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眼》 正文 1.chapter 01 闹钟接连响了两三遍,程意意翻身,闭着眼睛伸手去够床头那盏壁灯。摸了两三分钟,愣是没摸到,被窝渗进来的冰冷空气让她有了几分清醒,这才猛地意识到,她已经不在英国那间狭窄的留学生公寓了。 黑暗中摸索着爬起来裹着毯子赤脚去开了灯。 程意意一向最怕冷,研究所分到的宿舍没有空调,正是寒冬,即使在屋里也冷得要命。几步路的脚程也冻得她打了个激灵,冒着寒气的地板让她差点跳起来,暗暗下决心,下个月发了工资一定先叫人来装空调。 一冻,睡意是没了。 程意意撩起窗帘一角看外面的天气。路灯刚熄不久,天蒙蒙亮,寒风卷着宿舍楼下那棵两人合抱的合欢树上残留的几片叶子呼啸而过,隔着窗户也能教人知道外面有多冷。 床上的被窝半敞着,散发着温暖的诱惑。 她的闹钟一向提前四十分钟响,时间充足,躺着再睡个几分钟也不是不行。 程意意按着太阳穴挨着床边坐下来,却并没有躺回去,弯腰捡起书桌上散落下来的a4纸,那是昨夜她写了一宿的crispr一cas系统构成分析报表,大概是方才摸灯时候被碰掉了。冯教授布置的时候,要求报表必须在下周五前上交,但她又哪敢真等到下周五。 冯教授是再严苛不过的了。 报表足足有二十来页,只是个初稿,没有页码,没来得及装订,这一散,得按着内容一张一张重新排序。 白天研究所的事务繁忙,为了赶完报表,程意意只来得及匆匆睡了两个小时,此刻一弯腰胸口就直泛恶心,太阳穴也似是不甘地鸣叫起来。 25岁是女人年龄一道可怕的分界,这话是从前程意意本科时候的师姐告诉她的。过了25岁的女人就像过了保鲜期的花,枯萎得快极了。 从前的程意意不以为然,在英国读硕士时候为了赶课题进度更是没少通宵连轴转,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直到前天过了25岁的生日,她自己下了碗长寿面,然后熬夜看论文到凌晨三点钟,夜深人静,突然有了从未感觉到的疲惫,那时候倒是真想倒下去从此长睡不醒了。 收好报表,程意意瘫坐在地上,把凌乱的长发别到耳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撑着地面站起来,把报表整齐归集到文件包,叠好被子又把床单拉整齐,趿着拖鞋去洗漱。 宿舍离研究所只有两站路,整天戴着口罩泡在实验室的程意意不需要化妆,这让她可以在起床后有条不紊地做每件事情。 熬了夜,昨晚刚洗过的黑色大波浪卷发摸上去有点腻。 要不要洗?犹豫了一分钟,程意意把头发盘了起来,管它呢,搞科研的女人允许不修边幅。 管道里五六分钟才放出温水,洗面奶,爽肤水,保湿乳液程意意在洗漱台前腿都站麻了才把整套护肤程序一丝不苟做完。 在从前,程意意很少会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保养脸上。天生丽质难自弃,她即使素面朝天也是崇文大众心中的女神。每每她的一寸照登上崇文公示栏,过了夜,照片便会不翼而飞。 可现在不一样,她25岁了。 当年告诉她女人过了25岁就会枯萎的本科师姐也结婚了。 卫生间的日光灯下,镜子里,女人的脸上带着未干的水汽,鬓角掉下些许碎发,肌肤仍旧细腻莹白,桃花眼下却有着淡淡的青色眼圈。 这淡青色换做旁人或许都看不大清楚,在程意意眼里却是再刺眼不过。 她对着镜子龇牙咧嘴一阵,恢复表情,沉着的心才算是松泛了一些。 很好,没有眼角纹,皮肤很有弹性。 米色羊毛修身针织衫,铅笔裤打底,卡其色短靴,做好内部保暖程意意套上厚风衣,裹上手套围巾,全副武装,这才拎着手提文件包出门去研究所。 程意意硕士攻读的是生物工程,回国正碰上帝都毕业生就业大潮,当时什么工作也找不到,只觉得人生迷茫至极,未来都是两眼一抹黑。恰巧有位崇文的师兄牵线给她介绍了自己的博导。通过中科院的博士招考后,程意意便和现在的研究所签了协议。 于是她又带着回国时候的行李箱,直接来了这座沿海城市。 虽然还是冷,但g市的冬天其实比她之前呆过的任何一个城市都更暖和。程意意这样安慰自己,将喝完的牛奶盒抛进车站的垃圾桶里。脱下手套,朝手心呵了一口暖气,从外套口袋掏出公交卡,随着人流上车。 g市的生物研究所直属于中科院,已经成立四十多年,在生物研究领域算是老大哥一般的存在。 至于研究所为什么会签她 程意意刚进来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是崇文的本科,大三时候到帝国理工当了交换生,后来又读了帝国理工的硕士,有过几篇不错的论文发表在知名刊物,简历算得上漂亮,但在高手云集的研究所绝不拔尖。没想出什么所以然,程意意干脆当做自己运气好,坦然接受了。 公交车窗里远远看过去,宏伟的白色矩形地表建筑矗立在科学城新基地尖塔山路1号,叫人看着就平添起一股豪迈的情怀。 就在这栋大楼里,有着十几位德高望重的中科院院士坐镇。不过即使在同一栋大楼,程意意也极少有见他们的机会。在读博士目前处于这座大楼的生物链底端,整日的工作就是采集下样品,做做实验,实时监控在线数据和办公室打杂。 公交车上太吵,她眯了几分钟,下了车眼下的黑眼圈还是没消散。连连打了几个哈欠,程意意的心情不太美妙,甚至隐隐有几分烦躁,不过走到大楼的保安室之前,她已本能将满脸的黑气收拾好。 “早啊。”程意意朝保安室的保安大哥打了个招呼,一口米牙齐整漂亮。 即使每天被招呼几次了,对上程意意的笑脸,保安大哥还是觉得受宠若惊,远远见她过来就按键打开电动伸缩门。 这姑娘长得可人,跟电影里的大明星似的。笑起来眉眼弯弯,亲和力十足。保安室的人几乎都认识她,一点不像研究所里那些整天板着脸的女博士,反而像个大学生。这些知识分子哪个没有几分傲气,偏这姑娘平易近人,一点儿没架子。 道了谢,程意意掏出工作牌戴上,往大楼里走。 一路上没遇到几个人,她人缘好,都笑着打了招呼。程意意工作的地方在a414室,整间办公室一共有四个同她一样的在读博士生。 来得早,办公室里其他人都没到,只有程意意的同门师兄肖庆在沙发上睡得正香。两人的课题正到需要实时监测的阶段,为了准时记录数据,肖庆已经在实验室连夜守了好几天。 办公室的皮质沙发硬得咯人,肖庆裹着羽绒服,脸上是都是新生的胡茬。身上随意盖了几张报纸,睡得四仰八叉毫无形象。似是感觉有人进门,他不安地动弹了两下,却依然没有醒过来。 单身汉的日子过得就是这么粗糙,那么冷的天气,睡了好几天愣是不知道带个毯子。 程意意摇摇头,放好文件包,泡了热两杯咖啡,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在师兄面前的茶几上。 脱了大衣外套,换上实验室的白色工作服。又给窗台上的盆栽都浇完水,程意意打开电脑。 她刚坐下没几分钟,办公室里便有手机闹铃便响了响起来。 这是肖庆的闹铃。 大概是怕闹不醒自己,肖庆特地把声音调到最大。这一响,受到惊吓,肖庆一瞬间猛地清醒了,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抬头就去看墙上的时钟。 看清楚时间,肖庆脸也顾不上擦了,匆匆和程意意打了招呼,便迈开长腿往实验室里冲。 程意意习以为常。在这个实验室,稍有差池被导师发现,导师随时有权利让你推倒重来,若不仔细严谨,几天的心血分分钟就能打水漂。尤其两人的博导冯教授是个严苛古板,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老头。因为他的高标准高要求,肖庆至今没能博士毕业,现在冯教授手下又多了程意意,两人简直成了难兄难妹。 咖啡是不加糖的黑咖,虽然难喝,但是最提神。程意意端起来抿了一口,打开文件把昨天的数据整理归档。 整理了个开头,肖庆也带着本子把数据记录回来了,他神情疲倦,眼下都是青黑的一片,进门就端起茶几上的黑咖往嘴里灌。 “辛苦了,师兄,”程意意一向乖巧嘴甜,眨眨眼睛:“咖啡还要吗?我给你泡!” 肖庆一口气喝完,抹抹嘴放下杯子,摆手道:“不要了。”他把数据记录放在程意意桌上,整个人便疲惫地往沙发上靠下来,声音有气无力,“意意,总感觉再毕不了业你师兄我就要英年早逝了” “师兄风华正茂,哪能呢,”程意意温声劝道,接过记录本,对照着电脑,又道:“这会儿我守着,师兄你先去食堂吃个早餐。” 听到可以吃早点,肖庆打了个哈欠,来了精神,起身活动几下脊椎,有了些笑容,“果然还是师妹亲。” 肖庆埋头从抽屉翻出饭卡,“那我去去就回啊。” 走了两步,他忽地想起什么,又回头道,“对了意意,你的手机昨天下班落抽屉了吧?我听一直有人打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谢师兄提醒——”程意意抿唇微笑着挥手,“快去吧!” 肖庆出了门,程意意便不笑了。 她面色淡淡,嫣红的唇绷成一线,甚至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冷漠。拉开抽屉,手机就安静躺在一沓文件上。按亮屏幕,电量格已经见红底。显示三十五通未接来电。 已经气疯了吧。 程意意波光流转的眼眸蓦地幽深起来,眼底的情绪复杂晦涩,心底却如脱缰的野马般有种难以名状的快感。 正文 2.chapter 02 整份数据快要整理完,时间已过去将近半小时。 “又这么早啊,意意?”姚澜推门进来便惊讶招呼。 她三十来岁,皮肤白净,宝蓝色大衣,头发低低挽在脑后,眉眼虽然平淡,却自有一种饱读诗书的高雅气质。 “哪儿有——”程意意忙笑道,“我也刚到没一会儿呢。冬天冷得要命,实在难起。” “这倒是,”姚澜赞同地点点头,“今年冬天确实比去年冷。童童都吵着不肯起床去上幼儿园,淘气死了。” 姚澜大学毕业就嫁人,博士没毕业,家里小孩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 “童童还小,我倒觉得小孩儿淘气点儿才聪明呢,我小时候也特别淘气。”程意意搭腔,起身接水的当儿,拿出几张票放在姚澜桌上。 “这是欢乐谷的票?”姚澜惊呼。 “学生给的,”程意意笑着应她,声音温和又真诚,“童童不是吵着想去吗?” “这怎么好意思呢,这几天欢乐谷的票可不好买。”姚澜面色动了动,还是把票推过来,“意意,还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留着去玩儿吧。” 欢乐谷是g市一座大型主题游乐园,平日里都一票难求,更别说眼下将近年关。 “三张票,刚好够澜姐你们一家三口去,孩子不是早就想去了吗?”程意意温声劝:“再说这助教的工作还是澜姐您帮我介绍的,都还没来得及谢您呢。” 这话说得人心里妥帖,姚澜笑起来,“哪里就是我的功劳了,要不是你有能力强,人家也不会收。” 言语间已经松泛了许多,程意意顺势把票推了回去“反正我一个人,没什么好玩儿的,再说也抽不出时间。孩子叫我一声阿姨,就当我这个阿姨送给童童的礼物了。” 这次姚澜没再推拒,收下了票,只是又忍不住轻笑道,“真是一点儿都想象不到你小时候淘气的样子,童童长大哪怕能及你一半儿,我做梦都能笑醒。” “快别逗我了,澜姐,童童像你,能差到哪儿去”程意意又笑着搭了几句,哄得姚澜眉开眼笑,心底却又真真实实叹了一声。程意意的双商是真高,长得漂亮又肯努力。别说是一半儿,就是童童及得她十分之一,为人父母,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程意意确实聪明,最要命的是,她深谙自己的优势。 也不知道她自小打哪儿来的机灵劲儿,但凡她愿意,轻而易举便能讨好每个大人。桃花眼弯弯,甜甜地叫唤一声,大人便能甜到心底去。 那时候的程意意从不刻意掩饰自己的天性,长得漂亮的孩子总容易让人多心疼几分,只要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即便知道是颗小魔星,也没人舍得罚她。 不过这样的脾气的人通常不太讨同龄人喜欢,程意意就是在初中时候被人一巴掌打醒,学会收敛锋芒的。 上了初中,程意意发育得早,一抽条便从众多少女中脱颖而出,纤细的腰肢如同摇曳风中的嫩柳,精致无懈可击的五官,甜美的虎牙,惹得一众青春少艾的小伙子蠢蠢欲动。 她的抽屉常年塞满情书,那时候初中部的走廊里甚至经常有慕名而来的高中部学长。如果不是他们从窗外过时每每伸长脖子,程意意也许真的会相信他们只是路过。 程意意只管收下抽屉的礼物和情书,却又不会和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交往。这些情书的主人是谁她对不上号,也不关心,她只享受这种被别人喜欢的感觉。这一来,便惹出了祸端。 不知是谁给她递的情书被女友知道了,那个高三的大姐大领着手下一干人把程意意从教室叫出来,拎到高中部的天台上去教训。 一群比她高比她壮的学姐要她退还那几封情书,还要逼程意意低头认错道歉,提了一堆过分的要求。 退还情书也就算了,可这件事情,程意意不觉得自己错了,她又不是神,哪里管得了别人给不给自己写情书。 不肯道歉认错的后果是,被人架着四肢,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耳光。 清脆c响亮。 那一耳光她的印象极深,羞耻而又屈辱的。 而最让她受伤的不是被招呼的这一巴掌,而是,教室里坐着的和她每日相处的同学,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没有一个人去通知老师,或者用其他的方法帮她一把。如果不是最后有人帮忙,她可能连衣服都要被那一帮人扒干净,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平日里她的人缘看起来不差,在从前就是为了她父亲,也多的是捧着她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倒是花团锦簇,可真正的朋友,她一个也没有。 这些□□而难堪的现实,在父亲落马入狱之后的第一个月,对她露出了冰山一角。 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程意意开始深深反省自己。 其实她有能力笼络交好身边每一个同学,可那是在程意意愿意花功夫的基础上。对着同龄人,她经常有着智商上碾压的优越感,所以从不肯真的花心思去与人深交。简单一句话概述,大概就是中二期加公主病。 领头打她的学姐最后被开除了,而那种屈辱感却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身体里,程意意的中二期也结束了。吃一堑,长一智。她从此学会了放下架子习惯□□好身边每一个人,谁知道这些人哪天就用上了呢。 她本来便嘴甜,赞美的话就像不要钱似地往外蹦,有时即使说得违心,也能脸不红心不跳。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总是叫你觉得真心诚意,而且往往能说到人的心坎儿里,偶尔施与小恩小惠更是让人们受宠若惊。 家中变故之后,便是这一巴掌教会了她谨慎圆滑,与人交好几乎成了本能,从不留人话柄。但凡提起她的同学c师长,没有人不交口称赞。久而久之,没人再记得她最初的性格。 姚澜很有几分知识分子的清高,对人的防心与警惕都不低。她和程意意的导师不同,大b一ss不一样,按常理,除去同在一间办公室,两人应该再没什么交集。 可程意意是谁?但凡她花了心思,便显少有笼络不到的人。没到研究所几天,姚澜已经能热情地邀她回家做客了。 科研所在读博士的津贴算是行业内最高,但也仅有一千五百块。加上导师给的五百,学校发的三百,程意意每月的基本工资是两千三。在g市这样高消费的地方,不赚外快仅靠这点津贴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其他人的导师还会从企业手里接些项目,分给手底下的学生们去做,若是遇到运气好的时候,每个月也有一大笔进项。程意意可没那么好的运气,她和肖庆的b一ss是整个研究所最刚直c醉心于学术的导师,根本不屑那些阿堵物。 肖庆家里环境好,时不时帮衬补贴,过得轻松。程意意就惨了,初来的时候,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天天都是素包子素馒头,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研究所还提供宿舍,免去了房租这一大项开销。 姚澜的丈夫在g大任着一官半职,姚澜大概是见她可怜,实在不忍,便帮她介绍了一个助教的活。因为主讲的客座教授是g大特聘,一般都在周末讲课,这刚和合了程意意的时间,她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教授每讲一堂课是两千块多,指甲缝里漏一点,程意意每堂课也有了两百块的津贴,每星期两堂课,一个月下来也有小两千。 虽然还是微薄,可天天泡在实验室穿白大褂的人不需要添置化妆品和衣服,四千块节俭一点,还能有结余。 也正因如此,她对姚澜是说不完的感激。 不过助教这工作看着简单,只需要周末兼职,但实际操作起来也需要耗费大把的时间。 每周不仅需要逐一收发检查学生作业,还要提前准备教授的课程内容和教学资料,登记成绩c整理教学档案这些事务琐碎而繁杂,不费什么脑力,却费体力,多得让人烦躁。 白瓷杯里新接的热水冒着氤氲的热气,程意意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关掉完成的电子档案,端起杯子来稍稍抿了一口,又抬头去看墙上的时钟。 分针指向八点半。 程意意正襟危坐,给肖庆发了速回的消息,又将做好的实验报告一一规整,确定没有遗漏,才把目光移向那静悄悄的门口,心也提起来几分。 下一秒,门开了。 进来的却不是冯教授,而是姚澜的同门小师弟郑宽,他一进门见程意意如临大敌的模样便笑起来,“又瞎紧张了吧。” 同在一间办公室,郑宽的年龄是几个人之中最小的。因为跳过级,比读书早的程意意还要小一岁。小鲜肉身材挺拔欣长,眉眼清俊,一向极得他的导师喜爱,自然不能切身体会程意意的感受。 程意意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别闹,我老板快到了,你站那儿一会该挡到他的路了。” 这次郑宽听话地挪开,刚落座,冯教授果然到了。 “程意意。”冯教授站在门口叫她一声。 程意意立马站起来,恭敬行了一礼,“老师。” “拿上我之前布置的作业和这几天所有的实验资料,两分钟之后到办公室找我。” 冯教授已经年近60,身材高挑清瘦,颧骨略有些高,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紧抿的唇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威严。 “是。” 停顿片刻他又问道,“肖庆呢?” “师兄他在实验室守了一夜,刚刚去洗漱了,我会通知他一起来。” 冯教授收回打量的目光,点头离开。 冯教授一转身,程意意立马逐一核对起教授要的资料和文件,其实这些她刚刚就已经收好了,现在却又唯恐有遗漏。 出发之前,肖庆终于气喘吁吁跑了回来。 “都收齐了?” “齐了,师兄——”程意意指指嘴巴。 肖庆连忙抬手把上面沾着的面包屑擦拭干净,“那我们走吧。” 两人的面色都如同奔赴刑场,带着几分凛然。 跟在冯教授这样严苛的导师身边,也是有弊有利的。辛苦,三餐不得定,盗泉不得饮,时时刻刻要紧绷精神。冯教授油盐不进,吃力不讨好是常态,却最适合潜心做研究的学生。这样的教授能逼着你出成绩,少受外物牵绊,而且半点不屑盗窃弟子的学术成果。 办公室近在眼前,程意意站定抱紧资料,整理头发,礼貌地敲门,“老师。” “进来。” 正文 3.chapter 03 在导师办公室一待就是整早。 crispr一cas系统这个方向的课题在开始之前两人都很少有接触。很多知识都是在冯教授选定课题之后,才开始恶补的。第一次肯定会有不足,很多细微的误差,在别的教授眼里或许都不值一提,在冯教授眼里却是半点也过不了。 “cas蛋白c2c1能代替cas9?这么寒酸的数据连我都说服不了,你们还想说服谁?” 一堆装订好的文件直接被冯教授扔到了门外。 “我要的大量实验组和控制组呢?告诉我!在哪里?” 实验报表也未能幸免。 “肖庆,你觉得这个水平的论文我好意思让你毕业吗?” 肖庆拉着程意意自觉滚出了导师办公室。 办公室大门从里面狠狠带上。 两人都没想到冯教授居然会这样大发雷霆,办公室门外狼藉一片。文件七零八落躺在地面。 程意意这个新生好一些,肖庆这个毕不了业的留级生简直被骂的体无完肤,整个早上都没能抬起头来。实验从第三阶段起的资料被扔进了碎纸机,至此,两人小半个月的努力打了水漂。 旁人大概都想不到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冯教授发起火有那么大的威力。 整理好地面上的文件,早饭时间已经过了。 “意意,我守着实验室,你去吃饭吧。”肖庆劝她。 程意意有些蔫蔫的,她摆了摆手。 “师兄你先去吃,我去实验室静一静。”任谁被骂了一早上都会提不起食欲。 最近事情本就繁多,一件压着一件来,在她已经快要负荷不了的时候,现下辛苦了半个月的实验进度又被重置,饶是程意意这样好的心理素质也快受不了。 肖庆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相识近七年,他知道程意意是劝不住的。 她一直就是这样看起来柔和,内里却十分要强的人。 一个人在实验室,把微生物培养皿逐一倒置存放。进度又回到原点,程意意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心烦意乱。 进度被打回,实验在年前肯定完结不了,计划中的津贴和奖金也都打了水漂。 当初她选择生物工程完全是为了兴趣。可甭管是多有趣的事情,在一遍一遍机械重复之后都会觉得枯燥起来,更何况实验室里的事情本就单调乏味。 大概是年纪越大,想的事情也就越多。这段时间,程意意每每想起在实验室里坚持了的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都还会为自己觉得不可思议。 她没什么信仰,也不像冯教授醉心学术。以她的长相能力,完全可以轻轻松松找到一个不错的男人,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 没有什么原因让她必须坚持到现在,想到这里,程意意恍惚了片刻。如果非要找出一个理由来—— 那大概就是因为不甘心。 至于究竟不甘心些什么,其实她自己也说不大明白。 周六,照例是到g大上课的日子。 程意意提前五十分钟到达上课的阶梯教室,十分钟调试设备打开投影仪,然后开始检查邮箱收到的作业。 剩下三十分钟学生陆陆续续到了。 别人看在眼里大概觉得这帮研究生综合素质不错,不过程意意心里清楚,大部分人提前来的目的,就是跟她套近乎。 这门课主讲教授是客聘,周末才从其他城市赶来上课,上完课又匆匆赶回去。平日里是个甩手掌柜,程意意不仅负责批改她们的平时作业,还要负责着这批学生的期末考评。 也可以这么说,程意意直接掌握着她们这门课的生杀大权。 助教年轻漂亮,平易近人。比起上了年纪古板严肃的教授,自然是更好说话的。程意意也乐得跟她们打好关系,当然,作业和期末考评该怎么打分还怎么打就是了。 一帮学生坐在下面,眼巴巴瞅着她给作业打分,程意意也不好再批改作业,干脆关了邮箱,和大家说说话。 坐在最前排的苹果脸女生叫陶乐,程意意给姚澜的门票就是她送的。 事后程意意换成现金全额退给了她,但那欢乐谷的门票到底不好买,也算欠了个不大不小的人情。程意意有心补偿,便和她多聊了几句。 “助教,你看过那个《天生我才》的节目吗?最近很火的。” 没有。 她整天累的像狗,哪有时间和心情去看什么节目。 “是新出的综艺吗?”程意意微笑,温声接过话。 程意意随意一接茬,陶乐便激动起来,兴致勃勃就朝她安利,“那是个选拔天才的节目,听说最后会组建战队和国外的战队对抗,说真的,助教,我觉得你特别适合参加。” 程意意的记忆力特别好。 从第一堂课点名之后就没见过她叫错过谁的名字。 陶乐就曾经见过她手机的电话薄界面,电话薄空空如也,没有储存联系人。 不是因为认识的人少,而是没有存储的必要。 因为程意意随时可以在打开拨号界面之前,从大脑里调出每一个人对应的手机号码。从系里的教授到她手下的学生,百来人,无一遗漏。 陶乐的眼神充满期待,程意意却只轻笑起来“我也想自己是个天才,可问题我不是呀。”摊摊肩,露出一个遗憾而抱歉的表情。转身抱起讲台上需要发放的课堂讲义,给陶乐发了一份。 “你别不信啊,助教!”陶乐急了,亦步亦趋跟在程意意身后,“我手机上有款《天生我才》的app,都是节目组出的题,你做做看不就知道了?” “快上课了,陶乐。”程意意轻轻强调。 陶乐不是没听懂助教的拒绝,可真叫她作罢,却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厚着脸皮又道,“助教,这个游戏我都玩两个月了还没出头,您就当随便刷下题,帮我通通关嘛。” 最后一句近乎是撒娇了,程意意的娇躯抖了一抖,想想那两张票欠下的人情,终于还是转身,把讲义放到陶乐手里,“你发,题给我看看。” 要不是怕浪费时间,其实她也挺想看看难倒这么多人的题目到底难到个什么程度。 “好嘞!”陶乐欢呼一声,飞快打开app就把题递了过来。 当年的高考程意意成功挤掉百万考生进了崇文,而且是分数奇高的生物系,成为男女比率9:1的工学院中一朵高岭之花。她从小最不怕的就是智商不够用。 app界面上只有三道基础款的题目,数独c心算和魔方墙。后面的题目便需要基础题通关之后才能解锁了。 整个界面都还是一排带锁的题目,主人明显还没做出几题。程意意没忍住抚了抚额角,陶乐说自己智商不够用,居然不是在谦虚 低头看手表,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程意意随意找了座位坐下来,帮陶乐通关。 她凭着兴趣率先点开数独。大题打开又有七小关,难度呈递增状态。陶乐最好的记录是做到第四关。这些数独关卡越往后,解答就越难。 比如第一关的迷你数独,程意意可以不用思考,轻轻松松就将空格填满,但越往后,速度就会越慢。 陶乐发完讲义回来的时候,程意意已经做到了她之前卡住的那一关对角线数独了。 面前没放稿纸,依靠的是大脑记忆每种假设。在陶乐眼中,程意意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闯到了第四关。 “这么短的时间,助教,你是怎么做到的!”陶乐惊呼道。 “嘘!”程意意示意她静音,在对角线数独中填上了最后一个数字。 下一关很快弹了出来,aga sud一ku,aga数独。 16x16的网格。 看着卡了她小半个月的关卡在程意意手下分分钟打通,陶乐几乎要五体投地了。 她近乎膜拜地凝视着程意意的侧颜。 聪明也就罢了,人居然也长得那么漂亮。 助教的桃花眼是那样明亮幽黑又充满智慧,皮肤白皙,鼻子也是那么的精致,就连下颚线都仿佛神祗精心刻画的完美弧度,头发柔顺披在身后,漏出饱满的额头和美人尖。 几样特点综合,似乎有点眼熟,像谁呢? 陶乐皱起眉,虽说美女长相上的优点多少会有共通之处,可助教的心形脸和桃花眼都是身边不多见的,到底在哪儿见过相似的长相呢? 陶乐可没有程意意逆天的记忆,直到程意意又过了第五关,露出满意的笑容来时,她才猛地想起一张脸来,没忍住低呼一声,“宋安安!” 程意意的长相有些特别,她板着脸不笑的时候就是清冷的女神范,眼角眉梢都是让人屏息的精致,举手投足皆是韵味。然而一旦绽出许些笑意,那眉眼便温和起来,亲和力十足,让人亲近。 也正是因为她笑着,陶乐才寻到了更多的相似之处,与荧屏上那张脸对照起来。 “什么?”程意意偏头询问。 “影后宋安安,助教,有没有觉得您和她长得特别像!”说完,陶乐似乎是意识到这样说有些不妥,又道,“应该说她长得像您,您的低配版,我觉得助教您比她可漂亮多了。” 程意意把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没有搭腔。纤长浓密的眼睫低垂着看题,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宋安安的鼻子没有助教的翘,而且我听说她的桃花眼是人造的,不如助教的精致。还有虎牙,一点没有助教的牙齿整齐好看。” 这马屁拍的就有点儿违心了。宋安安长得确实好,虎牙更显得人甜美又青春,在一众高鼻子大眼睛的女演员中立马就能脱颖而出。 程意意笑笑,还是没有说话。 如果陶乐知道过去的她是什么样子,大概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过去的程意意也是有虎牙的,在英国留学期间,她整整矫正了两年。 本来18岁之后便不再是矫正牙齿的黄金年龄。但到了英国之后,程意意的虎牙阻生,反复发炎,阵痛起来时更是面颊肿胀,整个大脑都昏昏沉沉。 英国看牙贵的要命,程意意是个穷学生,生生熬了一年多才去拔了这两颗磨人的虎牙。 22岁开始拔牙矫正,程意意也算是吃了很多苦c受了不少罪才换得今天一口整齐的糯米白牙。 消毒,注射器推送麻药。 探针检查。 棕色胡子的英国牙医戴着眼镜,举着牙钳把程意意的虎牙拔下来扔进了冰凉的铁质托盘。 “d一 y一u ant t一 take it aay” 麻醉还没有过,程意意的口腔发麻,一点儿不疼,却忘不了这两颗牙折磨自己的三百多个日日夜夜。 她眨了眨眼睛,偏过头去,再不看那托盘。 “n一” 她一点不想再看见那两颗牙齿。 就这样,那两颗曾被无数人盛赞甜美娇俏的虎牙,连同它曾给程意意带来的阵痛一起,留在了大洋彼岸那家私人牙科诊所的垃圾桶。 程意意的笑容分明包容又温柔,陶乐却不知怎地觉得这气氛有点儿让她背后有点儿发麻,颇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网上还有传闻说宋安安是顾西泽的现任女友,有媒体拍到两人进同一家餐厅的同框照呢。” “国民男神顾西泽,师姐肯定认识吧?” 网络票选多年的男神n一1,当之无愧“国民”二字。陶乐觉得这个国家基本上应该没有女人不认识他。 拥有这样知名度的顾西泽不是明星,却是个相貌英俊的商业巨子。虽然出身豪门,但他简直是当下那些只会开跑车玩女人骄奢淫c逸的纨绔子弟中一股清得不能再清的清流。 陶乐说到这,又来了兴致,面上的神情也梦幻起来。“翩翩浊世佳公子,那英俊的脸蛋,那长腿,看见就想舔屏。能做她的女朋友,都不知道是上辈子积了什么福。” 正文 4.chapter 04 程意意面上依旧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那唇角翘开的角度就像用标尺量过一般,极有亲和力。 她没有接话,探过身去拿另一张桌上的稿纸,探身时动作稍大,发出些许轻响,陶乐这才意识到自己叽叽喳喳说话打扰到助教了。默默闭上嘴巴,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有了稿纸,不需要排除杂念,程意意的速度显然更快了。 第六c第七关完成之后,数独第二大题也随之开启。而从第二大题开始,便是大师级数独。 难度提升,程意意也来了兴趣。其实大学时候她也挺喜欢做数独题的,反而是去了国外读书之后,整天忙于实验室和兼职之间,再没有碰过这些。 可惜时间不够了。 看一眼表,离上课还有三分钟,估摸着教授快到教室。程意意把题目记下来,手机还给陶乐。 “一会儿把解法给你。” 陶乐佩服得就要五体投地了,哪里有不应的道理,赶紧小鸡啄米般点点头,目送周身自带圣光效果的助教回到讲台下方。 讲课的时间,程意意只需要在台下切换一下ppt,十分清闲。教授课上讲的都是她在崇文本科时便学过一遍的课程,讲台一侧又是教授的视线死角,通常这个时段,她用来发呆和休息。 不过今天有了其他内容。程意意的铅笔在稿纸上默出之前记下的数独题目。 解开数独重在方法和技巧。 程意意擅长用最简单的方式达到目的。铅笔在稿纸上一勾一画仅用了几次双线风筝和xy一cha,这个大师级数独便被h一d一ku解出来了。 收起稿纸,程意意看了时间,不到二十分钟。 离今天的课程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 百无聊赖,程意意放空大脑,回忆实验室的进度,又把下一步实验思路整理妥帖,一遍一遍,直到确认毫无遗漏,这才开始计算今天g大云华食堂做水晶咕咾肉的几率。 教案上调在静音状态的手机闪亮,显示收到新信息。 “在无细胞体系中合成水离子通道,然后构建高效水过滤芯片”阶梯教室讲台上年迈的教授说得正酣,应该无暇注意到他下面不务正业的助教。 程意意把头发撩到耳后,低头,正大光明拿过手机查看。 “意意,你在g市?” 发件人那栏是来自帝都的陌生人。 程意意盯了那号码片刻,确定自己记忆中没有出现过这串数字。 回国近一年,她与从前的同学朋友几乎没有什么联系,知道她在g市的人更是寥寥无几。犹豫片刻,她在键盘里试探般打出两个字。 “你是?” 在等对方回复的时候,程意意咬着下唇,觉得一颗心慌得有点儿打晃,落不到实处。 “昆南。” 那回复姗姗来迟。 看清这两个字,程意意心中真悬了起来。 昆南,程意意中学同年级隔壁班的同学,顾西泽的表弟。 程意意能认识顾西泽,是因为被人拎上天台打耳光衣服险些被扒光的时候,课间在天台吹风的顾西泽顺手帮了她一把。 而顾西泽之所以会帮程意意,就全靠当时还青春少艾的小跟班表弟昆南了,那小子整天在他面前意意长,意意短,让人想不认识她也很难。 所以,后来初三的程意意和高三的顾西泽这两大校园风云人物交往的消息在学校传开之后,昆南含着泪砸了大半宿的东西,差点没把家里天花板捅破,还整整半年没再和自己最崇拜的表哥说一句话。 他起初以为,自家表哥是看不惯自己才横刀夺爱,只要了分手,他还是有机会的,可谁也没想到,两人这段恋爱一谈就是五年。 从初三到大二,就在昆南吃多了狗粮,已经习惯两人在自己面前腻歪的时候,程意意作为交换生出国,顾西泽自崇文毕业,这对众人眼中的神仙眷侣分手了。 这里最需要划重点的地方是:程意意甩了顾西泽! 这简直可以排进当年崇文十大不可思议事件之首。 但据当天从行政院回来的同学线报,他们可都亲眼看见了顾西泽回学校教务处确认,得知程意意已经作为交换生出国后不可置信甚至失魂落魄的模样。 顾西泽,众人眼中神祗一般,一个贵气凛然,行止从来风度翩翩的男人,因为女朋友出国,在大庭广众下失态了。 程意意出国,作为男朋友,顾西泽称得上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也就是说,顾西泽被甩了。 人生大赢家顾西泽初恋收获毁灭性的溃败,天之骄子猝然被甩跌落云端,这样的大新闻足以让当时目睹的人们铭记一辈子。 可那时的程意意,早已经在重洋彼岸的大不列颠开始了她的留学生涯。 经此一役,程意意人不在崇文,却成为了崇文人口口相传的神话,正应了那句,哥不在江湖,江湖上却依然流传着哥的传说。 程意意久不回复,那边的消息却一条接着一条发了过来。 “意意,你真的在g市?” “在g市做什么?” “回国为什么不联系我?” 程意意回神,挑着第一个问题简单回他,“对,我在g市。” 想了片刻,她又追着发过去一条,“昆南,你要帮我保密。” 那边又是长久的沉默。 铃声响起,教授收起讲义宣布下课,又和程意意叮嘱几句便离开了教室。 程意意留下慢腾腾收拾教案,就在她都要以为昆南不会再回复的时候,手机一亮,新消息进来了。 都不用给手机解锁,她便一眼看到了界面上接连新进的两条信息内容。 “别的我都能答应你,意意。” “但这件事,我不说,表哥也已经知道了。” 程意意的手抖了抖,差点没拿稳手机。 “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的顾氏年会,我遇到了你母亲,就问了几句,是她告诉我的,当时表哥也在场。” 程意意努力深吸一口气,闭了眼睛。 那情形,不用昆南描述,程意意也几乎能想象了。 她母亲倪茜,现在是帝都一家知名银行某高层的情妇。 也许是那高层千辛万苦拿到顾氏年会的请柬,得意洋洋带着自己的情妇出席,也许是倪茜小意温柔苦苦哀求姘头带自己去上流社会刷刷脸。 总之,结局都一样让她难堪。 她的母亲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她知道的一切告诉了这两位看起来就金光闪闪的公子哥。 不管过去多久,倪茜总有能力在一瞬间把她辛苦维持的一切打回原形的能力。 她闭着眼睛,静静将情绪梳理好,许久,吐出一口浊气。 半天没收到回复,昆南干脆打来电话。 这次,程意意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将电话挂断了。 当断则断,反正她与他们的世界注定不会再有多少交集。再联系,徒增伤感罢了。 好在她即便是对着亲妈,也保留诸多,比如她的工作,她的住址,倪茜所知道能告诉他们的,不过是她人在g市,还有一串空泛无意义的手机号而已。 程意意想着,利落关机将手机的卡槽打开,卡一是工作专用,卡二是她为了应付倪茜特地换的新号码。 一道抛物线划过,熟练而精准的,卡二稳稳入了垃圾桶。 其实这个动作她早已在大脑中演练不下百遍。 这一次,昆南倒称得上帮她下定了决心。也再次告诉她,她一直顾虑的那丁点儿微薄的亲情到底多可笑。 “助教?”身侧传来陶乐的唤声,“你的脸怎么这么难看?” “大概是因为刚刚算出来云华食堂今天做水晶咕咾肉的几率不到百分之十。”程意意短吁一声,疲惫地抚了抚头发,把稿纸递给陶乐,“答案都在,照着填就是。” “还接着往下做吗?”陶乐睁大眼睛小心翼翼问道。 看着苹果脸女生那闪烁的星星眼,再想到送给姚澜的几张门票,程意意迟疑了两秒,还是点了下头。 做吧,反正这人情迟早要还,做题还不费什么事。 “助教!”苹果脸女生欢呼一声,激动道,“那我把答案填完之后就给您发下道题目的截图。再往后只要刷新闯关纪录就有节目组赞助的旅游大奖,我相信助教绝对有能力刷新纪录!” “八字都还没一撇,”程意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先别抱太大希望,到时候失望哭就不好了。” “助教,一定要加油啊!”陶乐可怜巴巴望着她,心中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程意意会输。 云华食堂的今日菜单上果然没有水晶咕咾肉,程意意随便打了份寡淡至极的清水白菜和清炒西兰花,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来。 这一餐味同嚼蜡,程意意放飞自己发了个呆。 回国之后不出现于顾西泽的视野里,不让他有机会听到关于她的消息,甚至不想他在哪里看见类似“程”c“意”c“意”这样的字眼,只想完完全全地消失他的生活。 她这么计划也确实这么做了。 两人的朋友圈高度重合,她甚至都和从前的同学朋友断了联系。 只是千算万算,她万万没算到,顾西泽会从她母亲的口中再听见关于她的消息。 事情已经发生,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顾西泽早已经把她这个前前女友抛到九霄云外去,听到她的名字也完全无动于衷,更不会突发奇想找到她报仇雪恨。 她是真的没有半点再去招惹他的勇气。 正文 5.chapter 05 腊月十八,帝都下了第一场雪。 这雪下的极大,风也急,整个城市在一夜之间被银装素裹。清晨未来得及清扫的路面将车流堵成了长龙。 路况拥堵,车流挪动得极为缓慢。 喇叭声此起彼伏,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这一场大堵车中迟到。 白色的小p一l一车主在这车流中走走停停,正烦躁得想骂娘时,余光不知怎地瞄到了一旁与他齐头并进的黑色迈巴赫。 迈巴赫62s齐柏林。 他一眼便认出来。男人对车的感情总是特殊的,即使他开着小p一l一,但那也不能阻挡他一颗向往着豪车的心。 这会他却不觉得车流移动太慢,只望着这车流再慢些,好叫他多拍几张照片,看个清楚。要是那黑洞洞的车窗能摇下来便更好了,说不定还是个电视机里见过的人物。 这么想着,那后座的车窗竟真的缓缓降了下来。 新鲜空气夹杂着雪粒打旋儿飘进了车厢内,顾西泽活动了几下僵硬的后颈,总算觉得头脑清醒了几分。 水泄不通堵了大半个小时,看来早上的例会是注定要推迟了。 他下意识伸手看时间,定睛却才看清楚,腕上的机械表,时针已经停在了昨夜凌晨三点钟。 已经记不清它是第几次罢工了,这机械表本就不贵,年数又久,是他一再拆开修了又修,在勉强用到了现在。 揉着昏昏沉沉的太阳穴,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微微溢了出来。 车厢内的制暖在冷空气下失去了作用。 副驾驶的江助理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好歹把打喷嚏的压下去,清了清嗓子,继续兢兢业业向老板汇报一天的行程。 将近年关,这一天的行程密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离不开他去决断,可不知怎地,顾西泽竟又没忍住走神了。 程意意高三那年的生日,帝都似乎也是下着这么大雪。 他还记得那天的最后一堂课是马哲,没等到课上完,他从崇文出发,穿越大半个城市,去找程意意。 高三的课程很紧,程意意还没放学,他在教室外等了近四十分钟。 风很急,雪很大,他的手脚都冰透了。 程意意擦干净玻璃的雾气,隔着窗户对他笑,桃花眼微弯,露出两颗娇俏的虎牙,笑得甜到人的心坎儿里。 那眉眼,即使隔着氤氲的雾气,也让他深深记到了现在,挥之不去。 他烦躁地皱眉,将车窗开大,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年近三十,那些举动称得上是他这一生为数不多后悔的事情。他甚至想象不到当年的自己是怎样色令智昏,被程意意这个坏女人迷了心窍。 江助理念了半天的行程没得到回应,扭头一看,却发现顾西泽在发呆。 江念从没见过顾总发呆。 他的眼眸幽黑沉静,却带着几分说不上来的空洞冷漠。眼睛对着窗外,视线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那寒风中的雪粒如同小石头一般,从车窗飘进来,打在脸上生疼,江念回神,这才发现,顾西泽只穿了单薄的西服,脸上是不自然的潮红。 “顾总,您在发烧?” 江念虽是询问,言语中却是肯定。也是,平日里自持冷静的人,大概也只有在生病的时候会做出发呆这样异常的举动。 顾西泽回神,并不回答,从江助理手里抽过ipad,自顾自看起行程。 浑身被抽去力气,一会儿像在冰窖,一会儿又如同置身火炉里。顾西泽自然知道自己是在发烧。 强打起精神把一天的内容看完。他开始吩咐:“早上的例会推迟十五分钟,下午的工地巡视提到例会后,通知张董,下午的饭局取消,出差也暂时延期。” 一般很少生病的人才会病来如山倒。 顾西泽勉力支撑着将一整天的工作处理完,终于得以在天黑前躺上了医院的病床。 江助理带着医生进门,却发现顾西泽并没有如同预料中躺在床上,而是端坐在病床的桌子前拆表。 对,就是那块破表。 有时候江念实在不能理解自己这位年轻的上司。那表是浪琴五六年前的款式,并不名贵,又老又旧,即使主人保护得再好,皮革表带也已经开始褪色。若是说它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和价值,却又不见得,顾总父母总不会送他这样廉价的手表吧? 修了又修,浪费时间与精力,还不如直接买块同款的新表呢。 他单看那一小堆小堆细密的零件,便觉得眼睛和头都开始疼了。真佩服顾总用怎样的耐心一次次把它拆开又组装起来。 总归是只敢心里想一想,这些问题,江念是没胆子去问的。也不敢打扰,朝医生使了个颜色,把点滴挂到一边,耐心等顾总把他的宝贝表组装完。 忽略掉其他,眼前的画面倒还真是赏心悦目。 顾总确实有着一副极其引人的皮相。 他的面庞白皙,却又布着几分病态的红晕,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棱角分明,英俊而不失硬朗。 衬衫挽起至手肘,十指修长,忙着动作,额头垂下的碎发也来不及整理,那认真的神情更添了几分致命的吸引力。 直至顾西泽重新戴上表,江助理才连忙招呼医生上前,替顾总扎针。 医生一边扎针,江助理一边便提起,“顾总,刚刚接到电话,崇文邀请您出席学校一百二十周年校庆。” 崇文的知名校友众多,现如今的顾西泽也已经是排得上号的一位。 顾西泽当年高考以理科最高分被崇文录入经济系,毕业时又获得经济学和管理学双学士学位,进入国际顶尖的投行任分析师。离职之后,他从美国回到帝都,却并没有直接进入家族企业,而是成立了t。 直到15年金融危机,他才临危受命,接手了身家逾百亿的家族企业。接手顾氏仅两年,他的投资与决策屡屡得胜,当初孤身成立的t更是壮大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投行,也因此,被业界内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商业巨子。 江念说着,找出了校庆那一天的日程安排,不出所料,行程排得满当当。 顾总如今的地位与声誉已经完全不需要借助外力来巩固,去与不去,完全在他一念之间。 顾西泽安静靠在床边,双眼阖着,唇色苍白,静静摩挲着腕上手表的黑色表盘。 江助理看了又看,实在拿捏不清楚顾西泽的意思,便试探着问道:“行程也满了,不然就推了?” 他知道,顾西泽对这些刷声望的场合一向不大热衷。 病床上的人沉默了半晌,就在江助理都要以为他已经默认的时候,顾西泽却开口了。 “把崇文的邀请名单给我一份。” “崇文校庆请我出席?”饶是程意意理智又冷静,也没忍住受了惊。她放下手中的滴管,转身摘下口罩,将碎发拂到耳后,镇定下来,才重新开口,“你没听错吧,师兄?” 崇文的知名校友众多,席位却是有限,这知名校友邀请名单难道是按颜值排的吗?轮得上她? “是你没听错,”肖庆强调,“学生处打不通你档案上留的号码,还是我直系师妹知道了咱俩是同事,这才给我打了电话。” “不去。” 程意意神色难辨,戴上口罩,转身将玻璃皿放回原位。 程意意表面神色如常,心里却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再清楚不过。毕业之后,她一个小小的在读博士,早已泯然在崇文众生里,每月四千块的工资,几乎是混到底层的架势,哪里值得崇文给她一个贵宾席位? 即便是在当年,她能拎得出来称道的,也只不过是拿遍的奖学金和组织主持过的崇文几场大型文娱活动。 “不是请你坐贵宾席,是请你去做主持的。八位主持人,你是其中一位。” “主持?”程意意努力压住嗓子里的惊讶。 崇文的校庆是盛会,一百周年时便是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一百二十周年应该也不例外。 可以说,它不仅仅是母校的一次文艺晚会,更是一次政治任务。历届校庆,主持人都会外请知名主持与毕业校友,再搭配几位崇文在读生,一齐主持。 程意意在校时倒也曾主持过一百一十五周年的校庆,不过那时的规模当然远远比不得这一百二十周年。 这些年崇文的领导班子几乎没怎么换,也许是当时的校领导对她深刻印象? 这么一想,倒也能解释得通。 不过转念一想,再怎么仓促,崇文不可能到了现在才请主持人。 她压下千头万绪,回头道:“这么大规模的校庆,学校应该在至少半年前就开始主持人的邀请和选拔,眼下就是校庆的日子,彩排都应该过了数十遍了,怎么会突然让我去?” “好像是约好的央视主持人出了岔子,来不了。意意你当年不也主持过校庆吗?据我那位学生会的直系小师妹说,你当年的主持风格和临场反应都给领导留下了印象,点名就要请你去呢。” 程意意一时没有接话。 她的拳头握起,却又不知不觉缓缓松开。 她沉默了良久,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吐出声音来。 “师兄,你替我回绝了吧。” “为什么?”肖庆满脸不可置信,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这是一个多好机会,她知道。 可她不能去。 正文 6.chapter 06 肖庆面上的失望几乎溢于言表。 程意意看得出来,可她没办法说服自己。 一旦重新回到帝都,她的现在就势必要和过去牵连,程家c母亲c同学c还有顾西泽。 她曾经做过很多后悔的事情,现在的生活已经够好了,她不打算让自己一辈子沉浸在痛苦与自怨自艾里。 “程意意!”肖庆耐着性子,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来,一副要与她长谈的架势,“崇文人的勇敢和骄傲为什么在你身上就是不见体现?” “师兄我也是崇文毕业,自费前去观礼都不一定有位子坐,你呢,母校一出手就送你个主持人的位子,你怎么就是不知道珍惜?” “人民大会堂的礼堂,上百家媒体的采访,随随便便,你会得到多少大人物的赏识?咱们未来的实验项目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多少经费?你怎么就不能考虑深远一点?” 肖庆说得口干舌燥,却见程意意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火气都快上来了,“不说别的,就说眼下,一次校庆主持,你至少能拿到五位数的薪酬吧?这不比你天天在实验室啃包子强?” 肖庆说了大半天,也只有最后一句,击中了程意意的软肋。 五位数的薪酬。确实是她眼下需要的。 在很久之前,远溯到她还挤在英国那间又冷又破c狭窄的留学生公寓,每天听着隔壁那对年轻情侣白天争吵厮打,晚上拼命摇床板,无法安睡的时候,她最大的梦想,就是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哪怕这房子不是很大,但至少用不着日日担心害怕到了月底缴房租的日期。给她一个可以放心安放自己的栖息地。 这些年来,无论是留学时找的几份兼职,回国之后到g大上课,还是通宵连轴赚取那点微薄的奖学金,不买化妆品c不添置衣裙c啃素馒头素包子,都是为了这么一个奢侈的愿望。 没有家人的帮衬,她也从未有过把未来寄于另一半的想法,一切只能靠自己去积攒。现如今程意意虽然小有积蓄,可比起g市的房价来说,那点积蓄远远不够。 实验进度重置。今年年底的奖金自然打了水漂。 思及此,程意意合上实验记录册,转回身。 将肖庆满脸的怒其不争印入眼底。 师兄一心为她好,她知道。 程意意的眼睫轻垂,投下一片阴影,思虑良久,她终于轻声道,“别生气了,师兄。” 见肖庆还不说话,再开口,她的脸上便带了笑意,“我去,真的。” 不就是回一趟帝都吗? 想到存款那缓慢上涨的数字,程意意的心便缓缓坚定起来。 程意意离开帝都的时候,还是夏至,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却已经到了风雪肆虐的寒冬。 下了飞机,随着人流往外走,程意意一眼便在航站楼出口看到崇文接机的学生会师妹。 大约是见过资料中程意意的照片,她也一眼在人流中将程意意认出来,放下牌子,仿佛许久不见的朋友般冲程意意招手,“师姐!” 程意意站定,也微微朝她笑了笑以示回礼。 喧嚷中,她的黑发是妩媚的大波浪,如同锦缎般亮丽柔软,发梢轻别到耳后。肌肤滑腻胜雪,温柔明亮的桃花眼美极了,似雾气缭绕,却又如同一泓清水。唇角的零星笑意极有影响力,让人甜到心坎里,为之所摄,却又忍不住自惭形秽。 陈冲愣了几秒,心底由衷叹服一声,这才记起伸手问候,“师姐,我叫陈冲。” 程意意松开拉着行李的手,微笑着与她交握,“程意意。” 她听肖庆说过这位陈冲,也是校庆主持八人团中的一员,现任的崇文宣传部长,在攻读管理科学和工程学科博士双学位,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师妹。 一出机场大厅,那风大极了,就如同要帮人动拉皮手术一般,冷冷的,刺得骨头生疼。程意意忍住哆嗦,紧了紧羽绒服,将头埋进围巾。 直到上了崇文派来的车,车内有空调,程意意才算是松了一口。 “师姐这么怕冷,难道是南方人?” “母亲祖籍是南方,南方体质,但我确实是个帝都人。”程意意笑了笑,移开话题,“师妹电话里没与我细说,现在离校庆不到一星期,联排到第几次了?” “本来正要准备第三次,但那位央视主持突然出了岔子,还是学校党委副书记史老师向大家推荐了师姐来救场,节目单和流程都已经定型,师姐的任务是最重的。” 陈冲说着,递给程意意一个网格文件袋。 文件袋里正是晚会流程,节目单和主持手卡。 程意意接替的是撑起晚会大梁的央视主持的位子,串词最多,时间只剩一星期不到,也是最考验记忆力c主持功底和临场反应的位子。 陈冲之前还对学校的决定颇有疑虑,校庆主持选拔淘汰的人不少,随便找出几人都能作为备选,为何偏要舍近求远找来已经离开崇文多年的程意意。然而,她这个想法却是在程意意上台之后消失的一干二净。 程意意在从机场到崇文短短一个小时的车程里,已经将节目单和手卡内容记忆完毕,不出意料,再来两次排演,她就能彻底追上大家的进度。 陈冲进入崇文的时候,程意意已经公费去了英国留学,未曾见面,始终觉得别人口中的崇文大众女神言过其实。当她真正一睹其人风采的时候,却觉得别人的描绘的语言其实还是过于贫瘠。 师姐她当得起更大的赞美。 校庆的任务确实繁重,将近连续一周,程意意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没日没夜的熟悉流程进行排演。第三次联排结束c第四次联排结束c第五次 程意意的枕边放着的都是手卡和节目单,到了闭眼眼睛也能倒着将那上面的内容一字一句背出来的程度。 这一天终于真正来临。 四点刚刚睡下,六点钟已经被负责联排的老师一个电话来叫醒。 程意意只来得及喝了一杯水,便坐上了学校到会场的大巴车,短短的三十分钟车程,程意意又与其他七位主持串了一次词。 在这七位主持里,其中四位是崇文的在读研究生和博士,还有一位新闻与传播学院的老师,也是中央电视台的的新闻评论员,一位凤凰卫视的知名主持,另一位,也是同程意意一样的崇文毕业生。 大家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为了校庆辛苦准备了大半年,对程意意这位半途□□来的主持或多或少有些敌意。 程意意是借着陈冲的好感,才与其他几人熟悉起来,相处了几天,到了这两日,大家对程意意的态度倒也有了改观。 现下是登台前的最后一刻,大家倒是前所未有地齐心协力起来。 十八点五十分。 近300平米的现场后台早已忙得热火朝天,到处是凌乱的服装c化妆品,人来人往的演员们。 化妆师早已为程意意画好了淡雅大气的晚会主持妆,头发高高挽起,露出漂亮的美人尖。 礼服都是修身束腰的款式,也怕擦花口红,程意意自早上吃过早点之后,便再没有进食,只含着颗糖,偶尔用吸管喝水。 出场的第一套礼服是修身的淡金色,抹胸款式,网纱的裙摆镶嵌着细小的水钻,出场之后,便会在舞台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前台已经在最后一遍调试音响,程意意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专属麦克风。 喧嚷之中,程意意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 她是真的即将踏上百年校庆的舞台,而且这不是彩排,是这样大的c足以见证一个时代的舞台。 兜兜转转,她仿佛在此刻才终于找到了当年满腔激情,热血沸腾的感觉。 十八点五十八分。 即将上台,程意意扒开幕布的一角,悄悄环视台下一圈。 程意意的视力一向是极好的,而这一眼看去,她的笑意却是彻底僵硬在了嘴角。 知名校友也分等级。 正对舞台的第一排贵宾席a5区,正是学校特别邀请到的知名校友,程意意上台前学校负责彩排的老师一再交代,要特别注意这一区贵宾席的大人物的观感,千万不能出半点差错, 然而就在这么重要的一刻,程意意觉得一天没吃饭的后遗症来了。她的大脑里竟出现了一片空白,那些喧嚷嘈杂完全被隔绝在两耳之外。 她一眼认出了a5区正中那一段端坐的男人。 顾西泽。 五年不见,他似乎没变,又似乎变了许多。 生平第一次,程意意痛恨自己52的视力。 他依旧穿着笔挺的黑色西服,头发一向修理得很短,一丝不苟向后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眉毛英挺,眼睛幽黑深邃。 与从前不同的大概是,那人的目光开始沉静,锋芒内敛,不见波澜。 身边的席位偶有人探身与他交谈,他似是偏头回复。程意意却一眼看出,他眉宇间那几分不令人轻易察觉的冷淡与不耐。 “时间到了,别愣,快上台。” 还是身后的人推了她一把,程意意才好歹回神,回头,是她的搭档,新闻与传播学院的梁老师。 程意意脚上被灌了铅一般沉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纷杂的千头万绪,昂首,终于踏出了第一步。 每一步,她在拼命刨除杂念,心底无数遍默念: 这是属于她的开场词,砸了,她的人生也就完了。 正文 7.chapter 07 淡金及地的薄纱裙摆如同诗中的金缕衣,雍容华美,大气而夺人心神。程意意肌肤白皙,气质出众,腰肢纤细,双腿纤长,完美地压住了礼服的风采。 满场成千上万观众也都于这一刻,屏息凝神。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程意意并不是主持科班出身,但胜在台风稳健,声音好听。她念出串词第一句,字正腔圆,如同珠落玉盘。 “崇文大学各位亲爱的老师c同学们!”搭档梁老师接过下一句。 “各位从祖国以及世界各地赶来参加校庆的师兄师姐们!”陈冲接词。 “所有关心和支持崇文大学成长的社会各界的朋友们!” “大家晚上好!” 如同之前数十次预演过的那样,衔接完美。 “我是2009级生物工程学院的本科生程意意,很高兴能主持崇文一百二十周年校庆盛会,重回母校,一切还是那么亲切。” 顺利的开场终于成功让程意意抛下了杂念,虽然她的手脚还是想要微不可查地颤抖,但随着串词一句句流利地脱口而出,她最终镇定下来。 没有低头看一次手卡,没有卡壳,没有bug。 程意意与众人的配合堪称完美。 领导席一行人也渐露出满意的神色。 程意意声音出口那一刻,顾西泽有些愣神,僵硬了片刻,他才抬起了头,目光移到舞台之上。 程意意就站在聚光灯的正中。 淡雅的妆容干净而清新。黑发绾起,露出细腻纤长的白颈。她的桃花眼依旧漂亮清澈,好似秋波荡漾。微笑时又露出一排整齐的米牙,不急不缓地念着开场词。 她的样子,与大学时期几乎没什么变化。 时隔多年,她似乎过得很好。 顾西泽烦躁地皱眉,只觉得心底喘不过气来。 在他这个年纪,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情绪。任何时刻理智稳沉,那么多年,他一直这样要求自己,也一直这般做。 可是在这一刻,曾经那些让他压抑的记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涌上了心头。 少年时期的顾西泽对于同龄异性的容貌颜色没什么概念,倘若他以接触到的同班女生来综合定义,那女生应该是一种矫揉造作的生物。 是程意意第一次修改了他词条中关于女生的释义。 倘若要他选修审美学这一门专业,那么程意意应该是他唯一的老师。 顾西泽是在刚刚那一刻意识到这一点的。 因为,他曾经觉得小虎牙是上天赋予女性最甜美的标志。可在刚才程意意微微扬起嘴角的那一刻,他忽然又觉得,小虎牙始终是瑕疵,洁白整齐的牙齿才是上帝完美的杰作。 从十八岁开始,十年以来坚持的审美,就在刚才一刻被改变了。 顾西泽移开视线,低头不再看台上。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 晚会灯火通明持续到一点钟,校庆演出结束。 所有演职人员和导演领导上台合影。 微笑c微笑c微笑。 程意意觉得自己眼角纹都要笑出来的时候,大合影终于结束了。 一天的超负荷运转,似乎也在校庆圆满结束的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台上穿着演出服的几千人在欢呼c呐喊,这些应届的崇文人们急于想要找到人分享他们的痛苦和喜悦,他们满腔的热血需要在此刻宣泄。 而程意意已经过了这个年纪。 他们慢慢就会明白,他们所有的痛苦和喜悦,想要诉说的疑惑和纠结,甚至还有不甘和遗憾,都没有人可以分享。热闹和冷清,都是自己的。 把心底的波涛汹涌都藏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自己静静说,静静听就好。 她会心一笑,转身,回头,不再看,一个人拎着裙摆悄悄下了舞台。 凌乱的后台,程意意倒出卸妆水准备卸妆。 “意意!” 程意意回眸,瞪大眼睛,满是惊喜,“师兄!你怎么来了!” 肖庆难得正经打扮一次,短发修理得整齐,黑色西服笔挺,看起来极其精神。 “母校生日,我不回来看看怎么行。” 程意意抿起嘴角,压住笑意,“只有这样吗?” “好吧,小师妹时隔多年再次登台,师兄回来捧捧场。” “那还差不多。”程意意嘴角上翘,转回身,拿起卸妆棉对镜子擦脸。 “诶,意意,先别擦!外面好多跟你一届的同学还等着跟合影呢!”肖庆连忙叫住她。 程意意停手,“有我同班同学吗?” “有好几个,还有听说你是主持人,特意回来观礼的。” “确实好多年没见面了”程意意低声轻叹一句。 其实当年她崇文的时候,跟这些同学相处的不错,只是留学之后,便渐渐断了联系。 程意意重新拧上卸妆水的瓶盖,起身,“那就先去和他们合影吧。” 礼堂内开了暖气,但程意意的礼服还是过于单薄。 “外套。”肖庆拿起程意意搭在梳妆台上的羽绒外套,追上前几步递给她。 见了面程意意才知道,哪里是肖庆说的好几个,她当年的同班同学几乎都聚齐了,简直如同一场同学聚会。 这些年的同学聚会程意意都没有参加,也因此,众人一见程意意,都是说不完的话。 人生结交在终结,莫为升沉中路分。 同窗之谊几乎称得上是人一生之中最纯净坚固的感情之一。 程意意的计划里,本是校庆一结束,第二天便回g市的,可众人闹着第二天要聚首,她也不好再扫了大家的兴致,只得默默将手机上订好的机票退了。 已经是凌晨两点整,若是提前回去,还能在崇文的四星招待所里睡上五个小时。 只是除了崇文的校巴,这个时段已经打不到车了。 程意意浑身已经精疲力竭,眼皮都快提不起来了,强撑着精神在网上约了车。 司机的车子刚好停在大会堂宾馆的地下停车场,礼堂附近严禁外部车辆通行,程意意只得自己走过去。 她匆匆换下礼服,就着洗手间的温水卸妆洗了脸,裹上大衣和围巾,一头扎进帝都零下几度的夜晚。 大会堂宾馆的地下停车场足有五层。停车场里虽然不如外面风大,却又阴冷又昏暗。 程意意的手脚早已冰透了,之前卸妆洗脸时残留在发梢的水已经结成碎冰,一层一层往下走。手机网页上的进度条一直停顿,就是不见显示约好的车的信息页。 她哆嗦着拿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师傅,您在哪层,我怎么找不到你的车呢?” “姑娘,我就在五层啊,你下了扶梯看,第一辆黑色的车就是我的车,车牌是” 地下停车场的信号差极了,程意意只断断续续听到些内容,“下了扶梯,黑色车,车牌a442差一位呢?” 那边儿再没了声音。 程意意只得挂断了电话。把手揣回兜里,强撑着眼皮找约好的车。 扶梯附近都是黑色车,第一辆左边还是右边呢? 程意意先朝右边看去,对上车牌,“a4429?” 应该就是这辆! 只是这车看起来并不便宜,现在的网约车都这么高大上吗?程意意暗叹,但也来不及多想,连续一个星期只睡两三个小时,现下卸下一个大包袱,她的眼皮实在是提不起来了。 拉开副驾驶车门,驾驶座上果然坐着司机。 “师傅,崇文大学北苑招待所。” “诶,姑娘”您上错车了!司机这后半句还没说完,便被后座上的老板打断了。 “送她去吧。”那声音极低,如同平日里一般的平静冷淡。 司机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也学他低声问道,“顾总,这位姑娘您认识?” “认识。” 那看来这姑娘是和顾总约好的? 司机慢慢将车辆启动,只是心中又不由多想了一句,这辆迈巴赫除了顾总母亲,可还没有坐过其他女人呢。 想着,他没忍住又偏头看了一眼,这姑娘已经把头埋在围巾里睡着了。 车辆缓缓倒出停车位,顾西泽只抬头看见对面黑色车与他相近的车牌,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程意意居然阴差阳错就这样自己上了他车。任是他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命运的奇妙。 程意意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她留学的时候,他曾经去过英国。拿着从崇文教务处抄来的地址,在程意意的留学生公寓下面的花坛徘徊。 那天伦敦也在下雪,呼出的气都在脸上结成了冰碴。 他不知道程意意在不在,但他最终也没有去敲门。 程意意回国后躲他,他也不愿再去找她。 那么多年,他自己也觉得,两人应该是不会再有相见的一天了。 副驾驶离他很近,不似舞台那般远。昏暗的车厢里,他看到程意意从围巾里露出的半截白皙的脸颊。 她的睫毛浓密又纤长,看起来乖巧极了。头发烫成了大波浪,发梢别在耳后,露出精致小巧的耳垂。 迈巴赫的减震功能不错,她睡得静谧又安稳。不摆头c也不乱动,仿佛不是睡着了,而是在端坐。 程意意打小聪明,每每她想要在上课补觉的时候,便是这样端坐在崇文大教室的第一排。即使偶尔被发现了,她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站起来说,自己是昨夜温书温得太晚。反正老师提问她总能答出来便是了。 她的脸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虚幻得仿佛是一场梦。 他伸手想要去触碰,却在抬手的那一刹那,重新放了下来。 他变了许多,可她依旧是那样没心没肺。 正文 8.chapter 08 “姑娘,您的北苑招待所到了!” “哦,到了”程意意抬头看了一眼车窗外的建筑物,确实就是崇文的四星招待所,她摇了摇睡得发沉的大脑,开门下车。 “谢谢您,师傅,给您五星好评。”没了车上的暖气,程意意紧了紧围巾,习惯性露出微笑。 话音刚落,黑色的小轿车司机便踩了一脚油门走了,喂了程意意一屁股汽车尾气。 程意意把脑袋重新缩回围巾。车上小憩了一觉,夜里的寒气让她好歹清醒了一些。 脚冰的要命,她跳起跺了两下脚,一口气从招待所路灯下的喷泉边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气喘吁吁地关上门,忙着打开房间暖气,正准备脱了大衣睡觉的当儿,手机屏幕却闪了两下。 为了校庆晚会,程意意的手机一整天都在开静音,这会掏出手机,才看见了多个未接来电。那号码,就是刚才网约车司机的号码。 打那么多电话,她落东西了? 程意意奇怪,回拨。谁知电话一接通就是男人劈头盖脸的一阵骂。 “我说你这姑娘脑子有毛病吧?是你约了车,这么冷的天儿,我在停车场等你大半个小时,说了在地下五层,敢情您摸护城河去啦?” “您还在停车场?”程意意刚睡醒,脑子如同搅着浆糊,有些转不过弯儿来,“那我刚才上的是谁的车?北苑招待所我已经到了啊?” “得嘞,我算是听出来了,敢情您耍我玩儿呢。您这活我也不接了。遇上个神经病,白等了大半个小时,算我倒霉。” 程意意没来得及问清楚,那边啪嗒一声挂断了电话。 也没再拨回去,程意意打开手机约车的网页,好好看了她约的车资料,黑色大众,车牌a2247。 程意意回忆了一遍,她下五楼扶梯的时候,左边第一辆确实是这样的车型,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左边的车牌,便上了右边那辆车。 黑色,车牌a2249。 程意意对车没什么研究,也不大了解那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车到底是什么牌子。司机那张平凡无奇的脸她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可一个陌生人,又不收车费,凭什么送她回来? 看她长得美? 程意意想了片刻,觉得已经过去的事情,再想也毫无意义,干脆把事情抛到了脑后,埋头睡觉。 七点整。 程意意准时睁眼,赖在被窝里暂时没有动弹。 窗帘拉得严实,透不进一点儿光,房间里开着暖气,温暖舒适。 她似乎许多年没有这样清闲的早晨了,甚至一整天都只用参加一场同学聚会。 她发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呆,又想起了昨夜晚会台下的顾西泽。 他也看见她了吧。 她是整场的主持,他是不可能看不见她的。 程意意把头埋进被窝里,只觉得心烦意乱。 她曾经无初次痛恨自己耳闻成诵的记忆力,就像这一刻,她都不用怎么回忆,便能将那些话一字不漏地记起来。 “我曾经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可我错了,意意,你不是。” “你自私而善于伪装,冷血却又攻于心计,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我觉得我好像到这一刻才真正认识了你。” “你走吧,让我静静,我想我需要重新思考我们的关系。” 那时,他的脸平静而淡漠,那目光让程意意觉得陌生极了,仿佛他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一字一句,更是如一柄锋利的匕首,深深地扎进她的心坎里,几欲要把五脏六腑撕碎。 程意意在尚不理解情爱二字的年纪,孤注一掷地下了一个决定。 她在高三的走廊里拦住顾西泽,踮起脚来吻了他。 倪茜说顾家权势滔天,只要抓住顾西泽,他一定有办法把父亲从狱中救出来,一切就能够回归到原来的轨道。 她还是父亲捧在手心的小公主。 但她低估了父亲所犯的罪行,也低估了顾家严谨的家风。 顾家哪能容忍最有出息继承人为了一个外人去触碰律法,让他金光闪闪的履历沾染上瑕疵呢。 那件事情自然没有成功,不过程意意在学校的日子倒是真的好过了起来。 她和顾西泽交往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学校,再没有人敢找她的麻烦。 连那帮要扒她衣服的女生也被尽数开除。 那时候的顾西泽,是程意意在这世间最大的庇护,她像溺水的人,拼了命想要抓住那根救命的稻草。 她骗了顾西泽。 她用拙略的演技装作她喜欢他,她爱他,所以吻他。 可目的不纯的开始,又怎样才能得到举世皆欢的大团圆呢。 即使已经在一起五年,当真相撕开的时候,她还是没办法为自己辩解。 任何的解释在那时候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程意意洗了个热水澡,细细把头发吹干。 将打理过的黑色波浪披在肩后,露出光洁的美人尖。她化了淡妆,眉目清新,宝蓝色的松绿石耳钉更衬得她皮肤莹白。 看着时间差不多,程意意便出门了。 同学聚会的地方在崇文附近的燕清园酒店,离程意意住的北苑并不太远。她便选择了乘公交出行。 帝都又下起了雪,风不大,它便飘飘扬扬地打着旋落下来。 好在程意意出来的时候,在招待所大厅里拿了伞,才得以姿容整洁地踏进聚会的包厢里。 她穿着乳白色的高领毛衣打底,外套是修身的长款驼色羊绒大衣,极简的剪裁优雅利落,腰带打成精致的结,黑色靴子,更衬得腰身纤细,双腿欣长。 “意意,风采不减当年呐!”班长上前与她寒暄。当年还在上学的时候,他便是一群工科男中少见的长袖善舞的人物。 “班长才是越来越帅了。”程意意笑起,伸手与他交握。 对着这帮多年未见的同学,程意意倒是真有了几分重逢的感慨与兴奋,她热情地一一与大家问候,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生物工程学院从来男多女少。程意意这一班算得上是整个系女生最多的班级,吃过饭,她便扎进了女生堆里,和女同学们聊起来。 程意意从来好人缘,这些女同学们的性子也都大方,即使多年不见,寒暄两句,便也聊到了一起,百无禁忌都能说两句。 “意意,你和学长分手之后真的就再也没联系了吗?” 程意意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学长指的是顾西泽。 顾西泽是崇文众人心中神祗一般的存在,程意意和他有过感情上的牵扯,大家好奇也是情理之中。程意意惯会打太极的,就算她不着痕迹将这话题囫囵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俏皮的话到了嘴边,她竟是想起了顾西泽的那张脸。 平静,淡漠的脸。 如果对上她,大概就会变成不耐与厌恶。 程意意突然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了,她沉默了片刻,嘴角强撑出零星僵硬的笑容,她低低应了一个字。 “恩。” 大概是看出程意意的情绪低落,大家也不再追问,反而七嘴八舌安慰起她,“意意,我瞧顾学长现在的女朋友都是按你的标准找的呢,和你当年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肯定是旧情难忘啊。” “都是绯闻女友吧,也没见学长承认过谁啊。” “意意,你们到底什么误会,就不能破镜重圆吗?真的好可惜” 程意意嘴角的笑意几乎快要维持不住了,她扬起声音故作洒脱,“打住啊大家,真的没什么误会,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咱们也要往前看,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对吧?” 程意意说话的分贝一向控制在一个让人觉得舒服的范围里,可不知怎地,这次她的话一出口,所有人便住口了。 于是,她的声音立马传透了整间包厢。 怎么突然都不说话了? 程意意奇怪起身,却发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包厢的门口。 一瞬间,她心底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她僵硬地转身回头,也将视线移到门口,却正见包厢的门半敞,顾西泽一手撑着门,在原地站定。 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服,他的头发一丝不苟往后梳起,高大威严,面容冷峻,他的发梢里夹着冰粒,仿佛也将室外肆虐的风雪夹带了进来。 他的眉眼深邃沉静,带着威慑人心的锐意,直视程意意的眼睛。 “那你想换几棵树?” 一字一句,好似带着重逾万钧的分量,却又仿佛玩笑般漫不经心的询问。 可不管怎样,在此时此刻,大家都感受到了一股无法言说的寒意从后心升起。 风暴中心的程意意尤甚。 气氛僵持在这一刻。 “呃学长是我请来的,有没有很惊喜!”班长清咳了几声,好歹打破了僵局。 “学长你嘴巴也太严实了,闷不作声就请来了学长这么大的人物。” “就是,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众人顺势接过话头,纷纷与顾西泽问候,气氛这才渐渐活络起来。 班长还在崇文学生会的时候,曾是顾西泽的部下,时隔多年,他居然能把顾西泽请来,这实在是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当然,这其中不知道沾了程意意多少光就是了。 不过现在大家也顾不得那么多。要知道,顾氏家族旗下的公司涉猎各行各业,此刻能让顾西泽记住自己,哪怕是留些微薄的印象,零星地搭上两句话,对他们也是受益匪浅的。倘若能得到赏识,在顾氏求得一官半职,那更是意外之喜了。 正文 9.chapter 09 程意意绝对绝对没有想到,和顾西泽再对上面的一天,竟然是在这样让她尴尬的境地里。 众人簇拥在顾西泽的身侧,众星捧月。她找了个角落的沙发,拿出手机乱点,却依旧觉得手足无措。 “意意,麻将三缺一,来吗?”声音从身后传来。 程意意回头,正是她崇文时期的室友,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无措,偏头冲她眨眨眼睛。 棋牌室在包厢的隔间里,程意意急于想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立刻便点头答应了。 程意意还在崇文时候,寝室有两位川妹子,并且都酷爱麻将这种益智游戏,耳濡目染下,她也学了不少。 平日里程意意是不常打麻将的,原因无他。一来她没有时间,二来程意意会算牌,跟她打麻将的人总是输,玩多了,自然觉得没有意思。 不过今天有些不一样,程意意今天有些心神不宁。人在牌桌上,思绪却不知飞到了哪里去。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出牌,频频出错。 几圈下来,程意意面前被当做筹码的瓜子仁已经所剩无几。 “几年不见,你牌技差的不要太多,意意,我跟你说,骄傲使人退步。”室友难得赢程意意那么多次,嘴角都翘上天了。 完全忘记了当年她抱着程意意的大腿痛哭流涕c要求悔牌的样子。 程意意扬起嘴角,温柔又真诚,“是你进步了,英宛,真的。” 心不在焉顺手摸了张牌,抬手正要往外打,却被人按住了手腕。 那手白皙而修长,骨节分明。 这是一件让人见之难忘的艺术品,所以程意意也立刻认了出来。她心跳如擂鼓,不敢转移视线,浑身僵硬,连动一下也难。 是顾西泽的手。 不知什么是时候他站到了她的身后,此刻在俯身看牌。 他们许多年没再隔得这样近,近到程意意能清晰闻到他脖颈里柠檬味沐浴露清新的香气。 与她浴室里那瓶柠檬味沐浴露一样的味道。 他晨起的时候洗了个澡,他没有换过沐浴露。 很奇怪的,这一瞬间,程意意的大脑迸出的却是这些五花八门的念头。 他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僵硬的手移至搭到另一张牌上。 “出这张。”他的唇角轻启。 那熟悉的声音时隔五年,就这样在程意意的耳边炸开。 她的思绪依旧在神游,手下却依着他所说,换下一万,将那张多余的四筒打了出去。 “回神。” 听到这一句,程意意才在迷迷糊糊中找到了几分真实感。 哦,顾西泽让她回神。 她与顾西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从读书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顾西泽从来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聪明,也肯努力去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不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程意意不一样,她对什么都好奇,却对什么都不大舍得下功夫,只要把第二名甩在身后便已经心满意足。 两个学神在图书馆的日常是,顾西泽看书,她发呆。顾西泽让她回神,她看会书再继续发呆。 而现在,她回过神来,定睛看眼前的牌。 “清一色,胡了。”程意意茫然摊牌。 “不信!你这不是诈胡吧?”英宛都不敢相信手黑了一整早的程意意居然转运了,探身过来确认。 “一二三四五六万,三个七四个八两个九居然真胡了。” 她眼睁睁看着赢了一整早的瓜子仁一次性悉数拨到程意意那边,眼睛都要瞪直了,“你们夫妻合心,其利断金,我自然打不过,班长!你赶紧来这边儿救我!” 她忙不迭地找了个帮手。 夫妻 程意意被英宛的形容词重新吓得浑身僵硬。她很想偏头去看看顾西泽的表情是不是生气了,却始终不敢偏头。 耳边也始终没有听到反驳的声音传来。 自那把稀里糊涂的清一色后,程意意便时来运转。胆战心惊地在顾西泽的指导下赢了一整个下午,英宛输得剥瓜子仁的手都酸了。 程意意不喜欢嗑瓜子儿,却喜欢吃瓜子仁。 同学聚会散场,牌局结束,程意意正准备把那一大堆瓜子仁收入口袋,却被顾西泽抢先一步。 他端起堆瓜子仁的果盘,将瓜子仁倒进了准备好的纸袋。剩下几颗粘在果盘上,连果盘一起递给她。 程意意目瞪口呆接过。 他指指手中的纸袋,“我的,”又看向程意意手中的果盘,“你的。” 说罢,他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将纸袋放了进去,交给了程意意。 “我去开车,拿着衣服在酒店门口等我。” 他的眼神平静没有波澜。 他和当年大不一样了。 程意意无比清醒的意识到,现在的他情绪与锋芒悉数内敛,深不可测。她甚至无法从他的神情里分辨出他的情绪。他是要送她回去然后打击她报复她? 程意意不说话,他也便等着,目光静静落在程意意的面上,执拗与她对视。 直到程意意坚持不住败了下风,点头,他才收回视线。 重新强调,“等着。” 说罢,这才转身,大步消失在包厢外的走廊。 程意意与英宛结伴到酒店门口等车。 英宛已经结婚了,老公的车早已经在酒店门口等候。 在酒店大厅门前远远看见那车,英宛兴奋地大幅度挥了挥手,朝老公打招呼,正要小步跑过去,又想起了什么,她转回身来,对程意意道:“意意,都不知道怎么说”她似乎想要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欲言又止半天,最终放弃了。干脆平铺直叙,“我总觉得,你和学长之间的误会应该很深,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是爱你的。” “你相信我的感觉,意意。” 酒店台阶上的雪被扫得很干净,程意意目送英宛一步步朝她丈夫走去。 英宛没有告诉程意意的是,那年程意意去英国当交换生,她走得匆忙,剩在寝室的东西,是顾西泽来整理好,一件件收走的。 那时候她们都觉得程意意实在太自私太狠心,那样好的男朋友,她说不要就不要,说走就走。 当时有种传言是,顾西泽做了对不起程意意的事情,所以程意意才会伤心留学出走。可这些话,英宛一个字也不相信。一个人的品行怎样,细节是做不得假的。 在程意意进崇文之前,顾西泽是崇文人心中的神,不食人间烟火的存在。 可这样完美骄傲的人,在女朋友进崇文之后,习以为常地给她打开水,给她买早点,请室友吃饭,一样不落,像寻常恋爱的小伙子一样的。 也因为程意意,她们才得以见到顾西泽的另外一面,让人不可思议的一面。 就算是在两人分手之后,她们这些室友依旧能偶尔因为顾西泽得到优待。例如崇文演出座位的前排,顾氏公司招聘的一轮免试这一切,如果不是因为程意意,又是为谁做的呢? 英宛说得认真,程意意的内心却并不敢相信。 人的记忆力太出众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情,比如,她从来不敢有一刻忘记,那时候顾西泽眼里的失望与陌生。她从来知道顾西泽是个什么样的人,倘若在他那里失去了信任,那么,他便再也不会交付你一丝一毫。 她在躲着他,可那么多年,他也同样没再找过她。 更何况,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他变了,她也同样变了。就算一开始还留有几分初恋的情谊,但五年过去之后,这些情谊又还残存多少呢? 程意意站在原地,越想,便越发觉得胆怯起来。 她抱着这烫手的外套,正考虑着转身回去塞给哪位酒店前台的时候,纯黑色的宾利欧陆已经缓缓停在了面前。 程意意认得,上大学的时候,顾西泽开的便是这一辆。 “上车。” 程意意迟疑在原地,没有动弹。 “要我抱你上来吗?”顾西泽偏头,眉眼冷淡。 程意意害怕遇见他,害怕与他共处一室,害怕和他说话,最怕的,便是顾西泽这样冰冷的神情。 顾西泽的理智惊人,他总能完美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从前,便是程意意惹得他极生气的时候,他也从不冷脸发怒,只沉默着,待冷静下来,再想到办法,让程意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乖乖听话。 有时候程意意甚至会想,正是因为接受过他给的太多的庇佑和温暖,失去的那一天才会如置冰窖吧。冻得她头也不回地从帝都逃走了。 拉开车门,程意意将大衣收紧,坐进了副驾驶。 制暖系统完全静音,车内没有放音乐,两人也都没有说话。 程意意不敢乱看,浑身僵硬端坐着平视前方的路面,抓紧手中的外套。 这样小学生听课般的姿势,一直持续到顾西泽将她送回北苑招待所的楼下。 她甚至都不敢问顾西泽是怎样知道了自己的住址,放下外套,忙着开门下车。 “程意意,”顾西泽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重极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的手折断,他接着往下道,一字一句,极认真,“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正文 10.chapter 10 “程意意,”顾西泽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重极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的手折断,他接着往下道,一字一句,极认真,“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什么?”程意意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想起了他进刚包厢时候说的那一句话。 你想换几棵树 程意意只觉得面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内心既有羞愤,更多的却是酸涩。她那句话是说来敷衍大家的,却被他当了真。 她从未想过的。 程意意不想作答,挣扎了几下,却始终没有挣脱他的手。 她突然觉得眼眶酸涩极了,“我想换十棵百棵,那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我们已经分手了!” 强忍住眼眶的眼泪,她的语速极快,语罢,便趁顾西泽不备,将手一把抽了出来,开门c下车。 “意意。” 程意意还没站定,他又开口唤住了她。 这一声唤得很低很低,更似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还是一样不讲理。” 程意意背对他,眼泪刚掉出眼眶就已经是一片冰凉,可她不敢抬手去擦,强压着不肯从话里带出鼻音,“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我就是不讲理的。” 酒店门前的雪清扫得干净,可地还是滑的。程意意踩着高跟鞋,没有回头。 冬日的寒风刮过,她的大衣萧萧作响,冷极了。一步一步,她极力让自己挺直了腰板,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她知道顾西泽在看着她。 虽然在他的眼里,她自私又圆滑,虚伪又不讲理,但即便这样,她也不想给他留下一个狼狈的背影。 今天过后,她就回到g市,除去新闻与电视机,她不会有再见他的机会。 消失在顾西泽的视线范围之后,程意意的小腿终于冷得开始打颤,踉跄了两下,差点摔倒,险险才扶住走廊的墙壁。 她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就像从前在实验室里呆了三天三夜那般的,想要就此躺下去,然后长睡不醒。 程意意已经疲惫到极点,走到房间门口,却才发现,生活永远教你知道,世上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的事情。 “意意!” 她的母亲倪茜拎着她的小手包,站在她房门前,不知等了多久。 大概是在电视上看到了崇文校庆的转播,知道了她是主持,忙不迭到崇文问了她的住址,此刻便在这里守株待兔。 “我今天很累,不想和你吵,你走吧。”程意意唇色苍白,她把手深深插在大衣口袋,可还是觉得冷极了。 “意意!”倪茜的眼睛立马红了。“妈妈是来” 她的眼泪一向是说掉就掉的,程意意已经充分领教过这一点,她不再理会,直接越过倪茜,刷卡就要进房间。 “程意意!”倪茜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松开。”程意意的唇线紧抿,眼神已经是一片冰冷。 “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倪茜反而抓得更紧了些。 “去干什么?”程意意把房卡重新放回了口袋,回过头看着她,眼神嘲弄,“去像你一样找个有妻室有家庭的男人,去过暗无天日的日子吗?” “你就是这种态度跟你妈说话的?”倪茜大怒,拔高了声音,“我是你妈!” 这声音尖利地几乎要破音了。 “那你要我什么态度?”程意意一把挥开她的手,倪茜的反应更证实了她的想法。 倪茜不再年轻了,在一天天老去之前,她需要找到依靠,维持她奢侈的生活。而遗传了她美丽脸蛋的程意意,就是她下半辈子最大的本钱。 程意意对倪茜的性子清楚得很,从前一年半载也不联系她的人,现在一打就是十个电话,不打到她接电话决不罢休,美名其曰要给她介绍青年才俊。 可这世界上哪有掉馅饼的事情,即便真的是青年才俊,又有谁愿意娶她这样家庭出身的女人?更何况依倪茜奢侈的生活水平,根本不是一般的青年才俊支撑得起的。 所以,倪茜介绍的,来钱快的,要么,是年纪大的足以做程意意爹的男人,要么,就是跟她一样当人外室。总之,都一样为人不齿。 程意意冷笑,“你尽过一天当妈的责任?现在才知道你是当妈的?早干嘛去了?趁我现在好好说话,消失在我面前!”她本就心情不善,此刻负面的情绪更是几乎要把她淹没。 她从不会忘了,父亲最初入狱的那几个月,倪茜唯恐带上她这个拖油瓶遭人嫌弃,半夜带着行李,悄悄搬进那个银行高层购置的房子里。那一夜,程意意根本睡不着,也不敢睡,趴在门缝里看着倪茜把属于她的东西搬得干干净净。 家中顶梁柱倒了,她一个私生女,出生便是原罪,亲妈都不管她,程家能给她一口饭吃已经称得上是仁至义尽。 学校的那些同学只知道程意意父亲入狱,哪里知道那时候的程意意几乎已经到了仅能温饱,学费都成问题的地步。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是为了你好,不管你说什么,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倪茜精致的美甲紧紧陷入她的手包,极力压下火气。 程意意不再多说一句,刷卡进房间,眼看房门就要关上,倪茜突然伸出手来,拽住她的大衣,把她往外拉。 程意意本就精疲力竭,又穿着高跟鞋,半点没有防备,被倪茜往后一带,就这样直直往后仰倒。 倪茜显然没想到程意意这么不经拽,被她的动作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程意意的后脑勺朝走廊墙角的欧式金属壁灯撞去。 那欧式壁灯的棱角极其尖锐,剧痛袭来,程意意眼前一花,只感觉后脑湿漉漉的,她愣愣伸手碰了一下,移到面前,已经满手都是鲜血。 那血沿着她的颈窝,流进了她的脊背,染红了乳白色的高领毛衣。 这世界上果然只有更糟糕的事情啊。 程意意这次真的是身心俱疲了,眼前都是重影,她眨眨眼睛,晃了晃模糊的视线,总觉得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顾西泽,他为什么会在这? “你在做什么?”那声音冷冽包含威压,仿佛帝都腊月的风雪。 倪茜吓得一颤,这才回神,她捏紧了自己的手包,摇着头战战兢兢往后退了几步,猛地撞在了走过来的顾西泽身上。 她甚至连头也不敢抬,便慌慌忙忙地转过身逃离了走廊。 走廊的灯光昏暗,也是在倪茜逃开之后,顾西泽才看清楚程意意的脑后在渗血。她的眼睛半阖半闭,意识已经不大清楚了。 “意意!”他的声音险些打颤。 程意意的毛衣上是大片的血迹。他的心在这一刻被狠狠捏紧了,生疼。 他从来不曾想过有生之年,还会这样在公共场合这样失态。 倘若不是他车停在楼下,久久不见程意意开灯,倘若不是他忍不住想要上来看一看,那程意意今天要在这里躺多久c流多少血才会被人发现? 半跪在地板,顾西泽用最快的速度,抽出领带折成方帕,缓缓将程意意扶起来,坐在他的臂弯里,小心翼翼扒开她的头发,寻找到出血点,将折成的方帕按压上去止血,一边在程意意耳边一声接着一声唤她的名字,一边打急救电话。 “不要睡意意,别睡”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那么温柔,可他却也只能无力地重复这一句。 生平第一次,他恨起自己在楼下那一分钟的犹豫,倘若他能早一分钟出现在这里,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程意意本来不想睡的,她听得到,可急速的失血让她有些缺氧,她的眼皮实在太沉,没有力气强行撑开,也没有力气应答。大脑的皮层却是活跃的,只是全装了一些光怪陆离的念头。 倪茜不敢再来找她了吧,经过这么一场,她们的母女情分真是什么也不剩了,那更好。 顾西泽呢?他为什么没有走?又是什么时候站在了走廊的尽头?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可笑? 陶乐新发给她的数独题还没看,这次不知道又要多长时间能解出来。 住院要花多少钱?她还等着买房呢。 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弱得几乎快要听不到,眼睛阖着,唇色苍白,皮肤更是透明得不见血色,随时要羽化一般。 程意意走的第一年,他在心里想过,如果她回来,他便原谅她。 可程意意没有回来,没有一封邮件,也没有一个电话。他憋着一口气在心里想,他也决不去找她。 程意意走的第三年,他终于忍不住去了她留学的公寓的楼下,虽然没有敲门,可那时他发了誓,倘若她回来,他就娶她做他的太太,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可程意意最终没有回来。 五年了,漫长的等待里,在他觉得他的爱几乎都要变成恨的时候,程意意回来了。 可她就是这样让人一点恨不起来,也狠不起来的人,他似乎永远没有办法做到潇洒地对程意意这个麻烦精不管不顾。 血液浸透了方帕,顾西泽竟觉得自己按住出血点的手在颤抖。 “别睡求你了醒过来” 正文 11.chapter 11 程意意做梦了。 她又梦见了十五岁的那一天。 明媚又和煦的晨光透过走廊,打在顾西泽完美无缺的侧脸,西式校服更衬得他高大而挺拔,他微启唇角,还没来得及与她说话,便被程意意踮起脚来勾住脖颈,吻住了。 那大概是她一生中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她明明紧张害怕得要命,心跳如擂鼓,却还要强撑着不肯在脸上露出端倪。她害怕顾西泽毫不留情面地将她推开,也紧张,紧张他会讨厌她。 程意意从来明白自己优势在哪里,她的美丽对于男生来说无往不利,可这个人换作顾西泽的时候,她却开始不自信起来。 她甚至不敢闭上眼睛,她想要看清顾西泽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然后,在那脸上露出嫌恶之前放开他。 他同样没有闭眼,他的眼睛离她很近,近到她能数清他的睫毛。那眸子带着一点惊诧,幽深中酝酿着一团她看不懂的情绪。 “程意意。”他推开了她,眉毛轻轻皱起来,抬手擦拭唇角,“为什么吻我?” 程意意满心的忐忑在这一刻跌落谷底,失望地垂下头。 “喜欢你。” 这声音细如蚊呐。 “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喜欢你!”程意意觉得窘迫又丢人,破罐子破摔喊了出来,埋着头转身就要跑开,却被顾西泽拉住手腕。 “再说一遍给我听。” 听见这一句,她回头,却才发现他的面上都是笑意,眉眼散开,唇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显少笑得这样真实而放松。 程意意这才反应过来,他故意吓她,又羞愤又生气,她红唇微启正要说话,顾西泽却揽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抱起来,坐在走廊教室的窗沿上,这样一来,她便不用踮脚也能与他平视。 “闭眼。” 程意意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瞬间,面前是一张放大的脸,他俯身吻了下来。 少年的脸一半在温暖和煦的晨光里,一半在明灭的阴影中,轮廓棱角分明,眼睛迷人深邃,盛满了温柔与认真。 不管起初是什么样的目的,可是在那一刻,程意意觉得,无论是谁应该都无法拒绝吧。尽管她那时候还不懂得爱是什么,可她清晰地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萌芽了,痒痒的,麻麻的,却让人感觉舒服极了,身心都要飞扬起来。 “意意?意意!” 看着程意意的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肖庆赶紧伸开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得清我的手吗?” 程意意沉浸在过去那场冗长梦境的余韵中还未回神,眼珠缓缓动了两下,有些呆滞。 “不会磕傻了吧”肖庆低声自言自语,一颗心都提起来,给她捻了捻被角,“还知道我是谁吗?” 耳边总是有人叽叽歪歪,聒噪得让人受不了,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程意意掀开眼皮,想要抬手把这位烦人的师兄推远一点,奈何四肢无力,抬手也艰难,只得改成翻个白眼。 “记得,你是二傻子。”声音很轻,她也没力气说得更大声些。 肖庆终于放下心,这才露出了许些笑意,“记得就好,”他伸手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眼底都有了些湿润,“我们意意这么聪明的脑袋摔坏了多可惜。” 程意意眼睛环视了室内一圈,光线极好,单人间,病房的条件极好,应该还在帝都。 她埋下心口许多的问题,最终只问了一句,“师兄,我睡了多久?” 肖庆低头看表,“十六个小时了,我昨天估摸着你同学聚会结束了,想着来酒店找你,谁知道刚好碰到你被带上救护车。” “昨晚九点多进的手术室,现在中午一点半,还好你醒了,再不醒我就要再去叫一遍医生了。” 后脑伤口处大概缝了针,麻醉大概已经过了,一阵一阵隐隐地疼。 “我想坐起来。”程意意抓着床沿就要起身。 “别呀,意意,”肖庆连忙按住她,“医生说你得躺着休息,你都不知道昨天你流了多少血,顾”说到这一句,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去看程意意的脸色。 “顾什么?” 在程意意的目光注视下,肖庆只能移开视线,接着往下道,“顾西泽都给你抽了600” 顾西泽和她一样是ab型血。 程意意了然,被子下的手不自觉攥紧了床单。 她的面颊上是病态的苍白,唇色淡极了,沉默半晌才轻轻吐出两个字,“他呢?” “招待所那条走廊是监控死角,没有证据可以把推你的人定罪,他就是为这个去警局了” 程意意无力地闭上眼睛,觉得大脑实在是昏沉沉疼的要人命,黑压压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思虑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师兄,帮我给警察打个电话就说昨晚是我自己摔的。” “意意!自己摔怎么可能摔成那个样子,”肖庆的神情不可置信,“还是说——你想包庇谁?” “师兄,我头晕,想休息一会儿。”程意意不想答他,语罢,便阖上了眼睛。 肖庆眼睁睁看着她闭上眼,终究不敢再追问,满腔的问题也只得咽回了肚子里。 他与程意意相识七年,认识的时候,她已经和顾西泽在一起了,两人的事情,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程意意的家庭,他一无所知,程意意自己也始终讳莫如深。 意意伤成这样,家就在帝都,家里却始终没人来看一眼,她又是这样一副想要把事情压下来的态度,肖庆隐隐觉得,这事或许和她的家人有关。 僵持了半晌,程意意丝毫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样子,肖庆只得妥协,认命往警局开始打电话。 审讯室内,倪茜面色苍白又慌乱,平日里打理精致的鬓发此刻凌乱地垂下来,“警官,我真的没推我是她妈妈,我怎么可能故意伤害她呢” 她是真的慌了,故意伤害罪能判到三年,顾家的能力她清楚得很,倘若真的要认了罪,她便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c真的要去坐牢了,谁也不敢帮她,谁也帮不了她。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暗恨起来,程意意居然敢骗她,她当年亲口说过,顾西泽只是玩她,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已经把她甩了,并且恨极了她,两人再不会有什么联系。 她也蠢,居然信了她的鬼话。难怪不把她介绍的那些人当回事。有了顾西泽这棵大树,程意意哪里还可能看上其他人? 要不是把程意意的谎话当了真,她今天又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审讯室的强光灯下,倪茜心里恨归恨,面上却是越发可怜起来,眼里含着泪光,苦苦为自己辩解,恍若她真的是个无辜的人。 顾西泽站定在审讯室外,冷眼观看着倪茜这场拙略的表演,思绪有一瞬间飘忽。 这一会,不知道程意意有没有醒了 他也想守在医院等她醒过来,可他更害怕看着程意意唇色苍白悄无声息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那会让他觉得难受和心软,他害怕这种陌生的情绪,害怕自己忘记程意意的自私与决绝,忘记自己这些年来漫长的忍受与等待。 心中纷乱陈杂,既是担忧又有烦躁,可最终,这些情绪都被他良好的控制力强行压了下去,埋藏于平静幽深的黑眸之中。 “顾总,”审讯室外间的门忽然开了,来人进门,附耳到顾西泽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她是这么说的?” “是,程小姐刚醒过来就打来的电话,她反复强调是她自己摔的。” 顾西泽的眉头皱起,不,这绝不是程意意的性子。 他很清楚,即使有着相同的血缘,但她和倪茜从来没有任何亲情可言,倪茜害她受了这么重伤,现在被抓起来,她就算不落井下石,也绝对没有善良到一醒来就帮她脱罪。 “顾总,您看人要放了吗?”那警官小心翼翼地试探。 顾西泽沉默片刻,才皱着眉头重新开口,“放吧。” 如果这是她的意思。 顾西泽进病房的时候,程意意正尝试着坐起来。 她侧过身,抓住床沿的护栏,怕挣开伤口,短短的几个动作,已经让她浑身大汗,到底是失血太多,身上的力气一时恢复不了了。 好不容易才坐定,程意意抬头,这才发现顾西泽就沉默着立在病床不远处的地方,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刚刚那些笨拙的动作不知道被他看去了多少。 一瞬间,程意意脑海里闪过好多念头,到最后,捏住被角,只低声讪讪地挤出了几个字,“你来了啊” 丢脸极了。 他的黑发一丝不苟往后梳起,额头饱满光洁,鼻梁英挺,眼型深邃好看,西服挺拔整洁。她却连脸也没洗,穿着病号服,后脑还包着纱布,又狼狈又憔悴,对比鲜明。 顾西泽把外套搭在床头的椅子上,没有应她。 肖庆不在,病房里只有他和她,气氛越发尴尬起来,程意意不自在地垂下头。 一个保温饭盒递到了她面前。 “张仪熬的粥。” 程意意诧异抬头,他的面上平静,她无法解读出他的情绪,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张仪是顾家做饭的阿姨,手艺极好,从前程意意最爱吃她做的东西,无论是正餐还是点心,羡慕极了顾西泽身边有这样厉害的阿姨。 顾西泽察觉她喜欢之后,开始每天从家里给她带早餐,再后来,他便直接把她带回家吃热的。 那位阿姨没有女儿,是极喜欢程意意的。 拿着饭盒,程意意突然觉得眼睛又酸了,她仓促低下头,轻声道了句谢谢。 谢他帮她叫了救护车,谢他抽给她的血,到警局帮她作证,也谢他此刻给自己带的粥。 其实她心中到现在还不大敢确定这是现实,还是一场梦。 分手的时候,她作为过错方不打招呼直接收拾东西去了国外,以至于顾西泽被议论了这么些年,闹得那样僵,顾西泽应该是恨极了她的,可他现在还帮了她。 正文 12.chapter 12 玻璃饭盒里的粥还泛着热气,隔层里放着小把圆木勺子。程意意刚拿起勺子,便听见顾西泽开口问她。 “为什么对警察撒谎?” 程意意的动作顿了顿,放下了勺子。 “中国科学院启动的百人计划,研究所有名额,我写了申请材料,不想在政审第一关就被刷下来。”她低声回答了他。 户口本上倪茜未婚生育,程意意的生父本就是不详,若是生母再入狱,那她便再不可能有机会入选。 想要在研究所熬出头,太难也太久了,她不甘心大好的年纪只在实验室里监控数据和打杂,她更愿意放手一搏,捷径,就是中科院这项青年科学家的培养计划。自三十年前至今,历届最年轻院士,无一不是从这个计划里走出来的。 当初程意意能孤注一掷跑到陌生的g市,未尝不是为了博个前程。 程意意并不是毫无根据就写的申请材料,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她的导师孤傲又清高,却是在整个研究所都能说得上话的资深院士。只要程意意拿出真本事来,他同样会给程意意最好的资源,包括入选的推荐。 而她和肖庆合作的crispr一cas系统的课题便是最好的切入口,只要出了成果,这样重大的成绩,足以将她送进中科院的正式编制。 她知道,最理智的做法是,不要说实话,可她也不想再对顾西泽撒谎。 她在顾西泽眼中已经足够坏了,那些形容词里如今又添上了功利。 程意意很想自嘲地笑一笑,唇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 看着手中的饭盒,她也再没了食欲,浑身乏力,她将饭盒放回床头的柜子上,只想躺回被子里睡一觉。 一动,伤口便又挣得生疼,程意意忍着疼,一声不发就要躺下去。 “别动。”顾西泽探身,搂住了她的脖颈。 程意意的伤口在颈窝上方,缝了十来针,好在伤在发间,留下疤痕也看不见。只是手术时候为了防止感染,那一小片头发被医生剃了个干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头发是长不长了。 此刻,她的卷发披散着,垂在肩头两侧,晃动间便会沾到伤口的纱布,若是不小心压住了头发,那更是扯得头皮生疼,极不方便。 程意意不知道顾西泽要干嘛,只得僵硬地任他扶住肩膀。 顾西泽将她扶着坐定,又将她凌乱的卷发理顺,分成分成两半,五指成梳,编成麻花辫。他手上的动作不快,很多年没再练习过,甚至有些生疏。 好在程意意的头发很柔软,又是卷发容易编,即使生疏,他也磕磕绊绊将两条辫子整齐地编完了。 当年程意意还是直发的时候更难编,头发太滑,稍不留神发丝便从指尖滑走了,可那时的顾西泽却能够编出漂亮的四股辫c五股辫来。 程意意不喜欢将头发束缚起来,她更喜欢任发丝自由的披在肩上,但这样做事情时候却不方便,顾西泽便是在那时学会的,因为编成辫子之后,程意意便一整天舍不得拆了。 肖庆从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回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程意意柔顺地垂头,任他的手指在她的发间移动。他凝视着眼前的两人,在原地顿了几秒,无声带上了病房的门,转身走开。 是了,还在崇文开始,他们便是一对金童玉女的。 程意意心里装着事情,没有注意到门外的活动。 两条辫子安静地搭在她肩头,顾西泽重新拿过床头的饭盒,打开。 “张嘴。” 勺子就在嘴边,程意意骑虎难下,只能张嘴咽下这一口,去接顾西泽手中的饭盒。 “我自己来吧。” 顾西泽任她接过,勺子也递到她手中。 程意意的内心其实是惶惶不安的。 她实在猜不透顾西泽想要做什么,只能这样被动地接受他为她做的一切。 她贪恋着这样久别重逢的温度,却又觉得这一切如同指间的流沙,缥缈脆弱到了极致,一阵风吹过,便滑走了,什么也抓不住。 “好吃吗?”顾西泽替她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问她。 “恩。”程意意抬头看他的眼睛,又点点头。 “明天我让张仪继续给你送来。” 这话出口,意思大概便是他明天不会来了。 程意意停顿片刻,柔顺地点头。 “恩。” 顾西泽又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等待,直到程意意吃完,他收起饭盒,扶着程意意躺下。又帮她拉好被角,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好好睡一觉。” “恩。” 程意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静静听着病房的门咔擦一声关上。 一颗心缓缓沉了下来。 她觉得鼻子发酸。 她是非婚生子,敏感与自私与生俱来。她早熟,从小惯会讨好大人,仰人鼻息生活,也最擅长察言观色,会在做出别人不高兴的事情之前及时止损。 唯有顾西泽是不同的,他会宽容她c忍让她,有时候她甚至故意做出让他生气的事情,她喜欢看他包容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从来不敢想象再重逢的一天,因为她怕看到顾西泽脸上的厌恶与陌生,她害怕知道他恨她。这些害怕,从起初的一点点,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越来越怕。 她不敢再见他,她好不容易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可是为什么要对她好呢? 好到她想要像过去一样独占,明明已经不再属于她的东西。 “意意,今天伤口还疼吗?”肖庆在床头的花瓶插入一束漂亮的康乃馨,拉开病房的窗帘。 “恩,好些了。”程意意伏在病床的桌子上,做陶乐给她发的killer数独。 已经到了最后一关,这些题目越来越难,都已经是世界数独锦标赛在用的赛题。程意意躺在病床上,什么也做不了,也只能做题来打发时间。 “实验室那边我已经跟教授请了假,反正也没两天就是年假,你也能安心在医院躺着了。” “恩。”程意意在数独上划出一条对角虚线,开始运算。 这道题她已经连续看了几天,今早起来突然又有了新的思路,现在下笔如有神助,唰唰唰写了好几张稿纸,终于在吃饭前填上了最后一个数字。 张仪堪比酒店大厨的盒饭已经送来,程意意先把最后答案拍了张照片给陶乐发去,这才开始吃饭。 张仪已经年近七十,鬓角花白,但精神状态却让她看起来十分年轻。她和蔼地坐在床尾,看着程意意吃饭,一遍絮絮叨叨与她说着话。 张仪一生都在顾家做事,一手带大了顾西泽。 老人没有儿女,程意意长得好,嘴甜,最讨老人家喜欢。从前还在上学时候张仪便十分喜欢她,总悄悄让顾西泽记得带她回家吃饭。 大概是人老了总爱多愁善感,多年未见,那天张仪送着饭盒到医院看见程意意时,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这两天每每到饭点便来,准时极了,和程意意还总有说不完的话。 “阿姨,明天就不用送了,您年纪大了,往来多不方便。”程意意将饭盒收起来,冲她甜甜翘起唇角,“医院食堂也挺好吃的,附近也有好多餐厅饭馆呢。” “没事儿,先生派了车送我呢。”张仪慈爱地笑笑,“再说外头的东西哪有自己做的干净放心呢。” “真的不要了,我哪有那么娇气。”程意意皱皱鼻子,笑起来。“阿姨忙您的就好了。” “我哪有那么多事情可忙呢,”张仪叹了口气,“倒是先生,这两天都在忙着董事局换届的事情,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了” 说到这里,程意意倒也没有再搭腔。 这两天里电视上铺天盖地全是顾氏集团董事局换届的新闻,她想不知道也难。 张仪正叹着,程意意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熟悉的号码,来自g市,是陶乐。 程意意冲张仪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接通了电话。 一接通,那边便是陶乐的尖叫声传来,“啊啊啊啊啊助教,你太牛啦!” 这声音震得程意意耳膜疼,她皱着眉,忍不住把手机挪远些,直到陶乐冷静下来,才重新拿回耳边,开口问道,“怎么了?” “刚刚我把你给的答案上传之后,《天生我才》的节目组就立刻给我打了电话,他们说你是这个app开发以来第一个把数独题做通关的人,邀请你挑战他们下一期的节目呢!” “助教!从今天开始我真的要做你的脑残粉了!”说到这,她又想起来问道,“对了,助教,你智商多少?怎么连这样变态厉害的题目都能做出来呢?我觉得你比节目里大部分选手都聪明!” 门萨的总部便在伦敦,离程意意留学的帝国理工并不远,有一天一时兴起,她便尝试着填了nsa的测试登记表,交了15英镑的考试费,在一位牧师的监考下,成功拿到了门萨的会员证。 152的智商,也许确实比大部分人强一些,可程意意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即使她足够聪明,可她依旧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她做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 上节目,她实在是兴致缺缺。 “抱歉,陶乐,我可能去不了了。”程意意轻声拒绝道。 正文 13.chapter 13 “为什么?”陶乐的声音不解,饱含失望,却还是安静下来等着她的解释。 “陶乐,”程意意温声安抚,“闯关记录已经刷新,就算不上节目,你想要的旅游赞助也能拿到了,不是吗?” “可那是助教做出来的题,旅游赞助也应该”陶乐忙道。 “可我在医院,哪也去不了啊,”程意意轻声打断她,“一开始就说好了帮你通关才做的题,旅游自然也是你去。” “助教您在医院?”陶乐惊呼一声。 “恩,前几天不小心摔倒受了伤。”程意意解释,“所以真的没办法去参加下一期节目。” “那怎么办,”陶乐有点慌,“我刚刚没经过您的同意就把您的联系方式给节目组了,我以为” “没关系,要是他们打来电话,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 陶乐的电话挂了大概半小时,《天生我才》的节目组果然打来电话。 《天生我才》是国内首档科学类脑力竞技真人秀节目,也是为了国内外多所顶尖大学选拔组建超级大脑人才库,靠山强硬,节目制作费充足。 策划团队在从陶乐那边获取程意意的联系信息后,便从程意意助教的身份着手,一路挖出了她的简历。 不负节目组众望的,程意意的确是个天才。 从档案中来看,程意意崇文时期曾经做过国际标准版iq测试,记录已经不大详尽,但120分以上肯定是没跑的。 国内顶尖大学崇文的本科,一路从未断过国家级奖学金,留学时更是获得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的资助,成功拿到了帝国理工的生物工程硕士学位,现在考入中科院攻读博士。 本科至今已经发表过十余篇论文,其中甚至还有一篇在《science》这样的顶级学术期刊上刊发。而做到这一切的程意意,却年仅二十五岁。 学术派,履历优秀,知识的迁徙力强悍,话题性与争议性都足够,总策划看着档案中程意意的一寸照,当即拍板,不惜代价一定要把她请上节目来。 然而这些,程意意却是不知道的。电话中,她婉转拒绝几次,节目组却一再让她重新考虑,可以为她推迟录制,听闻她人在帝都,甚至还提出要上医院来探访。 程意意反复说不通,也觉得有些恼,干脆利落直接挂了电话。 她显少把事情做得这样直接不留情面,大概是在医院住了几天,闷得真的有些烦躁了。 手机挂断后依旧亮着屏,网页停留在微博的热搜页面。 热搜前三里便有两条是关于影后宋安安的。 程意意出国前,从没听说过宋安安这个人,回国的时候,大街小巷已经铺天盖地是她的海报。 风光无两的新晋影后。 热一是宋安安新电影《长安》上映。 热二是宋安安和顾西泽恋情重炒。 程意意烦躁地翻过手机不再看。 把一旁打扫病房卫生的看护阿姨唤过来搀她从床上坐起来。 其实程意意的伤口除了有些痒已经不似最开始那样疼了,只是行动间还会头晕,大概是撞击的后遗症。 她本来不打算请看护,但肖庆是g市人,将近年关,程意意也不愿见他继续留在帝都医院陪她,干脆找了个看护让他放心,然后态度强硬把他赶回去过年。 “程小姐,要上厕所吗?” 程意意摇头,借着她的力道起身,“我想洗头” 从受伤以来她已经好多天没洗过澡,身上还能每晚用热水擦一擦,头发医生却一直不让洗,但程意意已经实在无法再忍受。 不能洗头对她来说简直是酷刑。 “不行呀,程小姐洗头伤口总会沾到水的,医生说现在沾水会感染”看护急道。 程意意已经扶着墙走到卫生间门口,半只脚踏进了卫生间,哪里还肯罢休,“阿姨,头发太脏也是会感染的,可能比洗头感染的还快。” “不行呀程小姐,我笨手笨脚的,洗不了,让你的伤口沾太多水就不好了” “没事——” “我来吧。” 程意意的话一脱口,便被身后来人的声音打断了。 顾西泽。 他近一米九的身材高大又挺拔,一站,几乎把病房门堵住了。 程意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的西服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扣到最后一扣,正装不见一丝褶皱。但不知怎地,程意意总觉得他看起来很累。 大概是因为他眼下淡淡的青影? 顾西泽是不容易有眼圈的体质,若非一连熬几天夜,是不会有这样明显的青影的。 程意意不自在放下扶着卫生间门框的手,“阿姨帮我就可以了。” “程小姐,我真的不行啊”程意意话音刚落,看护便拆了她的台。 “我来洗。”顾西泽发声,带着不容拒绝的威慑力。 顾西泽调好热水,程意意坐着他搬来的椅子,双手搭在洗漱台,埋头,热水便冲到了发间。 久违的温度舒服得几乎要让她颤抖,浑身的毛孔张开来。 他的大手在她的发间摩挲,让热水完全将她的头发打湿,又小心地避开了受伤的地方。 整个卫生间里只有水龙头出水的声音,弥漫着洗发水的香气。 “西泽。” 程意意突然开口叫了他一声,声音很轻,几乎要淹没在哗哗的水流里。 这还是重逢之后程意意第一次唤出他的名字。 顾西泽的手微颤了一下,很快又不着痕迹重新动起来。 “恩。”他强自镇定地低低回应。 这一声,隔了整整五年。 程意意的头埋在洗漱台间,看不见顾西泽的神情。不然她一定会发现,顾西泽的眼底在泛红。 众人眼中无所不能c顶天立地的顾西泽,眼眶在泛红。 人的情绪真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总是与理智背道而驰。 有时候明明他已经觉得自己的心足够坚硬,可程意意仅仅是这低低的一声唤,便让他忍不住心软,忍住不去回忆,忍不住去想象,她这五年有没有吃过苦,有没有受过伤,过得好不好 顾西泽一生最大的跟头,就是跌在了程意意的身上,伤口深刻,搅得五脏六腑几欲撕裂,时间也难使其愈合。 可最好的回忆,却也是程意意带给他的。 从十八岁开始,第一次心跳c第一次亲吻,第一次深拥,第一次交颈而眠。 所有的心防,都在她这一声低唤前,土崩瓦解。 “谢谢。”程意意接着说。 感受着他的指尖穿梭在自己的发间,怕挣到伤口,力道轻柔,有些痒,却舒服。 “你从前不是有很多话,现在就只会这一句了吗?”顾西泽的声音有些硬。 他打开水,开始冲洗发水揉起来的泡沫。 其实程意意有很多话,可她心里酸涩得要命,话涌到喉咙边,却都觉得不妥当,不知道真正该说些什么。 泡沫顺着流水,沿着她的发丝,冲进下水道。 她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凝于唇齿间的三个字。 “对不起。” 她的脖颈埋得已经有些酸了。 顾西泽没有应她,关了水龙头,将她的湿发绕开伤口,分成两边拧干,将程意意的头扶正,这才开口。 “你觉得你错在哪里?” 洗漱台前便是镜子,程意意不用回头,也能在镜子里看到他的眼睛。 幽暗深邃,却极认真。 程意意不敢再看,低头。 “错了很多。”过错方总是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程意意这一句还是低极了,如同小孩犯错时候的嘟囔。 “我要听详细。” “最开始,我就不应该撒谎。” 程意意抬头从镜中看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了头。 他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即使撒了谎,后来的五年里,我有无数次可以把真相告诉你,可是我没有。” 她没有,她总是心怀侥幸,直到顾西泽接到了倪茜给她打来的电话。 她的谎言猝不及防被撕开。 “接着说。” “不应该离开帝都,一声招呼也不打”程意意觉得自己的鼻子越来越酸涩,她的眼泪几乎要不受控了。 在那之前,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离开帝都去留学,直到顾西泽发现了一切。 她太害怕了,曾经的包容与爱都变成厌恶与憎恨。 她会崩溃。 那还不如干脆躲得远远的,在一切发生之前,她先将他丢弃出自己的生活。 可即使她占据主动离开帝都,同样过得糟糕极了。 她总在夜深人静时候被噩梦惊醒,想起顾西泽最后对她说的那些话。 工作日呆在实验室,周末去做兼职。她让自己的生活忙碌得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只有这样,才能一躺下就沉沉地睡过去。 不再回忆关于帝都的一切。 “还有呢?”顾西泽的声音轻颤。 程意意红着眼眶,不可思议抬头去看镜中的男人,她不敢相信那是男人发出来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看清,程意意眼前天旋地转。 顾西泽将她抱起来坐在洗漱台的边缘,低头吻住了她。 像是暴风雨般来临得让人措手不及,她甚至完全没有来得及反应。 他微冷的唇舌滑入她的口中,扫过她唇齿间的每一寸。 这吻的力道极重,迫切而又压抑着万千的情绪。 炽热缠绵。 她被他吻得浑身触电一般发麻,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不甘地开始回应。 他的双眼中的情·欲浓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正文 14.chapter 14 他们的身体贴合紧密,鼻尖相抵,熟悉的气息与体温刺激着彼此的神经。 如果不是程意意扯到伤口,这个吻还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结束一个疯狂的长吻,程意意大口喘着粗气,背脊抵在顾西泽的臂弯,后脑隐隐作痛。 顾西泽直起腰来,下巴抵在她的额尖,温声道,“抱你去床上?” “恩。”程意意轻轻点了下巴。 他帮程意意撩了撩额角的碎发,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放回床边。又拿出吹风机,插上电源,替她吹头发。 心照不宣的,这一刻,两人都不再提从前的事情。 直至头发吹干,他又重新将她的长卷发分成两半编起来。 这次顾西泽明显熟练得多,两条辫子很快编好,被皮筋利落地扎起。怕扯疼程意意的伤口,他便特意扯松一些,看起来颇有韩式辫子的慵懒美感。 辫子是挺好看,可编起来,被剃光头发的那一小片头皮便也露出来,还没拆线,上面盘踞着一条可怕的疤痕。 程意意见顾西泽盯着看,不自在地把后脑转朝一遍。 “很丑吧?” “别动。”他按住她的头,“不丑。” 骗人,怎么可能不丑呢。 程意意想着,却还是乖乖将后脑转了回来。 顾西泽拿出准备好的碘酒,用棉签细细涂在疤痕周围。不管洗头时候再怎样仔细地绕开伤口,但始终是还没拆线,用碘酒消一遍毒,也能将感染的风险降到最低。 不管程意意相不相信,他却知道自己没有说谎。 他大概得了一种叫审美障碍的病,他见过程意意最狼狈的样子,却始终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他对美的感知起源于程意意,再后来,他便将她作为了衡量一切女人美感的标准。 哭要像程意意一样,眉毛轻蹙,眼泪含在眼眶里,眨眼的时候掉下来,不出声,便向你倾诉了她千言万语的愁绪。 笑起来也要和程意意一样,眉眼弯弯,脸庞泛着柔光,亲和力如同春天里将人融化的阳光。 就连此刻,她面色泛着不健康的苍白,唇色暗淡,头发被他编成了凌乱的麻花辫,甚至后脑还裹着纱布,他也一点不觉得难看。 因为他知道,她的头发顺滑带着他喜欢的香气,她的唇瓣柔软又甘甜。 她的身体里,住着他爱着的灵魂。 她在他还没有觉察的时候,不安分地一点一点入侵他的生命,又在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抽身离开。 可在一处的千百个日夜,她早已渗透进他生命的脉络里,纵然她不愿,又能叫他怎样才能轻易地将她与他的人生分割开来。 他渐渐明白,自己大概是疯魔了。 他完美的人生里,有了一个不完美的程意意。 顾西泽的眼帘垂下,只看向那伤处,也藏住了万千情绪。 他细致地擦完,又将纱布仔细贴好。 “要睡会吗?” 程意意其实不困,她的头虽然有些晕沉沉,可却清明极了。顾西泽这样问,她便也把眼睛温顺地闭上。 顾西泽帮她抚平被角,才走到窗边压低声音,接通早已震动多时的电话。 这通电话打得很长。 程意意隐隐能听到是关于董事局换届选票的事情。 电视上已经报道了许多天,程意意也多少清楚一些。 这是十几年来顾氏高层最大的变动,顾西泽的父亲即将卸任董事局主席。如果没什么岔子,等票选结果出炉后,顾西泽便不仅再是顾氏的ce一,还即将成为新一任的顾氏董事局主席。 这个兴盛百来年的鼎盛家族,将迎来他最年轻的主人。 顾西泽做事从来谨慎而滴水不漏,他能在她面前接通这样隐秘的电话,算是将信任重新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这个骗过他的人 程意意轻轻掀开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窗前男人的背影。 明灭的光线里,他的身影如同当初一样的欣长挺拔。 不同的,大概是他的肩膀已经宽厚而坚毅,他的锋芒尽数收敛沉淀,他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的肩不再只有她一人依偎,而是要切切实实地肩负一个家族的兴衰,承载一个企业的明天,给千千万万人一个未来。 她垂下眼眸,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实际上已经整整隔了五年。已经陌路五年的两人,忽略分离的生疏与含混过去的矛盾,突然重新有了拥抱与亲吻。 可是,现实真的能如想象一般回到过去吗? 程意意突然茫然起来。五年实在太长了。 足够让一个寂寂无名的十八线小明星红得发紫,足够让曾经亲密无间的人生出隔阂彼此猜疑。 她不再是念书时候万众瞩目的校园女神,而成为了研究所最底层c津贴不超过两千块的在读女博士。 他也不再是年少时陷入热恋的十八岁小伙子,不再是无底线无条件放下所有事情去将就她的顾西泽。 她张大眼睛,看着空白的天花板,放空心绪,却越发觉得心中反反复复,再难安宁。 顾西泽在窗边挂了电话,转回身,程意意已经扶着床沿重新坐了起来。 “睡不着吗?”他把手机放回西服的外套。 “恩。” “想出去走走吗?” 程意意抬头看看虚掩着的门,摇头。 他便也不再勉强。 他最清楚不过,程意意打小爱漂亮。 从前念书时候,有段时间她喜欢上了露脚踝的九分牛仔裤。为了漂亮,她这样怕冷的人,便是到了冬月,也仍然一点不听劝,执着地要穿九分牛仔露她那截纤细白嫩的脚踝。 即使出门走走有助于伤口恢复,但叫她这样顶着纱布不修边幅出门,教人看见,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从果盘里拿了水果刀,顾西泽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下来削苹果。 他修长的十指翻转间,果皮薄厚均匀地一圈连着一圈打旋落下来。 看起来再清闲不过。 可程意意知道,他这样清闲地陪她一会不知道要堆积起多少事情。不说张仪也提到许多次,年底这段时间来顾西泽忙到一馈十起,家里书房都当成了卧室睡。 “我自己看电视,不用管我了,”程意意想了想,还是轻声把话说出口,“你去忙吧。” 顾西泽的整个苹果正好削完,听到程意意说话,他也不做声,将手上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盘子,这才抬起了头。 程意意也是这时候才看清楚,他的眼眸颜色比平日深,几乎要沉出水来,酝酿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他的话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程意意,和我相处让你觉得那么困难吗?” “不”程意意勉强才将几个字挤出口,“不是的。” 她藏在被子里的手抓紧了床单,“我只是觉得,你有很多事情,不用浪费那么多时间在医院里。” 怕他累,体贴他,是这样。 顾西泽似这才放松下来,声音顿时便带了疲倦。 “你想看电视,我帮你开。” 他将那一小碟的苹果插上牙签放在程意意手中,起身去开电视。 他动作时,衬衫袖口上滑,腕上的半截表盘正好暴露在程意意的视线中。 带着黑金属切割和科技感的表盘。 程意意一眼便认出来,他还戴着!她惊讶抬头去看顾西泽。 却只看见他俯身去开电视的背影。 浪琴五年前的情侣表式样。 她曾经有着一模一样的一只。 表盘的背面刻着彼此名字的缩写。 可她的那一只,却遗失在了五年前那架飞往伦敦的飞机上。就在经济舱右边靠近遮光板的位子,她至今记得那趟航班的编号和乘务员的名字,可那只表,大概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她已经不大愿意当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态,将那只表刻意遗忘在座位上。 她从不爱哭的,有时即使眼泪已经到了眼眶里,大部分时候,是深吸口气挺直腰板咽回去。 唯有那天,她从崇文的教务处领了帝国理工的入学通知,拎着简单的行李,眼泪从候机的三个小时一直流到飞机落地。 她的人生第一次将什么面子和形象都抛到谷底。 她的大脑只一直循环着一个念头,她是真的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也是真的失去了这世上对她最好c给她最多包容与爱的人。 飞行的十二个小时里,她分明紧捏着那块表,可飞机落在希思罗机场的时候,却松了手。 她当时想的大概是,以后的路,终究是要自己一个人去走了。 程意意自以为决绝地下了决定,可第二天,她便再忍不住登上航空公司的官网去填了失物登记。 那表本就不算贵重,当时没有收到客服回复的邮件,即使后来程意意几次三番去机场询问,也再没了下文。 此刻看到他腕上的手表,程意意悄悄将自己的双手塞回了被子下。 电视一打开便是个娱乐频道,程意意还没来得及看清画面,只模糊听到宋安安恋情几个字,便被顾西泽切换了频道。 她抬眸去看他的神情。 自然又平静,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怎么换台了?”程意意没沉住气。 “我记得你不喜欢看娱乐频道。”顾西泽回眸,“我记错了吗?” “没有。” 电视最终停在了动物世界的频道。 非洲大草原的动物们迎来发情期,节目的配音一本正经在科普。 配上的视频满屏都是尴尬。 正文 15.chapter 15 昆南不知打哪儿得知程意意在帝都住院的消息,风尘仆仆从正出差的s市跑回帝都,下飞机便开车直奔程意意所在的医院。 “行了行了,我知道,”昆南烦躁得想把手机从车窗户里扔出去,“不就是签个合同吗,多大点儿事儿,你替我去签不行?” “可这毕竟是老爷子第一次交给您的任务,您好歹得做出些个样子来”那边的特助着急得险些哭出来。 “行了,甭烦了,”昆南把电话拿远,“我开车呢,挂了啊,你好好干。” 这边的特助还没出口的话被电话嘟嘟的忙音掐断,拿着电话挂也不是,再拨也不是,只得一个劲儿长吁短叹。 这小祖宗真是越大胆越肥。 原本想着在昆老太爷跟前磨了几年,应该是学乖了才放他出来做事历练,没成想连老太爷的名头也压不住他,这混不吝的小霸王谁也不怕。 第一次签合同就敢放合约方鸽子特助越想越觉得前途无望起来,摊上这么一位主,还不得天天跟在他后面给他擦屁股 这边的昆南却是听不到他的心声了,他三步并做两步穿过走廊,直至推开程意意的病房。 程意意今天的头晕好了许多,正仰头靠在窗边的沙发上晒冬日里难得的太阳。 听见推门,以为是护工,回头正要说话,抬头却才看清楚来人是昆南。 他就站在门口。 许多年不见,他似乎长高了许多。毕竟是表兄弟,细看,便能在眉眼间找到和顾西泽的几分相似,连头发也是如出一辙精神地修短。 不同的是,顾西泽的黑发是沉稳内敛的原色,昆南却漂染成了白金。 一般人肯定h一ld不住这个炫目的白金,但昆南的轮廓立体,五官更多了几分常人少见的精致,这发型由他染出来,便多了几分不羁的洒脱与活力动感。 “昆南。” 一别多年,再见故人。 程意意心中也有几分意外之喜,面上便不吝惜带了笑意,“好久不见。” 她的娇俏甜美的虎牙已经整整齐齐,眼睛里就像汪着一湖秋水,翘起的唇角如同拂过的春风。 昆南觉得自己就这样被个笑容困在了原地,他的嗓子哽咽,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好久不见。”他顿了顿,才艰难念出接下来的两字,“意意。” “见到我你这么感动吗?”程意意笑着开起玩笑,“愣着都不知道进门了。” “嗯,感动。”昆南这才动了,迈开腿进门,径直走到沙发边蹲下来,把她搂进怀里,轻轻给她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感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他的声音就附在她耳边。 程意意赶紧推开,“有话好好说,别撒娇别动手动脚啊!” “在国外呆了那么久,意意,你怎么就一点没学到人家的一pen?”昆南不满地松手,站起来去查看程意意的伤口。 隔着纱布,他也不好撕开看,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去看程意意的面色,“疼吗?” 程意意翻个白眼,“你说呢?” “我知道很疼。”昆南收回手,“从前被夹断个指甲你都要委屈念好几天呢。” 昆南和程意意从初一起便是同桌,关系一直是最要好的。 初三之后程意意被分到附中的优生一班,虽然班级不同了,两个班却还在同一层楼。 更何况昆南从来不被学校的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他想见程意意,便直接来一班串门,和程意意的同桌换个座,在一班听课。 有什么事,也习惯先和程意意说。 附中的风气崇尚自由,昆南这样背后虽然有人议论,却倒也没有被老师为难过。 他在沙发旁的茶几上落座,久久凝视了程意意的脸。 “看什么呢!”程意意不乐意,抬着手上的书遮住了他的视线。 “我看看是谁这么没良心,这么多年不和她最好的朋友联系。”昆南扒开书,“朋友好不容易拿到她的号码,还被拉黑了!” 程意意讪讪把书放下,“没有拉黑啊我只是把电话卡给扔了。” “程意意,你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这种话的!”昆南扯了扯她的脸颊。 “好好说话!扯脸容易长皱纹!”程意意啪一声便拍掉了他的手,“再说我又不是为你扔的电话卡。那号码一天十个骚扰电话,我实在忍不了,□□就给扔了。” “真的?”昆南半信半疑。 “真的!” “那你新换的号码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意意往后缩了缩,还没来得及遮住,身后的手机便被昆南抢了去,给他的手机拨号。 直到把程意意的号码存进电话薄,他才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再去捏她的脸,“来我看看皱纹都长哪了。” “这!”程意意指着眼角,她最近老有一种眼角在长鱼尾纹的幻觉。 昆南俯下身仔细帮她看看,那眼角白皙光滑,都是胶原蛋白,哪里有鱼尾纹的痕迹。直起腰来,他嘴上却并不这样说,“没有爱情滋润的女人老得最快,你看表哥那么多年就一点儿不见老,他可过得滋润得很呢。” 没有等到预料中的安慰也就罢,还被戳着心窝子来了一下,程意意脸上的笑顿时就绷不住了,“你走,你一说话我就想打你。” “知道电视里那些忠臣为什么总被皇帝喊打喊杀吗?因为他们老瞎说大实话。”昆南从果盘里拿个苹果,清脆咬上一口,“娱乐版新闻你看过吧,就算媒体总爱修辞夸张,但他这些年换过不止一个女朋友的事实可是跑不了的。” “远的不说,就说现下那个宋安安” “好了别说了,”程意意捂上耳朵,“一见面你就跟我说这个,我不想听。” “行,我不说。”昆南把果核扔进垃圾桶,拍拍手站起来,“你知道,我就是见不得你受委屈的。反正你难受时候别来找我哭就行了。” 当初程意意和顾西泽分手之后便去了伦敦。 昆南什么也没来得及问清楚,顾西泽更是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也因此,这些年来,昆南始终不清楚他们分手的真相。只因为他心里更偏向更喜欢程意意,便把过错一股脑怪到了自己表哥身上。 更何况背井离乡的人是程意意,表哥这些年看起来可一点儿不受影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你和顾西泽吵架了吗?”程意意心中疑惑,干脆直接问出来。 她记得从前的昆南最听顾西泽的话,听不得别人说他表哥一句不是。 昆南是家中独子,父母把他捧在手心疼爱,也养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打小就是个混不吝的小魔王,也只有顾西泽的话他能听进去几分。 而现在,他的言语间提及顾西泽时,却尊崇不再。 “问这个干嘛?”昆南不想听这个,移开话题,“要出去走走吗?今天太阳特别好。” 昆南不答,程意意也不再追问。指指后头的伤,“头发都剃秃了一片,不想去。” 要出门也得等她拆了线,头发放下来,遮住那片秃掉的地方。 “病房里多闷!出去走走伤口也能好快些——”昆南继续劝她。 “程小姐要出门?” 恰逢护工推门进来,听到昆南只言片语,便以为程意意要出门,面上带了笑意,“顾先生昨晚来的时候给您买了帽子呢,吩咐我您要出门的时候给找出来。” 顾西泽来的时候程意意已经躺下睡了,因此并不知道他来过。 “他晚上常来吗?”程意意听出端倪。 “恩,顾先生来得晚,那时候程小姐您都睡下了,有事情他便都告诉我” “聒噪。”昆南低咕一声,直接了当打断她,“帽子找着了么?” “哦,这就找。”护工赶紧弯腰打开柜子,片刻便拿出那帽子来。 那是顶eunia ki的冬帽,买的是程意意喜欢的乳白色,帽子精致大方,不是顾西泽的风格,却是程意意喜欢的款式。 昆南接过帽子,套在她头上,完美遮住了包着纱布的伤口,两条黑色的辫子垂下搭在程意意的米色羊毛衫上,看起来清新又安静,不像是病人,倒像精心打扮学生妹。 程意意一向对能把自己变嫩的东西乐此不疲,对着镜子又摆弄了几下,嘴角这才翘起来,套上羽绒服,“走吧。” 程意意住的是帝都出名的军区医院,并不像许多公立大医院一样人满为患,又是在住院部的单人病房,医院走廊静悄悄的,偶尔才有护士走动。 昆南陪着程意意散了好一会儿步,又在住院部的花园里晒了会儿太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来,“诶,意意,你还记得我在这住院那次吗?” 记得,初中时候昆南一对几和别人打架,最后被人拿着啤酒瓶偷袭,脑袋开了瓢。 “那天你带给我的生滚鱼片粥特别好吃。” 程意意放学来看他,在来医院的路上给她买了鱼片粥。 只买了一份,程意意自己没吃饭,看到昆南打开饭盒才觉得自己也饿了。昆南便让她先吃,自己吃了剩下的一半。 “那广式茶点店一直没关门,我又去吃过好多次呢。”昆南笑道,“想吃吗?” 昆南一说,程意意也心动起来。 “在这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茶点店并不远,昆南跑着去也就是十来分钟的脚程。 程意意等着昆南,坐在长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宋安安?!” 一声尖叫划破这难得的宁静,程意意不悦地睁开眼睛,这才看清自己面前站了对情侣。 十来岁,大概是两个学生。 程意意的下巴埋在高领羊毛衫里,她们大概是把自己认成了当红的宋安安。 “我不是宋安安。”她解释,眉头皱了起来。 “安安真的是你呀!我超喜欢你的” 宋安安和眼前的人实在太像,屏幕里的明星化妆后和现实中有些细微的差距也是正常的事情,更何况此刻第一次见偶像的欣喜激动压过一切,她哪能注意到微小的细节。 也没看出程意意的不悦,掏出本子便要她签名。 正文 16.chapter 16 宋安安。 这个名字真是无孔不入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烦不胜烦。 她抬头,扬起下巴,那张无懈可击的漂亮脸蛋就这样暴露在两人的视线里。 “再仔细看看,能分清楚了吗?” 她面上一点脂粉不带,干净莹白。眼型是精致漂亮的桃花眼,鼻梁挺翘,牙齿白皙整齐。 乍一看和宋安安挺像,可一细看,便能瞧出很多不同来。 “不好意思啊”女生讪讪地道歉,“你们真的太像了,乍一看我就顾着激动,忘了安安还在拍戏呢” 不知道自家的爱豆现实里有没有眼前的女人漂亮。 女生道了歉,又忍不住多看了程意意几眼,心中悄悄想着。 程意意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看情侣走远,她也没了再晒太阳的兴致,到底还得等到昆南回来,只能勉强在长椅上坐下去。 程意意长得漂亮,拜皮囊所赐,她从来都生活在众人的瞩目之中。可当这种瞩目来源于另外一个人,便让人格外犯堵起来。 她从未与宋安安谋面,可这个名字如此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每每还与顾西泽的名字捆绑在一起。 被迫活在别人影子里感觉回国之后程意意一次次体会了。 还真是让人身心都不舒服啊 从天而降一块石头堵在心口上,程意意情绪不大好,病房里昆南说过的那些话也一遍遍在耳边开始回放。 果然,就算她再怎么放空心绪提醒自己全然不去想,也还是一点没有办法不在意。 可是毕竟是她先松的手,又怎么有底气去质问他这些。 她烦躁踢着脚边落下的枯叶,轻一用力,便碾碎在脚底。 顾西泽和别人恋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深想。 会不会也同她恋爱时候一样,温柔周到,无限包容? 他的好,也会毫无保留交付给另外一个女人吗? 程意意想着,便觉得心里几乎喘不过气来。 昆南再拎着鱼片粥回来的时候,程意意也再没了想要好好品尝的兴致。从长椅上起身回病房。 “发生了什么?”程意意面上虽然不显,但昆南还是立刻发现了她情绪似乎不大好。 关系再密切的朋友也有不愿分享的事情,程意意不愿多谈,找了个借口勉强扯开话题,强打起精神和昆南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几句话,没一会儿便回到了病房门口。 才推门,程意意便顿住了。 宋安安。 刚刚才在她的脑海中让她纠结了千百遍的人,此刻就站在病房的窗边上。 转身回眸,与她对视。 她的妆容精致,红唇诱人。 丝质披肩,完美剪裁的铅笔裙,长款手套,黑色红底细跟鞋。 带着当红明星独有的气场,优雅又自信。 “请问”程意意皱眉。 “程小姐,你好,”她偏头,唇边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我是宋安安。” 她一笑起来,程意意便觉得浑身的不舒服更甚了。 眼前的女人,从五官到发型,与她有不少相似之处。程意意笑起来就喜欢轻轻偏头,弯着眼睛,露出上排的牙齿,有梨涡若隐若现。 而宋安安的举手投足,与她相似得惊人。 有那么一瞬间,程意意甚至觉得她在和过去的自己照镜子。 “你来做什么?”昆南随后进门,看见宋安安便冒起怒火来。 宋安安的团队常年用她和顾西泽的绯闻炒热度,但凡一有新上的作品和电影,必定要把那两张陈年的共进晚餐照片翻出来热一热。此刻他一见宋安安站在这里,第一反应便是她来者不善。 “昆南。”程意意拉住他,眼神示意他噤声。 昆南这才心不甘情不愿闭了嘴,眼神到底还是不善。 压下心中起伏,程意意掏出插在羽绒服外套里的手,挺直腰身,踩着平底球鞋,迈开长腿,优雅进门,力图不输人阵势。 “宋小姐,请问,你有事吗?”她微笑抿唇。 “冒昧来打扰,确实是我太唐突了。”宋安安嘴角含笑,脱下手套,“听说程小姐出了些意外住院,我便来了。” “程小姐可能并不熟悉我,但我却认识程小姐很久了。” “我觉得我们有很多共同之处应该能成为朋友。”她伸出手来,偏头,等待程意意与她交握。 “您说笑了,”程意意也笑,假装没有看见她伸过来的手,“我并不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交集。” 程意意的拒绝让宋安安面上出现一瞬间不自然,她眉毛轻皱了一下,很快便消逝无踪。 若不是程意意52的视力,大概还真来不及看清楚。 宋安安不急不缓收回手,拿着长款手套,在腹前轻轻交握,“程小姐可能还不知道,几年前,我在西泽的相册里见过你们的合照。” “所以?”程意意还是不清楚她的来意。 “我很好奇。今日一见,程小姐果然比照片漂亮些。” “谢谢。”程意意翘起唇角道谢。 她大概明白了。 宋安安是来示威的。 短短的几句话,无处不将她的存在感彰显出来。 她能称呼他西泽,还认识了几年,不短的时间,亲密到能翻看对方的相册。 程意意面上不动声色,但宋安安确实成功让她的心情变差了。 桌上放着女人带来的果篮,程意意移开视线。 还在病中,你来我往交锋几句,程意意便不想再打起精神应付她了。好在她的手机便在这时候及时地来了电话。 护工从病床枕头边把响铃的手机递过来,“程小姐,刚刚你们出去后手机就一直响呢,我也不敢擅自替您接电话” “我知道了。”程意意点头示意,去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是顾西泽。 她对宋安安做个抱歉的表情,这才接通电话。 “今天想吃什么?” 电话那端是顾西泽低沉好听的声音,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愉悦,隔着话筒的电流声,也如同缓缓拉响的低音提琴。 顾西泽的电话通常会在午间休息时候打来,晚上工作完毕后再到医院。 住院后程意意的三餐便一直是张仪做好送来,今天他却突然问起她想吃什么。 “你要做给我吃吗?” 有时候程意意会觉得世界上最适合做饭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因为她再怎么练习,做出来的食物也仅是可以果腹。顾西泽却不一样,他明明从未进过厨房,第一次按着食谱去练习,就能做出她喜欢的味道来。 “恩,我做好给你送过来。”他的声音里是难得的放松。 程意意拆线就定在下午,他特意一大早将事情压缩做完,能在拆线前赶到。 他并不知道宋安安来了医院。 “想吃水煮肉片,”程意意抬头来,看了宋安安一眼,“我现在就饿了。” “我尽量快点儿。”顾西泽轻轻笑起来,隔着话筒,挠得程意意的耳朵有些痒。 “宋小姐要留下来用餐吗?”程意意挂了电话,礼貌问道,“西泽一会儿就过来。” “顾先生要来?”宋安安先是低问一声,笑容难掩诧异,定了定神,又开口道,“西泽近来不是很忙吗” “他工作上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程意意微笑。 “用餐就不必了,”宋安安坐在沙发上,腿动了动,“我下午还要拍戏,坐一会儿大概就得回去了。” “谁稀罕你坐这一会儿,现在走不行吗?”昆南早便看她装腔作势的姿态不顺眼,直接呛声。 “昆南。”程意意打断他。 即使被呛声,宋安安面上仍然带着笑意,“正好我也还有事,那今天便不打扰了。” 她重新戴上手套,站起身来,一手拉住披肩,含笑深深凝视了程意意一眼。 “程小姐,再会。” 病房门一关上,程意意的笑容便渐渐沉了下来。 昆南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也不再提宋安安,起身去给她倒热水吃药。 程意意却在这时候突然发声唤他,“昆南。” “什么?” “把你知道的那些顾西泽的女朋友都和我说一遍吧,我突然又想听了。” 昆南放下杯子,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 “我知道的,无非也是那些媒体报道出来的。你走之后,我和他便没有多少往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意意觉得昆南的声音听着有些涩。 “意意。” 他唤了她一声。 “恩。” “所以就算是他真的换过这些女朋友,你也还要和他和好吗?” “你怎么了,昆南?”程意意疑惑去看他。 昆南背对着,程意意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也无从猜测。 “没怎么,”昆南端着杯子转身,把药放在程意意面前,“吃药吧,你吃完药我也该走了。” 见程意意还是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他突然恼了,双手蒙上她的眼睛。 “别看了,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你若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他。” 程意意再睁眼,昆南已经大步离开了病房。 好似身后有人在追他。 昆南也不知道。 程意意在沙发上坐下来,心里装着事情,她也无暇顾及昆南的情绪。盯着看了一会儿桌上的果篮,掏出了手机来。 搜索引擎是人类历史上伟大的发明之一,她只输入了“顾”这个字,下列的备选项里便出现了“顾西泽与宋安安恋情惨遭第三者插足”“顾西泽历任女友盘点”这样的字眼。 其中那个第三者插足的词条前方还带着红色的h一t,是今日热点词条。 程意意手一滑,便点开了。 几十条报道,无一例外配了图。 程意意还没点开大图看,便一眼认出了照片中的自己。 她在酒店门口,从迈巴赫下车。 校庆的那天晚上。 程意意还没来得及消化那晚她坐的是顾西泽的车,转念便想到不会那么戏剧,她被刻画成第三者了吧? 正文 17.chapter 17 照片使用远景镜头拍摄,又是在夜晚,照片像素不大清晰。 能看清楚程意意从迈巴赫上下车来,只因背景刚好在酒店门口,时间是凌晨几点,无端便生出暧昧来。 程意意那晚在会场的卫生间里卸了妆, 素面朝天,大波浪胡乱披散着, 眼睛半睁半闭,还裹着厚羽绒服, 曲线全无。 程意意觉得自己平日里还挺上镜的,这次看来看去, 却觉得图片上的人只有那双腿还能看。 真是够丑的。 她嘀咕一声, 继续往下划看, 却又看见了另一段视频。 依旧是在酒店门口,她穿着驼色修身版羊绒大衣,手里抱着顾西泽的外套, 直到顾西泽的欧陆停在她面前, 视频戛然而止。 这段视频倒是为她的美貌正了名, 只是两次被拍都在酒店门口, 编者的行文中便带了引导偏向,影后的能量又不容小觑,评论区首页几乎被粉丝刷了屏,再往下看,大都是一些不堪入目的话了。 许多人认定顾西泽与宋安安恋爱在先,程意意这个插足者即使长得再漂亮,也都不可原谅。 其实几年来娱乐版有关顾西泽的新闻不少。这样年轻英俊的商业巨子便是浏览和点击的保障,标题里只要一打上顾西泽三个字,点击就会暴涨。就算简单报道几句当天顾西泽的午餐吃了什么,也有大批少女心的脑残粉们买账。 纸质传媒和杂志上是没人敢放,网上这些边角小料可就层出不穷了。有时顾西泽就是去喝杯咖啡,也能被网上媒体描述出他与端杯子的咖啡厅服务员一段不得不说的浪漫恋情来。 其实顾西泽要是和这些媒体较个真,倒也没人敢再写。可这些年来,他对待这些网络媒体几乎是放纵的态度,爱怎么写怎么写,他从不看在眼中,也从不回复。 程意意觉得她是永远学不会豁达了,她就是这样小心眼。 她把评论区的热评一条一条往下拉,犯了强迫症一般,逼着自己一定要看完。 只要看到夸她漂亮替她说话的,动手点赞。 只不过那样的评论极少。 只因照片才刚刚爆出来,媒体们也还没来得及深挖程意意的背景。 不过大家倒是都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以往顾西泽需要带女伴出席的社交场合,带上的无一不是秀发黑长直c桃花眼c长着甜美虎牙的女人。 宋安安就是最好的例子。 身为明星,她换过很多发型来拍电影和走红毯,可私底下,她永远以清纯的长直发示人。 大家渐渐都接受了顾西泽尤其偏爱黑长直和小虎牙c桃花眼这一设定,与顾西泽见面前先把自己朝他喜欢的模子里打扮。 而这个女人不同,她的头发是精致的空气感大波浪,牙齿整齐,身材高挑纤细,跳出了顾西泽历任绯闻女友的模子,却也比顾西泽历任绯闻女友都更漂亮。 更何况,在众多网友看来,他们这次是被拍到了酒店门口的实锤。 宋安安这个正牌女友都只见过两张共进晚餐的照片呢。 任网上风云变幻,顾西泽这时却是不知道的。 他凌晨四点钟起床,工作了一整个上午,将手中的事情告一段落,便马不停蹄回到家中厨房,给程意意做水煮肉片。 一个家族,若非没有底蕴,绝无可能将辉煌延绵百年。顾家重视对子弟的教育和历练,年青一代大多早早学会了独立,更遑论身为嫡系长孙的顾西泽。 高中毕业的时候,他便一个人从老宅里搬出来,在丽兹的公寓里独自生活。 顾西泽极度不喜欢私人领域被人侵犯,也因此,在这间帝都的顶级公寓,除了张仪过来打扫卫生和做饭,平日里再没有其他人能够踏足。 不,准确地说,也是有一个人来过的。 从前的程意意。 她不仅人来,还将她的一切也带来,然后霸道地安置在这一方天地里。 书架上的那盆多肉在五年里不断分株繁殖,如今占满了大半个阳台。 灰色沙发上极不搭调的五颜六色的抱枕,他虽觉得碍眼,却也从未有过,哪怕是一次c想要换掉的念头。 衣帽间里女主人的衣物饰品平整如新,如果忽略那五六年前的款式,大概会有人以为她从未离开过。 爱一个人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与她分享,盼望着把她的世界和自己的人生糅在一起,让心灵与身体全部契合,直至难以分割。 她离开的时候,尽管再难受再生气,却也还是舍不得将她从世界里剥离。 那太血腥也太残忍。 如同亲手去斩断自己已经生长齐全的血脉。 顾西泽是理智又严谨的理科男,可爱情有时候毫无公式般的推理性和逻辑性可言。 他也无法用更贴切更合适的言语去描述那样奇妙的感觉。 倘若非要举例形容,大概是那种——看报表到凌晨两点半,偏头看到她在身侧安详地睡熟,便能够沉下心来,安定又平和的幸福感。 晨起的早安吻能让他保持一整天的心情愉快。 简单的肌肤相亲c耳鬓厮磨也能让他得到灵魂与身体巅峰的极致快感。 所有的规矩和底线都在她委屈受伤看着他的时候一再退让,甚至还想要为她做得更多。 那样的感觉,在后来漫长的等待里,他再难体会。 顾西泽许久没有进过厨房了。 仔细回忆,上一次,似乎已经能追溯到程意意还没有离开的时候。 她的臭脾气一堆,爱漂亮c心眼小c总撒谎骗他,不会做饭偏偏还馋得要命。 念书时候虽然也忙,但总体还是比如今清闲得多。她闹起来肚子饿,他就算在工作,也只能认命挽起衬衫衣袖,洗手作羹汤。 有时候,顾西泽会为自己感到不可思议。都不知道他怎么就在不知不觉中容纳了她这些毛病,不可救药地还觉得可爱。 重新拿起锅和铲子,他颠了几下,试图找回记忆中的熟悉感。 瘦肉片腌制,锅底放油炒好干辣椒段和花椒沥油备用,又将白菜放入翻炒断生。顾西泽严格按照着食谱的步骤。 重新将锅烧热,倒油,放入酱料与姜末炒到颜色发红,加清汤煮沸后,倒进腌制好的肉片,用筷子拨散。 他做得认真又用心,许久没有再碰这些调料,不知道还会不会是从前的味道。 待到汤汁重新沸腾,肉片散开变色,开始放酱油和糖调味。 汤汁连着肉片一起倒入铺好白菜的保温盒里,把事先准备炸过的干椒花椒蒜末仔细洒在肉片上。 热油,均匀淋撒。 直到肉片上的干椒和蒜末被油烫得滋滋冒出香气,他才好似完成一件大工程般松下一口气。 保温盒里的作品颜色与香气兼备。 唇角微翘,盖上饭盒。稳沉如他,也不由在动作间轻快几分。 电话便是在这个时候进来。 他的特助江念打来的。 “顾总,您应该还没关注到,刚刚公关部蒋文给我打来电话,您的几张照片上了今日的热点新闻,影响比较负面,需要现在处理吗?” “什么样的照片?”顾西泽皱眉。 “具体情况我还不大了解,但您和一位小姐在酒店门口被偷拍了。” 酒店门口 和程意意? 顾西泽眉头皱得更深,他一手接着电话,一边打开ipad去看江念口中的热点新闻。 越往下看,他的面色便越发沉下来,再开口时,已经冰冷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查清楚哪几家媒体发的稿,寄上顾氏的律师函。” “马上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干净。” 江念被上司的语气镇了片刻。 顾总发怒了。 为什么? 平日里不是没有捕风捉影胡乱报道的媒体,江念就亲眼见证了顾总只见过一面的女人被媒体有模有样地写成国民男神终结者,两人婚期已定。 他还记得顾总那天看到这些新闻的神情,他嘴角抽搐了两下,大概是觉得可笑,却最终也没去管,只吩咐他以后不要在把这些荒唐又浪费时间的东西拿到他面前。 江念刚刚就在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往上报的选项里纠结了半天,最后才打来电话。 这次和以往不同,闹得大,而且拍到了照片被媒体断章取义。不去管的话,必然会对顾总的形象产生影响。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次顾总的态度居然和以往截然不同。 顾氏的律师团以高薪和难缠在圈内闻名,只要收了顾氏的律师函,少说得脱一层皮,更何况这次顾总震怒,这些没规矩的小媒体们,这次不死,律师团绝对不会罢休了吧 “是。”他应下来,又小心翼翼地提起另外一件事情来,“顾总,那您和宋安安小姐的内容也要一同清理干净吗?” 听到这里,顾西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宋安安什么时候成了我的正牌女友?” “大概是两年前吧,周年庆典结束那一次,被拍到了共进晚餐的照片。她的团队似乎一直在利用您炒热度。” 那次晚餐的餐桌上分明还有其他人,经由媒体一拍,加上文字渲染,却俨然成了两人共进烛光晚餐的模样。 顾西泽的眼皮跳了跳,转身将后背倚靠在冰箱上,压下心中起伏,“为什么现在才说?” “顾总您说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需要向您报备。” 顾西泽语塞。 江念跟了他近五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时候换个助理了。 “你负责把这些不实的报道全部清理干净。另外”顾西泽顿了顿,“宋安安的号码给我。” “好的。”江念应下。 他是五年前被顾西泽聘来做特助的,就是顾总还在全美顶尖投行做分析师的那段时期。 他负责打理顾西泽周边的大小事务,也最清楚宋安安和顾总的关系。 15年国际经济危机,这场金融海啸席卷欧美,这海啸在国内的金融界倒是不见多大破坏力,出口却是严重受挫,外贸公司首当其冲受到冲击。 宋安安家里的公司,便是国内率先负债破产的一批外贸企业之一。 她的父亲借了巨额高利贷却无力偿还,被捅了刀子在医院奄奄一息,那时宋安安刚出校门,被放贷人逼迫去做上流社会的应召女郎,赚钱还贷。 她第一次陪人出席聚会,便遇到了顾西泽。 他在看清她面容的时候有片刻愣神,很短,转瞬即逝,可宋安安还是捕捉到了。 她知道自己年轻漂亮。 也知道,这是最好的,也是她最后的机会。 顾西泽年轻英俊又多金,这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来。 她顾不上当晚雇主阴沉的脸色,孤注一掷走到他身侧,与他搭了几句话,继而便哭诉起自己的遭遇。 她力求让自己哭得美丽些,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这位商业巨子果然不似传说中那般不近人情,他凝视了自己的脸整晚,最后替她暂付了那笔债务。 宋安安换了个债主,再后来,便签约进入顾氏旗下的娱乐公司还债。 她长得漂亮演技好,和集团的继承人看起来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娱乐公司的高层自然力捧。短短几年,便一崛成为新生代当红花旦。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已经进入顾氏,顾西泽却再也没有主动见过她。 好似那一晚他狂热的眼神只是她的错觉。 她不甘心如此,一次次制造机会,他却再没有露出破绽来,始终矜持有礼,或者说,遥远而疏离。 她早已赚够还清债务的钱,却拖欠着迟迟没有归还。在她看来,那是与顾西泽这样庞大财团继承人的最后联系。 她果决的孤注一掷为她带来了第一次成功,第二次,她决定跳出顾氏,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只有那样,她才能真正与顾西泽平等起来。 合约期未满,她交清违约金,带着签下的债务支票,第一次走进了顾氏大楼顶层。 顾西泽的专属办公楼层。 顾西泽的团队当天很忙,秘书室里的电话响个不停。有人匆匆给她泡了杯茶便再也顾不上她。 她在会客室里整整等了四十分钟,站起来走动时,不防闯进了顾西泽的休息室里。 休息室的案几上放着一本相册,封面已经被人摩挲得陈旧。 她记不清当时的自己怀着怎样好奇的心态去翻开了它,她大概在想,有可能看到顾西泽小时候的照片,哦,或许还能见到他的家人。 结果却仿佛一阵晴天霹雳。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于顾西泽来说是不同的。否则顾西泽这样庞大商业帝国的掌舵人,哪里可能有这样多余的同情心分给她。 可结果狠狠给了她一耳光。整本相册都是同一个女人的照片,或单人照或合照,一个与她相似的女人。 从稚嫩的少女时期开始,有几张两人还穿着中学生的英伦校服,照片按照时间线的顺序排列,她越长越开,美丽越来越惊人。 她或者趴在顾西泽肩头笑开,露出甜美的虎牙,或者在亲吻顾西泽脸颊的时候睁大眼睛。 甚至还有穿着男式衬衫站在阳台逆光冲镜头微笑的片刻。 他们曾经的关系是她不能想象的亲密。 女人与她的相似程度足有六七分如果不是坚信自己母亲当年只生了一个,她绝对会认为这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姐妹。 只是一张脸,她因此得到了顾西泽特殊的待遇。 同顾西泽前面的绯闻女友一样。 她鬼使神差拿出手机把那些照片一张一张拍了下来,再后来,头昏脑涨地匆匆留下支票离开了,回去后消沉了好一段时日。 可在某一天清晨,她突然又打起了斗志。 前女友又怎样呢,就算他再念念不忘,还不是一样分手了。那么多年来没有出现,以后又还有多少复合成功的可能? 未来握在她手里,只能靠她自己去争取。 就像那年在聚会上鼓起勇气走向顾西泽的那一刻。 她重新翻出了那些照片,发动所有人脉打听出了程意意的事情。 老套的纯情初恋毕业分手的戏码。女方甩了顾西泽之后便直接去了英国,再没有回来过。 她嗤笑那个女人的愚蠢,却还是花了大力气找出那个女人在崇文时期的影像资料,连着照片一起,一遍一遍反复看。 不自觉地便开始了模仿。 做着这样的事情,有时她也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可很快,她便真的笑了出来。 因为顾西泽的特助联系她,会带她出席顾氏的周年庆典,顾西泽需要一个女伴。 她穿盛装华服,直发清纯飘逸,抿唇笑着露出虎牙和若隐若现的两个梨涡。 她将手臂插·进他的臂弯里,第一次感觉自己和这个男人的距离是如此的接近。 她的努力在这一刻收到成效。 她成了顾西泽出席宴会的固定女伴。 即使顾西泽需要女伴的场合极少,可她成为了这世上为数不多可以接近他的女人之一。 她终于和那些女人都不一样了。 就算按照这样缓慢的进度发展,她早晚会成为顾西泽真正的女人。 可她没有预料到的是,在她觉得一切走上正轨朝美好的方向发展时,程意意回来了。 从知道这个消息起,她便再不能平静了,明星本就是个压力极大的职业,此时此刻,她心中更是压不住的火气与烦躁。 正在开拍的电影反复被ng,她干脆请了假从剧组出来。 她一定要见一见这个女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的人生唯一的坎坷便是父亲破产入院,后来也在顾西泽的帮助下顺风顺水。她不能想象也不能容忍自己会失败。 这个女人离开了那么久,一回来就试图把顾西泽从自己手中抢回去,妄想。 然而这样冲动又仓促的会面,她才走到医院的地下停车场便后悔了,她走了一步臭棋。 此刻顾西泽的电话打来,她第一反应是程意意把自己去医院的事情告诉了他。 她按下心中的慌乱,声音甜美接通电话,“西泽” 电话另一端的顾西泽听到这个称呼眉头便皱了几分,但他没有功夫和她闲话,直奔主题,“你的新电影上映了?” “你知道啊!”宋安安声音中难掩惊喜,“我还以为你从不关注这些呢” “我确实不大关注,但每每你的新电影上映便要同我的名字捆绑宣传,烦不胜烦——”顾西泽顿了片刻,一字一句开始陈述,“宋小姐,我记得我从未对你有过令人误会的举措和暗示。” “也许是你,也许是你的团队,假如你们误会了什么,请立刻停止这种试探。” “不是的”宋安安着急解释,“那些报道不是我的本意,我并没有” “从前我便不再追究,倘若你和你的团队执意要继续下去,那只能抱歉了。” “我有能力给你的,自然也有能力拿回来。” 通话已经被掐断,宋安安举着话筒,只能听到那端传来的忙音。 几天,程意意回来仅仅几天她的人生就被这样倒置了。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她绝对相信顾西泽最后的威胁,他能在瞬间收走她的一切。 她疲惫地捂住了整张脸,缓缓坐下来,拼命将心中的千头万绪沉淀。 冷静。 她必须冷静。 这世上只有她自己可以帮到自己。 许久,她终于放下了双手,拿起被丢到沙发上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张哥,之前买好的那些营销号转发都作废吧,之前发的也都删了再给他们打一笔,想办法删了” 程意意花了近四十分钟把整个评论区几千条评论看了一遍。 居然还找到了类似附中校友口吻,替她说话的评论。 毕达哥拉斯轮回:相信我,视频女主当年和顾西泽谈恋爱的时候,你们的爱豆宋安安还在英语课上睡着流口水” 看到这,程意意压抑了许久的心情也忍不住笑喷了。 宋安安的演技在线,蹩脚的英文口语却总被黑粉弊病。还曾经因此失去过一部年度巨制的出演机会。 她乐滋滋点了个赞,拉开这一楼往下查看。 评论刚发不久,宋安安的粉丝大部分还没到达战场,楼下倒都是些有趣的回复。 火腿炒饭没有肉:卧曹,楼上看起来是知情人士的样子,求科普! 牛排不要三分熟:铜球!好奇!c 楼主过了很久才回复。 毕达哥拉斯轮回:哥初中时候和顾西泽念的同一所学校,还是一届的,女主是当时附中女神级别的人物,当年就在和顾西泽谈恋爱。彼此的初恋,谈了好多年。” 这回复一出,评论区炸了,纷纷追问后续。 而毕达哥拉斯轮回说完这一句,却再没有回复。无论网友使了多少次大召唤术,就是不出现。 程意意还没来得及收起笑意,便有人推门进来了。 顾西泽今日依旧穿着正装,修身的剪裁更显得他身材挺拔,丰神俊朗。 “西泽。”她唤他一声,偏头看他,“水煮肉片做好了吗?” “恩。”顾西泽走到茶几边,替她一一摆好饭盒。“笑什么?” 程意意拿了筷子,还没来得及吃,放在一旁的ipad已经被被人抬起来查看。 平板的页面一触便回到了评论区最上方。 大片宋安安粉丝的刷屏,有的字眼不堪入目。 顾西泽的眉毛这次是深深皱了起来,“你在看这个?好笑吗?” 程意意以为她说的是那条附中校友的评论,咬着筷头愣在了原地。 他这是在责怪她笑话宋安安吗? 他的眉毛深深皱起,眼睛幽暗深沉,黑得惊人。 程意意顿时便觉得心里堵成了一团。 是她错了吗? 在之前,其实她从未相信过顾西泽真的交了那么多女朋友。他的性格与生俱来便是高傲的,倘若不是真的动了心,绝不会俯下身段去谈一场恋爱。 恋爱一旦开始,他也会投入心力去经营。就如同他做所有事情,一旦开始就会做到极致,是一样的道理。 虽然那些风传的言语和照片也够她难受很久,但她心底自始至终觉得不真实。如果顾西泽真的在和宋安安恋爱,他决不会沉默,反而很有可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宋安安早上的虚张声势同样验证了她的猜测。 可是她错了吗? 顾西泽是在帮她说话? 之前看了那么多恶心人的评论都没有这样难受,可此刻,她觉得整颗心脏都被乙酸浸泡了起来,酸得她喘不过气,酸得她眼眶泛红,想要哭。 “我为什么不能看?”程意意倔强地看着他的眼睛,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她自己觉得掩饰得很好,却不知道她的眼睛里已经泛起了雾气。 那眼睛是极漂亮的,眼型欣长上翘,双眼皮的褶皱极深,又带着卧蚕。 此刻伤心起来,眼周带着红晕,黑眸的边界已被氤氲,眼波像一汪春水,雾气昭昭。 顾西泽从来便清楚她的性子,藏得再好,装的再像,她美丽的眼睛总会露出端倪。 就像此刻,她面上倔强又不讲理,可她心里已经在难受。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想着,心室便无限柔软下来。他关掉了ipad的新闻的页面。 “意意,别看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他顿了顿,随即蹲了下来,握紧了她的手,一字一句盯着她的眼睛,“我有女朋友,但不是宋安安。” 程意意的心猛地提紧,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是谁? 她想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久别以来所有的酸涩在这一刻终于涌上心头。自重新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她便隐隐有这样的预感。他与她的距离已经被时间拉得越来越远,隔着当年的鸿沟,隔着误解和或深或浅的怨恨,又能残留多少爱意? 破镜已难圆。 她早该知道的。 她的眼泪忍不住夺眶。 下一秒。 顾西泽仰头,吻住了她的眼睛。 他的唇瓣有些冰,却是柔软的,吻掉了她来不及渗出的眼泪。 “我从来没换过女朋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告诉她。 用他觉得一生中最温柔的语调。 所以别哭。 他的为人严谨c性格冷硬c面孔严肃。可他心底最温暖最潮湿的地方,很早便被人开辟出来,住了进去。 她是程意意。 可他却不能确定她同样爱他。 程意意是个狡猾的小骗子,他很早就知道。早到他们还在热恋的时候。 她会不着痕迹地将事情引导朝向自己有利的方向,讨厌的人她也会微笑着赞美。也可能她不是那么喜欢他,可他能给她所有她需要的东西。 爱与庇佑。 可若是真的爱一个人,即使你知道她再多的缺点,发现再多的不完美,爱意依旧是无法泯灭的。他能做的只是引导她,宽容她。更甚至有的时候被她同化,觉得她没有犯错,一切都是情有可原。 忍不住地给她想要的一切。 程意意便是这样被他惯坏了,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吧。 可他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办法。 骄傲的人每每剖白心迹都需要极大的勇气,那意味着,他将一整颗心捧在手掌送上,任人处置。 第一次,程意意踩着它离开了帝都。 这是第二次。 程意意拆了线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网络上类似第三者的流言蜚语已经全然删了个干净。 关于程意意的图片,还有刚刚挖了个开头的背景大起底也不见了踪影。 仔细再一翻,有关宋安安和顾西泽绯闻也被删了许多,只剩些陈年旧贴。哦,还有宋安安微博下那些粉丝们不甘心的叫嚣。 虽然想起顾西泽那句替宋安安说的话还是会不舒服,可再往下想,便又觉得身心都圆满了。 他没有交过女朋友。 程意意的嘴角翘起来露出牙齿,将辫子分开扒到两侧的肩上,开始收衣服。 她的伤口已经拆了线,今天便能出院了。 程意意早早收好了衣服,不愿在病房里空等,便自己去办出院手续。 越来越靠近年关,医院门诊部的大厅人挺多,喧嚷嘈杂,有点儿挤。 程意意拿着卡和单据慢慢排队等候,低头漫不经心地点着手机上的图标。 一道声音就在这时候响起来。 “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今天还会在这里!” 这声音很熟悉,她昨天刚听过。 程意意抬头,发现面前已经站了那个昨天把她当成宋安安的女孩。 她的年纪不大,十四五岁,背着书包,还穿着中学生的校服。几根自然卷的头发搭在额前,一脸义愤填膺。 “你就是我们安安的第三者吧?” 她的声音很大,周围的人很快被她吸引了注意力,纷纷看过来。 “你长得这么漂亮,插足别人的感情,你要不要脸呀?” 程意意皱了皱眉,她年纪小,她不想与她计较,因此,只能按住心中的不悦,一字一句告诉她,“你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就没有发言的权利。宋安安和顾西泽并不是恋爱关系。” “我有什么不了解的!所有人都知道,安安是顾西泽的女朋友,你们这些狐狸精就是看上我们安安的男人有钱长得帅!” 程意意简直想气极反笑了,试图和这样低智商的中二少女对话,她简直是疯了。 她直接转过身,不再看她,也不再理她。 周围的人群目光如芒刺背,程意意强忍这口气才勉强保持风度。 “你也知道丢人呀!做第三者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少女得意洋洋笑起来,却发现程意意已经不再理她。顿时便又羞恼起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心虚了吗?” 程意意憋着气。 “狐狸精!”少女左说右说,发现程意意还是把她当空气,终于恼了,上前推搡了程意意一把。 青春期的小孩力气大,程意意一时不防,本能伸手去抓身侧的人稳住身形,那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却轻轻一躲,闪开了。 她也听到了小孩说程意意是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躲完,还顺手拍了拍程意意摸到的衣摆那莫须有的灰尘。 惨了 刚刚拆线的脑袋又要磕开了吗 程意意闭眼,却并没有如想象中一样落地。 有人接住了她。 昆南把程意意扶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报复地推了那小女孩好几下。 女孩被成年男人推着一步步往后退。 这男人染着白金色的头发,凶神恶煞,不像好人。 他控制着力道,不至于把女孩摔倒,却足以让她惧怕地几乎要哭出来。 昆南可不管什么绅士风度,边推就便开口吓她。 “还敢推人吗?” “不知道是病人吗?” “我也推你两下试试。” 女孩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不敢了,我不推了” “不推了” 昆南这才停手,拍了拍掌心,转身又看向刚才躲开程意意的中年女人。 “阿姨,我敬你是长辈,今天就不推你了。但其他事情,我得好好跟你算清楚。”昆南的个子大,一步步逼近,吓得那中年女人连连退了几步。 “喏,”他把程意意拽到面前,转个身,扯了她的帽子,指着后脑的纱布给她看。 “你知道什么是真相吗?听别人说风就是雨。别说她还是正儿八经的正宫娘娘,就算她不是,今天这脑袋要是磕破了,你也赔不起。” 说罢,他抬手冲那女孩招招,“小屁孩儿,你过来。” 女孩怯生生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过来!”昆南没了耐性。 女孩吓得浑身激灵,背着小包便小跑到昆南面前。 “看好了!”昆南帮程意意戴上帽子,把她的脸扳正。 “顾西泽的女朋友,唯一一个!” “听懂了吗?” 女孩含着泪小鸡啄米般点头。 “你说的那个宋安安是谁我不认识,但她的粉丝要再敢给别人泼脏水,我就让她帮你们买单。” “知道了吗?” “知道了”女孩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吵死了。”昆南不耐烦瞪她。 女孩立刻噤声。 “赶紧回去上学,别让我再看见你。” 女孩一溜烟跑远了,程意意差点没笑出来。 “解气吧?”昆南冲她挤挤眼睛,抬起手。 “解气。”程意意长呼口气,也伸手一击。 “单子给我,你上边儿坐着休息。” 程意意顺从把单据交给他,从队伍里出来。 解气是解气了。 可她能改变一个c两个人,却改变不了所有人的想法。 手机就在这时候震动了两下。 程意意拿着手机走到一边的长椅上坐下,查看新进的消息。 又是《天生我才》节目组发来的短信。 ——程意意小姐,请您真的再认真考虑参加挑战。我们的节目非常优秀,制作精良收视率高,也非常有趣。我们坚信,您有问鼎冠军的能力。 正文 18.chapter 18 这次程意意倒没像以往一般看完便将短信删了,她拿着手机反复看了一会儿,几番犹豫,终于下定决心,打开网页,搜索引擎中打上了《天生我才》这四个字。 她之前没有答应陶乐去上节目, 原因有好几重。 一来,是害怕和过去相识的人们再联系。 二来, 她精力有限,手上还有个决定前程的重要课题, 即使有再多钱拿,她也不愿因小失大。 而最重要的, 暴露在公众的视野里, 意味着, 鲜花与掌声下,可能还藏着暗涌。众人无端的揣测,伤人的闲言碎语, 还有许多摸不着却切实存在的诱惑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高尚到能几十年如一日安贫乐道潜心于研究的科研人。 这一个行业极端乏味也极端枯燥, 许多人的斗志就在日复一日无法得出成果的实验里湮灭, 决心与毅力渐渐消失在微薄的津贴里, 没办法往上行,没办法评到更好的职称,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离开了研究所,有高新企业的重金邀请,有知名高校的荣誉任聘,名誉与金钱摆在面前,唾手可得,但倘若真地伸了手,也便永远失去了去探索c挖掘这个领域最巅峰的机会。 程意意不甘心。 但,即便是她,也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禁得住参加节目后那些金钱与名气的诱惑。相比之下,她选择更理智更保守的方式,远远避开,宁愿恶狠狠地继续啃着馒头,也不用这样一夜成名的机会来试探自己。 眼下,程意意的内心却不是那么肯定了。 她顾忌的第一件事,从再见顾西泽与倪茜的时候便失去意义,已经无足轻重。 第二件,节目组已经明确表示过,一切录制配合她的时间,不耽误她的课题进程。 而且,现在的她,有了上这个节目的理由。 网络上那些新闻确实还没来得及发酵便被顾西泽出手清空,但该看见的人也确实都看见了。 宋安安是公众人物,年轻的金马影后,她有成千上万的粉丝作为后盾。她什么都不用说c不用做,一个委屈的眼神个泫然欲泣的表情,多得是人替她打抱不平。 程意意却不一样。 这世界上认识她,为她说话的人,终究是极少数。 顾西泽自然有能力给媒体施压,改变风向,洗清她被人泼上的脏水,可她不愿意用这样强迫着别人接受的方式。 她为自己正名,不靠别人,靠自己。 光明正大站在众人的视线里,让他们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不与任何人相似,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她不想再要任何人把她认错,她是程意意,而不是宋安安。 她的内心的坚定来源于本身的自信与强大,是宋安安包括其他任何人无法企及的。 她如今不再害怕自己无力抵御来自外界的诱惑,因为,她已经重新得到了人生最珍贵的东西。 网页的进度条已经刷新到最末,网页的第一页是往期选手们的挑战视频,程意意没忙着点开看比赛,而是继续往下滑动,在百科释义逐行浏览了节目的赛制。 节目采用23的模式,有两位常规的科学家作为主要评审,搭配三位明星评审团。 第一轮挑战赛,挑战的选手们在《天生我才》节目组已出的题目中,选择任何没有被挑战成功的项目进行挑战。由两位主评审打出的难度系数分相加。 明星评委们对选手项目的完成程度进行打分。 难度系数分x项目的完成程度最后值,就是选手的成绩,满分150,分值超过96,选手晋级。 第二轮擂台赛时,晋级选手们便成为项目擂主,接受任何人的挑战,两两pk。 胜者在第三轮代表国家出战国际脑力界大赛。 节目组一再打来电话,想要程意意挑战的,大概就是那个“最强数独”的项目。 “最强数独”这个项目分为冒险难度c王者难度和地狱难度。节目进行到第三季,7分的冒险难度和八分的王者难度已经被前两季选手成功解锁。 程意意之前在手机上做通关的,便是前两赛季的真题和地狱难度的相似题目。 最后一关,程意意用了两天的闲暇去完成。 舞台和平日里不一样。比赛一但开始,便不容她随心所欲。想看时候把题目拿出来,有事情时候便搁置一边。 上了舞台,在节目组给出的有限时间内,选手必须调动大脑飞速运转,不仅考验人的脑力和反应速度,心理素质也十分关键。 程意意看完赛制,昆南也回来了。 将卡和单据交到程意意手上,他试探着开口,“我那刚好有套空房” “不了,”程意意冲他笑笑,“程娴让我到她那住几天。” 程娴是程意意同父异母的姐姐,程家长女,真正的大家闺秀。 程家没有人喜欢程意意,这种不喜欢,在父亲入狱后,几乎达到了巅峰。唯有程娴,在那之后,她和程意意的关系反而亲近了些。 她在程家吃了许多年的白饭,一走了之后,她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唯独这个长姐,还偶尔有些联络。 昆南把下半句咽回来,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我开车送你过去” 他的话音没有落,便被身后来人打断了。 “不必,我会送”这声音很低,却极富穿透力,穿过了熙攘的大厅,直直涌入昆南耳里。 顾西泽到了。 他大概是到病房不见程意意,便直接来了医院大厅。 昆南的拳头紧了紧,转身,下巴微扬,神情轻蔑,“程意意刚才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现在抢,晚了,意意,咱们走。” 说罢,拉着程意意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走。 “昆南,我行李还在病房呢”程意意悄悄压低声音告诉他。 昆南犹豫,又听到耳边传来顾西泽的声音。 “外公今天同我通了电话,问你在不在我这。”那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昆南却顿住,站定回头,眯了眯眼睛,“你威胁我?” 顾西泽不应,只朝他身边的女人翘起唇角,声音温柔,“意意,来我这。” 这次程意意没有犹豫,抿起笑,从昆南那抽回手,插·进衣兜。 “你们慢慢聊,我去病房拿行李。” 说罢,转身往回走。 她习惯了两人过去的相处模式,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这副针尖对麦芒的样子,还是躲开为妙。 程意意没走出几步,顾西泽便追了上来。 “你的伤口还没好全,不能拎行李。”顾西泽抽出她左手的单据和卡,将她的手牢牢握在了手心。 程意意回头看了看,昆南还远远站在原地,注视她们,没有动弹。 “你们到底闹了什么矛盾?”程意意不解,从前的昆南是最听顾西泽话的。 他没有直接应她,反而抛出另一个问题,“你先说刚才大厅里发生了什么?” 程意意不大想把被宋安安的中学生脑残粉为难的事情告诉他。 撇撇嘴,另一只手把玩着垂下来的辫子,没有答。 顾西泽最了解她不过,程意意不想说,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却暗自把事情记了下来,开口时换了另一个话题。 “伤口没痊愈,程娴那没人照顾你,把张仪带过去吧,恩?”他偏头询问。 “去别人家总不好还带着人去的,算了。”程意意摇头,“我自己多注意就好了,不会扯到伤口的。” 顾西泽沉默下来。 大厅离病房挺远,穿过走廊,又走出电梯,他突然定住唤她。 “意意。” 那声音很低,念得极慢,仿佛沉淀了万千的情绪。 “啊?” 程意意松开扯着辫子的手,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被拥进了一个怀抱里。 环住她的力道很大,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的鼻尖顶着他发硬的胸膛。 那胸膛里,他的心跳就在她耳边,近在咫尺,清晰可闻。 一下,一下。 程意意的心仿佛也要跟着共鸣。 “我今天早上梦醒的时候,还怀疑过这十多天来是不是一场梦。”他的下巴搭在她的帽子上。咬字极轻,一字字飘忽在她的耳边。 “你还在伦敦,在g市。躲着我,也不愿回帝都。” 程意意的心紧了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一般,揪得生疼。 “我每天起床把你的凝脂莲搬到阳台晒太阳,数着你离开的日子,想象着你的归期。”他静静地,把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一切陈述给她。 “我想你。” 程意意的眼泪突然毫无预兆掉了下来。 她几乎从未想象过,她眼中顶天立地c无所不能的顾西泽,也同她一样,在这段恋爱里患得患失。 她总固执地以为自己在这段感情里处于劣势,她自私,她害怕遍体鳞伤,她不敢见他,她不敢回来。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同她一样在承受这一切。 我也想你。 程意意抱紧他的腰,在心中轻轻回应。 她的眼泪滴在他的胸膛,转瞬水迹便融入他西服黑色的面料里。 腰上传来更紧的束缚,胸膛处是温热的触感。 这一刻,他忐忑的心终于缓缓安定下来。 “别住太久,早些回来,好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询问。 “好。”程意意哽咽着不住点头。 趴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看顾西泽将她的行礼整齐放进后备箱。 也是在这一刻,程意意终于下定了决心,将草稿箱编辑好的信息回复发送。 ——我愿意参加挑战,请在假期为我安排录制时间。 她要接受世人的审视。 她要光明正大站在这个男人的身侧。 正文 19.chapter 19 程意意下车, 程娴已经特意到地下车库来接她。 程娴的个头在女生之中十分少见, 高得可以做超模,而且身材匀称,五官清雅, 年届三十, 一点不见老。 她穿着简约大方的一l套装,高跟鞋, 干练知性, 程意意一下车,便扬手冲她挥了挥。 “意意, 这。” 程娴目光再落到程意意身后意料之外的男人时, 目光多了几分微诧。 她的年纪比顾西泽还要大些, 早早接手了家中的事务, 性格稳沉, 鲜有能让她吃惊的事情。只是这一次, 她确实没想到,程意意当初念书时候小打小闹般谈的恋爱, 分手五年, 到如今居然又有了下文。 尤其对方还是如此来头。 虽然宪法上写明人人平等, 可事实上,森严的阶级感早已渗入她们这群人中。 顾家,便是这座金字塔顶尖的存在。倘若败落前的程家还有勉强挤入这个圈子外围的机会,那么父亲入狱c败落后的程家,便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乍一看顾西泽重新站在程意意身侧,她心中升起几分忧虑,转而又压了下去。感情的事情本就只能顺其自然发展的,她平白担心,横加干涉没有半分用处,还可能适得其反。 “姐!” 程意意看清来人,抿唇笑开,着急走了几步,却又渐渐慢下来。 “好久不见。” 她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心酸,她真的好久不见程娴了。 程意意的亲情缘很薄。父亲入狱之前,她是同倪茜住在外面的宅子里的。 倪茜整日忙着逛街化妆约会,程意意在她眼中大概是个隐形人般的存在,作为程意意户口本上唯一的亲人,她甚至连家长会也抽不出时间去开。唯有父亲来的那几天,她会装装样,嘘寒问暖几句,只不过那样的日子少极了。 父亲一走,她便立刻又将程意意扔到了脑后。 程娴是程家正儿八经的长女,遭遇却大概也同程意意差不多。父母是商业联姻,各玩各互不关心,也自小被母亲漠视着长大。 她很早便知道了父亲在外面有个小她五岁的女儿。这个妹妹隐隐绰绰存在于她的印象之中,却从未谋面。 直到父亲入狱。 入狱前最后的请求,是把无依无靠的程意意接回程家来。 她第一次看见了程意意。 年纪很小,很矮,脸却生的漂亮极了,仿佛受到老天爷的偏爱,将所有的灵气都汇聚于她一身,眼神干净单纯。 她终于知道了父亲为什么疼爱这个女儿。 可出乎意料的,程意意却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相反,她很会看人脸色。知道程母不喜欢她,便从不在程母面前晃,无可避免同处一室的时候,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知道自己可能并不讨厌她,才敢试着和她多说几句话。 她讨厌倪茜,却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讨厌程意意,因为,她们是彼此血脉相连的亲人,因为她们都无法选择出身,却依旧渴望被这个世界善待。 于程意意来说,程娴大概是她生活在程家的记忆当中唯一鲜活的部分。 她寄人篱下,活得小心翼翼。只有长姐会在她晚归的时候让厨房给她留饭;在即将开学陷入窘迫的时候把压岁钱悄悄塞给她做学费。 那些在程娴看来或许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程意意却一直记在心上。 五年未见,程娴电话里邀请她小住,她便来了。 程娴很高,穿上高跟鞋,程意意大概只到她的鼻梁下方。见程意意走到跟前,程娴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发,却被人打断了。 “意意头上有伤。” 顾西泽一步步走来,站到程意意身后,将她在车椅上碰乱的头发理顺,粘着纱布的发丝理到一边。 他的高度比穿上高跟鞋的程娴还要高一些,挺拔而极有存在感。 他主动伸出手来,向她问候,“初次见面,我是顾西泽。” 与平辈握手的方式。 程娴自然不可能不认识他,只是传闻中的顾西泽这样平易近人,便是稳重如她,也愣住了片刻。 程娴僵硬地伸出手来与顾西泽交握,镇定声音,“我是程娴,意意的长姐。” 交握后,顾西泽礼貌松开。 程娴这才回神,有了几分真实感。 她同顾西泽这样的商界神话握手了。 沾的是程意意的光。 电视里常出现顾西泽的身影,同在帝都,程娴也曾远远见过他几次,只是都没有这一次近距离看清来得冲击大。 他的身材修长挺拔,轮廓俊美,五官立体,一双眼睛尤其深邃,双眼皮褶皱甚是漂亮。然而他的气质却往往让人忽略他俊朗的外表。并不是那种简单的锋芒毕露,而是全然内敛c深不可测的气势。 “常听意意提起你。”顾西泽顿了顿,又重新开口道,“意意执意要来,我劝不住,但她头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这几天只能拜托你了。” 他的语气和风细雨,却让人不得不记在心上。 程娴连忙点头,“这是自然的。我是意意的姐姐,并不算麻烦。” 顾西泽面上的笑容真实几分,“那便麻烦了,我过几日便来接她。” 说罢,他偏头悄声再次叮嘱正在伸手拨头发的程意意,“少住几天,记得给我打电话。” 说着,他将程意意拨头发的手拉下来,“头发挡着伤口长得慢,别老拨到后面。” 程意意的伤口只有头发披后面才挡得住。 她有点儿不乐意,但顾西泽盯着,只得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程娴第一次看见两人的相处模式,心中倒是真的震了一惊。 她从未想到名声在外手段铁血的顾西泽,和程意意相处起来竟是这样温情。 行李拎进程娴的公寓。 这间150平米的公寓是程娴工作多年的积蓄,地段是三环,交通便利。公寓内装修是现代极简风格,漂亮大气。程意意暗自羡慕,便多问了几句每平米的价格。不出意料贵得让人咂舌,程意意赶紧打消了买套房子做邻居的念头。 主持校庆的薪酬已经拿到手,但就算加上她这些年来零零碎碎的积攒,也还是远远不够。 程意意住在靠近阳台的次卧,程娴早早帮她铺好了床。 她平日里其实很忙,为了迎接程意意,特地请了半天假。 两人叙了一番旧,吃过中午饭,程娴便匆匆赶回了公司。 碗筷还放在洗碗池,应该是请了钟点工。 在别人家里做客,程意意想了想,还是挽起袖子将洗碗池的锅碗瓢盆洗了个干净,总不好什么都不做的。 回到卧室,她将自己的东西收拾整齐,戴着浴帽先洗了个澡,最后躺上床,拿出手机开始看往期《天生我才》的视频。 程意意本就不习惯打无准备之仗,更何况这一次挑战事关重大,她绝不允许自己失败。 她同意挑战的信息发过去之后,就在刚才,收到了节目组安排好的录制日程表。 本来节目组对所有挑战选手有一项硬性指标,经过节目合作方的崇文大学c燕京大学等几所国内最权威心理脑科学实验室的专业测试,拿到120分以上才有资格参赛。 但考虑到那经历的周期太长,而节目组为了配合程意意的时间,需要赶在年前将她这一期录制完毕,干脆直接省掉了这一步骤。 节目组策划做下这一决定的时候本来还有几分犹豫,在程意意拿出门萨的会员证之后,心便落回了肚子里。 不管挑战成功与否,程意意的学历和漂亮的脸蛋放在那里,走上台去便是话题与收视率的保障。 程意意用整天看完了关于数独的挑战内容,接下来的两天,便一直在看数独题。 当初app通关的最后一道题,解了两天,而节目组给出的时间是四个小时。 虽说那两天程意意用的都是闲暇,真算起来可能还不足四个小时,但那时心态放松,思路灵活,上台之后却要面对整场的压力和时间的紧逼,程意意不敢托大。 程娴的公寓在三环边上,《天生我才》的节目组也恰巧在三环cbd中心区的电视台进行录制。从公寓出发,只要不堵车,到达电视台不过十来分钟车程。 两天的时间里,程意意看题时候,又抽空到节目组做了几次基础测试,还到指定的实验室照了个磁共振成像,测试大脑的控制机能。 第三天的时候,程意意大早便起了床,开始洗漱。 程娴诧异,她自己工作忙,起得早,程意意却还在养伤,没什么事。 “天还黑,外面在下雪,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今天要去电视台录节目”程意意擦干净脸,冲程娴笑笑,“昨天我特意早早睡了,气色还可以吧?” “挺好。”程娴下意识答她,反应过来又赶紧追问,“录什么节目?我怎么一点儿没听你说过呢?” “《天生我才》。”程意意倒了杯热牛奶推到程娴跟前,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我去参加挑战赛。” “然后挣钱赢取ce一,当上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程意意打趣冲她笑起来。 皓齿明眸。 牛奶的雾气氤氲了她的桃花眼,眼周带着天生的淡淡红晕,睫毛纤长浓密,注视着她。那眼眸,仿佛一泓流动的清泉,随着心情的微风泛起透亮的涟漪,那是一种震撼人心的美丽。 而那眼睛里,饱含着自信,还有几分无人可挡的势在必得。 正文 20.chapter 20 电视台的大楼外才刚蒙蒙亮,天空飘着小雪, 而室内, 节目组的后台已经一片兵荒马乱。 程意意裹着毯子仰头闭眼让化妆师给自己上妆。 她已经换好了上台穿的裙子, 就是不知道录制现场的暖气开得是不是也这样足。要是到时候冷得她打颤, 没准别人还以为她是紧张的。 “你皮肤也太好了, 我遮瑕膏都没地方用呢。”化妆师是个二十来岁的圆脸妹子,上定妆粉时忍住不同她搭了几句。 往期有选手皮肤底子差的,光遮脸上的坑坑洼洼就得浪费她大半时间。程意意的皮肤白皙, 几乎不见瑕疵, 底妆几乎都不费什么事就完成了。 程意意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 镜中的人卷发已经被精心打理成恰到好处的弧度,充满了空气感,柔顺披在肩头, 一点看不出来她的后脑受过伤。 清新的裸妆完美修饰出程意意的五官, 眉毛形状极漂亮, 根根分明,眼睛四周微微的红晕好似天成, 眼尾上挑,极其蛊惑人心。妆面自然得几乎看不出化妆的痕迹,但精致了许多,化妆师确实下了一番心思。 程意意笑着冲化妆师道谢,也不着痕迹恭维了两句,小女生的唇角到底忍不住翘了起来。 《天生我才》的每一期节目都不止一位挑战选手,但最后播放的,一定只有挑战成功或极具话题性那一部分。为了保障每期节目时长一致,有时候录制完的节目还有可能分成好几期播放。 节目的前台已经开始了心算项目的pk赛录制,而程意意需要等到心算pk赛录制完毕才能正式上台。 八点整,程意意化完妆。 节目组提前二十分钟将准备好的数独题目用投影仪,在程意意眼前铺展开来。 《天生我才》的挑战项目动辄要几个小时。现场还好,节目组会准备歌舞或介绍选手事迹来替观众打发时间,电视机前却是没有观众能坚持漫长等待的,也因此,一般时长的项目都会压到后面开始,提前便让选手们在台下计时观察。 观察题目的房间空旷而安静,没有笔,没有稿纸。 桌面的计时器秒后的单位开始疯狂跳动。 程意意深吸一口气,刨除杂念,静下心来去看题。 不出所料,节目组给出的题目,与程意意在app通关时所做的最后一题同为killer sud一ku。 杀手数独。 9x9的宫格。 难度系数ip一ssible。不可能完成的。 然而真正的地狱模式还不止如此,为了节目的噱头和可观赏性,这道数独被策划团队要求盲填。 也因这样不可能完成的难度设置,节目进行到第三季,依旧无人能将数独项目的地狱模式挑战成功,这也是节目组在调查之后无论如何要将程意意请来的最大原因。 会解数独的职业选手很多,然而兼具计算推理,还拥有更强大记忆力的人,才是他们要寻找的c万中无一的天才。 节目录制现场,前排的蒋文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昨夜加班到凌晨,今早天还没亮便被女友连拖带踹从床上拽来了电视台,原因是她从节目第一季起关注的心算大帅哥要上台。 他对心算没什么兴趣,对看一个比自己帅的男人更没什么兴趣。不管周围的观众们发出多大的惊叹声,也没能阻挡他越来越沉重的头颅。 “摄像头!”女友掐了一把他的大腿,蒋文一激灵从疼痛中惊醒,拍观众席的摄像头正好从他前方路过。 “没被拍到吧?”他忍不住擦了擦嘴角。 女友翻了个白眼,身子扭到一边不再看他。 蒋文知道理亏,讪讪地摸摸鼻子,似模似样地端坐起来,视线移到台上才发现,心算pk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现场响起挑战者进场的音乐,周围的观众都忍不住跟着动感的音乐打起了节拍。 这个挑战者真的不是明星嘉宾? 蒋文坐在最前排,将走到主持人身边站定的挑战者看得清清楚楚。 她皮肤莹白,眉眼精致,穿着无袖的白色雪衬衫,气质出尘,衬衫扎进长款淡青百褶裙,衬得腰身更细,纤弱高挑。 台上的大屏幕将她的脸放大数倍,那美貌的冲击力更是惊人。 蒋文都听到了身边有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怎么有点儿眼熟? 他皱起眉毛,还来不及多想,主持人说话了。 “在我们大家的印象中,美貌与智慧通常不可以兼具,但我们今天的挑战者真是彻底刷新了我的观念啊,”主持人汪宸笑道,“后台里第一次见到意意的时候,我向工作人员确认了好几次,才肯定这确实不是我们的明星嘉宾。” 汪宸毕业于国内顶尖的金陵大学,是主持圈公认的高智商主持,知识广博,堪称行走的百科全书。虽然并非主持科班出身,然而他语言丰富,应变能力极强,台风独特,从第一季开始,便一人撑起大梁主持《天生我才》。 他侧过身,将程意意让到舞台正中,“来,意意,跟大家介绍一下你自己。” 程意意微笑欠身,大大方方开始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程意意,帝都人,目前在中科院读博。”咬字清晰,声线也柔软好听。 蒋文的注意力已经完完全全被吸引到了台上。 程意意的介绍太过简短,汪宸自然而然接过下一句,“我们意意的本科毕业于崇文大学,和我们陶教授还是校友哦。” 《天生我才》的两位科学家评委分别来自崇文和燕京,汪宸说的陶教授,便是来自崇文那位,他留校做了教授。已经五十来岁,但却是个浓眉大眼的老帅哥,语言也风趣幽默。 他开口便乐呵呵道,“我对这位程意意同学的印象很深刻啊,前段时间崇文120周年校庆,我还在台下看完了她主持的整场晚会,都可以抢汪宸你的饭碗了。” 汪宸一副受惊的样子,又插科打诨几句,将现场的气氛活跃起来,这才言归正传,“我们意意是《天生我才》app客户端上第一个将数独项目做通关的人,节目组能请到她也真的是非常不容易。所以大家也知道了,今天我们意意要挑战的项目就是数独,地狱模式,大屏幕请亮题!” 瞬间,身后的大屏竖起了画满虚线却空无一个数字的81宫格。 震得台下的观众们再次发出一阵惊呼。 “ip一ssible难度的killer sud一ku数独,我们选手要进行的挑战是盲填。项目难度系数给分是十分。”汪宸介绍规则。 “很多观众可能并没有接触过杀手数独,也不清楚盲填数独的难度,十分的难度系数分已经是满分,那我们的两位科学家为什么给出这样高的分数呢?” 汪宸将问题抛出来,评委席的另一位付教授开始缓缓向大家科普。 杀手数独和所有数独相同的地方,在空格内填1一9的数字,每行每列每个小九宫格不得重复,遵守45法则。不同的却是,杀手数独增加了ca,以虚线在九宫格内划分开成多个独立的区域,区域内数字的总和,必须和它附有的数字相同。 杀手数独是数独之中唯一需要大量运算的数独,然而这样难度的杀手数独,许多地方和值只有两三个分解式,有的地方甚至只有一种分解方式。就算是国际顶尖的职业数独选手,也不见得能在短短的四个小时之内解出这个数独,更遑论程意意挑战的是盲填。 盲填不仅要记住所有虚线划分的领域,还要记住所有填列过的数字在哪行哪列,同时运用各种方式进行庞大的运算。 能做出这样的题目,只有真正的天才。 现场传来的抽气声程意意倒是听不见了。 她已经戴上隔音耳机,背对数独。 她的思维飞速运转着,在大脑中调出了记忆的整幅数独题目来。 她的记忆能力远比数字计算和推理能力要更强。题目没有遗漏,记忆得十分清晰。 她按照先易后难的习惯,将对应唯一数字组合的一个ca挑出来填列,作为解题的突破口。 每念一个数字,大屏上便对应出现一个数字。 除去台下观察的二十分钟,她还有三小时四十分钟的时间来完成整道题目。 有了隔音耳机,程意意倒是比在台下还安静许多,心跳也渐缓了,甚至还有脑神经末梢分出神来天马行空地想象,这时候的顾西泽应该西装革履在顾氏开早会。 她起床时候没来得及给他打电话,不知道他打来知道她关机会不会生气。 八点是程意意大脑一天最为活跃的时候,她喜欢在这个时段整理思路,做实验,进行头脑风暴。因为这时候她的逻辑思维和计算推理能力最严密。 然而,数独的奇妙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个格子遇到关卡,填错一个空格,便要推翻上一格c推翻整列c整个区域如同多骨米诺牌效应,返回检查时候陷入无限修改的循环。 很多人盲填便是在这个时候将记忆混乱。 大屏上的时间还剩十五分钟。 81个空格完成了79个。 程意意即将要说出第80个格子的答案,犹豫片刻,却停顿下来。 不,不对。 她相信自己的记忆,如果按照运算的结果填了答案,那便与这一列另一个数字重复。 她皱着眉在心中回溯推算修改,却始终找不到第一个出错的空格。 录制现场奇异地第一次安静下来。 台上的两位教授看着大屏,也皱起了眉。 这,是程意意从做题到现在第一次被卡住。 正文 21.chapter 21 “今天就到这, 散会。” 顾西泽令下,偌大的会议室几息后便空旷下来。 他坐在原地, 疲惫地往后靠, 头脑放空, 不自禁出了神。直到电脑屏幕过了三分钟自动熄屏的时候, 才恍然察觉,会议室里只剩他一个人了。 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和程意意通过电话了。 顾西泽拿起手机, 再次拨通。 和开会前拨打的结果一样,话筒中依旧传来机械的女音提示, 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程意意不是别人,她的记忆力出众到从不会忘记给自己的手机充电。 她受了伤, 又在假期, 不需要关机做实验。 他疲惫敲了敲太阳穴,想要把脑海里的杂念清空,可是失败了。 他无法控制自己停止猜测, 程意意为什么不接电话。 顾西泽一向能把工作和私事分得极清楚,可今天早上从到公司开始, 他机械地完成所有的事情, 神魂却总在不停游离。 爱总让骄傲的人变得无限卑微起来,将自己放低到尘埃里。 昆南那天在医院的随口一提, 顾西泽却没办法不在意, 事后特意让江特助去找了医院大厅的监控录像。 早晨工作前, 他花十分钟看完江特助从医院拷贝下来的片段。 出院那天, 他来之前,她遭到了宋安安粉丝的为难。 可事后,她一个字也未曾向他吐露。 就像她平静看完了他所有的绯闻,也没有过问他一句。 生气c失望c要他替她出气这些情绪,统统没有。 从前的程意意不是这样的,她就是断了个指甲,也会故意伸着十指来自己面前打晃,直到他发现,捧着她的手安慰两句,才会心安理得收回去的人。 她所受的委屈不再事无巨细告知他。 五年过去了,他早已无法确定自己在程意意心中是什么位置。 这样的认知让他莫名烦躁,甚至充满了无力感。 顾西泽合上文件夹,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的会议室在这座大楼的最高层,足以从落地窗俯瞰帝都。 雪下了一大早,整座城市被冰雪覆盖,在他的楼层,已经看不清路上的行人,但好在往下望时的失重感终于让他冷静下来。 他抽过椅子上的外套,径直走出会议室,接通江念的号码。 “顾总?” “我记得顾氏旗下子公司有品牌代言人在用宋安安?” “是,一个洗发水品牌。”宋安安的黑长发符合品牌形象,便被启用了。 江念答他,心里却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小事一向由子公司主事的人自行决策,整个集团,顾总倘若事无大小全都过问,早就累死了,他从来只掌控大方向的,今天却不知怎地突然提起这个。 “换了吧。” 话筒那边只轻描淡写地传来一句,江念却不知怎地,觉得浑身寒毛都冻得竖了起来。 “以后顾氏旗下的所有代言都不再考虑宋安安。” 江念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宋安安的团队借顾总炒热度把他给得罪狠了。他一向是个合格的特助,认为自己应该事无遗漏提醒到雇主。 “顾氏的院线正在对宋安安小姐新上映的电影进行排片” “一起封杀排片。”顾西泽补充,“不止这一部,还有今后她的所有作品。” 他的语气冷淡不含一点温度,如同将这座城市覆盖的冰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他给过宋安安机会的。 那么久的时间,她但凡有过澄清的举动,也不至于有粉丝跑到程意意面前去为难。 他从来缺乏对世人的同情,只把最容易心软的地方留给了程意意。当初对宋安安那一点微薄的怜悯,仅仅是不愿见与她相似的脸堕入风尘。 因为那样会让他有不好的联想,想象着他的意意也许同样在遭受着这个世界的恶意。 另一端,江念举着电话。封杀的消息一出,他都能想象得到舆论会是什么风向了。 宋安安会成为一个笑话。 她苦心炒作的恋情,甚至没有资格得到男方的出面澄清,便直接被封杀了。 娱乐圈本来就是一个墙倒众人推的地方。 江念觉得有点狠了,但奇怪的,他不怎么同情那位年轻的影后。 除了荧屏上,他和宋安安没见过几面,却也知道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顾总见她的面数只会比自己更少,然而她却能厚着脸皮借着顾总的知名度将自己推上今天的位子。她早应该想到会有触怒顾总的这一天。 电话另一端,男人说完,却长久地沉默下来。 江念不知道顾总还要吩咐些什么,却不敢催促,只得安静等待着男人开口。 “江特助,今天过小年,我没有记错吧?” 北方地区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是,您没有记错。” 顾西泽挂断了电话。 腊月二十三,程意意的生日。 早在程意意住进程娴公寓的那天,他便计划着在这一天把程意意接回来。 他不相信她会忘记这个特殊的日子。 可他确实连她的电话也打不通了。 录制现场的气氛越发紧张,几乎是在场的所有观众心中都提了起来。 包括之前一直睡觉的蒋文。 时间还剩五分钟,而程意意一直停在了第七十九个格子的进度。 她不再说话,而是闭着眼睛思考。 不知道为什么,从程意意一上台,他便觉得这个漂亮姑娘格外眼熟,此刻更是整颗心都悬起来了,应该会挑战失败吧毕竟只有五分钟了。 也是,本来就是从未有人挑战成功的项目。 这样想着安慰自己,可他还是觉得沮丧极了,如同挑战即将失败的是自己一般。 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女友再次重重掐了他几下,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之前怎么不见你这么精神,漂亮女人一上台你就睡醒了!” “别掐,别掐,”蒋文疼得直激灵,也是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终于将程意意的脸记了起来,她不就是那个和顾总站在酒店门口的绯闻女主角吗? 作为顾氏的公关部部长,他的工作之一,便是在任何有关顾氏的负·面·消息传播开来之前及时止损。 程意意的新闻还没来得及发酵就已经被处理得干干净净,自然少不了他的功劳。 顾总的八卦他看得多了,早已经习惯了媒体们天马行空的意·淫,根本都懒得理会,只当做笑话。但程意意的事情,让他头一次知道,顾总是会生气的。 虽然顾总大发雷霆时候他没在现场,但即使是江特助的转述,也足以让他胆战心惊。他赶紧加班连夜将网上没来得及发酵的消息处理完,连带着从前那些不着边际的八卦也删了个干净。 消息是删了,可好奇心还是在的。这个漂亮姑娘算得上是第一个和顾总有实锤的人 “别掐了,我才不是因为她漂亮才看的”蒋文悄悄凑到女友耳边,“我跟你说,我觉得她很有可能是咱们集团未来的老板娘。” 女友和他同在顾氏工作。 “你没发烧吧?你说宋安安我还信你几分呢”她的话还没说完,便感觉手机接连震动起来。 是她们秘书室的内部群在发消息讨论。 她一打开消息栏,便被刚刚说出口的话狠狠打了脸。 她惊讶抬起头,对蒋文道,“我同事在传,顾总亲自下的令,顾氏的院线要封杀宋安安” 顶层的消息总是最先传到秘书室的。 台下的人想些什么,程意意这时候却是感觉不到的。 她一直闭着眼睛,仿佛忘记了挑战的时间在流逝。 为了避免思维混乱,她用了最复杂的方式,从第一个填下的格子,按照填列的顺序进行排查。 这个数独,即使不必盲填,也足以难倒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 它的大部分ca十分麻烦,有多种组合形式,也因此,她一直埋头于庞大的运算,陷入数字组合的排除c筛选之中。 如果不是记忆力够强悍,也许这时候她的识海早已经是一片混乱。 排除到最后,依旧一无所获。 也许她应该换一种方式? 程意意很清楚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录制现场的暖气并不像后台那样足,可此刻,程意意不觉得冷,反而有些热。 因为观众太多,空气甚至有些浑浊。时间接近十二点,她的数字运算和逻辑推理能力会渐渐失去几小时前的巅峰水平。 她还是低估了这道题目的难度。 程意意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重新静下心来。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就像那个时候 程意意参加过各种奥林匹克竞赛,没少做出过挑战人类智力巅峰的变态题目,可要论卷面的答题完整度,她从来及不上顾西泽。 那一次便是这样,她在图书馆和一本高等物理里的赛题较上了劲儿,到饭点也不愿意走,偏要证明出来才甘心。顾西泽拿过稿纸,几分钟便将答案唰唰唰写出来给她看。 用了一种她想都没想过的简单方式。 她从不比顾西泽笨,也许就论智力而言,她能得的分数比顾西泽还要高一些。可在解决难题的时候,她习惯用剑走偏锋的方法,而往往忽略了那些再简单不过的普通方式。 正文 22.chapter 22 下一秒, 程意意睁开了眼睛。 她的神情依旧不急不躁,眼神清明而坚定, 饱含着智慧。 大屏将她面部微妙的表情清晰放大, 所有观众都看到了。 许多人心中莫名振奋起来。 她想到了。 她用了所有解开killer sud一ku最难的方式, 埋头于庞大的计算, 排除c筛选了诸多的数字组合,却独独忘了,她正在解答的killer sud一ku也是一种数独。 用她两三分钟解开常规数独的方式去解决, 结果反而更快。 卡在这个关卡十分钟,程意意得出答案却只用了一瞬间。 “对不起, 第4列d行,请把6改成9。” 那是她第一次忽略的地方, 这个空格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 “第五列, d列,请把9改成6。” “第四列g行,9改成7。” 开了头, 程意意的修改速度便越来越快。 人们惊讶于她能把填过的数字记忆得如此清楚,台上的两位教授却惊诧于程意意到了这一秒钟还能保持冷静的心态。 不到最后一秒, 他们也无法确定程意意的修改是否正确。 可她眼睛里的光芒是耀眼的。带着惊人的感染力, 他们更愿意相信,程意意是对的。 计时器停在了3小时57分钟的地方。 还剩整整三分钟, 程意意念完了81格的最后一个数字, 然后确认答题完毕。 她不再犹豫。 她的唇角微微上翘着, 牙齿洁白整齐, 笑容弧度完美。 就如同来时一般,她的美丽总让人惊叹。 两位教授同时看向大屏,表情是无法掩饰的惊喜。 即使还没有得到出题人的验证,但观众们也能从台上评委们的神情里窥知,程意意的挑战已经成功了! 全场静默了几秒,随即,热烈的掌声毫不吝啬地响了起来。 这掌声就算不为她挑战成功的题目,也为她的冷静自若和保持到最后一秒的风度。 最后一道程序,主持人请出题人验证挑战项目的正确性。 出题人是现任数独国家队的教练。 他的年纪不过才二十七八,身材高挑,温文尔雅,他微笑着出场,在全场的瞩目下说出激动人心的四个字来。 “完全正确。” 整场一瞬间欢呼沸腾了。 明星嘉宾们一同打出15分的项目完成度分。 程意意满分晋级了。 她并不是这一季第一个满分晋级的选手,现场的欢呼却远比第一位晋级选手来得更热烈。 原因简单极了,因为她比第一位晋级的那位男选手好看。 按照《天生我才》的惯例,主持人宣布挑战成功后,嘉宾便要为选手颁发挑战者勋章。 而为程意意颁发勋章的,正是这位数独国家队教练。 其实这位教练的年轻并不算奇怪。因为数独同许多脑力竞技一样,年纪大了便会走下坡路。许多活跃在国际赛场的数独选手,都是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这位教练便是16岁那年在世锦赛上大放异彩,夺得冠军的。 他二十四岁退役,从此再参赛,也仅仅只作为退役选手返场,一心一意带学生训练。他是个好选手,却更是个好教练。带出来的学生,成绩不逊于他。 他微笑着同程意意握了手,将挑战者勋章交到程意意手上。 “恭喜,其实我出题的时候,自己也没想到过有人能将它盲填成功,你出乎了我的意料。” “谢谢。”程意意微微欠身,保持微笑致谢。 接过奖章转身,程意意又朝两位科学家评委鞠躬致敬,“谢谢两位教授。”然后又一一向给自己满分的明星评委道谢。 最后向台下的观众欠身,“谢谢大家。” 虽然过程多了波折,但好在结果尚在她的预料之中。 “我们意意非常礼貌啊,”主持人笑道,“能给大家分享一下,你闭着眼睛思考的那十分钟里,到底想了些什么吗?我当时看着时间快到,你还在闭着眼睛,心都快跳出来了” 程意意抬起话筒,虽然还是笑着,但眼神却认真起来,“其实我当时把整个数独从第一个填列的宫格按顺序过了一道,但没有找到最开始出错的地方。我是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出错的,心里确实有点儿慌。” “我们完全没看出来你慌了”有明星嘉宾笑着接道,“那后来呢?你是怎么找到的?” “大概因为有人在庇佑我吧。”程意意的眼神柔软下来,放大的镜头中,也如一泓澄澈的湖水,美丽得惊人,轻巧地便能在人的心头荡起阵阵涟漪。 在电视台呆了长达四五个小时,程意意终于走出了这栋大楼。 雪下得比来时更大了,白茫茫一片已经覆盖了道路两旁的街道,马路上还有扫雪车在不停清理。 她轻松地晃了晃手里的包,却并不怎么觉得冷。 这样的冰天雪地,打车成功的几率不大,好在电视台外便是公交车站,有公交车直达程娴公寓楼下,她便安心地等起公交车来。 不出意外,节目剪辑后会在过年前播放,免得和年后各种各样的贺岁节目撞档。 届时,程意意将会入账一笔六位数的节目出场费,也因此,节目组让她注册微博这点儿小小的要求,她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买房基金的进度条瞬间又往前拉了好大一截。 真是做什么都比搞科研来钱快啊程意意眨眨眼睛,又将把思绪放回自己课题的进度上来。受伤休年假的这些天空闲也不是没有用处,至少让她静下心来,好好思考了自己为什么会失败。 也许她太急了,人一急,便容易变得浮躁。 可能冯教授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大发雷霆。 收了年假回去之后,或许她可以将重心放到分析其他物种c2c1所对应的sga结构上来,缩短这种sga的长度去进行活性实验,或许还能用目的序列的单个碱基突变来降低c2c1剪切活性 “嘿!” 程意意的思绪正飘远之际,便被人唤了回来,那人笑着问她,“去哪?” 正是刚才给她颁奖的数独国家队教练。 冰天雪地,他实在不忍看见刚刚还接受自己颁奖的女孩在公交车站吹冷风。“我回队里,顺路载你一程。” 程意意本想拒绝他的好意,却不想还未开口,他便看出了她的想法。 笑道,“放心上车吧,94路公交的站点我恰巧都经过。换做其他人我也一样会帮的。” 这个公交车站只有94路车。 不好再拒绝,程意意干脆大大方方上了车。 车内放着轻音乐,又有暖气,比外面要暖和的多。 程意意道了谢,和这位教练探讨了几句和数独有关的问题,程娴住的小区便到了。 “我在路口下就好了,”程意意再次道谢。 “不必,和你聊天我也受益许多,希望有机会能真正比一场。”他笑道。 程意意下车,欠了欠身,礼貌目送车开远了,这才回头。 路过小区外的停车位,她的目光落到第一辆车上,动作顿了顿。 这辆车似乎有些眼熟。 落了一层厚重的积雪,不想也知道,车已经停了许久,积雪下隐隐露出黑色的车身来。 车牌a4429。 不对。 程意意走出几步突然站定,新闻上,崇文招待所门口,她就是从这辆迈巴赫里下来的。 这是顾西泽的车。 她回头。 顾西泽不知什么时候下车,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你怎么来啦?”程意意笑起来,扯开下巴的围巾。 “为什么不接电话?”顾衍站在原地,面容极力保持平静,眸色却越发深沉。 程意意自然明白他是生气了,笑意也有些绷不住,埋头闷闷踢了一脚地上的积雪,“我今天去就关机了,没有看到你的电话,对不起。” 她解释的那句说得实在太低,仿佛就只在唇齿间嘟囔一下便咽了回去,他只听到了她的对不起。 大风刮过,短短片刻,她没了围巾遮挡的脸颊便被冻得通红,程意意没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 她有点儿想看看他的神情,刚抬头,眼睛便被人蒙住了。 她眨了眨眼,是顾西泽的手。 “我不需要你说对不起,不需要。”顾西泽的声音很低,压抑而隐忍,“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告诉我?” 他不轻易动怒,却总是为她破例。 她似乎有无数的办法轻而易举让他生气。 她关了机,却言笑晏晏从别的男人车上下来。 “我的生日。”程意意的眼睛酸了酸。 顾西泽没有出声,他在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一起林光寺的前面古树下发誓的那一天。” 他们的纪念日。 发誓彼此爱意永存的日子。 那是父亲入狱后的第三年,她上了高三。 离除夕不到七天,学校还在在补课。冰天雪地,他跨过大半个城市,在教室外面等了很久,给她庆生。 她放学的时候,他手脚僵硬,浑身都已经冻得冷冰冰,程意意最怕冷,却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大衣上似乎都有了冰碴,冷硬地扎疼了她的脸,然而两颗心却是火热的。 父亲入狱后,除了顾西泽,再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 她不想吃蛋糕,红着眼睛,拉着顾西泽去了林光寺。 那里有一棵千年的姻缘树。 她听说过一次,便记在了心上。 顾西泽是无神论者,难以想象他会陪着她做那样幼稚的事情。可他那天确实陪着程意意,一本正经在那颗树下发了誓。 时间已经那样久了,也许拴着他和她名字的红绫早已经风化,湮灭在了帝都的风里。 正文 23.chapter 23 帝都冬天的风能席卷一切, 携带着彻骨的寒意而来, 声啸切人耳。 顾西泽站在原地,他的手轻轻颤了颤,缓缓垂了下来。 掌心残留的温热在零下的温度里瞬间成为了一抹冰凉的水迹。 她额角的碎发被风吹起, 脸颊和鼻子被冻得泛红, 眼睛的水光里倒映着他的模样。 永远都是这样, 她就这样流着泪,专注地凝视他,让人产生她的世界唯有他一个人的错觉, 而他没有免疫, 也无法抗拒。 顾西泽错开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可悲极了,从很多年前起,他患上程意意这场感冒开始,他没有抵抗,不想吃药, 最后再也没有机会痊愈。 小感冒每每发作起来,总是给他一记重击, 让人好似浑身四肢百骸都失去力气。 顾西泽动了动, 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以为你忘了。” 他帮程意意重新把围巾拉了起来, “天冷, 回去吧。” 他的语气平淡, 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 程意意却知道不对劲, 她心中千头万绪绕成一团麻,慌得要命,却找不到出错的源头。 她知道,两人都不再是十几岁时候可以把爱与恨肆无忌惮说出口的年纪,如今的他们已经失去了那样的勇气。时间的滚滚车轮已经将他们爱情里风发的意气碾碎,在彼此心间划出天堑来。 即使瓷面已经修补完整,裂痕却再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抚平的。 不敢质问,因为害怕失去。 沉默又隐忍地,他们不约而同将一切疑问和间隙埋藏在了心里。 不,不该是这样的。 慌乱中,她一把紧紧拽住他的手。 “我不冷,你别走。” “别闹,”顾西泽低声哄她,“公司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只是抽空过来看你一趟。”顾西泽没说谎,他丢着案几上许多事情,推迟了一堆会议,好不容易才抽出身过来。 程意意的眼眶更酸了,她松开手,然后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我没有闹。” 她的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身,汲取温度,仿佛那样才有了说话的勇气。 “上次我这样抱着你的时候,是在崇文的女生宿舍楼下。” “那天你本来在准备答辩,我在电话里骗你我病了。” “因为在那之前,你忙着家里和毕业的事情,两个星期我没能见到你一面。” “我抱着你,你亲了我的额头,骂我是小骗子。” 往事历历在目,程意意觉得说出来就忍不住哽咽,可倘若真哭出来,便也说不下去了她只能强忍着,忍住红肿的眼眶,忍住内心所有的涩意,好教他能清楚地听她接下来的话。 “你知道我的记忆力,我忘不掉的。” “我记得那天你手指上美工刀划破的伤口还没有痊愈,记得那天落在你发梢的柳絮我清清楚楚记得那时候想你c盼着你出现在我面前的心情。” “所以离开帝都的时候,我无数次强迫我忘掉,彻底做一个自私又绝情的人开始新生活多好,反正你眼里的我就这样的” “可是我总是忘不掉” 她的鼻尖抵着他的胸膛,如同那样便得到了喘息,眼泪大颗无声地浸染在他深色的大衣里,很快失去踪迹。 “我想你我骗了你,可我还是想你。” “我不敢见你。” “怕你看见我脸上会是陌生和排斥——” “我怕你已经将我完全扔出了你的生活——” “怕你交了新的女朋友——” “我胆怯,我什么都害怕。”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越发用力抱紧他。 他动了动,终于静默着抬起手来,环住了她的肩膀。 他没有说话。 他在等她说下去。 那动作仿佛极大的安慰与鼓励,程意意泣不成声,可她最终告诉了他。 “我爱你。” 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她能清晰感觉到他的身体如同受到震动般僵硬了。 “如果从前你不相信,那我再说一次,”程意意止住哽咽,努力让自己自己的话更清晰一些。 “我爱你,就像你一样的。” 程意意终于推开了他的胸膛,不再躲闪,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的电话,我” 她没有说完,这些解释便永远咽了下去。 因为顾西泽俯身封住了她的唇。 他在无声回应她,他相信她。 未尽的语言语言淹没在这深吻里。 他无法形容胸腔里一瞬间喷涌而出的感情有多么激烈澎湃,热烈又滚烫。 她爱他。 那是世上最动听的言语,让人疯狂,让人甘心沉沦。 心脏和血管在一瞬间急剧收缩,仿佛注射过的肾上激素流入四肢百骸。 风夹着大雪飘落在他们的头发c衣襟。 可他们谁也没有停止这个狂风骤雨般的吻。 汹涌的无从宣泄,只有用力地亲吻,仿佛那样失控便能把彼此糅为一体,将爱意融合进彼此的血脉里。 等程意意从中稍微清醒,找回些许神智,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着顾西泽回到了他的公寓。 她曾经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公寓,从玄关到客厅,从沙发c书架到每一个摆件,熟悉得让她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她怔愣着转身,去看身后的顾西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世界便在这一瞬间天旋地转。 她被他打横抱了起来,接着那个长吻,唇舌滑入他的口中,探索唇齿间每一寸角落,用尽力气汲取她熟悉的气息,不同于刚才的热烈,而是温柔到极致的缠·绵,仿佛那爱意便是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他将她放平在沙发,覆下身来。 突如其来的重力让她感受到彼此紧密贴合的身体。 他们曾经熟悉彼此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如同熟悉自己那样。 漫长的分别里,他们都曾忍受身心的煎熬,那样的煎熬渐渐成了一种期盼和希望,在重逢彼此尽情触碰的那一刻全数释放,心灵的无限满足,便也造就了生理前所未有的快感。 这一刻,他们离得近极了,鼻尖相抵,唇齿相依。 彼此熟悉的味道恍若这世界上最美的催·情·剂。 他含着她的耳垂。 温热酥麻的快感让她一瞬间绷紧了脚趾。 “西泽” “我在。” 久违的痛楚让她扬起脖颈,指甲不自禁深深陷入了他的背脊。 他伏在她的身上,用最轻柔的动作将她纳入自己的怀里。 “我爱你。” 漫长的欢愉中,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又微微嘶哑,一字一句告诉她。 他虔诚地亲吻了她的眼睛,仿佛那是世上最神圣的仪式。 下了一整天的雪,在傍晚的时候终于停下来。 顾西泽起身去给她做饭。 室内开了暖气,程意意赤着脚,拖着酸软沉重的身体,从床上下来。 卧室铺着北欧简约风格的蓝白灰三色几何地毯。 程意意脚下一时不稳,踉跄了几步才扶住墙面。 打开衣帽间,她本意是想找件衣服裹着到客厅去拿回自己丢在那里的衣物。 可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程意意觉得自己又想哭了。 衣帽间里,她五年前的那些衣裙外套,依旧紧紧挨在一起,占满了一半以上的空间。 程意意爱漂亮,别的不多,最多的就是漂亮的衣裙。 走的时候她惊慌失措,连宿舍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好好收,更别提放顾西泽这儿的。 她甚至想过,她的这些东西他也许早就打包扔了出去。 然而现在,她却看见,当年留在宿舍的那些衣裙一并被井井有条安置在他的更衣间里。 在原地愣神很久,程意意才动了动,找了从前的衣服穿上。 她上大学的时候老是觉得自己应该更瘦一些,然而这些年她真的瘦下来,穿上从前的衣服,对着更衣镜左照又照,却始终觉得宽松得不如从前好看。 程意意在大衣口袋里找到一根皮筋,将自己的长发扎在脑后,走出卧室。 将忘情时扔在客厅地毯上的衣物一一收起来放好,她悄悄走进厨房,抱住了橱柜前做菜的顾西泽的后腰。 “快好了,饿了吗?”他柔声问她。 “恩。”程意意把头埋在他的背脊上。 “我上午就没来得及吃饭。” 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的衬衫袖口挽至手肘,关了火,利落将锅里滚烫的骨汤倒进煮好的面条里,放进烫好的菜心c香菇和鸡蛋。 “今天吃长寿面。” 程意意不喜欢吃面条,所以他尽量把长寿面做得好看些。 他将面条端到餐桌上,帮她拉好了位子。 “你不问我为什么没来得及吃早饭吗?”程意意偏头。 “哦,为什么?”顾西泽摆好筷子,顺着她的话发问。 程意意坐到长寿面前,拿着筷子夹起一根,等它变冷,“我去参加了《天生我才》的挑战赛。” “录了四个多小时的节目,所以才没有接到你的电话。” “怎么突然想到参加这个?” 程意意本要把面条夹进嘴里,闻言,动作顿了顿,偏头笑起来。 “要是旁人说分手的这些年,我交过男朋友,你会介意吗?” 顾西泽最了解她不过,闻言,心中便立刻意会。 她在影射宋安安。 就像从前念书时候,他被人拦住表白,尽管当时他便拒绝了那个女生,可程意意不知怎地还是从旁人耳朵里听到了。 那女生的面容他早已没了印象,只记得她当时在崇文似乎小有名气,之前曾主持过几次文娱晚会。 后来,便没有后来了。 因为那个女生每次一参加主持人的选拔,程意意必然也会参加。 她努力想要做到一件事情的时候,就没有做不成的。 她不找人麻烦,只在旁人最值得骄傲的领域超越她们。 顾西泽不知怎地,突然想要笑起来。 那种心灵上饱食的满足如同随着血液缓慢流入了四肢,让人重新有了力气。 正文 24.chapter 24 康山监狱在帝都远郊, 每周只有星期天犯人们才能接受亲属的探访, 临近年关,程意意更是好不容易才拿到了探视权利。 因为是平日里没有人抵达的远郊,又下着大雪, 顾西泽便直接开车送她过来了。 监狱外是几颗枯败的老树,连一片叶子也无,光秃的枝丫有几处堆着积雪, 张牙舞爪朝天伸展着, 显出几分颓然的气息来。 “要我陪你进去吗?”顾西泽停车偏头问她。 程意意摇头,“我一个人可以的。” 她带了几本书和冬日里御寒的衣物, 推开了车门。 彻骨的寒意瞬间从外袭来。 自离开帝都起,程意意时隔多年终于又一次踏上这个地方。 父亲初入狱时,她在上初三。法律上,程渊和她并非亲属, 程意意又是未成年, 没有人帮她, 每次都历经千辛万苦才能得到会面机会。 后来次数多了, 程渊便不愿意见她了。 大概觉得,程意意总想办法跑来见他耽误学业, 二来, 若是她的人生里没有他这样的父亲,应该会顺遂得多。 程意意离开帝都前, 也是接连几次申请会面被拒。谁也没想到, 再有机会见面的时候, 时间已经过去那么多年。 倪茜从来凉薄自私,只有在程渊来的时候会一改平日里对程意意的漠视,对她嘘寒问暖。 倪茜长得好,但她心里也十分清楚,自己能一直跟在程渊身边,归根结底是因为肚皮争气,生出了程意意这张长期饭票。 对世人来说,父亲不是一个好官,不是一个好丈夫,最后被判处无期徒刑,他确实咎由自取c罪有应得,然而,对程意意来说,程渊的父爱是她从亲人那里唯一得到过的东西。 回想年少时候想把程渊救出来做过的种种徒劳努力,程意意也觉得可笑幼稚到了极点,但她却能够理解那时候的自己。因为即使程渊有罪,却是那时候她在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人。 程意意经过了好几道登记,探访的东西也被收走检查,统一存放,最后才被狱警领着进了会见室。 会面的房间隔着玻璃,程意意等了好一会儿,对面的门才开了。 整整五年,除了书信里有过的两张照片,这是程意意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 他的五官沉静,头发被剃得极短,即使如此,还是能看到满头的白碴。上次来的时候,还只有两侧鬓角染上点点斑白。 隔着玻璃,他深深看了程意意几秒钟,在眼眶湿润之前及时地移开眼睛,不让她看见,又过了许久,才隔着电话艰难吐出几个字来。 “长大了,意意。” 入狱时只长到他胸膛那般的女儿,如今已经快要和他一样高了,而他却已经老态龙钟,弯腰驼背。 “我带来了你想看的书,还有羽绒服,”程意意努力翘起嘴角,试图改变气氛,“吃的不让我从外面带,就只能在里面的商店随便买了些” “不用这样麻烦的,意意。”程渊摇摇头,“我现在不大需要这些了,里面都有。” 他的眼睛早已经看不清书本上的小字,年纪大了,味觉听觉也都退化,早已没了口腹之欲。只是书信中不忍驳了女儿的好意。 他问及她的学业和工作,一一叮嘱了几句,又提起了程娴。 他和程娴的母亲没什么感情,对程娴这个女儿却是牵挂疼爱的。 “长姐现在很好,还自己买了房和车,前两天还和我商量着来看你,只是年底太忙,公司事情多,没抽出时间来”程意意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程渊一眼便看出来,“怎么了?” “爸爸,”程意意顿了顿,垂下头,声音渐渐低下来,“我和顾西泽重新在一起了。” “什么?”这件事明显超出了他的意料,愣了半天这才回神,声音疲惫至极,“意意,你不小了。” 上一次程意意和顾西泽在一起的时候,她来监狱探望,对父亲坦了白。 程渊自然清楚,程意意的想法不过是异想天开,就算她把自己搭进去也毫无用处。 就是从那以后,他便不见程意意了。 他不愿看到自己的女儿因为自己毁了一辈子。 程渊未入狱前,也曾见过年少时的顾西泽,言谈举止c相貌风度,确实是个优秀得不多见的年轻人。可他对这个圈子的规则再清楚不过,顾西泽是顾家长子,最受重视的继承人,即使那个年轻人真的深爱他女儿,顾家又怎么可能容许他把一个阶下囚的女儿娶进门,那将会成为他一生的污点。 程意意最后会遍体鳞伤。 他的一生已经经历了太大的起落,看淡了荣华富贵,他只希望自己女儿能够平淡安康地过完一辈子,便是老天爷给他最后的恩赐了。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他长叹了一口气,老态毕现,“顾家不是普通的家庭,有可能你蹉跎了青春,最后却是竹篮打水。” “换做普通家庭,以你的聪明,必定能活得极好” “爸爸。”程意意打断了他,她抬起头来,神情极认真,深深凝视着他。 “我曾经犹豫了很久,也徘徊了很久。”她握紧手中的话筒,“可是后来我发现,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会像您一样,保护我,包容我。” “您知道我从来为人谨慎,心防很重,再没有十年给我看清另一个人。嫁给谁我都能活得很好,可是都不能像现在一样开心。” “爸爸,”程意意语气沉重起来,眼神真挚,含着恳切的期望。 也或许连她也没有那么自信,只是希望得到肯定来给自己坚持下去的决心。 “我想为他努力一次。” 程渊沉默了很久,心中百转千回。 程意意的心慢慢沉下来。 他终是不忍,正要开口,狱警开门,哐哐敲了几下,“探视时间到了!” 他被那位膀大腰圆的狱警半拉半扶着站了起来。 电话被挂断了。 “爸爸!”程意意眼眶酸涩极了,曾经意气风发的父亲已经年过半百,日复一日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蹉跎。 即使理智上知道那是他应得的惩罚,可她们始终血脉相连,感情上,她没有办法不难受不念他出来。 程渊听不到女儿的声音,却看得到她眼中的悲切,清清楚楚。他拼着力气站定,偏头正面朝她,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爸爸更想你能活得开心” 这一次,即使听不到,可程意意看清楚了他的口型。 离过年两天,帝都大街小巷到处是张灯结彩喜庆的过年红。 《天生我才》节目的最新一期也在这天晚上放了出来,程意意看电视,换台正好切到了这个频道。 节目正放到她自我介绍的那一段。 程意意仔细打量了自己,觉得自己真是帅到不行,扔下遥控器往书房里跑。 董事局主席换届,顾西泽成功以最高的票数当选,接替了自己的父亲。需要交接的事情不少,年前最后两天,他抓紧必须把手上的工作做完,才能确保自己有一个安静的春节。 程意意进门时,他还在埋头专注地看文件。 她蹑手蹑脚进门,本想吓唬他,谁知还没走近跟前,他便先开了口。 “电视不好看吗?” 书房铺了地毯,为了悄无声息进门,她连拖鞋都没穿。 他背后长了眼睛吗? 程意意不高兴地背起手,“好看。” 顾西泽失笑。 他知道程意意不高兴什么,她玩这个吓唬人的游戏从来没赢过,反而还经常被自己吓一跳。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够悄无声息够隐秘,可还是总被他发现。 她大概不懂得,恋爱中的人会有种直觉,觉得爱人就在自己的身后。 大部分时候回头扑了空。 但有的时候,即使不用转身,就已经知道,她在向自己走近。 程意意帮他倒了杯水放在案几上,拉了个凳子趴在他书桌对面,眼睛发光,神采奕奕看着他。 “我的录的节目播了。” 你要不要看? 后半句邀请她在用眼睛说。 顾西泽唇角又忍不住翘了起来。这样强势的邀请,他自然拒绝不了的。 节目开播之前,程意意曾应节目组要求开通了微博。 节目播出的当儿,程意意没等到录制节目的薪酬入账,却是先等来了一声接着一声微博被关注的提示消息,手机险些被几百条私信卡得动不了,她赶紧关了微博的消息提示。 顾西泽看节目看得认真,程意意满意地躺在他腿上看起消息来。 这一次,微博上到底还是有人把程意意和前段时间顾西泽的绯闻联系起来了。 官方媒体删得再快,也没有广大网友保存得快。 程意意终于重新看到了酒店门口的照片和视频被网友上传。 一整晚,没等到宋安安粉丝集结的声讨,她颇有几分奇怪,干脆自己打开了宋安安的主页。 这一看,却愣住了。 程意意迟疑了几秒,仰头唤他,“西泽。” “什么?” 节目正放到程意意闭眼思考的瞬间,全场的气氛凝成一片。顾西泽盯着电视机屏幕没有低头。 “网上说宋安安的新电影被你的院线封杀了?” “恩。” “为什么?”程意意不解。 上次她看讽刺宋安安英文差的评论,他不是还生气了吗? 看到节目上的程意意终于开始修改答案,他才微微低下头,抽出神来回答。 正文 25.chapter 25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不再看电视了, 幽黑的眼眸专注地凝视她, 眼睛中那认真的一点光亮,恍若大海里的星辰,包容又明亮, 仿佛就要将人溺毙其中。 程意意后脑原本静静枕在他腿上, 被这么一看, 突然觉得那眼神似乎要将人吸进去,凡人委实无法消受。 他在问, 你受到的委屈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都知道了?”程意意错开眼睛, 翻个身把头埋进他的腰间,声音有些闷。 “恩。” 宋安安病房里的示威, 网上的舆论, 粉丝的为难。程意意从不是任人欺负毫无还手之力的善茬, 她计划好了一切,却习惯性对顾西泽隐瞒了这些。 “你固然可以不告诉我, 一个人把所有事情解决得很好。” 他低头,将她的脸扳回来, 轻撩她耳边的碎发。 然后一字一句告诉她。 “但是意意,那对我来说不公平。” 他们隔得近极了, 近到她可以将他的睫毛数得清清楚楚, 近到她能感受他声道的震动。 “我们是一体的。” 那声音咬字极清,低低的, 好像吟唱的大提琴, 萦绕在耳边, 如同一场美妙极了的梦,尾音却又温柔得好似棉花糖,含在唇齿间,身心都甜蜜起来。 “你受的委屈,我也感同身受。” 程意意突然觉得天底下真的有那种可以杀人的温柔,就像此刻,她便觉得自己可以融化在他的真挚的眼神里。 背景音是电视机里挑战成功观众们的欢呼,激荡热烈。 程意意觉得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离自己远去了。 她掩饰住内心的感动,抬手挽住他的脖颈坐起来,靠近他的脸颊,问他,“她说她去过你的书房,看过你的相册,我很生气,你气吗?” “恩,气。”顾西泽点头,深深皱眉,“我跟她不熟,她不可能进过我的书房。” 程意意这才笑起来,满意地吻了他的脸颊。 顾西泽的眉心却并没有松开,转而又问起,“她这么说?在什么时候?” 程意意立刻意识他知道的事情并不含这一件,撇撇嘴,三两下把宋安安的事情抖了个干净,“我住院时候她来医院,跟我说了好多话,还称呼你西泽。” 宋安安大概是患了臆想症? 顾西泽摇头,他还是低估了她。这个女人是公众人物,行事却这样荒唐,早晚是颗定·时·炸·弹。他恢复神色按下不提,又问,“她还做了什么?” 程意意这才摇头,“没了。” 引导舆论和煽动粉丝这样的事情,虽然怀疑,但她始终没有证据。 顾西泽按下心中的情绪,帮她顺了顺长发,温声叮嘱她,“就这样告诉我,我会把一切处理好的。” 他认真看着程意意的眼睛,直到她点了头。 他的唇角才轻轻弯了起来。 顾西泽平日里并不常笑,他的五官本便俊美,一旦笑着,便如同冰雪消融,无限柔和起来,他认为这样会失了威严。然而此刻,他的神色宁静,眉眼安详而放松,翘起的唇角是诱惑人心的弧度,翩若惊鸿,令人屏息。 腊月二十九。 程意意晨起的时候,正好收到节目录制薪酬到账的信息,她认真从个位数起,数到第六位,这才满意地收起了手机。 她站起身穿衣服,指尖触到枕边冰凉的温度。顾西泽应该起得极早,他一向勤勉,这会儿大概早到公司了。 洗了个热水澡,避开伤口,将大波浪卷发吹干,披在肩后,程意意走出卧室。 刚下楼,程意意便被吓了一跳,张仪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在客厅打扫卫生,见她,笑意盈盈唤了一声。 程意意是从顾西泽的主卧出来的。 任是她脸皮厚,这时候也觉得有几分难为情,“阿姨,您来啦。” 张仪笑笑点头,“我不常来的,先生平日不大喜欢别人来公寓,昨天晚上特意给我打了电话,说你头上有伤,一个人不大方便。” “我在老宅闲得慌,正好过来做做饭,有事时候也能搭把手。”张仪说着,一边放下洒扫工具,进厨房招呼程意意,“早餐都热好了,要先吃一点吗?” 程意意应着,正要进厨房,余光却看见客厅窗边阳台有一排小灯亮着。 天分明已经亮了。 “阿姨,怎么不关灯呢?” 她奇怪多望了几眼,脚步不由自主迈过去。 “诶,不用关,”张仪拿着汤勺,从厨房忙着出来。 程意意已经拉开了遮挡视线的窗帘,阳台上的整个花架就暴露在眼前。 在高低几排大大小小的花盆里,都是一棵棵分株移植的凝脂莲,枝叶玉雪可爱,长势喜人。 那一排补光灯被嵌入安装进墙面,灯光正好打在植株上。 张仪也赶到了面前,向她解释,“这个灯不用关的,冬天云层密,窗边的光线也不大好,这个盆栽最喜欢晒太阳,有一年冬天阴了大半个月,枯死好几盆,后来先生才让人来装上的补光灯。” “他一直养着这些盆栽吗?” “恩,”张仪点头,“先生宝贝这些,都是他抽时间亲自打理的,我记得前些年还没有那么多盆,现在都可以放满阳台了。” 张仪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中间最大那颗凝脂莲的叶片,笑起来,“别说,这小叶子还挺招人疼的。” “这是凝脂莲。”程意意悄声回她,神情怀念,轻轻松了手,放下窗帘。 张仪摸的那一棵,便是她当年最初买的那棵。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崇文寝室之间流行起了种植多肉,她便也从花店里端了几盆漂亮的多肉回寝室养。 程意意虽然喜欢,耐心却不大好,没种多长时间,这些娇气的小家伙便陆陆续续开始植株老化,叶片干枯,半个学期过去,只剩了一盆凝脂莲。 有次她惹了顾西泽生气,回到寝室灵机一动,反正她也养不活,便端着这仅存的最后一盆凝脂莲上门找他赔罪。 凝脂莲最后成功地住进了顾西泽公寓的阳台,她也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吃了饭。程意意记得那天的晚饭有嫩姜炒鸡块,鲜香味似乎还留存在唇齿间。 顾西泽把有关她的东西都保存照顾得很好。 程意意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神色暗淡下来。 吃过早饭,程意意便接到了英宛的电话,约她去逛超市买年货。 程意意的大学室友来自大江南北,毕业后,只有英宛一人留在了帝都,程意意虽然不买年货,但英宛不常约她,她在家里也没事情可做,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在程意意计划中,本来是校庆结束便回g市的,却不想一留便留到了过年。 行李箱的衣服都被穿完了,她干脆翻出衣帽间大学时期的衣服来。 头发利落扎低在脑后,遮住伤口。深色毛衣外套帅气的军绿色军装夹克,黑色的贴身牛仔裤搭中筒系带马靴,把腿包裹得细长笔直,照了镜子,程意意便满意地出门了。 虽然是五六年前的款式,但时尚是循环的,程意意眼光好,搭配起来也不会过时。 约好的地方在百盛商场,程意意徒步便能抵达。 在商场奶茶店排队买了两杯热牛奶,程意意发现她今天的回头率明显高很多。 排在身后的几个小女生边抬头打量她,一边窃窃私语。 早知道今天出门应该化个妆的程意意下意识摸了摸脸。 平日里没有那么多人敢正大光明偷看她。 她干脆抿起唇角冲那几个小女生一笑,偷看被逮,小女生们撞上她的视线,都飞速移开视线或低下了头。 程意意找了卡座坐下来休息,喝了口热牛奶,身上多了几分暖意,她拄着下巴,觉得自己应该是低估了《天生我才》的收视率。 英宛随后没几分钟便到了。 程意意把热牛奶推给她,英宛接过牛奶,含笑摘了手套,先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意意,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最佩服你的脑子。” 程意意失笑,“你也在追《天生我才》?” “哪呢,我从前不看这个,昨晚看到网页推送消息,夸得天花乱坠。我一看,咦,这人物封面还挺像我们意意。”英宛说到这来了劲儿。 “我又一联想当年你的光辉事迹就那次,老师点名让你上去做实验示范的事儿,”英宛说着,兴奋地拍了下桌子,“我记得你睡了一整早吧?实验步骤都还是我大课本翻开给你看了一眼。” “你愣是就脸不红心不跳地上去按步骤做了半个多小时真神了” 英宛说得口干,一口气喝完了牛奶,“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会想到参加这个节目,你从前” 程意意从前不爱出这些风头。连主持个晚会都是因为 英宛想到这,话便停了,唇角也没忍住翘起来,“你们重新在一起了吧?” 程意意微笑默认。 英宛激动得一拍桌子,“我就说嘛!” 这一拍桌,附近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 英宛颇不好意思,降低音调,继续道,“意意,这个宋安安的风头早该压一压了,你可千万别信了她的炒作,我一瞧就知道她在自嗨,顾学长压根儿没理过她。” 程意意忍着笑应她,“恩,我听你的。” 正文 26.chapter 26 在大型超市里逛了半天, 英宛去排队结账,程意意没买什么,只好抱着手站在出口等她。 临近年关, 超市的人流量大得惊人。程意意在出口站了几分钟,居然又碰到了先前奶茶店遇过的几个小女生。 这次她们看见程意意, 眼睛发光,但推推搡搡,就是不敢上前来。 动作太明显,程意意想假装没看见也做不到,干脆笑起来大大方方朝她们挥挥手,“嗨!” 程意意的桃花眼微微弯起来,五官惊艳明媚,唇角轻挑,亲和力十足。杨庆媛瞬间感觉自己瞬间被俘获了。 电视里的明星们虽然漂亮, 但在屏幕上始终少了几分真实感, 不如现实亲眼瞧见时来得直观, 此刻她便深深体会到了那种被惊艳的震撼。 为什么之前会有女神穿着军装夹克就一定很高冷的错觉呢? 她明明是个温柔又可亲的人,只随意地微笑着, 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起来。 “嗨!”杨庆媛愣愣地伸手回了个招呼, 转眼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点傻, 讪讪地放下了手。 她追了《天生我才》许多期,还是第一次有了最喜欢的选手。因为程意意挑战的时候, 姿态是那样自信, 又强大, 正是她梦想中要成为的样子。 她不知道怎样形容内心的豪迈与激动,总之程意意成功的那一刻,与有荣焉的自豪感让她没忍住在电视机面前欢呼起来。 节目一结束,她便迫不及待上网搜索了程意意。 搜素引擎里关于她的资料还不大详尽,百科只有简单的生平,学历,获得过的奖项。 影像资料除了一些模糊的照片,大多是前段时间崇文校庆的晚会资料,还有一些程意意曾在崇文主持的文娱活动视频。 杨庆媛认认真真补了一遍,只觉得自己内心的崇拜与敬仰更深了。 比起荧幕上那些大明星们,程意意简直是完完全全的女神。 首先美貌毫不逊色,从小惊艳到大;主持的台风稳健大气,才艺满分;这都不说了,她居然还聪明!高等学府毕业,硕士留学深造,现在是g大助教,中科院在读博士。 几乎让人拜倒的履历。 趁着认识意意的人还不多,杨庆媛赶紧在社交平台递交了为她建立后援会的申请。 激动了大半夜,杨庆媛早晨半梦半醒被同学抓出来逛街,没想她居然运气爆棚地撞见了女神! 之前在奶茶店已经错失了一次机会! 杨庆媛最后犹豫了一刻,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终于迈开腿,上前走到程意意身边。 “我能要个签名吗?”才开口,她的脸便红极了,但还是坚持小声补充道,“我刚刚看完《天生我才》,我很喜欢你,意意。” 女孩的脸蛋圆嫩白皙,因为紧张染上一抹绯色。 程意意觉得她还挺可爱,远远看了一眼英宛还排在结账的队伍中间,一时半会来不了,便笑起,低头温声答她,“我的签名不值钱的,今天也没有带笔哦。” 女孩儿个子不高,刚及程意意的下巴,闻言,神情失落,“这样啊” “不过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合个影。”程意意俏皮冲她眨眨眼睛。 “真的吗?”女孩的头立刻抬了起来,惊呼道,掩藏不住的惊喜。 “我可以让我的朋友一起来吗?”女孩这个时候也不忘记招呼她的朋友。 程意意点头,女孩便兴奋地抬手冲远处的几人挥了挥。 最后,程意意被簇拥在一群女孩中间,拍下了人生第一张同路人的合照。 程意意若想要与人亲近,没人能够拒绝。这些学生们心防低,三言两语,小女生们便叽叽喳喳同她说起话来,神情兴奋又激动。 程意意温声耐心回复。 直到英宛结完账出来,她这才挥手与她们作别。 女生们只得恋恋不舍看着程意意走远了。 年货由商场送到门上,自超市出来,英宛两手空空,便又硬拉着程意意去了卖珠宝首饰的楼层。 英宛婆婆待她不错,她想买件玉器送给老人家。 珠宝的楼层人倒是少了许多,至少不用肩挤着肩并行了。程意意同英宛说着话,下了扶梯,刚走出几步,她的脚步却缓缓停了下来,最后站定。 “怎么啦?”英宛不解回头,只见程意意的视线凝在了一排手表的专柜。 橱窗的灯光下,简约大方的黑色表盘,切割精致漂亮。 那是浪琴的新年款。 同程意意买过的那对还有些细节上的区别,却是这些年浪琴出过的款式里最像的一只。 隔着暖光的橱窗,程意意慢慢走近,指尖触上冰凉的玻璃,表情遥远又怀念。 “小姐,您要仔细看一下吗?我替您拿出来?”导购笑迎着上来,“这是浪琴今年主打的经典款” 程意意点头,去接那导购员手中的表。 顾西泽的电话便在这时候打了进来。 “在哪儿,我来接你?” 话筒里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低沉又好听,仿佛重力的吸引。 英宛隐隐听到声音,兴奋地转过声来,用唇形问她,是学长? “好。”程意意含笑点了头,说清楚商场的地址,这才挂断电话。 电话一断,英宛便笑道,“学长要来接你吗?” 程意意点头。 “真好”英宛两手轻轻握起来,眼睛闪着光亮,“你不知道,意意,你们分手的时候,我曾经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相信爱情了。” “好在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你们又在一起了”英宛眨了眨眼睛,挡住眼眸中的水汽,“真替你们高兴” 怀孕的人总爱多愁善感,程意意见英宛交握的双手搭在微凸的小腹,心中便有了猜测。 当初英宛是寝室最后找到男朋友的,几人中间,却也是她最先修成正果。 程意意轻轻安抚了她几句,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又低头,这才从盒子里取出手表,摊平放在手心。 黑曜石般的表盘熠熠生辉,果然像极了。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最后递还给导购。 “麻烦帮我包起来。” 杨庆媛万万没想到,刚刚她舍不得走,和同学又在商场转悠一会儿,出门居然又在停车场附近,遇到了程意意。 女生的身材纤细高挑,气质也十分出众,即使远远只看见背影,杨庆媛也一眼认了出来。 好巧啊! 杨庆媛内心的激动几乎难以言喻了,小跑着就要上前去打招呼,谁知没跑出几步,一辆黑色的车便停在了程意意面前。 那车的外形和漆面,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车门打开的瞬间,身后有同学戳了戳她的后腰,惊疑道,“开车的那个顾西泽吧?” 国民男神顾西泽。 那头发,那眉眼 杨庆媛没近视,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开车前,男人给她系好了安全带,甚至还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亲吻了她的额头。 她愣了半晌,反应过来捂住嘴巴里欣喜的惊呼,“网上说的没错,我女神果然厉害!” 她昨天晚上还浏览到了一个黑人的帖子。楼主搬出各种各样似是而非的证据,说程意意是第三者,直接导致宋安安被分手。 女神这么优秀,需要当什么第三者? 如果宋安安真当过顾西泽的女朋友,怎么可能被顾氏的院线封杀?最近她新电影票房大败的消息可是铺天盖地。 杨庆媛当时气得不得了,撸起袖子正要往下评论,却瞧见了被置顶的热评。 那热评以崇文校友的口吻反驳楼主,层主的回复内容,她现在还一字不差地记得。 “程意意不可能是第三者。” “我也是08届崇文的,给楼主科普一下,你们男神初恋就是被程意意甩掉的。我估计这些年都情伤未愈,绯闻女友都和程意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这两年整成宋安安脸的人不少,但我很有理由怀疑,宋安安本人整的是程意意脸。出道至今,她的脸越来越向程意意靠近。” 没有上图比对,楼主的话如同天方夜谭,不说别的,顾西泽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被甩? 这样不靠谱的评论,被顶上热评,还得归功于层主楼下的几百条嘲讽。 她当时也不怎么信,然而刚才男人那举手投足的温柔亲吻历历在目,简直让人少女心炸裂! 网上传过的c顾西泽的绯闻女友得有一堆了吧?但大部分女人,网友们连她们和顾西泽的同框照都没见过,唯一的宋安安,不也只有一张几年前的共进餐的照片吗。 那位崇文校友的科普没毛病,怪她们自己没相信! 杨庆媛翘起唇角,回头,却见身边的同学抬着手机,闪光灯亮了两下。 “你拍这个干嘛?”杨庆媛抓住她的手机,“你不会要上传吧?” 那女同学拽了两下,却没把手机从杨庆媛手里扯出来,不悦道,“你那么紧张干吗?传了会怎么样?” 杨庆媛眼睛微微眯起来,“网上键盘侠那么多,我要保护我爱豆的恋情。” “好好好”女生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杨庆媛这才松开了手。 马路上的积雪清扫得干净,行驶平稳。 程意意的包里静静躺着一对情侣表。 她其实有些犹豫不定,到底要不要拿出来?因为款式再像,也不是当年那两只了。 车内放着舒缓的音乐,暖气将寒意隔绝在外。 程意意悄悄偏过头,看顾西泽扶着方向盘的手。 他的手修长白皙,简直堪称艺术品,手腕上的表却一点也不搭。 始终年代太久了,主人再精心的爱惜,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 “看什么?” 程意意匆忙移回视线,“没有。” 顾西泽偏头看她一眼,提起另一件事情来。 “除夕要回老宅。” 明天便是除夕了,程意意这才恍悟。 “哦,你去吧。”程意意语气平淡,装作若无其事,偏头看窗外。 “我的意思是,你和我一起回去。”顾西泽郑重其事。车已经到楼下,他打了把方向,便缓缓驶入公寓的地下车库。 一起回去 程意意听清这几个字,说不上来为什么,觉得浑身有些发软。 回老宅,见顾西泽的家人吗? 她胆怯,她不敢。 “这么突然,我没有准备”她强撑起笑容来,试图改变顾西泽的想法。 车稳稳倒进了地下停车位,熄了火,顾西泽在黑暗中沉默了好一会儿。 就在程意意心底开始发慌的时候,他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开了口。 “意意,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黑暗中,程意意只能看得清他的轮廓,却无法望清他的神情。 判断情绪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端倪。 她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在心里扳着手指头,从他在教学楼的阳台帮了她那天起,数到了现在。 “十年,还多出来一百天二十天。”她轻声答他。 “你在害怕什么?”他握住她的手。 即使看不清楚,可她知道知道他在看着她。 他掌心的温度将她的手包裹,她紧紧回握。 自然是怕的,她怕的很多。 怕她再怎么努力也不能表现好,怕他的家人漠视或者不喜欢她,怕她最后不能正大光明站在他的身边 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才能无所畏惧,而她不是。 她对父亲说想试一试的时候,其实心里未必没有忐忑。 她不小了,顾氏是多大的家族,有多少盘根错节,又有多少森严的规矩,她很清楚。 程意意始终记得父亲刚入狱那几年。 探监的手续繁琐,程意意不是程渊法律上的女儿,又是未成年,没有程家的人帮她,原本是不可能拿到探视权的。最后是顾西泽找了族叔,替她解决了。 顾西泽是顾氏前途无限的继承人,他为程意意父亲这样的人物动用关系,顾家自然便有人知晓了程意意的存在。 那天程意意从学校回来,程母第一次在客厅里等她。 她阴着脸打量了程意意很久,最后一字一句告诉她,“顾家不是你能招惹的,想在这待下去,你就给我安分点,别给我找麻烦。” 找麻烦 这三个字意味深长。大概是顾家有人找了程母的麻烦。 因为她给顾西泽添了麻烦。 她不清楚是谁的授意,不清楚是顾西泽哪位亲人的手笔,但有一件事她却清楚得很。 进了顾家,她将遇到的阻力也许不止这些。 “再给我点时间,我”程意意觉得自己手心发凉,心脏怦怦乱跳。 顾西泽能够察觉。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意意,无论什么,与你一起承担的是我,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 “顾家并不是龙潭虎穴,它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可怕。” 程意意没有出声,他终于不再勉强。 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 地下车库的声控灯应声亮了起来。 程意意说不上来有几分慌乱,她也跟着打开车门,低声唤住他,“西泽” 顾西泽站定。 “你在生我的气吗?”程意意的指节捏紧了车门。 他终于转身,无奈叹了一口气,唤她,“过来。” 程意意关上车门,迟疑着走到他身边。 “手给我。” 程意意动了动,手便强行被他拉上来,摊开。 下一秒,顾西泽拿出东西,一样接一样,放进她的掌心。 “卡。” “门钥匙,车钥匙。” “我的心。” “全部都给你,我没有生你的气。” 地下车库昏暗的灯光里,他的眼底似乎蕴藏着万千的情绪,声音也比平时要急促。 “意意,”顾西泽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气的只是你不肯相信我。” 程意意觉得那目光灼人得让人无法直视,她只能低下头来,“我” “除夕我会留在公寓。”顾西泽打断了她。 “但意意,你不可能永远准备下去。”顾西泽的眉心染上疲色,“除非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未来。” “我知道。”程意意轻声应他,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你别生气。” 顾西泽又叹了口气,许久,才抬起手来抚摸了她的头发。 程意意已经许多年没再过春节,留学时候,超市里买盒速冻饺子,做两个菜,就算是顿奢侈的年夜饭了。 顾西泽不回老宅过除夕,张仪便把饺子都包好了才回去。程意意只要等水开了,下锅煮了便是。 顾西泽公寓的楼层很高,从窗户俯瞰,万家灯火便在眼前了。偶有拔地而起的摩登大楼明亮璀璨。黑夜中,烟花在远处接连绽开,隐隐约约还传来些鞭炮的声响。 厨房里的热气将窗户蒙上一层薄雾。 真有过年的气氛啊。 说不上来为什么,程意意觉得此刻,自己心中现在安定极了。 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暖意缓缓与她的血脉交融,涓涓流进四肢,流回心脏,让人浑身都舒服得有些发痒。 她守着等水沸腾,偏头专心看起顾西泽给鱼开片。 他的十指修长指节漂亮,旁人看惯了他拿着笔写字的样子,绝对想不到他的手在厨房拎起刀来也这样灵活。 鱼肉被利落地开成薄片,整齐地码进盘子里。 “真好看,可惜只有我一个人能吃。”程意意伸手摸了摸那晶莹剔透的薄片,唇角翘起来,露出一排整洁的米牙,“你不做大厨真是可惜了。” 顾西泽伸手在水池冲干净,直起腰,提醒道,“水开了。” 程意意转身看,水果然是开了。 她赶紧抬起装饺子的托盘,一个一个往锅里下。 水在沸腾,程意意又下的急,饺子破了好几个。 “笨手笨脚。” 顾西泽的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伸手从后面接过了托盘。 程意意给他让开位置,不满站到一边,“我买速冻饺子都用冷水煮,才不会破呢。” 程意意说到这一句,他的笑意便缓缓收敛了。 “每年都吃速冻饺子吗?” “什么?”他的声音太低,程意意没听清楚,仰头问他。 顾西泽没有再问下去。 自然是的,他知道。 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对人防心又重。 他了解她的性格,就像了解自己一般。他几乎可以想象,程意意是怎样度过的这五年。 内心孤独又冷漠,生活忙碌又麻木。 与他一样。 这一想,心底便觉得好似有块地方喘不过气来。 白盘底上铺两块生菜叶子,程意意将煮好的饺子一个一个摆盘夹整齐。 “总算有道菜算我做的吧?”程意意回眸,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眼睛弯弯上挑,卧蚕精致又漂亮,显得整个人可爱极了。 她还没等到答案,手机便响了起来。 程意意腾不开手,便让他帮自己掏出手机来接电话。 谁知顾西泽从她外套里拿出手机,只看一眼,手指一划便挂断了。 “谁啊?” “昆南。” “怎么不接呢?”程意意看他。 “手滑。” 偏巧这时候手机又响起来,程意意放下筷子就要去拿手机。 这一次,顾西泽却接通了,拿到耳边,“什么事?” 他就说为什么第一次打来被挂了! 果然,顾西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的时候,他瞬间觉得自己是打来找虐的。 “你让意意接电话!” 顾西泽偏头看了看,走到窗边,“她在忙着给我做饭,腾不开手,有事我帮你转述便是了。” 正文 27.chapter 27 “我要亲自讲给她听。樂文小說|”昆南气哼哼。 “好, 我会帮你转达到的。” 下一秒,顾西泽切断了电话。 又被挂了。 昆南看着被挂断的界面,烦躁把手机扔回床上, 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程意意这个讨厌鬼, 居然敢让别人接他的电话。 可有什么办法呢? 她当年也是这样的啊,毫无顾忌地把与别人亲密无间的背影留给他,与他渐行渐远。 他把头深深埋进枕间。 那样无法喘息又无能为力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似乎又重温了一遍。 摆好筷子,准备吃饭的时候,顾西泽接到了家里的来电,他示意程意意先吃,走到一边接电话。 程意意举着的筷子又放了下来。 顾西泽并不避开她,她隐隐能听闻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 女声平静又温和, 多半是他母亲在温声叮嘱着什么。 顾西泽站在窗边, 一手举着电话,身后是黑夜中的腾空而起的盛大烟火。 他难得地穿上了宽松舒适的毛衣, 修长挺拔的身材完美地撑起衣服的款型。几缕碎发散落额前, 面部的线条温和, 眼角含着笑意。 他的一一应声答是。 在除夕这样团圆的日子,顾西泽却陪她留在了公寓里。 程意意垂下眼帘, 突然觉得难安起来。 顾西泽的父母肯定不会无所察觉。就像她知道他们一般, 他们也必然清楚程意意的存在。 程意意的认知里, 从来缺失对家庭的概念,因为她从未感受过来自家庭的温暖与安全感。在一方面,顾西泽要比她幸福得多。 她曾见过顾西泽的双亲,在他的相册里。 那张照片上,她的母亲气质温婉,笑起来极温柔可亲,父亲高大深沉,伸手搭着顾西泽的肩。即使只是张照片,却也能隔空感受一家人的亲密与默契。 与她的家庭有着天壤之别。 遥远美好得她不敢伸手去触碰。她无法肯定他们能安然接纳自己,也不敢打破现有的平衡去试探。没有万全的准备,她无法承受那样的后果。 毕竟她这样的出身,即使放在普通人家也足够让人诟病,更遑论是那样钟鸣鼎食的家族,她的出现,也许会成为顾西泽完美的人生里无法清洗的污点。 春晚开始了。 程意意又抬头去看窗边,顾西泽终于挂了电话,朝她走来。 程意意开始盛饭。 “等一下,意意,”顾西泽接过她手中的碗,“我爸妈要过来,我们一起吃。” 程意意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惊讶道:“现在?” “恩,现在。” 程意意觉得自己有点儿坐不住了,拨好耳边散下的头发,飞快地将身上整理了两下。声音抑制不住有点儿慌,“你怎么现在才说呢?我什么准备也没有” 顾西泽的笑意抑制不住泛出来,“哪里没有准备,我们不是做了一桌子菜了吗?” “算了,我不跟你说了,你不懂。”程意意起身,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皮筋三两下将头发利落扎在脑后,走出厨房。 “去哪儿?” “换衣服!”她的声音带着恼意,恨恨回他。 被凶了,顾西泽却一点儿也不恼,唇角抿着的笑意终于完全散开来。 程意意回到卧室,手忙脚乱。 公寓里平日只有他们两人,室内又有暖气,自然穿得宽松舒适些。此刻她身上的v领针织薄裙一俯身便能露出胸前大半肌肤来,如何能穿着去见他的父母。 她换了肩端庄乖巧的海蓝色毛衣,穿了牛仔裤,系着腰带,顾西泽进来了。 “真的不用准备什么,”他将程意意散在地毯上换下的衣物捡起来,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你很好,她们会喜欢你的。” 他伸出手,递到她面前,眼神专注又真挚,“你相信我,意意。” “好。”眼神交汇间,程意意如同受到蛊惑,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仿佛这样便得到了肯定。 顾西泽父母的车已经到了楼下。 他在厨房热菜,程意意到电梯门口接人。 程意意生平显少有这样紧张的时候,她总能三言两语便轻易得到别人的好感。可真正能让她惶恐在乎感受的人少极了。 程意意开门,深吸了两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等着电梯那一声叮响。 她的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不过两分钟,她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直到电梯门缓缓打开的瞬间,才知道条件反射般扬起笑容来。 虽然心中还是心如擂鼓,面上却已经镇定下来。 “伯父c伯母,初次见面。”待夫妻两人完全出现在面前,她才欠身,微微笑着,打了招呼。 “我是程意意。” 她的笑容带着融化冰雪的暖意,亲和力十足。眼角眉梢带着清纯和别样的吸引力,五官是让人屏息的精致。 初次见面,顾母突然能明白儿子为什么喜欢她。 一个人的气质与风采,隔着照片恐难以领略十分之一,只有真正瞧见了,才能直观的感受那魅力与震撼。 顾母微微点头,“恩,我听西泽说过你。” 她的声音温和,程意意没听出什么来,直起身,又瞧见顾西泽的父亲也对她微微颔首。 忐忑的心这才稍微安定。 “西泽在厨房做菜,我”程意意说着话,余光却望见顾母绊了一下。 “小心脚下,有台阶。”走廊里只开了黯淡的暖光,视线不太明晰,她赶紧伸手去扶,还没来得及碰到她的手,顾母便已经被人稳稳扶住。 “怎么这样不小心?”顾西泽的父亲将她扶正,眉头轻皱。 程意意看清他的脸,这才发现,顾西泽长得像父亲,鼻梁高挺,眼型深邃,双眼皮的褶皱很深,十分好看,连皱眉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是我疏忽了,忘了把灯开亮些,”程意意忙解释,“这两道台阶太低,我也被绊了好几次的。” 顾母从顾父手中把胳膊抽回来,冲她笑笑,“西泽跟我说你上了节目,前两天我也看了那期的《天生我才》,没想到这个节目还挺不错的。” 程意意没料到顾西泽会同顾母说这些,想到节目上自己的表现,顿时觉得难为情起来,面上的笑意不变,“我做的太慢了” 四小时的录制时间,即使剪了大半,放出来她做题的时间也有近半个小时。 “不用谦虚,你已经很好了,我念书时候做普通的数独也不见得能做这么快。”顾母同她说话间,程意意开锁进了公寓。 顾西泽父母是第一次踏足平日里儿子独居的地方,人一多,公寓便似乎小了些。 公寓里处处被打理得干净温馨,两人都极其清楚自家儿子的脾气,自然能大概猜测,那灰色沙发上彩色的抱枕,阳台的盆栽,北欧风格的蓝白地毯是出自谁的手笔。 其实顾母很早便认识了程意意,早到儿子还在上高三的时候。 她去给顾西泽开家长会,班主任留下她,小心翼翼隐晦跟她提起了顾西泽早恋的事情,班主任唯恐早恋会影响顾西泽高考的发挥。 她记得当时自己是笑了的,心中还觉得极不可思议,尤其是在得知儿子的初恋对象是个初三的小女生之后。 这件事情她最终没同顾西泽提起过。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儿子是怎样的人,理智c冷静,做事极有条理与规划,他确定的目标便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挡住步伐,必定要完美地做到极致。 与他父亲一模一样的。 要她相信儿子会因为早恋影响成绩,那才是不大可能发生的事情。 程意意陪着他们坐在客厅,厨房的菜已经热的差不多,顾西泽知道程意意不自在,便让她去端菜,自己在餐桌上坐下来陪父母说话。 “西泽,你长这么大,妈妈还是第一次知道你会做菜。”顾母夹了一筷子,尝了尝味道。 “要不是今晚我说要过来,还吃不到呢。”顾母说着,招呼程意意,“意意,过来一起吃啊。” 这还是顾母第一次唤她,叫得亲切,程意意有些受宠若惊。 端出最后一个盘子,在顾西泽身边坐了下来。 看着两个年轻人坐在自己跟前,顾母心中也有万千感慨。 不知不觉已经十年了。 当时她没有插手这段稚嫩的恋情,却想不到,西泽大学毕业之后,两人还是分手了。 程意意离开的最初那段时间,顾西泽面上虽然不显,可是为人母,她又哪能看不出来儿子内心的低落与消沉。 虽然心疼,但她也稍有庆幸,分手了也好,年少时的恋爱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多少呢?更何况,程意意的身份也许会给西泽人生带来一些阻碍。 当时的她万万没能想到,十年之后,两人还能这样齐齐坐在自己跟前。 那个五官精致漂亮的初三的小家伙,已经长成了端庄温婉的大姑娘。 “今天伯母可是沾了你的光,”顾母举起杯子与程意意碰了一下,“有生之年还能吃到自己儿子做的菜。” 程意意觉得羞窘极了,好在顾西泽很快给她解了围,夹了一筷子菜进顾母的碗中,开口道,“我爸做的不好吃吗?” 正文 28.chapter 28 程意意还从未体验过这样的除夕夜, 一家人围着餐桌吃饭,偶尔轻松地说话,客厅里春晚倒计时的声音传来, 餐厅落地窗的远处, 一排烟火在最后一秒钟绽开。 她有些不真实的恍惚。 一切似乎和她年少时曾幻想的梦境重叠起来。 吃过饭, 程意意主动去了厨房洗碗。 她虽然做菜不好吃,可独自生活多年, 其他方面的生活技能是满点。比如洗碗, 她留学时候曾经在餐厅找过一份兼职,在后厨刷盘子,周末时候每天工作八小时以上,时薪是比其他工作要高得多,但每天下班时候脱下手套,手上都是汗,把掌心磨起的水泡蛰得生疼,腰酸得几乎要直不起来。 可是没有办法。 公派留学生虽然免了学费住宿,还能得到生活补助,但还是不够的。科研教学仪器c书c资料她需要钱的地方实在太多。 程意意记忆力好, 却不大愿意回想这些难熬的日子, 那会让她整个人情绪低落起来。 洗碗池放着热水, 程意意刚准备戴上手套, 顾西泽便进厨房来了。 “我来吧。”他自然而然地从程意意手中将手套抽出来。 洗碗池的热水泛起氤氲的雾气, 洗洁精白花花的泡沫随着水位慢慢涨起来。 程意意走后, 这间厨房在很长的时间里从未开过火, 若不是张仪勤来打扫,恐怕早就落满了灰尘。 而现在,它终于又重新充满了烟火气。 程意意看了看他身后,悄声道,“你不是在陪你爸妈说话吗?” “也没有那么多说不完的。”顾西泽利落地挽起袖口,站在洗碗池前弯腰开始清洗。 程意意还是不放心,轻轻推了推他,“还是我来吧,你做饭还让你洗碗,我要是在他们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就都怪你!” 顾西泽突然轻笑起来,声音带着几分清朗,“别担心,我妈在家也从不洗碗。” 顾西泽进了厨房。顾母也不看电视了,探头看了看,回头轻声道,“我说我儿子今晚怎么两分钟都坐不住呢,原来是去帮人家洗碗。” 说着,声音又不免忧虑起来,“感觉儿子是帮别人家姑娘养大的” 顾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本就早晚有这一天的。” 顾母瞪他一眼,转念又想了想,最后叹了一口气,“我记得儿子小时候,一群漂亮小姑娘就爱跟在他后头,他一点不搭理人家的,有次还把她们都吓哭了,还叫人家不准烦他。” “我那时候实在想象不到有一天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子的样子。” “可现在知道了。” “他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会做饭,会洗碗,喜欢笑”顾母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儿酸,“他显少会这样喜欢什么,在漫长的分别之后还是这样喜欢叫人想说他两句都不忍心。” 她背身,悄悄擦掉眼角渗出来的水迹,下了决心,朝顾父试探道,“不然咱们就随他们吧?我瞧着那姑娘人也挺乖,聪明又漂亮” 顾父也轻轻叹声,沉默了几秒。 顾家的强盛不需要借助顾西泽的婚姻来得到外力的巩固。就算程意意是穷困潦倒的普通家庭出身,他们也不至于会这样犹豫,可程意意不是。 西泽是顾家最优秀的继承人,倘若他娶了一个父亲在服刑c非婚生出身的妻子,受到族人的指摘是必然的,人后也许还得承受许多闲人的耻笑与诟病。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这些西泽大抵都能不在乎,然而他却并不确定,程意意能不能同他一起承受。 妻子攥住他的手,再度开口,轻声劝他,“让他们试试吧,恩?” 她紧紧看着他,声音里带了哀求,“未来的路是他们自己走,我不想儿子一生都带着遗憾郁郁寡欢去走完” 像前些年一样。 顾父最终妥协了,回握住妻子的手,温声道,“好。” 西泽已经是个男人。他行事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与手腕,与同龄人相比,他优秀得多,也独立的多。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就是父母亲族,也无人能够置喙。这也是他能放心将掌控顾氏的权利交给他的原因。 他们既无法左右他的决定,也无需制造障碍去阻拦。 夜幕已深,程意意同顾西泽一起送顾父顾母到地下车库。 顾家的司机早已停在车位上等候。 突然从有暖气的室内到零下几度的地下车库,即使身上套了厚羽绒服,程意意还是冷的几乎要抖起来。 她忍着冷意,认真地行了礼,与车厢后排的顾父顾母道别。 车窗降了下来,顾母突然朝程意意挥了挥手,笑着轻声招呼她,“意意,你过来一下。” 程意意犹豫了一瞬,偏头看到身侧的顾西泽对她点头,笑起来快步走到顾母身边,弯下腰来认真等她说话。 顾母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暖,不像程意意那样夏天都捂不热。虽然有了年岁,但她的五官仍是极漂亮的,那容颜经过了岁月的沉淀,举手投足的高贵与优雅越醇。 她轻声附在程意意的耳边与她说了话。 程意意直起身,顾母才笑着与她们挥手。 “别送了,回去吧。” 车子倒出车位,消失在地下车库。 程意意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顾母手上的温度,一点一点浸入身上。 真是与她母亲完全不一样的人哪 程意意回头转身,顾西泽的身材高大又挺拔,他就站在原地,温柔地凝视她。 她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急走了几步,到他跟前,把自己深深埋进了顾西泽的大衣。 “怎么了?”顾西泽抚摸她的头发,轻声询问。 “你的家人”程意意顿了顿,觉得眼眶中似乎有了湿意,“她们跟我想象中,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们太好了。”程意意的声音有些哽咽,环住他的手越发收紧了。 好到她不敢相信这不是一场梦境。 就好似在沼泽与泥潭中深陷了漫长的时间,突然有一日被人拉住了手,爬上岸,然后浑身都被阳光与温暖包裹起来。 好到她不愿意醒来。 顾西泽不清楚自己母亲说了些什么,不过看程意意的样子,约莫能猜到是句暖心的话。 他没问,只轻拍了拍她的背,劝道,“地下冷,先上楼吧。” 程意意点头答应。 两人牵手进了电梯。 “西泽。”程意意突然仰头唤他。 “真羡慕你有那样的父母。”程意意的声音很轻,语气中的艳羡却难掩。 “也会是你的。”顾西泽低头看她,越发握紧了她的手。 会吧? 程意意第一次有了勇气这样想着。 因为刚才顾西泽的母亲告诉她,她一直盼望着想要个漂亮的女儿。 顾西泽每天在公寓呆的时间越来越长,程意意的春节假却要结束了,肖庆已经好几次打电话来同她讨论实验的进度,师兄已经开始上班了。 回到帝都的短短的半个月,几乎是她这些年来最轻松最开心的日子。如果可以,程意意真想沉浸在现下的温暖里,什么都不去思考,什么都不去顾虑。 但是,那不可能。 如果这时候从g市回来帝都,她的博士肄业不说,回国那么久的心血也只能全然打水漂,她对不起师兄,也对不起导师,最对不起的,是她自己。 对不起她拿着微薄的薪水,在实验室里坚持了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她的野心不容许自己这样做。 肖庆最后一次打来电话,讨论之余,提到冯教授这两天问起了她。 程意意这个假似乎休得太长了。 挂了电话,程意意终于开始偷偷收拾行李。却始终不知道这件事要怎么和顾西泽提起。 他会生气吧? 刚刚相聚便又要经历这样分别的日子。 程意意叹了一口气,给阳台上的小盆栽们一一浇了水。 客厅的电视开着,娱乐频道,程意意心不在焉放下水壶,直到电视机里提到宋安安的名字。 程意意偏头去看电视机,她似乎好久没在电视机上见到宋安安了。 她正出席一个红毯,穿着抹胸的净白色仙女裙,好似比上一次来医院的时候瘦了些,颇有些形销骨立的味道。 倒也能理解,据媒体的报道,这段时间她的新电影先是被院线封杀,票房大败,之后好几部进入制作阶段的作品也统统停滞了进度,还有八卦的小报爆料,宋安安现在的片约少得可怜。 宋安安风光不再了。 一个少了曝光率,没了作品,在圈内被众人落井下石的女星,前途惨淡。 程意意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拿了遥控正要换台,拍红毯的镜头却切换到了近景,宋安安面部的高清镜头出现在电视机屏幕上。 程意意的动作顿住了。 镜头一闪而逝,程意意本能地将那画面记下来。 不对! 她怎么感觉宋安安的脸和上次来医院时候似乎有些不一样了?那种变化微小极了,换做别人或许无从查觉,可程意意的观察力和记忆力与常人都不大一样。 更何况,不知道为什么,宋安安的举手投足总让她浑身觉得不自在。 红毯的大牌云集,宋安安很快走完,摄影师再也没给过她面部镜头,程意意皱着眉仔细回想,总觉得宋安安换了种眉形,眼尾似乎更上调了些,鼻头也翘了一点点。 似乎与她更像了。 正文 29.chapter 29 是她的错觉吗? 程意意皱眉, 她不想用这样的心态去揣度别人, 但从第一次见到宋安安起, 她便本能觉得浑身不再在,现在想想, 那种感觉大概是像在照镜子。 宋安安偏头c伸手c微笑, 甚至说话的语气, 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那必然不是她的错觉。 这世界上可能会有两个毫无血缘关系c却从长相到举手投足都相似极了的人吗? 她摇了摇头, 重新仔细回放了那天宋安安到医院探望时的记忆,甚至还上网搜索了宋安安最早出道的照片和影像资料来比对,心中越发肯定起来。 宋安安与她的长相本来便有三四分相似,出道后她在脸上的调整几乎微不可查,可日积月累, 效果是潜移默化的, 那些细小的改变, 观众们或许都只以为她是换了个漂亮的妆容,而不会怀疑其他。 她的团队甚至一度打出纯天然荧屏美人的噱头来为她宣传。可想而知, 宋安安请的医师确实医术精湛。 如果不是程意意观察和记忆力惊人, 恐怕她也要和别人一般,认为宋安安原本就长这个样子。 可宋安安是疯了么? 程意意只觉得这种行为简直疯狂又可笑。 她实在不能理解把自己的脸折腾成和别人一样,甚至模仿别人的一行一举是什么心态。难道她以为这样就能够改变什么? 程意意关了电视,有些心烦意乱。 宋安安也许改变不了什么,但她确实成功地膈应到了她。 偏巧茶几上的手机就在这时候震动起来。号码是昆南, 程意意记得除夕那晚之后他便没有给自己打过电话。 接通后, 电话另一端静得一丝声音也无。 程意意唤了好几声都无人应答, 才早上七点,就在她都要以为电话是昆南睡梦中无意拨出来的时候,电话里终于传出些细微的喘息声。 “意意”昆南的声音有些哑,轻轻叫了她的名字。 “怎么了?”程意意应他。 她总觉得昆南的声音有些不同寻常,他的性子像个小霸王,平日里说话从来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唤起人来也是中气十足,显少这样反常地轻声和人说话,叫人不习惯。 那边又是长久的沉默。 程意意怕他有事情,举着电话不敢挂断,温声引导,“你给我打了电话,就是想告诉我,可为什么现在又不说话了呢?” 昆南闭了闭眼,似乎下定了决心,“我想见见你,不会占用你很长时间,就一会儿”他顿了顿,声音飘忽,“就在附中外面的那家咖啡厅。” 那是程意意中学时候常去写作业的地方。 她答应之后挂断了电话。 结束通话后,手机界面自动回到了锁屏模式,昏暗的房间内唯一的光线也黯淡下来。 昆南沉默了片刻,突然暴起,手机狠狠砸向了墙面。 手机瞬间四分五裂飞迸在酒店房间的每个角落。 从醒来到现在,怒火几乎要把他的整个世界都燃烧起来。 程意意的温声细语更是让他心中的自我厌恶增长到了极致。积压的愤怒如同火山喷发的岩浆,他的眼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憎恨与厌恶。 他紧紧盯着黑暗中那床上的某处,额头的青筋暴起。 “你想得到什么?” 他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吐出,牙齿仿佛在下一秒就要格格响起来。 酒店的遮光布效果极强,即使女人看不清他脸上的怒气,也能感受到那几乎化成实质要把人吞噬的厌恶。 她能感受到脸上冰凉咸腥的液体流到唇边,大概是刚刚手机摔碎飞溅起的零件划破的,她不自禁往床后挪了挪,捏紧手边的被子,仿佛那样便得到了说话的勇气。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互惠双赢,只要你肯帮我,你也能得到你想要的。”她极力按下声音中的颤抖,按计划将这句话说出来。 昆南并不是传闻中那般心无城府蛮横霸道的纨绔子弟,也不像她想象中那般好控制,她还是低估了他。 在这个时候,他甚至还先冷静下来给程意意打了个电话。 听完这一句,昆南突然轻轻冷笑两声,他走了两步,唰一声拉开了酒店的窗帘。 强烈的光线一瞬间贯穿了室内的每个角落,宋安安地身体瞬间便这样暴露在空气里。 “是什么让你有了可以支配我的错觉?”昆南轻声问她,他的视线充满高高在上的睥睨,仿佛他在打量的是这世界上最卑贱最肮脏的物件。 “客房脏了,你觉得这时候我让服务生进来打扫怎么样?”他的眉梢挑起来,声音饱含嘲弄,那声音轻极了,却让人几乎毛骨悚然起来。 此刻,他的神情已经全然不见了黑暗中的震怒。 羞耻c窘迫。 宋安安生平第一次淋漓尽致地体会到这两个词语,她强忍着想要拉过被子掩盖身体那样示弱般的举动,强装冷静吐出三个字来。 “你不会。” 其实她心里没底。 昆南这样的纨绔富二代玩个女明星,就算被媒体曝光也只仿佛给他挠个痒痒一般,伤不了根本。 反倒是她,是她扶了昆南进的客房,是她倒贴,是她不知羞耻想要嫁入豪门,媒体会这样渲染她。她的前途和事业会在顷刻间毁于一旦。 她唯一的赌注便是昆南喜欢程意意,他不愿让那个人知道。 她轻轻舔舐了流到嘴角的血液,“有个同盟不好吗?我们的目的相同,难道不能各取所需?” “看来你还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昆南的唇角冷冷翘起来,声音阴冷带着嘲讽,“你没有资格做我的同盟,也惹错人了,在帝都,我想捏死你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他的眼神阴鸷,恐惧几乎要让人颤抖起来。 他拎着外套往外走,仿佛从未对她的话有过犹豫。 宋安安的大脑中一片空白,眼前的状况已经全然脱离了她的设想。 不,不该是这样的! 恐惧支配了她的身体,她大脑中只有最后一个念头,不能让昆南就这样走了!那样她的人生就全完了! 她慌乱起身去抓住他的衣角,“我帮你!我什么都不要!我帮你得到程意意!” 昆南顿住,回头。 目光落到宋安安脸上,这是他第一次凝视这张脸。 他微微俯身,一字一句附在她耳边,亲昵得仿佛情人间的低语,“告诉你,睡了你是我活到现在觉得最恶心的事情,尤其恶心你这张假脸。” 他轻拍了两下宋安安的脸颊,“别试图耍什么花招,激怒我的代价,你付不起。” 说罢,他拂开宋安安的手,轻拍了衣角两下,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最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宋安安的视线中。 客房门传来一声上锁的脆响。 宋安安失魂落魄跌落坐回原地。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步是走错还是走对了,可她知道,走到现在,她没办法回头了。 她不想做个失败者。 帝都的车流在春节锐减,平日拥堵的十六车道比平日开阔得多。 昆南将油门踩到底,仿佛那样心底的压抑和烦躁便能消失不见了。他觉得恶心又后悔,甚至想要干干净净洗个澡再去见她。 他应该在酒吧包厢里朋友带来宋安安的时候立刻起身走人,他应该把酒瓶子摔碎塞在那个成人之美的朋友肚子里。 程意意说得对,他身边都是一堆狐朋狗友。 可是在醉酒后那意识混乱c头晕目眩的那一瞬间,他是真的以为,她就躺在自己怀里。 那个他触手可得却又从未碰到过的人。 从十几岁开始,她曾经离他那样近。 近得他能清晰看到她白皙柔嫩脸颊上的细小绒毛,近到他偏头便能亲吻她熟睡的眼睛。 阳光穿透教室的窗户打在她脸颊,少女的馨香被微风携带着涌入他的鼻腔。 他性格顽劣c脾气暴躁。可唯有程意意,他只想要把最好的一切给她,从来不舍得对她发脾气,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只因为表哥更优秀更好,所以在他把程意意抢走的时候,他隐忍地将难受与痛楚统统咽回了肚子里。 他爱憎分明,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便恨不得喜欢她的全部,只觉得她值得更好的东西。 所以在程意意离开之后,他才会对曾经尊崇的表哥那样失望又怨恨。 凭什么呢? 他那样喜欢着c爱护着的程意意,因为顾西泽离开了这座城市,他凭什么在抢走了她之后却又弃若敝屣? 可不管他怎样意难平,程意意重新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依旧选择了顾西泽。 就像当初一样的,明明有一瞬间,她离自己那样近,在下一秒,却与他越行越远。 昆南将车缓缓倒进了车位,没有下车。 隔着窗户,程意意坐在咖啡馆那个靠窗的位子上。 那是上学时候她就最喜欢的位置。 她正撑着下巴在看咖啡馆里提供的杂志,柔软的卷发从肩后滑落,侧脸宁静又安详,手边的咖啡杯冒着氤氲的热气。 杂志也许是一本时尚芭莎,咖啡杯里装的是热牛奶。 她喜欢这样的搭配。 昆南突然觉得自惭形秽起来。 内心的自我厌弃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淹没。 正文 30.chapter 30 昆南一颗一颗将自己的外套衬衫解开, 重新扣得整整齐齐,凌乱的头发打理得干净柔顺,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他仍旧没有下车的勇气。 他烦躁地将十指插入发间,低吼一声,自暴自弃地仰头靠在驾驶座上。 刚刚整理好的头发重新凌乱了。 后视镜里, 他的眼下带着宿醉后的阴影,即使表面打理得再光鲜整齐,身上也是污浊不堪。 他闭着眼睛,他没有勇气去见她。 那辆车在原地停了许久,昆南终于重新发动。 一把倒出车位,车轮便飞速旋转起来, 整辆车如同利剑飞速冲了出去。 程意意在咖啡馆坐了许久, 才等来了昆南的电话。 “你在哪儿?”程意意眉毛轻蹙, “出什么事儿了?” 昆南虽然桀骜不驯,但说好的事情从来不爽约。 “对不起, 意意,”昆南左手的指节握紧了手机,右手握住方向盘汇入车流。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同平日听上去没什么区别,然后解释道, “老爷子突然叫我回家, 只能改天再约你出来了。” 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来, 又假装若无其事道, “等很久了吗?” “哦。”程意意应他, 声音没好气,“好久了。” “意意,”他突然深深地唤了她一声,然后接着道歉。 “对不起” “算了,原谅你。”程意意应他,然而他却并没有停下来。 “对不起” “我听到了。”程意意皱眉。 “对不起”他机械地重复好几遍,直到程意意打断他。 “好啦,别说了,我骗你的,其实没有等很久。”程意意总觉得昆南今天不太对劲,可仅仅从电话里的声音里去判断,却又实在听不出什么端倪。 “那你别生气,”昆南顿了顿,极力让自己的声音轻松起来,“以后你尽情放我鸽子做补偿。我约一百次你只出来一次都行。” 程意意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我要是一次也来不了呢?” “我马上得回g市了,我回g市以后你就自己玩吧。”程意意合上杂志,抬手招呼服务生结账。 “那我去g市找你。”昆南急道。 “诶,别来”程意意收起零钱起身,推开咖啡馆的门。“你还是好好工作吧,可别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都这么大人了,天天被你家老爷子指着鼻子教训多丢人” “好。”昆南轻声应她。 如果与他说这些话的是别人,他早不耐烦地挂了电话,也或者直接骂了回去。 可这是程意意,他怎样听都觉得顺耳起来,她要他好,他爱听,多说两句都是好的。 程意意回到公寓已经快到早饭饭点了。 她出门时候把米淘干净放锅里,插上了电预约蒸饭,这个时候饭应该熟了。 不知道顾西泽有没有到家。 她正这样想着,低头开门。 走过玄关,抬头,却见顾西泽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的姿势看起来有些僵直,不知道坐了多久。 “你回来了啊。”程意意泛起笑意,视线移开,碰巧落到沙发一旁的行李箱上。 那是肖庆打来电话后,她这两天里收好的行礼,原本放在次卧里的。 “你看见了啊” 程意意脸上的笑意微敛,不自在地背起手,声音渐渐低下来,终于垂下头,看向地面,轻声道,“我本来正准备跟你说” “说什么?”顾西泽的眼睛幽黑,眉眼深邃,声音极端平静。 然而就是那毫无波澜的语调才越发让人忐忑起来。 “说你打算悄悄再走一次,是吗?”他的眼睛里仿佛有风暴在酝酿。 程意意有点儿发憷,“西泽”她试图伸手去触碰他的指尖。 下一秒,顾西泽紧紧握住了她的整只手,从沙发上起身,凝视她的眼睛。 那眼睛看起来依旧是那样清澈又无辜,仿佛什么也不曾经历过。 “你知道吗?你走之后,我曾经跟自己发过一个誓。”顾西泽突然觉得无可奈何起来。 她惊讶抬头去看他。 “那时候我发誓,如果有一天你回来了,再也不对你说一句重话,再不对你发一次脾气。” “可是我现在发现,那真难。”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程意意能轻而易举挑起他的怒气。他能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得完美,贵气天成,彬彬有礼。 ——任何人,只除了程意意。 “我只问你,你要回g市c你要去工作,这些是不能同我说的事情吗?”他觉得疲惫又无奈。 “不是的” 他是真的生气了。 她已经准备离开,甚至完全收拾好了行李,却唯独没有告诉他。 程意意意识到这一点,摇头急着朝他解释,“我就是怕你生气。” 她的眼睛里带着紧张,“我知道我们好不容易才能重新在一起,我也想留在帝都,留在这里。” “可g市有我的学业,我的工作” “我只是想着能再晚一秒告诉你也是好的” 说到这一句,程意意的声音渐渐轻下来。 这段感情和信任有多么来之不易,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时光与分隔划开的间隙,也只能靠岁月的更替c温情与包容去修补。 “你不同我说我才会生气。”顾西泽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疲惫。 “无论好的c坏的,只要是关于你的,我都只想听你亲自告诉我。”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容易生气,”他垂下眼睫,声音渐轻,低低道出最后一句。 “吃饭了。”他转身走向厨房。 他回的不知有多早,桌上放着的都是做好了的菜。 程意意只觉得茫然又惆怅,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能过上几日。不多时,她又得回到g市研究所分配的狭小冰冷的宿舍里,继续过上三餐不定c昼夜颠倒的生活。 她分明可以留下来,沉浸在爱情里,衣食无忧,不用辛苦地做实验,不用连擦护肤品都觉得是在奢侈地浪费时间,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留精致的指甲,穿好看的鞋。 多么美妙的诱惑。 可她不能这样,那样没有追求与梦想的程意意,她会觉得自己不配站在顾西泽的身侧。 红烧干贝c鱼香肉丝c冰糖百合。 桌上都是程意意爱吃的菜。 他生气,可他到底知道程意意要回g市,趁她没走的时候,多做些她喜欢吃的。 他给她递过筷子。 程意意的眼眶突然红起来,胸腔里都是酸意,“西泽” 她没接那筷子,而是紧紧环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心跳凝实,一下c两下跳动在她的耳畔边。那胸膛宽敞而又温暖,给予她全部的包容和安全感。 “我突然又不想回去了。”她的声音里有着细碎的哽咽。 上一秒,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如此坚定,可是他永远有能力让她下一秒就动摇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的追求与梦想能走到什么样的境地,那对她再遥远不过,可他的温度这一秒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伸手就可以抓住。 “你会后悔的。”顾西泽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有那么一刹那,他多想就这样自私地让她留下来。 她离开的日子是那样漫长,他日复一日守在这个地方,忍耐煎熬,已经受够了等待。 可沉默过后,他终是抬手,用指尖轻轻梳理了她的头发,俯身埋头,在她的额间轻轻印上一吻。 “我爱你。” 这一吻,不夹杂任何情·欲,是鼓励,也是肯定。 “我不想你后悔,意意。” 他爱她,所以他就允许她再离开他身边一段时日。那样漫长的五年他都一样过来了,又还有什么是不能等待的呢? “我送你去g市,也会去看你。”他温声告诉她。 程意意的眼睛已经全红了,她努力仰头去看他,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痕,湿漉漉的,桃花眼里已经是一片波光潋滟。 那眼睛生得简直犯规,看得人心里几乎要化出水来。 便是因为那眼睛,总让他的规则和底线一退再退。 不假思索地,他伸手蒙住了那眼睛。 “西泽”程意意说话带着鼻音,她唤了他的名字。 她的睫毛一眨一眨,扫得他的手心直痒。 “我在。” 听清楚那说话的方向,她伸手挽下他的脖颈,踮起脚将吻深深地印在他的脸上。 起初亲吻到他的下巴,扎得她的脸生疼,可她固执地不肯放开。 下一秒,程意意整个人被他一只手抱起,坐上了厨房的料理台。 主动权转换到另一个人身上。 那吻越来越狂热而粗暴。舌尖带着强烈的雄性气息,灵巧地翻转,在她的唇齿间每一寸扫荡。 程意意被吻得大脑发昏,意识模糊,几乎要窒息,然而身后的肌肤与料理台冰凉的台面相接,大脑皮层却越发兴奋活跃起来。 “在这吗?”他附在他耳边轻声询问,没有等到她答案的下一瞬,他吻上了她的耳垂。 那是程意意浑身最敏感的地方。 几乎是身体一颤,她被烧得口干舌燥,不自觉轻点了点头。 正文 31.chapter 31 程意意最终还是没有订到飞往g市的机票,因为顾西泽的特助已经帮忙订好了。 顾西泽有工作要到g市出差, 可以同她一道去。 其实g市需要处理的工作只不过是些再细小不过的事情, 根本轮不到顾西泽亲自出差,他不过是想送她, 想去看看她工作生活的地方罢了。 因为在过去的五年里,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 江助理早已经在机场等候, 远远见到顾总与一个女人十指相扣并肩走来, 他的下巴都几乎要惊掉了。两人的距离与姿势亲昵到让他不敢置信。 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 他从未见过顾总那样牵着一个女人的手。 真的不是他的幻觉吗? 江特助倒吸了两口气, 拿下眼镜擦拭两下, 重新戴上。 顾西泽正低头温声与女人交谈,他的眼角眉梢都是沉静与温柔。 顾总很高, 女人身材妙曼纤细, 尽管看起来高挑, 却也还不及他的肩膀。穿着白蓝色系带风衣, 更显得腰肢不盈一握。 皮肤莹白娇嫩,脸小,粉腮微晕, 五官出奇的精致。一双桃花眼尤其漂亮,就算脸上不含笑, 眼睛也自带三分绵绵的情意。 尽管是见过大风大浪, 习惯了顶层美貌秘书团的江特助也不自主被惊艳了。 网上那些媒体这次报道的没有错顾总居然真的有女朋友了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 顾总下班时间越来越早, 他也曾暗自揣测, 也许顾总真的像网上传闻的那样,陷入了爱河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很快便被自己否定了,因为他认知中的顾总,不仅是个工作狂,还清心寡欲c不近女色。他跟在顾总身边那么多年,从未见过他身边有过女性环绕。 同龄富二代们泡吧聚会玩女人的时候,顾总每天凌晨起床,在深夜结束工作。私生活干净得令人发指,几乎让人要怀疑他是个和尚。 顶楼秘书室曾经有过一位新来的女秘书,能力出众,身材样貌在秘书室的美女团里称得上最出挑,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总喜欢在顾总跟前打晃。 这位女秘书不久后便收到了人事部的辞退书。 他曾私下里问过人事部主管,顾总授意他们辞退那女秘书的原因。那人居然一本正经地告诉他,顾总觉得那女秘书影响食欲。 顾西泽每天的行程忙得像国家元首,只有饭点能安安静静坐下来一会儿,那女秘书还一副怀春的模样来他面前打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顾总不喜欢她,可不是影响食欲吗? 经此一次,他越发肯定起来,网上那些绯闻统统都是捕风捉影c以讹传讹。顾总是个完全不解风情的工作狂,他大概永远不能体验到谈恋爱是什么滋味了。 可这次,他竟然真的在有生之年见到顾总与一个女人十指相扣。 来不及多想,两人已经到了跟前。 “顾总。”江特助恭敬行了一礼,强自镇定下来,又朝程意意微微欠身,正为难怎么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时,程意意善解人意伸出手,嘴角微翘,“你好,我是程意意。” 江特助赶紧伸出手,欠身与她交握,“您好,程小姐,我是顾总的特助,我姓江。” “江特助。” 程意意微微颔首,抿唇对他露出些许笑意。 气质样貌令人惊艳,心思也玲珑剔透,相处起来十分舒服。 这是江特助对程意意的第一印象,难怪能迷倒顾总这颗万年老铁树。 简单打了个招呼,顾西泽便继续牵着程意意往航站楼走。 江特助是个人精,能坐到现在的位子,对上司察言观色是基本的功课。安静跟在两人身后,他敏感察觉到程意意今天兴致不大高。一直是顾总轻声对她说话,而程意意爱答不理。 所以从刚刚走过来到现在,顾总一直低头与她说话,是在哄她吗? 猜到这,江念顿时觉得受宠若惊顾总都哄不好的人,他居然得到了人家和颜悦色相待转念一想,又觉得人生奇幻起来。 顾总平日里行事雷厉风行c说一不二,只要板起脸来,整个公司上上下下便没人敢置喙。没想到这样了得的顾总,对女朋友居然是一副好爸爸哄闺女的样子。 也难怪上次程意意被传是小三的时候,顾总大发雷霆,一次性给那些小媒体们发出去那么多律师函了。他都哄不好的人,居然被外人给胡乱编排。 男人征服世界,而女人只需要征服男人。 霎时间,江助理心中对程意意的敬佩油然升起。 程意意一整天兴致不大高,也是有原因的。 她早上起来没有找到放在抽屉的避孕药。 她的记忆力一向不会出错,她记得放在那里就该是放在那里,找不到只有可能是被人藏起来了,或者直接扔了。 可没有证据,她也不能拿顾西泽怎么办。 好在还是安全期。 直到在飞机上落座,程意意还是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 他这样毫无顾忌地拿走她的药,万一要是她真的怀孕了怎么办?生下来吗? 程意意可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有本事生养。她自己都还有一堆做不完的麻烦事,不想再多个孩子当累赘。她这样生气,偏偏身侧的顾西泽还在安静拿着报纸看时事新闻,看起来淡定极了。 头等舱的空间极为宽大,江特助又坐得远,两个座位联排,不用担心会被别人看见她的举动。 她抽过顾西泽手中的报纸,压低声音道,“我抽屉里的药你放哪儿了?” 顾西泽任凭她抽走,拍拍她的手,温声安抚,“那药对身体不好,吃了会变胖还会变黑变丑。” 这话一下击中她的软肋。 程意意哽住,色厉内茬,“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戴” 话说到这便戛然而止。 顾西泽认真地微笑看着她的眼睛。 昨夜的记忆瞬间回到了大脑中 。 是她自己等不及的 羞愤地红了脸,程意意恨恨把报纸扔回他手里,“怀孕了是要结婚的!” 她正说着,那位漂亮的乘务员小姐已经近到跟前提示扣好安全带。 顾西泽慢条斯理把报纸折起来,放回一边,口里缓缓吐出四个字来。 “求之不得。” g市的天气远不似帝都那般冷,程意意脱了大衣还觉得有些闷热。 接机的人已经在机场外等候,下榻的酒店也都订好了,顾西泽却让众人先走,自己开车送程意意回研究所的宿舍。 开的是别人的车,不大顺手,顾西泽适应了两分钟,很快便熟悉起来,按着程意意指着路,停在了研究所的宿舍楼下。 程意意来的晚,宿舍楼里的住户大多已经回来了,正是午饭时段,人更多。 她走时,院子里那颗两人合抱的合欢树差不多刚掉完叶子,过了个年,光秃秃的枝干上却已经开始萌发绿色的小嫩芽。 程意意擅长交际,又爱笑,整座宿舍楼里认识她的人还挺多,此刻见她从陌生的车上下来,打招呼之余,悄悄伸长的脖子往她后面看。 别以为搞科研的女人便两耳不闻窗外事,研究所里的哪个男的是小开,哪个男家里有背景,谁毕业的大学不是名牌c学历上不得台面八卦的时候,大部分能被扒出来。 奔驰upe。 是辆低调的好车,但在g市这有钱人满天飞的地界,算不得什么。 出乎预料之外,有人便失望起来。 原本以为程意意这样的长相和学历,迟迟不找男朋友,定是心高气傲要找个最好的,不曾想却随随便便找了个。 程意意自然懂得她们审视的目光,回头对驾驶座上的男人道,“在这等我,等我下来再一起出去吃饭。” 言下之意是她要自己拎着几十斤重的行李箱上楼。 “我怕你累瘫了。” 顾西泽偏不应她,径直开门下车,打开后备箱,一手便轻轻松松帮她拎起了行李。 昨天夜里程意意在喊的便一直是累瘫了不要了 这话一出,程意意脸刷又红起来,恨恨道,“顾西泽,你变了!” 从前下了床之后,他从来不提这些让她羞耻万分的事情。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顾西泽另一只手轻抚她的头发,冲她笑起来,脸颊光洁白皙,他的五官本就俊美绝伦,纯黑的短发更添了几分干净纯粹,眼睛唇角带着笑意,就如同那夜空里的上弦月。 让人心跳得几乎要炸开了。 程意意仓促移开视线,正准备跑上楼,身后便有人说话了。 “诶,程意意,这是你男朋友啊?” 发问的是与她同住一层楼的女博士后,三十来岁,没有嫁人。平日里并不爱搭理程意意,大概是觉得她这样长相的女人注定不能潜心做研究,不屑与其同谋。 程意意转回身冲她笑笑,眼睛弯起来,只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大大方方承认道:“是啊。” 女人捏紧了手上的盆,总觉得程意意这个笑容颇有炫耀和得意的味道。 她笑起来,勉强道:“过个年十来天就能找到这么帅的男朋友,好厉害,我真是羡慕不来。” 那话颇有些阴阳怪气,程意意不大高兴了。 她撩了一把额前的头发,露出精致漂亮的美人尖,睁大眼睛盯着她认真道:“别灰心,你也可以的。” 正文 32.chapter 32 她这话一出, 女人手里的盆几乎要捏碎了。 程意意火上浇油握拳给她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面上的神情励志。 女人站在原地, 表情活像吞了只绿头苍蝇。 程意意这才满意地转身上楼, 脚步轻快,肩膀微耸,只差没笑出声来。 顾西泽拎着行李箱跟在她后头, 身形遮住她的动作, 眼中含笑, 微微摇了摇头。 她这促狭的样子,真是一点没变。 沿着老式的楼梯往上爬,程意意在四楼停下来,拎着钥匙开门。研究所的宿舍楼年份已久, 刷白的墙壁早已经开始泛黄,齐腰的绿漆也翘起皮来。程意意最满意的地方大概就是,这是单人宿舍, 而且不用交住宿费。 整间宿舍有二三十平,巴掌大的卫生间,两三平米的阳台, 足够她一个人住。室内一米来宽的小床靠在墙角摆放, 整间宿舍最大的物件就是她的书柜和书桌。书柜里满当当塞着文件, 桌上有盏小台灯, 还放着电脑和打印机。 顾西泽进门, 轻轻放下行李箱, 站定, 环视了室内一圈,觉得这环境实在让他心揪。 g市的夏天热得像大火炉,铺着凉席露天躺在外面也能睡出一身汗来,程意意冬天又最怕冷,一出室内就恨不得在身上裹一床被子,然而这里既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宿舍之间隔墙很薄,半点没有隔音效果,有什么响动相互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从前最娇气,不知道是怎样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的。 程意意已经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衣物,打算挂起来,却被顾西泽按住了手,“别收了,意意。” 他的眼睛幽黑,神情格外认真,“我给你换个地方住。” 宿舍楼外有刷漆贴砖的翻新痕迹,看起来还挺新,因此刚才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宿舍楼内会是这样简陋。 顾家在g市开发房地产多年,卖出去的房子成千上万,偏他爱的人挤在这样连最起码的舒适度都无法保证的地方。 程意意闻言,却扒开了他的手,“不要。” “大家都住得,我也能住得。”程意意试图说服他,“这个地方离研究所近,我一个人住足够了。” 她留学时候住的地方环境比这差得多。那间公寓小得她转不开身,位置离学校也远极了。 伦敦四季常有雨,公寓的防潮却不怎么好,一到连绵的雨季,程意意就感觉床上的被褥c箱子里的衣服c甚至连身上都开始发霉,有时还得忍受老鼠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可伦敦的高房价世界闻名,加上电费水费燃气,每个月花在租房上的支出照样是一大笔,所以现在能分到研究所的免费宿舍,她的内心已经无比满足。 见顾西泽面上的坚持不变,程意意又劝道:“我都在这住了这么长时间,贸然叫我搬走我还不习惯呢。” 察觉他还是皱眉,程意意赶紧举起两根手指保证,“我努力提前拿到学位证,早点回帝都去,不在这里住很久,行了吧?” “钥匙给我。”大概是看出程意意确实不愿意搬走,顾西泽终于松口。 程意意乖乖把备用钥匙奉上。 他接过钥匙放进外套口袋里,“明天我让人来给你装空调。” 好不容易劝服他,程意意哪还有不答应的,赶紧点了点头,开始收拾东西。 走了一个来月,阳台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室内干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程意意没料到会去这样长的时间,连防尘布也没盖。 挂好衣服,换上干净的被褥床单,行李箱腾空,最底层精致的盒子便露出来了。 那是她和英宛逛街时候买的手表。 她一直没送出去。 顾西泽在帮她擦阳台,隔着窗户,偏头看去,一眼便能见到他专注的侧影。 程意意背着手,慢慢走近。 大少爷大概一辈子还没做过这样洒扫的活。他气质高贵而沉静,穿着笔挺整齐的定制西服,理应坐在午后光明敞亮的大厅,悠闲地享用别人送上的茶点,翻看报纸。 而此刻那双宛如艺术品完美修长的手,却拿着抹布在帮她擦这破旧的阳台。 他分明与这里格格不入,却因为她甘心俯身到尘埃里。 他察觉程意意站在身后,便扭头,轻声问道,“怎么了?饿了吗?” 已经是饭点,程意意收拾好东西大概是饿了。 “我不饿,西泽。”程意意轻轻摇头,看着他的左手腕,垂头低声道出一句。 “对不起。” 顾西泽的目光随着她的视线落到自己的手腕,放下抹布,柔声应她,“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的那块丢了,我怎么也找不回来” 那手表并不算贵重,它最独一无二的地方,大概就是表盘背面刻着彼此名字的缩写,承载着彼此的记忆。 相伴永恒。 可程意意却把它弄丢了。 她突然觉得藏在背后新买的表怎么也拿不出来,尽管再相似,它的意义大抵不同了。 “这些都不重要,”顾西泽摇摇头,转身在洗手池把手冲干净,擦干水汽,摘下手腕上的表,放回西服外套的口袋里。 “对我来说,人更有意义。” 再转身,顾西泽朝她张开怀抱,他的眼神如同一汪深潭,包含着无垠的宇宙,此刻却是那样虔诚认真,仿佛全世界的光亮都聚集到这里来,下一刻就要将人吸引。 “来——” 那大概是天底下所有女人都拒绝不了的诱惑。 程意意的表到底没送出去,上班的第一天,被她带到了研究所里。 “意意,这对表是送给我的?”姚澜轻声惊道,“看起来不便宜啊?” 程意意翘起嘴角,露出一排白牙,“并不贵,假期买来没送出去,放着也是浪费了,还不如给澜姐你们两口子戴,新年礼物哦!” 程意意虽说不贵,但姚澜打量着手表的外观与做工,怎么看都不会太便宜。纯黑色金属表盘打磨得棱角分明,精致不失优雅,时尚又大气。 上手戴起来越发显得手腕纤细白皙。 姚澜不大爱收别人的礼物,偏这手表她爱不释手。 手表代表了一个人的品味,程意意惯会挑东西,就能挑到她喜欢的。 推辞了一会儿,姚澜还是把手表收进了抽屉里,转而又问起,“意意,你假期是不是上了《天生我才》那个节目啊?童童在电视里看见你,叫我,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 她不爱上网看娱乐新闻,也因此只看到程意意上节目,却没看到网上那些传得轰轰烈烈的八卦。 “恩,”程意意应她,插上饮水机电源,又道,“假期没什么事情做,我又觉得这节目还挺有意思,就去试试了。” “平日里就知道你聪明,可没想到你智商居然这么高,”姚澜笑着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深藏不漏,虚怀若谷呀,意意。” “澜姐你可别笑话我了。”程意意连连摆手,“你知道,我年纪不小了,家里又没什么人帮衬,能上节目赚点儿录制费也是好的。” 说到这,姚澜心里也明了。g市的生活水平高,研究所的津贴很低,程意意独自一人在g市打拼,哪有不难的。女孩用钱的地方多,就算加上那份助教的工作,整天忙得团团转,大抵也还是捉襟见肘。 姚澜犹豫了半晌,还是招手把程意意唤了过来,附在她耳侧,“百人计划你的申请材料交上去了吧?” 程意意一颗心砰砰砰飞快跳起来,她看着姚澜的眼睛,点了点头。 姚澜的丈夫是g大高层,g大的生物科学专业全国排名顶尖,与研究所常有合作,百人计划,他知道些内·幕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而现在,姚澜打算把这些告诉她。 “从咱们研究所走进百人计划的人不少了,除了本身底子硬自荐,更重要的是导师和单位推荐,这你知道吧?” “知道。”程意意凝重点头。 她们研究所是中科院的直属单位,人才济济,资金实力雄厚,在国内是生物研究领域老大哥一般的存在。只要上了研究所以单位名义向中科院人才办推荐拟引的百人计划候选人名单,这事十有八·九也就成了。 “我听说,这一批百人计划,咱们研究所只有两个推荐名额。” “两个?”程意意唇口微张,怔住了,“怎么会只有两个?” “大概是觉得院里生物领域的人才饱和,现在只挑最顶尖的,少占些名额吧” 姚澜说着,程意意只觉得大脑有点儿发昏,怎么会只有两个呢? 百人计划对候选人年龄有限制,最大上限是五十岁,下限没有规定。 虽然是杰出青年科学家的培养计划,然而历届的候选人大多是从三十至五十这个年龄段里挑。上了年纪的人本身比年轻人就要有更多的阅历和成果,少了浮躁,容易静下心,单位也更偏爱推荐这类人群。 程意意的荣誉头衔或许不如其他人多,但她是实干派,她聪明,从伦敦到g市,她待在实验室里的时间不比任何人短,也比任何人都舍得拼命,她坚信自己的学术成果不会比同一批候选人中任何人少。 然而,在他们这个行业,年龄有时候就是致命的限制。 那意味着你无法轻易得到别人的信任。 可错过了这一次,她又得等到到少岁呢? 姚澜在科研领域没有程意意这样的野心,她更倾向于毕业后到学院任教,也因此,毫无芥蒂地继续和程意意分析起来,“最有可能上候选人名单的那位博导,你应该知道,今年49了,资历足够,各方面条件也都符合,在所里这么多年,就是出于人道主义,单位这次也会倾力把他推上去。” 程意意点头。 那位博导也是崇文的师兄,36岁当上博导,42担任国家重点实验室的主任,他占第一个名额,无可厚非。 “递交自荐材料的人挺多,后面的我便不大清楚了,只要你手上那个课题做得好,我敢肯定,撇去年龄,他们跟你比起来都没什么竞争力”姚澜说到这,顿了顿,沉吟一会儿,还是决定跟程意意一次性说清楚,“只是有两个人你得注意。” 谁? 程意意紧张盯着她的口型。 “张清和肖庆。” 张清,便是那个三十来岁和她住同一层楼的女博士后。肖庆,她的师兄。 “张清拿到过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的支持,现在是研究期限第二年,虽说还没出什么成绩,但这项基金的评审制度非常严格,这是她入选百人计划最大的砝码,我猜单位肯定也会考虑到这些。” “还有肖庆,你们研究同一个课题,他年纪比你大,又是男性,入选的机会肯定比你大一些。”姚澜说到这,犹豫片刻,又道,“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意意。” 程意意正发怔,闻言,茫然地看向她。 “肖庆的父亲就是咱们研究所所长,同样是中科院院士。肖庆平日里瞒得好,我也是偶然才发现的。” 姚澜说到这,走廊传来些许细碎的脚步声。估摸着其他人也快到了,她便停了说话。 程意意端着开水,回到座位,还有些回不了神,她觉得自己似乎恍悟了些什么。 难怪当初回国,她一点周折不费便被研究所签了下来,导师还是冯教授那样的资深院士 难怪她初来时候从不犯什么大错,却还是被冯教授折磨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冯教授那样刚直不阿的人,对个关系户能有好脸色才怪。大抵是她后来的表现好不容易入了教授的眼,才没把她赶出去,变温柔了一些。 当初电话里师兄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介绍,不想背后居然帮了她这样多。 眼下师兄成了她的竞争对手,程意意只觉得心里百味杂陈。 师兄待她好,她心里清楚,多年的同门情谊也做不得假。若是师兄入选了,也许她会失落,但还是会替他高兴。但若要她现在就认输退出选拔,撤回申请材料,那必定也是不甘心的。 无论结局好与坏,不去试一试,她的内心没办法释怀。 毕竟程意意自己也不能肯定,自己在有生之年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她不知道未来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也许明天,也许等不到博士毕业,她便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对科研失去了兴趣,像姚澜,像她曾经的同事们一样,找个大企业,或者找份老师的工作安心度日。 程意意把桌面上堆积的文件理齐,肖庆踏进了办公室。 “意意!”看清程意意,他的面上便带了欣喜的神色,“你终于舍得回来啦,师兄我一个人都快被教授折磨成人干了!” 端着程意意泡好的咖啡,一口气喝下去半杯,他整个人靠在沙发上舒服地喟叹,“果然没有师妹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 这话说得程意意忍不住笑起来。 同为崇文出身,其实程意意很清楚,师兄的实力强悍,他的博士至今没能毕业,大概也是因为冯教授爱才心切。教授古板,眼里揉不得沙子,有时候师兄明明已经做得够好,教授却总觉得他还能做得更好,用最高最严苛的标准去要求他。 “对了,”肖庆突然翻身坐起来,看了看姚澜那边儿,压低声音道:“意意,你不是又和顾西泽在一起了吧?” 这事儿早晚瞒不住,程意意轻轻点了点头。 肖庆轻轻放下了咖啡杯,神情复杂,若有所思,“我猜也是这样。” 程意意留在帝都这么久,迟迟未归,唯一的理由,便是两人重新在一起了。 只是,两人分开整整五年,还能复合,便是他一开始劝程意意去帝都的时候,也没有料到。 “伤口痊愈了吗?”他又问。 工作时间,程意意的卷发利落扎成一束在脑后,看不清楚伤痕。 “好了,就是头发还没长出来,丑的要命,想扎个高马尾都不行。”程意意悲叹一声,整理完实验的书面进度,换上白大褂,准备去实验室。 “对了意意,”肖庆这才想起来,“我忘了跟你说,教授知道你上节目的事了,让你回来上班的时候先去趟他办公室。” “怎么会?”程意意惊道,想起教授严肃的脸,立刻觉得心里开始发憷。 难不成教授这么大年纪还喜欢看综艺节目看八卦吗? 冯教授最讨厌搞科研还三心二意的人,上节目是成名的捷径,也是被教授讨厌的捷径。 重视名利c浮躁c不堪大用程意意自己都能想得到一堆形容词了。 “我听说是教授陪小孙子看电视,然后就看到你了。”肖庆轻拍过程意意的肩,安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振作点儿,师兄晚上请你吃大餐。” “我有约了。”程意意就差哭丧脸了,念书那么多年,曾经的她从不知道“怕老师”这三个字是怎么写,没想到奔三的人还一次性把从前没体验过的滋味体验了个遍。 “他也来g市了?”程意意一说有约,肖庆便立刻反应到。 “恩。” 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被骂得灰头土脸去见顾西泽,程意意越发觉得生无可恋。 重新脱下白大褂,程意意打起精神,敲响了导师办公室的门。 “进来。” 那声音威严又平淡。 程意意没忍住打了个冷颤,进门,先恭敬行了一礼。 “教授。” 冯教授听清来人的声音,这才从案几前抬起头来。 “程意意。”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合上了手中的资料,问道,“我听肖庆说你受伤了?好了吗?” “好了,”程意意赶紧点头,“就是一点儿小伤。” “那就好。”冯教授点点头。 程意意心里一颤,知道教授这是要进入正题了。 “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参加什么综艺节目?研究所的事情不够你忙吗?” 这时候若是按照对姚澜的说辞回答一番,教授能把她骂死。 程意意把手背在身后,强自镇定道,“我上学的时候就很喜欢研究数独题,去年在手机app上做通关了节目组的数独题,节目组便邀请我去挑战” “听说挑战的题目很难,我觉得很有意思,那时候是假期,有时间,我就去了。” 冯教授凝眉思索一番,觉得程意意的回答没什么问题。做学术就该要有这种勇攀高峰的挑战精神,越难才越要钻研到底。有兴趣c有坚持c有激情,这品质对一个科研人来说非常重要。 到了嘴边的问责咽了下去,他想了想,又开口道:“你考虑过上了节目之后成名对你工作的影响吗?” “有。”程意意点点头,“但我始终相信成名与否不会影响到我的生活和工作。” “我喜欢数独,但我更热爱科研。” “你有这样的心态很好,”冯教授点头,“我曾经遇到过不少年少成名的科研天才,也正因为一连串光环的过早降临,让他们早早夭折在了这条路上,我不希望你也这样,程意意。” “承受住这样的压力,你的成绩才会越来越大。” 程意意并不是听不进劝的人。恰恰相反,她很善于接受别人的批评和意见。 闻言,她低头深思了很久,凝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教授。”她敬重地行了一礼,“我会努力的,不辜负您的期望。” 正文 33.chapter 33 科研就是必须有勇气做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可遗憾的是, 在她们这个领域, 跟踪改良的研究工作居多,有着独创性的却极少。 程意意深知自己手中的课题有着无限潜力,她甚至能隐隐感觉到自己已经触碰到了那新世界壁垒的边缘。 现在,她需要的仅仅只是时间, 或者一个契机。 在帝都养病的日子里,程意意常在闲暇时深入分析实验停滞的原因。尽管人不在g市, 但她同样在大脑里提出过一连串设想,也思考了不少解决的方式。此刻回到实验室, 便是一一试验这些乍泄灵光的时候了。 冯教授的一番话, 确实给了程意意一些触动。 教授平日里深居简出,潜心做研究, 从不为功名利禄这些外物所累, 两鬓已经花白却仍然坚持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在实验室,看文献c做笔记c找学生讨论工作, 他始终在科研一线。低调得几乎要教人忘了他其实还是一位资深院士。 相比之下, 程意意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自惭形秽。 教授的年纪不轻了, 业内这个年纪的大牛们显少会再亲力亲为地带学生。师兄就曾经偷偷跟她透露过, 她们两个大概就是教授最后的关门弟子。 平日里, 教授对师兄无论是关注还是责骂, 都要比程意意更多一些, 她曾经以为那是他更看重师兄的表现, 却没有想到, 今天教授能说出这一番话来。 那大抵意味着,在他心中,没有年龄和性别的界定,他同样是看重她的。 程意意心里仿佛被灌了一剂强心针,浑身使不完的力气。从导师办公室回来,便一直奋发埋首做实验,她的劲头太冲,动作又快,连肖庆也只站到一边给她打下手做记录。 程意意实在太专注,工作了一整天,抬头的时候,她才发现,窗外的路灯早已经亮了。 开了春,天黑得晚,此刻路灯亮起来,说明时间不早了。 程意意心中一惊,赶紧拿出口袋里关到静音的手机。 两个未接来电,时间都是下午六点多,而现在距离六点已经又过去了两个小时。 顾西泽工作结束就要回帝都,最后一次吃饭她居然还在实验室忘了时间。程意意懊恼地敲了头好几下,赶紧开始做收尾工作。 “剩下的我来吧,你先走,今天也累了一天了。”肖庆看出她着急,脱下乳胶手套,接过她手中的记录本。 程意意神情感激,连连道谢了几遍,这才脱掉白大褂,一边走出实验室,一边给顾西泽回电话。 她一向极有时间概念,显少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今天大概是被教授的话激励得太过热血沸腾。 程意意急着下楼,却迟迟等不到电梯,干脆顺着楼梯蹬蹬往下跑。 电话拨通,响过一声,另一端便被人接了起来。 “西泽,”程意意赶紧道歉解释,“对不起,我今天”楼道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黑漆漆一片,她说着话,只能借着手机通话界面那一点微薄的光亮往下跑。 “我知道,”顾西泽只听见电话另一端急促的喘息声,开口打断她,“我就在研究所楼下,你跑慢些。” 顾西泽的话音还没落,光线太暗,程意意脚下踩滑,差点跌倒滚下楼梯去。 好在她赶紧伸手抓住扶梯拐角,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抓得太用力,撞在棱角处,手心传来火辣辣一阵疼。 “怎么了?”听见程意意紊乱的呼吸,他忙问道。 “没事,”程意意站稳身形,心里觉得愧疚极了,“吃饭了吗?” “没有,等你一起吃,”他低声安抚,温柔而富有磁性,充满了让人踏实的安全感,“你别慌,慢慢下来。” 程意意这才听话地放缓速度,一步一步走到一楼。 顾西泽的车果然已经在大楼外等候,开的还是那辆奔驰upe。就停在研究所跟前的车位里。 程意意拉门上车,还有些喘不过气,顾西泽轻拍她的背,直到她呼吸均匀下来,这才拧开一瓶水,递到她嘴边。 程意意进了实验室之后就没喝过一口水,此刻就着递到嘴边的杯子一口气喝下去大半。 “摔到哪了?”顾西泽收回杯子,打开车灯。 程意意虽说没事,但他还是从电话里听到了程意意抽气的声音。 “没摔。就是掌心撞到扶梯的拐角了,也就擦破点儿皮。” 程意意抬起掌心查看伤口。这才发现,那扶梯的棱角不知有多锋利,一下便划开了个四五厘米的口子,划得浅,但耐不住伤口太长,盘踞在掌心,渗着血,分外可怖,血迹还擦了一些在边缘的袖口上。 顾西泽好看的眉毛深深皱了起来,他拉过程意意的手心,冷声道,“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样莽撞。” 他口里嫌弃着,却还是探过身,抽了纸帮程意意擦手心的血迹。 程意意也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怎么就这样点儿背,一会伤了头,一会儿伤了手的。不过顾西泽轻轻帮她吹了两下,她倒是不怎么觉得疼了。 昏暗的车灯下,他朝她手吹气的侧脸轮廓棱角分明,显得越发俊美。 “西泽”程意意唤了一声。 “恩。”顾西泽应她,没有抬头。 她没忍住弯腰在他光洁的脸颊上飞快地啄了一口。 顾西泽本还在低头帮她擦手上的血迹,程意意的偷袭让他紧皱的眉头散开了些,却还是淡定地看那伤口,没有抬头。 直到过了半晌,启动车子,关了车灯,那唇角才轻轻悄无声息地翘了起来。 车子缓缓倒出车位,程意意本来想先去吃饭,顾西泽却偏要先去药店买药给她处理伤口。先怕那磕破她掌心的铁护栏上有锈迹,又怕伤口处理不干净感染。 程意意叹一口气,只能依了他。 研究所的外来人员和车辆进出皆要登记,车子停在保安室前的伸缩门口,程意意降下车窗,等保安过来登记。 “程小姐,是你呀?”值夜班看到熟悉的面孔,保安立刻十分热情地和程意意打了招呼。他假期还在电视上见了程意意。现实中认识的人成了大名人,此刻还出现在他面前,他觉得惊喜又激动。 程意意笑着应他,递过证件。 平日里程意意都是一个人上下班,此刻却坐上了陌生的车,保安登记完递回证件,又忍不住朝车内驾驶座多看了两眼。 驾驶座的车窗关着,光线昏暗,他只来得及模糊看清男人侧脸刀削般硬朗的轮廓,车辆便已经缓缓启动离开了他的视线,消失在夜幕里。 他总觉得那男人的侧脸眼熟极了。 是谁呢? 保安的工作并不忙碌,他闲暇时候最大的爱好就是上社交平台看看新闻和娱乐八卦。好不容易在现实里认识了一个名人,他压不住心中的好奇,又上网翻出了前几天看到的帖子来。 那帖子里有程意意几张照片,地址在帝都一家购物中心的停车场外。照片中,程意意正准备上一辆黑色欧陆,驾驶座上男人的侧脸虽然拍得有些模糊,但他敢肯定,这侧脸与他刚才看见的一模一样。 帖子的主人贴出照片时,只说是逛街偶遇程意意,让大家猜猜看驾驶座上的男人是谁。 当时他看到这帖子的时候,还没有多少人回复楼主,却不想几天过去,这帖子居然被打上了h一t的标志,成千上万条回复几乎要把楼给挤爆了。 随便翻几条评论,便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他果然认识,那个侧脸英俊的男人是顾西泽。 网上盛传的国民男神,一个神话般的年轻人。 他居然是在和程意意谈恋爱吗?还为她来了g市? 保安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他先是收起了手机,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又拿了出来,打开了回帖的页面,一个字一个字开始慢慢输入。 正文 34.chapter 34 此为防盗章 他帮程意意撩了撩额角的碎发, 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 放回床边。又拿出吹风机, 插上电源,替她吹头发。 心照不宣的,这一刻,两人都不再提从前的事情。 直至头发吹干, 他又重新将她的长卷发分成两半编起来。 这次顾西泽明显熟练得多,两条辫子很快编好, 被皮筋利落地扎起。怕扯疼程意意的伤口,他便特意扯松一些, 看起来颇有韩式辫子的慵懒美感。 辫子是挺好看, 可编起来,被剃光头发的那一小片头皮便也露出来, 还没拆线, 上面盘踞着一条可怕的疤痕。 程意意见顾西泽盯着看,不自在地把后脑转朝一遍。 “很丑吧?” “别动。”他按住她的头, “不丑。” 骗人, 怎么可能不丑呢。 程意意想着, 却还是乖乖将后脑转了回来。 顾西泽拿出准备好的碘酒, 用棉签细细涂在疤痕周围。不管洗头时候再怎样仔细地绕开伤口, 但始终是还没拆线, 用碘酒消一遍毒, 也能将感染的风险降到最低。 不管程意意相不相信, 他却知道自己没有说谎。 他大概得了一种叫审美障碍的病, 他见过程意意最狼狈的样子,却始终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他对美的感知起源于程意意,再后来,他便将她作为了衡量一切女人美感的标准。 哭要像程意意一样,眉毛轻蹙,眼泪含在眼眶里,眨眼的时候掉下来,不出声,便向你倾诉了她千言万语的愁绪。 笑起来也要和程意意一样,眉眼弯弯,脸庞泛着柔光,亲和力如同春天里将人融化的阳光。 就连此刻,她面色泛着不健康的苍白,唇色暗淡,头发被他编成了凌乱的麻花辫,甚至后脑还裹着纱布,他也一点不觉得难看。 因为他知道,她的头发顺滑带着他喜欢的香气,她的唇瓣柔软又甘甜。 她的身体里,住着他爱着的灵魂。 她在他还没有觉察的时候,不安分地一点一点入侵他的生命,又在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抽身离开。 可在一处的千百个日夜,她早已渗透进他生命的脉络里,纵然她不愿,又能叫他怎样才能轻易地将她与他的人生分割开来。 他渐渐明白,自己大概是疯魔了。 他完美的人生里,有了一个不完美的程意意。 顾西泽的眼帘垂下,只看向那伤处,也藏住了万千情绪。 他细致地擦完,又将纱布仔细贴好。 “要睡会吗?” 程意意其实不困,她的头虽然有些晕沉沉,可却清明极了。顾西泽这样问,她便也把眼睛温顺地闭上。 顾西泽帮她抚平被角,才走到窗边压低声音,接通早已震动多时的电话。 这通电话打得很长。 程意意隐隐能听到是关于董事局换届选票的事情。 电视上已经报道了许多天,程意意也多少清楚一些。 这是十几年来顾氏高层最大的变动,顾西泽的父亲即将卸任董事局主席。如果没什么岔子,等票选结果出炉后,顾西泽便不仅再是顾氏的ce一,还即将成为新一任的顾氏董事局主席。 这个兴盛百来年的鼎盛家族,将迎来他最年轻的主人。 顾西泽做事从来谨慎而滴水不漏,他能在她面前接通这样隐秘的电话,算是将信任重新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这个骗过他的人 程意意轻轻掀开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窗前男人的背影。 明灭的光线里,他的身影如同当初一样的欣长挺拔。 不同的,大概是他的肩膀已经宽厚而坚毅,他的锋芒尽数收敛沉淀,他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的肩不再只有她一人依偎,而是要切切实实地肩负一个家族的兴衰,承载一个企业的明天,给千千万万人一个未来。 她垂下眼眸,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实际上已经整整隔了五年。已经陌路五年的两人,忽略分离的生疏与含混过去的矛盾,突然重新有了拥抱与亲吻。 可是,现实真的能如想象一般回到过去吗? 程意意突然茫然起来。五年实在太长了。 足够让一个寂寂无名的十八线小明星红得发紫,足够让曾经亲密无间的人生出隔阂彼此猜疑。 她不再是念书时候万众瞩目的校园女神,而成为了研究所最底层c津贴不超过两千块的在读女博士。 他也不再是年少时陷入热恋的十八岁小伙子,不再是无底线无条件放下所有事情去将就她的顾西泽。 她张大眼睛,看着空白的天花板,放空心绪,却越发觉得心中反反复复,再难安宁。 顾西泽在窗边挂了电话,转回身,程意意已经扶着床沿重新坐了起来。 “睡不着吗?”他把手机放回西服的外套。 “恩。” “想出去走走吗?” 程意意抬头看看虚掩着的门,摇头。 他便也不再勉强。 他最清楚不过,程意意打小爱漂亮。 从前念书时候,有段时间她喜欢上了露脚踝的九分牛仔裤。为了漂亮,她这样怕冷的人,便是到了冬月,也仍然一点不听劝,执着地要穿九分牛仔露她那截纤细白嫩的脚踝。 即使出门走走有助于伤口恢复,但叫她这样顶着纱布不修边幅出门,教人看见,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从果盘里拿了水果刀,顾西泽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下来削苹果。 他修长的十指翻转间,果皮薄厚均匀地一圈连着一圈打旋落下来。 看起来再清闲不过。 可程意意知道,他这样清闲地陪她一会不知道要堆积起多少事情。不说张仪也提到许多次,年底这段时间来顾西泽忙到一馈十起,家里书房都当成了卧室睡。 “我自己看电视,不用管我了,”程意意想了想,还是轻声把话说出口,“你去忙吧。” 顾西泽的整个苹果正好削完,听到程意意说话,他也不做声,将手上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盘子,这才抬起了头。 程意意也是这时候才看清楚,他的眼眸颜色比平日深,几乎要沉出水来,酝酿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他的话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程意意,和我相处让你觉得那么困难吗?” “不”程意意勉强才将几个字挤出口,“不是的。” 她藏在被子里的手抓紧了床单,“我只是觉得,你有很多事情,不用浪费那么多时间在医院里。” 怕他累,体贴他,是这样。 顾西泽似这才放松下来,声音顿时便带了疲倦。 “你想看电视,我帮你开。” 他将那一小碟的苹果插上牙签放在程意意手中,起身去开电视。 他动作时,衬衫袖口上滑,腕上的半截表盘正好暴露在程意意的视线中。 带着黑金属切割和科技感的表盘。 程意意一眼便认出来,他还戴着!她惊讶抬头去看顾西泽。 却只看见他俯身去开电视的背影。 浪琴五年前的情侣表式样。 她曾经有着一模一样的一只。 表盘的背面刻着彼此名字的缩写。 可她的那一只,却遗失在了五年前那架飞往伦敦的飞机上。就在经济舱右边靠近遮光板的位子,她至今记得那趟航班的编号和乘务员的名字,可那只表,大概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她已经不大愿意当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态,将那只表刻意遗忘在座位上。 她从不爱哭的,有时即使眼泪已经到了眼眶里,大部分时候,是深吸口气挺直腰板咽回去。 唯有那天,她从崇文的教务处领了帝国理工的入学通知,拎着简单的行李,眼泪从候机的三个小时一直流到飞机落地。 她的人生第一次将什么面子和形象都抛到谷底。 她的大脑只一直循环着一个念头,她是真的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也是真的失去了这世上对她最好c给她最多包容与爱的人。 飞行的十二个小时里,她分明紧捏着那块表,可飞机落在希思罗机场的时候,却松了手。 她当时想的大概是,以后的路,终究是要自己一个人去走了。 程意意自以为决绝地下了决定,可第二天,她便再忍不住登上航空公司的官网去填了失物登记。 那表本就不算贵重,当时没有收到客服回复的邮件,即使后来程意意几次三番去机场询问,也再没了下文。 此刻看到他腕上的手表,程意意悄悄将自己的双手塞回了被子下。 电视一打开便是个娱乐频道,程意意还没来得及看清画面,只模糊听到宋安安恋情几个字,便被顾西泽切换了频道。 她抬眸去看他的神情。 自然又平静,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怎么换台了?”程意意没沉住气。 “我记得你不喜欢看娱乐频道。”顾西泽回眸,“我记错了吗?” “没有。” 电视最终停在了动物世界的频道。 正文 35.chapter 35 此为防盗章 “这倒是, ”姚澜赞同地点点头,“今年冬天确实比去年冷。童童都吵着不肯起床去上幼儿园,淘气死了。” 姚澜大学毕业就嫁人,博士没毕业,家里小孩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 “童童还小,我倒觉得小孩儿淘气点儿才聪明呢, 我小时候也特别淘气。”程意意搭腔, 起身接水的当儿, 拿出几张票放在姚澜桌上。 “这是欢乐谷的票?”姚澜惊呼。 “学生给的, ”程意意笑着应她, 声音温和又真诚,“童童不是吵着想去吗?” “这怎么好意思呢, 这几天欢乐谷的票可不好买。”姚澜面色动了动, 还是把票推过来,“意意, 还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留着去玩儿吧。” 欢乐谷是g市一座大型主题游乐园, 平日里都一票难求, 更别说眼下将近年关。 “三张票,刚好够澜姐你们一家三口去,孩子不是早就想去了吗?”程意意温声劝:“再说这助教的工作还是澜姐您帮我介绍的,都还没来得及谢您呢。” 这话说得人心里妥帖,姚澜笑起来, “哪里就是我的功劳了, 要不是你有能力强, 人家也不会收。” 言语间已经松泛了许多,程意意顺势把票推了回去“反正我一个人,没什么好玩儿的,再说也抽不出时间。孩子叫我一声阿姨,就当我这个阿姨送给童童的礼物了。” 这次姚澜没再推拒,收下了票,只是又忍不住轻笑道,“真是一点儿都想象不到你小时候淘气的样子,童童长大哪怕能及你一半儿,我做梦都能笑醒。” “快别逗我了,澜姐,童童像你,能差到哪儿去”程意意又笑着搭了几句,哄得姚澜眉开眼笑,心底却又真真实实叹了一声。程意意的双商是真高,长得漂亮又肯努力。别说是一半儿,就是童童及得她十分之一,为人父母,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程意意确实聪明,最要命的是,她深谙自己的优势。 也不知道她自小打哪儿来的机灵劲儿,但凡她愿意,轻而易举便能讨好每个大人。桃花眼弯弯,甜甜地叫唤一声,大人便能甜到心底去。 那时候的程意意从不刻意掩饰自己的天性,长得漂亮的孩子总容易让人多心疼几分,只要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即便知道是颗小魔星,也没人舍得罚她。 不过这样的脾气的人通常不太讨同龄人喜欢,程意意就是在初中时候被人一巴掌打醒,学会收敛锋芒的。 上了初中,程意意发育得早,一抽条便从众多少女中脱颖而出,纤细的腰肢如同摇曳风中的嫩柳,精致无懈可击的五官,甜美的虎牙,惹得一众青春少艾的小伙子蠢蠢欲动。 她的抽屉常年塞满情书,那时候初中部的走廊里甚至经常有慕名而来的高中部学长。如果不是他们从窗外过时每每伸长脖子,程意意也许真的会相信他们只是路过。 程意意只管收下抽屉的礼物和情书,却又不会和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交往。这些情书的主人是谁她对不上号,也不关心,她只享受这种被别人喜欢的感觉。这一来,便惹出了祸端。 不知是谁给她递的情书被女友知道了,那个高三的大姐大领着手下一干人把程意意从教室叫出来,拎到高中部的天台上去教训。 一群比她高比她壮的学姐要她退还那几封情书,还要逼程意意低头认错道歉,提了一堆过分的要求。 退还情书也就算了,可这件事情,程意意不觉得自己错了,她又不是神,哪里管得了别人给不给自己写情书。 不肯道歉认错的后果是,被人架着四肢,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耳光。 清脆c响亮。 那一耳光她的印象极深,羞耻而又屈辱的。 而最让她受伤的不是被招呼的这一巴掌,而是,教室里坐着的和她每日相处的同学,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没有一个人去通知老师,或者用其他的方法帮她一把。如果不是最后有人帮忙,她可能连衣服都要被那一帮人扒干净,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平日里她的人缘看起来不差,在从前就是为了她父亲,也多的是捧着她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倒是花团锦簇,可真正的朋友,她一个也没有。 这些□□而难堪的现实,在父亲落马入狱之后的第一个月,对她露出了冰山一角。 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程意意开始深深反省自己。 其实她有能力笼络交好身边每一个同学,可那是在程意意愿意花功夫的基础上。对着同龄人,她经常有着智商上碾压的优越感,所以从不肯真的花心思去与人深交。简单一句话概述,大概就是中二期加公主病。 领头打她的学姐最后被开除了,而那种屈辱感却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身体里,程意意的中二期也结束了。吃一堑,长一智。她从此学会了放下架子习惯□□好身边每一个人,谁知道这些人哪天就用上了呢。 她本来便嘴甜,赞美的话就像不要钱似地往外蹦,有时即使说得违心,也能脸不红心不跳。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总是叫你觉得真心诚意,而且往往能说到人的心坎儿里,偶尔施与小恩小惠更是让人们受宠若惊。 家中变故之后,便是这一巴掌教会了她谨慎圆滑,与人交好几乎成了本能,从不留人话柄。但凡提起她的同学c师长,没有人不交口称赞。久而久之,没人再记得她最初的性格。 姚澜很有几分知识分子的清高,对人的防心与警惕都不低。她和程意意的导师不同,大b一ss不一样,按常理,除去同在一间办公室,两人应该再没什么交集。 可程意意是谁?但凡她花了心思,便显少有笼络不到的人。没到研究所几天,姚澜已经能热情地邀她回家做客了。 科研所在读博士的津贴算是行业内最高,但也仅有一千五百块。加上导师给的五百,学校发的三百,程意意每月的基本工资是两千三。在g市这样高消费的地方,不赚外快仅靠这点津贴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其他人的导师还会从企业手里接些项目,分给手底下的学生们去做,若是遇到运气好的时候,每个月也有一大笔进项。程意意可没那么好的运气,她和肖庆的b一ss是整个研究所最刚直c醉心于学术的导师,根本不屑那些阿堵物。 肖庆家里环境好,时不时帮衬补贴,过得轻松。程意意就惨了,初来的时候,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天天都是素包子素馒头,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研究所还提供宿舍,免去了房租这一大项开销。 姚澜的丈夫在g大任着一官半职,姚澜大概是见她可怜,实在不忍,便帮她介绍了一个助教的活。因为主讲的客座教授是g大特聘,一般都在周末讲课,这刚和合了程意意的时间,她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教授每讲一堂课是两千块多,指甲缝里漏一点,程意意每堂课也有了两百块的津贴,每星期两堂课,一个月下来也有小两千。 虽然还是微薄,可天天泡在实验室穿白大褂的人不需要添置化妆品和衣服,四千块节俭一点,还能有结余。 也正因如此,她对姚澜是说不完的感激。 不过助教这工作看着简单,只需要周末兼职,但实际操作起来也需要耗费大把的时间。 每周不仅需要逐一收发检查学生作业,还要提前准备教授的课程内容和教学资料,登记成绩c整理教学档案这些事务琐碎而繁杂,不费什么脑力,却费体力,多得让人烦躁。 白瓷杯里新接的热水冒着氤氲的热气,程意意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关掉完成的电子档案,端起杯子来稍稍抿了一口,又抬头去看墙上的时钟。 分针指向八点半。 程意意正襟危坐,给肖庆发了速回的消息,又将做好的实验报告一一规整,确定没有遗漏,才把目光移向那静悄悄的门口,心也提起来几分。 下一秒,门开了。 进来的却不是冯教授,而是姚澜的同门小师弟郑宽,他一进门见程意意如临大敌的模样便笑起来,“又瞎紧张了吧。” 同在一间办公室,郑宽的年龄是几个人之中最小的。因为跳过级,比读书早的程意意还要小一岁。小鲜肉身材挺拔欣长,眉眼清俊,一向极得他的导师喜爱,自然不能切身体会程意意的感受。 程意意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别闹,我老板快到了,你站那儿一会该挡到他的路了。” 这次郑宽听话地挪开,刚落座,冯教授果然到了。 “程意意。”冯教授站在门口叫她一声。 程意意立马站起来,恭敬行了一礼,“老师。” “拿上我之前布置的作业和这几天所有的实验资料,两分钟之后到办公室找我。” 冯教授已经70来岁,身材高挑清瘦,颧骨略有些高,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紧抿的唇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威严。 “是。” 停顿片刻他又问道,“肖庆呢?” “师兄他在实验室守了一夜,刚刚去洗漱了,我会通知他一起来。” 正文 36.chapter 36 此为防盗章 “可那是助教做出来的题, 旅游赞助也应该”陶乐忙道。 “可我在医院, 哪也去不了啊,”程意意轻声打断她, “一开始就说好了帮你通关才做的题, 旅游自然也是你去。” “助教您在医院?”陶乐惊呼一声。 “恩, 前几天不小心摔倒受了伤。”程意意解释, “所以真的没办法去参加下一期节目。” “那怎么办, ”陶乐有点慌, “我刚刚没经过您的同意就把您的联系方式给节目组了,我以为” “没关系, 要是他们打来电话, 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 陶乐的电话挂了大概半小时, 《天生我才》的节目组果然打来电话。 《天生我才》是国内首档科学类脑力竞技真人秀节目, 也是为了国内外多所顶尖大学选拔组建超级大脑人才库, 靠山强硬,节目制作费充足。 策划团队在从陶乐那边获取程意意的联系信息后,便从程意意助教的身份着手,一路挖出了她的简历。 不负节目组众望的,程意意的确是个天才。 从档案中来看,程意意崇文时期曾经做过国际标准版iq测试, 记录已经不大详尽, 但120分以上肯定是没跑的。 国内顶尖大学崇文的本科, 一路从未断过国家级奖学金, 留学时更是获得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的资助, 成功拿到了帝国理工的生物工程硕士学位,现在考入中科院攻读博士。 本科至今已经发表过十余篇论文,其中甚至还有一篇在《science》这样的顶级学术期刊上刊发。而做到这一切的程意意,却年仅二十五岁。 学术派,履历优秀,知识的迁徙力强悍,话题性与争议性都足够,总策划看着档案中程意意的一寸照,当即拍板,不惜代价一定要把她请上节目来。 然而这些,程意意却是不知道的。电话中,她婉转拒绝几次,节目组却一再让她重新考虑,可以为她推迟录制,听闻她人在帝都,甚至还提出要上医院来探访。 程意意反复说不通,也觉得有些恼,干脆利落直接挂了电话。 她显少把事情做得这样直接不留情面,大概是在医院住了几天,闷得真的有些烦躁了。 手机挂断后依旧亮着屏,网页停留在微博的热搜页面。 热搜前三里便有两条是关于影后宋安安的。 程意意出国前,从没听说过宋安安这个人,回国的时候,大街小巷已经铺天盖地是她的海报。 风光无两的新晋影后。 热一是宋安安新电影《长安》上映。 热二是宋安安和顾西泽恋情重炒。 程意意烦躁地翻过手机不再看。 把一旁打扫病房卫生的看护阿姨唤过来搀她从床上坐起来。 其实程意意的伤口除了有些痒已经不似最开始那样疼了,只是行动间还会头晕,大概是撞击的后遗症。 她本来不打算请看护,但肖庆是g市人,将近年关,程意意也不愿见他继续留在帝都医院陪她,干脆找了个看护让他放心,然后态度强硬把他赶回去过年。 “程小姐,要上厕所吗?” 程意意摇头,借着她的力道起身,“我想洗头” 从受伤以来她已经好多天没洗过澡,身上还能每晚用热水擦一擦,头发医生却一直不让洗,但程意意已经实在无法再忍受。 不能洗头对她来说简直是酷刑。 “不行呀,程小姐洗头伤口总会沾到水的,医生说现在沾水会感染”看护急道。 程意意已经扶着墙走到卫生间门口,半只脚踏进了卫生间,哪里还肯罢休,“阿姨,头发太脏也是会感染的,可能比洗头感染的还快。” “不行呀程小姐,我笨手笨脚的,洗不了,让你的伤口沾太多水就不好了” “没事——” “我来吧。” 程意意的话一脱口,便被身后来人的声音打断了。 顾西泽。 他近一米九的身材高大又挺拔,一站,几乎把病房门堵住了。 程意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的西服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扣到最后一扣,正装不见一丝褶皱。但不知怎地,程意意总觉得他看起来很累。 大概是因为他眼下淡淡的青影? 顾西泽是不容易有眼圈的体质,若非一连熬几天夜,是不会有这样明显的青影的。 程意意不自在放下扶着卫生间门框的手,“阿姨帮我就可以了。” “程小姐,我真的不行啊”程意意话音刚落,看护便拆了她的台。 “我来洗。”顾西泽发声,带着不容拒绝的威慑力。 顾西泽调好热水,程意意坐着他搬来的椅子,双手搭在洗漱台,埋头,热水便冲到了发间。 久违的温度舒服得几乎要让她颤抖,浑身的毛孔张开来。 他的大手在她的发间摩挲,让热水完全将她的头发打湿,又小心地避开了受伤的地方。 整个卫生间里只有水龙头出水的声音,弥漫着洗发水的香气。 “西泽。” 程意意突然开口叫了他一声,声音很轻,几乎要淹没在哗哗的水流里。 这还是重逢之后程意意第一次唤出他的名字。 顾西泽的手微颤了一下,很快又不着痕迹重新动起来。 “恩。”他强自镇定地低低回应。 这一声,隔了整整五年。 程意意的头埋在洗漱台间,看不见顾西泽的神情。不然她一定会发现,顾西泽的眼底在泛红。 众人眼中无所不能c顶天立地的顾西泽,眼眶在泛红。 人的情绪真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总是与理智背道而驰。 有时候明明他已经觉得自己的心足够坚硬,可程意意仅仅是这低低的一声唤,便让他忍不住心软,忍住不去回忆,忍不住去想象,她这五年有没有吃过苦,有没有受过伤,过得好不好 顾西泽一生最大的跟头,就是跌在了程意意的身上,伤口深刻,搅得五脏六腑几欲撕裂,时间也难使其愈合。 可最好的回忆,却也是程意意带给他的。 从十八岁开始,第一次心跳c第一次亲吻,第一次深拥,第一次交颈而眠。 所有的心防,都在她这一声低唤前,土崩瓦解。 “谢谢。”程意意接着说。 感受着他的指尖穿梭在自己的发间,怕挣到伤口,力道轻柔,有些痒,却舒服。 “你从前不是有很多话,现在就只会这一句了吗?”顾西泽的声音有些硬。 他打开水,开始冲洗发水揉起来的泡沫。 其实程意意有很多话,可她心里酸涩得要命,话涌到喉咙边,却都觉得不妥当,不知道真正该说些什么。 泡沫顺着流水,沿着她的发丝,冲进下水道。 她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凝于唇齿间的三个字。 “对不起。” 她的脖颈埋得已经有些酸了。 顾西泽没有应她,关了水龙头,将她的湿发绕开伤口,分成两边拧干,将程意意的头扶正,这才开口。 “你觉得你错在哪里?” 洗漱台前便是镜子,程意意不用回头,也能在镜子里看到他的眼睛。 幽暗深邃,却极认真。 程意意不敢再看,低头。 “错了很多。”过错方总是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程意意这一句还是低极了,如同小孩犯错时候的嘟囔。 “我要听详细。” “最开始,我就不应该撒谎。” 程意意抬头从镜中看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了头。 他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即使撒了谎,后来的五年里,我有无数次可以把真相告诉你,可是我没有。” 她没有,她总是心怀侥幸,直到顾西泽接到了倪茜给她打来的电话。 她的谎言猝不及防被撕开。 “接着说。” “不应该离开帝都,一声招呼也不打”程意意觉得自己的鼻子越来越酸涩,她的眼泪几乎要不受控了。 在那之前,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离开帝都去留学,直到顾西泽发现了一切。 她太害怕了,曾经的包容与爱都变成厌恶与憎恨。 她会崩溃。 那还不如干脆躲得远远的,在一切发生之前,她先将他丢弃出自己的生活。 可即使她占据主动离开帝都,同样过得糟糕极了。 她总在夜深人静时候被噩梦惊醒,想起顾西泽最后对她说的那些话。 工作日呆在实验室,周末去做兼职。她让自己的生活忙碌得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只有这样,才能一躺下就沉沉地睡过去。 不再回忆关于帝都的一切。 “还有呢?”顾西泽的声音轻颤。 正文 37.chapter 37 此为防盗章  “这倒是, ”姚澜赞同地点点头, “今年冬天确实比去年冷。童童都吵着不肯起床去上幼儿园,淘气死了。” 姚澜大学毕业就嫁人, 博士没毕业, 家里小孩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 “童童还小,我倒觉得小孩儿淘气点儿才聪明呢, 我小时候也特别淘气。”程意意搭腔,起身接水的当儿,拿出几张票放在姚澜桌上。 “这是欢乐谷的票?”姚澜惊呼。 “学生给的,”程意意笑着应她,声音温和又真诚, “童童不是吵着想去吗?” “这怎么好意思呢,这几天欢乐谷的票可不好买。”姚澜面色动了动,还是把票推过来,“意意, 还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留着去玩儿吧。” 欢乐谷是g市一座大型主题游乐园,平日里都一票难求, 更别说眼下将近年关。 “三张票,刚好够澜姐你们一家三口去, 孩子不是早就想去了吗?”程意意温声劝:“再说这助教的工作还是澜姐您帮我介绍的,都还没来得及谢您呢。” 这话说得人心里妥帖,姚澜笑起来, “哪里就是我的功劳了, 要不是你有能力强, 人家也不会收。” 言语间已经松泛了许多,程意意顺势把票推了回去“反正我一个人,没什么好玩儿的,再说也抽不出时间。孩子叫我一声阿姨,就当我这个阿姨送给童童的礼物了。” 这次姚澜没再推拒,收下了票,只是又忍不住轻笑道,“真是一点儿都想象不到你小时候淘气的样子,童童长大哪怕能及你一半儿,我做梦都能笑醒。” “快别逗我了,澜姐,童童像你,能差到哪儿去”程意意又笑着搭了几句,哄得姚澜眉开眼笑,心底却又真真实实叹了一声。程意意的双商是真高,长得漂亮又肯努力。别说是一半儿,就是童童及得她十分之一,为人父母,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程意意确实聪明,最要命的是,她深谙自己的优势。 也不知道她自小打哪儿来的机灵劲儿,但凡她愿意,轻而易举便能讨好每个大人。桃花眼弯弯,甜甜地叫唤一声,大人便能甜到心底去。 那时候的程意意从不刻意掩饰自己的天性,长得漂亮的孩子总容易让人多心疼几分,只要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即便知道是颗小魔星,也没人舍得罚她。 不过这样的脾气的人通常不太讨同龄人喜欢,程意意就是在初中时候被人一巴掌打醒,学会收敛锋芒的。 上了初中,程意意发育得早,一抽条便从众多少女中脱颖而出,纤细的腰肢如同摇曳风中的嫩柳,精致无懈可击的五官,甜美的虎牙,惹得一众青春少艾的小伙子蠢蠢欲动。 她的抽屉常年塞满情书,那时候初中部的走廊里甚至经常有慕名而来的高中部学长。如果不是他们从窗外过时每每伸长脖子,程意意也许真的会相信他们只是路过。 程意意只管收下抽屉的礼物和情书,却又不会和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交往。这些情书的主人是谁她对不上号,也不关心,她只享受这种被别人喜欢的感觉。这一来,便惹出了祸端。 不知是谁给她递的情书被女友知道了,那个高三的大姐大领着手下一干人把程意意从教室叫出来,拎到高中部的天台上去教训。 一群比她高比她壮的学姐要她退还那几封情书,还要逼程意意低头认错道歉,提了一堆过分的要求。 退还情书也就算了,可这件事情,程意意不觉得自己错了,她又不是神,哪里管得了别人给不给自己写情书。 不肯道歉认错的后果是,被人架着四肢,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耳光。 清脆c响亮。 那一耳光她的印象极深,羞耻而又屈辱的。 而最让她受伤的不是被招呼的这一巴掌,而是,教室里坐着的和她每日相处的同学,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没有一个人去通知老师,或者用其他的方法帮她一把。如果不是最后有人帮忙,她可能连衣服都要被那一帮人扒干净,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平日里她的人缘看起来不差,在从前就是为了她父亲,也多的是捧着她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倒是花团锦簇,可真正的朋友,她一个也没有。 这些□□而难堪的现实,在父亲落马入狱之后的第一个月,对她露出了冰山一角。 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程意意开始深深反省自己。 其实她有能力笼络交好身边每一个同学,可那是在程意意愿意花功夫的基础上。对着同龄人,她经常有着智商上碾压的优越感,所以从不肯真的花心思去与人深交。简单一句话概述,大概就是中二期加公主病。 领头打她的学姐最后被开除了,而那种屈辱感却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身体里,程意意的中二期也结束了。吃一堑,长一智。她从此学会了放下架子习惯□□好身边每一个人,谁知道这些人哪天就用上了呢。 她本来便嘴甜,赞美的话就像不要钱似地往外蹦,有时即使说得违心,也能脸不红心不跳。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总是叫你觉得真心诚意,而且往往能说到人的心坎儿里,偶尔施与小恩小惠更是让人们受宠若惊。 家中变故之后,便是这一巴掌教会了她谨慎圆滑,与人交好几乎成了本能,从不留人话柄。但凡提起她的同学c师长,没有人不交口称赞。久而久之,没人再记得她最初的性格。 姚澜很有几分知识分子的清高,对人的防心与警惕都不低。她和程意意的导师不同,大b一ss不一样,按常理,除去同在一间办公室,两人应该再没什么交集。 可程意意是谁?但凡她花了心思,便显少有笼络不到的人。没到研究所几天,姚澜已经能热情地邀她回家做客了。 科研所在读博士的津贴算是行业内最高,但也仅有一千五百块。加上导师给的五百,学校发的三百,程意意每月的基本工资是两千三。在g市这样高消费的地方,不赚外快仅靠这点津贴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其他人的导师还会从企业手里接些项目,分给手底下的学生们去做,若是遇到运气好的时候,每个月也有一大笔进项。程意意可没那么好的运气,她和肖庆的b一ss是整个研究所最刚直c醉心于学术的导师,根本不屑那些阿堵物。 肖庆家里环境好,时不时帮衬补贴,过得轻松。程意意就惨了,初来的时候,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天天都是素包子素馒头,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研究所还提供宿舍,免去了房租这一大项开销。 姚澜的丈夫在g大任着一官半职,姚澜大概是见她可怜,实在不忍,便帮她介绍了一个助教的活。因为主讲的客座教授是g大特聘,一般都在周末讲课,这刚和合了程意意的时间,她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教授每讲一堂课是两千块多,指甲缝里漏一点,程意意每堂课也有了两百块的津贴,每星期两堂课,一个月下来也有小两千。 虽然还是微薄,可天天泡在实验室穿白大褂的人不需要添置化妆品和衣服,四千块节俭一点,还能有结余。 也正因如此,她对姚澜是说不完的感激。 不过助教这工作看着简单,只需要周末兼职,但实际操作起来也需要耗费大把的时间。 每周不仅需要逐一收发检查学生作业,还要提前准备教授的课程内容和教学资料,登记成绩c整理教学档案这些事务琐碎而繁杂,不费什么脑力,却费体力,多得让人烦躁。 白瓷杯里新接的热水冒着氤氲的热气,程意意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关掉完成的电子档案,端起杯子来稍稍抿了一口,又抬头去看墙上的时钟。 分针指向八点半。 程意意正襟危坐,给肖庆发了速回的消息,又将做好的实验报告一一规整,确定没有遗漏,才把目光移向那静悄悄的门口,心也提起来几分。 下一秒,门开了。 进来的却不是冯教授,而是姚澜的同门小师弟郑宽,他一进门见程意意如临大敌的模样便笑起来,“又瞎紧张了吧。” 同在一间办公室,郑宽的年龄是几个人之中最小的。因为跳过级,比读书早的程意意还要小一岁。小鲜肉身材挺拔欣长,眉眼清俊,一向极得他的导师喜爱,自然不能切身体会程意意的感受。 程意意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别闹,我老板快到了,你站那儿一会该挡到他的路了。” 这次郑宽听话地挪开,刚落座,冯教授果然到了。 “程意意。”冯教授站在门口叫她一声。 程意意立马站起来,恭敬行了一礼,“老师。” “拿上我之前布置的作业和这几天所有的实验资料,两分钟之后到办公室找我。” 冯教授已经70来岁,身材高挑清瘦,颧骨略有些高,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紧抿的唇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威严。 “是。” 停顿片刻他又问道,“肖庆呢?” “师兄他在实验室守了一夜,刚刚去洗漱了,我会通知他一起来。” 正文 38.chapter 38 此为防盗章 “再仔细看看, 能分清楚了吗?” 她面上一点脂粉不带, 干净莹白。眼型是精致漂亮的桃花眼,鼻梁挺翘, 牙齿白皙整齐。 乍一看和宋安安挺像, 可一细看, 便能瞧出很多不同来。 “不好意思啊”女生讪讪地道歉,“你们真的太像了, 乍一看我就顾着激动, 忘了安安还在拍戏呢” 不知道自家的爱豆现实里有没有眼前的女人漂亮。 女生道了歉, 又忍不住多看了程意意几眼,心中悄悄想着。 程意意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看情侣走远, 她也没了再晒太阳的兴致, 到底还得等到昆南回来, 只能勉强在长椅上坐下去。 程意意长得漂亮, 拜皮囊所赐,她从来都生活在众人的瞩目之中。可当这种瞩目来源于另外一个人, 便让人格外犯堵起来。 她从未与宋安安谋面, 可这个名字如此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每每还与顾西泽的名字捆绑在一起。 被迫活在别人影子里感觉回国之后程意意一次次体会了。 还真是让人身心都不舒服啊 从天而降一块石头堵在心口上,程意意情绪不大好,病房里昆南说过的那些话也一遍遍在耳边开始回放。 果然,就算她再怎么放空心绪提醒自己全然不去想, 也还是一点没有办法不在意。 可是毕竟是她先松的手, 又怎么有底气去质问他这些。 她烦躁踢着脚边落下的枯叶, 轻一用力,便碾碎在脚底。 顾西泽和别人恋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深想。 会不会也同她恋爱时候一样,温柔周到,无限包容? 他的好,也会毫无保留交付给另外一个女人吗? 程意意想着,便觉得心里几乎喘不过气来。 昆南再拎着鱼片粥回来的时候,程意意也再没了想要好好品尝的兴致。从长椅上起身回病房。 “发生了什么?”程意意面上虽然不显,但昆南还是立刻发现了她情绪似乎不大好。 关系再密切的朋友也有不愿分享的事情,程意意不愿多谈,找了个借口勉强扯开话题,强打起精神和昆南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几句话,没一会儿便回到了病房门口。 才推门,程意意便顿住了。 宋安安。 刚刚才在她的脑海中让她纠结了千百遍的人,此刻就站在病房的窗边上。 转身回眸,与她对视。 她的妆容精致,红唇诱人。 丝质披肩,完美剪裁的铅笔裙,长款手套,黑色红底细跟鞋。 带着当红明星独有的气场,优雅又自信。 “请问”程意意皱眉。 “程小姐,你好,”她偏头,唇边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我是宋安安。” 她一笑起来,程意意便觉得浑身的不舒服更甚了。 眼前的女人,从五官到发型,与她有不少相似之处。程意意笑起来就喜欢轻轻偏头,弯着眼睛,露出上排的牙齿,有梨涡若隐若现。 而宋安安的举手投足,与她相似得惊人。 有那么一瞬间,程意意甚至觉得她在和过去的自己照镜子。 “你来做什么?”昆南随后进门,看见宋安安便冒起怒火来。 宋安安的团队常年用她和顾西泽的绯闻炒热度,但凡一有新上的作品和电影,必定要把那两张陈年的共进晚餐照片翻出来热一热。此刻他一见宋安安站在这里,第一反应便是她来者不善。 “昆南。”程意意拉住他,眼神示意他噤声。 昆南这才心不甘情不愿闭了嘴,眼神到底还是不善。 压下心中起伏,程意意掏出插在羽绒服外套里的手,挺直腰身,踩着平底球鞋,迈开长腿,优雅进门,力图不输人阵势。 “宋小姐,请问,你有事吗?”她微笑抿唇。 “冒昧来打扰,确实是我太唐突了。”宋安安嘴角含笑,脱下手套,“听说程小姐出了些意外住院,我便来了。” “程小姐可能并不熟悉我,但我却认识程小姐很久了。” “我觉得我们有很多共同之处应该能成为朋友。”她伸出手来,偏头,等待程意意与她交握。 “您说笑了,”程意意也笑,假装没有看见她伸过来的手,“我并不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交集。” 程意意的拒绝让宋安安面上出现一瞬间不自然,她眉毛轻皱了一下,很快便消逝无踪。 若不是程意意52的视力,大概还真来不及看清楚。 宋安安不急不缓收回手,拿着长款手套,在腹前轻轻交握,“程小姐可能还不知道,几年前,我在西泽的相册里见过你们的合照。” “所以?”程意意还是不清楚她的来意。 “我很好奇。今日一见,程小姐果然比照片漂亮些。” “谢谢。”程意意翘起唇角道谢。 她大概明白了。 宋安安是来示威的。 短短的几句话,无处不将她的存在感彰显出来。 她能称呼他西泽,还认识了几年,不短的时间,亲密到能翻看对方的相册。 程意意面上不动声色,但宋安安确实成功让她的心情变差了。 桌上放着女人带来的果篮,程意意移开视线。 还在病中,你来我往交锋几句,程意意便不想再打起精神应付她了。好在她的手机便在这时候及时地来了电话。 护工从病床枕头边把响铃的手机递过来,“程小姐,刚刚你们出去后手机就一直响呢,我也不敢擅自替您接电话” “我知道了。”程意意点头示意,去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是顾西泽。 她对宋安安做个抱歉的表情,这才接通电话。 “今天想吃什么?” 电话那端是顾西泽低沉好听的声音,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愉悦,隔着话筒的电流声,也如同缓缓拉响的低音提琴。 顾西泽的电话通常会在午间休息时候打来,晚上工作完毕后再到医院。 住院后程意意的三餐便一直是张仪做好送来,今天他却突然问起她想吃什么。 “你要做给我吃吗?” 有时候程意意会觉得世界上最适合做饭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因为她再怎么练习,做出来的食物也仅是可以果腹。顾西泽却不一样,他明明从未进过厨房,第一次按着食谱去练习,就能做出她喜欢的味道来。 “恩,我做好给你送过来。”他的声音里是难得的放松。 程意意拆线就定在下午,他特意一大早将事情压缩做完,能在拆线前赶到。 他并不知道宋安安来了医院。 “想吃水煮肉片,”程意意抬头来,看了宋安安一眼,“我现在就饿了。” “我尽量快点儿。”顾西泽轻轻笑起来,隔着话筒,挠得程意意的耳朵有些痒。 “宋小姐要留下来用餐吗?”程意意挂了电话,礼貌问道,“西泽一会儿就过来。” “顾先生要来?”宋安安先是低问一声,笑容难掩诧异,定了定神,又开口道,“西泽近来不是很忙吗” “他工作上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程意意微笑。 “用餐就不必了,”宋安安坐在沙发上,腿动了动,“我下午还要拍戏,坐一会儿大概就得回去了。” “谁稀罕你坐这一会儿,现在走不行吗?”昆南早便看她装腔作势的姿态不顺眼,直接呛声。 “昆南。”程意意打断他。 即使被呛声,宋安安面上仍然带着笑意,“正好我也还有事,那今天便不打扰了。” 她重新戴上手套,站起身来,一手拉住披肩,含笑深深凝视了程意意一眼。 “程小姐,再会。” 病房门一关上,程意意的笑容便渐渐沉了下来。 昆南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也不再提宋安安,起身去给她倒热水吃药。 程意意却在这时候突然发声唤他,“昆南。” “什么?” “把你知道的那些顾西泽的女朋友都和我说一遍吧,我突然又想听了。” 昆南放下杯子,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 “我知道的,无非也是那些媒体报道出来的。你走之后,我和他便没有多少往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意意觉得昆南的声音听着有些涩。 “意意。” 他唤了她一声。 “恩。” “所以就算是他真的换过这些女朋友,你也还要和他和好吗?” “你怎么了,昆南?”程意意疑惑去看他。 昆南背对着,程意意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也无从猜测。 “没怎么,”昆南端着杯子转身,把药放在程意意面前,“吃药吧,你吃完药我也该走了。” 正文 39.chapter 39 此为防盗章  程意意的动作顿了顿, 放下了勺子。 “中国科学院启动的百人计划,研究所有名额,我写了申请材料, 不想在政审第一关就被刷下来。”她低声回答了他。 户口本上倪茜未婚生育,程意意的生父本就是不详, 若是生母再入狱, 那她便再不可能有机会入选。 想要在研究所熬出头,太难也太久了,她不甘心大好的年纪只在实验室里监控数据和打杂, 她更愿意放手一搏, 捷径, 就是中科院这项青年科学家的培养计划。自三十年前至今, 历届最年轻院士, 无一不是从这个计划里走出来的。 当初程意意能孤注一掷跑到陌生的g市, 未尝不是为了博个前程。 程意意并不是毫无根据就写的申请材料,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她的导师孤傲又清高,却是在整个研究所都能说得上话的资深院士。只要程意意拿出真本事来, 他同样会给程意意最好的资源, 包括入选的推荐。 而她和肖庆合作的crispr一cas系统的课题便是最好的切入口, 只要出了成果, 这样重大的成绩, 足以将她送进中科院的正式编制。 她知道, 最理智的做法是, 不要说实话, 可她也不想再对顾西泽撒谎。 她在顾西泽眼中已经足够坏了,那些形容词里如今又添上了功利。 程意意很想自嘲地笑一笑,唇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 看着手中的饭盒,她也再没了食欲,浑身乏力,她将饭盒放回床头的柜子上,只想躺回被子里睡一觉。 一动,伤口便又挣得生疼,程意意忍着疼,一声不发就要躺下去。 “别动。”顾西泽探身,搂住了她的脖颈。 程意意的伤口在颈窝上方,缝了十来针,好在伤在发间,留下疤痕也看不见。只是手术时候为了防止感染,那一小片头发被医生剃了个干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头发是长不长了。 此刻,她的卷发披散着,垂在肩头两侧,晃动间便会沾到伤口的纱布,若是不小心压住了头发,那更是扯得头皮生疼,极不方便。 程意意不知道顾西泽要干嘛,只得僵硬地任他扶住肩膀。 顾西泽将她扶着坐定,又将她凌乱的卷发理顺,分成分成两半,五指成梳,编成麻花辫。他手上的动作不快,很多年没再练习过,甚至有些生疏。 好在程意意的头发很柔软,又是卷发容易编,即使生疏,他也磕磕绊绊将两条辫子整齐地编完了。 当年程意意还是直发的时候更难编,头发太滑,稍不留神发丝便从指尖滑走了,可那时的顾西泽却能够编出漂亮的四股辫c五股辫来。 程意意不喜欢将头发束缚起来,她更喜欢任发丝自由的披在肩上,但这样做事情时候却不方便,顾西泽便是在那时学会的,因为编成辫子之后,程意意便一整天舍不得拆了。 肖庆从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回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程意意柔顺地垂头,任他的手指在她的发间移动。他凝视着眼前的两人,在原地顿了几秒,无声带上了病房的门,转身走开。 是了,还在崇文开始,他们便是一对金童玉女的。 程意意心里装着事情,没有注意到门外的活动。 两条辫子安静地搭在她肩头,顾西泽重新拿过床头的饭盒,打开。 “张嘴。” 勺子就在嘴边,程意意骑虎难下,只能张嘴咽下这一口,去接顾西泽手中的饭盒。 “我自己来吧。” 顾西泽任她接过,勺子也递到她手中。 程意意的内心其实是惶惶不安的。 她实在猜不透顾西泽想要做什么,只能这样被动地接受他为她做的一切。 她贪恋着这样久别重逢的温度,却又觉得这一切如同指间的流沙,缥缈脆弱到了极致,一阵风吹过,便滑走了,什么也抓不住。 “好吃吗?”顾西泽替她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问她。 “恩。”程意意抬头看他的眼睛,又点点头。 “明天我让张仪继续给你送来。” 这话出口,意思大概便是他明天不会来了。 程意意停顿片刻,柔顺地点头。 “恩。” 顾西泽又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等待,直到程意意吃完,他收起饭盒,扶着程意意躺下。又帮她拉好被角,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好好睡一觉。” “恩。” 程意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静静听着病房的门咔擦一声关上。 一颗心缓缓沉了下来。 她觉得鼻子发酸。 她是非婚生子,敏感与自私与生俱来。她早熟,从小惯会讨好大人,仰人鼻息生活,也最擅长察言观色,会在做出别人不高兴的事情之前及时止损。 唯有顾西泽是不同的,他会宽容她c忍让她,有时候她甚至故意做出让他生气的事情,她喜欢看他包容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从来不敢想象再重逢的一天,因为她怕看到顾西泽脸上的厌恶与陌生,她害怕知道他恨她。这些害怕,从起初的一点点,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越来越怕。 她不敢再见他,她好不容易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可是为什么要对她好呢? 好到她想要像过去一样独占,明明已经不再属于她的东西。 “意意,今天伤口还疼吗?”肖庆在床头的花瓶插入一束漂亮的康乃馨,拉开病房的窗帘。 “恩,好些了。”程意意伏在病床的桌子上,做陶乐给她发的killer数独。 已经到了最后一关,这些题目越来越难,都已经是世界数独锦标赛在用的赛题。程意意躺在病床上,什么也做不了,也只能做题来打发时间。 “实验室那边我已经跟教授请了假,反正也没两天就是年假,你也能安心在医院躺着了。” “恩。”程意意在数独上划出一条对角虚线,开始运算。 这道题她已经连续看了几天,今早起来突然又有了新的思路,现在下笔如有神助,唰唰唰写了好几张稿纸,终于在吃饭前填上了最后一个数字。 张仪堪比酒店大厨的盒饭已经送来,程意意先把最后答案拍了张照片给陶乐发去,这才开始吃饭。 张仪已经年近七十,鬓角花白,但精神状态却让她看起来十分年轻。她和蔼地坐在床尾,看着程意意吃饭,一遍絮絮叨叨与她说着话。 张仪一生都在顾家做事,一手带大了顾西泽。 老人没有儿女,程意意长得好,嘴甜,最讨老人家喜欢。从前还在上学时候张仪便十分喜欢她,总悄悄让顾西泽记得带她回家吃饭。 大概是人老了总爱多愁善感,多年未见,那天张仪送着饭盒到医院看见程意意时,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这两天每每到饭点便来,准时极了,和程意意还总有说不完的话。 “阿姨,明天就不用送了,您年纪大了,往来多不方便。”程意意将饭盒收起来,冲她甜甜翘起唇角,“医院食堂也挺好吃的,附近也有好多餐厅饭馆呢。” “没事儿,先生派了车送我呢。”张仪慈爱地笑笑,“再说外头的东西哪有自己做的干净放心呢。” “真的不要了,我哪有那么娇气。”程意意皱皱鼻子,笑起来。“阿姨忙您的就好了。” “我哪有那么多事情可忙呢,”张仪叹了口气,“倒是先生,这两天都在忙着董事局换届的事情,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了” 说到这里,程意意倒也没有再搭腔。 这两天里电视上铺天盖地全是顾氏集团董事局换届的新闻,她想不知道也难。 张仪正叹着,程意意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熟悉的号码,来自g市,是陶乐。 程意意冲张仪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接通了电话。 一接通,那边便是陶乐的尖叫声传来,“啊啊啊啊啊助教,你太牛啦!” 这声音震得程意意耳膜疼,她皱着眉,忍不住把手机挪远些,直到陶乐冷静下来,才重新拿回耳边,开口问道,“怎么了?” “刚刚我把你给的答案上传之后,《天生我才》的节目组就立刻给我打了电话,他们说你是这个app开发以来第一个把数独题做通关的人,邀请你挑战他们下一期的节目呢!” “助教!从今天开始我真的要做你的脑残粉了!”说到这,她又想起来问道,“对了,助教,你智商多少?怎么连这样变态厉害的题目都能做出来呢?我觉得你比节目里大部分选手都聪明!” 门萨的总部便在伦敦,离程意意留学的帝国理工并不远,有一天一时兴起,她便尝试着填了nsa的测试登记表,交了15英镑的考试费,在一位牧师的监考下,成功拿到了门萨的会员证。 152的智商,也许确实比大部分人强一些,可程意意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正文 40.chapter 40 他一手撑着墙, 微俯下身,轻轻在她光洁的鼻尖吻了一下。 “热吗?”他的声音低得如同含在唇齿间的呢喃, 无端叫人觉得缠·绵悱恻起来。 程意意不安地动了两下。 顾西泽的身形是极修长挺拔的,猿臂蜂腰,肌肉均匀覆盖在四肢与腹部,那完美的线条几乎要诱得人口干舌燥, 教人不敢往下看。 g市的春天已经开始闷热,她之前便冲过凉,只是顾西泽的目光这样炙热,程意意突然又觉得浑身的毛孔被浴室里氤氲的热气打开, 重新出了一身汗。 “我先给你拿洗发水”程意意极力找回神志,轻轻推了他一下。 程意意的力道实在太软,顾西泽的胸膛依旧纹丝不动。 他的黑发还滴着水,垂落几缕在额前, 鼻尖与她相抵, 呼吸声近在咫尺, 性感也放到最大限度。似乎是觉得额前这碎发碍事地挡住了视线,下一秒, 他的手不耐地插入发间, 五指成梳, 把头发尽数梳到脑后。 顾西泽刀刻般俊美的五官就这样毫无保留暴露在她的视线里。 他浓密的眉毛稍稍扬起, 眼型长而深邃, 鼻梁高挺, 连唇形也完美得要命。眸子里的光亮灼灼, 叫人不敢直视。 “一起洗,嗯?” 他那声“嗯”的尾调轻轻挑起来,带着点儿鼻音,拨撩得人心里发痒,浑身难以抑制地有了酥麻感,四肢百骸都泛起了热度。 那声音虽然是询问,手上却已经开始解起了她睡裙的扣子。 程意意的眼神迷离,理智终于沦陷了。 她微微抬起身子,伸手勾下他的脖颈,吻上了他的唇角。 睡裙滑落在洗手台,程意意被抱进了淋浴的喷头下。 热水打湿了她的头发与身躯,水流滑过,程意意闭起了眼睛,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却能感受到他的唇碾转在她的唇上,流连忘返。 他极少这样横冲直撞,她浑身上下几乎没了力气,只能抱着他的脖颈倚靠在他的身上,背后被浴室的墙砖磨得发疼,她恍惚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眩晕起来。 宿舍楼的隔音极差,她始终记得不能发声,双手穿过顾西泽的脖颈,十指交缠握在一起,隐忍地咬着他的肩头,堵住了喉咙中那未出口的破碎的低吟。 眷恋痴缠。 程意意回到床上的时候浑身已经精疲力尽,一个手指也不想再动弹。 她懒懒趴着躺下,头枕在床沿,闭上眼睛,任顾西泽帮她擦干头发,享受两人相处这难得的片刻温馨与宁静。 其实她不用想也知道,顾西泽这个点才抵达g市,白天里究竟是有多忙碌。 “明天早上就要走吗?”程意意翻了个身,躺在他的腿上,抬眸看他专注的眼睛。 她其实知道答案,只是不死心地确认一遍罢了。千里之遥,两地分隔,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什么也没办法说,什么也没办法抱怨。 “嗯。”他垂下眼眸轻声应她,放柔了手上的动作。 程意意就这样温顺地躺在他的跟前,眉眼安详而放松,神情恬静。 那些长途跋涉的疲累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圆满。 头发水迹完全擦干的时候,程意意已经趴在他的腿上睡着了,全世界的声音都静谧下来。 海藻般的黑色卷发柔软地伏在她的肩后,随着她的呼吸均匀起伏。 她的双手放松地搭在他的衬衫衣摆,十指白皙纤长,手背太瘦,还能若隐若现瞧见蓝色的静脉。 台灯暖黄·色昏暗的光线里,顾西泽看着她的睡颜,心潮翻涌,静默了许久,终于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铂金环来。 那感觉奇妙极了。 明明她已经是自己的,但只要看着她,却还是想要再吻吻她,再对她表一次白,再和她谈一次恋爱。 他牵过程意意的右手,将那铂金环滑入了她的无名指,不大不小,正合适地卡入她的手指根部。 戒指的花纹低调而朴素,然而待到他将戒指转正,那切割成星型的钻石便转到正面来。 它的光芒明净而优雅,果敢而静谧,平静却又光芒四射。 这礼物在他银行的私人保险箱存放了很多年。 远溯到他去伦敦找程意意的那一次,从留学生公寓外返回机场的路上,他在estfield街边的橱窗里看到了这枚戒指。 那璀璨的钻石里仿佛注入了漂亮的灵魂,睿智而光芒四射,他觉得程意意也许会喜欢。 那是程意意离开的第三年。 他发了誓,只要她回来,他就娶她做他的太太,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现在她回来了,就在他的身边。 虽然迟了很久很久,虽然依旧时常与他两地分离。 可是在这一刻,他们的心无比靠近地紧紧挨在一起。 “意意,”他抚着她的头发,长叹了一声,低喃的声音只剩他自己能听见。 “我爱你。” 这一声柔软绵长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越是临近分别,他越是觉得现下的幸福是如此不真实,短暂的相处好似偷来的。 时钟滴滴答答转动,时针已经指到了凌晨四点。 他终于松开程意意的手,起身,将她抱平躺在床上,盖上被角,轻轻在她的额头印上一吻。 最后站起身来,他摘下衣架上的外套,大步朝外走去。 程意意清晨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微凉潮湿的空气被隔绝在外,宿舍里有些发闷。 宿舍的光线被窗帘遮住,她掀开被子,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 顾西泽意料之中已经走了。 相处短暂得像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梦境。 只是那梦未免太过美好了。 程意意自嘲地笑着摇摇头,机械地起床,准备穿衣去洗漱。 右手穿进外套袖口的时候,似乎被东西卡住c挂了一下,程意意有片刻的怔忡。随即意识到什么,她立刻脱下外套,将右手五指摊开在眼前。 昏暗中,她的无名指根部套着一枚星型钻石戒指,那光泽闪耀夺目。 程意意的唇角还来不及翘起,桌面上的电话接连响了几下。 是新进消息的提示音。 程意意赶紧穿好衣服,拿过手机划开桌面。 短信箱里是一大堆新进的短信。 什么事?程意意挑眉疑惑地往后划,号码大多是平日与她有几分相熟的朋友和同事。 她直接点开最上面一条查看。 “助教!!!刚看完最新一期的周一访谈!要被你和男神苏炸啦!!” 下面一行还拉出条横线打上括号注了一句。 “真的要谢谢助教,我觉得我又开始相信爱情了。” 消息是一分钟前来自陶乐的号码,短短两句话,她的激动与兴奋言溢于表。 《周一访谈》? 这个访谈节目程意意没看过几次,但也知道那是一个世界华人都关注的采访平台,一个锁定高端人群的品牌节目。 顾西泽上访谈了? 程意意按下心中的疑惑,关掉陶乐的短信返回收件箱,接着往下看其他消息。 出乎意料的,收件箱里全是些震惊的询问与求证,还有几封祝福的。 同事们大都震惊于她与顾西泽的关系,急切想从程意意口里得到确认。 程意意平日里为人低调,从不显山露水,与谁都交好几分,所里甚至还有热心的已婚女同事尝试帮她介绍过几个条件挺好的对象。 程意意找了借口,一一婉拒了。 好意落空,她们那时候还聚在一起暗暗议论过。程意意的眼光这样高,不知道以后能找到什么样的男友。 可谁都不敢想象,居然真叫程意意找到一个天底下最好的。 再往下翻,祝福的短信,便多是一些从前程意意在崇文的同学c朋友发的了。他们都或多或少清楚顾西泽与程意意过去的事情。虽然有些惊诧两人的复合,但也不会觉得难以置信。 短信箱翻到最低处,居然还看到了英宛最早来的信息。 “第一次看《周一访谈》看哭了,那么多年过去,咱们顾总的男友力还是ax!” 英宛最后还打上一个大力握拳的表情,程意意噗嗤一声笑出来。 几次被人提到《周一访谈》,她倒是真的好奇了。 她记得顾西泽之前好像还从未上过访谈,他究竟在节目上说了些什么? 程意意的眉梢微微挑起来,总不至于说了他们俩的事情吧 她了解顾西泽,他是那种从不把自己私生活对外分享的人,程意意才不相信他会对着一档访谈节目吐露恋情。 她抬头看了一眼墙面的时钟,已经快到上班时间,最后只能压下好奇心,把手机丢到一边,赶紧去卫生间洗漱。 只是刷牙的时候,程意意到底没忍住,抬起右手来,张开五指,翻来覆去,把那戒指看了一遍又一遍。 镜子里,她的唇角无声地翘起来。 周一的上班早高峰,程意意抱着文件袋上了公交车,费力挤到角落里,抬手压低帽檐,拿出手机开始搜索。 没怎么费力,她便在微博推送的消息里看到访谈删减版的视频。 那视频取了个夸张的标题:国民男神顾西泽谈十年爱情长跑,网友疑好事将近。 正文 41.chapter 41 此为防盗章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程意意并不是主持科班出身, 但胜在台风稳健, 声音好听。她念出串词第一句, 字正腔圆,如同珠落玉盘。 “崇文大学各位亲爱的老师c同学们!”搭档梁老师接过下一句。 “各位从祖国以及世界各地赶来参加校庆的师兄师姐们!”陈冲接词。 “所有关心和支持崇文大学成长的社会各界的朋友们!” “大家晚上好!” 如同之前数十次预演过的那样,衔接完美。 “我是2009级生物工程学院的本科生程意意,很高兴能主持崇文一百二十周年校庆盛会, 重回母校, 一切还是那么亲切。” 顺利的开场终于成功让程意意抛下了杂念, 虽然她的手脚还是想要微不可查地颤抖,但随着串词一句句流利地脱口而出,她最终镇定下来。 没有低头看一次手卡, 没有卡壳, 没有bug。 程意意与众人的配合堪称完美。 领导席一行人也渐露出满意的神色。 程意意声音出口那一刻,顾西泽有些愣神, 僵硬了片刻, 他才抬起了头, 目光移到舞台之上。 程意意就站在聚光灯的正中。 淡雅的妆容干净而清新。黑发绾起, 露出细腻纤长的白颈。她的桃花眼依旧漂亮清澈,好似秋波荡漾。微笑时又露出一排整齐的米牙, 不急不缓地念着开场词。 她的样子,与大学时期几乎没什么变化。 时隔多年, 她似乎过得很好。 顾西泽烦躁地皱眉, 只觉得心底喘不过气来。 在他这个年纪, 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情绪。任何时刻理智稳沉,那么多年,他一直这样要求自己,也一直这般做。 可是在这一刻,曾经那些让他压抑的记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涌上了心头。 少年时期的顾西泽对于同龄异性的容貌颜色没什么概念,倘若他以接触到的同班女生来综合定义,那女生应该是一种矫揉造作的生物。 是程意意第一次修改了他词条中关于女生的释义。 倘若要他选修审美学这一门专业,那么程意意应该是他唯一的老师。 顾西泽是在刚刚那一刻意识到这一点的。 因为,他曾经觉得小虎牙是上天赋予女性最甜美的标志。可在刚才程意意微微扬起嘴角的那一刻,他忽然又觉得,小虎牙始终是瑕疵,洁白整齐的牙齿才是上帝完美的杰作。 从十八岁开始,十年以来坚持的审美,就在刚才一刻被改变了。 顾西泽移开视线,低头不再看台上。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 晚会灯火通明持续到一点钟,校庆演出结束。 所有演职人员和导演领导上台合影。 微笑c微笑c微笑。 程意意觉得自己眼角纹都要笑出来的时候,大合影终于结束了。 一天的超负荷运转,似乎也在校庆圆满结束的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台上穿着演出服的几千人在欢呼c呐喊,这些应届的崇文人们急于想要找到人分享他们的痛苦和喜悦,他们满腔的热血需要在此刻宣泄。 而程意意已经过了这个年纪。 他们慢慢就会明白,他们所有的痛苦和喜悦,想要诉说的疑惑和纠结,甚至还有不甘和遗憾,都没有人可以分享。热闹和冷清,都是自己的。 把心底的波涛汹涌都藏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自己静静说,静静听就好。 她会心一笑,转身,回头,不再看,一个人拎着裙摆悄悄下了舞台。 凌乱的后台,程意意倒出卸妆水准备卸妆。 “意意!” 程意意回眸,瞪大眼睛,满是惊喜,“师兄!你怎么来了!” 肖庆难得正经打扮一次,短发修理得整齐,黑色西服笔挺,看起来极其精神。 “母校生日,我不回来看看怎么行。” 程意意抿起嘴角,压住笑意,“只有这样吗?” “好吧,小师妹时隔多年再次登台,师兄回来捧捧场。” “那还差不多。”程意意嘴角上翘,转回身,拿起卸妆棉对镜子擦脸。 “诶,意意,先别擦!外面好多跟你一届的同学还等着跟合影呢!”肖庆连忙叫住她。 程意意停手,“有我同班同学吗?” “有好几个,还有听说你是主持人,特意回来观礼的。” “确实好多年没见面了”程意意低声轻叹一句。 其实当年她崇文的时候,跟这些同学相处的不错,只是留学之后,便渐渐断了联系。 程意意重新拧上卸妆水的瓶盖,起身,“那就先去和他们合影吧。” 礼堂内开了暖气,但程意意的礼服还是过于单薄。 “外套。”肖庆拿起程意意搭在梳妆台上的羽绒外套,追上前几步递给她。 见了面程意意才知道,哪里是肖庆说的好几个,她当年的同班同学几乎都聚齐了,简直如同一场同学聚会。 这些年的同学聚会程意意都没有参加,也因此,众人一见程意意,都是说不完的话。 人生结交在终结,莫为升沉中路分。 同窗之谊几乎称得上是人一生之中最纯净坚固的感情之一。 程意意的计划里,本是校庆一结束,第二天便回g市的,可众人闹着第二天要聚首,她也不好再扫了大家的兴致,只得默默将手机上订好的机票退了。 已经是凌晨两点整,若是提前回去,还能在崇文的四星招待所里睡上五个小时。 只是除了崇文的校巴,这个时段已经打不到车了。 程意意浑身已经精疲力竭,眼皮都快提不起来了,强撑着精神在网上约了车。 司机的车子刚好停在大会堂宾馆的地下停车场,礼堂附近严禁外部车辆通行,程意意只得自己走过去。 她匆匆换下礼服,就着洗手间的温水卸妆洗了脸,裹上大衣和围巾,一头扎进帝都零下几度的夜晚。 大会堂宾馆的地下停车场足有五层。停车场里虽然不如外面风大,却又阴冷又昏暗。 程意意的手脚早已冰透了,之前卸妆洗脸时残留在发梢的水已经结成碎冰,一层一层往下走。手机网页上的进度条一直停顿,就是不见显示约好的车的信息页。 她哆嗦着拿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师傅,您在哪层,我怎么找不到你的车呢?” “姑娘,我就在五层啊,你下了扶梯看,第一辆黑色的车就是我的车,车牌是” 地下停车场的信号差极了,程意意只断断续续听到些内容,“下了扶梯,黑色车,车牌a442差一位呢?” 那边儿再没了声音。 程意意只得挂断了电话。把手揣回兜里,强撑着眼皮找约好的车。 扶梯附近都是黑色车,第一辆左边还是右边呢? 程意意先朝右边看去,对上车牌,“a4429?” 应该就是这辆! 只是这车看起来并不便宜,现在的网约车都这么高大上吗?程意意暗叹,但也来不及多想,连续一个星期只睡两三个小时,现下卸下一个大包袱,她的眼皮实在是提不起来了。 拉开副驾驶车门,驾驶座上果然坐着司机。 “师傅,崇文大学北苑招待所。” “诶,姑娘”您上错车了!司机这后半句还没说完,便被后座上的老板打断了。 “送她去吧。”那声音极低,如同平日里一般的平静冷淡。 司机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也学他低声问道,“顾总,这位姑娘您认识?” “认识。” 那看来这姑娘是和顾总约好的? 司机慢慢将车辆启动,只是心中又不由多想了一句,这辆迈巴赫除了顾总母亲,可还没有坐过其他女人呢。 想着,他没忍住又偏头看了一眼,这姑娘已经把头埋在围巾里睡着了。 车辆缓缓倒出停车位,顾西泽只抬头看见对面黑色车与他相近的车牌,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程意意居然阴差阳错就这样自己上了他车。任是他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命运的奇妙。 程意意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她留学的时候,他曾经去过英国。拿着从崇文教务处抄来的地址,在程意意的留学生公寓下面的花坛徘徊。 那天伦敦也在下雪,呼出的气都在脸上结成了冰碴。 他不知道程意意在不在,但他最终也没有去敲门。 程意意回国后躲他,他也不愿再去找她。 那么多年,他自己也觉得,两人应该是不会再有相见的一天了。 副驾驶离他很近,不似舞台那般远。昏暗的车厢里,他看到程意意从围巾里露出的半截白皙的脸颊。 她的睫毛浓密又纤长,看起来乖巧极了。头发烫成了大波浪,发梢别在耳后,露出精致小巧的耳垂。 正文 42.第 42 章 此为防盗章  “这倒是, ”姚澜赞同地点点头,“今年冬天确实比去年冷。童童都吵着不肯起床去上幼儿园, 淘气死了。” 姚澜大学毕业就嫁人, 博士没毕业,家里小孩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 “童童还小, 我倒觉得小孩儿淘气点儿才聪明呢,我小时候也特别淘气。”程意意搭腔,起身接水的当儿, 拿出几张票放在姚澜桌上。 “这是欢乐谷的票?”姚澜惊呼。 “学生给的, ”程意意笑着应她,声音温和又真诚, “童童不是吵着想去吗?” “这怎么好意思呢, 这几天欢乐谷的票可不好买。”姚澜面色动了动, 还是把票推过来, “意意, 还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留着去玩儿吧。” 欢乐谷是g市一座大型主题游乐园,平日里都一票难求, 更别说眼下将近年关。 “三张票, 刚好够澜姐你们一家三口去, 孩子不是早就想去了吗?”程意意温声劝:“再说这助教的工作还是澜姐您帮我介绍的,都还没来得及谢您呢。” 这话说得人心里妥帖,姚澜笑起来, “哪里就是我的功劳了, 要不是你有能力强, 人家也不会收。” 言语间已经松泛了许多,程意意顺势把票推了回去“反正我一个人,没什么好玩儿的,再说也抽不出时间。孩子叫我一声阿姨,就当我这个阿姨送给童童的礼物了。” 这次姚澜没再推拒,收下了票,只是又忍不住轻笑道,“真是一点儿都想象不到你小时候淘气的样子,童童长大哪怕能及你一半儿,我做梦都能笑醒。” “快别逗我了,澜姐,童童像你,能差到哪儿去”程意意又笑着搭了几句,哄得姚澜眉开眼笑,心底却又真真实实叹了一声。程意意的双商是真高,长得漂亮又肯努力。别说是一半儿,就是童童及得她十分之一,为人父母,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程意意确实聪明,最要命的是,她深谙自己的优势。 也不知道她自小打哪儿来的机灵劲儿,但凡她愿意,轻而易举便能讨好每个大人。桃花眼弯弯,甜甜地叫唤一声,大人便能甜到心底去。 那时候的程意意从不刻意掩饰自己的天性,长得漂亮的孩子总容易让人多心疼几分,只要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即便知道是颗小魔星,也没人舍得罚她。 不过这样的脾气的人通常不太讨同龄人喜欢,程意意就是在初中时候被人一巴掌打醒,学会收敛锋芒的。 上了初中,程意意发育得早,一抽条便从众多少女中脱颖而出,纤细的腰肢如同摇曳风中的嫩柳,精致无懈可击的五官,甜美的虎牙,惹得一众青春少艾的小伙子蠢蠢欲动。 她的抽屉常年塞满情书,那时候初中部的走廊里甚至经常有慕名而来的高中部学长。如果不是他们从窗外过时每每伸长脖子,程意意也许真的会相信他们只是路过。 程意意只管收下抽屉的礼物和情书,却又不会和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交往。这些情书的主人是谁她对不上号,也不关心,她只享受这种被别人喜欢的感觉。这一来,便惹出了祸端。 不知是谁给她递的情书被女友知道了,那个高三的大姐大领着手下一干人把程意意从教室叫出来,拎到高中部的天台上去教训。 一群比她高比她壮的学姐要她退还那几封情书,还要逼程意意低头认错道歉,提了一堆过分的要求。 退还情书也就算了,可这件事情,程意意不觉得自己错了,她又不是神,哪里管得了别人给不给自己写情书。 不肯道歉认错的后果是,被人架着四肢,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耳光。 清脆c响亮。 那一耳光她的印象极深,羞耻而又屈辱的。 而最让她受伤的不是被招呼的这一巴掌,而是,教室里坐着的和她每日相处的同学,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没有一个人去通知老师,或者用其他的方法帮她一把。如果不是最后有人帮忙,她可能连衣服都要被那一帮人扒干净,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平日里她的人缘看起来不差,在从前就是为了她父亲,也多的是捧着她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倒是花团锦簇,可真正的朋友,她一个也没有。 这些□□而难堪的现实,在父亲落马入狱之后的第一个月,对她露出了冰山一角。 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程意意开始深深反省自己。 其实她有能力笼络交好身边每一个同学,可那是在程意意愿意花功夫的基础上。对着同龄人,她经常有着智商上碾压的优越感,所以从不肯真的花心思去与人深交。简单一句话概述,大概就是中二期加公主病。 领头打她的学姐最后被开除了,而那种屈辱感却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身体里,程意意的中二期也结束了。吃一堑,长一智。她从此学会了放下架子习惯□□好身边每一个人,谁知道这些人哪天就用上了呢。 她本来便嘴甜,赞美的话就像不要钱似地往外蹦,有时即使说得违心,也能脸不红心不跳。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总是叫你觉得真心诚意,而且往往能说到人的心坎儿里,偶尔施与小恩小惠更是让人们受宠若惊。 家中变故之后,便是这一巴掌教会了她谨慎圆滑,与人交好几乎成了本能,从不留人话柄。但凡提起她的同学c师长,没有人不交口称赞。久而久之,没人再记得她最初的性格。 姚澜很有几分知识分子的清高,对人的防心与警惕都不低。她和程意意的导师不同,大b一ss不一样,按常理,除去同在一间办公室,两人应该再没什么交集。 可程意意是谁?但凡她花了心思,便显少有笼络不到的人。没到研究所几天,姚澜已经能热情地邀她回家做客了。 科研所在读博士的津贴算是行业内最高,但也仅有一千五百块。加上导师给的五百,学校发的三百,程意意每月的基本工资是两千三。在g市这样高消费的地方,不赚外快仅靠这点津贴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其他人的导师还会从企业手里接些项目,分给手底下的学生们去做,若是遇到运气好的时候,每个月也有一大笔进项。程意意可没那么好的运气,她和肖庆的b一ss是整个研究所最刚直c醉心于学术的导师,根本不屑那些阿堵物。 肖庆家里环境好,时不时帮衬补贴,过得轻松。程意意就惨了,初来的时候,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天天都是素包子素馒头,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研究所还提供宿舍,免去了房租这一大项开销。 姚澜的丈夫在g大任着一官半职,姚澜大概是见她可怜,实在不忍,便帮她介绍了一个助教的活。因为主讲的客座教授是g大特聘,一般都在周末讲课,这刚和合了程意意的时间,她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教授每讲一堂课是两千块多,指甲缝里漏一点,程意意每堂课也有了两百块的津贴,每星期两堂课,一个月下来也有小两千。 虽然还是微薄,可天天泡在实验室穿白大褂的人不需要添置化妆品和衣服,四千块节俭一点,还能有结余。 也正因如此,她对姚澜是说不完的感激。 不过助教这工作看着简单,只需要周末兼职,但实际操作起来也需要耗费大把的时间。 每周不仅需要逐一收发检查学生作业,还要提前准备教授的课程内容和教学资料,登记成绩c整理教学档案这些事务琐碎而繁杂,不费什么脑力,却费体力,多得让人烦躁。 白瓷杯里新接的热水冒着氤氲的热气,程意意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关掉完成的电子档案,端起杯子来稍稍抿了一口,又抬头去看墙上的时钟。 分针指向八点半。 程意意正襟危坐,给肖庆发了速回的消息,又将做好的实验报告一一规整,确定没有遗漏,才把目光移向那静悄悄的门口,心也提起来几分。 下一秒,门开了。 进来的却不是冯教授,而是姚澜的同门小师弟郑宽,他一进门见程意意如临大敌的模样便笑起来,“又瞎紧张了吧。” 同在一间办公室,郑宽的年龄是几个人之中最小的。因为跳过级,比读书早的程意意还要小一岁。小鲜肉身材挺拔欣长,眉眼清俊,一向极得他的导师喜爱,自然不能切身体会程意意的感受。 程意意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别闹,我老板快到了,你站那儿一会该挡到他的路了。” 这次郑宽听话地挪开,刚落座,冯教授果然到了。 “程意意。”冯教授站在门口叫她一声。 程意意立马站起来,恭敬行了一礼,“老师。” “拿上我之前布置的作业和这几天所有的实验资料,两分钟之后到办公室找我。” 冯教授已经70来岁,身材高挑清瘦,颧骨略有些高,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紧抿的唇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威严。 “是。” 停顿片刻他又问道,“肖庆呢?” “师兄他在实验室守了一夜,刚刚去洗漱了,我会通知他一起来。” 冯教授收回打量的目光,点头离开。 冯教授一转身,程意意立马逐一核对起教授要的资料和文件,其实这些她刚刚就已经收好了,现在却又唯恐有遗漏。 出发之前,肖庆终于气喘吁吁跑了回来。 “都收齐了?” “齐了,师兄——”程意意指指嘴巴。 肖庆连忙抬手把上面沾着的面包屑擦拭干净,“那我们走吧。” 两人的面色都如同奔赴刑场,带着几分凛然。 跟在冯教授这样严苛的导师身边,也是有弊有利的。辛苦,三餐不得定,盗泉不得饮,时时刻刻要紧绷精神。冯教授油盐不进,吃力不讨好是常态,却最适合潜心做研究的学生。这样的教授能逼着你出成绩,少受外物牵绊,而且半点不屑盗窃弟子的学术成果。 正文 43.chapter 43 此为防盗章  “程意意, ”顾西泽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重极了, 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的手折断, 他接着往下道,一字一句,极认真,“我的问题, 你还没有回答。” “什么?”程意意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想起了他进刚包厢时候说的那一句话。 你想换几棵树 程意意只觉得面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内心既有羞愤,更多的却是酸涩。她那句话是说来敷衍大家的, 却被他当了真。 她从未想过的。 程意意不想作答,挣扎了几下,却始终没有挣脱他的手。 她突然觉得眼眶酸涩极了, “我想换十棵百棵,那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我们已经分手了!” 强忍住眼眶的眼泪,她的语速极快,语罢,便趁顾西泽不备,将手一把抽了出来,开门c下车。 “意意。” 程意意还没站定,他又开口唤住了她。 这一声唤得很低很低, 更似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还是一样不讲理。” 程意意背对他, 眼泪刚掉出眼眶就已经是一片冰凉, 可她不敢抬手去擦,强压着不肯从话里带出鼻音,“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我就是不讲理的。” 酒店门前的雪清扫得干净,可地还是滑的。程意意踩着高跟鞋,没有回头。 冬日的寒风刮过,她的大衣萧萧作响,冷极了。一步一步,她极力让自己挺直了腰板,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她知道顾西泽在看着她。 虽然在他的眼里,她自私又圆滑,虚伪又不讲理,但即便这样,她也不想给他留下一个狼狈的背影。 今天过后,她就回到g市,除去新闻与电视机,她不会有再见他的机会。 消失在顾西泽的视线范围之后,程意意的小腿终于冷得开始打颤,踉跄了两下,差点摔倒,险险才扶住走廊的墙壁。 她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就像从前在实验室里呆了三天三夜那般的,想要就此躺下去,然后长睡不醒。 程意意已经疲惫到极点,走到房间门口,却才发现,生活永远教你知道,世上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的事情。 “意意!” 她的母亲倪茜拎着她的小手包,站在她房门前,不知等了多久。 大概是在电视上看到了崇文校庆的转播,知道了她是主持,忙不迭到崇文问了她的住址,此刻便在这里守株待兔。 “我今天很累,不想和你吵,你走吧。”程意意唇色苍白,她把手深深插在大衣口袋,可还是觉得冷极了。 “意意!”倪茜的眼睛立马红了。“妈妈是来” 她的眼泪一向是说掉就掉的,程意意已经充分领教过这一点,她不再理会,直接越过倪茜,刷卡就要进房间。 “程意意!”倪茜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松开。”程意意的唇线紧抿,眼神已经是一片冰冷。 “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倪茜反而抓得更紧了些。 “去干什么?”程意意把房卡重新放回了口袋,回过头看着她,眼神嘲弄,“去像你一样找个有妻室有家庭的男人,去过暗无天日的日子吗?” “你就是这种态度跟你妈说话的?”倪茜大怒,拔高了声音,“我是你妈!” 这声音尖利地几乎要破音了。 “那你要我什么态度?”程意意一把挥开她的手,倪茜的反应更证实了她的想法。 倪茜不再年轻了,在一天天老去之前,她需要找到依靠,维持她奢侈的生活。而遗传了她美丽脸蛋的程意意,就是她下半辈子最大的本钱。 程意意对倪茜的性子清楚得很,从前一年半载也不联系她的人,现在一打就是十个电话,不打到她接电话决不罢休,美名其曰要给她介绍青年才俊。 可这世界上哪有掉馅饼的事情,即便真的是青年才俊,又有谁愿意娶她这样家庭出身的女人?更何况依倪茜奢侈的生活水平,根本不是一般的青年才俊支撑得起的。 所以,倪茜介绍的,来钱快的,要么,是年纪大的足以做程意意爹的男人,要么,就是跟她一样当人外室。总之,都一样为人不齿。 程意意冷笑,“你尽过一天当妈的责任?现在才知道你是当妈的?早干嘛去了?趁我现在好好说话,消失在我面前!”她本就心情不善,此刻负面的情绪更是几乎要把她淹没。 她从不会忘了,父亲最初入狱的那几个月,倪茜唯恐带上她这个拖油瓶遭人嫌弃,半夜带着行李,悄悄搬进那个银行高层购置的房子里。那一夜,程意意根本睡不着,也不敢睡,趴在门缝里看着倪茜把属于她的东西搬得干干净净。 家中顶梁柱倒了,她一个私生女,出生便是原罪,亲妈都不管她,程家能给她一口饭吃已经称得上是仁至义尽。 学校的那些同学只知道程意意父亲入狱,哪里知道那时候的程意意几乎已经到了仅能温饱,学费都成问题的地步。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是为了你好,不管你说什么,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倪茜精致的美甲紧紧陷入她的手包,极力压下火气。 程意意不再多说一句,刷卡进房间,眼看房门就要关上,倪茜突然伸出手来,拽住她的大衣,把她往外拉。 程意意本就精疲力竭,又穿着高跟鞋,半点没有防备,被倪茜往后一带,就这样直直往后仰倒。 倪茜显然没想到程意意这么不经拽,被她的动作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程意意的后脑勺朝走廊墙角的欧式金属壁灯撞去。 那欧式壁灯的棱角极其尖锐,剧痛袭来,程意意眼前一花,只感觉后脑湿漉漉的,她愣愣伸手碰了一下,移到面前,已经满手都是鲜血。 那血沿着她的颈窝,流进了她的脊背,染红了乳白色的高领毛衣。 这世界上果然只有更糟糕的事情啊。 程意意这次真的是身心俱疲了,眼前都是重影,她眨眨眼睛,晃了晃模糊的视线,总觉得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顾西泽,他为什么会在这? “你在做什么?”那声音冷冽包含威压,仿佛帝都腊月的风雪。 倪茜吓得一颤,这才回神,她捏紧了自己的手包,摇着头战战兢兢往后退了几步,猛地撞在了走过来的顾西泽身上。 她甚至连头也不敢抬,便慌慌忙忙地转过身逃离了走廊。 走廊的灯光昏暗,也是在倪茜逃开之后,顾西泽才看清楚程意意的脑后在渗血。她的眼睛半阖半闭,意识已经不大清楚了。 “意意!”他的声音险些打颤。 程意意的毛衣上是大片的血迹。他的心在这一刻被狠狠捏紧了,生疼。 正文 第44章 hapter 44 此为防盗章 这个名字真是无孔不入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烦不胜烦。爱玩爱看就来网 。。 她抬头, 扬起下巴,那张无懈可击的漂亮脸蛋就这样暴露在两人的视线里。 “再仔细看看, 能分清楚了吗?” 她面上一点脂粉不带, 干净莹白。眼型是精致漂亮的桃花眼, 鼻梁挺翘,牙齿白皙整齐。 乍一看和宋安安挺像,可一细看, 便能瞧出很多不同来。 “不好意思啊”女生讪讪地道歉, “你们真的太像了,乍一看我就顾着激动,忘了安安还在拍戏呢” 不知道自家的爱豆现实里有没有眼前的女人漂亮。 女生道了歉,又忍不住多看了程意意几眼, 心中悄悄想着。 程意意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看情侣走远,她也没了再晒太阳的兴致,到底还得等到昆南回来,只能勉强在长椅上坐下去。 程意意长得漂亮, 拜皮囊所赐,她从来都生活在众人的瞩目之中。可当这种瞩目来源于另外一个人, 便让人格外犯堵起来。 她从未与宋安安谋面, 可这个名字如此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每每还与顾西泽的名字捆绑在一起。 被迫活在别人影子里感觉回国之后程意意一次次体会了。 还真是让人身心都不舒服啊 从天而降一块石头堵在心口上,程意意情绪不大好,病房里昆南说过的那些话也一遍遍在耳边开始回放。 果然, 就算她再怎么放空心绪提醒自己全然不去想,也还是一点没有办法不在意。 可是毕竟是她先松的手,又怎么有底气去质问他这些。 她烦躁踢着脚边落下的枯叶,轻一用力,便碾碎在脚底。 顾西泽和别人恋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深想。 会不会也同她恋爱时候一样,温柔周到,无限包容? 他的好,也会毫无保留交付给另外一个女人吗? 程意意想着,便觉得心里几乎喘不过气来。 昆南再拎着鱼片粥回来的时候,程意意也再没了想要好好品尝的兴致。从长椅上起身回病房。 “发生了什么?”程意意面上虽然不显,但昆南还是立刻发现了她情绪似乎不大好。 关系再密切的朋友也有不愿分享的事情,程意意不愿多谈,找了个借口勉强扯开话题,强打起精神和昆南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几句话,没一会儿便回到了病房门口。 才推门,程意意便顿住了。 宋安安。 刚刚才在她的脑海中让她纠结了千百遍的人,此刻就站在病房的窗边上。 转身回眸,与她对视。 她的妆容精致,红唇诱人。 丝质披肩,完美剪裁的铅笔裙,长款手套,黑色红底细跟鞋。 带着当红明星独有的气场,优雅又自信。 “请问”程意意皱眉。 “程小姐,你好,”她偏头,唇边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我是宋安安。” 她一笑起来,程意意便觉得浑身的不舒服更甚了。 眼前的女人,从五官到发型,与她有不少相似之处。程意意笑起来就喜欢轻轻偏头,弯着眼睛,露出上排的牙齿,有梨涡若隐若现。 而宋安安的举手投足,与她相似得惊人。 有那么一瞬间,程意意甚至觉得她在和过去的自己照镜子。 “你来做什么?”昆南随后进门,看见宋安安便冒起怒火来。 宋安安的团队常年用她和顾西泽的绯闻炒热度,但凡一有新上的作品和电影,必定要把那两张陈年的共进晚餐照片翻出来热一热。此刻他一见宋安安站在这里,第一反应便是她来者不善。 “昆南。”程意意拉住他,眼神示意他噤声。 昆南这才心不甘情不愿闭了嘴,眼神到底还是不善。 压下心中起伏,程意意掏出插在羽绒服外套里的手,挺直腰身,踩着平底球鞋,迈开长腿,优雅进门,力图不输人阵势。 “宋小姐,请问,你有事吗?”她微笑抿唇。 “冒昧来打扰,确实是我太唐突了。”宋安安嘴角含笑,脱下手套,“听说程小姐出了些意外住院,我便来了。” “程小姐可能并不熟悉我,但我却认识程小姐很久了。” “我觉得我们有很多共同之处应该能成为朋友。”她伸出手来,偏头,等待程意意与她交握。 “您说笑了,”程意意也笑,假装没有看见她伸过来的手,“我并不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交集。” 程意意的拒绝让宋安安面上出现一瞬间不自然,她眉毛轻皱了一下,很快便消逝无踪。 若不是程意意52的视力,大概还真来不及看清楚。 宋安安不急不缓收回手,拿着长款手套,在腹前轻轻交握,“程小姐可能还不知道,几年前,我在西泽的相册里见过你们的合照。” “所以?”程意意还是不清楚她的来意。 “我很好奇。今日一见,程小姐果然比照片漂亮些。” “谢谢。”程意意翘起唇角道谢。 她大概明白了。 宋安安是来示威的。 短短的几句话,无处不将她的存在感彰显出来。 她能称呼他西泽,还认识了几年,不短的时间,亲密到能翻看对方的相册。 程意意面上不动声色,但宋安安确实成功让她的心情变差了。 桌上放着女人带来的果篮,程意意移开视线。 还在病中,你来我往交锋几句,程意意便不想再打起精神应付她了。好在她的手机便在这时候及时地来了电话。 护工从病床枕头边把响铃的手机递过来,“程小姐,刚刚你们出去后手机就一直响呢,我也不敢擅自替您接电话” “我知道了。”程意意点头示意,去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是顾西泽。 她对宋安安做个抱歉的表情,这才接通电话。 “今天想吃什么?” 电话那端是顾西泽低沉好听的声音,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愉悦,隔着话筒的电流声,也如同缓缓拉响的低音提琴。 顾西泽的电话通常会在午间休息时候打来,晚上工作完毕后再到医院。 住院后程意意的三餐便一直是张仪做好送来,今天他却突然问起她想吃什么。 “你要做给我吃吗?” 有时候程意意会觉得世界上最适合做饭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因为她再怎么练习,做出来的食物也仅是可以果腹。顾西泽却不一样,他明明从未进过厨房,第一次按着食谱去练习,就能做出她喜欢的味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我试着来个无敌肥的。 正文 45.chapter 45 此为防盗章 如果不是程意意扯到伤口, 这个吻还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结束一个疯狂的长吻, 程意意大口喘着粗气,背脊抵在顾西泽的臂弯, 后脑隐隐作痛。 顾西泽直起腰来, 下巴抵在她的额尖,温声道,“抱你去床上?” “恩。”程意意轻轻点了下巴。 他帮程意意撩了撩额角的碎发, 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 放回床边。又拿出吹风机,插上电源,替她吹头发。 心照不宣的,这一刻,两人都不再提从前的事情。 直至头发吹干, 他又重新将她的长卷发分成两半编起来。 这次顾西泽明显熟练得多, 两条辫子很快编好, 被皮筋利落地扎起。怕扯疼程意意的伤口,他便特意扯松一些,看起来颇有韩式辫子的慵懒美感。 辫子是挺好看,可编起来,被剃光头发的那一小片头皮便也露出来, 还没拆线,上面盘踞着一条可怕的疤痕。 程意意见顾西泽盯着看, 不自在地把后脑转朝一遍。 “很丑吧?” “别动。”他按住她的头, “不丑。” 骗人, 怎么可能不丑呢。 程意意想着,却还是乖乖将后脑转了回来。 顾西泽拿出准备好的碘酒,用棉签细细涂在疤痕周围。不管洗头时候再怎样仔细地绕开伤口,但始终是还没拆线,用碘酒消一遍毒,也能将感染的风险降到最低。 不管程意意相不相信,他却知道自己没有说谎。 他大概得了一种叫审美障碍的病,他见过程意意最狼狈的样子,却始终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他对美的感知起源于程意意,再后来,他便将她作为了衡量一切女人美感的标准。 哭要像程意意一样,眉毛轻蹙,眼泪含在眼眶里,眨眼的时候掉下来,不出声,便向你倾诉了她千言万语的愁绪。 笑起来也要和程意意一样,眉眼弯弯,脸庞泛着柔光,亲和力如同春天里将人融化的阳光。 就连此刻,她面色泛着不健康的苍白,唇色暗淡,头发被他编成了凌乱的麻花辫,甚至后脑还裹着纱布,他也一点不觉得难看。 因为他知道,她的头发顺滑带着他喜欢的香气,她的唇瓣柔软又甘甜。 她的身体里,住着他爱着的灵魂。 她在他还没有觉察的时候,不安分地一点一点入侵他的生命,又在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抽身离开。 可在一处的千百个日夜,她早已渗透进他生命的脉络里,纵然她不愿,又能叫他怎样才能轻易地将她与他的人生分割开来。 他渐渐明白,自己大概是疯魔了。 他完美的人生里,有了一个不完美的程意意。 顾西泽的眼帘垂下,只看向那伤处,也藏住了万千情绪。 他细致地擦完,又将纱布仔细贴好。 “要睡会吗?” 程意意其实不困,她的头虽然有些晕沉沉,可却清明极了。顾西泽这样问,她便也把眼睛温顺地闭上。 顾西泽帮她抚平被角,才走到窗边压低声音,接通早已震动多时的电话。 这通电话打得很长。 程意意隐隐能听到是关于董事局换届选票的事情。 电视上已经报道了许多天,程意意也多少清楚一些。 这是十几年来顾氏高层最大的变动,顾西泽的父亲即将卸任董事局主席。如果没什么岔子,等票选结果出炉后,顾西泽便不仅再是顾氏的ce一,还即将成为新一任的顾氏董事局主席。 这个兴盛百来年的鼎盛家族,将迎来他最年轻的主人。 顾西泽做事从来谨慎而滴水不漏,他能在她面前接通这样隐秘的电话,算是将信任重新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这个骗过他的人 程意意轻轻掀开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窗前男人的背影。 明灭的光线里,他的身影如同当初一样的欣长挺拔。 不同的,大概是他的肩膀已经宽厚而坚毅,他的锋芒尽数收敛沉淀,他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的肩不再只有她一人依偎,而是要切切实实地肩负一个家族的兴衰,承载一个企业的明天,给千千万万人一个未来。 她垂下眼眸,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实际上已经整整隔了五年。已经陌路五年的两人,忽略分离的生疏与含混过去的矛盾,突然重新有了拥抱与亲吻。 可是,现实真的能如想象一般回到过去吗? 程意意突然茫然起来。五年实在太长了。 足够让一个寂寂无名的十八线小明星红得发紫,足够让曾经亲密无间的人生出隔阂彼此猜疑。 她不再是念书时候万众瞩目的校园女神,而成为了研究所最底层c津贴不超过两千块的在读女博士。 他也不再是年少时陷入热恋的十八岁小伙子,不再是无底线无条件放下所有事情去将就她的顾西泽。 她张大眼睛,看着空白的天花板,放空心绪,却越发觉得心中反反复复,再难安宁。 顾西泽在窗边挂了电话,转回身,程意意已经扶着床沿重新坐了起来。 “睡不着吗?”他把手机放回西服的外套。 “恩。” “想出去走走吗?” 程意意抬头看看虚掩着的门,摇头。 他便也不再勉强。 他最清楚不过,程意意打小爱漂亮。 从前念书时候,有段时间她喜欢上了露脚踝的九分牛仔裤。为了漂亮,她这样怕冷的人,便是到了冬月,也仍然一点不听劝,执着地要穿九分牛仔露她那截纤细白嫩的脚踝。 即使出门走走有助于伤口恢复,但叫她这样顶着纱布不修边幅出门,教人看见,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从果盘里拿了水果刀,顾西泽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下来削苹果。 他修长的十指翻转间,果皮薄厚均匀地一圈连着一圈打旋落下来。 看起来再清闲不过。 可程意意知道,他这样清闲地陪她一会不知道要堆积起多少事情。不说张仪也提到许多次,年底这段时间来顾西泽忙到一馈十起,家里书房都当成了卧室睡。 “我自己看电视,不用管我了,”程意意想了想,还是轻声把话说出口,“你去忙吧。” 顾西泽的整个苹果正好削完,听到程意意说话,他也不做声,将手上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盘子,这才抬起了头。 程意意也是这时候才看清楚,他的眼眸颜色比平日深,几乎要沉出水来,酝酿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他的话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程意意,和我相处让你觉得那么困难吗?” “不”程意意勉强才将几个字挤出口,“不是的。” 她藏在被子里的手抓紧了床单,“我只是觉得,你有很多事情,不用浪费那么多时间在医院里。” 怕他累,体贴他,是这样。 顾西泽似这才放松下来,声音顿时便带了疲倦。 “你想看电视,我帮你开。” 他将那一小碟的苹果插上牙签放在程意意手中,起身去开电视。 他动作时,衬衫袖口上滑,腕上的半截表盘正好暴露在程意意的视线中。 带着黑金属切割和科技感的表盘。 程意意一眼便认出来,他还戴着!她惊讶抬头去看顾西泽。 却只看见他俯身去开电视的背影。 浪琴五年前的情侣表式样。 她曾经有着一模一样的一只。 表盘的背面刻着彼此名字的缩写。 可她的那一只,却遗失在了五年前那架飞往伦敦的飞机上。就在经济舱右边靠近遮光板的位子,她至今记得那趟航班的编号和乘务员的名字,可那只表,大概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她已经不大愿意当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态,将那只表刻意遗忘在座位上。 她从不爱哭的,有时即使眼泪已经到了眼眶里,大部分时候,是深吸口气挺直腰板咽回去。 唯有那天,她从崇文的教务处领了帝国理工的入学通知,拎着简单的行李,眼泪从候机的三个小时一直流到飞机落地。 她的人生第一次将什么面子和形象都抛到谷底。 她的大脑只一直循环着一个念头,她是真的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也是真的失去了这世上对她最好c给她最多包容与爱的人。 飞行的十二个小时里,她分明紧捏着那块表,可飞机落在希思罗机场的时候,却松了手。 她当时想的大概是,以后的路,终究是要自己一个人去走了。 程意意自以为决绝地下了决定,可第二天,她便再忍不住登上航空公司的官网去填了失物登记。 那表本就不算贵重,当时没有收到客服回复的邮件,即使后来程意意几次三番去机场询问,也再没了下文。 此刻看到他腕上的手表,程意意悄悄将自己的双手塞回了被子下。 电视一打开便是个娱乐频道,程意意还没来得及看清画面,只模糊听到宋安安恋情几个字,便被顾西泽切换了频道。 正文 46.chapter 46 此为防盗章 “为什么对警察撒谎?” 程意意的动作顿了顿, 放下了勺子。 “中国科学院启动的百人计划,研究所有名额,我写了申请材料, 不想在政审第一关就被刷下来。”她低声回答了他。 户口本上倪茜未婚生育, 程意意的生父本就是不详,若是生母再入狱, 那她便再不可能有机会入选。 想要在研究所熬出头, 太难也太久了,她不甘心大好的年纪只在实验室里监控数据和打杂,她更愿意放手一搏,捷径,就是中科院这项青年科学家的培养计划。自三十年前至今,历届最年轻院士, 无一不是从这个计划里走出来的。 当初程意意能孤注一掷跑到陌生的g市, 未尝不是为了博个前程。 程意意并不是毫无根据就写的申请材料, 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她的导师孤傲又清高, 却是在整个研究所都能说得上话的资深院士。只要程意意拿出真本事来, 他同样会给程意意最好的资源,包括入选的推荐。 而她和肖庆合作的crispr一cas系统的课题便是最好的切入口, 只要出了成果,这样重大的成绩,足以将她送进中科院的正式编制。 她知道, 最理智的做法是, 不要说实话, 可她也不想再对顾西泽撒谎。 她在顾西泽眼中已经足够坏了,那些形容词里如今又添上了功利。 程意意很想自嘲地笑一笑,唇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 看着手中的饭盒,她也再没了食欲,浑身乏力,她将饭盒放回床头的柜子上,只想躺回被子里睡一觉。 一动,伤口便又挣得生疼,程意意忍着疼,一声不发就要躺下去。 “别动。”顾西泽探身,搂住了她的脖颈。 程意意的伤口在颈窝上方,缝了十来针,好在伤在发间,留下疤痕也看不见。只是手术时候为了防止感染,那一小片头发被医生剃了个干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头发是长不长了。 此刻,她的卷发披散着,垂在肩头两侧,晃动间便会沾到伤口的纱布,若是不小心压住了头发,那更是扯得头皮生疼,极不方便。 程意意不知道顾西泽要干嘛,只得僵硬地任他扶住肩膀。 顾西泽将她扶着坐定,又将她凌乱的卷发理顺,分成分成两半,五指成梳,编成麻花辫。他手上的动作不快,很多年没再练习过,甚至有些生疏。 好在程意意的头发很柔软,又是卷发容易编,即使生疏,他也磕磕绊绊将两条辫子整齐地编完了。 当年程意意还是直发的时候更难编,头发太滑,稍不留神发丝便从指尖滑走了,可那时的顾西泽却能够编出漂亮的四股辫c五股辫来。 程意意不喜欢将头发束缚起来,她更喜欢任发丝自由的披在肩上,但这样做事情时候却不方便,顾西泽便是在那时学会的,因为编成辫子之后,程意意便一整天舍不得拆了。 肖庆从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回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程意意柔顺地垂头,任他的手指在她的发间移动。他凝视着眼前的两人,在原地顿了几秒,无声带上了病房的门,转身走开。 是了,还在崇文开始,他们便是一对金童玉女的。 程意意心里装着事情,没有注意到门外的活动。 两条辫子安静地搭在她肩头,顾西泽重新拿过床头的饭盒,打开。 “张嘴。” 勺子就在嘴边,程意意骑虎难下,只能张嘴咽下这一口,去接顾西泽手中的饭盒。 “我自己来吧。” 顾西泽任她接过,勺子也递到她手中。 程意意的内心其实是惶惶不安的。 她实在猜不透顾西泽想要做什么,只能这样被动地接受他为她做的一切。 她贪恋着这样久别重逢的温度,却又觉得这一切如同指间的流沙,缥缈脆弱到了极致,一阵风吹过,便滑走了,什么也抓不住。 “好吃吗?”顾西泽替她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问她。 “恩。”程意意抬头看他的眼睛,又点点头。 “明天我让张仪继续给你送来。” 这话出口,意思大概便是他明天不会来了。 程意意停顿片刻,柔顺地点头。 “恩。” 顾西泽又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等待,直到程意意吃完,他收起饭盒,扶着程意意躺下。又帮她拉好被角,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好好睡一觉。” “恩。” 程意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静静听着病房的门咔擦一声关上。 一颗心缓缓沉了下来。 她觉得鼻子发酸。 她是非婚生子,敏感与自私与生俱来。她早熟,从小惯会讨好大人,仰人鼻息生活,也最擅长察言观色,会在做出别人不高兴的事情之前及时止损。 唯有顾西泽是不同的,他会宽容她c忍让她,有时候她甚至故意做出让他生气的事情,她喜欢看他包容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从来不敢想象再重逢的一天,因为她怕看到顾西泽脸上的厌恶与陌生,她害怕知道他恨她。这些害怕,从起初的一点点,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越来越怕。 她不敢再见他,她好不容易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可是为什么要对她好呢? 好到她想要像过去一样独占,明明已经不再属于她的东西。 “意意,今天伤口还疼吗?”肖庆在床头的花瓶插入一束漂亮的康乃馨,拉开病房的窗帘。 “恩,好些了。”程意意伏在病床的桌子上,做陶乐给她发的killer数独。 已经到了最后一关,这些题目越来越难,都已经是世界数独锦标赛在用的赛题。程意意躺在病床上,什么也做不了,也只能做题来打发时间。 “实验室那边我已经跟教授请了假,反正也没两天就是年假,你也能安心在医院躺着了。” “恩。”程意意在数独上划出一条对角虚线,开始运算。 这道题她已经连续看了几天,今早起来突然又有了新的思路,现在下笔如有神助,唰唰唰写了好几张稿纸,终于在吃饭前填上了最后一个数字。 张仪堪比酒店大厨的盒饭已经送来,程意意先把最后答案拍了张照片给陶乐发去,这才开始吃饭。 张仪已经年近七十,鬓角花白,但精神状态却让她看起来十分年轻。她和蔼地坐在床尾,看着程意意吃饭,一遍絮絮叨叨与她说着话。 张仪一生都在顾家做事,一手带大了顾西泽。 老人没有儿女,程意意长得好,嘴甜,最讨老人家喜欢。从前还在上学时候张仪便十分喜欢她,总悄悄让顾西泽记得带她回家吃饭。 大概是人老了总爱多愁善感,多年未见,那天张仪送着饭盒到医院看见程意意时,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这两天每每到饭点便来,准时极了,和程意意还总有说不完的话。 “阿姨,明天就不用送了,您年纪大了,往来多不方便。”程意意将饭盒收起来,冲她甜甜翘起唇角,“医院食堂也挺好吃的,附近也有好多餐厅饭馆呢。” “没事儿,先生派了车送我呢。”张仪慈爱地笑笑,“再说外头的东西哪有自己做的干净放心呢。” “真的不要了,我哪有那么娇气。”程意意皱皱鼻子,笑起来。“阿姨忙您的就好了。” “我哪有那么多事情可忙呢,”张仪叹了口气,“倒是先生,这两天都在忙着董事局换届的事情,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了” 说到这里,程意意倒也没有再搭腔。 这两天里电视上铺天盖地全是顾氏集团董事局换届的新闻,她想不知道也难。 张仪正叹着,程意意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熟悉的号码,来自g市,是陶乐。 程意意冲张仪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接通了电话。 一接通,那边便是陶乐的尖叫声传来,“啊啊啊啊啊助教,你太牛啦!” 这声音震得程意意耳膜疼,她皱着眉,忍不住把手机挪远些,直到陶乐冷静下来,才重新拿回耳边,开口问道,“怎么了?” “刚刚我把你给的答案上传之后,《天生我才》的节目组就立刻给我打了电话,他们说你是这个app开发以来第一个把数独题做通关的人,邀请你挑战他们下一期的节目呢!” “助教!从今天开始我真的要做你的脑残粉了!”说到这,她又想起来问道,“对了,助教,你智商多少?怎么连这样变态厉害的题目都能做出来呢?我觉得你比节目里大部分选手都聪明!” 门萨的总部便在伦敦,离程意意留学的帝国理工并不远,有一天一时兴起,她便尝试着填了nsa的测试登记表,交了15英镑的考试费,在一位牧师的监考下,成功拿到了门萨的会员证。 152的智商,也许确实比大部分人强一些,可程意意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即使她足够聪明,可她依旧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她做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 正文 47.chapter 47 此为防盗章  闹钟接连响了两三遍, 程意意翻身,闭着眼睛伸手去够床头那盏壁灯。摸了两三分钟, 愣是没摸到,被窝渗进来的冰冷空气让她有了几分清醒, 这才猛地意识到, 她已经不在英国那间狭窄的留学生公寓了。 黑暗中摸索着爬起来裹着毯子赤脚去开了灯。 程意意一向最怕冷,研究所分到的宿舍没有空调,正是寒冬, 即使在屋里也冷得要命。几步路的脚程也冻得她打了个激灵,冒着寒气的地板让她差点跳起来, 暗暗下决心,下个月发了工资一定先叫人来装空调。 一冻,睡意是没了。 程意意撩起窗帘一角看外面的天气。路灯刚熄不久,天蒙蒙亮, 寒风卷着宿舍楼下那棵两人合抱的合欢树上残留的几片叶子呼啸而过, 隔着窗户也能教人知道外面有多冷。 床上的被窝半敞着,散发着温暖的诱惑。 她的闹钟一向提前四十分钟响,时间充足, 躺着再睡个几分钟也不是不行。 程意意按着太阳穴挨着床边坐下来, 却并没有躺回去, 弯腰捡起书桌上散落下来的a4纸, 那是昨夜她写了一宿的crispr一cas系统构成分析报表, 大概是方才摸灯时候被碰掉了。冯教授布置的时候, 要求报表必须在下周五前上交, 但她又哪敢真等到下周五。 冯教授是再严苛不过的了。 报表足足有二十来页,只是个初稿,没有页码,没来得及装订,这一散,得按着内容一张一张重新排序。 白天研究所的事务繁忙,为了赶完报表,程意意只来得及匆匆睡了两个小时,此刻一弯腰胸口就直泛恶心,太阳穴也似是不甘地鸣叫起来。 25岁是女人年龄一道可怕的分界,这话是从前程意意本科时候的师姐告诉她的。过了25岁的女人就像过了保鲜期的花,枯萎得快极了。 从前的程意意不以为然,在英国读硕士时候为了赶课题进度更是没少通宵连轴转,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直到前天过了25岁的生日,她自己下了碗长寿面,然后熬夜看论文到凌晨三点钟,夜深人静,突然有了从未感觉到的疲惫,那时候倒是真想倒下去从此长睡不醒了。 收好报表,程意意瘫坐在地上,把凌乱的长发别到耳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撑着地面站起来,把报表整齐归集到文件包,叠好被子又把床单拉整齐,趿着拖鞋去洗漱。 宿舍离研究所只有两站路,整天戴着口罩泡在实验室的程意意不需要化妆,这让她可以在起床后有条不紊地做每件事情。 熬了夜,昨晚刚洗过的黑色大波浪卷发摸上去有点腻。 要不要洗?犹豫了一分钟,程意意把头发盘了起来,管它呢,搞科研的女人允许不修边幅。 管道里五六分钟才放出温水,洗面奶,爽肤水,保湿乳液程意意在洗漱台前腿都站麻了才把整套护肤程序一丝不苟做完。 在从前,程意意很少会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保养脸上。天生丽质难自弃,她即使素面朝天也是崇文大众心中的女神。每每她的一寸照登上崇文公示栏,过了夜,照片便会不翼而飞。 可现在不一样,她25岁了。 当年告诉她女人过了25岁就会枯萎的本科师姐也结婚了。 卫生间的日光灯下,镜子里,女人的脸上带着未干的水汽,鬓角掉下些许碎发,肌肤仍旧细腻莹白,桃花眼下却有着淡淡的青色眼圈。 这淡青色换做旁人或许都看不大清楚,在程意意眼里却是再刺眼不过。 她对着镜子龇牙咧嘴一阵,恢复表情,沉着的心才算是松泛了一些。 很好,没有眼角纹,皮肤很有弹性。 米色羊毛修身针织衫,铅笔裤打底,卡其色短靴,做好内部保暖程意意套上厚风衣,裹上手套围巾,全副武装,这才拎着手提文件包出门去研究所。 程意意硕士攻读的是生物工程,回国正碰上帝都毕业生就业大潮,当时什么工作也找不到,只觉得人生迷茫至极,未来都是两眼一抹黑。恰巧有位崇文的师兄牵线给她介绍了自己的博导。通过中科院的博士招考后,程意意便和现在的研究所签了协议。 于是她又带着回国时候的行李箱,直接来了这座沿海城市。 虽然还是冷,但g市的冬天其实比她之前呆过的任何一个城市都更暖和。程意意这样安慰自己,将喝完的牛奶盒抛进车站的垃圾桶里。脱下手套,朝手心呵了一口暖气,从外套口袋掏出公交卡,随着人流上车。 g市的生物研究所直属于中科院,已经成立四十多年,在生物研究领域算是老大哥一般的存在。 至于研究所为什么会签她 程意意刚进来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是崇文的本科,大三时候到帝国理工当了交换生,后来又读了帝国理工的硕士,有过几篇不错的论文发表在知名刊物,简历算得上漂亮,但在高手云集的研究所绝不拔尖。没想出什么所以然,程意意干脆当做自己运气好,坦然接受了。 公交车窗里远远看过去,宏伟的白色矩形地表建筑矗立在科学城新基地尖塔山路1号,叫人看着就平添起一股豪迈的情怀。 就在这栋大楼里,有着十几位德高望重的中科院院士坐镇。在读博士目前处于这座大楼的生物链底端,整日的工作就是采集下样品,做做实验,实时监控在线数据和办公室打杂。 公交车上太吵,她眯了几分钟,下了车眼下的黑眼圈还是没消散。连连打了几个哈欠,程意意的心情不太美妙,甚至隐隐有几分烦躁,不过走到大楼的保安室之前,她已本能将满脸的黑气收拾好。 “早啊。”程意意朝保安室的保安大哥打了个招呼,一口米牙齐整漂亮。 即使每天被招呼几次了,对上程意意的笑脸,保安大哥还是觉得受宠若惊,远远见她过来就按键打开电动伸缩门。 这姑娘长得可人,跟电影里的大明星似的。笑起来眉眼弯弯,亲和力十足。保安室的人几乎都认识她,一点不像研究所里那些整天板着脸的女博士,反而像个大学生。这些知识分子哪个没有几分傲气,偏这姑娘平易近人,一点儿没架子。 道了谢,程意意掏出工作牌戴上,往大楼里走。 一路上没遇到几个人,她人缘好,都笑着打了招呼。程意意工作的地方在a414室,整间办公室一共有四个同她一样的在读博士生。 来得早,办公室里其他人都没到,只有程意意的同门师兄肖庆在沙发上睡得正香。两人的课题正到需要实时监测的阶段,为了准时记录数据,肖庆已经在实验室连夜守了好几天。 办公室的皮质沙发硬得咯人,肖庆裹着羽绒服,脸上是都是新生的胡茬。身上随意盖了几张报纸,睡得四仰八叉毫无形象。似是感觉有人进门,他不安地动弹了两下,却依然没有醒过来。 单身汉的日子过得就是这么粗糙,那么冷的天气,睡了好几天愣是不知道带个毯子。 程意意摇摇头,放好文件包,泡了热两杯咖啡,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在师兄面前的茶几上。 脱了大衣外套,换上实验室的白色工作服。又给窗台上的盆栽都浇完水,程意意打开电脑。 她刚坐下没几分钟,办公室里便有手机闹铃便响了响起来。 这是肖庆的闹铃。 大概是怕闹不醒自己,肖庆特地把声音调到最大。这一响,受到惊吓,肖庆一瞬间猛地清醒了,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抬头就去看墙上的时钟。 看清楚时间,肖庆脸也顾不上擦了,匆匆和程意意打了招呼,便迈开长腿往实验室里冲。 程意意习以为常。在这个实验室,稍有差池被导师发现,导师随时有权利让你推倒重来,若不仔细严谨,几天的心血分分钟就能打水漂。尤其两人的博导冯教授是个严苛古板,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老头。因为他的高标准高要求,肖庆至今没能博士毕业,现在冯教授手下又多了程意意,两人简直成了难兄难妹。 咖啡是不加糖的黑咖,虽然难喝,但是最提神。程意意端起来抿了一口,打开文件把昨天的数据整理归档。 整理了个开头,肖庆也带着本子把数据记录回来了,他神情疲倦,眼下都是青黑的一片,进门就端起茶几上的黑咖往嘴里灌。 “辛苦了,师兄,”程意意一向乖巧嘴甜,眨眨眼睛:“咖啡还要吗?我给你泡!” 肖庆一口气喝完,抹抹嘴放下杯子,摆手道:“不要了。”他把数据记录放在程意意桌上,整个人便疲惫地往沙发上靠下来,声音有气无力,“意意,总感觉再毕不了业你师兄我就要英年早逝了” “师兄风华正茂,哪能呢,”程意意温声劝道,接过记录本,对照着电脑,又道:“这会儿我守着,师兄你先去食堂吃个早餐。” 听到可以吃早点,肖庆打了个哈欠,来了精神,起身活动几下脊椎,有了些笑容,“果然还是师妹亲。” 肖庆埋头从抽屉翻出饭卡,“那我去去就回啊。” 走了两步,他忽地想起什么,又回头道,“对了意意,你的手机昨天下班落抽屉了吧?我听一直有人打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谢师兄提醒——”程意意抿唇微笑着挥手,“快去吧!” 肖庆出了门,程意意便不笑了。 她面色淡淡,嫣红的唇绷成一线,甚至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冷漠。拉开抽屉,手机就安静躺在一沓文件上。按亮屏幕,电量格已经见红底。显示三十五通未接来电。 已经气疯了吧。 程意意波光流转的眼眸蓦地幽深起来,眼底的情绪复杂晦涩,心底却如脱缰的野马般有种难以名状的快感。 正文 48.chapter 48 此为防盗章  “这倒是, ”姚澜赞同地点点头, “今年冬天确实比去年冷。童童都吵着不肯起床去上幼儿园, 淘气死了。” 姚澜大学毕业就嫁人, 博士没毕业,家里小孩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 “童童还小, 我倒觉得小孩儿淘气点儿才聪明呢,我小时候也特别淘气。”程意意搭腔, 起身接水的当儿, 拿出几张票放在姚澜桌上。 “这是欢乐谷的票?”姚澜惊呼。 “学生给的, ”程意意笑着应她,声音温和又真诚, “童童不是吵着想去吗?” “这怎么好意思呢,这几天欢乐谷的票可不好买。”姚澜面色动了动,还是把票推过来,“意意, 还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留着去玩儿吧。” 欢乐谷是g市一座大型主题游乐园,平日里都一票难求,更别说眼下将近年关。 “三张票, 刚好够澜姐你们一家三口去, 孩子不是早就想去了吗?”程意意温声劝:“再说这助教的工作还是澜姐您帮我介绍的, 都还没来得及谢您呢。” 这话说得人心里妥帖,姚澜笑起来, “哪里就是我的功劳了, 要不是你有能力强, 人家也不会收。” 言语间已经松泛了许多,程意意顺势把票推了回去“反正我一个人,没什么好玩儿的,再说也抽不出时间。孩子叫我一声阿姨,就当我这个阿姨送给童童的礼物了。” 这次姚澜没再推拒,收下了票,只是又忍不住轻笑道,“真是一点儿都想象不到你小时候淘气的样子,童童长大哪怕能及你一半儿,我做梦都能笑醒。” “快别逗我了,澜姐,童童像你,能差到哪儿去”程意意又笑着搭了几句,哄得姚澜眉开眼笑,心底却又真真实实叹了一声。程意意的双商是真高,长得漂亮又肯努力。别说是一半儿,就是童童及得她十分之一,为人父母,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程意意确实聪明,最要命的是,她深谙自己的优势。 也不知道她自小打哪儿来的机灵劲儿,但凡她愿意,轻而易举便能讨好每个大人。桃花眼弯弯,甜甜地叫唤一声,大人便能甜到心底去。 那时候的程意意从不刻意掩饰自己的天性,长得漂亮的孩子总容易让人多心疼几分,只要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即便知道是颗小魔星,也没人舍得罚她。 不过这样的脾气的人通常不太讨同龄人喜欢,程意意就是在初中时候被人一巴掌打醒,学会收敛锋芒的。 上了初中,程意意发育得早,一抽条便从众多少女中脱颖而出,纤细的腰肢如同摇曳风中的嫩柳,精致无懈可击的五官,甜美的虎牙,惹得一众青春少艾的小伙子蠢蠢欲动。 她的抽屉常年塞满情书,那时候初中部的走廊里甚至经常有慕名而来的高中部学长。如果不是他们从窗外过时每每伸长脖子,程意意也许真的会相信他们只是路过。 程意意只管收下抽屉的礼物和情书,却又不会和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交往。这些情书的主人是谁她对不上号,也不关心,她只享受这种被别人喜欢的感觉。这一来,便惹出了祸端。 不知是谁给她递的情书被女友知道了,那个高三的大姐大领着手下一干人把程意意从教室叫出来,拎到高中部的天台上去教训。 一群比她高比她壮的学姐要她退还那几封情书,还要逼程意意低头认错道歉,提了一堆过分的要求。 退还情书也就算了,可这件事情,程意意不觉得自己错了,她又不是神,哪里管得了别人给不给自己写情书。 不肯道歉认错的后果是,被人架着四肢,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耳光。 清脆c响亮。 那一耳光她的印象极深,羞耻而又屈辱的。 而最让她受伤的不是被招呼的这一巴掌,而是,教室里坐着的和她每日相处的同学,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没有一个人去通知老师,或者用其他的方法帮她一把。如果不是最后有人帮忙,她可能连衣服都要被那一帮人扒干净,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平日里她的人缘看起来不差,在从前就是为了她父亲,也多的是捧着她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倒是花团锦簇,可真正的朋友,她一个也没有。 这些而难堪的现实,在父亲落马入狱之后的第一个月,对她露出了冰山一角。 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程意意开始深深反省自己。 其实她有能力笼络交好身边每一个同学,可那是在程意意愿意花功夫的基础上。对着同龄人,她经常有着智商上碾压的优越感,所以从不肯真的花心思去与人深交。简单一句话概述,大概就是中二期加公主病。 领头打她的学姐最后被开除了,而那种屈辱感却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身体里,程意意的中二期也结束了。吃一堑,长一智。她从此学会了放下架子习惯好身边每一个人,谁知道这些人哪天就用上了呢。 她本来便嘴甜,赞美的话就像不要钱似地往外蹦,有时即使说得违心,也能脸不红心不跳。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总是叫你觉得真心诚意,而且往往能说到人的心坎儿里,偶尔施与小恩小惠更是让人们受宠若惊。 家中变故之后,便是这一巴掌教会了她谨慎圆滑,与人交好几乎成了本能,从不留人话柄。但凡提起她的同学c师长,没有人不交口称赞。久而久之,没人再记得她最初的性格。 姚澜很有几分知识分子的清高,对人的防心与警惕都不低。她和程意意的导师不同,一ss不一样,按常理,除去同在一间办公室,两人应该再没什么交集。 可程意意是谁?但凡她花了心思,便显少有笼络不到的人。没到研究所几天,姚澜已经能热情地邀她回家做客了。 科研所在读博士的津贴算是行业内最高,但也仅有一千五百块。加上导师给的五百,学校发的三百,程意意每月的基本工资是两千三。在g市这样高消费的地方,不赚外快仅靠这点津贴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其他人的导师还会从企业手里接些项目,分给手底下的学生们去做,若是遇到运气好的时候,每个月也有一大笔进项。程意意可没那么好的运气,她和肖庆的b一ss是整个研究所最刚直c醉心于学术的导师,根本不屑那些阿堵物。 肖庆家里环境好,时不时帮衬补贴,过得轻松。程意意就惨了,初来的时候,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天天都是素包子素馒头,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研究所还提供宿舍,免去了房租这一大项开销。 姚澜的丈夫在g大任着一官半职,姚澜大概是见她可怜,实在不忍,便帮她介绍了一个助教的活。因为主讲的客座教授是g大特聘,一般都在周末讲课,这刚和合了程意意的时间,她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教授每讲一堂课是两千块多,指甲缝里漏一点,程意意每堂课也有了两百块的津贴,每星期两堂课,一个月下来也有小两千。 虽然还是微薄,可天天泡在实验室穿白大褂的人不需要添置化妆品和衣服,四千块节俭一点,还能有结余。 也正因如此,她对姚澜是说不完的感激。 不过助教这工作看着简单,只需要周末兼职,但实际操作起来也需要耗费大把的时间。 每周不仅需要逐一收发检查学生作业,还要提前准备教授的课程内容和教学资料,登记成绩c整理教学档案这些事务琐碎而繁杂,不费什么脑力,却费体力,多得让人烦躁。 白瓷杯里新接的热水冒着氤氲的热气,程意意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关掉完成的电子档案,端起杯子来稍稍抿了一口,又抬头去看墙上的时钟。 分针指向八点半。 程意意正襟危坐,给肖庆发了速回的消息,又将做好的实验报告一一规整,确定没有遗漏,才把目光移向那静悄悄的门口,心也提起来几分。 下一秒,门开了。 进来的却不是冯教授,而是姚澜的同门小师弟郑宽,他一进门见程意意如临大敌的模样便笑起来,“又瞎紧张了吧。” 同在一间办公室,郑宽的年龄是几个人之中最小的。因为跳过级,比读书早的程意意还要小一岁。小鲜肉身材挺拔欣长,眉眼清俊,一向极得他的导师喜爱,自然不能切身体会程意意的感受。 程意意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别闹,我老板快到了,你站那儿一会该挡到他的路了。” 这次郑宽听话地挪开,刚落座,冯教授果然到了。 “程意意。”冯教授站在门口叫她一声。 程意意立马站起来,恭敬行了一礼,“老师。” “拿上我之前布置的作业和这几天所有的实验资料,两分钟之后到办公室找我。” 冯教授已经70来岁,身材高挑清瘦,颧骨略有些高,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紧抿的唇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威严。 “是。” 停顿片刻他又问道,“肖庆呢?” “师兄他在实验室守了一夜,刚刚去洗漱了,我会通知他一起来。” 冯教授收回打量的目光,点头离开。 冯教授一转身,程意意立马逐一核对起教授要的资料和文件,其实这些她刚刚就已经收好了,现在却又唯恐有遗漏。 出发之前,肖庆终于气喘吁吁跑了回来。 “都收齐了?” “齐了,师兄——”程意意指指嘴巴。 肖庆连忙抬手把上面沾着的面包屑擦拭干净,“那我们走吧。” 两人的面色都如同奔赴刑场,带着几分凛然。 跟在冯教授这样严苛的导师身边,也是有弊有利的。辛苦,三餐不得定,盗泉不得饮,时时刻刻要紧绷精神。冯教授油盐不进,吃力不讨好是常态,却最适合潜心做研究的学生。这样的教授能逼着你出成绩,少受外物牵绊,而且半点不屑盗窃弟子的学术成果。 正文 49.chapter 49 此为防盗章  “哦, 到了”程意意抬头看了一眼车窗外的建筑物,确实就是崇文的四星招待所, 她摇了摇睡得发沉的大脑, 开门下车。 “谢谢您,师傅, 给您五星好评。”没了车上的暖气,程意意紧了紧围巾,习惯性露出微笑。 话音刚落,黑色的小轿车司机便踩了一脚油门走了, 喂了程意意一屁股汽车尾气。 程意意把脑袋重新缩回围巾。车上小憩了一觉,夜里的寒气让她好歹清醒了一些。 脚冰的要命,她跳起跺了两下脚, 一口气从招待所路灯下的喷泉边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气喘吁吁地关上门, 忙着打开房间暖气,正准备脱了大衣睡觉的当儿, 手机屏幕却闪了两下。 为了校庆晚会,程意意的手机一整天都在开静音, 这会掏出手机,才看见了多个未接来电。那号码, 就是刚才网约车司机的号码。 打那么多电话, 她落东西了? 程意意奇怪,回拨。谁知电话一接通就是男人劈头盖脸的一阵骂。 “我说你这姑娘脑子有毛病吧?是你约了车, 这么冷的天儿, 我在停车场等你大半个小时, 说了在地下五层,敢情您摸护城河去啦?” “您还在停车场?”程意意刚睡醒,脑子如同搅着浆糊,有些转不过弯儿来,“那我刚才上的是谁的车?北苑招待所我已经到了啊?” “得嘞,我算是听出来了,敢情您耍我玩儿呢。您这活我也不接了。遇上个神经病,白等了大半个小时,算我倒霉。” 程意意没来得及问清楚,那边啪嗒一声挂断了电话。 也没再拨回去,程意意打开手机约车的网页,好好看了她约的车资料,黑色大众,车牌a2247。 程意意回忆了一遍,她下五楼扶梯的时候,左边第一辆确实是这样的车型,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左边的车牌,便上了右边那辆车。 黑色,车牌a2249。 程意意对车没什么研究,也不大了解那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车到底是什么牌子。司机那张平凡无奇的脸她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可一个陌生人,又不收车费,凭什么送她回来? 看她长得美? 程意意想了片刻,觉得已经过去的事情,再想也毫无意义,干脆把事情抛到了脑后,埋头睡觉。 七点整。 程意意准时睁眼,赖在被窝里暂时没有动弹。 窗帘拉得严实,透不进一点儿光,房间里开着暖气,温暖舒适。 她似乎许多年没有这样清闲的早晨了,甚至一整天都只用参加一场同学聚会。 她发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呆,又想起了昨夜晚会台下的顾西泽。 他也看见她了吧。 她是整场的主持,他是不可能看不见她的。 程意意把头埋进被窝里,只觉得心烦意乱。 她曾经无初次痛恨自己耳闻成诵的记忆力,就像这一刻,她都不用怎么回忆,便能将那些话一字不漏地记起来。 “我曾经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可我错了,意意,你不是。” “你自私而善于伪装,冷血却又攻于心计,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我觉得我好像到这一刻才真正认识了你。” “你走吧,让我静静,我想我需要重新思考我们的关系。” 那时,他的脸平静而淡漠,那目光让程意意觉得陌生极了,仿佛他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一字一句,更是如一柄锋利的匕首,深深地扎进她的心坎里,几欲要把五脏六腑撕碎。 程意意在尚不理解情爱二字的年纪,孤注一掷地下了一个决定。 她在高三的走廊里拦住顾西泽,踮起脚来吻了他。 倪茜说顾家权势滔天,只要抓住顾西泽,他一定有办法把父亲从狱中救出来,一切就能够回归到原来的轨道。 她还是父亲捧在手心的小公主。 但她低估了父亲所犯的罪行,也低估了顾家严谨的家风。 顾家哪能容忍最有出息继承人为了一个外人去触碰律法,让他金光闪闪的履历沾染上瑕疵呢。 那件事情自然没有成功,不过程意意在学校的日子倒是真的好过了起来。 她和顾西泽交往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学校,再没有人敢找她的麻烦。 连那帮要扒她衣服的女生也被尽数开除。 那时候的顾西泽,是程意意在这世间最大的庇护,她像溺水的人,拼了命想要抓住那根救命的稻草。 她骗了顾西泽。 她用拙略的演技装作她喜欢他,她爱他,所以吻他。 可目的不纯的开始,又怎样才能得到举世皆欢的大团圆呢。 即使已经在一起五年,当真相撕开的时候,她还是没办法为自己辩解。 任何的解释在那时候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程意意洗了个热水澡,细细把头发吹干。 将打理过的黑色波浪披在肩后,露出光洁的美人尖。她化了淡妆,眉目清新,宝蓝色的松绿石耳钉更衬得她皮肤莹白。 看着时间差不多,程意意便出门了。 同学聚会的地方在崇文附近的燕清园酒店,离程意意住的北苑并不太远。她便选择了乘公交出行。 帝都又下起了雪,风不大,它便飘飘扬扬地打着旋落下来。 好在程意意出来的时候,在招待所大厅里拿了伞,才得以姿容整洁地踏进聚会的包厢里。 她穿着乳白色的高领毛衣打底,外套是修身的长款驼色羊绒大衣,极简的剪裁优雅利落,腰带打成精致的结,黑色靴子,更衬得腰身纤细,双腿欣长。 “意意,风采不减当年呐!”班长上前与她寒暄。当年还在上学的时候,他便是一群工科男中少见的长袖善舞的人物。 “班长才是越来越帅了。”程意意笑起,伸手与他交握。 对着这帮多年未见的同学,程意意倒是真有了几分重逢的感慨与兴奋,她热情地一一与大家问候,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生物工程学院从来男多女少。程意意这一班算得上是整个系女生最多的班级,吃过饭,她便扎进了女生堆里,和女同学们聊起来。 程意意从来好人缘,这些女同学们的性子也都大方,即使多年不见,寒暄两句,便也聊到了一起,百无禁忌都能说两句。 “意意,你和学长分手之后真的就再也没联系了吗?” 程意意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学长指的是顾西泽。 顾西泽是崇文众人心中神祗一般的存在,程意意和他有过感情上的牵扯,大家好奇也是情理之中。程意意惯会打太极的,就算她不着痕迹将这话题囫囵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俏皮的话到了嘴边,她竟是想起了顾西泽的那张脸。 平静,淡漠的脸。 如果对上她,大概就会变成不耐与厌恶。 程意意突然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了,她沉默了片刻,嘴角强撑出零星僵硬的笑容,她低低应了一个字。 “恩。” 大概是看出程意意的情绪低落,大家也不再追问,反而七嘴八舌安慰起她,“意意,我瞧顾学长现在的女朋友都是按你的标准找的呢,和你当年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肯定是旧情难忘啊。” “都是绯闻女友吧,也没见学长承认过谁啊。” “意意,你们到底什么误会,就不能破镜重圆吗?真的好可惜” 程意意嘴角的笑意几乎快要维持不住了,她扬起声音故作洒脱,“打住啊大家,真的没什么误会,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咱们也要往前看,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对吧?” 程意意说话的分贝一向控制在一个让人觉得舒服的范围里,可不知怎地,这次她的话一出口,所有人便住口了。 于是,她的声音立马传透了整间包厢。 怎么突然都不说话了? 程意意奇怪起身,却发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包厢的门口。 一瞬间,她心底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她僵硬地转身回头,也将视线移到门口,却正见包厢的门半敞,顾西泽一手撑着门,在原地站定。 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服,他的头发一丝不苟往后梳起,高大威严,面容冷峻,他的发梢里夹着冰粒,仿佛也将室外肆虐的风雪夹带了进来。 他的眉眼深邃沉静,带着威慑人心的锐意,直视程意意的眼睛。 “那你想换几棵树?” 一字一句,好似带着重逾万钧的分量,却又仿佛玩笑般漫不经心的询问。 可不管怎样,在此时此刻,大家都感受到了一股无法言说的寒意从后心升起。 风暴中心的程意意尤甚。 气氛僵持在这一刻。 “呃学长是我请来的,有没有很惊喜!”班长清咳了几声,好歹打破了僵局。 “学长你嘴巴也太严实了,闷不作声就请来了学长这么大的人物。” “就是,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众人顺势接过话头,纷纷与顾西泽问候,气氛这才渐渐活络起来。 班长还在崇文学生会的时候,曾是顾西泽的部下,时隔多年,他居然能把顾西泽请来,这实在是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当然,这其中不知道沾了程意意多少光就是了。 不过现在大家也顾不得那么多。要知道,顾氏家族旗下的公司涉猎各行各业,此刻能让顾西泽记住自己,哪怕是留些微薄的印象,零星地搭上两句话,对他们也是受益匪浅的。倘若能得到赏识,在顾氏求得一官半职,那更是意外之喜了。 话音刚落,黑色的小轿车司机便踩了一脚油门走了,喂了程意意一屁股汽车尾气。 程意意把脑袋重新缩回围巾。车上小憩了一觉,夜里的寒气让她好歹清醒了一些。 脚冰的要命,她跳起跺了两下脚,一口气从招待所路灯下的喷泉边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气喘吁吁地关上门,忙着打开房间暖气,正准备脱了大衣睡觉的当儿,手机屏幕却闪了两下。 为了校庆晚会,程意意的手机一整天都在开静音,这会掏出手机,才看见了多个未接来电。那号码,就是刚才网约车司机的号码。 打那么多电话,她落东西了? 程意意奇怪,回拨。谁知电话一接通就是男人劈头盖脸的一阵骂。 “我说你这姑娘脑子有毛病吧?是你约了车,这么冷的天儿,我在停车场等你大半个小时,说了在地下五层,敢情您摸护城河去啦?” “您还在停车场?”程意意刚睡醒,脑子如同搅着浆糊,有些转不过弯儿来,“那我刚才上的是谁的车?北苑招待所我已经到了啊?” “得嘞,我算是听出来了,敢情您耍我玩儿呢。您这活我也不接了。遇上个神经病,白等了大半个小时,算我倒霉。” 程意意没来得及问清楚,那边啪嗒一声挂断了电话。 正文 50.chapter 50 此为防盗章  喇叭声此起彼伏,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这一场大堵车中迟到。 白色的小p一l一车主在这车流中走走停停, 正烦躁得想骂娘时, 余光不知怎地瞄到了一旁与他齐头并进的黑色迈巴赫。 迈巴赫62s齐柏林。 他一眼便认出来。男人对车的感情总是特殊的,即使他开着小p一l一,但那也不能阻挡他一颗向往着豪车的心。 这会他却不觉得车流移动太慢, 只望着这车流再慢些, 好叫他多拍几张照片, 看个清楚。要是那黑洞洞的车窗能摇下来便更好了, 说不定还是个电视机里见过的人物。 这么想着,那后座的车窗竟真的缓缓降了下来。 新鲜空气夹杂着雪粒打旋儿飘进了车厢内, 顾西泽活动了几下僵硬的后颈, 总算觉得头脑清醒了几分。 水泄不通堵了大半个小时, 看来早上的例会是注定要推迟了。 他下意识伸手看时间,定睛却才看清楚, 腕上的机械表, 时针已经停在了昨夜凌晨三点钟。 已经记不清它是第几次罢工了,这机械表本就不贵,年数又久,是他一再拆开修了又修,在勉强用到了现在。 揉着昏昏沉沉的太阳穴,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微微溢了出来。 车厢内的制暖在冷空气下失去了作用。 副驾驶的江助理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好歹把打喷嚏的压下去, 清了清嗓子, 继续兢兢业业向老板汇报一天的行程。 将近年关, 这一天的行程密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离不开他去决断,可不知怎地,顾西泽竟又没忍住走神了。 程意意高三那年的生日,帝都似乎也是下着这么大雪。 他还记得那天的最后一堂课是马哲,没等到课上完,他从崇文出发,穿越大半个城市,去找程意意。 高三的课程很紧,程意意还没放学,他在教室外等了近四十分钟。 风很急,雪很大,他的手脚都冰透了。 程意意擦干净玻璃的雾气,隔着窗户对他笑,桃花眼微弯,露出两颗娇俏的虎牙,笑得甜到人的心坎儿里。 那眉眼,即使隔着氤氲的雾气,也让他深深记到了现在,挥之不去。 他烦躁地皱眉,将车窗开大,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年近三十,那些举动称得上是他这一生为数不多后悔的事情。他甚至想象不到当年的自己是怎样色令智昏,被程意意这个坏女人迷了心窍。 江助理念了半天的行程没得到回应,扭头一看,却发现顾西泽在发呆。 江念从没见过顾总发呆。 他的眼眸幽黑沉静,却带着几分说不上来的空洞冷漠。眼睛对着窗外,视线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那寒风中的雪粒如同小石头一般,从车窗飘进来,打在脸上生疼,江念回神,这才发现,顾西泽只穿了单薄的西服,脸上是不自然的潮红。 “顾总,您在发烧?” 江念虽是询问,言语中却是肯定。也是,平日里自持冷静的人,大概也只有在生病的时候会做出发呆这样异常的举动。 顾西泽回神,并不回答,从江助理手里抽过ipad,自顾自看起行程。 浑身被抽去力气,一会儿像在冰窖,一会儿又如同置身火炉里。顾西泽自然知道自己是在发烧。 强打起精神把一天的内容看完。他开始吩咐:“早上的例会推迟十五分钟,下午的工地巡视提到例会后,通知张董,下午的饭局取消,出差也暂时延期。” 一般很少生病的人才会病来如山倒。 顾西泽勉力支撑着将一整天的工作处理完,终于得以在天黑前躺上了医院的病床。 江助理带着医生进门,却发现顾西泽并没有如同预料中躺在床上,而是端坐在病床的桌子前拆表。 对,就是那块破表。 有时候江念实在不能理解自己这位年轻的上司。那表是浪琴五六年前的款式,并不名贵,又老又旧,即使主人保护得再好,皮革表带也已经开始褪色。若是说它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和价值,却又不见得,顾总父母总不会送他这样廉价的手表吧? 修了又修,浪费时间与精力,还不如直接买块同款的新表呢。 他单看那一小堆小堆细密的零件,便觉得眼睛和头都开始疼了。真佩服顾总用怎样的耐心一次次把它拆开又组装起来。 总归是只敢心里想一想,这些问题,江念是没胆子去问的。也不敢打扰,朝医生使了个颜色,把点滴挂到一边,耐心等顾总把他的宝贝表组装完。 忽略掉其他,眼前的画面倒还真是赏心悦目。 顾总确实有着一副极其引人的皮相。 他的面庞白皙,却又布着几分病态的红晕,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棱角分明,英俊而不失硬朗。 衬衫挽起至手肘,十指修长,忙着动作,额头垂下的碎发也来不及整理,那认真的神情更添了几分致命的吸引力。 直至顾西泽重新戴上表,江助理才连忙招呼医生上前,替顾总扎针。 医生一边扎针,江助理一边便提起,“顾总,刚刚接到电话,崇文邀请您出席学校一百二十周年校庆。” 崇文的知名校友众多,现如今的顾西泽也已经是排得上号的一位。 顾西泽当年高考以理科最高分被崇文录入经济系,毕业时又获得经济学和管理学双学士学位,进入国际顶尖的投行任分析师。离职之后,他从美国回到帝都,却并没有直接进入家族企业,而是成立了t。 直到15年金融危机,他才临危受命,接手了身家逾百亿的家族企业。接手顾氏仅两年,他的投资与决策屡屡得胜,当初孤身成立的t更是壮大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投行,也因此,被业界内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商业巨子。 江念说着,找出了校庆那一天的日程安排,不出所料,行程排得满当当。 顾总如今的地位与声誉已经完全不需要借助外力来巩固,去与不去,完全在他一念之间。 顾西泽安静靠在床边,双眼阖着,唇色苍白,静静摩挲着腕上手表的黑色表盘。 江助理看了又看,实在拿捏不清楚顾西泽的意思,便试探着问道:“行程也满了,不然就推了?” 他知道,顾西泽对这些刷声望的场合一向不大热衷。 病床上的人沉默了半晌,就在江助理都要以为他已经默认的时候,顾西泽却开口了。 “把崇文的邀请名单给我一份。” “崇文校庆请我出席?”饶是程意意理智又冷静,也没忍住受了惊。她放下手中的滴管,转身摘下口罩,将碎发拂到耳后,镇定下来,才重新开口,“你没听错吧,师兄?” 崇文的知名校友众多,席位却是有限,这知名校友邀请名单难道是按颜值排的吗?轮得上她? “是你没听错,”肖庆强调,“学生处打不通你档案上留的号码,还是我直系师妹知道了咱俩是同事,这才给我打了电话。” “不去。” 程意意神色难辨,戴上口罩,转身将玻璃皿放回原位。 程意意表面神色如常,心里却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再清楚不过。毕业之后,她一个小小的在读博士,早已泯然在崇文众生里,每月四千块的工资,几乎是混到底层的架势,哪里值得崇文给她一个贵宾席位? 即便是在当年,她能拎得出来称道的,也只不过是拿遍的奖学金和组织主持过的崇文几场大型文娱活动。 “不是请你坐贵宾席,是请你去做主持的。八位主持人,你是其中一位。” “主持?”程意意努力压住嗓子里的惊讶。 崇文的校庆是盛会,一百周年时便是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一百二十周年应该也不例外。 可以说,它不仅仅是母校的一次文艺晚会,更是一次政治任务。历届校庆,主持人都会外请知名主持与毕业校友,再搭配几位崇文在读生,一齐主持。 程意意在校时倒也曾主持过一百一十五周年的校庆,不过那时的规模当然远远比不得这一百二十周年。 这些年崇文的领导班子几乎没怎么换,也许是当时的校领导对她深刻印象? 这么一想,倒也能解释得通。 不过转念一想,再怎么仓促,崇文不可能到了现在才请主持人。 她压下千头万绪,回头道:“这么大规模的校庆,学校应该在至少半年前就开始主持人的邀请和选拔,眼下就是校庆的日子,彩排都应该过了数十遍了,怎么会突然让我去?” “好像是约好的央视主持人出了岔子,来不了。意意你当年不也主持过校庆吗?据我那位学生会的直系小师妹说,你当年的主持风格和临场反应都给领导留下了印象,点名就要请你去呢。” 程意意一时没有接话。 她的拳头握起,却又不知不觉缓缓松开。 她沉默了良久,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吐出声音来。 “师兄,你替我回绝了吧。” “为什么?”肖庆满脸不可置信,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这是一个多好机会,她知道。 可她不能去。 程意意撩起窗帘一角看外面的天气。路灯刚熄不久,天蒙蒙亮,寒风卷着宿舍楼下那棵两人合抱的合欢树上残留的几片叶子呼啸而过,隔着窗户也能教人知道外面有多冷。 床上的被窝半敞着,散发着温暖的诱惑。 她的闹钟一向提前四十分钟响,时间充足,躺着再睡个几分钟也不是不行。 程意意按着太阳穴挨着床边坐下来,却并没有躺回去,弯腰捡起书桌上散落下来的a4纸,那是昨夜她写了一宿的crispr一cas系统构成分析报表,大概是方才摸灯时候被碰掉了。冯教授布置的时候,要求报表必须在下周五前上交,但她又哪敢真等到下周五。 正文 51.chapter 51 此为防盗章  喇叭声此起彼伏, 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这一场大堵车中迟到。 白色的小p一l一车主在这车流中走走停停,正烦躁得想骂娘时, 余光不知怎地瞄到了一旁与他齐头并进的黑色迈巴赫。 迈巴赫62s齐柏林。 他一眼便认出来。男人对车的感情总是特殊的, 即使他开着小p一l一, 但那也不能阻挡他一颗向往着豪车的心。 这会他却不觉得车流移动太慢,只望着这车流再慢些,好叫他多拍几张照片, 看个清楚。要是那黑洞洞的车窗能摇下来便更好了, 说不定还是个电视机里见过的人物。 这么想着,那后座的车窗竟真的缓缓降了下来。 新鲜空气夹杂着雪粒打旋儿飘进了车厢内,顾西泽活动了几下僵硬的后颈,总算觉得头脑清醒了几分。 水泄不通堵了大半个小时, 看来早上的例会是注定要推迟了。 他下意识伸手看时间, 定睛却才看清楚,腕上的机械表, 时针已经停在了昨夜凌晨三点钟。 已经记不清它是第几次罢工了, 这机械表本就不贵, 年数又久, 是他一再拆开修了又修,在勉强用到了现在。 揉着昏昏沉沉的太阳穴,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微微溢了出来。 车厢内的制暖在冷空气下失去了作用。 副驾驶的江助理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好歹把打喷嚏的压下去, 清了清嗓子, 继续兢兢业业向老板汇报一天的行程。 将近年关, 这一天的行程密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离不开他去决断,可不知怎地,顾西泽竟又没忍住走神了。 程意意高三那年的生日,帝都似乎也是下着这么大雪。 他还记得那天的最后一堂课是马哲,没等到课上完,他从崇文出发,穿越大半个城市,去找程意意。 高三的课程很紧,程意意还没放学,他在教室外等了近四十分钟。 风很急,雪很大,他的手脚都冰透了。 程意意擦干净玻璃的雾气,隔着窗户对他笑,桃花眼微弯,露出两颗娇俏的虎牙,笑得甜到人的心坎儿里。 那眉眼,即使隔着氤氲的雾气,也让他深深记到了现在,挥之不去。 他烦躁地皱眉,将车窗开大,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年近三十,那些举动称得上是他这一生为数不多后悔的事情。他甚至想象不到当年的自己是怎样色令智昏,被程意意这个坏女人迷了心窍。 江助理念了半天的行程没得到回应,扭头一看,却发现顾西泽在发呆。 江念从没见过顾总发呆。 他的眼眸幽黑沉静,却带着几分说不上来的空洞冷漠。眼睛对着窗外,视线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那寒风中的雪粒如同小石头一般,从车窗飘进来,打在脸上生疼,江念回神,这才发现,顾西泽只穿了单薄的西服,脸上是不自然的潮红。 “顾总,您在发烧?” 江念虽是询问,言语中却是肯定。也是,平日里自持冷静的人,大概也只有在生病的时候会做出发呆这样异常的举动。 顾西泽回神,并不回答,从江助理手里抽过ipad,自顾自看起行程。 浑身被抽去力气,一会儿像在冰窖,一会儿又如同置身火炉里。顾西泽自然知道自己是在发烧。 强打起精神把一天的内容看完。他开始吩咐:“早上的例会推迟十五分钟,下午的工地巡视提到例会后,通知张董,下午的饭局取消,出差也暂时延期。” 一般很少生病的人才会病来如山倒。 顾西泽勉力支撑着将一整天的工作处理完,终于得以在天黑前躺上了医院的病床。 江助理带着医生进门,却发现顾西泽并没有如同预料中躺在床上,而是端坐在病床的桌子前拆表。 对,就是那块破表。 有时候江念实在不能理解自己这位年轻的上司。那表是浪琴五六年前的款式,并不名贵,又老又旧,即使主人保护得再好,皮革表带也已经开始褪色。若是说它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和价值,却又不见得,顾总父母总不会送他这样廉价的手表吧? 修了又修,浪费时间与精力,还不如直接买块同款的新表呢。 他单看那一小堆小堆细密的零件,便觉得眼睛和头都开始疼了。真佩服顾总用怎样的耐心一次次把它拆开又组装起来。 总归是只敢心里想一想,这些问题,江念是没胆子去问的。也不敢打扰,朝医生使了个颜色,把点滴挂到一边,耐心等顾总把他的宝贝表组装完。 忽略掉其他,眼前的画面倒还真是赏心悦目。 顾总确实有着一副极其引人的皮相。 他的面庞白皙,却又布着几分病态的红晕,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棱角分明,英俊而不失硬朗。 衬衫挽起至手肘,十指修长,忙着动作,额头垂下的碎发也来不及整理,那认真的神情更添了几分致命的吸引力。 直至顾西泽重新戴上表,江助理才连忙招呼医生上前,替顾总扎针。 医生一边扎针,江助理一边便提起,“顾总,刚刚接到电话,崇文邀请您出席学校一百二十周年校庆。” 崇文的知名校友众多,现如今的顾西泽也已经是排得上号的一位。 顾西泽当年高考以理科最高分被崇文录入经济系,毕业时又获得经济学和管理学双学士学位,进入国际顶尖的投行任分析师。离职之后,他从美国回到帝都,却并没有直接进入家族企业,而是成立了t。 直到15年金融危机,他才临危受命,接手了身家逾百亿的家族企业。接手顾氏仅两年,他的投资与决策屡屡得胜,当初孤身成立的t更是壮大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投行,也因此,被业界内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商业巨子。 江念说着,找出了校庆那一天的日程安排,不出所料,行程排得满当当。 顾总如今的地位与声誉已经完全不需要借助外力来巩固,去与不去,完全在他一念之间。 顾西泽安静靠在床边,双眼阖着,唇色苍白,静静摩挲着腕上手表的黑色表盘。 江助理看了又看,实在拿捏不清楚顾西泽的意思,便试探着问道:“行程也满了,不然就推了?” 他知道,顾西泽对这些刷声望的场合一向不大热衷。 病床上的人沉默了半晌,就在江助理都要以为他已经默认的时候,顾西泽却开口了。 “把崇文的邀请名单给我一份。” “崇文校庆请我出席?”饶是程意意理智又冷静,也没忍住受了惊。她放下手中的滴管,转身摘下口罩,将碎发拂到耳后,镇定下来,才重新开口,“你没听错吧,师兄?” 崇文的知名校友众多,席位却是有限,这知名校友邀请名单难道是按颜值排的吗?轮得上她? “是你没听错,”肖庆强调,“学生处打不通你档案上留的号码,还是我直系师妹知道了咱俩是同事,这才给我打了电话。” “不去。” 程意意神色难辨,戴上口罩,转身将玻璃皿放回原位。 程意意表面神色如常,心里却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再清楚不过。毕业之后,她一个小小的在读博士,早已泯然在崇文众生里,每月四千块的工资,几乎是混到底层的架势,哪里值得崇文给她一个贵宾席位? 即便是在当年,她能拎得出来称道的,也只不过是拿遍的奖学金和组织主持过的崇文几场大型文娱活动。 “不是请你坐贵宾席,是请你去做主持的。八位主持人,你是其中一位。” “主持?”程意意努力压住嗓子里的惊讶。 崇文的校庆是盛会,一百周年时便是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一百二十周年应该也不例外。 可以说,它不仅仅是母校的一次文艺晚会,更是一次政治任务。历届校庆,主持人都会外请知名主持与毕业校友,再搭配几位崇文在读生,一齐主持。 程意意在校时倒也曾主持过一百一十五周年的校庆,不过那时的规模当然远远比不得这一百二十周年。 这些年崇文的领导班子几乎没怎么换,也许是当时的校领导对她深刻印象? 这么一想,倒也能解释得通。 不过转念一想,再怎么仓促,崇文不可能到了现在才请主持人。 她压下千头万绪,回头道:“这么大规模的校庆,学校应该在至少半年前就开始主持人的邀请和选拔,眼下就是校庆的日子,彩排都应该过了数十遍了,怎么会突然让我去?” “好像是约好的央视主持人出了岔子,来不了。意意你当年不也主持过校庆吗?据我那位学生会的直系小师妹说,你当年的主持风格和临场反应都给领导留下了印象,点名就要请你去呢。” 程意意一时没有接话。 她的拳头握起,却又不知不觉缓缓松开。 她沉默了良久,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吐出声音来。 “师兄,你替我回绝了吧。” “为什么?”肖庆满脸不可置信,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这是一个多好机会,她知道。 可她不能去。 众人簇拥在顾西泽的身侧,众星捧月。她找了个角落的沙发,拿出手机乱点,却依旧觉得手足无措。 “意意,麻将三缺一,来吗?”声音从身后传来。 程意意回头,正是她崇文时期的室友,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无措,偏头冲她眨眨眼睛。 棋牌室在包厢的隔间里,程意意急于想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立刻便点头答应了。 正文 52.chapter 52 此为防盗章  “师兄我也是崇文毕业,自费前去观礼都不一定有位子坐, 你呢, 母校一出手就送你个主持人的位子,你怎么就是不知道珍惜?” “人民大会堂的礼堂, 上百家媒体的采访,随随便便, 你会得到多少大人物的赏识?咱们未来的实验项目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多少经费?你怎么就不能考虑深远一点?” 肖庆说得口干舌燥, 却见程意意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火气都快上来了, “不说别的, 就说眼下,一次校庆主持, 你至少能拿到五位数的薪酬吧?这不比你天天在实验室啃包子强?” 肖庆说了大半天,也只有最后一句, 击中了程意意的软肋。 五位数的薪酬。确实是她眼下需要的。 在很久之前, 远溯到她还挤在英国那间又冷又破c狭窄的留学生公寓, 每天听着隔壁那对年轻情侣白天争吵厮打,晚上拼命摇床板,无法安睡的时候,她最大的梦想, 就是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哪怕这房子不是很大,但至少用不着日日担心害怕到了月底缴房租的日期。给她一个可以放心安放自己的栖息地。 这些年来, 无论是留学时找的几份兼职, 回国之后到g大上课, 还是通宵连轴赚取那点微薄的奖学金,不买化妆品c不添置衣裙c啃素馒头素包子,都是为了这么一个奢侈的愿望。 没有家人的帮衬,她也从未有过把未来寄于另一半的想法,一切只能靠自己去积攒。现如今程意意虽然小有积蓄,可比起g市的房价来说,那点积蓄远远不够。 实验进度重置。今年年底的奖金自然打了水漂。 思及此,程意意合上实验记录册,转回身。 将肖庆满脸的怒其不争印入眼底。 师兄一心为她好,她知道。 程意意的眼睫轻垂,投下一片阴影,思虑良久,她终于轻声道,“别生气了,师兄。” 见肖庆还不说话,再开口,她的脸上便带了笑意,“我去,真的。” 不就是回一趟帝都吗? 想到存款那缓慢上涨的数字,程意意的心便缓缓坚定起来。 程意意离开帝都的时候,还是夏至,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却已经到了风雪肆虐的寒冬。 下了飞机,随着人流往外走,程意意一眼便在航站楼出口看到崇文接机的学生会师妹。 大约是见过资料中程意意的照片,她也一眼在人流中将程意意认出来,放下牌子,仿佛许久不见的朋友般冲程意意招手,“师姐!” 程意意站定,也微微朝她笑了笑以示回礼。 喧嚷中,她的黑发是妩媚的大波浪,如同锦缎般亮丽柔软,发梢轻别到耳后。肌肤滑腻胜雪,温柔明亮的桃花眼美极了,似雾气缭绕,却又如同一泓清水。唇角的零星笑意极有影响力,让人甜到心坎里,为之所摄,却又忍不住自惭形秽。 陈冲愣了几秒,心底由衷叹服一声,这才记起伸手问候,“师姐,我叫陈冲。” 程意意松开拉着行李的手,微笑着与她交握,“程意意。” 她听肖庆说过这位陈冲,也是校庆主持八人团中的一员,现任的崇文宣传部长,在攻读管理科学和工程学科博士双学位,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师妹。 一出机场大厅,那风大极了,就如同要帮人动拉皮手术一般,冷冷的,刺得骨头生疼。程意意忍住哆嗦,紧了紧羽绒服,将头埋进围巾。 直到上了崇文派来的车,车内有空调,程意意才算是松了一口。 “师姐这么怕冷,难道是南方人?” “母亲祖籍是南方,南方体质,但我确实是个帝都人。”程意意笑了笑,移开话题,“师妹电话里没与我细说,现在离校庆不到一星期,联排到第几次了?” “本来正要准备第三次,但那位央视主持突然出了岔子,还是学校党委副书记史老师向大家推荐了师姐来救场,节目单和流程都已经定型,师姐的任务是最重的。” 陈冲说着,递给程意意一个网格文件袋。 文件袋里正是晚会流程,节目单和主持手卡。 程意意接替的是撑起晚会大梁的央视主持的位子,串词最多,时间只剩一星期不到,也是最考验记忆力c主持功底和临场反应的位子。 陈冲之前还对学校的决定颇有疑虑,校庆主持选拔淘汰的人不少,随便找出几人都能作为备选,为何偏要舍近求远找来已经离开崇文多年的程意意。然而,她这个想法却是在程意意上台之后消失的一干二净。 程意意在从机场到崇文短短一个小时的车程里,已经将节目单和手卡内容记忆完毕,不出意料,再来两次排演,她就能彻底追上大家的进度。 陈冲进入崇文的时候,程意意已经公费去了英国留学,未曾见面,始终觉得别人口中的崇文大众女神言过其实。当她真正一睹其人风采的时候,却觉得别人的描绘的语言其实还是过于贫瘠。 师姐她当得起更大的赞美。 校庆的任务确实繁重,将近连续一周,程意意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没日没夜的熟悉流程进行排演。第三次联排结束c第四次联排结束c第五次 程意意的枕边放着的都是手卡和节目单,到了闭眼眼睛也能倒着将那上面的内容一字一句背出来的程度。 这一天终于真正来临。 四点刚刚睡下,六点钟已经被负责联排的老师一个电话来叫醒。 程意意只来得及喝了一杯水,便坐上了学校到会场的大巴车,短短的三十分钟车程,程意意又与其他七位主持串了一次词。 在这七位主持里,其中四位是崇文的在读研究生和博士,还有一位新闻与传播学院的老师,也是中央电视台的的新闻评论员,一位凤凰卫视的知名主持,另一位,也是同程意意一样的崇文毕业生。 大家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为了校庆辛苦准备了大半年,对程意意这位半途□□来的主持或多或少有些敌意。 程意意是借着陈冲的好感,才与其他几人熟悉起来,相处了几天,到了这两日,大家对程意意的态度倒也有了改观。 现下是登台前的最后一刻,大家倒是前所未有地齐心协力起来。 十八点五十分。 近300平米的现场后台早已忙得热火朝天,到处是凌乱的服装c化妆品,人来人往的演员们。 化妆师早已为程意意画好了淡雅大气的晚会主持妆,头发高高挽起,露出漂亮的美人尖。 礼服都是修身束腰的款式,也怕擦花口红,程意意自早上吃过早点之后,便再没有进食,只含着颗糖,偶尔用吸管喝水。 出场的第一套礼服是修身的淡金色,抹胸款式,网纱的裙摆镶嵌着细小的水钻,出场之后,便会在舞台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前台已经在最后一遍调试音响,程意意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专属麦克风。 喧嚷之中,程意意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 她是真的即将踏上百年校庆的舞台,而且这不是彩排,是这样大的c足以见证一个时代的舞台。 兜兜转转,她仿佛在此刻才终于找到了当年满腔激情,热血沸腾的感觉。 十八点五十八分。 即将上台,程意意扒开幕布的一角,悄悄环视台下一圈。 程意意的视力一向是极好的,而这一眼看去,她的笑意却是彻底僵硬在了嘴角。 知名校友也分等级。 正对舞台的第一排贵宾席a5区,正是学校特别邀请到的知名校友,程意意上台前学校负责彩排的老师一再交代,要特别注意这一区贵宾席的大人物的观感,千万不能出半点差错, 然而就在这么重要的一刻,程意意觉得一天没吃饭的后遗症来了。她的大脑里竟出现了一片空白,那些喧嚷嘈杂完全被隔绝在两耳之外。 她一眼认出了a5区正中那一段端坐的男人。 顾西泽。 五年不见,他似乎没变,又似乎变了许多。 生平第一次,程意意痛恨自己52的视力。 他依旧穿着笔挺的黑色西服,头发一向修理得很短,一丝不苟向后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眉毛英挺,眼睛幽黑深邃。 与从前不同的大概是,那人的目光开始沉静,锋芒内敛,不见波澜。 身边的席位偶有人探身与他交谈,他似是偏头回复。程意意却一眼看出,他眉宇间那几分不令人轻易察觉的冷淡与不耐。 “时间到了,别愣,快上台。” 还是身后的人推了她一把,程意意才好歹回神,回头,是她的搭档,新闻与传播学院的梁老师。 程意意脚上被灌了铅一般沉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纷杂的千头万绪,昂首,终于踏出了第一步。 每一步,她在拼命刨除杂念,心底无数遍默念: 这是属于她的开场词,砸了,她的人生也就完了。 正文 53.chapter 53 此为防盗章  程意意不想作答, 挣扎了几下,却始终没有挣脱他的手。 她突然觉得眼眶酸涩极了, “我想换十棵百棵, 那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我们已经分手了!” 强忍住眼眶的眼泪, 她的语速极快,语罢,便趁顾西泽不备, 将手一把抽了出来,开门c下车。 “意意。” 程意意还没站定, 他又开口唤住了她。 这一声唤得很低很低,更似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还是一样不讲理。” 程意意背对他, 眼泪刚掉出眼眶就已经是一片冰凉,可她不敢抬手去擦, 强压着不肯从话里带出鼻音, “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我就是不讲理的。” 酒店门前的雪清扫得干净,可地还是滑的。程意意踩着高跟鞋,没有回头。 冬日的寒风刮过,她的大衣萧萧作响,冷极了。一步一步,她极力让自己挺直了腰板, 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她知道顾西泽在看着她。 虽然在他的眼里, 她自私又圆滑, 虚伪又不讲理, 但即便这样,她也不想给他留下一个狼狈的背影。 今天过后,她就回到g市,除去新闻与电视机,她不会有再见他的机会。 消失在顾西泽的视线范围之后,程意意的小腿终于冷得开始打颤,踉跄了两下,差点摔倒,险险才扶住走廊的墙壁。 她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就像从前在实验室里呆了三天三夜那般的,想要就此躺下去,然后长睡不醒。 程意意已经疲惫到极点,走到房间门口,却才发现,生活永远教你知道,世上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的事情。 “意意!” 她的母亲倪茜拎着她的小手包,站在她房门前,不知等了多久。 大概是在电视上看到了崇文校庆的转播,知道了她是主持,忙不迭到崇文问了她的住址,此刻便在这里守株待兔。 “我今天很累,不想和你吵,你走吧。”程意意唇色苍白,她把手深深插在大衣口袋,可还是觉得冷极了。 “意意!”倪茜的眼睛立马红了。“妈妈是来” 她的眼泪一向是说掉就掉的,程意意已经充分领教过这一点,她不再理会,直接越过倪茜,刷卡就要进房间。 “程意意!”倪茜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松开。”程意意的唇线紧抿,眼神已经是一片冰冷。 “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倪茜反而抓得更紧了些。 “去干什么?”程意意把房卡重新放回了口袋,回过头看着她,眼神嘲弄,“去像你一样找个有妻室有家庭的男人,去过暗无天日的日子吗?” “你就是这种态度跟你妈说话的?”倪茜大怒,拔高了声音,“我是你妈!” 这声音尖利地几乎要破音了。 “那你要我什么态度?”程意意一把挥开她的手,倪茜的反应更证实了她的想法。 倪茜不再年轻了,在一天天老去之前,她需要找到依靠,维持她奢侈的生活。而遗传了她美丽脸蛋的程意意,就是她下半辈子最大的本钱。 程意意对倪茜的性子清楚得很,从前一年半载也不联系她的人,现在一打就是十个电话,不打到她接电话决不罢休,美名其曰要给她介绍青年才俊。 可这世界上哪有掉馅饼的事情,即便真的是青年才俊,又有谁愿意娶她这样家庭出身的女人?更何况依倪茜奢侈的生活水平,根本不是一般的青年才俊支撑得起的。 所以,倪茜介绍的,来钱快的,要么,是年纪大的足以做程意意爹的男人,要么,就是跟她一样当人外室。总之,都一样为人不齿。 程意意冷笑,“你尽过一天当妈的责任?现在才知道你是当妈的?早干嘛去了?趁我现在好好说话,消失在我面前!”她本就心情不善,此刻负面的情绪更是几乎要把她淹没。 她从不会忘了,父亲最初入狱的那几个月,倪茜唯恐带上她这个拖油瓶遭人嫌弃,半夜带着行李,悄悄搬进那个银行高层购置的房子里。那一夜,程意意根本睡不着,也不敢睡,趴在门缝里看着倪茜把属于她的东西搬得干干净净。 家中顶梁柱倒了,她一个私生女,出生便是原罪,亲妈都不管她,程家能给她一口饭吃已经称得上是仁至义尽。 学校的那些同学只知道程意意父亲入狱,哪里知道那时候的程意意几乎已经到了仅能温饱,学费都成问题的地步。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是为了你好,不管你说什么,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倪茜精致的美甲紧紧陷入她的手包,极力压下火气。 程意意不再多说一句,刷卡进房间,眼看房门就要关上,倪茜突然伸出手来,拽住她的大衣,把她往外拉。 程意意本就精疲力竭,又穿着高跟鞋,半点没有防备,被倪茜往后一带,就这样直直往后仰倒。 倪茜显然没想到程意意这么不经拽,被她的动作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程意意的后脑勺朝走廊墙角的欧式金属壁灯撞去。 那欧式壁灯的棱角极其尖锐,剧痛袭来,程意意眼前一花,只感觉后脑湿漉漉的,她愣愣伸手碰了一下,移到面前,已经满手都是鲜血。 那血沿着她的颈窝,流进了她的脊背,染红了乳白色的高领毛衣。 这世界上果然只有更糟糕的事情啊。 程意意这次真的是身心俱疲了,眼前都是重影,她眨眨眼睛,晃了晃模糊的视线,总觉得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顾西泽,他为什么会在这? “你在做什么?”那声音冷冽包含威压,仿佛帝都腊月的风雪。 倪茜吓得一颤,这才回神,她捏紧了自己的手包,摇着头战战兢兢往后退了几步,猛地撞在了走过来的顾西泽身上。 她甚至连头也不敢抬,便慌慌忙忙地转过身逃离了走廊。 走廊的灯光昏暗,也是在倪茜逃开之后,顾西泽才看清楚程意意的脑后在渗血。她的眼睛半阖半闭,意识已经不大清楚了。 “意意!”他的声音险些打颤。 程意意的毛衣上是大片的血迹。他的心在这一刻被狠狠捏紧了,生疼。 正文 54.chapter 54 此为防盗章  “再仔细看看,能分清楚了吗?” 她面上一点脂粉不带, 干净莹白。眼型是精致漂亮的桃花眼, 鼻梁挺翘, 牙齿白皙整齐。 乍一看和宋安安挺像,可一细看,便能瞧出很多不同来。 “不好意思啊”女生讪讪地道歉, “你们真的太像了,乍一看我就顾着激动, 忘了安安还在拍戏呢” 不知道自家的爱豆现实里有没有眼前的女人漂亮。 女生道了歉,又忍不住多看了程意意几眼,心中悄悄想着。 程意意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看情侣走远, 她也没了再晒太阳的兴致, 到底还得等到昆南回来,只能勉强在长椅上坐下去。 程意意长得漂亮, 拜皮囊所赐,她从来都生活在众人的瞩目之中。可当这种瞩目来源于另外一个人, 便让人格外犯堵起来。 她从未与宋安安谋面,可这个名字如此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每每还与顾西泽的名字捆绑在一起。 被迫活在别人影子里感觉回国之后程意意一次次体会了。 还真是让人身心都不舒服啊 从天而降一块石头堵在心口上, 程意意情绪不大好, 病房里昆南说过的那些话也一遍遍在耳边开始回放。 果然,就算她再怎么放空心绪提醒自己全然不去想, 也还是一点没有办法不在意。 可是毕竟是她先松的手, 又怎么有底气去质问他这些。 她烦躁踢着脚边落下的枯叶, 轻一用力,便碾碎在脚底。 顾西泽和别人恋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深想。 会不会也同她恋爱时候一样,温柔周到,无限包容? 他的好,也会毫无保留交付给另外一个女人吗? 程意意想着,便觉得心里几乎喘不过气来。 昆南再拎着鱼片粥回来的时候,程意意也再没了想要好好品尝的兴致。从长椅上起身回病房。 “发生了什么?”程意意面上虽然不显,但昆南还是立刻发现了她情绪似乎不大好。 关系再密切的朋友也有不愿分享的事情,程意意不愿多谈,找了个借口勉强扯开话题,强打起精神和昆南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几句话,没一会儿便回到了病房门口。 才推门,程意意便顿住了。 宋安安。 刚刚才在她的脑海中让她纠结了千百遍的人,此刻就站在病房的窗边上。 转身回眸,与她对视。 她的妆容精致,红唇诱人。 丝质披肩,完美剪裁的铅笔裙,长款手套,黑色红底细跟鞋。 带着当红明星独有的气场,优雅又自信。 “请问”程意意皱眉。 “程小姐,你好,”她偏头,唇边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我是宋安安。” 她一笑起来,程意意便觉得浑身的不舒服更甚了。 眼前的女人,从五官到发型,与她有不少相似之处。程意意笑起来就喜欢轻轻偏头,弯着眼睛,露出上排的牙齿,有梨涡若隐若现。 而宋安安的举手投足,与她相似得惊人。 有那么一瞬间,程意意甚至觉得她在和过去的自己照镜子。 “你来做什么?”昆南随后进门,看见宋安安便冒起怒火来。 宋安安的团队常年用她和顾西泽的绯闻炒热度,但凡一有新上的作品和电影,必定要把那两张陈年的共进晚餐照片翻出来热一热。此刻他一见宋安安站在这里,第一反应便是她来者不善。 “昆南。”程意意拉住他,眼神示意他噤声。 昆南这才心不甘情不愿闭了嘴,眼神到底还是不善。 压下心中起伏,程意意掏出插在羽绒服外套里的手,挺直腰身,踩着平底球鞋,迈开长腿,优雅进门,力图不输人阵势。 “宋小姐,请问,你有事吗?”她微笑抿唇。 “冒昧来打扰,确实是我太唐突了。”宋安安嘴角含笑,脱下手套,“听说程小姐出了些意外住院,我便来了。” “程小姐可能并不熟悉我,但我却认识程小姐很久了。” “我觉得我们有很多共同之处应该能成为朋友。”她伸出手来,偏头,等待程意意与她交握。 “您说笑了,”程意意也笑,假装没有看见她伸过来的手,“我并不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交集。” 程意意的拒绝让宋安安面上出现一瞬间不自然,她眉毛轻皱了一下,很快便消逝无踪。 若不是程意意52的视力,大概还真来不及看清楚。 宋安安不急不缓收回手,拿着长款手套,在腹前轻轻交握,“程小姐可能还不知道,几年前,我在西泽的相册里见过你们的合照。” “所以?”程意意还是不清楚她的来意。 “我很好奇。今日一见,程小姐果然比照片漂亮些。” “谢谢。”程意意翘起唇角道谢。 她大概明白了。 宋安安是来示威的。 短短的几句话,无处不将她的存在感彰显出来。 她能称呼他西泽,还认识了几年,不短的时间,亲密到能翻看对方的相册。 程意意面上不动声色,但宋安安确实成功让她的心情变差了。 桌上放着女人带来的果篮,程意意移开视线。 还在病中,你来我往交锋几句,程意意便不想再打起精神应付她了。好在她的手机便在这时候及时地来了电话。 护工从病床枕头边把响铃的手机递过来,“程小姐,刚刚你们出去后手机就一直响呢,我也不敢擅自替您接电话” “我知道了。”程意意点头示意,去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是顾西泽。 她对宋安安做个抱歉的表情,这才接通电话。 “今天想吃什么?” 电话那端是顾西泽低沉好听的声音,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愉悦,隔着话筒的电流声,也如同缓缓拉响的低音提琴。 顾西泽的电话通常会在午间休息时候打来,晚上工作完毕后再到医院。 住院后程意意的三餐便一直是张仪做好送来,今天他却突然问起她想吃什么。 “你要做给我吃吗?” 有时候程意意会觉得世界上最适合做饭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因为她再怎么练习,做出来的食物也仅是可以果腹。顾西泽却不一样,他明明从未进过厨房,第一次按着食谱去练习,就能做出她喜欢的味道来。 “恩,我做好给你送过来。”他的声音里是难得的放松。 程意意拆线就定在下午,他特意一大早将事情压缩做完,能在拆线前赶到。 他并不知道宋安安来了医院。 “想吃水煮肉片,”程意意抬头来,看了宋安安一眼,“我现在就饿了。” “我尽量快点儿。”顾西泽轻轻笑起来,隔着话筒,挠得程意意的耳朵有些痒。 “宋小姐要留下来用餐吗?”程意意挂了电话,礼貌问道,“西泽一会儿就过来。” “顾先生要来?”宋安安先是低问一声,笑容难掩诧异,定了定神,又开口道,“西泽近来不是很忙吗” “他工作上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程意意微笑。 “用餐就不必了,”宋安安坐在沙发上,腿动了动,“我下午还要拍戏,坐一会儿大概就得回去了。” “谁稀罕你坐这一会儿,现在走不行吗?”昆南早便看她装腔作势的姿态不顺眼,直接呛声。 “昆南。”程意意打断他。 即使被呛声,宋安安面上仍然带着笑意,“正好我也还有事,那今天便不打扰了。” 她重新戴上手套,站起身来,一手拉住披肩,含笑深深凝视了程意意一眼。 “程小姐,再会。” 病房门一关上,程意意的笑容便渐渐沉了下来。 昆南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也不再提宋安安,起身去给她倒热水吃药。 程意意却在这时候突然发声唤他,“昆南。” “什么?” “把你知道的那些顾西泽的女朋友都和我说一遍吧,我突然又想听了。” 昆南放下杯子,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 “我知道的,无非也是那些媒体报道出来的。你走之后,我和他便没有多少往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意意觉得昆南的声音听着有些涩。 “意意。” 他唤了她一声。 “恩。” “所以就算是他真的换过这些女朋友,你也还要和他和好吗?” “你怎么了,昆南?”程意意疑惑去看他。 昆南背对着,程意意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也无从猜测。 “没怎么,”昆南端着杯子转身,把药放在程意意面前,“吃药吧,你吃完药我也该走了。” 见程意意还是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他突然恼了,双手蒙上她的眼睛。 “别看了,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你若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他。” 程意意再睁眼,昆南已经大步离开了病房。 好似身后有人在追他。 昆南也不知道。 程意意在沙发上坐下来,心里装着事情,她也无暇顾及昆南的情绪。盯着看了一会儿桌上的果篮,掏出了手机来。 搜索引擎是人类历史上伟大的发明之一,她只输入了“顾”这个字,下列的备选项里便出现了“顾西泽与宋安安恋情惨遭第三者插足”“顾西泽历任女友盘点”这样的字眼。 其中那个第三者插足的词条前方还带着红色的h一t,是今日热点词条。 程意意手一滑,便点开了。 几十条报道,无一例外配了图。 程意意还没点开大图看,便一眼认出了照片中的自己。 她在酒店门口,从迈巴赫下车。 校庆的那天晚上。 程意意还没来得及消化那晚她坐的是顾西泽的车,转念便想到不会那么戏剧,她被刻画成第三者了吧? 正文 55.chapter 55 此为防盗章  白色的小p一l一车主在这车流中走走停停,正烦躁得想骂娘时, 余光不知怎地瞄到了一旁与他齐头并进的黑色迈巴赫。 迈巴赫62s齐柏林。 他一眼便认出来。男人对车的感情总是特殊的, 即使他开着小p一l一, 但那也不能阻挡他一颗向往着豪车的心。 这会他却不觉得车流移动太慢, 只望着这车流再慢些, 好叫他多拍几张照片, 看个清楚。要是那黑洞洞的车窗能摇下来便更好了, 说不定还是个电视机里见过的人物。 这么想着,那后座的车窗竟真的缓缓降了下来。 新鲜空气夹杂着雪粒打旋儿飘进了车厢内, 顾西泽活动了几下僵硬的后颈,总算觉得头脑清醒了几分。 水泄不通堵了大半个小时, 看来早上的例会是注定要推迟了。 他下意识伸手看时间, 定睛却才看清楚, 腕上的机械表, 时针已经停在了昨夜凌晨三点钟。 已经记不清它是第几次罢工了,这机械表本就不贵, 年数又久,是他一再拆开修了又修,在勉强用到了现在。 揉着昏昏沉沉的太阳穴, 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微微溢了出来。 车厢内的制暖在冷空气下失去了作用。 副驾驶的江助理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好歹把打喷嚏的压下去,清了清嗓子, 继续兢兢业业向老板汇报一天的行程。 将近年关, 这一天的行程密集, 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离不开他去决断,可不知怎地,顾西泽竟又没忍住走神了。 程意意高三那年的生日,帝都似乎也是下着这么大雪。 他还记得那天的最后一堂课是马哲,没等到课上完,他从崇文出发,穿越大半个城市,去找程意意。 高三的课程很紧,程意意还没放学,他在教室外等了近四十分钟。 风很急,雪很大,他的手脚都冰透了。 程意意擦干净玻璃的雾气,隔着窗户对他笑,桃花眼微弯,露出两颗娇俏的虎牙,笑得甜到人的心坎儿里。 那眉眼,即使隔着氤氲的雾气,也让他深深记到了现在,挥之不去。 他烦躁地皱眉,将车窗开大,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年近三十,那些举动称得上是他这一生为数不多后悔的事情。他甚至想象不到当年的自己是怎样色令智昏,被程意意这个坏女人迷了心窍。 江助理念了半天的行程没得到回应,扭头一看,却发现顾西泽在发呆。 江念从没见过顾总发呆。 他的眼眸幽黑沉静,却带着几分说不上来的空洞冷漠。眼睛对着窗外,视线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那寒风中的雪粒如同小石头一般,从车窗飘进来,打在脸上生疼,江念回神,这才发现,顾西泽只穿了单薄的西服,脸上是不自然的潮红。 “顾总,您在发烧?” 江念虽是询问,言语中却是肯定。也是,平日里自持冷静的人,大概也只有在生病的时候会做出发呆这样异常的举动。 顾西泽回神,并不回答,从江助理手里抽过ipad,自顾自看起行程。 浑身被抽去力气,一会儿像在冰窖,一会儿又如同置身火炉里。顾西泽自然知道自己是在发烧。 强打起精神把一天的内容看完。他开始吩咐:“早上的例会推迟十五分钟,下午的工地巡视提到例会后,通知张董,下午的饭局取消,出差也暂时延期。” 一般很少生病的人才会病来如山倒。 顾西泽勉力支撑着将一整天的工作处理完,终于得以在天黑前躺上了医院的病床。 江助理带着医生进门,却发现顾西泽并没有如同预料中躺在床上,而是端坐在病床的桌子前拆表。 对,就是那块破表。 有时候江念实在不能理解自己这位年轻的上司。那表是浪琴五六年前的款式,并不名贵,又老又旧,即使主人保护得再好,皮革表带也已经开始褪色。若是说它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和价值,却又不见得,顾总父母总不会送他这样廉价的手表吧? 修了又修,浪费时间与精力,还不如直接买块同款的新表呢。 他单看那一小堆小堆细密的零件,便觉得眼睛和头都开始疼了。真佩服顾总用怎样的耐心一次次把它拆开又组装起来。 总归是只敢心里想一想,这些问题,江念是没胆子去问的。也不敢打扰,朝医生使了个颜色,把点滴挂到一边,耐心等顾总把他的宝贝表组装完。 忽略掉其他,眼前的画面倒还真是赏心悦目。 顾总确实有着一副极其引人的皮相。 他的面庞白皙,却又布着几分病态的红晕,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棱角分明,英俊而不失硬朗。 衬衫挽起至手肘,十指修长,忙着动作,额头垂下的碎发也来不及整理,那认真的神情更添了几分致命的吸引力。 直至顾西泽重新戴上表,江助理才连忙招呼医生上前,替顾总扎针。 医生一边扎针,江助理一边便提起,“顾总,刚刚接到电话,崇文邀请您出席学校一百二十周年校庆。” 崇文的知名校友众多,现如今的顾西泽也已经是排得上号的一位。 顾西泽当年高考以理科最高分被崇文录入经济系,毕业时又获得经济学和管理学双学士学位,进入国际顶尖的投行任分析师。离职之后,他从美国回到帝都,却并没有直接进入家族企业,而是成立了t。 直到15年金融危机,他才临危受命,接手了身家逾百亿的家族企业。接手顾氏仅两年,他的投资与决策屡屡得胜,当初孤身成立的t更是壮大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投行,也因此,被业界内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商业巨子。 江念说着,找出了校庆那一天的日程安排,不出所料,行程排得满当当。 顾总如今的地位与声誉已经完全不需要借助外力来巩固,去与不去,完全在他一念之间。 顾西泽安静靠在床边,双眼阖着,唇色苍白,静静摩挲着腕上手表的黑色表盘。 江助理看了又看,实在拿捏不清楚顾西泽的意思,便试探着问道:“行程也满了,不然就推了?” 他知道,顾西泽对这些刷声望的场合一向不大热衷。 病床上的人沉默了半晌,就在江助理都要以为他已经默认的时候,顾西泽却开口了。 “把崇文的邀请名单给我一份。” “崇文校庆请我出席?”饶是程意意理智又冷静,也没忍住受了惊。她放下手中的滴管,转身摘下口罩,将碎发拂到耳后,镇定下来,才重新开口,“你没听错吧,师兄?” 崇文的知名校友众多,席位却是有限,这知名校友邀请名单难道是按颜值排的吗?轮得上她? “是你没听错,”肖庆强调,“学生处打不通你档案上留的号码,还是我直系师妹知道了咱俩是同事,这才给我打了电话。” “不去。” 程意意神色难辨,戴上口罩,转身将玻璃皿放回原位。 程意意表面神色如常,心里却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再清楚不过。毕业之后,她一个小小的在读博士,早已泯然在崇文众生里,每月四千块的工资,几乎是混到底层的架势,哪里值得崇文给她一个贵宾席位? 即便是在当年,她能拎得出来称道的,也只不过是拿遍的奖学金和组织主持过的崇文几场大型文娱活动。 正文 56.chapter 56 此为防盗章  “行了, 甭烦了,”昆南把电话拿远,“我开车呢, 挂了啊, 你好好干。” 这边的特助还没出口的话被电话嘟嘟的忙音掐断,拿着电话挂也不是, 再拨也不是, 只得一个劲儿长吁短叹。 这小祖宗真是越大胆越肥。 原本想着在昆老太爷跟前磨了几年, 应该是学乖了才放他出来做事历练,没成想连老太爷的名头也压不住他,这混不吝的小霸王谁也不怕。 第一次签合同就敢放合约方鸽子特助越想越觉得前途无望起来,摊上这么一位主,还不得天天跟在他后面给他擦屁股 这边的昆南却是听不到他的心声了, 他三步并做两步穿过走廊, 直至推开程意意的病房。 程意意今天的头晕好了许多, 正仰头靠在窗边的沙发上晒冬日里难得的太阳。 听见推门,以为是护工,回头正要说话, 抬头却才看清楚来人是昆南。 他就站在门口。 许多年不见,他似乎长高了许多。毕竟是表兄弟, 细看,便能在眉眼间找到和顾西泽的几分相似, 连头发也是如出一辙精神地修短。 不同的是, 顾西泽的黑发是沉稳内敛的原色, 昆南却漂染成了白金。 一般人肯定h一ld不住这个炫目的白金,但昆南的轮廓立体,五官更多了几分常人少见的精致,这发型由他染出来,便多了几分不羁的洒脱与活力动感。 “昆南。” 一别多年,再见故人。 程意意心中也有几分意外之喜,面上便不吝惜带了笑意,“好久不见。” 她的娇俏甜美的虎牙已经整整齐齐,眼睛里就像汪着一湖秋水,翘起的唇角如同拂过的春风。 昆南觉得自己就这样被个笑容困在了原地,他的嗓子哽咽,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好久不见。”他顿了顿,才艰难念出接下来的两字,“意意。” “见到我你这么感动吗?”程意意笑着开起玩笑,“愣着都不知道进门了。” “嗯,感动。”昆南这才动了,迈开腿进门,径直走到沙发边蹲下来,把她搂进怀里,轻轻给她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感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他的声音就附在她耳边。 程意意赶紧推开,“有话好好说,别撒娇别动手动脚啊!” “在国外呆了那么久,意意,你怎么就一点没学到人家的一pen?”昆南不满地松手,站起来去查看程意意的伤口。 隔着纱布,他也不好撕开看,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去看程意意的面色,“疼吗?” 程意意翻个白眼,“你说呢?” “我知道很疼。”昆南收回手,“从前被夹断个指甲你都要委屈念好几天呢。” 昆南和程意意从初一起便是同桌,关系一直是最要好的。 初三之后程意意被分到附中的优生一班,虽然班级不同了,两个班却还在同一层楼。 更何况昆南从来不被学校的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他想见程意意,便直接来一班串门,和程意意的同桌换个座,在一班听课。 有什么事,也习惯先和程意意说。 附中的风气崇尚自由,昆南这样背后虽然有人议论,却倒也没有被老师为难过。 他在沙发旁的茶几上落座,久久凝视了程意意的脸。 “看什么呢!”程意意不乐意,抬着手上的书遮住了他的视线。 “我看看是谁这么没良心,这么多年不和她最好的朋友联系。”昆南扒开书,“朋友好不容易拿到她的号码,还被拉黑了!” 程意意讪讪把书放下,“没有拉黑啊我只是把电话卡给扔了。” “程意意,你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这种话的!”昆南扯了扯她的脸颊。 “好好说话!扯脸容易长皱纹!”程意意啪一声便拍掉了他的手,“再说我又不是为你扔的电话卡。那号码一天十个骚扰电话,我实在忍不了,□□就给扔了。” “真的?”昆南半信半疑。 “真的!” “那你新换的号码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意意往后缩了缩,还没来得及遮住,身后的手机便被昆南抢了去,给他的手机拨号。 直到把程意意的号码存进电话薄,他才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再去捏她的脸,“来我看看皱纹都长哪了。” “这!”程意意指着眼角,她最近老有一种眼角在长鱼尾纹的幻觉。 昆南俯下身仔细帮她看看,那眼角白皙光滑,都是胶原蛋白,哪里有鱼尾纹的痕迹。直起腰来,他嘴上却并不这样说,“没有爱情滋润的女人老得最快,你看表哥那么多年就一点儿不见老,他可过得滋润得很呢。” 没有等到预料中的安慰也就罢,还被戳着心窝子来了一下,程意意脸上的笑顿时就绷不住了,“你走,你一说话我就想打你。” “知道电视里那些忠臣为什么总被皇帝喊打喊杀吗?因为他们老瞎说大实话。”昆南从果盘里拿个苹果,清脆咬上一口,“娱乐版新闻你看过吧,就算媒体总爱修辞夸张,但他这些年换过不止一个女朋友的事实可是跑不了的。” “远的不说,就说现下那个宋安安” “好了别说了,”程意意捂上耳朵,“一见面你就跟我说这个,我不想听。” “行,我不说。”昆南把果核扔进垃圾桶,拍拍手站起来,“你知道,我就是见不得你受委屈的。反正你难受时候别来找我哭就行了。” 当初程意意和顾西泽分手之后便去了伦敦。 昆南什么也没来得及问清楚,顾西泽更是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也因此,这些年来,昆南始终不清楚他们分手的真相。只因为他心里更偏向更喜欢程意意,便把过错一股脑怪到了自己表哥身上。 更何况背井离乡的人是程意意,表哥这些年看起来可一点儿不受影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你和顾西泽吵架了吗?”程意意心中疑惑,干脆直接问出来。 她记得从前的昆南最听顾西泽的话,听不得别人说他表哥一句不是。 昆南是家中独子,父母把他捧在手心疼爱,也养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打小就是个混不吝的小魔王,也只有顾西泽的话他能听进去几分。 而现在,他的言语间提及顾西泽时,却尊崇不再。 “问这个干嘛?”昆南不想听这个,移开话题,“要出去走走吗?今天太阳特别好。” 昆南不答,程意意也不再追问。指指后头的伤,“头发都剃秃了一片,不想去。” 要出门也得等她拆了线,头发放下来,遮住那片秃掉的地方。 “病房里多闷!出去走走伤口也能好快些——”昆南继续劝她。 “程小姐要出门?” 恰逢护工推门进来,听到昆南只言片语,便以为程意意要出门,面上带了笑意,“顾先生昨晚来的时候给您买了帽子呢,吩咐我您要出门的时候给找出来。” 顾西泽来的时候程意意已经躺下睡了,因此并不知道他来过。 “他晚上常来吗?”程意意听出端倪。 “恩,顾先生来得晚,那时候程小姐您都睡下了,有事情他便都告诉我” “聒噪。”昆南低咕一声,直接了当打断她,“帽子找着了么?” “哦,这就找。”护工赶紧弯腰打开柜子,片刻便拿出那帽子来。 那是顶eunia ki的冬帽,买的是程意意喜欢的乳白色,帽子精致大方,不是顾西泽的风格,却是程意意喜欢的款式。 昆南接过帽子,套在她头上,完美遮住了包着纱布的伤口,两条黑色的辫子垂下搭在程意意的米色羊毛衫上,看起来清新又安静,不像是病人,倒像精心打扮学生妹。 程意意一向对能把自己变嫩的东西乐此不疲,对着镜子又摆弄了几下,嘴角这才翘起来,套上羽绒服,“走吧。” 程意意住的是帝都出名的军区医院,并不像许多公立大医院一样人满为患,又是在住院部的单人病房,医院走廊静悄悄的,偶尔才有护士走动。 昆南陪着程意意散了好一会儿步,又在住院部的花园里晒了会儿太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来,“诶,意意,你还记得我在这住院那次吗?” 记得,初中时候昆南一对几和别人打架,最后被人拿着啤酒瓶偷袭,脑袋开了瓢。 “那天你带给我的生滚鱼片粥特别好吃。” 程意意放学来看他,在来医院的路上给她买了鱼片粥。 只买了一份,程意意自己没吃饭,看到昆南打开饭盒才觉得自己也饿了。昆南便让她先吃,自己吃了剩下的一半。 “那广式茶点店一直没关门,我又去吃过好多次呢。”昆南笑道,“想吃吗?” 昆南一说,程意意也心动起来。 “在这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茶点店并不远,昆南跑着去也就是十来分钟的脚程。 程意意等着昆南,坐在长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宋安安?!” 一声尖叫划破这难得的宁静,程意意不悦地睁开眼睛,这才看清自己面前站了对情侣。 十来岁,大概是两个学生。 程意意的下巴埋在高领羊毛衫里,她们大概是把自己认成了当红的宋安安。 “我不是宋安安。”她解释,眉头皱了起来。 “安安真的是你呀!我超喜欢你的” 宋安安和眼前的人实在太像,屏幕里的明星化妆后和现实中有些细微的差距也是正常的事情,更何况此刻第一次见偶像的欣喜激动压过一切,她哪能注意到微小的细节。 也没看出程意意的不悦,掏出本子便要她签名。 白色的小p一l一车主在这车流中走走停停,正烦躁得想骂娘时,余光不知怎地瞄到了一旁与他齐头并进的黑色迈巴赫。 正文 57.chapter 57 此为防盗章 “为什么对警察撒谎?” 程意意的动作顿了顿, 放下了勺子。 壹 看 书 看·1kanshu·c 一 “中国科学院启动的百人计划, 研究所有名额, 我写了申请材料,不想在政审第一关就被刷下来。”她低声回答了他。 户口本上倪茜未婚生育,程意意的生父本就是不详,若是生母再入狱, 那她便再不可能有机会入选。 想要在研究所熬出头, 太难也太久了, 她不甘心大好的年纪只在实验室里监控数据和打杂, 她更愿意放手一搏, 捷径,就是中科院这项青年科学家的培养计划。自三十年前至今, 历届最年轻院士, 无一不是从这个计划里走出来的。 当初程意意能孤注一掷跑到陌生的g市, 未尝不是为了博个前程。 程意意并不是毫无根据就写的申请材料, 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她的导师孤傲又清高, 却是在整个研究所都能说得上话的资深院士。只要程意意拿出真本事来, 他同样会给程意意最好的资源, 包括入选的推荐。 而她和肖庆合作的crispr一cas系统的课题便是最好的切入口,只要出了成果,这样重大的成绩,足以将她送进中科院的正式编制。 她知道, 最理智的做法是, 不要说实话, 可她也不想再对顾西泽撒谎。 她在顾西泽眼中已经足够坏了,那些形容词里如今又添上了功利。 程意意很想自嘲地笑一笑,唇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 看着手中的饭盒,她也再没了食欲,浑身乏力,她将饭盒放回床头的柜子上,只想躺回被子里睡一觉。 一动,伤口便又挣得生疼,程意意忍着疼,一声不发就要躺下去。 “别动。”顾西泽探身,搂住了她的脖颈。 程意意的伤口在颈窝上方,缝了十来针,好在伤在发间,留下疤痕也看不见。只是手术时候为了防止感染,那一小片头发被医生剃了个干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头发是长不长了。 此刻,她的卷发披散着,垂在肩头两侧,晃动间便会沾到伤口的纱布,若是不小心压住了头发,那更是扯得头皮生疼,极不方便。 程意意不知道顾西泽要干嘛,只得僵硬地任他扶住肩膀。 顾西泽将她扶着坐定,又将她凌乱的卷发理顺,分成分成两半,五指成梳,编成麻花辫。他手上的动作不快,很多年没再练习过,甚至有些生疏。 好在程意意的头发很柔软,又是卷发容易编,即使生疏,他也磕磕绊绊将两条辫子整齐地编完了。 当年程意意还是直发的时候更难编,头发太滑,稍不留神发丝便从指尖滑走了,可那时的顾西泽却能够编出漂亮的四股辫c五股辫来。 程意意不喜欢将头发束缚起来,她更喜欢任发丝自由的披在肩上,但这样做事情时候却不方便,顾西泽便是在那时学会的,因为编成辫子之后,程意意便一整天舍不得拆了。 肖庆从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回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程意意柔顺地垂头,任他的手指在她的发间移动。他凝视着眼前的两人,在原地顿了几秒,无声带上了病房的门,转身走开。 是了,还在崇文开始,他们便是一对金童玉女的。 程意意心里装着事情,没有注意到门外的活动。 两条辫子安静地搭在她肩头,顾西泽重新拿过床头的饭盒,打开。 “张嘴。” 勺子就在嘴边,程意意骑虎难下,只能张嘴咽下这一口,去接顾西泽手中的饭盒。 “我自己来吧。” 顾西泽任她接过,勺子也递到她手中。 程意意的内心其实是惶惶不安的。 她实在猜不透顾西泽想要做什么,只能这样被动地接受他为她做的一切。 她贪恋着这样久别重逢的温度,却又觉得这一切如同指间的流沙,缥缈脆弱到了极致,一阵风吹过,便滑走了,什么也抓不住。 “好吃吗?”顾西泽替她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问她。 “恩。”程意意抬头看他的眼睛,又点点头。 “明天我让张仪继续给你送来。” 这话出口,意思大概便是他明天不会来了。 程意意停顿片刻,柔顺地点头。 “恩。” 顾西泽又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等待,直到程意意吃完,他收起饭盒,扶着程意意躺下。又帮她拉好被角,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好好睡一觉。” “恩。” 程意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静静听着病房的门咔擦一声关上。 一颗心缓缓沉了下来。 她觉得鼻子发酸。 她是非婚生子,敏感与自私与生俱来。她早熟,从小惯会讨好大人,仰人鼻息生活,也最擅长察言观色,会在做出别人不高兴的事情之前及时止损。 唯有顾西泽是不同的,他会宽容她c忍让她,有时候她甚至故意做出让他生气的事情,她喜欢看他包容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从来不敢想象再重逢的一天,因为她怕看到顾西泽脸上的厌恶与陌生,她害怕知道他恨她。这些害怕,从起初的一点点,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越来越怕。 她不敢再见他,她好不容易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可是为什么要对她好呢? 好到她想要像过去一样独占,明明已经不再属于她的东西。 “意意,今天伤口还疼吗?”肖庆在床头的花瓶插入一束漂亮的康乃馨,拉开病房的窗帘。 “恩,好些了。”程意意伏在病床的桌子上,做陶乐给她发的killer数独。 已经到了最后一关,这些题目越来越难,都已经是世界数独锦标赛在用的赛题。程意意躺在病床上,什么也做不了,也只能做题来打发时间。 “实验室那边我已经跟教授请了假,反正也没两天就是年假,你也能安心在医院躺着了。” “恩。”程意意在数独上划出一条对角虚线,开始运算。 这道题她已经连续看了几天,今早起来突然又有了新的思路,现在下笔如有神助,唰唰唰写了好几张稿纸,终于在吃饭前填上了最后一个数字。一看书 ·1kanshu· 张仪堪比酒店大厨的盒饭已经送来,程意意先把最后答案拍了张照片给陶乐发去,这才开始吃饭。 张仪已经年近七十,鬓角花白,但精神状态却让她看起来十分年轻。她和蔼地坐在床尾,看着程意意吃饭,一遍絮絮叨叨与她说着话。 张仪一生都在顾家做事,一手带大了顾西泽。 老人没有儿女,程意意长得好,嘴甜,最讨老人家喜欢。从前还在上学时候张仪便十分喜欢她,总悄悄让顾西泽记得带她回家吃饭。 大概是人老了总爱多愁善感,多年未见,那天张仪送着饭盒到医院看见程意意时,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这两天每每到饭点便来,准时极了,和程意意还总有说不完的话。 “阿姨,明天就不用送了,您年纪大了,往来多不方便。”程意意将饭盒收起来,冲她甜甜翘起唇角,“医院食堂也挺好吃的,附近也有好多餐厅饭馆呢。” “没事儿,先生派了车送我呢。”张仪慈爱地笑笑,“再说外头的东西哪有自己做的干净放心呢。” “真的不要了,我哪有那么娇气。”程意意皱皱鼻子,笑起来。“阿姨忙您的就好了。” “我哪有那么多事情可忙呢,”张仪叹了口气,“倒是先生,这两天都在忙着董事局换届的事情,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了” 说到这里,程意意倒也没有再搭腔。 这两天里电视上铺天盖地全是顾氏集团董事局换届的新闻,她想不知道也难。 张仪正叹着,程意意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熟悉的号码,来自g市,是陶乐。 程意意冲张仪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接通了电话。 一接通,那边便是陶乐的尖叫声传来,“啊啊啊啊啊助教,你太牛啦!” 这声音震得程意意耳膜疼,她皱着眉,忍不住把手机挪远些,直到陶乐冷静下来,才重新拿回耳边,开口问道,“怎么了?” “刚刚我把你给的答案上传之后,《天生我才》的节目组就立刻给我打了电话,他们说你是这个app开发以来第一个把数独题做通关的人,邀请你挑战他们下一期的节目呢!” “助教!从今天开始我真的要做你的脑残粉了!”说到这,她又想起来问道,“对了,助教,你智商多少?怎么连这样变态厉害的题目都能做出来呢?我觉得你比节目里大部分选手都聪明!” 门萨的总部便在伦敦,离程意意留学的帝国理工并不远,有一天一时兴起,她便尝试着填了nsa的测试登记表,交了15英镑的考试费,在一位牧师的监考下,成功拿到了门萨的会员证。 152的智商,也许确实比大部分人强一些,可程意意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即使她足够聪明,可她依旧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她做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 上节目,她实在是兴致缺缺。 “抱歉,陶乐,我可能去不了了。”程意意轻声拒绝道。 她没有接话,探过身去拿另一张桌上的稿纸,探身时动作稍大,发出些许轻响,陶乐这才意识到自己叽叽喳喳说话打扰到助教了。默默闭上嘴巴,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有了稿纸,不需要排除杂念,程意意的速度显然更快了。 第六c第七关完成之后,数独第二大题也随之开启。而从第二大题开始,便是大师级数独。 难度提升,程意意也来了兴趣。其实大学时候她也挺喜欢做数独题的,反而是去了国外读书之后,整天忙于实验室和兼职之间,再没有碰过这些。 可惜时间不够了。 看一眼表,离上课还有三分钟,估摸着教授快到教室。程意意把题目记下来,手机还给陶乐。 “一会儿把解法给你。” 陶乐佩服得就要五体投地了,哪里有不应的道理,赶紧小鸡啄米般点点头,目送周身自带圣光效果的助教回到讲台下方。 讲课的时间,程意意只需要在台下切换一下ppt,十分清闲。教授课上讲的都是她在崇文本科时便学过一遍的课程,讲台一侧又是教授的视线死角,通常这个时段,她用来发呆和休息。 不过今天有了其他内容。程意意的铅笔在稿纸上默出之前记下的数独题目。 解开数独重在方法和技巧。 程意意擅长用最简单的方式达到目的。铅笔在稿纸上一勾一画仅用了几次双线风筝和xy一cha,这个大师级数独便被h一d一ku解出来了。 收起稿纸,程意意看了时间,不到二十分钟。 离今天的课程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 百无聊赖,程意意放空大脑,回忆实验室的进度,又把下一步实验思路整理妥帖,一遍一遍,直到确认毫无遗漏,这才开始计算今天g大云华食堂做水晶咕咾肉的几率。 教案上调在静音状态的手机闪亮,显示收到新信息。 “在无细胞体系中合成水离子通道,然后构建高效水过滤芯片”阶梯教室讲台上年迈的教授说得正酣,应该无暇注意到他下面不务正业的助教。 程意意把头发撩到耳后,低头,正大光明拿过手机查看。 “意意,你在g市?” 发件人那栏是来自帝都的陌生人。 程意意盯了那号码片刻,确定自己记忆中没有出现过这串数字。 回国近一年,她与从前的同学朋友几乎没有什么联系,知道她在g市的人更是寥寥无几。犹豫片刻,她在键盘里试探般打出两个字。 “你是?” 在等对方回复的时候,程意意咬着下唇,觉得一颗心慌得有点儿打晃,落不到实处。 “昆南。” 那回复姗姗来迟。 看清这两个字,程意意心中真悬了起来。 昆南,程意意中学同年级隔壁班的同学,顾西泽的表弟。 程意意能认识顾西泽,是因为被人拎上天台打耳光衣服险些被扒光的时候,课间在天台吹风的顾西泽顺手帮了她一把。 而顾西泽之所以会帮程意意,就全靠当时还青春少艾的小跟班表弟昆南了,那小子整天在他面前意意长,意意短,让人想不认识她也很难。 所以,后来初三的程意意和高三的顾西泽这两大校园风云人物交往的消息在学校传开之后,昆南含着泪砸了大半宿的东西,差点没把家里天花板捅破,还整整半年没再和自己最崇拜的表哥说一句话。 他起初以为,自家表哥是看不惯自己才横刀夺爱,只要了分手,他还是有机会的,可谁也没想到,两人这段恋爱一谈就是五年。 从初三到大二,就在昆南吃多了狗粮,已经习惯两人在自己面前腻歪的时候,程意意作为交换生出国,顾西泽自崇文毕业,这对众人眼中的神仙眷侣分手了。 这里最需要划重点的地方是:程意意甩了顾西泽! 这简直可以排进当年崇文十大不可思议事件之首。 但据当天从行政院回来的同学线报,他们可都亲眼看见了顾西泽回学校教务处确认,得知程意意已经作为交换生出国后不可置信甚至失魂落魄的模样。 顾西泽,众人眼中神祗一般,一个贵气凛然,行止从来风度翩翩的男人,因为女朋友出国,在大庭广众下失态了。 程意意出国,作为男朋友,顾西泽称得上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也就是说,顾西泽被甩了。 人生大赢家顾西泽初恋收获毁灭性的溃败,天之骄子猝然被甩跌落云端,这样的大新闻足以让当时目睹的人们铭记一辈子。 可那时的程意意,早已经在重洋彼岸的大不列颠开始了她的留学生涯。 经此一役,程意意人不在崇文,却成为了崇文人口口相传的神话,正应了那句,哥不在江湖,江湖上却依然流传着哥的传说。 程意意久不回复,那边的消息却一条接着一条发了过来。 “意意,你真的在g市?” “在g市做什么?” “回国为什么不联系我?” 程意意回神,挑着第一个问题简单回他,“对,我在g市。” 想了片刻,她又追着发过去一条,“昆南,你要帮我保密。” 那边又是长久的沉默。 铃声响起,教授收起讲义宣布下课,又和程意意叮嘱几句便离开了教室。 程意意留下慢腾腾收拾教案,就在她都要以为昆南不会再回复的时候,手机一亮,新消息进来了。 都不用给手机解锁,她便一眼看到了界面上接连新进的两条信息内容。 “别的我都能答应你,意意。” “但这件事,我不说,表哥也已经知道了。” 程意意的手抖了抖,差点没拿稳手机。 “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的顾氏年会,我遇到了你母亲,就问了几句,是她告诉我的,当时表哥也在场。” 程意意努力深吸一口气,闭了眼睛。 那情形,不用昆南描述,程意意也几乎能想象了。 她母亲倪茜,现在是帝都一家知名银行某高层的情妇。 也许是那高层千辛万苦拿到顾氏年会的请柬,得意洋洋带着自己的情妇出席,也许是倪茜小意温柔苦苦哀求姘头带自己去上流社会刷刷脸。 总之,结局都一样让她难堪。 她的母亲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她知道的一切告诉了这两位看起来就金光闪闪的公子哥。 不管过去多久,倪茜总有能力在一瞬间把她辛苦维持的一切打回原形的能力。 她闭着眼睛,静静将情绪梳理好,许久,吐出一口浊气。 半天没收到回复,昆南干脆打来电话。 这次,程意意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将电话挂断了。 当断则断,反正她与他们的世界注定不会再有多少交集。再联系,徒增伤感罢了。 好在她即便是对着亲妈,也保留诸多,比如她的工作,她的住址,倪茜所知道能告诉他们的,不过是她人在g市,还有一串空泛无意义的手机号而已。 程意意想着,利落关机将手机的卡槽打开,卡一是工作专用,卡二是她为了应付倪茜特地换的新号码。 一道抛物线划过,熟练而精准的,卡二稳稳入了垃圾桶。 其实这个动作她早已在大脑中演练不下百遍。 这一次,昆南倒称得上帮她下定了决心。也再次告诉她,她一直顾虑的那丁点儿微薄的亲情到底多可笑。 “助教?”身侧传来陶乐的唤声,“你的脸怎么这么难看?” “大概是因为刚刚算出来云华食堂今天做水晶咕咾肉的几率不到百分之十。”程意意短吁一声,疲惫地抚了抚头发,把稿纸递给陶乐,“答案都在,照着填就是。” “还接着往下做吗?”陶乐睁大眼睛小心翼翼问道。 看着苹果脸女生那闪烁的星星眼,再想到送给姚澜的几张门票,程意意迟疑了两秒,还是点了下头。 做吧,反正这人情迟早要还,做题还不费什么事。 “助教!”苹果脸女生欢呼一声,激动道,“那我把答案填完之后就给您发下道题目的截图。再往后只要刷新闯关纪录就有节目组赞助的旅游大奖,我相信助教绝对有能力刷新纪录!” “八字都还没一撇,”程意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先别抱太大希望,到时候失望哭就不好了。” “助教,一定要加油啊!”陶乐可怜巴巴望着她,心中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程意意会输。 云华食堂的今日菜单上果然没有水晶咕咾肉,程意意随便打了份寡淡至极的清水白菜和清炒西兰花,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来。 这一餐味同嚼蜡,程意意放飞自己发了个呆。 回国之后不出现于顾西泽的视野里,不让他有机会听到关于她的消息,甚至不想他在哪里看见类似“程”c“意”c“意”这样的字眼,只想完完全全地消失他的生活。 她这么计划也确实这么做了。 两人的朋友圈高度重合,她甚至都和从前的同学朋友断了联系。 只是千算万算,她万万没算到,顾西泽会从她母亲的口中再听见关于她的消息。 事情已经发生,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顾西泽早已经把她这个前前女友抛到九霄云外去,听到她的名字也完全无动于衷,更不会突发奇想找到她报仇雪恨。 她是真的没有半点再去招惹他的勇气。 程意意把脑袋重新缩回围巾。车上小憩了一觉,夜里的寒气让她好歹清醒了一些。 脚冰的要命,她跳起跺了两下脚,一口气从招待所路灯下的喷泉边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气喘吁吁地关上门,忙着打开房间暖气,正准备脱了大衣睡觉的当儿,手机屏幕却闪了两下。 为了校庆晚会,程意意的手机一整天都在开静音,这会掏出手机,才看见了多个未接来电。那号码,就是刚才网约车司机的号码。 打那么多电话,她落东西了? 程意意奇怪,回拨。谁知电话一接通就是男人劈头盖脸的一阵骂。 “我说你这姑娘脑子有毛病吧?是你约了车,这么冷的天儿,我在停车场等你大半个小时,说了在地下五层,敢情您摸护城河去啦?” “您还在停车场?”程意意刚睡醒,脑子如同搅着浆糊,有些转不过弯儿来,“那我刚才上的是谁的车?北苑招待所我已经到了啊?” “得嘞,我算是听出来了,敢情您耍我玩儿呢。您这活我也不接了。遇上个神经病,白等了大半个小时,算我倒霉。” 程意意没来得及问清楚,那边啪嗒一声挂断了电话。 也没再拨回去,程意意打开手机约车的网页,好好看了她约的车资料,黑色大众,车牌a2247。 程意意回忆了一遍,她下五楼扶梯的时候,左边第一辆确实是这样的车型,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左边的车牌,便上了右边那辆车。 黑色,车牌a2249。 程意意对车没什么研究,也不大了解那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车到底是什么牌子。司机那张平凡无奇的脸她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可一个陌生人,又不收车费,凭什么送她回来? 看她长得美? 程意意想了片刻,觉得已经过去的事情,再想也毫无意义,干脆把事情抛到了脑后,埋头睡觉。 七点整。 程意意准时睁眼,赖在被窝里暂时没有动弹。 窗帘拉得严实,透不进一点儿光,房间里开着暖气,温暖舒适。 她似乎许多年没有这样清闲的早晨了,甚至一整天都只用参加一场同学聚会。 她发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呆,又想起了昨夜晚会台下的顾西泽。 他也看见她了吧。 她是整场的主持,他是不可能看不见她的。 程意意把头埋进被窝里,只觉得心烦意乱。 她曾经无初次痛恨自己耳闻成诵的记忆力,就像这一刻,她都不用怎么回忆,便能将那些话一字不漏地记起来。 “我曾经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可我错了,意意,你不是。” “你自私而善于伪装,冷血却又攻于心计,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我觉得我好像到这一刻才真正认识了你。” “你走吧,让我静静,我想我需要重新思考我们的关系。” 那时,他的脸平静而淡漠,那目光让程意意觉得陌生极了,仿佛他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一字一句,更是如一柄锋利的匕首,深深地扎进她的心坎里,几欲要把五脏六腑撕碎。 程意意在尚不理解情爱二字的年纪,孤注一掷地下了一个决定。 她在高三的走廊里拦住顾西泽,踮起脚来吻了他。 倪茜说顾家权势滔天,只要抓住顾西泽,他一定有办法把父亲从狱中救出来,一切就能够回归到原来的轨道。 她还是父亲捧在手心的小公主。 但她低估了父亲所犯的罪行,也低估了顾家严谨的家风。 顾家哪能容忍最有出息继承人为了一个外人去触碰律法,让他金光闪闪的履历沾染上瑕疵呢。 那件事情自然没有成功,不过程意意在学校的日子倒是真的好过了起来。 她和顾西泽交往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学校,再没有人敢找她的麻烦。 连那帮要扒她衣服的女生也被尽数开除。 那时候的顾西泽,是程意意在这世间最大的庇护,她像溺水的人,拼了命想要抓住那根救命的稻草。 她骗了顾西泽。 她用拙略的演技装作她喜欢他,她爱他,所以吻他。 可目的不纯的开始,又怎样才能得到举世皆欢的大团圆呢。 即使已经在一起五年,当真相撕开的时候,她还是没办法为自己辩解。 任何的解释在那时候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程意意洗了个热水澡,细细把头发吹干。 将打理过的黑色波浪披在肩后,露出光洁的美人尖。她化了淡妆,眉目清新,宝蓝色的松绿石耳钉更衬得她皮肤莹白。 看着时间差不多,程意意便出门了。 同学聚会的地方在崇文附近的燕清园酒店,离程意意住的北苑并不太远。她便选择了乘公交出行。 帝都又下起了雪,风不大,它便飘飘扬扬地打着旋落下来。 好在程意意出来的时候,在招待所大厅里拿了伞,才得以姿容整洁地踏进聚会的包厢里。 她穿着乳白色的高领毛衣打底,外套是修身的长款驼色羊绒大衣,极简的剪裁优雅利落,腰带打成精致的结,黑色靴子,更衬得腰身纤细,双腿欣长。 “意意,风采不减当年呐!”班长上前与她寒暄。当年还在上学的时候,他便是一群工科男中少见的长袖善舞的人物。 “班长才是越来越帅了。”程意意笑起,伸手与他交握。 对着这帮多年未见的同学,程意意倒是真有了几分重逢的感慨与兴奋,她热情地一一与大家问候,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正文 58.chapter 58 此为防盗章  户口本上倪茜未婚生育, 程意意的生父本就是不详,若是生母再入狱, 那她便再不可能有机会入选。一 看书 ·1kanshu· 想要在研究所熬出头,太难也太久了, 她不甘心大好的年纪只在实验室里监控数据和打杂, 她更愿意放手一搏,捷径, 就是中科院这项青年科学家的培养计划。自三十年前至今, 历届最年轻院士,无一不是从这个计划里走出来的。 当初程意意能孤注一掷跑到陌生的g市,未尝不是为了博个前程。 程意意并不是毫无根据就写的申请材料, 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她的导师孤傲又清高,却是在整个研究所都能说得上话的资深院士。只要程意意拿出真本事来, 他同样会给程意意最好的资源,包括入选的推荐。 而她和肖庆合作的crispr一cas系统的课题便是最好的切入口,只要出了成果, 这样重大的成绩,足以将她送进中科院的正式编制。 她知道, 最理智的做法是,不要说实话,可她也不想再对顾西泽撒谎。 她在顾西泽眼中已经足够坏了, 那些形容词里如今又添上了功利。 程意意很想自嘲地笑一笑, 唇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 看着手中的饭盒, 她也再没了食欲, 浑身乏力,她将饭盒放回床头的柜子上,只想躺回被子里睡一觉。 一动,伤口便又挣得生疼,程意意忍着疼,一声不发就要躺下去。 “别动。”顾西泽探身,搂住了她的脖颈。 程意意的伤口在颈窝上方,缝了十来针,好在伤在发间,留下疤痕也看不见。只是手术时候为了防止感染,那一小片头发被医生剃了个干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头发是长不长了。 此刻,她的卷发披散着,垂在肩头两侧,晃动间便会沾到伤口的纱布,若是不小心压住了头发,那更是扯得头皮生疼,极不方便。壹 看书 ·1ka nshu· 程意意不知道顾西泽要干嘛,只得僵硬地任他扶住肩膀。 顾西泽将她扶着坐定,又将她凌乱的卷发理顺,分成分成两半,五指成梳,编成麻花辫。他手上的动作不快,很多年没再练习过,甚至有些生疏。 好在程意意的头发很柔软,又是卷发容易编,即使生疏,他也磕磕绊绊将两条辫子整齐地编完了。 当年程意意还是直发的时候更难编,头发太滑,稍不留神发丝便从指尖滑走了,可那时的顾西泽却能够编出漂亮的四股辫c五股辫来。 程意意不喜欢将头发束缚起来,她更喜欢任发丝自由的披在肩上,但这样做事情时候却不方便,顾西泽便是在那时学会的,因为编成辫子之后,程意意便一整天舍不得拆了。 肖庆从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回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程意意柔顺地垂头,任他的手指在她的发间移动。他凝视着眼前的两人,在原地顿了几秒,无声带上了病房的门,转身走开。 是了,还在崇文开始,他们便是一对金童玉女的。 程意意心里装着事情,没有注意到门外的活动。 两条辫子安静地搭在她肩头,顾西泽重新拿过床头的饭盒,打开。 “张嘴。” 勺子就在嘴边,程意意骑虎难下,只能张嘴咽下这一口,去接顾西泽手中的饭盒。 “我自己来吧。” 顾西泽任她接过,勺子也递到她手中。 程意意的内心其实是惶惶不安的。 她实在猜不透顾西泽想要做什么,只能这样被动地接受他为她做的一切。 她贪恋着这样久别重逢的温度,却又觉得这一切如同指间的流沙,缥缈脆弱到了极致,一阵风吹过,便滑走了,什么也抓不住。 “好吃吗?”顾西泽替她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问她。 “恩。”程意意抬头看他的眼睛,又点点头。 “明天我让张仪继续给你送来。” 这话出口,意思大概便是他明天不会来了。 程意意停顿片刻,柔顺地点头。 “恩。” 顾西泽又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等待,直到程意意吃完,他收起饭盒,扶着程意意躺下。又帮她拉好被角,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好好睡一觉。” “恩。” 程意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静静听着病房的门咔擦一声关上。 一颗心缓缓沉了下来。 她觉得鼻子发酸。 她是非婚生子,敏感与自私与生俱来。她早熟,从小惯会讨好大人,仰人鼻息生活,也最擅长察言观色,会在做出别人不高兴的事情之前及时止损。 唯有顾西泽是不同的,他会宽容她c忍让她,有时候她甚至故意做出让他生气的事情,她喜欢看他包容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从来不敢想象再重逢的一天,因为她怕看到顾西泽脸上的厌恶与陌生,她害怕知道他恨她。这些害怕,从起初的一点点,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越来越怕。 她不敢再见他,她好不容易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可是为什么要对她好呢? 好到她想要像过去一样独占,明明已经不再属于她的东西。 “意意,今天伤口还疼吗?”肖庆在床头的花瓶插入一束漂亮的康乃馨,拉开病房的窗帘。 “恩,好些了。”程意意伏在病床的桌子上,做陶乐给她发的killer数独。 已经到了最后一关,这些题目越来越难,都已经是世界数独锦标赛在用的赛题。程意意躺在病床上,什么也做不了,也只能做题来打发时间。 “实验室那边我已经跟教授请了假,反正也没两天就是年假,你也能安心在医院躺着了。” “恩。”程意意在数独上划出一条对角虚线,开始运算。 这道题她已经连续看了几天,今早起来突然又有了新的思路,现在下笔如有神助,唰唰唰写了好几张稿纸,终于在吃饭前填上了最后一个数字。 张仪堪比酒店大厨的盒饭已经送来,程意意先把最后答案拍了张照片给陶乐发去,这才开始吃饭。 张仪已经年近七十,鬓角花白,但精神状态却让她看起来十分年轻。她和蔼地坐在床尾,看着程意意吃饭,一遍絮絮叨叨与她说着话。 张仪一生都在顾家做事,一手带大了顾西泽。 老人没有儿女,程意意长得好,嘴甜,最讨老人家喜欢。从前还在上学时候张仪便十分喜欢她,总悄悄让顾西泽记得带她回家吃饭。 大概是人老了总爱多愁善感,多年未见,那天张仪送着饭盒到医院看见程意意时,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这两天每每到饭点便来,准时极了,和程意意还总有说不完的话。 “阿姨,明天就不用送了,您年纪大了,往来多不方便。”程意意将饭盒收起来,冲她甜甜翘起唇角,“医院食堂也挺好吃的,附近也有好多餐厅饭馆呢。” “没事儿,先生派了车送我呢。”张仪慈爱地笑笑,“再说外头的东西哪有自己做的干净放心呢。” “真的不要了,我哪有那么娇气。”程意意皱皱鼻子,笑起来。“阿姨忙您的就好了。” “我哪有那么多事情可忙呢,”张仪叹了口气,“倒是先生,这两天都在忙着董事局换届的事情,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了” 说到这里,程意意倒也没有再搭腔。 正文 59.chapter 59 此为防盗章 喇叭声此起彼伏, 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这一场大堵车中迟到。 壹看书 ·1k要a ns看hu· 白色的小p一l一车主在这车流中走走停停, 正烦躁得想骂娘时,余光不知怎地瞄到了一旁与他齐头并进的黑色迈巴赫。 迈巴赫62s齐柏林。 他一眼便认出来。男人对车的感情总是特殊的, 即使他开着小p一l一,但那也不能阻挡他一颗向往着豪车的心。 这会他却不觉得车流移动太慢, 只望着这车流再慢些, 好叫他多拍几张照片,看个清楚。要是那黑洞洞的车窗能摇下来便更好了,说不定还是个电视机里见过的人物。 这么想着, 那后座的车窗竟真的缓缓降了下来。 新鲜空气夹杂着雪粒打旋儿飘进了车厢内, 顾西泽活动了几下僵硬的后颈,总算觉得头脑清醒了几分。 水泄不通堵了大半个小时,看来早上的例会是注定要推迟了。 他下意识伸手看时间, 定睛却才看清楚,腕上的机械表, 时针已经停在了昨夜凌晨三点钟。 已经记不清它是第几次罢工了,这机械表本就不贵,年数又久,是他一再拆开修了又修, 在勉强用到了现在。 揉着昏昏沉沉的太阳穴,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微微溢了出来。 车厢内的制暖在冷空气下失去了作用。 副驾驶的江助理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好歹把打喷嚏的压下去, 清了清嗓子, 继续兢兢业业向老板汇报一天的行程。 将近年关, 这一天的行程密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离不开他去决断,可不知怎地,顾西泽竟又没忍住走神了。 程意意高三那年的生日,帝都似乎也是下着这么大雪。 他还记得那天的最后一堂课是马哲,没等到课上完,他从崇文出发,穿越大半个城市,去找程意意。 高三的课程很紧,程意意还没放学,他在教室外等了近四十分钟。 风很急,雪很大,他的手脚都冰透了。 程意意擦干净玻璃的雾气,隔着窗户对他笑,桃花眼微弯,露出两颗娇俏的虎牙,笑得甜到人的心坎儿里。 那眉眼,即使隔着氤氲的雾气,也让他深深记到了现在,挥之不去。 他烦躁地皱眉,将车窗开大,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年近三十,那些举动称得上是他这一生为数不多后悔的事情。他甚至想象不到当年的自己是怎样色令智昏,被程意意这个坏女人迷了心窍。 江助理念了半天的行程没得到回应,扭头一看,却发现顾西泽在发呆。一看书 ·1kanshu· 江念从没见过顾总发呆。 他的眼眸幽黑沉静,却带着几分说不上来的空洞冷漠。眼睛对着窗外,视线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那寒风中的雪粒如同小石头一般,从车窗飘进来,打在脸上生疼,江念回神,这才发现,顾西泽只穿了单薄的西服,脸上是不自然的潮红。 “顾总,您在发烧?” 江念虽是询问,言语中却是肯定。也是,平日里自持冷静的人,大概也只有在生病的时候会做出发呆这样异常的举动。 顾西泽回神,并不回答,从江助理手里抽过ipad,自顾自看起行程。 浑身被抽去力气,一会儿像在冰窖,一会儿又如同置身火炉里。顾西泽自然知道自己是在发烧。 强打起精神把一天的内容看完。他开始吩咐:“早上的例会推迟十五分钟,下午的工地巡视提到例会后,通知张董,下午的饭局取消,出差也暂时延期。” 一般很少生病的人才会病来如山倒。 顾西泽勉力支撑着将一整天的工作处理完,终于得以在天黑前躺上了医院的病床。 江助理带着医生进门,却发现顾西泽并没有如同预料中躺在床上,而是端坐在病床的桌子前拆表。 对,就是那块破表。 有时候江念实在不能理解自己这位年轻的上司。那表是浪琴五六年前的款式,并不名贵,又老又旧,即使主人保护得再好,皮革表带也已经开始褪色。若是说它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和价值,却又不见得,顾总父母总不会送他这样廉价的手表吧? 修了又修,浪费时间与精力,还不如直接买块同款的新表呢。 他单看那一小堆小堆细密的零件,便觉得眼睛和头都开始疼了。真佩服顾总用怎样的耐心一次次把它拆开又组装起来。 总归是只敢心里想一想,这些问题,江念是没胆子去问的。也不敢打扰,朝医生使了个颜色,把点滴挂到一边,耐心等顾总把他的宝贝表组装完。 忽略掉其他,眼前的画面倒还真是赏心悦目。 顾总确实有着一副极其引人的皮相。 他的面庞白皙,却又布着几分病态的红晕,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棱角分明,英俊而不失硬朗。 衬衫挽起至手肘,十指修长,忙着动作,额头垂下的碎发也来不及整理,那认真的神情更添了几分致命的吸引力。 直至顾西泽重新戴上表,江助理才连忙招呼医生上前,替顾总扎针。 医生一边扎针,江助理一边便提起,“顾总,刚刚接到电话,崇文邀请您出席学校一百二十周年校庆。” 崇文的知名校友众多,现如今的顾西泽也已经是排得上号的一位。 顾西泽当年高考以理科最高分被崇文录入经济系,毕业时又获得经济学和管理学双学士学位,进入国际顶尖的投行任分析师。离职之后,他从美国回到帝都,却并没有直接进入家族企业,而是成立了t。 直到15年金融危机,他才临危受命,接手了身家逾百亿的家族企业。接手顾氏仅两年,他的投资与决策屡屡得胜,当初孤身成立的t更是壮大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投行,也因此,被业界内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商业巨子。 江念说着,找出了校庆那一天的日程安排,不出所料,行程排得满当当。 顾总如今的地位与声誉已经完全不需要借助外力来巩固,去与不去,完全在他一念之间。 顾西泽安静靠在床边,双眼阖着,唇色苍白,静静摩挲着腕上手表的黑色表盘。 江助理看了又看,实在拿捏不清楚顾西泽的意思,便试探着问道:“行程也满了,不然就推了?” 他知道,顾西泽对这些刷声望的场合一向不大热衷。 病床上的人沉默了半晌,就在江助理都要以为他已经默认的时候,顾西泽却开口了。 “把崇文的邀请名单给我一份。” “崇文校庆请我出席?”饶是程意意理智又冷静,也没忍住受了惊。她放下手中的滴管,转身摘下口罩,将碎发拂到耳后,镇定下来,才重新开口,“你没听错吧,师兄?” 崇文的知名校友众多,席位却是有限,这知名校友邀请名单难道是按颜值排的吗?轮得上她? “是你没听错,”肖庆强调,“学生处打不通你档案上留的号码,还是我直系师妹知道了咱俩是同事,这才给我打了电话。” “不去。” 程意意神色难辨,戴上口罩,转身将玻璃皿放回原位。 程意意表面神色如常,心里却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再清楚不过。毕业之后,她一个小小的在读博士,早已泯然在崇文众生里,每月四千块的工资,几乎是混到底层的架势,哪里值得崇文给她一个贵宾席位? 即便是在当年,她能拎得出来称道的,也只不过是拿遍的奖学金和组织主持过的崇文几场大型文娱活动。 “不是请你坐贵宾席,是请你去做主持的。八位主持人,你是其中一位。” “主持?”程意意努力压住嗓子里的惊讶。 崇文的校庆是盛会,一百周年时便是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一百二十周年应该也不例外。 可以说,它不仅仅是母校的一次文艺晚会,更是一次政治任务。历届校庆,主持人都会外请知名主持与毕业校友,再搭配几位崇文在读生,一齐主持。 程意意在校时倒也曾主持过一百一十五周年的校庆,不过那时的规模当然远远比不得这一百二十周年。 这些年崇文的领班子几乎没怎么换,也许是当时的校领对她深刻印象? 这么一想,倒也能解释得通。 不过转念一想,再怎么仓促,崇文不可能到了现在才请主持人。 她压下千头万绪,回头道:“这么大规模的校庆,学校应该在至少半年前就开始主持人的邀请和选拔,眼下就是校庆的日子,彩排都应该过了数十遍了,怎么会突然让我去?” “好像是约好的央视主持人出了岔子,来不了。意意你当年不也主持过校庆吗?据我那位学生会的直系小师妹说,你当年的主持风格和临场反应都给领留下了印象,点名就要请你去呢。” 程意意一时没有接话。 她的拳头握起,却又不知不觉缓缓松开。 她沉默了良久,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吐出声音来。 “师兄,你替我回绝了吧。” “为什么?”肖庆满脸不可置信,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这是一个多好机会,她知道。 可她不能去。 “程意意!”肖庆耐着性子,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来,一副要与她长谈的架势,“崇文人的勇敢和骄傲为什么在你身上就是不见体现?” “师兄我也是崇文毕业,自费前去观礼都不一定有位子坐,你呢,母校一出手就送你个主持人的位子,你怎么就是不知道珍惜?” “人民大会堂的礼堂,上百家媒体的采访,随随便便,你会得到多少大人物的赏识?咱们未来的实验项目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多少经费?你怎么就不能考虑深远一点?” 肖庆说得口干舌燥,却见程意意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火气都快上来了,“不说别的,就说眼下,一次校庆主持,你至少能拿到五位数的薪酬吧?这不比你天天在实验室啃包子强?” 肖庆说了大半天,也只有最后一句,击中了程意意的软肋。 五位数的薪酬。确实是她眼下需要的。 在很久之前,远溯到她还挤在英国那间又冷又破c狭窄的留学生公寓,每天听着隔壁那对年轻情侣白天争吵厮打,晚上拼命摇床板,无法安睡的时候,她最大的梦想,就是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哪怕这房子不是很大,但至少用不着日日担心害怕到了月底缴房租的日期。给她一个可以放心安放自己的栖息地。 这些年来,无论是留学时找的几份兼职,回国之后到g大上课,还是通宵连轴赚取那点微薄的奖学金,不买化妆品c不添置衣裙c啃素馒头素包子,都是为了这么一个奢侈的愿望。 正文 60.chapter 60 此为防盗章 那大概是她一生中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她明明紧张害怕得要命, 心跳如擂鼓,却还要强撑着不肯在脸上露出端倪。她害怕顾西泽毫不留情面地将她推开,也紧张, 紧张他会讨厌她。 程意意从来明白自己优势在哪里,她的美丽对于男生来说无往不利,可这个人换作顾西泽的时候, 她却开始不自信起来。 她甚至不敢闭上眼睛,她想要看清顾西泽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然后,在那脸上露出嫌恶之前放开他。 他同样没有闭眼, 他的眼睛离她很近,近到她能数清他的睫毛。那眸子带着一点惊诧, 幽深中酝酿着一团她看不懂的情绪。 “程意意。”他推开了她,眉毛轻轻皱起来, 抬手擦拭唇角, “为什么吻我?” 程意意满心的忐忑在这一刻跌落谷底,失望地垂下头。 “喜欢你。” 这声音细如蚊呐。 “没听清楚, 再说一遍。” “喜欢你!”程意意觉得窘迫又丢人, 破罐子破摔喊了出来, 埋着头转身就要跑开,却被顾西泽拉住手腕。 “再说一遍给我听。” 听见这一句, 她回头, 却才发现他的面上都是笑意, 眉眼散开, 唇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显少笑得这样真实而放松。 程意意这才反应过来,他故意吓她,又羞愤又生气,她红唇微启正要说话,顾西泽却揽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抱起来,坐在走廊教室的窗沿上,这样一来,她便不用踮脚也能与他平视。 “闭眼。” 程意意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瞬间,面前是一张放大的脸,他俯身吻了下来。 少年的脸一半在温暖和煦的晨光里,一半在明灭的阴影中,轮廓棱角分明,眼睛迷人深邃,盛满了温柔与认真。 不管起初是什么样的目的,可是在那一刻,程意意觉得,无论是谁应该都无法拒绝吧。尽管她那时候还不懂得爱是什么,可她清晰地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萌芽了,痒痒的,麻麻的,却让人感觉舒服极了,身心都要飞扬起来。 “意意?意意!” 看着程意意的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肖庆赶紧伸开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得清我的手吗?” 程意意沉浸在过去那场冗长梦境的余韵中还未回神,眼珠缓缓动了两下,有些呆滞。 “不会磕傻了吧”肖庆低声自言自语,一颗心都提起来,给她捻了捻被角,“还知道我是谁吗?” 耳边总是有人叽叽歪歪,聒噪得让人受不了,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程意意掀开眼皮,想要抬手把这位烦人的师兄推远一点,奈何四肢无力,抬手也艰难,只得改成翻个白眼。 “记得,你是二傻子。”声音很轻,她也没力气说得更大声些。 肖庆终于放下心,这才露出了许些笑意,“记得就好,”他伸手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眼底都有了些湿润,“我们意意这么聪明的脑袋摔坏了多可惜。” 程意意眼睛环视了室内一圈,光线极好,单人间,病房的条件极好,应该还在帝都。 她埋下心口许多的问题,最终只问了一句,“师兄,我睡了多久?” 肖庆低头看表,“十六个小时了,我昨天估摸着你同学聚会结束了,想着来酒店找你,谁知道刚好碰到你被带上救护车。” “昨晚九点多进的手术室,现在中午一点半,还好你醒了,再不醒我就要再去叫一遍医生了。” 后脑伤口处大概缝了针,麻醉大概已经过了,一阵一阵隐隐地疼。 “我想坐起来。”程意意抓着床沿就要起身。 “别呀,意意,”肖庆连忙按住她,“医生说你得躺着休息,你都不知道昨天你流了多少血,是顾”说到这一句,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去看程意意的脸色。 “顾什么?” 在程意意的目光注视下,肖庆只能移开视线,接着往下道,“是顾西泽送你来的” 程意意了然,被子下的手不自觉攥紧了床单。 她的面颊上是病态的苍白,唇色淡极了,沉默半晌才轻轻吐出两个字,“他呢?” “招待所那条走廊是监控死角,没有证据可以把推你的人定罪,他就是为这个去警局了” 程意意无力地闭上眼睛,觉得大脑实在是昏沉沉疼的要人命,黑压压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思虑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师兄,帮我给警察打个电话就说昨晚是我自己摔的。” “意意!自己摔怎么可能摔成那个样子,”肖庆的神情不可置信,“还是说——你想包庇谁?” “师兄,我头晕,想休息一会儿。”程意意不想答他,语罢,便阖上了眼睛。 肖庆眼睁睁看着她闭上眼,终究不敢再追问,满腔的问题也只得咽回了肚子里。 他与程意意相识七年,认识的时候,她已经和顾西泽在一起了,两人的事情,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程意意的家庭,他一无所知,程意意自己也始终讳莫如深。 意意伤成这样,家就在帝都,家里却始终没人来看一眼,她又是这样一副想要把事情压下来的态度,肖庆隐隐觉得,这事或许和她的家人有关。 僵持了半晌,程意意丝毫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样子,肖庆只得妥协,认命往警局开始打电话。 审讯室内,倪茜面色苍白又慌乱,平日里打理精致的鬓发此刻凌乱地垂下来,“警官,我真的没推我是她妈妈,我怎么可能故意伤害她呢” 她是真的慌了,故意伤害罪能判到三年,顾家的能力她清楚得很,倘若真的要认了罪,她便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c真的要去坐牢了,谁也不敢帮她,谁也帮不了她。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暗恨起来,程意意居然敢骗她,她当年亲口说过,顾西泽只是玩她,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已经把她甩了,并且恨极了她,两人再不会有什么联系。 她也蠢,居然信了她的鬼话。难怪不把她介绍的那些人当回事。有了顾西泽这棵大树,程意意哪里还可能看上其他人? 要不是把程意意的谎话当了真,她今天又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审讯室的强光灯下,倪茜心里恨归恨,面上却是越发可怜起来,眼里含着泪光,苦苦为自己辩解,恍若她真的是个无辜的人。 顾西泽站定在审讯室外,冷眼观看着倪茜这场拙略的表演,思绪有一瞬间飘忽。 这一会,不知道程意意有没有醒了 他也想守在医院等她醒过来,可他更害怕看着程意意唇色苍白悄无声息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正文 61.chapter 61 此为防盗章 程意意看得出来, 可她没办法说服自己。一看书 ·1kans书hu· 一旦重新回到帝都,她的现在就势必要和过去牵连,程家c母亲c同学c还有顾西泽。 她曾经做过很多后悔的事情,现在的生活已经够好了,她不打算让自己一辈子沉浸在痛苦与自怨自艾里。 “程意意!”肖庆耐着性子, 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来,一副要与她长谈的架势,“崇文人的勇敢和骄傲为什么在你身上就是不见体现?” “师兄我也是崇文毕业,自费前去观礼都不一定有位子坐, 你呢, 母校一出手就送你个主持人的位子, 你怎么就是不知道珍惜?” “人民大会堂的礼堂, 上百家媒体的采访,随随便便,你会得到多少大人物的赏识?咱们未来的实验项目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多少经费?你怎么就不能考虑深远一点?” 肖庆说得口干舌燥,却见程意意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火气都快上来了,“不说别的,就说眼下,一次校庆主持, 你至少能拿到五位数的薪酬吧?这不比你天天在实验室啃包子强?” 肖庆说了大半天,也只有最后一句, 击中了程意意的软肋。 五位数的薪酬。确实是她眼下需要的。 在很久之前, 远溯到她还挤在英国那间又冷又破c狭窄的留学生公寓, 每天听着隔壁那对年轻情侣白天争吵厮打,晚上拼命摇床板,无法安睡的时候,她最大的梦想,就是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一 看书 要·1要kanshu· 哪怕这房子不是很大,但至少用不着日日担心害怕到了月底缴房租的日期。给她一个可以放心安放自己的栖息地。 这些年来,无论是留学时找的几份兼职,回国之后到g大上课,还是通宵连轴赚取那点微薄的奖学金,不买化妆品c不添置衣裙c啃素馒头素包子,都是为了这么一个奢侈的愿望。 没有家人的帮衬,她也从未有过把未来寄于另一半的想法,一切只能靠自己去积攒。现如今程意意虽然小有积蓄,可比起g市的房价来说,那点积蓄远远不够。 实验进度重置。今年年底的奖金自然打了水漂。 思及此,程意意合上实验记录册,转回身。 将肖庆满脸的怒其不争印入眼底。 师兄一心为她好,她知道。 程意意的眼睫轻垂,投下一片阴影,思虑良久,她终于轻声道,“别生气了,师兄。” 见肖庆还不说话,再开口,她的脸上便带了笑意,“我去,真的。” 不就是回一趟帝都吗? 想到存款那缓慢上涨的数字,程意意的心便缓缓坚定起来。 程意意离开帝都的时候,还是夏至,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却已经到了风雪肆虐的寒冬。 下了飞机,随着人流往外走,程意意一眼便在航站楼出口看到崇文接机的学生会师妹。 大约是见过资料中程意意的照片,她也一眼在人流中将程意意认出来,放下牌子,仿佛许久不见的朋友般冲程意意招手,“师姐!” 程意意站定,也微微朝她笑了笑以示回礼。 喧嚷中,她的黑发是妩媚的大波浪,如同锦缎般亮丽柔软,发梢轻别到耳后。肌肤滑腻胜雪,温柔明亮的桃花眼美极了,似雾气缭绕,却又如同一泓清水。唇角的零星笑意极有影响力,让人甜到心坎里,为之所摄,却又忍不住自惭形秽。 陈冲愣了几秒,心底由衷叹服一声,这才记起伸手问候,“师姐,我叫陈冲。” 程意意松开拉着行李的手,微笑着与她交握,“程意意。” 她听肖庆说过这位陈冲,也是校庆主持八人团中的一员,现任的崇文宣传部长,在攻读管理科学和工程学科博士双学位,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师妹。 一出机场大厅,那风大极了,就如同要帮人动拉皮手术一般,冷冷的,刺得骨头生疼。程意意忍住哆嗦,紧了紧羽绒服,将头埋进围巾。 直到上了崇文派来的车,车内有空调,程意意才算是松了一口。 “师姐这么怕冷,难道是南方人?” “母亲祖籍是南方,南方体质,但我确实是个帝都人。”程意意笑了笑,移开话题,“师妹电话里没与我细说,现在离校庆不到一星期,联排到第几次了?” “本来正要准备第三次,但那位央视主持突然出了岔子,还是学校党委副书记史老师向大家推荐了师姐来救场,节目单和流程都已经定型,师姐的任务是最重的。” 陈冲说着,递给程意意一个网格文件袋。 文件袋里正是晚会流程,节目单和主持手卡。 程意意接替的是撑起晚会大梁的央视主持的位子,串词最多,时间只剩一星期不到,也是最考验记忆力c主持功底和临场反应的位子。 陈冲之前还对学校的决定颇有疑虑,校庆主持选拔淘汰的人不少,随便找出几人都能作为备选,为何偏要舍近求远找来已经离开崇文多年的程意意。然而,她这个想法却是在程意意上台之后消失的一干二净。 程意意在从机场到崇文短短一个小时的车程里,已经将节目单和手卡内容记忆完毕,不出意料,再来两次排演,她就能彻底追上大家的进度。 陈冲进入崇文的时候,程意意已经公费去了英国留学,未曾见面,始终觉得别人口中的崇文大众女神言过其实。当她真正一睹其人风采的时候,却觉得别人的描绘的语言其实还是过于贫瘠。 师姐她当得起更大的赞美。 校庆的任务确实繁重,将近连续一周,程意意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没日没夜的熟悉流程进行排演。第三次联排结束c第四次联排结束c第五次 程意意的枕边放着的都是手卡和节目单,到了闭眼眼睛也能倒着将那上面的内容一字一句背出来的程度。 这一天终于真正来临。 四点刚刚睡下,六点钟已经被负责联排的老师一个电话来叫醒。 程意意只来得及喝了一杯水,便坐上了学校到会场的大巴车,短短的三十分钟车程,程意意又与其他七位主持串了一次词。 正文 62.chapter 62 此为防盗章  程意意撩起窗帘一角看外面的天气。路灯刚熄不久, 天蒙蒙亮,寒风卷着宿舍楼下那棵两人合抱的合欢树上残留的几片叶子呼啸而过,隔着窗户也能教人知道外面有多冷。 床上的被窝半敞着, 散发着温暖的诱惑。 她的闹钟一向提前四十分钟响,时间充足, 躺着再睡个几分钟也不是不行。 程意意按着太阳穴挨着床边坐下来, 却并没有躺回去,弯腰捡起书桌上散落下来的a4纸, 那是昨夜她写了一宿的crispr一cas系统构成分析报表, 大概是方才摸灯时候被碰掉了。冯教授布置的时候, 要求报表必须在下周五前上交, 但她又哪敢真等到下周五。 冯教授是再严苛不过的了。 报表足足有二十来页,只是个初稿,没有页码, 没来得及装订,这一散, 得按着内容一张一张重新排序。 白天研究所的事务繁忙, 为了赶完报表, 程意意只来得及匆匆睡了两个小时,此刻一弯腰胸口就直泛恶心,太阳穴也似是不甘地鸣叫起来。 25岁是女人年龄一道可怕的分界, 这话是从前程意意本科时候的师姐告诉她的。过了25岁的女人就像过了保鲜期的花, 枯萎得快极了。 从前的程意意不以为然, 在英国读硕士时候为了赶课题进度更是没少通宵连轴转, 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直到前天过了25岁的生日,她自己下了碗长寿面,然后熬夜看论文到凌晨三点钟,夜深人静,突然有了从未感觉到的疲惫,那时候倒是真想倒下去从此长睡不醒了。 收好报表,程意意瘫坐在地上,把凌乱的长发别到耳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撑着地面站起来,把报表整齐归集到文件包,叠好被子又把床单拉整齐,趿着拖鞋去洗漱。 宿舍离研究所只有两站路,整天戴着口罩泡在实验室的程意意不需要化妆,这让她可以在起床后有条不紊地做每件事情。 熬了夜,昨晚刚洗过的黑色大波浪卷发摸上去有点腻。 要不要洗?犹豫了一分钟,程意意把头发盘了起来,管它呢,搞科研的女人允许不修边幅。 管道里五六分钟才放出温水,洗面奶,爽肤水,保湿乳液程意意在洗漱台前腿都站麻了才把整套护肤程序一丝不苟做完。 在从前,程意意很少会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保养脸上。天生丽质难自弃,她即使素面朝天也是崇文大众心中的女神。每每她的一寸照登上崇文公示栏,过了夜,照片便会不翼而飞。 可现在不一样,她25岁了。 当年告诉她女人过了25岁就会枯萎的本科师姐也结婚了。 卫生间的日光灯下,镜子里,女人的脸上带着未干的水汽,鬓角掉下些许碎发,肌肤仍旧细腻莹白,桃花眼下却有着淡淡的青色眼圈。 这淡青色换做旁人或许都看不大清楚,在程意意眼里却是再刺眼不过。 她对着镜子龇牙咧嘴一阵,恢复表情,沉着的心才算是松泛了一些。 很好,没有眼角纹,皮肤很有弹性。 米色羊毛修身针织衫,铅笔裤打底,卡其色短靴,做好内部保暖程意意套上厚风衣,裹上手套围巾,全副武装,这才拎着手提文件包出门去研究所。 程意意硕士攻读的是生物工程,回国正碰上帝都毕业生就业大潮,当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觉得人生迷茫至极,未来都是两眼一抹黑。恰巧有位崇文的师兄牵线给她介绍了自己的博导。通过中科院的博士招考后,程意意便和现在的研究所签了协议。 于是她又带着回国时候的行李箱,直接来了这座沿海城市。 虽然还是冷,但g市的冬天其实比她之前呆过的任何一个城市都更暖和。程意意这样安慰自己,将喝完的牛奶盒抛进车站的垃圾桶里。脱下手套,朝手心呵了一口暖气,从外套口袋掏出公交卡,随着人流上车。 g市的生物研究所直属于中科院,已经成立四十多年,在生物研究领域算是老大哥一般的存在。师兄给她介绍的导师又是位院士,程意意心里再满意不过。 到了这个级别还愿意亲力亲为带学生的大牛不多,至于导师为什么愿意带她 程意意刚进来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是崇文的本科,大三时候到帝国理工当了交换生,后来又读了帝国理工的硕士,有过几篇不错的论文发表在知名刊物,简历算得上漂亮,但在高手云集的研究所算不上不拔尖。没想出什么所以然,程意意干脆当做自己运气好,坦然接受了。 公交车窗里远远看过去,宏伟的白色矩形地表建筑矗立在科学城新基地尖塔山路1号,叫人看着就平添起一股豪迈的情怀。 就在这栋大楼里,有着十几位德高望重的中科院院士坐镇。她目前处于这座大楼的生物链底端,整日的工作就是采集下样品,做做实验,实时监控在线数据和办公室打杂。 公交车上太吵,她眯了几分钟,下了车眼下的黑眼圈还是没消散。连连打了几个哈欠,程意意的心情不太美妙,甚至隐隐有几分烦躁,不过走到大楼的保安室之前,她已本能将满脸的黑气收拾好。 “早啊。”程意意朝保安室的保安大哥打了个招呼,一口米牙齐整漂亮。 即使每天被招呼几次了,对上程意意的笑脸,保安大哥还是觉得受宠若惊,远远见她过来就按键打开电动伸缩门。 这姑娘长得可人,跟电影里的大明星似的。笑起来眉眼弯弯,亲和力十足。保安室的人几乎都认识她,一点不像研究所里那些整天板着脸的女博士,反而像个大学生。这些知识分子哪个没有几分傲气,偏这姑娘平易近人,一点儿没架子。 道了谢,程意意掏出工作牌戴上,往大楼里走。 一路上没遇到几个人,她人缘好,都笑着打了招呼。程意意工作的地方在a414室,整间办公室一共有四个同她一样的在读博士生。 来得早,办公室里其他人都没到,只有程意意的同门师兄肖庆在沙发上睡得正香。两人的课题正到需要实时监测的阶段,为了准时记录数据,肖庆已经在实验室连夜守了好几天。 办公室的皮质沙发硬得咯人,肖庆裹着羽绒服,脸上是都是新生的胡茬。身上随意盖了几张报纸,睡得四仰八叉毫无形象。似是感觉有人进门,他不安地动弹了两下,却依然没有醒过来。 单身汉的日子过得就是这么粗糙,那么冷的天气,睡了好几天愣是不知道带个毯子。 程意意摇摇头,放好文件包,泡了热两杯咖啡,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在师兄面前的茶几上。 脱了大衣外套,换上实验室的白色工作服。又给窗台上的盆栽都浇完水,程意意打开电脑。 她刚坐下没几分钟,办公室里便有手机闹铃便响了响起来。 这是肖庆的闹铃。 大概是怕闹不醒自己,肖庆特地把声音调到最大。这一响,受到惊吓,肖庆一瞬间猛地清醒了,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抬头就去看墙上的时钟。 看清楚时间,肖庆脸也顾不上擦了,匆匆和程意意打了招呼,便迈开长腿往实验室里冲。 程意意习以为常。在这个实验室,稍有差池被导师发现,导师随时有权利让你推倒重来,若不仔细严谨,几天的心血分分钟就能打水漂。尤其两人的博导冯教授是个严苛古板,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老头。因为他的高标准高要求,肖庆至今没能博士毕业,现在冯教授手下又多了程意意,两人简直成了难兄难妹。 咖啡是不加糖的黑咖,虽然难喝,但是最提神。程意意端起来抿了一口,打开文件把昨天的数据整理归档。 整理了个开头,肖庆也带着本子把数据记录回来了,他神情疲倦,眼下都是青黑的一片,进门就端起茶几上的黑咖往嘴里灌。 “辛苦了,师兄,”程意意一向乖巧嘴甜,眨眨眼睛:“咖啡还要吗?我给你泡!” 肖庆一口气喝完,抹抹嘴放下杯子,摆手道:“不要了。”他把数据记录放在程意意桌上,整个人便疲惫地往沙发上靠下来,声音有气无力,“意意,总感觉再毕不了业你师兄我就要英年早逝了” “师兄风华正茂,哪能呢,”程意意温声劝道,接过记录本,对照着电脑,又道:“这会儿我守着,师兄你先去食堂吃个早餐。” 听到可以吃早点,肖庆打了个哈欠,来了精神,起身活动几下脊椎,有了些笑容,“果然还是师妹亲。” 肖庆埋头从抽屉翻出饭卡,“那我去去就回啊。” 走了两步,他忽地想起什么,又回头道,“对了意意,你的手机昨天下班落抽屉了吧?我听一直有人打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谢师兄提醒——”程意意抿唇微笑着挥手,“快去吧!” 肖庆出了门,程意意便不笑了。 她面色淡淡,嫣红的唇绷成一线,甚至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冷漠。拉开抽屉,手机就安静躺在一沓文件上。按亮屏幕,电量格已经见红底。显示三十五通未接来电。 已经气疯了吧。 程意意波光流转的眼眸蓦地幽深起来,眼底的情绪复杂晦涩,心底却如脱缰的野马般有种难以名状的快感。 程意意把脑袋重新缩回围巾。车上小憩了一觉,夜里的寒气让她好歹清醒了一些。 脚冰的要命,她跳起跺了两下脚,一口气从招待所路灯下的喷泉边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气喘吁吁地关上门,忙着打开房间暖气,正准备脱了大衣睡觉的当儿,手机屏幕却闪了两下。 为了校庆晚会,程意意的手机一整天都在开静音,这会掏出手机,才看见了多个未接来电。那号码,就是刚才网约车司机的号码。 打那么多电话,她落东西了? 程意意奇怪,回拨。谁知电话一接通就是男人劈头盖脸的一阵骂。 “我说你这姑娘脑子有毛病吧?是你约了车,这么冷的天儿,我在停车场等你大半个小时,说了在地下五层,敢情您摸护城河去啦?” “您还在停车场?”程意意刚睡醒,脑子如同搅着浆糊,有些转不过弯儿来,“那我刚才上的是谁的车?北苑招待所我已经到了啊?” “得嘞,我算是听出来了,敢情您耍我玩儿呢。您这活我也不接了。遇上个神经病,白等了大半个小时,算我倒霉。” 程意意没来得及问清楚,那边啪嗒一声挂断了电话。 也没再拨回去,程意意打开手机约车的网页,好好看了她约的车资料,黑色大众,车牌a2247。 程意意回忆了一遍,她下五楼扶梯的时候,左边第一辆确实是这样的车型,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左边的车牌,便上了右边那辆车。 黑色,车牌a2249。 程意意对车没什么研究,也不大了解那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车到底是什么牌子。司机那张平凡无奇的脸她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可一个陌生人,又不收车费,凭什么送她回来? 看她长得美? 程意意想了片刻,觉得已经过去的事情,再想也毫无意义,干脆把事情抛到了脑后,埋头睡觉。 七点整。 程意意准时睁眼,赖在被窝里暂时没有动弹。 窗帘拉得严实,透不进一点儿光,房间里开着暖气,温暖舒适。 她似乎许多年没有这样清闲的早晨了,甚至一整天都只用参加一场同学聚会。 她发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呆,又想起了昨夜晚会台下的顾西泽。 他也看见她了吧。 她是整场的主持,他是不可能看不见她的。 程意意把头埋进被窝里,只觉得心烦意乱。 她曾经无初次痛恨自己耳闻成诵的记忆力,就像这一刻,她都不用怎么回忆,便能将那些话一字不漏地记起来。 “我曾经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可我错了,意意,你不是。” “你自私而善于伪装,冷血却又攻于心计,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我觉得我好像到这一刻才真正认识了你。” “你走吧,让我静静,我想我需要重新思考我们的关系。” 那时,他的脸平静而淡漠,那目光让程意意觉得陌生极了,仿佛他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一字一句,更是如一柄锋利的匕首,深深地扎进她的心坎里,几欲要把五脏六腑撕碎。 程意意在尚不理解情爱二字的年纪,孤注一掷地下了一个决定。 她在高三的走廊里拦住顾西泽,踮起脚来吻了他。 倪茜说顾家权势滔天,只要抓住顾西泽,他一定有办法把父亲从狱中救出来,一切就能够回归到原来的轨道。 她还是父亲捧在手心的小公主。 但她低估了父亲所犯的罪行,也低估了顾家严谨的家风。 顾家哪能容忍最有出息继承人为了一个外人去触碰律法,让他金光闪闪的履历沾染上瑕疵呢。 那件事情自然没有成功,不过程意意在学校的日子倒是真的好过了起来。 她和顾西泽交往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学校,再没有人敢找她的麻烦。 连那帮要扒她衣服的女生也被尽数开除。 那时候的顾西泽,是程意意在这世间最大的庇护,她像溺水的人,拼了命想要抓住那根救命的稻草。 她骗了顾西泽。 她用拙略的演技装作她喜欢他,她爱他,所以吻他。 可目的不纯的开始,又怎样才能得到举世皆欢的大团圆呢。 即使已经在一起五年,当真相撕开的时候,她还是没办法为自己辩解。 任何的解释在那时候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程意意洗了个热水澡,细细把头发吹干。 将打理过的黑色波浪披在肩后,露出光洁的美人尖。她化了淡妆,眉目清新,宝蓝色的松绿石耳钉更衬得她皮肤莹白。 看着时间差不多,程意意便出门了。 同学聚会的地方在崇文附近的燕清园酒店,离程意意住的北苑并不太远。她便选择了乘公交出行。 帝都又下起了雪,风不大,它便飘飘扬扬地打着旋落下来。 好在程意意出来的时候,在招待所大厅里拿了伞,才得以姿容整洁地踏进聚会的包厢里。 她穿着乳白色的高领毛衣打底,外套是修身的长款驼色羊绒大衣,极简的剪裁优雅利落,腰带打成精致的结,黑色靴子,更衬得腰身纤细,双腿欣长。 “意意,风采不减当年呐!”班长上前与她寒暄。当年还在上学的时候,他便是一群工科男中少见的长袖善舞的人物。 “班长才是越来越帅了。”程意意笑起,伸手与他交握。 对着这帮多年未见的同学,程意意倒是真有了几分重逢的感慨与兴奋,她热情地一一与大家问候,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生物工程学院从来男多女少。程意意这一班算得上是整个系女生最多的班级,吃过饭,她便扎进了女生堆里,和女同学们聊起来。 程意意从来好人缘,这些女同学们的性子也都大方,即使多年不见,寒暄两句,便也聊到了一起,百无禁忌都能说两句。 “意意,你和学长分手之后真的就再也没联系了吗?” 程意意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学长指的是顾西泽。 顾西泽是崇文众人心中神祗一般的存在,程意意和他有过感情上的牵扯,大家好奇也是情理之中。程意意惯会打太极的,就算她不着痕迹将这话题囫囵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俏皮的话到了嘴边,她竟是想起了顾西泽的那张脸。 平静,淡漠的脸。 如果对上她,大概就会变成不耐与厌恶。 程意意突然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了,她沉默了片刻,嘴角强撑出零星僵硬的笑容,她低低应了一个字。 “恩。” 大概是看出程意意的情绪低落,大家也不再追问,反而七嘴八舌安慰起她,“意意,我瞧顾学长现在的女朋友都是按你的标准找的呢,和你当年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肯定是旧情难忘啊。” “都是绯闻女友吧,也没见学长承认过谁啊。” “意意,你们到底什么误会,就不能破镜重圆吗?真的好可惜” 程意意嘴角的笑意几乎快要维持不住了,她扬起声音故作洒脱,“打住啊大家,真的没什么误会,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咱们也要往前看,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对吧?” 程意意说话的分贝一向控制在一个让人觉得舒服的范围里,可不知怎地,这次她的话一出口,所有人便住口了。 于是,她的声音立马传透了整间包厢。 怎么突然都不说话了? 程意意奇怪起身,却发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包厢的门口。 一瞬间,她心底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她僵硬地转身回头,也将视线移到门口,却正见包厢的门半敞,顾西泽一手撑着门,在原地站定。 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服,他的头发一丝不苟往后梳起,高大威严,面容冷峻,他的发梢里夹着冰粒,仿佛也将室外肆虐的风雪夹带了进来。 他的眉眼深邃沉静,带着威慑人心的锐意,直视程意意的眼睛。 “那你想换几棵树?” 一字一句,好似带着重逾万钧的分量,却又仿佛玩笑般漫不经心的询问。 可不管怎样,在此时此刻,大家都感受到了一股无法言说的寒意从后心升起。 风暴中心的程意意尤甚。 气氛僵持在这一刻。 “呃学长是我请来的,有没有很惊喜!”班长清咳了几声,好歹打破了僵局。 “学长你嘴巴也太严实了,闷不作声就请来了学长这么大的人物。” “就是,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众人顺势接过话头,纷纷与顾西泽问候,气氛这才渐渐活络起来。 班长还在崇文学生会的时候,曾是顾西泽的部下,时隔多年,他居然能把顾西泽请来,这实在是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当然,这其中不知道沾了程意意多少光就是了。 不过现在大家也顾不得那么多。要知道,顾氏家族旗下的公司涉猎各行各业,此刻能让顾西泽记住自己,哪怕是留些微薄的印象,零星地搭上两句话,对他们也是受益匪浅的。倘若能得到赏识,在顾氏求得一官半职,那更是意外之喜了。 乍一看和宋安安挺像,可一细看,便能瞧出很多不同来。 “不好意思啊”女生讪讪地道歉,“你们真的太像了,乍一看我就顾着激动,忘了安安还在拍戏呢” 不知道自家的爱豆现实里有没有眼前的女人漂亮。 女生道了歉,又忍不住多看了程意意几眼,心中悄悄想着。 程意意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看情侣走远,她也没了再晒太阳的兴致,到底还得等到昆南回来,只能勉强在长椅上坐下去。 程意意长得漂亮,拜皮囊所赐,她从来都生活在众人的瞩目之中。可当这种瞩目来源于另外一个人,便让人格外犯堵起来。 她从未与宋安安谋面,可这个名字如此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每每还与顾西泽的名字捆绑在一起。 被迫活在别人影子里感觉回国之后程意意一次次体会了。 还真是让人身心都不舒服啊 从天而降一块石头堵在心口上,程意意情绪不大好,病房里昆南说过的那些话也一遍遍在耳边开始回放。 果然,就算她再怎么放空心绪提醒自己全然不去想,也还是一点没有办法不在意。 可是毕竟是她先松的手,又怎么有底气去质问他这些。 她烦躁踢着脚边落下的枯叶,轻一用力,便碾碎在脚底。 顾西泽和别人恋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深想。 会不会也同她恋爱时候一样,温柔周到,无限包容? 他的好,也会毫无保留交付给另外一个女人吗? 程意意想着,便觉得心里几乎喘不过气来。 昆南再拎着鱼片粥回来的时候,程意意也再没了想要好好品尝的兴致。从长椅上起身回病房。 “发生了什么?”程意意面上虽然不显,但昆南还是立刻发现了她情绪似乎不大好。 关系再密切的朋友也有不愿分享的事情,程意意不愿多谈,找了个借口勉强扯开话题,强打起精神和昆南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几句话,没一会儿便回到了病房门口。 才推门,程意意便顿住了。 宋安安。 刚刚才在她的脑海中让她纠结了千百遍的人,此刻就站在病房的窗边上。 转身回眸,与她对视。 她的妆容精致,红唇诱人。 丝质披肩,完美剪裁的铅笔裙,长款手套,黑色红底细跟鞋。 带着当红明星独有的气场,优雅又自信。 “请问”程意意皱眉。 “程小姐,你好,”她偏头,唇边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我是宋安安。” 她一笑起来,程意意便觉得浑身的不舒服更甚了。 眼前的女人,从五官到发型,与她有不少相似之处。程意意笑起来就喜欢轻轻偏头,弯着眼睛,露出上排的牙齿,有梨涡若隐若现。 而宋安安的举手投足,与她相似得惊人。 有那么一瞬间,程意意甚至觉得她在和过去的自己照镜子。 “你来做什么?”昆南随后进门,看见宋安安便冒起怒火来。 宋安安的团队常年用她和顾西泽的绯闻炒热度,但凡一有新上的作品和电影,必定要把那两张陈年的共进晚餐照片翻出来热一热。此刻他一见宋安安站在这里,第一反应便是她来者不善。 “昆南。”程意意拉住他,眼神示意他噤声。 昆南这才心不甘情不愿闭了嘴,眼神到底还是不善。 压下心中起伏,程意意掏出插在羽绒服外套里的手,挺直腰身,踩着平底球鞋,迈开长腿,优雅进门,力图不输人阵势。 “宋小姐,请问,你有事吗?”她微笑抿唇。 “冒昧来打扰,确实是我太唐突了。”宋安安嘴角含笑,脱下手套,“听说程小姐出了些意外住院,我便来了。” “程小姐可能并不熟悉我,但我却认识程小姐很久了。” “我觉得我们有很多共同之处应该能成为朋友。”她伸出手来,偏头,等待程意意与她交握。 “您说笑了,”程意意也笑,假装没有看见她伸过来的手,“我并不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交集。” 程意意的拒绝让宋安安面上出现一瞬间不自然,她眉毛轻皱了一下,很快便消逝无踪。 若不是程意意52的视力,大概还真来不及看清楚。 宋安安不急不缓收回手,拿着长款手套,在腹前轻轻交握,“程小姐可能还不知道,几年前,我在西泽的相册里见过你们的合照。” “所以?”程意意还是不清楚她的来意。 “我很好奇。今日一见,程小姐果然比照片漂亮些。” “谢谢。”程意意翘起唇角道谢。 她大概明白了。 宋安安是来示威的。 短短的几句话,无处不将她的存在感彰显出来。 她能称呼他西泽,还认识了几年,不短的时间,亲密到能翻看对方的相册。 程意意面上不动声色,但宋安安确实成功让她的心情变差了。 桌上放着女人带来的果篮,程意意移开视线。 还在病中,你来我往交锋几句,程意意便不想再打起精神应付她了。好在她的手机便在这时候及时地来了电话。 护工从病床枕头边把响铃的手机递过来,“程小姐,刚刚你们出去后手机就一直响呢,我也不敢擅自替您接电话” “我知道了。”程意意点头示意,去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是顾西泽。 她对宋安安做个抱歉的表情,这才接通电话。 “今天想吃什么?” 电话那端是顾西泽低沉好听的声音,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愉悦,隔着话筒的电流声,也如同缓缓拉响的低音提琴。 顾西泽的电话通常会在午间休息时候打来,晚上工作完毕后再到医院。 住院后程意意的三餐便一直是张仪做好送来,今天他却突然问起她想吃什么。 “你要做给我吃吗?” 有时候程意意会觉得世界上最适合做饭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因为她再怎么练习,做出来的食物也仅是可以果腹。顾西泽却不一样,他明明从未进过厨房,第一次按着食谱去练习,就能做出她喜欢的味道来。 “恩,我做好给你送过来。”他的声音里是难得的放松。 程意意拆线就定在下午,他特意一大早将事情压缩做完,能在拆线前赶到。 他并不知道宋安安来了医院。 “想吃水煮肉片,”程意意抬头来,看了宋安安一眼,“我现在就饿了。” “我尽量快点儿。”顾西泽轻轻笑起来,隔着话筒,挠得程意意的耳朵有些痒。 “宋小姐要留下来用餐吗?”程意意挂了电话,礼貌问道,“西泽一会儿就过来。” “顾先生要来?”宋安安先是低问一声,笑容难掩诧异,定了定神,又开口道,“西泽近来不是很忙吗” “他工作上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程意意微笑。 “用餐就不必了,”宋安安坐在沙发上,腿动了动,“我下午还要拍戏,坐一会儿大概就得回去了。” “谁稀罕你坐这一会儿,现在走不行吗?”昆南早便看她装腔作势的姿态不顺眼,直接呛声。 “昆南。”程意意打断他。 即使被呛声,宋安安面上仍然带着笑意,“正好我也还有事,那今天便不打扰了。” 她重新戴上手套,站起身来,一手拉住披肩,含笑深深凝视了程意意一眼。 “程小姐,再会。” 病房门一关上,程意意的笑容便渐渐沉了下来。 昆南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也不再提宋安安,起身去给她倒热水吃药。 程意意却在这时候突然发声唤他,“昆南。” “什么?” “把你知道的那些顾西泽的女朋友都和我说一遍吧,我突然又想听了。” 昆南放下杯子,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 “我知道的,无非也是那些媒体报道出来的。你走之后,我和他便没有多少往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意意觉得昆南的声音听着有些涩。 “意意。” 他唤了她一声。 正文 63.chapter 63 此为防盗章  程意意看得出来, 可她没办法说服自己。 一旦重新回到帝都, 她的现在就势必要和过去牵连, 程家c母亲c同学c还有顾西泽。 她曾经做过很多后悔的事情, 现在的生活已经够好了, 她不打算让自己一辈子沉浸在痛苦与自怨自艾里。 “程意意!”肖庆耐着性子,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来, 一副要与她长谈的架势, “崇文人的勇敢和骄傲为什么在你身上就是不见体现?” “师兄我也是崇文毕业, 自费前去观礼都不一定有位子坐,你呢, 母校一出手就送你个主持人的位子, 你怎么就是不知道珍惜?” “人民大会堂的礼堂,上百家媒体的采访, 随随便便,你会得到多少大人物的赏识?咱们未来的实验项目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多少经费?你怎么就不能考虑深远一点?” 肖庆说得口干舌燥,却见程意意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火气都快上来了,“不说别的, 就说眼下,一次校庆主持,你至少能拿到五位数的薪酬吧?这不比你天天在实验室啃包子强?” 肖庆说了大半天, 也只有最后一句, 击中了程意意的软肋。 五位数的薪酬。确实是她眼下需要的。 在很久之前, 远溯到她还挤在英国那间又冷又破c狭窄的留学生公寓, 每天听着隔壁那对年轻情侣白天争吵厮打,晚上拼命摇床板,无法安睡的时候,她最大的梦想,就是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哪怕这房子不是很大,但至少用不着日日担心害怕到了月底缴房租的日期。给她一个可以放心安放自己的栖息地。 这些年来,无论是留学时找的几份兼职,回国之后到g大上课,还是通宵连轴赚取那点微薄的奖学金,不买化妆品c不添置衣裙c啃素馒头素包子,都是为了这么一个奢侈的愿望。 没有家人的帮衬,她也从未有过把未来寄于另一半的想法,一切只能靠自己去积攒。现如今程意意虽然小有积蓄,可比起g市的房价来说,那点积蓄远远不够。 实验进度重置。今年年底的奖金自然打了水漂。 思及此,程意意合上实验记录册,转回身。 将肖庆满脸的怒其不争印入眼底。 师兄一心为她好,她知道。 程意意的眼睫轻垂,投下一片阴影,思虑良久,她终于轻声道,“别生气了,师兄。” 见肖庆还不说话,再开口,她的脸上便带了笑意,“我去,真的。” 不就是回一趟帝都吗? 想到存款那缓慢上涨的数字,程意意的心便缓缓坚定起来。 程意意离开帝都的时候,还是夏至,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却已经到了风雪肆虐的寒冬。 下了飞机,随着人流往外走,程意意一眼便在航站楼出口看到崇文接机的学生会师妹。 大约是见过资料中程意意的照片,她也一眼在人流中将程意意认出来,放下牌子,仿佛许久不见的朋友般冲程意意招手,“师姐!” 程意意站定,也微微朝她笑了笑以示回礼。 喧嚷中,她的黑发是妩媚的大波浪,如同锦缎般亮丽柔软,发梢轻别到耳后。肌肤滑腻胜雪,温柔明亮的桃花眼美极了,似雾气缭绕,却又如同一泓清水。唇角的零星笑意极有影响力,让人甜到心坎里,为之所摄,却又忍不住自惭形秽。 陈冲愣了几秒,心底由衷叹服一声,这才记起伸手问候,“师姐,我叫陈冲。” 程意意松开拉着行李的手,微笑着与她交握,“程意意。” 她听肖庆说过这位陈冲,也是校庆主持八人团中的一员,现任的崇文宣传部长,在攻读管理科学和工程学科博士双学位,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师妹。 一出机场大厅,那风大极了,就如同要帮人动拉皮手术一般,冷冷的,刺得骨头生疼。程意意忍住哆嗦,紧了紧羽绒服,将头埋进围巾。 直到上了崇文派来的车,车内有空调,程意意才算是松了一口。 “师姐这么怕冷,难道是南方人?” “母亲祖籍是南方,南方体质,但我确实是个帝都人。”程意意笑了笑,移开话题,“师妹电话里没与我细说,现在离校庆不到一星期,联排到第几次了?” “本来正要准备第三次,但那位央视主持突然出了岔子,还是学校党委副书记史老师向大家推荐了师姐来救场,节目单和流程都已经定型,师姐的任务是最重的。” 陈冲说着,递给程意意一个网格文件袋。 文件袋里正是晚会流程,节目单和主持手卡。 程意意接替的是撑起晚会大梁的央视主持的位子,串词最多,时间只剩一星期不到,也是最考验记忆力c主持功底和临场反应的位子。 陈冲之前还对学校的决定颇有疑虑,校庆主持选拔淘汰的人不少,随便找出几人都能作为备选,为何偏要舍近求远找来已经离开崇文多年的程意意。然而,她这个想法却是在程意意上台之后消失的一干二净。 程意意在从机场到崇文短短一个小时的车程里,已经将节目单和手卡内容记忆完毕,不出意料,再来两次排演,她就能彻底追上大家的进度。 陈冲进入崇文的时候,程意意已经公费去了英国留学,未曾见面,始终觉得别人口中的崇文大众女神言过其实。当她真正一睹其人风采的时候,却觉得别人的描绘的语言其实还是过于贫瘠。 师姐她当得起更大的赞美。 校庆的任务确实繁重,将近连续一周,程意意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没日没夜的熟悉流程进行排演。第三次联排结束c第四次联排结束c第五次 程意意的枕边放着的都是手卡和节目单,到了闭眼眼睛也能倒着将那上面的内容一字一句背出来的程度。 这一天终于真正来临。 四点刚刚睡下,六点钟已经被负责联排的老师一个电话来叫醒。 程意意只来得及喝了一杯水,便坐上了学校到会场的大巴车,短短的三十分钟车程,程意意又与其他七位主持串了一次词。 正文 64.chapter 64 此为防盗章 程意意不想作答, 挣扎了几下,却始终没有挣脱他的手。 她突然觉得眼眶酸涩极了,“我想换十棵百棵, 那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我们已经分手了!” 强忍住眼眶的眼泪, 她的语速极快, 语罢,便趁顾西泽不备, 将手一把抽了出来,开门c下车。 “意意。” 程意意还没站定, 他又开口唤住了她。 这一声唤得很低很低,更似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还是一样不讲理。” 程意意背对他,眼泪刚掉出眼眶就已经是一片冰凉,可她不敢抬手去擦,强压着不肯从话里带出鼻音, “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 我就是不讲理的。” 酒店门前的雪清扫得干净, 可地还是滑的。程意意踩着高跟鞋,没有回头。 冬日的寒风刮过, 她的大衣萧萧作响, 冷极了。一步一步,她极力让自己挺直了腰板,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她知道顾西泽在看着她。 虽然在他的眼里, 她自私又圆滑, 虚伪又不讲理, 但即便这样,她也不想给他留下一个狼狈的背影。 今天过后,她就回到g市,除去新闻与电视机,她不会有再见他的机会。 消失在顾西泽的视线范围之后,程意意的小腿终于冷得开始打颤,踉跄了两下,差点摔倒,险险才扶住走廊的墙壁。 她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就像从前在实验室里呆了三天三夜那般的,想要就此躺下去,然后长睡不醒。 程意意已经疲惫到极点,走到房间门口,却才发现,生活永远教你知道,世上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的事情。 “意意!” 她的母亲倪茜拎着她的小手包,站在她房门前,不知等了多久。 大概是在电视上看到了崇文校庆的转播,知道了她是主持,忙不迭到崇文问了她的住址,此刻便在这里守株待兔。 “我今天很累,不想和你吵,你走吧。”程意意唇色苍白,她把手深深插在大衣口袋,可还是觉得冷极了。 “意意!”倪茜的眼睛立马红了。“妈妈是来” 她的眼泪一向是说掉就掉的,程意意已经充分领教过这一点,她不再理会,直接越过倪茜,刷卡就要进房间。 “程意意!”倪茜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松开。”程意意的唇线紧抿,眼神已经是一片冰冷。 “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倪茜反而抓得更紧了些。 “去干什么?”程意意把房卡重新放回了口袋,回过头看着她,眼神嘲弄,“去像你一样找个有妻室有家庭的男人,去过暗无天日的日子吗?” “你就是这种态度跟你妈说话的?”倪茜大怒,拔高了声音,“我是你妈!” 这声音尖利地几乎要破音了。 “那你要我什么态度?”程意意一把挥开她的手,倪茜的反应更证实了她的想法。 倪茜不再年轻了,在一天天老去之前,她需要找到依靠,维持她奢侈的生活。而遗传了她美丽脸蛋的程意意,就是她下半辈子最大的本钱。 程意意对倪茜的性子清楚得很,从前一年半载也不联系她的人,现在一打就是十个电话,不打到她接电话决不罢休,美名其曰要给她介绍青年才俊。 可这世界上哪有掉馅饼的事情,即便真的是青年才俊,又有谁愿意娶她这样家庭出身的女人?更何况依倪茜奢侈的生活水平,根本不是一般的青年才俊支撑得起的。 所以,倪茜介绍的,来钱快的,要么,是年纪大的足以做程意意爹的男人,要么,就是跟她一样当人外室。总之,都一样为人不齿。 程意意冷笑,“你尽过一天当妈的责任?现在才知道你是当妈的?早干嘛去了?趁我现在好好说话,消失在我面前!”她本就心情不善,此刻负面的情绪更是几乎要把她淹没。 她从不会忘了,父亲最初入狱的那几个月,倪茜唯恐带上她这个拖油瓶遭人嫌弃,半夜带着行李,悄悄搬进那个银行高层购置的房子里。那一夜,程意意根本睡不着,也不敢睡,趴在门缝里看着倪茜把属于她的东西搬得干干净净。 家中顶梁柱倒了,她一个私生女,出生便是原罪,亲妈都不管她,程家能给她一口饭吃已经称得上是仁至义尽。 学校的那些同学只知道程意意父亲入狱,哪里知道那时候的程意意几乎已经到了仅能温饱,学费都成问题的地步。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是为了你好,不管你说什么,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倪茜精致的美甲紧紧陷入她的手包,极力压下火气。 程意意不再多说一句,刷卡进房间,眼看房门就要关上,倪茜突然伸出手来,拽住她的大衣,把她往外拉。 程意意本就精疲力竭,又穿着高跟鞋,半点没有防备,被倪茜往后一带,就这样直直往后仰倒。 倪茜显然没想到程意意这么不经拽,被她的动作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程意意的后脑勺朝走廊墙角的欧式金属壁灯撞去。 那欧式壁灯的棱角极其尖锐,剧痛袭来,程意意眼前一花,只感觉后脑湿漉漉的,她愣愣伸手碰了一下,移到面前,已经满手都是鲜血。 那血沿着她的颈窝,流进了她的脊背,染红了乳白色的高领毛衣。 这世界上果然只有更糟糕的事情啊。 程意意这次真的是身心俱疲了,眼前都是重影,她眨眨眼睛,晃了晃模糊的视线,总觉得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顾西泽,他为什么会在这? “你在做什么?”那声音冷冽包含威压,仿佛帝都腊月的风雪。 倪茜吓得一颤,这才回神,她捏紧了自己的手包,摇着头战战兢兢往后退了几步,猛地撞在了走过来的顾西泽身上。 她甚至连头也不敢抬,便慌慌忙忙地转过身逃离了走廊。 走廊的灯光昏暗,也是在倪茜逃开之后,顾西泽才看清楚程意意的脑后在渗血。她的眼睛半阖半闭,意识已经不大清楚了。 “意意!”他的声音险些打颤。 程意意的毛衣上是大片的血迹。他的心在这一刻被狠狠捏紧了,生疼。 他从来不曾想过有生之年,还会这样在公共场合这样失态。 倘若不是他车停在楼下,久久不见程意意开灯,倘若不是他忍不住想要上来看一看,那程意意今天要在这里躺多久c流多少血才会被人发现? 半跪在地板,顾西泽用最快的速度,抽出领带折成方帕,缓缓将程意意扶起来,坐在他的臂弯里,小心翼翼扒开她的头发,寻找到出血点,将折成的方帕按压上去止血,一边在程意意耳边一声接着一声唤她的名字,一边打急救电话。 “不要睡意意,别睡”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那么温柔,可他却也只能无力地重复这一句。 生平第一次,他恨起自己在楼下那一分钟的犹豫,倘若他能早一分钟出现在这里,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程意意本来不想睡的,她听得到,可急速的失血让她有些缺氧,她的眼皮实在太沉,没有力气强行撑开,也没有力气应答。大脑的皮层却是活跃的,只是全装了一些光怪陆离的念头。 倪茜不敢再来找她了吧,经过这么一场,她们的母女情分真是什么也不剩了,那更好。 顾西泽呢?他为什么没有走?又是什么时候站在了走廊的尽头?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可笑? 陶乐新发给她的数独题还没看,这次不知道又要多长时间能解出来。 住院要花多少钱?她还等着买房呢。 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弱得几乎快要听不到,眼睛阖着,唇色苍白,皮肤更是透明得不见血色,随时要羽化一般。 程意意走的第一年,他在心里想过,如果她回来,他便原谅她。 可程意意没有回来,没有一封邮件,也没有一个电话。他憋着一口气在心里想,他也决不去找她。 程意意走的第三年,他终于忍不住去了她留学的公寓的楼下,虽然没有敲门,可那时他发了誓,倘若她回来,他就娶她做他的太太,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可程意意最终没有回来。 五年了,漫长的等待里,在他觉得他的爱几乎都要变成恨的时候,程意意回来了。 可她就是这样让人一点恨不起来,也狠不起来的人,他似乎永远没有办法做到潇洒地对程意意这个麻烦精不管不顾。 血液浸透了方帕,顾西泽竟觉得自己按住出血点的手在颤抖。 “别睡求你了醒过来” “姑娘,您的北苑招待所到了!” “哦,到了”程意意抬头看了一眼车窗外的建筑物,确实就是崇文的四星招待所,她摇了摇睡得发沉的大脑,开门下车。 “谢谢您,师傅,给您五星好评。”没了车上的暖气,程意意紧了紧围巾,习惯性露出微笑。 话音刚落,黑色的小轿车司机便踩了一脚油门走了,喂了程意意一屁股汽车尾气。 正文 65.chapter 65 此为防盗章  “尊敬的各位领导, 各位来宾!”程意意并不是主持科班出身, 但胜在台风稳健,声音好听。她念出串词第一句, 字正腔圆, 如同珠落玉盘。 “崇文大学各位亲爱的老师c同学们!”搭档梁老师接过下一句。 “各位从祖国以及世界各地赶来参加校庆的师兄师姐们!”陈冲接词。 “所有关心和支持崇文大学成长的社会各界的朋友们!” “大家晚上好!” 如同之前数十次预演过的那样,衔接完美。 “我是2009级生物工程学院的本科生程意意, 很高兴能主持崇文一百二十周年校庆盛会,重回母校, 一切还是那么亲切。” 顺利的开场终于成功让程意意抛下了杂念, 虽然她的手脚还是想要微不可查地颤抖, 但随着串词一句句流利地脱口而出,她最终镇定下来。 没有低头看一次手卡,没有卡壳,没有bug。 程意意与众人的配合堪称完美。 领导席一行人也渐露出满意的神色。 程意意声音出口那一刻,顾西泽有些愣神,僵硬了片刻,他才抬起了头, 目光移到舞台之上。 程意意就站在聚光灯的正中。 淡雅的妆容干净而清新。黑发绾起,露出细腻纤长的白颈。她的桃花眼依旧漂亮清澈, 好似秋波荡漾。微笑时又露出一排整齐的米牙, 不急不缓地念着开场词。 她的样子,与大学时期几乎没什么变化。 时隔多年, 她似乎过得很好。 顾西泽烦躁地皱眉, 只觉得心底喘不过气来。 在他这个年纪, 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情绪。任何时刻理智稳沉,那么多年,他一直这样要求自己,也一直这般做。 可是在这一刻,曾经那些让他压抑的记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涌上了心头。 少年时期的顾西泽对于同龄异性的容貌颜色没什么概念,倘若他以接触到的同班女生来综合定义,那女生应该是一种矫揉造作的生物。 是程意意第一次修改了他词条中关于女生的释义。 倘若要他选修审美学这一门专业,那么程意意应该是他唯一的老师。 顾西泽是在刚刚那一刻意识到这一点的。 因为,他曾经觉得小虎牙是上天赋予女性最甜美的标志。可在刚才程意意微微扬起嘴角的那一刻,他忽然又觉得,小虎牙始终是瑕疵,洁白整齐的牙齿才是上帝完美的杰作。 从十八岁开始,十年以来坚持的审美,就在刚才一刻被改变了。 顾西泽移开视线,低头不再看台上。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 晚会灯火通明持续到一点钟,校庆演出结束。 所有演职人员和导演领导上台合影。 微笑c微笑c微笑。 程意意觉得自己眼角纹都要笑出来的时候,大合影终于结束了。 一天的超负荷运转,似乎也在校庆圆满结束的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台上穿着演出服的几千人在欢呼c呐喊,这些应届的崇文人们急于想要找到人分享他们的痛苦和喜悦,他们满腔的热血需要在此刻宣泄。 而程意意已经过了这个年纪。 他们慢慢就会明白,他们所有的痛苦和喜悦,想要诉说的疑惑和纠结,甚至还有不甘和遗憾,都没有人可以分享。热闹和冷清,都是自己的。 把心底的波涛汹涌都藏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自己静静说,静静听就好。 她会心一笑,转身,回头,不再看,一个人拎着裙摆悄悄下了舞台。 凌乱的后台,程意意倒出卸妆水准备卸妆。 “意意!” 程意意回眸,瞪大眼睛,满是惊喜,“师兄!你怎么来了!” 肖庆难得正经打扮一次,短发修理得整齐,黑色西服笔挺,看起来极其精神。 “母校生日,我不回来看看怎么行。” 程意意抿起嘴角,压住笑意,“只有这样吗?” “好吧,小师妹时隔多年再次登台,师兄回来捧捧场。” “那还差不多。”程意意嘴角上翘,转回身,拿起卸妆棉对镜子擦脸。 “诶,意意,先别擦!外面好多跟你一届的同学还等着跟合影呢!”肖庆连忙叫住她。 程意意停手,“有我同班同学吗?” “有好几个,还有听说你是主持人,特意回来观礼的。” “确实好多年没见面了”程意意低声轻叹一句。 其实当年她崇文的时候,跟这些同学相处的不错,只是留学之后,便渐渐断了联系。 程意意重新拧上卸妆水的瓶盖,起身,“那就先去和他们合影吧。” 礼堂内开了暖气,但程意意的礼服还是过于单薄。 “外套。”肖庆拿起程意意搭在梳妆台上的羽绒外套,追上前几步递给她。 见了面程意意才知道,哪里是肖庆说的好几个,她当年的同班同学几乎都聚齐了,简直如同一场同学聚会。 这些年的同学聚会程意意都没有参加,也因此,众人一见程意意,都是说不完的话。 人生结交在终结,莫为升沉中路分。 同窗之谊几乎称得上是人一生之中最纯净坚固的感情之一。 程意意的计划里,本是校庆一结束,第二天便回g市的,可众人闹着第二天要聚首,她也不好再扫了大家的兴致,只得默默将手机上订好的机票退了。 已经是凌晨两点整,若是提前回去,还能在崇文的四星招待所里睡上五个小时。 只是除了崇文的校巴,这个时段已经打不到车了。 程意意浑身已经精疲力竭,眼皮都快提不起来了,强撑着精神在网上约了车。 司机的车子刚好停在大会堂宾馆的地下停车场,礼堂附近严禁外部车辆通行,程意意只得自己走过去。 她匆匆换下礼服,就着洗手间的温水卸妆洗了脸,裹上大衣和围巾,一头扎进帝都零下几度的夜晚。 大会堂宾馆的地下停车场足有五层。停车场里虽然不如外面风大,却又阴冷又昏暗。 程意意的手脚早已冰透了,之前卸妆洗脸时残留在发梢的水已经结成碎冰,一层一层往下走。手机网页上的进度条一直停顿,就是不见显示约好的车的信息页。 她哆嗦着拿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师傅,您在哪层,我怎么找不到你的车呢?” “姑娘,我就在五层啊,你下了扶梯看,第一辆黑色的车就是我的车,车牌是” 地下停车场的信号差极了,程意意只断断续续听到些内容,“下了扶梯,黑色车,车牌a442差一位呢?” 那边儿再没了声音。 程意意只得挂断了电话。把手揣回兜里,强撑着眼皮找约好的车。 扶梯附近都是黑色车,第一辆左边还是右边呢? 程意意先朝右边看去,对上车牌,“a4429?” 应该就是这辆! 只是这车看起来并不便宜,现在的网约车都这么高大上吗?程意意暗叹,但也来不及多想,连续一个星期只睡两三个小时,现下卸下一个大包袱,她的眼皮实在是提不起来了。 拉开副驾驶车门,驾驶座上果然坐着司机。 “师傅,崇文大学北苑招待所。” “诶,姑娘”您上错车了!司机这后半句还没说完,便被后座上的老板打断了。 “送她去吧。”那声音极低,如同平日里一般的平静冷淡。 司机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也学他低声问道,“顾总,这位姑娘您认识?” “认识。” 那看来这姑娘是和顾总约好的? 司机慢慢将车辆启动,只是心中又不由多想了一句,这辆迈巴赫除了顾总母亲,可还没有坐过其他女人呢。 想着,他没忍住又偏头看了一眼,这姑娘已经把头埋在围巾里睡着了。 车辆缓缓倒出停车位,顾西泽只抬头看见对面黑色车与他相近的车牌,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程意意居然阴差阳错就这样自己上了他车。任是他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命运的奇妙。 程意意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她留学的时候,他曾经去过英国。拿着从崇文教务处抄来的地址,在程意意的留学生公寓下面的花坛徘徊。 那天伦敦也在下雪,呼出的气都在脸上结成了冰碴。 他不知道程意意在不在,但他最终也没有去敲门。 程意意回国后躲他,他也不愿再去找她。 那么多年,他自己也觉得,两人应该是不会再有相见的一天了。 副驾驶离他很近,不似舞台那般远。昏暗的车厢里,他看到程意意从围巾里露出的半截白皙的脸颊。 她的睫毛浓密又纤长,看起来乖巧极了。头发烫成了大波浪,发梢别在耳后,露出精致小巧的耳垂。 迈巴赫的减震功能不错,她睡得静谧又安稳。不摆头c也不乱动,仿佛不是睡着了,而是在端坐。 程意意打小聪明,每每她想要在上课补觉的时候,便是这样端坐在崇文大教室的第一排。即使偶尔被发现了,她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站起来说,自己是昨夜温书温得太晚。反正老师提问她总能答出来便是了。 正文 66.chapter 66 此为防盗章 满场成千上万观众也都于这一刻, 屏息凝神。 “尊敬的各位领导, 各位来宾!”程意意并不是主持科班出身, 但胜在台风稳健,声音好听。她念出串词第一句,字正腔圆,如同珠落玉盘。 “崇文大学各位亲爱的老师c同学们!”搭档梁老师接过下一句。 “各位从祖国以及世界各地赶来参加校庆的师兄师姐们!”陈冲接词。 “所有关心和支持崇文大学成长的社会各界的朋友们!” “大家晚上好!” 如同之前数十次预演过的那样,衔接完美。 “我是2009级生物工程学院的本科生程意意,很高兴能主持崇文一百二十周年校庆盛会,重回母校,一切还是那么亲切。” 顺利的开场终于成功让程意意抛下了杂念,虽然她的手脚还是想要微不可查地颤抖, 但随着串词一句句流利地脱口而出, 她最终镇定下来。 没有低头看一次手卡, 没有卡壳, 没有bug。 程意意与众人的配合堪称完美。 领导席一行人也渐露出满意的神色。 程意意声音出口那一刻,顾西泽有些愣神,僵硬了片刻,他才抬起了头, 目光移到舞台之上。 程意意就站在聚光灯的正中。 淡雅的妆容干净而清新。黑发绾起,露出细腻纤长的白颈。她的桃花眼依旧漂亮清澈,好似秋波荡漾。微笑时又露出一排整齐的米牙, 不急不缓地念着开场词。 她的样子, 与大学时期几乎没什么变化。 时隔多年, 她似乎过得很好。 顾西泽烦躁地皱眉, 只觉得心底喘不过气来。 在他这个年纪,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情绪。任何时刻理智稳沉,那么多年,他一直这样要求自己,也一直这般做。 可是在这一刻,曾经那些让他压抑的记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涌上了心头。 少年时期的顾西泽对于同龄异性的容貌颜色没什么概念,倘若他以接触到的同班女生来综合定义,那女生应该是一种矫揉造作的生物。 是程意意第一次修改了他词条中关于女生的释义。 倘若要他选修审美学这一门专业,那么程意意应该是他唯一的老师。 顾西泽是在刚刚那一刻意识到这一点的。 因为,他曾经觉得小虎牙是上天赋予女性最甜美的标志。可在刚才程意意微微扬起嘴角的那一刻,他忽然又觉得,小虎牙始终是瑕疵,洁白整齐的牙齿才是上帝完美的杰作。 从十八岁开始,十年以来坚持的审美,就在刚才一刻被改变了。 顾西泽移开视线,低头不再看台上。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 晚会灯火通明持续到一点钟,校庆演出结束。 所有演职人员和导演领导上台合影。 微笑c微笑c微笑。 程意意觉得自己眼角纹都要笑出来的时候,大合影终于结束了。 一天的超负荷运转,似乎也在校庆圆满结束的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台上穿着演出服的几千人在欢呼c呐喊,这些应届的崇文人们急于想要找到人分享他们的痛苦和喜悦,他们满腔的热血需要在此刻宣泄。 而程意意已经过了这个年纪。 他们慢慢就会明白,他们所有的痛苦和喜悦,想要诉说的疑惑和纠结,甚至还有不甘和遗憾,都没有人可以分享。热闹和冷清,都是自己的。 把心底的波涛汹涌都藏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自己静静说,静静听就好。 她会心一笑,转身,回头,不再看,一个人拎着裙摆悄悄下了舞台。 凌乱的后台,程意意倒出卸妆水准备卸妆。 “意意!” 程意意回眸,瞪大眼睛,满是惊喜,“师兄!你怎么来了!” 肖庆难得正经打扮一次,短发修理得整齐,黑色西服笔挺,看起来极其精神。 “母校生日,我不回来看看怎么行。” 程意意抿起嘴角,压住笑意,“只有这样吗?” “好吧,小师妹时隔多年再次登台,师兄回来捧捧场。” “那还差不多。”程意意嘴角上翘,转回身,拿起卸妆棉对镜子擦脸。 “诶,意意,先别擦!外面好多跟你一届的同学还等着跟合影呢!”肖庆连忙叫住她。 程意意停手,“有我同班同学吗?” “有好几个,还有听说你是主持人,特意回来观礼的。” “确实好多年没见面了”程意意低声轻叹一句。 其实当年她崇文的时候,跟这些同学相处的不错,只是留学之后,便渐渐断了联系。 程意意重新拧上卸妆水的瓶盖,起身,“那就先去和他们合影吧。” 礼堂内开了暖气,但程意意的礼服还是过于单薄。 “外套。”肖庆拿起程意意搭在梳妆台上的羽绒外套,追上前几步递给她。 见了面程意意才知道,哪里是肖庆说的好几个,她当年的同班同学几乎都聚齐了,简直如同一场同学聚会。 这些年的同学聚会程意意都没有参加,也因此,众人一见程意意,都是说不完的话。 人生结交在终结,莫为升沉中路分。 同窗之谊几乎称得上是人一生之中最纯净坚固的感情之一。 程意意的计划里,本是校庆一结束,第二天便回g市的,可众人闹着第二天要聚首,她也不好再扫了大家的兴致,只得默默将手机上订好的机票退了。 已经是凌晨两点整,若是提前回去,还能在崇文的四星招待所里睡上五个小时。 只是除了崇文的校巴,这个时段已经打不到车了。 程意意浑身已经精疲力竭,眼皮都快提不起来了,强撑着精神在网上约了车。 司机的车子刚好停在大会堂宾馆的地下停车场,礼堂附近严禁外部车辆通行,程意意只得自己走过去。 她匆匆换下礼服,就着洗手间的温水卸妆洗了脸,裹上大衣和围巾,一头扎进帝都零下几度的夜晚。 大会堂宾馆的地下停车场足有五层。停车场里虽然不如外面风大,却又阴冷又昏暗。 程意意的手脚早已冰透了,之前卸妆洗脸时残留在发梢的水已经结成碎冰,一层一层往下走。手机网页上的进度条一直停顿,就是不见显示约好的车的信息页。 她哆嗦着拿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师傅,您在哪层,我怎么找不到你的车呢?” “姑娘,我就在五层啊,你下了扶梯看,第一辆黑色的车就是我的车,车牌是” 地下停车场的信号差极了,程意意只断断续续听到些内容,“下了扶梯,黑色车,车牌a442差一位呢?” 那边儿再没了声音。 程意意只得挂断了电话。把手揣回兜里,强撑着眼皮找约好的车。 扶梯附近都是黑色车,第一辆左边还是右边呢? 程意意先朝右边看去,对上车牌,“a4429?” 应该就是这辆! 只是这车看起来并不便宜,现在的网约车都这么高大上吗?程意意暗叹,但也来不及多想,连续一个星期只睡两三个小时,现下卸下一个大包袱,她的眼皮实在是提不起来了。 拉开副驾驶车门,驾驶座上果然坐着司机。 “师傅,崇文大学北苑招待所。” “诶,姑娘”您上错车了!司机这后半句还没说完,便被后座上的老板打断了。 “送她去吧。”那声音极低,如同平日里一般的平静冷淡。 司机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也学他低声问道,“顾总,这位姑娘您认识?” “认识。” 那看来这姑娘是和顾总约好的? 司机慢慢将车辆启动,只是心中又不由多想了一句,这辆迈巴赫除了顾总母亲,可还没有坐过其他女人呢。 想着,他没忍住又偏头看了一眼,这姑娘已经把头埋在围巾里睡着了。 车辆缓缓倒出停车位,顾西泽只抬头看见对面黑色车与他相近的车牌,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程意意居然阴差阳错就这样自己上了他车。任是他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命运的奇妙。 程意意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她留学的时候,他曾经去过英国。拿着从崇文教务处抄来的地址,在程意意的留学生公寓下面的花坛徘徊。 那天伦敦也在下雪,呼出的气都在脸上结成了冰碴。 他不知道程意意在不在,但他最终也没有去敲门。 程意意回国后躲他,他也不愿再去找她。 那么多年,他自己也觉得,两人应该是不会再有相见的一天了。 副驾驶离他很近,不似舞台那般远。昏暗的车厢里,他看到程意意从围巾里露出的半截白皙的脸颊。 她的睫毛浓密又纤长,看起来乖巧极了。头发烫成了大波浪,发梢别在耳后,露出精致小巧的耳垂。 迈巴赫的减震功能不错,她睡得静谧又安稳。不摆头c也不乱动,仿佛不是睡着了,而是在端坐。 程意意打小聪明,每每她想要在上课补觉的时候,便是这样端坐在崇文大教室的第一排。即使偶尔被发现了,她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站起来说,自己是昨夜温书温得太晚。反正老师提问她总能答出来便是了。 她的脸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虚幻得仿佛是一场梦。 他伸手想要去触碰,却在抬手的那一刹那,重新放了下来。 他变了许多,可她依旧是那样没心没肺。 程意意还在崇文时候,寝室有两位川妹子,并且都酷爱麻将这种益智游戏,耳濡目染下,她也学了不少。 正文 67.chapter 67 此为防盗章  这小祖宗真是越大胆越肥。 原本想着在昆老太爷跟前磨了几年, 应该是学乖了才放他出来做事历练,没成想连老太爷的名头也压不住他,这混不吝的小霸王谁也不怕。 第一次签合同就敢放合约方鸽子特助越想越觉得前途无望起来,摊上这么一位主, 还不得天天跟在他后面给他擦屁股 这边的昆南却是听不到他的心声了, 他三步并做两步穿过走廊, 直至推开程意意的病房。 程意意今天的头晕好了许多,正仰头靠在窗边的沙发上晒冬日里难得的太阳。 听见推门, 以为是护工,回头正要说话, 抬头却才看清楚来人是昆南。 他就站在门口。 许多年不见,他似乎长高了许多。毕竟是表兄弟,细看, 便能在眉眼间找到和顾西泽的几分相似,连头发也是如出一辙精神地修短。 不同的是, 顾西泽的黑发是沉稳内敛的原色, 昆南却漂染成了白金。 一般人肯定h一ld不住这个炫目的白金,但昆南的轮廓立体,五官更多了几分常人少见的精致,这发型由他染出来,便多了几分不羁的洒脱与活力动感。 “昆南。” 一别多年,再见故人。 程意意心中也有几分意外之喜, 面上便不吝惜带了笑意, “好久不见。” 她的娇俏甜美的虎牙已经整整齐齐, 眼睛里就像汪着一湖秋水,翘起的唇角如同拂过的春风。 昆南觉得自己就这样被个笑容困在了原地,他的嗓子哽咽,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好久不见。”他顿了顿,才艰难念出接下来的两字,“意意。” “见到我你这么感动吗?”程意意笑着开起玩笑,“愣着都不知道进门了。” “嗯,感动。”昆南这才动了,迈开腿进门,径直走到沙发边蹲下来,把她搂进怀里,轻轻给她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感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他的声音就附在她耳边。 程意意赶紧推开,“有话好好说,别撒娇别动手动脚啊!” “在国外呆了那么久,意意,你怎么就一点没学到人家的一pen?”昆南不满地松手,站起来去查看程意意的伤口。 隔着纱布,他也不好撕开看,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去看程意意的面色,“疼吗?” 程意意翻个白眼,“你说呢?” “我知道很疼。”昆南收回手,“从前被夹断个指甲你都要委屈念好几天呢。” 昆南和程意意从初一起便是同桌,关系一直是最要好的。 初三之后程意意被分到附中的优生一班,虽然班级不同了,两个班却还在同一层楼。 更何况昆南从来不被学校的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他想见程意意,便直接来一班串门,和程意意的同桌换个座,在一班听课。 有什么事,也习惯先和程意意说。 附中的风气崇尚自由,昆南这样背后虽然有人议论,却倒也没有被老师为难过。 他在沙发旁的茶几上落座,久久凝视了程意意的脸。 “看什么呢!”程意意不乐意,抬着手上的书遮住了他的视线。 “我看看是谁这么没良心,这么多年不和她最好的朋友联系。”昆南扒开书,“朋友好不容易拿到她的号码,还被拉黑了!” 程意意讪讪把书放下,“没有拉黑啊我只是把电话卡给扔了。” “程意意,你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这种话的!”昆南扯了扯她的脸颊。 “好好说话!扯脸容易长皱纹!”程意意啪一声便拍掉了他的手,“再说我又不是为你扔的电话卡。那号码一天十个骚扰电话,我实在忍不了,拔出来就给扔了。” “真的?”昆南半信半疑。 “真的!” “那你新换的号码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意意往后缩了缩,还没来得及遮住,身后的手机便被昆南抢了去,给他的手机拨号。 直到把程意意的号码存进电话薄,他才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再去捏她的脸,“来我看看皱纹都长哪了。” “这!”程意意指着眼角,她最近老有一种眼角在长鱼尾纹的幻觉。 昆南俯下身仔细帮她看看,那眼角白皙光滑,都是胶原蛋白,哪里有鱼尾纹的痕迹。直起腰来,他嘴上却并不这样说,“没有爱情滋润的女人老得最快,你看表哥那么多年就一点儿不见老,他可过得滋润得很呢。” 没有等到预料中的安慰也就罢,还被戳着心窝子来了一下,程意意脸上的笑顿时就绷不住了,“你走,你一说话我就想打你。” “知道电视里那些忠臣为什么总被皇帝喊打喊杀吗?因为他们老瞎说大实话。”昆南从果盘里拿个苹果,清脆咬上一口,“娱乐版新闻你看过吧,就算媒体总爱修辞夸张,但他这些年换过不止一个女朋友的事实可是跑不了的。” “远的不说,就说现下那个宋安安” “好了别说了,”程意意捂上耳朵,“一见面你就跟我说这个,我不想听。” “行,我不说。”昆南把果核扔进垃圾桶,拍拍手站起来,“你知道,我就是见不得你受委屈的。反正你难受时候别来找我哭就行了。” 当初程意意和顾西泽分手之后便去了伦敦。 昆南什么也没来得及问清楚,顾西泽更是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也因此,这些年来,昆南始终不清楚他们分手的真相。只因为他心里更偏向更喜欢程意意,便把过错一股脑怪到了自己表哥身上。 更何况背井离乡的人是程意意,表哥这些年看起来可一点儿不受影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你和顾西泽吵架了吗?”程意意心中疑惑,干脆直接问出来。 她记得从前的昆南最听顾西泽的话,听不得别人说他表哥一句不是。 昆南是家中独子,父母把他捧在手心疼爱,也养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打小就是个混不吝的小魔王,也只有顾西泽的话他能听进去几分。 而现在,他的言语间提及顾西泽时,却尊崇不再。 “问这个干嘛?”昆南不想听这个,移开话题,“要出去走走吗?今天太阳特别好。” 昆南不答,程意意也不再追问。指指后头的伤,“头发都剃秃了一片,不想去。” 要出门也得等她拆了线,头发放下来,遮住那片秃掉的地方。 “病房里多闷!出去走走伤口也能好快些——”昆南继续劝她。 “程小姐要出门?” 恰逢护工推门进来,听到昆南只言片语,便以为程意意要出门,面上带了笑意,“顾先生昨晚来的时候给您买了帽子呢,吩咐我您要出门的时候给找出来。” 顾西泽来的时候程意意已经躺下睡了,因此并不知道他来过。 “他晚上常来吗?”程意意听出端倪。 “恩,顾先生来得晚,那时候程小姐您都睡下了,有事情他便都告诉我” “聒噪。”昆南低咕一声,直接了当打断她,“帽子找着了么?” “哦,这就找。”护工赶紧弯腰打开柜子,片刻便拿出那帽子来。 那是顶eunia ki的冬帽,买的是程意意喜欢的乳白色,帽子精致大方,不是顾西泽的风格,却是程意意喜欢的款式。 昆南接过帽子,套在她头上,完美遮住了包着纱布的伤口,两条黑色的辫子垂下搭在程意意的米色羊毛衫上,看起来清新又安静,不像是病人,倒像精心打扮学生妹。 程意意一向对能把自己变嫩的东西乐此不疲,对着镜子又摆弄了几下,嘴角这才翘起来,套上羽绒服,“走吧。” 程意意住的是帝都出名的军区医院,并不像许多公立大医院一样人满为患,又是在住院部的单人病房,医院走廊静悄悄的,偶尔才有护士走动。 昆南陪着程意意散了好一会儿步,又在住院部的花园里晒了会儿太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来,“诶,意意,你还记得我在这住院那次吗?” 记得,初中时候昆南一对几和别人打架,最后被人拿着啤酒瓶偷袭,脑袋开了瓢。 “那天你带给我的生滚鱼片粥特别好吃。” 程意意放学来看他,在来医院的路上给她买了鱼片粥。 只买了一份,程意意自己没吃饭,看到昆南打开饭盒才觉得自己也饿了。昆南便让她先吃,自己吃了剩下的一半。 “那广式茶点店一直没关门,我又去吃过好多次呢。”昆南笑道,“想吃吗?” 昆南一说,程意意也心动起来。 “在这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茶点店并不远,昆南跑着去也就是十来分钟的脚程。 程意意等着昆南,坐在长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宋安安?!” 一声尖叫划破这难得的宁静,程意意不悦地睁开眼睛,这才看清自己面前站了对情侣。 十来岁,大概是两个学生。 程意意的下巴埋在高领羊毛衫里,她们大概是把自己认成了当红的宋安安。 “我不是宋安安。”她解释,眉头皱了起来。 “安安真的是你呀!我超喜欢你的” 宋安安和眼前的人实在太像,屏幕里的明星化妆后和现实中有些细微的差距也是正常的事情,更何况此刻第一次见偶像的欣喜激动压过一切,她哪能注意到微小的细节。 也没看出程意意的不悦,掏出本子便要她签名。 “我要的大量实验组和控制组呢?告诉我!在哪里?” 实验报表也未能幸免。 “肖庆,你觉得这个水平的论文我好意思让你毕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