。司机在路上说,米兰有个地方从前叫老阿布旦,世代生活着打鱼为生的罗布人,每个罗布人的一生都是和一棵胡杨树紧密相连,一棵胡杨就是一个罗布人的一生。罗布人成年后,会挑选一棵胡杨树把它从中间锯开,一半做成独木舟,一半做成睡觉的床,又隔潮,又挡风。罗布人不种五谷,也不牧牲畜,他们用这种独木舟似的小船来捕鱼。生活在罗布泊的罗布人,独木舟是唯一的交通工具,如果谁没有独木舟,他就寸步难行,无法捕鱼来维持自己的生活。独木舟对于罗布人来说,就如土地对于农民,草原对于牧民一样重要。当一生结束的时候把人装在独木舟里,这就是罗布人一生最后的归宿。看来,越贫瘠的地方,生活方式越简单,背负的负担也越轻,岁月无痕,这可能就是罗布人长寿的秘诀吧。 段少华回到库尔勒,打听到老杨叔在轮台县,立即赶到了那里。一年多不见,老杨叔明显地有些老了,见到段少华那么精神,老杨叔很高兴。他告诉段少华,梁和景在他上学后继续留在沙漠里打工,段少华借钱的信还是他交给梁和景的,接到信,梁和景请了假,搭乘一辆拉水泥的大车去给他汇了钱。汇完钱又连夜赶回轮南工地,那时天都快亮了。这番话说得段少华眼泪汪汪,他打断老杨叔的话,问梁和景现在有无消息,老杨叔无奈地摇摇头说,我能找的地方,能问的人都问了,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是啊,每天在各个工地之间流动的民工何止上千?谁又会在乎一个普通民工的去向呢?段少华还是坚持要到桑塔木他和梁和景呆过的工棚去看看。老杨叔没说什么,给他找了一辆便车。段少华快到桑塔木时,看见那个大火炬还在熊熊燃烧,立马激动起来,仿佛看见梁和景正呵呵笑着,在工棚前等他,口里还埋怨为何到现在才过来找他。等他到了地方才发现,曾经的营房,工棚,甚至那片芦苇滩,都已经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崭新的房屋,唯有那条沙漠公路多了些变化,成为交通大动脉,路上已经有不计其数的大小车辆在路上奔驰。 段少华想起分别前梁和景说得话:“再过几十年,我说自己是第一个踏上这条公路上的人,会有人相信吗?”段少华心里默默地说:“梁弟,我会为你证明。” 本文原创严禁转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昔时因 第四十三章 梁和景:世界待我如此薄凉 梁和景在依循古城担任守护人已经一年多了。 守护人的小屋离古城并不远,从窗内向外望,可以尽览那座遗址的全貌。 夕阳西下,他像往常一样,站在窗前,凝视那团火球渐渐下沉。远处一个西装笔挺的小伙子肃立在夕阳里,像是在沉思着什么。距离太远,梁和景感觉这人似曾相识,有些熟悉,但摇摇头,又不想费心去想。一年多来,对这样游客已经见怪不怪,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不同来路的人不远千里来这里游览。游客的表现也是千奇百怪,有的吟诗,有的哭泣,更多的还是各种摆拍,然后嘻嘻哈哈地笑闹着离去。只要游客不干出格的事,不去异想天开地挖地寻宝,他都不会去干预。 天渐渐暗了下来,那个穿西装的小伙子慢慢地向团场方向走去,古城遗址再也没有其他游客了,恢复了往日的静寂。梁和景也从窗前离开,坐在小屋的炕上,开始了一天的晚课。今天他诵读的是: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带他皈依的师父在讲经时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实相,是世界的真实,事物的本来面目。人在认识中念念不离对象,却以为心的主观构想即等同客观实际,但其实已经背离了事物的真实。以般若观照实相,即对此名相采取不住、不执、不取的如实态度。一切法相,甚至连佛的形象、佛土,都是用文字和形象对实相的近似表达,皆非实相本身。故本经卷末有四句偈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堪称全经之精髓。 不知为什么,居士梁和景今天诵读经文时没有了平日里的平和与安详,而是感到心浮气躁,那个夕阳下穿西装的背影又浮现在眼前,他不仅有些埋怨自己,平日里常说,八风不动心,无忧无污染,宁静无烦恼,是为最吉祥!遇点小事却心烦意乱,自己的修为还是差得很远!连续诵念百遍“佛说般若波罗蜜,即非般若波罗蜜,是名般若波罗蜜”,心潮才慢慢平和下来。 若论修行之所,这里确实是个绝佳之地。看护人的房屋离那座“米兰大寺”仅有2公里,从窗前可以看见佛塔的顶端。曾经香烟缭绕,善男信女顶礼膜拜的历史已经堕入烟尘,一去不复返了,现如今,只有孤零零的佛塔静静地矗立在荒野中,让人们为曾经的繁华留下一缕想象的空间。 1907年1月,斯坦因跨过伊循古代灌渠,终于来到了米兰,举目四望,他深深为眼前非凡的气势震惊,高耸的古堡、矗立的佛塔、广布的寺院、挺拔的烽燧。斯坦因迫不及待地投入了米兰古城的挖掘工作,先从城东北约2公里的米兰大寺开始。在挖掘的过程中,一个罗马希腊风格的有翼天使壁画呈现在自己面前,仿佛有翼天使突然向自己迎面飞来,一双洋溢着青春欢乐的眼睛闪耀着温柔喜悦的光辉,面庞丰润俊美,酷像丘比特,却不是丘比特,丘比特怎么会有这一对舒展潇洒的翅膀,更像是美丽女神阿佛洛狄忒同战神阿瑞斯之子爱神厄洛斯,有着和他父亲一样修长英武的鼻子,母亲一样妩媚迷人的眼睛,眉毛弯曲细长,眼睛大而有神,像在与你对视,洋溢着爱的温馨,双肩浑圆丰腴.画面一派诗意,朦胧中神秘的微笑让人无法平静。挖掘的人都被这副壁画惊呆了。斯坦因认为“有翼天使”就是佛教中的飞天乾达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有翼天使被公认为佛教飞天乾达婆的形象。塔里木东南的米兰大寺与意大利的米兰大教堂分立在地球的东方与西方,这也许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吧,两座宗教场所名称一样,同样都让人产生荡魂摄魄的震撼,这就是宗教神秘的力量吧。 作为看护人,梁和景对这段斯坦因盗画的历史十分清楚。只不过他每次徜徉在一座废墟又一座废墟里,并不在意过去几千年米兰历经风雨的历史,而是感到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所带来的发自内心的欣喜。 自由对他来说弥足珍贵。小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被拐卖了几手,最终在豫东一个偏远的乡村被一对年纪较大无子女脾气古怪的夫妇所买下,算是落了脚。从记事时起,自己就经常莫名其妙地挨打。养父母打,邻居的小孩也打,他挨了打,却不能像别的小孩那样有人哭诉,身体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对于伤痕或伤疤也不知道如何处理。他天真地认为,如果自己身上没有伤疤,出门就和别的小孩一样,不再受欺负,所以挨打后所能做的只有尽快让伤疤愈合,为此经常在伤疤刚结痂时就忍痛揭掉,长此以往,长大后身体上就留下了大大小小十几处暗痕,永远提醒他记住那不堪的童年。 上小学后,他的处境更加糟糕,养父母打得少了,因为他们年龄大了,上了年纪,人也懒了,打人毕竟是个体力活。但是同村同龄的孩子又都长大了,他又成为那些孩子欺负的对象。在贫穷而又偏远的农村,这是他们散发过剩精力的方式之一。他想逃离这个令他夜夜梦魇的地方,可是在离开后多则十天,少则两三天又不得不回来,一个孩童如一个小羔羊一样是无法逃离草场的。无论他离去或归来,仿佛是一直小狗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村里均无人在意。在他初二的暑假里,当几个孩子把他拦住,拖到水塘里嘻笑着把他的头往水里按时,没人注意到水里那双满含泪水的眼睛,屈辱与愤怒在少年的心里燃烧。 晚上,当人们睡得正香,村里的几座房子突然冒起冲天大火,惊慌的人们衣不遮体地从屋里冲出。男人**着身体提着水桶从水塘来回徒劳地把水泼向大火,女人则瘫坐在地上为家里的财物而哭天抢地。村外的黑暗里,少年睁着亮晶晶的双眼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切,扭头往更深的黑暗走去,他知道,这次没有回头路。 就在遇到段少华以前,他已经在全国各地流浪了四年了。当流浪儿不久,一次在翻捡垃圾箱时发现一个钱包,也许是扒手偷了钱夹后被丢弃的吧。钱包里有张身份证,名叫“梁和景”,身份证上的人相貌年龄与他相仿,于是以后他姓名就叫梁和景了。梁和景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