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儿,我们一起种田吧》 正文 第1章 横祸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大明万历十八年正月初三,苏州府吴县。 雪后初晴,东门外一个小小柴门土墙的院落外,一位身穿蓝布大棉袄,梳着已婚妇人圆髻,约莫五十开外的十分精干的妇人将手拢在袖子里,在闭着的两扇破烂的门扉外,朝里头大声喊,“赵家二娘子可在?” 院落里头北边三间屋子里头西屋的一张架子床上,张氏正从自己大女儿赵梅儿手上接过一个粗瓷碗,蹙着眉喝里头褐色的药汁儿。听到外头有人喊,便停了停,略辨了辨声音,心里头知道这是城里头的那牙婆马氏又来了,便有些心烦,停住了喝药。 “娘,这药才剪好,你趁热快些吃了。凉了药性就差些”坐在床边的赵梅儿忙劝她。 张氏稳了稳神,听了赵梅儿的劝,将那碗药端起继续慢慢喝下。 待到自己娘亲喝完药,赵梅儿拿起一方半旧的巾帕替她仔细擦拭嘴边残存的药汁儿。就在她擦时,张氏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赵梅儿忙起身,又替自己娘亲拍着后背顺气,一边拍却一边露出些担忧的神色来。恰在此时,又传来外头牙婆马氏的喊话声,“赵家二娘子,使你家女儿来开开门,今日我可是给你带了好消息来。” 想是牙婆马氏也听到了西屋里张氏的咳嗽声,故又加了这么一句。她年前腊月二十来过,那时节张氏之夫赵铁柱刚殁了百日。说起这赵铁柱,是吴县有名的老实人,大孝子,平时在城里城外以卖些针头线脑的杂货为生。他为人实诚,做买卖童叟无欺,所以这吴县城里头的姑娘媳妇儿婆子们都爱照顾他买卖,因此挣的银钱倒也能养活一家人,虽然日子清贫些。 可是好人却没有好命,去年九月初一,赵铁柱去县城南边儿的杏花镇卖货,因为下雨便耽搁了些时辰,往回赶的时候就有些晚了。回城的路上却遇到了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毛贼,将他卖货所得的银钱抢了不说,还打伤了他。天明被人发现倒伏在路边抬回家时,已然昏迷不醒。张氏忙去请了郎中来瞧,郎中看过了说赵铁柱被砸伤了头,流血过多,又耽搁了一晚上,怕是有些难治,治不治得好也是尽人事看天命了。 郎中如此说其实也是看出赵铁柱怕是凶多吉少,但向来给人瞧病都是要往好了说,谁也不敢也不愿说救不活。张氏听了他如此说自然是要全力救的,所以拿了好不容易攒下的银子按照郎中开的方子尽抓好的药给赵铁柱吃。谁曾想这银子花了,却并没有将赵铁柱救活。过了七八天,九月初十,他还是没有捱过去,两脚一蹬,去了鬼门关。 赵铁柱一死,素来体弱的张氏也病倒了,丧事还是隔壁赵铁柱的大哥赵铁牛出面给办的。即便是薄葬,也是将赵铁柱和张氏省吃俭用攒下的银子花了个精光,还因此欠下赵铁牛十两银子。 做铁匠的赵铁牛和他兄弟赵铁柱一样也是个老实人,看着个头大,实际上生性懦弱,又没甚么主见。家里头的银钱都是媳妇儿吴氏在管着。吴氏极为精明,素日只要银钱进了钱袋,再让拿出来非得费九牛二虎之力不可。 按说赵家二郎赵铁柱死,吴氏是绝对不会借出十两银子的,但她的算盘可是打得精。这十两银子她不怕弟媳妇儿还不起,因为张氏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呢。大女儿赵梅儿今年十四,二女儿赵莲儿十三,那容貌身段儿说起来在整个吴县城里也是有名的。在赵铁柱没死前,已经有城里头的垂涎赵梅儿美貌的人托人上门提亲了。这些人里头以西门外开绸缎铺子的魏员外最是积极。魏员外年逾四十,才死了主家娘子,便想纳赵梅儿做填房。上门的媒人放出话来,只要赵铁柱两口子答应将赵梅儿嫁给他,不仅保证赵梅儿吃香的喝辣的,四季衣裳绫罗绸缎不说,而且金银首饰也请城里最好的金银铺子打来。最最让人眼热的是,那魏员外甚至说,要给赵铁柱两口子二百两银子做聘礼。 二百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大钱,赵铁柱两口子省吃俭用攒了许多年手里头不过二三十两银子。要是爱钱的爹娘早就许了这一门亲事了。不过,这赵铁柱和张氏虽然日子过得清贫,倒是十分疼爱自己的一双女儿。那魏员外虽然有钱,但吴县城里的人都知道他家里头可有三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娶了三房媳妇儿,孙子孙女都好几个。这填房进门要应付他这几个儿子儿媳怕是不容易。再有魏员外长得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大胖子,瘸了条腿,金鱼眼,貌甚陋。 因此上赵铁柱两口子颇有些看不上,私下里在哥嫂和老娘跟前说,自己的两个女儿虽然不是金枝玉叶,但也想配个青春年少的子弟,要允了这魏员外实打实是卖女儿,害了自己女儿一辈子,这种银子可不能要,也不能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铁柱两口子看不上这魏员外,但赵大郎的老婆吴氏可是上了心。吴氏和赵大郎两人有一子一女,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赵大郎做铁匠,比赵二郎做货郎挣的银钱多些,但也远没有到富裕的地步,吴氏钱又管得紧,一家人日子也过得紧巴。自打魏员外使人上了赵二郎家来提亲,赵二郎两口子又不答应后,吴氏便暗暗找了媒婆上魏员外家去毛遂自荐自己的女儿十五岁的赵桂儿。无奈赵桂儿资质平庸名声在外,魏员外自然是不答应,媒人回来回了话,倒让吴氏羞愤不已。 但即便这样,吴氏也没有死心,后头又数次撺掇自己的婆婆,赵大郎和赵二郎的娘刘氏去劝说赵铁柱两口子将赵梅儿嫁给那魏员外。想着要是自己大侄女赵梅儿成了魏员外的填房,那凭着这一层关系,以后自己家也能从魏员外那里捞着点儿好处。再不行赵二郎两口子有了二百两银子,从他们手里借个百八十两出来给自己儿子风风光光娶一房媳妇儿也是能的。 赵大郎和赵二郎的娘刘氏守寡多年,自己丈夫死前就分了家。赵家青砖瓦房的大院子分给了赵大郎家,两老口跟着赵大郎过,赵二郎每月孝敬五百钱给爹娘,搬出大院子住到了隔壁的柴门土墙的老院子里。 听了吴氏的撺掇,刘氏拄着根拐杖也很去了赵二郎家的小院子几回,劝说两口子别错失了这一门儿好亲事,这样的富贵人家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可赵二郎两口子却齐齐做了没嘴的葫芦,就是不吭声。 刘氏碰了几次软钉子后也不去了,只是心里头越发的对赵二郎两口子有了成见。赵二郎是孝子,自己老娘不高兴他自然看得出来,但自己女儿他看得如珍如宝,咬着牙到底没松口。只不过去赵大郎家越发的勤,常常给老娘买些吃的穿的孝敬,而自己家里的日子过得愈加清贫。 赵梅儿一开始在魏员外上门提亲时,心里头不知道多害怕,生怕自己爹娘答应了。后头见自己爹娘在伯母吴氏和祖母刘氏轮番的劝说下也没松口答应,不由得将高高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只是更加孝顺赵二郎两口子。原以为有爹娘看顾着,将来必定会有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必定有一个堪与自己相配的夫婿牵手相伴终生。谁曾想这想法在自己爹爹死后,却是一日一日的成了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及了。 家里头没了顶梁柱,娘亲又病着,家无余钱。虽然赵梅儿和妹妹赵莲儿两人也做些绣品去卖,得来两个钱除了够勉强买些粗粮糊口|活命,给张氏看病抓药的钱却是无论如何都凑不出来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章 难关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因此自从赵二郎殁了后,张氏母女管赵大郎家陆续又借了二两多银子瞧病抓药,才撑到如今。银子花了,可张氏的病却并没有好起来。想是为结发多年的丈夫突然遭了横祸而亡,她心里郁结悲痛,又加上家里头缺吃少喝,隔壁的大嫂吴氏数次上门来讨债,这烦心事多,压力也大,正应了一句古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所以捱延到年后倒越发咳嗽得厉害了。 张氏咳嗽了好一阵子,渐渐止住,只是又咳出了一头虚汗,面色也越发苍白。赵梅儿忙又另去拿了块旧帕子来替她擦拭额头的汗,一边擦一边小声问:“娘,外头那牙婆马氏又来了,要去开门不?” 之所以赵梅儿会这么问,实在是知道自己娘亲对这牙婆马氏有些成见。原来先前来替吴县西门外那魏员外上门来提亲的就是这马牙婆。 说起这马牙婆在吴县城里也很有些名声,算是专给富贵人家办事的老行家。除了平时给吴县城里的富贵人家送些采买来的厮儿使女外,还替人说媒。赵二郎没死前,马牙婆为了替魏员外提亲,很跑了几次赵家。结果被赵二郎两口子婉拒了,便也不再登门了。只不过等到赵二郎遭横祸而死,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了张氏母女欠了债,日子过得艰难,便又再次生起了替魏员外说媒的心思,在年前腊月二十登门重提旧话。本来她以为这一回张氏怕是会松口,没曾想最后张氏还是摇头说不行,让自己的二女儿赵莲儿送客,并说请马氏以后都不要来了,说自己不能违背亡夫的心意,否则以后没脸下去见他。 马牙婆当时悻悻然地走了,张氏母女都认为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想来她应该是不会来了。没想到这过了年才正月初三,这马牙婆又登门了,还说又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梅儿别管她。横竖她进来也是说那些,无论如何,我不能答应”张氏喘着气道。 赵梅儿应了声“是”,便又说:“娘,你刚吃了药,且先躺下罢。” 说完便上前去将张氏背后的一个枕头放下,再扶着她慢慢躺下,最后将两床半旧的棉被拉起盖在她身上。 张氏躺下后并未立即闭眼,见自家女儿又去拿起个绣绷打算继续绣从城里香园绣坊拿出来的绣活,便说:“梅儿,你拿了绣活上床来绣,底下坐着冻脚。” 因为家里处境艰难,赵梅儿和赵莲儿两姐妹做绣活换两个钱只能勉强糊口,根本没钱去买木炭来烧火盆,除了熬粥时,那外头简陋的小厨房的灶上有些热气外,这边三间房里一冬天就冻得跟个冰窖一样。 赵二郎死前,这个赵家老院子里的三间正房,中间一间是待客的堂屋,赵二郎两口子住了西屋,赵梅儿和赵莲儿两姐妹住了东屋。等到赵二郎死后,张氏病倒,赵家两姐妹为了照顾生病的娘亲,便索性挪到了西屋来住,把那边房里的棉被也抱了过来,母女三人挤在一个床上也暖和些。 “娘,你不说我也得上来,昨儿晚上下了一夜的雪,这会儿虽然停住了,必定是更冷的。在床上坐着挨着你也得些儿热气,手不那么冻,活儿也能干得快些。”赵梅儿唇角微弯道,一面说一面脱了脚上去年做的已经有些挤脚的棉鞋,上了床,揭开张氏脚这边的棉被坐下,再把那个放在床边的绣绷拿起,手捏着绣花针开始飞针走线地绣起来。 张氏躺在枕上看了自己的大女儿一会儿,不禁长叹了口气,有些黯然地说道:“梅儿,都是娘没用,你爹走后,不但不能看顾着你和你妹子,还拖累你们,让你们两个小小年纪就这般操劳,我这心里委实难受” 赵梅儿听自己娘又这么语带悲声地说这些话,便停住了手中的绣活,抬起头来看着她宽慰道:“娘,快别这么说。我和妹妹也不是小孩儿了,搁别人家早当是大人一般的干活了。也就爹和娘疼我们,这么大都没让我们吃过苦遭过罪,咱们家虽然没钱,但我和妹妹觉着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如今爹不在了,我跟莲儿自然是要把这个家撑起的。所以,娘,你放心养病,快些好起来才是正经。等你病好了,我相信咱们一定能度过眼目下的难关的。” 张氏听了自己大女儿的话,也知道她这是在宽自己的心而已。先不说自己的病,就是如今的世道,一个女人家死了丈夫,没了生活来源,又带着两个女儿,哪有那么容易活下去。再有,女儿家能撑起门户,这种话她没听过,这种事情她也没见过。可是她虽然明知道自己大女儿说这话出来时宽她的心,但听了心里还是一暖,不管怎么样,这些话还是中听。丈夫生前在世的时候,自己一有烦心事,他常劝的一句就是,“明日自有明日忧,且把今日过好了再说。” 如今想起来,穷苦人家也唯有认这个理,才能继续往下活,不然真要给愁死。 在心里头暗自嗟叹了一会儿,张氏闭上了眼。昨晚咳了半宿,到早上才消停了,睡了一个时辰,吃过药后,困意上来,这会儿眼皮上似有千斤重,不免昏昏沉沉地睡去。 赵梅儿见娘亲闭上了眼睡觉,便又重新拿起针开始飞快地绣起绣品来。这些年来,赵二郎两口子虽然疼自己的一双女儿,不叫她们干粗活重活,但两姐妹那里又能闲下来。屋里屋外的帮着爹娘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儿外,还心灵手巧,学了一手好绣技。在赵二郎还在世时,两人就常常去绣坊拿些绣活回来,母女三人做些绣品补贴家用。如今赵二郎不在了,张氏又病倒,好在赵家姐妹两个还能靠接些绣坊里头的绣活挣些银钱,不至于让家里断了炊。 才将绷子上的一条裙子襕边上的花朵绣了半个,外头忽然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喊声,“姐,快来开开门儿!” 赵梅儿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自己妹子赵莲儿回来了。今儿一早,她就让赵莲儿带上这半个月做好的从香园绣坊接下的绣活去了南城。年前接下这些绣活的时候,曾经跟香园绣坊的周娘子说过,正月初三就把这些绣好的衣裙襕边给她送去,顺便结下工钱,好给自己娘亲抓药,余下的等正月初九开了市,再买些糙米熬粥裹腹。 自打赵二郎死后,吴氏又陆续借了二两多银子出来便再也不肯借钱了。相反的,从腊月二十那马牙婆上门劝说张氏接受魏员外的提亲,将赵梅儿许给他做填房,被张氏拒绝后,吴氏从第二日开始便开始上门来讨债。说自己家里好不容易攒下这十几两银子,如今还等着这银子过年,让张氏赶紧的还钱,不然家里头过不了年。 张氏明知道她这是故意刁难,但确实手上没钱,哪里能还得起,只能任她撒泼辱骂。 吴氏天天上门催债,一直闹到腊月二十九,着实把张氏母女气得不行。临了还把赵二郎家厨房米缸里唯一的那两斤多糙米给拿走了。当日害得张氏母女三人饿了一天肚子。好在第二日,赵大郎知道了,发了火,将被吴氏拿走的那两斤多糙米给还了回来,还偷偷塞了五个鸡蛋给她们过年,才把年过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章 困境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将手上的绣绷放下,赵梅儿揭开腿上盖着的棉被,从床上下来,穿上那双已然有些挤脚的半旧棉鞋,理了理自己穿着的紫色粗棉布袄子和袄裙,急步往外走。 掀开西屋的旧棉帘子,再打开堂屋阖着的两扇脱了漆的木门,她踩着清早起来虽然扫了雪但依然有些泥泞的通往院子门的土路径直走到院子门口,将破旧门扉上的木门闩拉开。还不等她开门儿,那院子门就被人从外头往里推开,赵梅儿忙侧身往旁边一让,嘴里却笑着嗔怪道:“瞧你,毛毛躁躁,不都来给你开门儿了么?” 自己妹子赵莲儿性子有些急她是知道的,所以会这么说。不过,等赵梅儿侧身之后,从门外进来的却并不是赵莲儿,而是脸上堆着笑的马牙婆。 赵梅儿一见这马牙婆,脸上的笑意立时就僵住了,还没等她说话,从马牙婆身后又走进来一个人,见了她面上有些郁卒地喊了声,“姐。” 还没等赵梅儿答应自己妹子,那马牙婆却抢先讪笑着开了口,“大姐儿,你娘好些了没?今日我来可是有好事情跟她讲” 一边说话,马牙婆双手拢在袖子里,一边往西屋那边看了一眼,转回头笑眯眯地望着赵梅儿,不等她答话,又上下扫了她一眼,嘴里啧啧有声,继续说:“这多日不见,大姐儿可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赵梅儿不喜欢这马牙婆,特别不喜欢她赞自己的容貌,一般的女子被别人称赞容貌美丽想必都是喜欢的,可是从这马牙婆嘴里说出来,会让赵梅儿感觉到森森然的寒意,仿佛被雪野里的恶狼觊觎一般,没来由的一阵害怕。 方才在屋子里也绣了好一会儿绣品,没听到外头的声音,本来以为这马牙婆不见屋子里的人来开门,肯定会知趣地离开,谁曾想她竟然在外头不声不吭地等到赵莲儿回来叫门,并且抢先一步进来。但这人此刻进来了,赵梅儿面薄又不好撵她。 抿了抿唇,并不答马牙婆的话,反是伸手去拉住赵莲儿的手,往屋子里走,一面走一面呵护地带了笑道:“快些进去,定然是冻着了罢,手这般冷” 赵莲儿手里挎着个搭着一块半旧碎花蓝布的篮子,拖着步子跟着赵梅儿往屋子里走,并不像往常去香园绣坊交了绣品回来时的欢喜雀跃的摸样,而是神情沮丧的摸样。赵梅儿也留意到自己妹子脸色和以往有异,但这时候她顾不上问她这个,满心里想着的是自己妹子一大早地冻天寒啥东西都没吃,就踏着雪往南城的香园绣坊跑了一趟,定然是冻坏了,这会儿快些让她进屋里上床上去捂一捂才是。 姐妹两个进了屋,马牙婆也紧跟在后头走了进来。她就像是没觉得这赵家两姐妹对自己不理不睬一般,面儿上一丝儿尴尬的神色都没有。也难怪,这马牙婆在吴县城里给人家说媒,兼带着买卖人口已经超过三十年,比这赵家姐妹更难看的脸色她都瞧过。眼前这姐妹两个花容月貌的,可是好货色,要是经自己的手说给富贵人家做填房妾室,或者做丫鬟使女,必定比一般姿色的女子更容易,且得的中间介绍的银子更多。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她可是一点儿不介意吃闭门羹或者别人给自己冷脸子瞧。再说,这几十年下来,她的脸皮早已经是城墙一般厚了,碰到这种窘境对她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赵梅儿拉着妹子的手进了堂屋,意欲往西屋里去时,却发现赵莲儿住了脚停了下来,低下头不走了,不由得转回头看她,眼里有问询的意思。 赵莲儿显然看到自己姐姐眼睛里的问询之意,不免咬了咬唇,小声道:“姐,今儿个我去南城香园绣坊没有见到周娘子” “什么?那周娘子年前不是说好了正月初三去交货的么,怎么会今日去了没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听。”赵梅儿惊讶地问道。 赵莲儿甩开赵梅儿的手,看一眼西屋,自己挎着篮子走到堂屋的四方桌边,将篮子放下,随即坐到桌边的春凳上,见自己姐姐跟过来在自己身边儿站着方说:“姐,你小声点儿。” 赵梅儿闻言自然知道这是妹妹不想让西屋里病倒的娘亲听见这些心里难受,对养病无益,让自己小声说话。她刚才听到妹妹说年前接下的香园绣坊的绣品没有跟那周娘子交接,心里一时之间有些紧张,所以才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这会儿听了妹妹提醒,方有些赧然。便点了点头,又伸手去将桌子上放置的篮子里的那半旧的一块碎花蓝棉布揭开,果然看到了那几条绣好的裙子,依旧是折叠地整整齐齐得躺在篮子里,心里头难免一沉。很快想到的便是要是这些绣品交接不了,那指望得到的几百文工钱到不了手上,拿什么去给病着的娘亲抓药,今儿晚上娘亲只还有昨日熬好剩下的一碗药喝了。 原来一心想着今日拿绣好的绣品换了银钱回来正好给娘亲抓上两副药,再撑半个月,或者娘亲的病就能好一些了。可要是这药续不上,娘亲的病怕是会沉重下去,这可怎么办好?赵梅儿不自主地蹙起了眉头。 这边厢赵莲儿接着赵梅儿的话头开始絮絮叨叨地说开了,“今儿一早我去到那南城的香园绣坊拍开了门,那来开门的守门的小厮陈六见了我不待我说话,便说周娘子去长桥镇她娘家了,凡是要跟她交接的绣品要等她回来才收。我听陈六这么说,自然是要问周娘子什么时候能回来。谁想陈六答他也说不准,估摸着少则十天多则半月,说不定要过了正月十五才回来。” “正月十五?”赵梅儿一听眉头不由得拧得更紧,心想今日才正月初三,这要是等到正月十五后那周娘子才回来收货,还有十来天,先不说吃喝顾得上不,就是娘亲的病能耽搁得起十来天么?这要是断了药,后果简直不敢设想。一想到这个,她只觉自己的一颗心被紧紧地揪了起来,胸闷地不行。 仿佛感觉到了自己姐姐的担心,赵莲儿继续说:“我那时不死心,心想周娘子不在,可那香园秀坊的顾掌柜是一直在的,或者可以请他看一看收下也是一样。于是我便把这话对那陈六说了,谁料想他却说顾掌柜带着一家人去了光福镇,恐怕也得到初十以后才得回来。况且咱们是从周娘子手里接的绣活儿,按规矩是该周娘子验货接手的,就算顾掌柜回来了他也必定不会管这档子事儿的。” 这话说完,姐妹两个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家里的境况两人是深知的,外头欠着伯父一家的十多两银子,家里是一文钱都没有,米缸里的米也只剩下一斤多。最要命的是娘亲还等着这工钱抓药治病。从伯父家是不可能再借出一文钱了,街坊邻居在自己爹爹死的时候已经出过力并且没问赵家要过钱,这已经是有恩了,要是再去借钱怕是开不了口。 姐妹两个虽然还有个舅舅叫张诚的,但却并没有在吴县住着,而是在昆山安家,离这里上百里路。赵二郎死后,张氏母女都还没顾得上找人去昆山报丧,再说两家平日也并没有什么来往,因为赵家姐妹的外祖父母死了超过十年了,若说是在两老口生前,张氏兄妹还过个两三年聚一聚的话,那两老口死后十年中,张氏兄妹也就只见过两回,还是张诚回吴县来给已经殁了的爹娘上坟来自己妹夫家瞧过自己的妹妹两次,最后一次离现在已经有六年了。 现如今想起来唯一有可能借钱给赵家两姐妹,解决目前困境的也就只有这个许多年未谋面的舅舅了。可是难道真要走上百里路去昆山找他借钱?外头天寒地冻的,即便走着去能找到舅舅,也能借到钱,可是来回两三天,娘亲的病不一样耽搁了么?并且两姐妹还想到,在如今这种严寒的天气下,又缺吃少喝的,走上百里路去昆山,极有可能还没走到那里,人就会给冻坏了,甚至倒毙在路边也有可能。再有两姐妹毕竟是女子,年纪不大,一个人上路怕也会不安全,无论姐妹两个哪一个人都不想对方去走这一遭,冒这种险。 想起这种种,赵家姐妹只觉得眼前的困境着实是一座大山横亘于眼前,让她们陷入了无计可施的地步,心下一片凄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章 好事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说起来赵家姐妹毕竟年纪不大,只顾着说话,却一点儿不曾防备跟着两人进到屋子里来的马牙婆把两人之间说的话听了去。这马牙婆是何等样精明的人,仅仅从听来的两姐妹之间的只言片语便能推断出她们的困境来。 年前她来赵二郎家之时从隔壁的赵大郎家路过,在门口碰到赵大郎的娘子吴氏,从她嘴里得知了张氏从丈夫赵二郎遭横祸死后从赵大郎家借了十多两银子还不上的事,就已经知道这张氏母女日子过得窘迫。那时候她想着趁着张氏死了丈夫又欠了账,去说服她将自己的长女嫁给那西门上的魏员外怕是不难了。谁想到去了后,张氏依然不松口,说断不能同意,否则将来不好去地下见亡夫,还让她以后都不用来了。 她回去后上魏员外家里回了话,那魏员外虽然恼怒美人儿到不了手,但也没法子,总不能上赵二郎家来抢人吧。况且赵家是本乡本土的人,虽然人丁单薄,但在吴县也定居了上百年了,乡里乡亲认识得不少,即便有些阴损的法子,这魏员外也不敢使出来。最后,魏员外只能撂开手,让马牙婆重新给寻了个十六岁的穷苦人家的女儿娶回去做了填房才算完。 马牙婆今日上赵二郎家里来,却是真是另外有一件事来跟张氏母女说。因为她知道那张氏虽然一口回绝了将长女赵梅儿嫁给魏员外,但今日来说的事跟魏员外无关,或者她也能同意,那自己还是有银子赚。 看了西屋一眼,马牙婆又想到刚才赵家两姐妹压低声说话的样子,便猜测是不是张氏还病倒在床上睡着,所以这两姐妹才会这样。这会儿从两姐妹脸上的愁容看,想必那张氏定然还病重,还需要银钱看病。心里头不由得暗喜,心想自己今日来得正是时候,眼前的赵家两姐妹对自己的娘亲很是孝顺,利用她们这孝心,先把自己的来意说了,说动了她们,再利用她们去说服张氏,自己可以省些力不说,那张氏也会少些抵触的心。到时候,再 “赵家大姐儿,二姐儿,我这里倒有桩好事与你们说,这好事能帮你们度过眼前这难关,摆脱这困境”马牙婆往赵家两姐妹跟前凑,压低声笑道。 她这句话虽然小声,但是却打破了堂屋里的沉闷,赵家两姐妹闻言俱都转头来看她。在两人心中同时想到的是这马牙婆肯定是为那魏员外来走动,想必还没有死心。赵梅儿性子虽然好,但是三番两次得听到这话,还是有些怒了,正要开口说这马牙婆两句,赵莲儿却是先站了起来,对着那马牙婆柳眉倒竖叱骂道:“你休要再提这个,我和娘就是饿死也不会把我姐嫁给那魏员外。还有,谁叫你跟进来的,我们家里头不欢迎你!” “二姐儿,你且别发怒嘛,我今儿个来又不是为了那魏员外来说亲的。实话与你们说了罢,魏员外已然在年前娶了个年轻美貌的小娘子做了填房。”马牙婆面儿上丝毫不见恼意,仍然是脸上挂着笑,倒是觑着赵莲儿徐徐把话说出来。 赵家两姐妹一听这个话,心里头都是一松,很快赵莲儿便问:“那你今日来是为何事?” 马牙婆就知道这性子有些急的赵莲儿必然会这么问,她正在这里等着呢。看一眼也瞅着自己的赵梅儿,随即便清咳一声,自顾自地走到方桌旁坐到一条春凳上,往屋子里四面一看,摇摇头轻叹口气道:“这家徒四壁的,屋子里连个火盆儿也不生,冻得跟个冰窖一般,难怪你娘的病总也好不了。” 赵梅儿和赵莲儿听马牙婆不说为何事而来,倒说起自己娘亲的病来,心中虽然狐疑,但这话听入两人耳中,倒真是信了十之八|九。或者真如马牙婆所说,家里要是暖和些,她们娘亲的病早就好了。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就是两姐妹这么好的身体也觉得难捱,更别说两人的娘一直以来就虚弱的身子,又得了病,风寒入肺腑,这拖着一直不好就是情理中的事了。所以马牙婆的话自然让两姐妹心中酸涩不已,情绪再次低落下去。 马牙婆将两姐妹的神情看在眼中,略顿了顿又往下说:“方才二姐说宁肯你和你娘饿死也不愿意将大姐儿许给那魏员外做填房,这会儿人家魏员外已经另娶,你们呀就是想改意思也不成了。话说回来,我倒想问大姐儿一句,难不成你真想看到你娘病死,你妹子饿死。这古话说得好,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你说对不对?” 她这话是向着赵梅儿说的,所以也仔细留心着赵梅儿听了这话的反应。 赵梅儿低头抿着唇,蹙着眉,半响才长长叹了口气。虽然没有回答马牙婆的话,但是显然在她心里是同意的,的确,她根本没办法见到娘亲真的如马牙婆所说那样病死,自己妹妹饿死。只要能有除了嫁给魏员外的别的法子想,她还是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娘亲和妹妹,让她们好过一些的。 最终她抬起头看向马牙婆道:“婆婆,你今日既然不是为那魏员外来说和的,那到底是为何而来,还请明说。” 马牙婆两手对插在袖中,嘿然一笑,连连点头,“嗯,我就说大姐儿是个明理的,果真如此。现今你娘病着,她在家里头也理不了事,做不得主。你又是老大,所以啊,我这话就对你说了。” 停了停,马牙婆就把在自己肚子里头早就斟酌又斟酌了的话说了出来,“是这样,咱们城里南门上的秦大户你们可曾知道?” “秦大户?可是那做生丝买卖和办纺织作坊的本县有名的富户?”这一回又是赵莲儿先问话。她性子活泼,这两年帮着家里头做绣活以后,往香园绣坊去交接家里娘亲和姐姐绣的绣品多半是她去,和周娘子以及香园绣坊的其他人说话时,听说过这位吴县城里的巨富,以做生丝和办纺织作坊起家的秦达祖。 马牙婆看赵莲儿一眼,称赞她,“二姐儿果然是伶俐人儿,连这秦大户也知道的。” 赵莲儿一听却并不承她的情,白了她一眼,嘟囔道:“这满县里不知道这秦大户的人怕是极少,谁都知道他家里在这苏州府吴县是一等一的富户,能和秦大户比肩的人没有几家。” 马牙婆呵呵一笑,道:“正是如此。那你可又知道那秦大户的独生女儿名叫秦惠平的?” “这却不知道。”赵莲儿实话实说摇头道。 “我今儿个来就是为这秦大户的独生女儿,秦家大小姐找丫鬟的。” 赵家姐妹听了这话,方才知道了马牙婆今日上门儿的来意,原来是为了那秦大户的独生女儿寻丫鬟,如此说来,她是想让她们姐妹两个人去做那秦府的丫鬟,侍奉那位秦家的大小姐了?只不过两姐妹也知道这马牙婆手里的人也不少,却是为何单单要在正月初三巴巴地上赵家的门来对她们说这个。 想到这里,赵莲儿便又抢先问出自己心里头的疑问。 马牙婆便笑吟吟地解释道:“二姐儿问得好,我正要说这个呢。你们也知道那秦大户已经年逾五十,这位秦家大小姐是他人到中年才得的女儿,秦家大娘子也只生得这一个,余下的几个妾室却是连个女儿也不曾生。所以,秦大户两口儿平素把这秦家大小姐看得如珠如宝,那真是疼得如眼珠子似的。从小到大在她跟前侍奉的人都是挑了又挑,务必要容貌出众,性子温和,品性敦厚的,而且还得是好人家的女儿,还得是我们吴县本地知根知底的人家。” 说到这里,马牙婆扫了眼跟前坐着的赵家姐妹两人接着说:“昨儿个秦府的管家秦安来使小厮把我叫了去说,秦家大小姐跟前的一个丫鬟得了恶疾不能再在她跟前伺候了,所以需要寻个人来补上。我得了这消息,心里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们两姐妹,所以今儿个一早起来吃了饭就来你们家里头了。” “二姐儿方才问到为何来寻你们,你们听了我适才的话略想一想也该知道,秦大户家找去伺候那位秦家大小姐的丫鬟要符合那些要求的着实难找。老婆子我手里头平时过的人也不少,想来想去也唯有你们两姐妹合适”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章 死契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听完马牙婆的话,赵家两姐妹心里的疑虑总算是消除了。接下来不免各自想到家里头如今的困境,要是真像这马牙婆所说去到那秦大户家里做丫鬟,伺候他的独生女儿秦大小姐也算是条出路,一年下来总要挣下几两银子贴补家用,到时候娘亲的日子也要好过些。只是不知道这秦大户家找去伺候他那独生女儿的丫鬟是跟主人家签死契还是签活契? 两姐妹也知道,苏州府这边的大户人家找丫鬟小厮一般订立的文书有两种。一种是死契,也就是说主人家一次性出一笔身价银子,将看上的丫鬟和小厮买下,从此后这被买下的丫鬟和小厮就成了主人家的奴仆,身契掌握在主人家手里,生老病死都跟自己的爹娘或者亲眷无关,自己个儿也没有了人身自由。还有一种是活契,相当于这被挑上到大户人家里当丫鬟和小厮的人去伺候主人一定年限,基本上等到年约二十左右就会被放出来,恢复自由身,类似于雇工。 当然,也有那心肠好的良善人家,尽管在家里头伺候的丫鬟和小厮是买进来的,签订的文书也是死契,但等到这伺候的人年纪大了,看在伺候得好的份儿上,会将身契还给他们,放他们出去跟亲人团聚的。但这种情况可说是极少,百中有一都算是好的。 赵梅儿和赵莲儿不吭声想事之时,马牙婆停了停却又开始说话了,“正因为秦大户家里头挑选的伺候秦家大小姐的丫鬟要极其出众,所以只要挑上了,那月例银子也是顶多的,一月足足有一两银子呢。逢年过节还另外有赏赐,且四季的衣裳也是请裁缝做的,那衣料也是选的每季最时兴的花色,料子不是绸就是绢的,吃喝上头听说随着秦家大小姐吃,每日都有肉吃啧啧,要不是老婆子我年纪大,这么个好去处定是拼了命也要去的” 赵家两姐妹听了她这话难免都有些意动,要是真像这马牙婆所说,光是月例银子一年攒下来就有十二两,真真是极多的。以前两人的爹爹赵二郎在世时,辛苦一年下来除了吃穿,顶多能攒下二三两银子。而去秦府做丫鬟吃穿都不用自己花钱,那十二两银子可不是全都能攒下吗?并且两个人还想到,这么着只要一年就能将因为爹爹死和娘亲病倒借大伯家的银子还上,再不用被伯母吴氏辱骂和逼迫,彻底摆脱窘迫的困境,真让人有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天底下难道真有这样的好事?还让两姐妹给碰上了? “婆婆,但不知这秦大户家找去伺候那秦大小姐的丫鬟是签死契还是活契?”这一次是赵梅儿先将心里关心的事情问出口。 马牙婆之所以先将秦大户家做丫鬟的好处说出来,就是为了让处于困境中的赵家两姐妹心动,后面她们要问的话她早就知想到了,也等着她们来问,便顺口一答,“秦大户可是咱们吴县的巨富,他那府里丫鬟小厮的月例银子比别家多了两三倍不止。这样的去处,进去的人哪里还想出来。再有秦府的管家说了,他们府里头只有进人没有出人的理。除非是像那前段日子得了恶疾的秦家大小姐跟前伺候的丫鬟没法子再医治往外抬,一般的厮儿使女都是在府里头做世仆的。” 她这么弯弯绕绕的一通话说完,不但是赵梅儿,就是赵莲儿也知道了这要去秦府做丫鬟是要签死契的。也就是说要卖身为奴,从此以后再也不是个自由自在的身子了。并且听马牙婆才将那一番话,这秦府只进不出,进去了就要做世仆,断没有放出来的理,那就是终身为奴了。哎,要不是穷狠了的人家,哪个又愿意舍了自由身去做终生的奴仆。特别是女儿家,一但去了做了秦府这样人家的丫鬟,以后只有两条路,一是作为秦家大小姐的陪嫁丫鬟,年纪大些被姑爷收房,运气好的生个一儿半女抬姨娘做妾室,运气不好的就只有做通房了,身份照样还是个奴婢,连半个主子都不是。第二种可能是连陪嫁丫鬟也做不成,年纪大了配给府里同样为奴仆的小厮,将来生下的孩子不论男女依旧是秦家的奴仆。 说起来赵家虽然穷,赵氏两姐妹可是良民啊。这要真是签了死契,卖身进秦府,以后可就是奴籍了。自己的命运可就再也不能自己做半点儿主了。 想起这些,赵梅儿和赵莲儿都犹豫了,明白这事情可不是好耍的,这要是没有到生死攸关的关头,不能轻易答应。而且就算两人答应了,怕是娘亲那一关也过不去。秦家虽然给出的伺候秦家大小姐的银子多,但是卖身为奴,彻底失去自由身,入了贱籍,以后作为女儿家,一辈子也就差不多没什么好指望了。 “婆婆,这事情我们不能立时答应你,还得跟我娘商量下”良久,赵梅儿看向马牙婆强笑道。 赵莲儿也赶忙附和,“对呀,秦府虽然给的工钱多,但是签死契,以后想见我娘和姐也难了,想起来心里头难受” “妹妹,瞧你想啥呢,这要去秦大户家做丫鬟也是我这当姐的去,你年纪还小,轮不着你出头!”赵梅儿赶忙喝斥她,满脸的不高兴。 赵莲儿闻言眼圈儿泛红低头不言语了。在她心里,是万分舍不得让自己的姐姐卖身为奴,签死契进秦府的。所以才有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但是自己姐姐的性子她比谁都清楚,从小到大,赵梅儿做为只长她一岁的姐姐,有好吃的先让给她吃,有好玩的也先让给她玩,处处呵护她,不让她受一点儿委屈。如今家里头要是真碰上翻不过去的坎了,她敢肯定,姐姐赵梅儿是一定要先去应对的,绝对不会同意自己越过她去面对困难。 马牙婆在一旁笑着接话道:“是啊,老婆子我也觉得大姐儿年纪大些合适些” 其实她这话只说了一半没有说完,赵家两姐妹,老大赵梅儿性子温和,老二赵莲儿脾气要急躁些。要是按照秦家管家秦安说得那些要求的话,还是大姐儿赵梅儿要符合一些。虽然这两姐妹的容貌都是极其出色,分不出个高下来。 紧接着马牙婆又说:“我也晓得这事情你们两个一时半会儿有些想不开,总觉得是良家女子卖身为奴,心里有些不情愿,脸上也有些下不来。可是老婆子要提醒你们一句,你们娘亲还病倒在床上,要是瞧不上郎中,吃不上药,结果会如何,你们比我还清楚吧?再有,那秦府的管家虽然叫我帮他找个出众的丫鬟进府去伺候大小姐,又岂知他不会再找别人。吴县城里的牙人也不只我一个。这样好的一个去处要是错过了,那可是再难找着了。我也是想着你们两姊妹的爹爹过世了,家里头日子难过才第一个想到你们两人。如今你们却这般推脱,实在是让我有些寒心呀。也罢,既然你们不愿意,那我就告辞了,也不强人所难了。” 一面说马牙婆真个就站了起来,转身摇头叹气往堂屋外走。 她这么装腔作势,以退为进的说话,倒让赵梅儿和赵莲儿踌躇了。眼看马牙婆走到堂屋门口,正要跨过门槛去,赵梅儿咬唇站了起来,在她后头出声喊道:“婆婆,且等一等!” 赵莲儿听姐姐这么一喊,立刻眼睛就睁大了,望着赵梅儿,心直直地沉了下去,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神色来。 走到堂屋门口的马牙婆早料到赵家两姐妹会有人出声让自己留步,不禁得意地勾唇一笑。但转身时却敛了笑,看向赵梅儿淡声道:“赵家大姐儿,如此说来,你可是愿意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章 愿意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赵梅儿面有哀戚之色,无声地点了点头。马牙婆见状自然心中欢喜,但是面儿上却并没有露出丝毫喜色,只是平静地重又走到赵家两姐妹身边,反客为主道:“既如此,那大姐儿就坐着,老婆子与你说一说这秦大户家买丫鬟的事体。” 一面说一面先坐了下来,见赵梅儿也坐下了,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说话。坐在赵梅儿身旁的赵莲儿却一把抓住了自己姐姐的手哀声质问道:“姐姐,你真真的要去秦府做丫鬟?你可知道,去了以后签了死契,以后就不容易跟娘和我见面了,生死也由不得自己” “妹妹,我都想好了,你别说了,我们听婆婆说话罢。”赵梅儿将赵莲儿抓住自己的手解开,满口苦涩,勉强笑道。自从她开口让马牙婆留步时,就已经决定了答应马牙婆卖身为奴,签死契进秦府去做伺候秦家大小姐的丫鬟。眼前家里头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无比强烈地想自己的娘亲有药吃,想她早点儿好起来,她也想让自己的妹子有饭吃,不挨饿。如今爹爹走了,作为这个家里的长女,作为长姐,她觉得自己应该义无反顾地将家里的担子挑起来。至于卖身为奴,她虽然不想,可是没有法子,这一家人要活下去,这条路虽然满是荆棘,她也只能鼓足勇气,硬起头皮往下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火坑,但也得往下跳。这或者就是自己的命? “姐”赵莲儿紧紧握住了赵梅儿的手,眼中浮上了层水雾,哽咽喊她。 “听姐姐的话,啥都别说了。”赵梅儿强忍心中的酸楚,含笑安慰她,又转脸看向马牙婆道:“婆婆,你说吧,到底是怎么起的。” 马牙婆点一点头便说:“秦府管家嘱咐我找符合他提出要求的人去,让秦家大小姐院子里的管事婆子相看,等她看中了,点了头后,就可以跟你签下卖身文书了。这文书只要你娘按了手印儿就作数了。还有啊,这卖身银子我也跟你们说一说。外头七八岁的小丫头卖身为奴,左不过五六两银子。可是像大姐儿这摸样和年纪,又有一手好绣技的,至少也得二十两银子以上,更别说是秦府里头要人,那身价银子还得高,我估摸着怕是不低于二十五两银子。” 二十五两银子?这可是好大一笔钱,赵梅儿想自个儿家里要是得了这么多银子,立刻就能将欠大伯父家的钱还上不说,也有银钱替娘亲治病,家里马上就能宽裕些,妹妹再不用挨饿了。要是再加上自己进了秦府得的月例银子攒起来,以后给娘亲,再过两年,妹妹赵莲儿也有笔嫁妆,能寻个好人家嫁了,认真说起来倒是一举数得的好事。这么着自己苦些卖身为奴也是值得的。 赵莲儿听马牙婆说到秦府做丫鬟的身价银子有二十五两以上也很有些吃惊,不过一想到得到这些银子是自己姐姐卖身所得,只要她一进秦府,以后就不容易见到了,后半生为奴为婢,再不能自在的活着,也不能像一般的良家女子那样嫁人生子,过随心的自在的日子。这样得来的银子每一分都令她觉得花着咬手,于心不安。可是最难的是,心中虽然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她素来都是听姐姐的话的。姐姐方才说了让她什么都别说了,她就只能扯着衣角,撇着嘴,使劲儿忍耐着不坠下泪珠儿来。 “大姐儿,我也把秦府里要买丫鬟的事都一五一十跟你细说了,老婆子再多句嘴,这样的去处可真是难寻,十年八年也难得遇到一回。你要是觉着不错就点个头,我同你一起去跟你娘亲说,她要是点了头,我立时就去秦府回话,加紧把这事儿给办了。我怕夜长梦多,拖久了,秦府的管家又另外寻了人去,那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马牙婆继续道。 她这话里有催促的意思,听起来完全是为赵梅儿打算一般。其实她这种人比无利不起早的商户还要贪婪,之所以她昨儿个听了秦府管家秦安的话,今日一早就往赵二郎家赶,主要是因为秦府为秦家大小姐买丫鬟出的中介银子足足有五两,是一般人口买卖的数倍不止。平时她帮着富户家里买人,得到的中介银子一个人不过几百钱,大方的也不过一两银子到头。而只要促成了赵梅儿进秦府去做丫鬟这一桩买卖,一下子就能到手五两银子,足足顶得上她好几个月的所得了。这也是她如此卖力的来撺掇赵梅儿卖身为奴进秦府的原因。 赵梅儿听完后略闭了闭眸,深吸一口气,终于点了点头,低声道:“好,婆婆,我答应你,我愿意去秦府做丫鬟” 得了赵梅儿肯定的回答,马牙婆这一回终于眉开眼笑道:“如此甚好,那我们就说定了。那这会儿还请大姐儿同老婆子我一起去见你娘亲,把这事情跟她说一说,得了她的同意,我就马上去秦府回话,早些把这事情给定下。” 说完即刻站起来,又轮番跺了跺脚,缩着头小声嘟囔了句,“这屋子里真冷,才一会儿功夫,脚都冻僵了” 赵梅儿闻言苦笑一下,便也站了起来,对马牙婆说:“还请婆婆在这里略等一等,我这就进去叫醒我娘,跟她说一下这事儿,说动她了,婆婆再进来。” 马牙婆也知道张氏不待见她,怕是一见她就会先存了抵触的心思,倒不好说话了。这会儿让赵家两姐妹进西屋去说动了张氏,自己再进去会好些。因此她也就应了声“好”,说自己再外头等着,只是让赵梅儿快些。等赵家两姐妹挑开西屋的半旧棉帘子进去后,她便走到堂屋门口往院子外头望了望,心想,那个人怎么还不来,今儿个自己上赵二郎家可是跟那人约好了时辰的。这时候也差不多日上三竿了,按说该来了啊?今日上赵二郎家里头来说服赵梅儿卖身为奴进秦府她可是有后手的,她差不多敢肯定,今日必然不会空手而回的。想到此,她不禁转眼往挂着棉帘子的西屋看了一眼,胸有成竹地一笑。 而赵家两姐妹一前一后地进到了西屋张氏所在的卧房中。甫一进至房中,赵莲儿立即再次拉住了赵梅儿,忍不住眼中滚下泪珠来,,声音里都是哀伤,低低喊了声,“姐” 赵梅儿知道妹子的意思,但她向来决定了要做的事就不会再摇摆不定。因此这会儿她只是抬手摸了摸赵莲儿的头,又从袖子中抽出一方手帕来替妹妹拭泪,同样压低声温和笑道:“妹妹,快别这样,进秦府去做丫鬟未必就不好。一会儿你可得帮着我在娘亲跟前好好说一说,你也知道咱们家里是一文钱都没有了,娘亲还病着,还需要瞧郎中吃药,你总不想眼睁睁看着娘她” 后面的话赵梅儿就没有再说了,赵莲儿自然是懂。她们两姐妹已经没有了爹,无论如何是不能再没有娘的。这许多年来娘亲操持家务,含辛茹苦带大了两姐妹,连一天福都不曾享过呢。她们两个心里头都有个同样的愿望,希望自己的娘病好起来,将来能享一享两个女儿的福。所以为了这共同的愿望,作为妹妹的赵莲儿便强迫自己收了泪,答应姐姐帮她在娘亲跟前说话。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章 逼债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不行!为娘绝不绝不同意你去做秦府的丫鬟,为娘宁愿死也不愿意用你的卖身银子治病” 张氏被自己的女儿叫醒后靠在床头听完赵梅儿的话一口断然否决了她的提议,因为心绪太过于激动,所以说到后面就话不成声,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赵梅儿忙上前去拍着她背心帮她顺气,一面嘴里头劝她,“娘,你这可不是说得气话么?你要是死了,我和莲儿也活不下去。只有你病好了,好好的活着,我和妹妹才能觉得日子有盼头” 张氏闻言也知道自己女儿说得是实话,可是要靠自己女儿的卖身银子瞧病抓药,她真是不想再活了,只觉得自己实在无用,这样拖累女儿。这么想着,眼中不觉滚下泪来,一颗颗的,断线珠子一般。 赵梅儿又忙从枕边拿起一块旧巾帕替张氏擦泪,看到自己娘亲伤心流泪,她心里也难受得很,可是却要强忍着不敢在面儿上露出丝毫的伤痛之色来。 张氏好容易止住了咳嗽,一旁的赵莲儿忙从瓦罐里倒了碗一早从井里打起来的水递过去,让她喝上一口。虽然是早晨才从井里打起来的,但屋子里冷,这会儿上头已经结了些碎冰渣子。 “娘,你喝些吧”赵莲儿将手中的粗瓷碗往张氏唇边送。 张氏咳得喉咙灼痛,就着女儿赵莲儿的手喝了一口冰水,才略觉得好些。还要再喝一口时,赵莲儿却忙将碗端开,嘴中道:“可别喝了,这水太凉,咱家连柴火也没了,本来该给娘亲烧些热水喝的” 说到这里,赵莲儿停住不说了,张氏方才听两姐妹说了年前交的绣品没有交出去的事情,如今家里头是一文钱都没有,这眼看连饭都吃不上了,更不说有钱给自己瞧病了,自然连烧些热水喝也是奢望了。自己如今又病倒在床,家里头讨生活的重担都压在了年轻的两姐妹身上,她真想一死了之,免得自己再拖累两姐妹。但是刚才两姐妹说得也在理,要是自己撒手而去,她们两个没了爹娘,说不定会落到自己婆婆和嫂子手里,将两姐妹卖了也有可能。哎,一想到这个,她又狠不下心寻死了,只是不住默然流泪。 赵梅儿见状便一面继续替娘亲拭泪,一面把马牙婆对自己说的那秦府里头对买进去的丫鬟如何好,月例银子如何多的话对张氏说了,最后说:“这样的去处也算是好的,所以娘亲您就答应了行不?” 张氏不说话,就算真像自己女儿说得那么好,但她觉得自己答应了,同样以后无法去见地下的亡夫,这和把赵梅儿嫁给那魏员外也没什么区别,实打实的是卖女儿,而且这还让自己女儿成了奴婢,入了贱籍。 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恰在此时,外头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西屋的半旧棉帘子被猛地被掀开,一个尖锐的声音立即在屋子里响起,“我说弟妹,你借下的我家的银子啥时候还?你瞧瞧你如今病得要死不活的,这万一哪天你有个不测,让我找谁还银子去?” 张氏一见自己的嫂子吴氏又来逼债,心立刻就揪起来了,又是好一阵咳嗽,话都说不出来了。 吴氏见了自然是又在旁边冷言冷语,“我可跟你讲,就算是你死了,别以为这账就给清了。梅儿和莲儿是你的女儿,以后这银子我可是要找她们还的” 张氏闻言,心中暗道不好,果然这吴氏要打自己两个女儿的主意。要是自己真死了,她们两姐妹落到贪财的吴氏和婆婆手里头,那跟落入虎口没有任何区别。 “大伯母,还请你出去,我娘还病着需要静养,你不要在这里吵闹。”赵梅儿上前一步站在吴氏跟前冷声道。 “我出去?你们还了我银子就出去,不然,别怪我说话不客气!”吴氏双手叉腰声色俱厉道。 赵梅儿咬了咬唇,对上吴氏的三角眼,缓慢道:“大伯母,你且别吵了,外头的马婆婆你看到了吧?今儿个我已然答应她去秦府做丫鬟,这一两日之内想必就能还上你的银子了。” “梅儿!”“姐!”张氏和赵莲儿闻言同时痛呼出声。 吴氏一听眼中一亮,唇边浮起诡异的一抹笑,立即开口道:“好啊,大侄女儿,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信你一回。正好今日我也没事,就在外头堂屋里等着,等着你还银子。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哄骗于我,别怪我拿你妹子去抵债。正好我舅舅的丽春院里头缺人” “咳咳,你给我出去!”张氏勃然大怒,咳嗽着憋出这么一句话,同时手在棉被上重重一拍。怨不得她如此生气,这吴氏的舅舅在吴县城里开了家妓|院,每年总要买些容貌出色的丫头进去教习弹唱,年纪大些便找恩客梳弄,迎来送往。实在是没想到这吴氏蛇蝎心肠,竟然想将自己的女儿卖到那种风月场所里去换银子。这么一来,自己哪里能丢下两姐妹撒手人寰。 吴氏冷笑一声,她根本不怕这个跟赵二郎一样老实懦弱的弟妹,所以看她发火倒高兴,继续道:“不怕跟你讲,昨儿个我去我舅舅那里拜年,都跟他讲好了。三日之内还不上银子,丽春院就派人来接人!” “你你给我滚出去!”张氏拿起身后的一个枕头使劲儿朝吴氏扔去。奈何她是病久了的人,连个枕头也没多大力气扔,堪堪还差一步扔到张氏跟前,就坠到了地上。 赵梅儿和赵莲儿见自己娘亲被吴氏气成这样,便都忍不住上前将她往屋外推。推出堂屋不算,还一直将她推到外头院子里,这才返身回来将门给关了。吴氏个子瘦小,被比她高出半头的赵家两姐妹强行推出来后不死心,又跑到屋门前一边开骂一边砰砰砰地拍门。 此时在屋子里头,马牙婆却是随着赵梅儿和赵莲儿两姐妹走了进去,温言软语地劝张氏不要生气,又说了好些吴氏的坏话,最后才说到秦府找丫鬟的事情,并且拍着胸口保证赵梅儿进了秦府一定会过得好等语。 张氏听马牙婆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思来想去,自己死又不能死,只能继续活下去。这要往下活,吴氏追债又如此的急,除了将自己大女儿送入秦府做丫鬟这条路可行外,再无其它的路可走了。 “赵二娘子,你也晓得,现如今外头多少吃不起饭的百姓卖儿卖女的多了。这大户人家的丫鬟吃得饱穿得暖,干的活儿也不累,比一般小户人家的女儿家还享福呢。人都说,与其留着孩子跟着自己个儿挨饿受罪,还不如把孩子送去为奴为婢求个温饱。再有,你家大姐儿是去服侍咱们吴县里巨富秦大户的独生女儿,又不是什么少爷公子要被收房。以后服侍好了,说不定人家秦大小姐连赎身银子都不要了就给放出来了呢。” 马牙婆的这一席话到底让张氏存了些希望,也就松了口,答应让自己的大女儿赵梅儿卖身为奴,进秦府去做丫鬟了。 “既如此,那我这就让大姐儿跟我去秦府见那秦家大小姐的管事婆子相看,把这事情给定下来。我方才也听到了那吴氏逼债逼得紧,等得了银子来摔到她脸上,让她滚,出口心头恶气可不是好” 马牙婆喜笑颜开地说道,一面说一面去拉了赵梅儿的手就往外头走。赵梅儿却一边走一边回头,眼里包着泪嘱咐妹妹赵莲儿在家头好生侍奉娘亲,等她回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章 相看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秦大户家五进大宅第一进外账房旁边的一间摆放了黄铜大火盆的屋子中,马牙婆领着赵梅儿在秦府小厮的带领下走了进去,那小厮随即说请两人稍等,他马上就去向管家秦安传话说她们来了。 小厮一出去,马牙婆便在屋子里头右边靠墙的一张铺了锦垫的圈椅上坐了,又交待了赵梅儿几句话,不外是让她别紧张,人家问啥答啥,不要乱说话等语。赵梅儿点头答应了。在屋子里静静等待时,她忍不住悄悄四面打量这屋子,脚下是铺着大块青砖的地面,四壁的墙壁粉刷得雪白,中间墙上挂着一副财神的画像,两边是一副对子。对子上的字儿认识她,她却不认识那些字儿。 从小到大,因为家贫,赵家两姐妹上不起女学,自然是不认识字儿。赵二郎两口子还是请自己的侄儿赵旺写了两姐妹的名字,教给她们认识,然后两姐妹没事儿时拿树枝在院子里的泥地上写来画去,总算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因此赵梅儿除了会认会写自己的名字外,别的字儿她都不认识。 在那副对子下头是一张条案,案上供着一对儿梅瓶,瓶子里应景地插着两枝开放得正盛的红梅花。屋子里靠墙两边各摆着四把铺了弹墨锦垫的黑漆圈椅。椅子前头有同样的光可鉴人的黑漆面儿的矮几。在屋子中间摆着一个极大的黄铜火盆儿,透过透雕缠枝牡丹纹的盖子,可见里头的木炭燃得十分旺,红彤彤地不断散发出光和热来,令屋子里头暖洋洋的,让身在其中的人如同在暮春天气中一样十分舒服。 赵梅儿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身上就暖和起来了,只不过脚上仍然是冻得难受,因为马牙婆舍不得花钱雇车,所以两个人是从城东步行走到城南的秦大户府上的。马牙婆穿了一双能走雪地的小羊皮靴子,倒是不担心鞋会湿,可赵梅儿穿着的却是一双半旧棉鞋,踩着路上的雪一路行来鞋底全都湿透了,此刻从棉鞋的鞋底漫出一滩水来,等她稍稍挪动一步,便在青砖地上留下了两个湿湿的鞋印儿。 虽然马牙婆叮嘱赵梅儿不要紧张,但她平时甚少出门儿,更别说头一回到这种大户人家来。刚才她被马牙婆领着到这秦大户府上时,从秦府所在的吴县十分繁华的显德街前过,猛地见到如此大一座宅院几乎占了半条街时,还是十分震惊。及至进了秦府,见府里头偶尔经过身边的那些丫鬟婆子和小厮全都穿着簇新的杭绸面儿的袄子时,终于有些信了马牙婆所说这秦府里头的奴仆们比得上外头小户人家的儿女们所过的日子,至少在这穿衣上头是超过了外头普通百姓人家的孩子们的。 其实赵梅儿哪里知道,这秦大户本身开纺织作坊和出售丝绸锦缎,每年稍微次一些的缎子仓库里不知道堆了多少,府里头百十号奴仆四季衣裳拿这些残次品来缝制管够还用不完,他乐得拿出来博一个优待下人的好名声又何乐而不为。 就在赵梅儿有些紧张地胡思乱想时,屋子的棉帘子被从外头掀开,一个身穿团花玄色丝绸棉袍,头戴一顶灰色貂鼠皮帽,中等身材,蓄着两撇八字胡子,面色蜡黄,神态倨傲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正是刚才领着马牙婆和赵梅儿进来,然后去传话的那个小厮。 马牙婆一见到这位神情倨傲的中年男子进来,立刻从坐着的圈椅上站了起来,脸上堆满笑,极为恭敬地喊了声,“秦管家,我把府里要找的丫鬟给带来了” 原来这被马牙婆喊管家的中年男子就是秦府的二管家秦安,是秦大户的远房亲戚之子,专门管一些府中不太要紧的杂务。 秦安点了点头,还算满意这马牙婆没有喊自己秦二管家,他最讨厌别人在管家前头加一个“二”字,当然这二不是傻的意思,而是表达的一种次序。秦府还有位大管家,稳压秦安一头许多年,实在是秦安郁闷的源头,说起这个,话就多了,暂且不表。 这里随着马牙婆话音落下,秦安便转眼去扫了眼站在屋子中间低着头,垂手低首而立的赵梅儿。虽然因为赵梅儿低着头看不清这女子的容貌,但从这女孩儿乌鸦鸦的发,侧脸细腻雪白的肤色,以及苗条的身段儿看,还是初步满足了秦府挑人的要求。 待到秦安到屋子里左手边儿第一张的圈椅上坐下,吩咐跟进来的小厮去叫人捧了茶来,他接了茶碗,低头喝茶时,头也不抬地对马牙婆说:“马牙婆,你且说一说这女子吧。” 马牙婆知道这是让她介绍赵梅儿的姓氏年纪等,便把自己知道的事捡好的对秦安说了一遍,末了又夸了赵梅儿几句。 秦安听完,便将喝了一半的茶碗放下,看向屋子里头低着头的赵梅儿道:“你抬起头来我瞧一瞧。” 赵梅儿便既羞且怯地微微抬起了头,但依然是垂着眼眸不敢看秦安。可是即便这样,秦安还是看清楚了她的容貌,如晨曦中初开的粉色月季花一般娇媚的女子,又如六月荷塘中那初初绽放的荷花般清爽而靓丽。低眉顺眼的,显见是个性子好的,让人一见立即生了亲近之心。 “真是个妙人儿。”秦安不禁在心里暗自感叹。也难为这马牙婆,竟寻了这么个出色的女孩儿来,秦安在秦府里头这许多年来也看过不少进府里头服侍的奴婢,这赵梅儿算是他看过的拔尖儿的女子了。他还见过两个拔尖儿的,一个如今是秦老爷的妾室周氏,一个是前段儿日子惹怒了大小姐被打了板子几乎丧命抬出去的那位叫侍春的丫鬟。 马牙婆见秦安看了看赵梅儿后眼中有赞许之色,便不失时机地笑着问:“秦管家,您看这赵家大姐儿如何?” “不错。”秦安嘴里头轻轻说出两个字。随即招呼马牙婆坐下,又让屋子里头跟在身边伺候的小厮去捧了碗茶来让她喝着,再叫一个小厮去二门上传话,让大小姐院子里的管事婆子蒋妈妈出来看一看。 不一会儿,便有一位精干的容长脸面儿,梳着圆髻,上插两根簪花银簪,身穿秋香色缎面袄子的年逾四十,看起来十分精干利索的妇人领着着两个小丫鬟走了进来。这妇人一进来,不仅是马牙婆,连秦安都站了起来跟她笑着打招呼。 “蒋妈妈,你来瞧一瞧,这是我让马牙婆找来的女孩儿,顶侍春的缺,你看可要得?”秦安一面笑着说话,一面将赵梅儿指给蒋妈妈看。 蒋妈妈闻言便将手里头抱着的紫铜手炉交到身边儿的一位小丫鬟手里头,径直走到赵梅儿跟前,先叫她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她容貌,又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最后才开口问秦安,“这女孩儿是个什么情况?” 秦安一听就知道蒋妈妈相看上了,便把从马牙婆那里听来的关于赵梅儿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哦,有一手好绣技?”听到秦安说赵莲儿手巧绣技出色时,蒋妈妈便又重新看向赵梅儿,“把手伸出来给我瞧一瞧。” 赵梅儿被这进屋来后站在自己跟前的蒋妈妈打量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说实话,她虽然有些局促和忐忑,但还是希望被挑上,不然家里头真是陷入绝境了,空手而回的话,娘亲和妹妹该怎么办? 慢慢伸出自己的一双手到蒋妈妈跟前,蒋妈妈瞧了瞧,纤长秀气,便点了点头,淡淡道:“果然” 随即又问了赵梅儿几句她会做些什么绣活,又会什么针法等。赵梅儿一一低声答了,蒋妈妈听她说话声音清越,吐字清楚,便又满意了几分。最后蒋妈妈问:“你可是自愿进咱们府里头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章 善意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赵梅儿点头嗯了一声,随后又声如蚊蚋加上一句,“奴家是自愿进府的。” “这就好,我们府里头挑到大小姐跟前伺候的人必定要是心甘情愿的,不然传出去说我们秦府逼人为奴,有损我们老爷乐善好施宽待下人的名声,那可就不好了。”这么说着,蒋妈妈转过头来看向秦安道:“秦二管家,这女孩儿我要了,你便和马牙婆找中人来把她的身契给写了。” 秦安心里头虽然有些不喜蒋妈妈叫他秦二管家,但面儿上可是丝毫不敢露出不悦之色来。因为这蒋妈妈可是这秦府主家娘子,老爷的发妻杜氏跟前得力的人,从大小姐一出生,就在大小姐跟前伺候,已经有整整十五年了。等到大小姐十岁以后有了自己的院子,蒋妈妈就被杜氏派去帮着管理她院子里头的奴婢和杂务。大小姐和主家娘子杜氏都很是信任她,而在秦府里头除了老爷外,就是夫人和小姐地位最高了。甚至因为秦老爷和杜氏对大小姐的宠爱,说大小姐是这府里头地位最高的也不为过。 因此蒋妈妈在大小姐跟前很有脸面,秦府所有的下人便都要敬她怕她三分,丝毫不敢得罪这位大小姐院子里的管事婆子。 “那您说说该给多少银子买这女子?”秦安赶忙陪着笑问。本来一般的丫鬟,作为秦府二管家自己就能拿主意,可是因为眼前这位赵梅儿最后是要到大小姐跟前去服侍的,尽管他知道身价银子是多少,可眼下蒋妈妈在这里,他便很识趣地装作不知道一样去问她。这里头有讨好的意思,蒋妈妈自然也明白。虽然嫌秦二管家啰嗦,但她还是很喜欢被人捧着,于是蒋妈妈便开口道:“跟以往一样,大小姐院子里挑的房里贴身伺候的丫鬟身价银子二十五两,给这牙婆五两的中介银子。” 秦安忙哈腰应声:“是。” 随即便转身对一旁站着的马牙婆说:“还好,你带来的人蒋妈妈挑上了,也合该你进财。那么我这就使小厮去这女孩儿家里传话,让她家里头能拿主意的人来这里,把身契签了,这就进府里来吧。大小姐房里那差的缺儿还要尽快顶上为是。” 马牙婆自然笑得眉眼弯弯得连声说好。 蒋妈妈见这里已经没自己什么事了,便对秦安说:“还是依府里的惯例,这女子的身契签了,便让人把她送到鲁妈妈那里去。” “行。”秦安点头答应,随后将蒋妈妈送出去,返身回来便令跟前的小厮去外账房里拿了纸笔来,问清楚赵梅儿家里头的住处,在纸上写了,又让一位识字的小厮进来,让他拿着这纸赶着府里的马车去东门外赵二郎家里传话,将赵梅儿家里头能做主的人带来。 等去传话的小厮走了,秦安让人端了张小杌子来让赵梅儿坐下,和颜悦色地说:“赵家大姐儿,你就快要是我们秦府里头的人了,以后好生服侍大小姐,将来得了好可别忘了关照你秦叔。” 赵梅儿听秦安这么说,简直有点儿不敢置信,这一开始进屋子里来神情很是倨傲的中年男子竟然跟自己个儿套近乎。这才哪跟哪呀,连卖身契都还没签呢。但是此刻她嘴里还是十分有礼地顺着话头应了声“好”。 马牙婆便也在一旁凑话,“赵家大姐儿,秦管家说得极是,以后得了大小姐的喜欢,不要忘了帮他在大小姐跟前美言几句,有好差事也指派秦管家一二。” 赵梅儿懵懂地继续点头说好。她对秦管家和马牙婆的话十分不解,心想,这签了卖身契就是秦府的奴婢了,哪里有他们两人说得自己要关照谁的说法。这也难怪,如今的她根本不了解秦府大小姐跟前房中贴身使唤丫鬟的权利和地位,才会这么想。 其实在秦府中,秦家大小姐房里贴身使唤的大丫鬟都是一等,拿的月例银子最多,而且年节什么的赏赐也很丰厚。更重要的是有时候这些丫鬟被大小姐派出去收取她名下的铺子和田庄的租金,还有存银放贷采买等。事情多的时候,也有丫鬟把手里头的差事交给府中的管事去办的时候。这些得了差事的管事们多有在中间吃回扣银子的,所以差事办下来不少赚,往往能抵得上半年一年的工钱,因此大小姐那里的差事算是美差,秦府里头的小管事和秦二管家都十分喜欢。 可是大管家除外,因为这位大管家是秦府夫人杜氏的唯一的堂弟杜金宁,他管着秦府内账房和府里大宗货物的采买,不需要去接大小姐那里的差事,一年也不少银子的进项。但对于管理府中不甚要紧的秦二管家就不同了,他一年没什么油水,自然是要想法子另外开辟财源,而大小姐那里的差事是他十分想得到的。所以能跟大小姐身边儿的一等丫鬟们拉上关系,顺便得到几件差事,绝对算是件划算的事。 一开始在没有确定赵梅儿会被蒋妈妈挑上时,秦安自然是不会多说什么话,也不会表达什么善意。如今既然定下来了他自然是立刻就显现出自己的和蔼可亲来,比如这会儿他看见了赵梅儿那双鞋底湿透的棉鞋在地上浸出的水印儿,便立刻装作恍然的“呀”了一声,然后说:“赵家大姐儿,你瞧你的棉鞋都湿透了哩。” 随即起身走到外头对门边的一个小厮交待了几句话,那小厮应了一溜烟儿去了。等到秦安再挑帘子进来时,跟在他身后进来了一位圆脸的约莫十三四岁左右的三等粗使丫鬟,秦安便指着赵梅儿道:“翠儿,你带这赵家大姐儿去你拿里拿双干净的袜子和棉鞋与她换上,再带来这里。” 那叫翠儿的丫鬟忙上前来请赵梅儿跟她一起出去,赵梅儿看了马牙婆一眼,马牙婆笑着让她去,她这才跟着翠儿出去了。等屋子里只剩下马牙婆和秦安时,马牙婆就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来早准备好的二两碎银子来,上前去塞到秦安手里,感谢他将这桩买卖给她做,并说以后还要多多关照。 秦安推辞了两下,便也接了,随后自然是笑着对马牙婆说以后还找她。马牙婆会来事儿,以前秦安也关照过她几次买卖,从第一回开始马牙婆就知道孝敬她这买卖人口得的中介银子中的一部分,所以秦安但凡府里头需要买卖人口,一般他先找的就是这会来事儿的,做了几十年牙婆的马氏。 接下来两个人便各自坐着一边喝茶一边说些闲话,不一会儿那叫翠儿的三等粗使丫鬟将赵梅儿送了回来,只见赵梅儿脚上已经穿上了一双崭新的合脚的棉鞋,眉间也有了些笑意。在秦安和马牙婆跟前,赵梅儿又再次谢过了翠儿。翠儿摆手说不用谢,嘴中道:“这双鞋子是我前儿个刚做好的,我们身量差不多,脚也没缠过,所以姐姐拿去穿就是。” “那我有空了,也做一双给你。”赵梅儿诚心诚意道。 谁知道翠儿却笑着说:“姐姐进府里,这几月想必都有得忙,你真要做一双鞋给我,那我也要明年才有得穿了。” 说完了这话,只听得坐在左边上首第一张圈椅上的秦安轻轻咳嗽了一声,翠儿忙收了笑,闭了嘴,对着秦安蹲身一礼,然后慢慢地却步退了出去。等到出了屋子,站在外头廊下,翠儿吐了吐舌头,迈开步子一溜烟儿跑了。实在是刚才那位姐姐容貌秀美观之令人可亲,她才忍不住多少了两句话,却忘了府中的规矩,在新进来的丫鬟跟前不许多嚼舌根,否则可是要挨板子的。尽管她是这秦管家的娘子的表哥的侄女儿也不例外。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章 做主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城东赵二郎家,小厮来喜垂手站在西屋里头把来意对张氏母女说了,最后说:“我们府里头的二管家交待我请你们家里头能拿主意的人去签赵家姐姐的卖身契,马车在外头等着。” 一直在外间堂屋里坐等消息的吴氏见有穿戴齐整的小厮来到赵二郎家里头,早就猜到了来意,便是她领着来喜进到西屋里头见张氏的。此刻听完这话还不等倚靠在床头的张氏开口说话,便抢先对来喜说:“这位小哥,让我去替我侄女儿签那身契吧,我那弟妹病得那样重,起不来床。” 来喜闻言转脸看向吴氏问:“不知你是赵家姐姐的什么人,可做得她的主?” 吴氏忙笑着答:“我是她亲亲的大伯母,自然是做得她的主的。” 来喜听了正想说也好,却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气咻咻地喊起来,“不行!我的女儿自是该我这个当娘的去签她的身契!” 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女孩儿的声音也在旁边大声附和,“我姐姐的身契自然是该我娘去签的!” 吴氏强挣着说出这句话后又是好一阵儿咳嗽。赵莲儿忙上前替她拍背顺气。 来喜一听觉得这病着的妇人说得也有理,他十分清楚在苏州府地面儿上一般人家卖儿卖女,都是由自家爹娘去签这卖身的身契的,除非这被卖之人的至亲爹娘死了,才由别的亲戚出面。如今这进府被蒋妈妈挑上的要去伺候府中大小姐的赵家姐姐既然亲娘还在,按理是该她亲自去签那身契的。可是看她那病歪歪起不来床的样子,似乎去府里头又颇有些难度,很难成行。于是他不免拿眼看一看吴氏又看一看张氏,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时候吴氏也看出了眼前这秦府小厮的一些心思,便再次对来喜说:“你看我弟妹病倒在床已经好几个月了,这会儿还没好呢,这要勉强起床出去吹了风受了寒,定然这病还要加重的。所以还是我这个当伯母的去比较好。” 说到这里,吴氏又转眼看着张氏道:“我说弟妹,你怎么这么个死心眼儿,我去帮着你替梅儿签身契,又不会吞你的银子,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她这话里头倒有些讥讽的语气,仿佛她是一片好心,而张氏小气不懂事儿。 张氏压根儿就不信这位嫂子吴氏,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对自己这个嫂子的性子可以说是门儿清。平时吴氏就是个雁过拔毛的主儿,象今日这种去签自己大女儿梅儿的身契,拿二十多两银子的事情要是真要让她去,不定要拿回欠她的十二两银子不说,肯定还要在中间凭空扣银子起来。她打定主意,这一回的银子是梅儿卖身为奴的钱,一分也不能让别人占了去。再说今儿个要是不去见一见自己的大女儿,这一入秦府,以后就不知道啥时候能见了。她满心里都是不舍得啊。所以她决定就算拼了命也要撑着去秦府见梅儿。 想到此张氏便冷声道:“我还没有死暂时轮不到嫂子出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又转脸看向来喜说:“这位小哥,烦请你出去等一等,我这就起来跟你去秦府。” 来喜听了张氏的话,又见她一脸的坚决之色,便点头说:“好,那我出去等着,你快些出来。” 说完,就往外走。吴氏见状满面不甘地瞪了张氏一样,一甩帕子,冷哼一声抢在小厮来喜前头,殷勤地挑开西屋的半旧棉帘子,面儿上堆着笑,等他出去了,自己才跟在他身后一路往外走。一路上不失时机地跟他搭讪。直到走到院子门口的马车跟前,看来喜上了车,她便也踩着车镫子爬了上去。 来喜见吴氏也跟着上了车便不解地问:“这位嫂子你这是做什么?” 吴氏立即笑着答:“这位小哥,我弟妹不是病着么,且又病得厉害。这一趟去贵府,我怕她有个什么好歹,所以想跟了去,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也好照顾她一二。” 来喜偏头一想,也是,看那赵家姐姐的娘那副样子实在是让人担心,虽然看起来她不太喜欢眼前这位自称是她嫂子的妇人,不过要真是这去到府中,万一发病晕倒什么的,有个人在旁边儿总比没有人强。 “那就坐我这边儿来,那边儿让给赵家姐姐的娘坐。”来喜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地方。眼前这妇人年纪颇大,他倒不介意和她同坐。而吴氏也依言坐了过去,趁机和他攀谈起来。来喜只有十七岁,常被秦安派出来办事,虽说年纪不甚大,但他是见过世面的人,所以和吴氏说话倒也应对自如。 吴氏一边和来喜说话,一边四下打量这马车。这马车不愧是吴县数得上号的富户秦大户家的,马车里车厢底下铺着厚厚的绒毡,座儿上也铺着厚厚的皮褥子,车厢宽大,坐在其中十分舒服。这还是一般赶出来接人的马车,要是秦府里头的老爷等主子坐的车还不知道奢华成何种样子呢。她这么想着,心里头如同猫抓一般难受。其实她是真想把自己的女儿桂儿卖到这秦府里去,奈何前一日在街前碰到马牙婆的时候,马牙婆跟她说了秦府里头要挑丫鬟进去伺候大小姐的事,她立即推荐自己的女儿桂儿,谁想说那马牙婆却说她那女儿姿色平平,秦府这一回要的丫鬟是去伺候大小姐的,必须是容貌出色的女孩儿,桂儿去了也选不上,她才作罢了。 不过知道了这件事后,她想快点收回借给张氏母女的银子,便和马牙婆说好了,等马牙婆第二日去赵二郎家里头说事儿的时候,自己从旁趁机逼债,帮着马牙婆说动张氏卖女进秦府做丫鬟。 这一回她厚着脸皮想跟着这来接张氏母女的车去秦府,一来是想赶紧把自己借给她们的十二两银子收回来,并且还要算上二两的利息。另外就是想趁机认识下秦府里头的一些管事什么的,将来要是秦府里头还要人的话,就不用经过马牙婆,直接把自己女儿塞进秦府里头了。 所以她这会儿跟小厮来喜搭讪的时候,就从他嘴里头知道了秦府外院儿的几个管事和那秦二管家,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和这些人搭上线。想来想去,她觉得眼目下最好是把这来喜给笼络了,通过他,将来不愁和外院的那几个管事拉上关系。所以听来喜说完那几个管事后,她就把话题扯到了来喜身上,问他家里头还有几个人,是不是秦府的家生子,还有说亲了没有等语。 来喜倒是个爽快人,也没什么心眼儿,就一五一十地跟吴氏说了些自己的事儿。他是秦府的家生子,他爹在帮着秦老爷管府里的车马,娘在内宅的厨房里帮忙,家里头还有个妹子也在秦府里头做三等丫鬟。至于亲事倒还没有说,主要是没有合适的,府里头到年纪的丫鬟这两年倒是有两三个,但是已经被夫人配给了别的人。他家里头在秦府的奴仆里头不算是条件好的,适龄的配人的丫鬟自然轮不着他。 “我那女儿今年也有十五了,也还没有说亲呢。”吴氏听我安笑着不经意地说道。 来喜一愣,这句话是?他虽然是性情爽快的人,但却并不笨,吴氏话里头的意思倒是能听出来几分。难道这妇人想把她的女儿许给自己?他大着胆子这么一想后,可又觉着不大可能,再怎么样,这妇人是良籍,她的女儿想必也是良籍,自己是贱籍,又是家生子,要婚配也得是配府里头的丫鬟的,又怎么能娶个良籍的女子呢? 吴氏说完这话又假装神情哀戚地长叹了口气道:“哎,要是我那女儿也能进你们府里头做丫鬟就好了,我们这小户人家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她跟着我们可是受苦啊,我这当娘的心里不知道多难受” 说到这里,还从袖子里头扯出一方帕子来装着拭了拭两边儿眼角的泪。 来喜瞧她说着这话时,手腕上两个锃亮的银镯子晃来晃去,甚至在她低头擦泪的时候,瞧到她头上戴着黑油油头发髻,上头插着几件银头面,再看她身上也是穿着簇新的豆青色袄子和袄裙,看起来委实不像个家里头过不下去的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章 卖身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不过,后来他转念一想,这年头不把女儿当回事儿的人家多了去了,更别说眼前这位赵家姐姐的亲戚小门小户的,想将自己女儿卖到秦府里头来做丫鬟,那身价银子比别处要多,就是那工钱也比别处多,她有这想法很正常。想到此,他很快就明白了吴氏说前番话的意思,只要是她女儿进了秦府做丫鬟,那就和自己的身份一样,自己也就能娶她了。 “这位嫂子,若是小的能帮上你的忙一定帮,只不过”来喜大着胆子偷觑着吴氏慢慢说话,后面的话他没有说清楚,心想,要是真是眼前这位妇人有通过让自己帮着她女儿进秦府的意思,那么她自然知道应该怎么接话。而且他还想,这种忙他要是能帮上,因此而得个媳妇儿的话可是大大地划得来。自己爹娘听了怕也是会欢喜的。这一年多来,家里头他们常念叨的就是如何给自己在这府里的丫鬟里头说个媳妇儿。现如今倒有门姻缘撞了过来,实在是意外之喜,可得好生把握住。 装模作样擦着泪的吴氏将眼前这位小厮的话听在耳中,忍不住心中偷乐,心道,果然这一脸精明相的小子上当了。 压着心中的得意,吴氏抬起头来面儿上又换上了一副感激的神色,连忙道:“要是小哥你真能忙我家桂儿进秦府去讨条生路,我定将她许配给你。” 原来自己未来的媳妇儿叫桂儿,这名儿可真好。这会儿得了吴氏肯定的答复,来喜想当然地咧嘴笑起来,那笑容的弧度甚大,甚至弯到了耳根后面。 接下来,他又笑着问了一句,“但不知桂儿姐姐的容貌如何?” 吴氏笑答:“和我大侄女儿梅儿的相貌相差不大,两人很是相像。” 心里却对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小厮鄙夷不已,也不瞧自己是什么样身份的人儿,还这般好色。但另一方面,这小子有这样的贪心才更容易上钩儿,这也让她觉得自己这一招是出对了,想来自己的女儿桂儿是有极大的可能性进秦府了。只要进了秦府,就和这小子一拍两散 来喜闻言简直是大喜过望,那赵家姐姐的容貌他也偷偷瞧见一眼,端的是月宫仙婢一般的人物,就那么一眼让他魂儿几乎失了半个。退出来后,心咚咚乱跳,小半个时辰不曾平复哩。自己未来的媳妇儿和赵家姐姐容貌相似,那定然也是一个美人儿吧。哎,今儿个出来办差真是撞大运了,天上掉个貌美的媳妇儿下来。这媳妇儿可得抓住了,万不能丢了。 接下来小厮来喜便立刻爽快地答应了帮吴氏的忙,在秦府里头去问一问何处需要丫鬟的,但凡得了信,立刻来通知她。随后吴氏和来喜又互相向对方介绍了自己姓氏,家里人的情况等。到最后,来喜已经将吴氏当成了岳母,只差最里不曾喊出来而已,但言语间已经甚是殷勤了。 所以,等到赵莲儿扶着娘亲慢慢出来,好容易坐到马车之中时,居然见到吴氏,两母女吃惊不小,便问来喜吴氏跟着去干嘛。来喜自然是要袒护自己的准岳母大人了,立即便将吴氏要去的理由说出,随后吩咐车夫把车赶起来。 张氏母女听完来喜的解释,赵莲儿便说:“不需要大伯母跟去,我能照顾好我娘。” 来喜却坚持,“还是多一个人妥当。” 此刻马车已经开始跑起来,又不能将面有得色的吴氏给推下去,张氏母女心里再不舒服也没有办法,只能沉默着坐在马车里,心里头不免怪这秦府派来接人的小厮多事。 没多会儿功夫,马车已经跑到了南门上的秦家大宅前,赵莲儿扶着娘亲踩着车镫子下车,在来喜的带领下从府里的西角门进入大宅中,再顺着廊子东拐西拐,走到了一间挂着厚厚棉帘子的屋子前。等到来喜先上去一步掀开帘子,让张氏三人进去,然后他再放了帘子,又紧走几步赶到三人前面对屋子里坐着的秦安躬身道:“小的已将赵家姐姐的娘亲,妹子,还有大伯母都带了来。” 秦安便点点头,挥手让来喜先出去。等来喜却步退下去后,秦安这才看向张氏三人道:“请赵梅儿的娘亲出来说话。” 这个时候坐在屋子中间黄铜大火盆旁边小杌子上的赵梅儿也见到张氏等三人进来,便立刻站了起来,望着张氏颇有些激动地喊了声“娘“,又走过去低声问她,“您怎么亲自来了,这要是再受寒了可怎么好?”一面说着一面到她身侧去扶着她手臂。 张氏发觉这才一会儿没看到自己的女儿心里已经像是空了一块似的,这会儿看见她眼里已然湿了。但此时在秦府管家跟前,她也知道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然会让别人不快,给人一种人家是强买自己女儿的感觉。 马牙婆此时也站了起来,看向张氏向她介绍秦安,说他是这府里的管家,代表秦府跟她签赵梅儿的身契。 张氏在两个女儿的搀扶下便强撑着向秦安蹲身道了福,然后说:“我是梅儿的娘亲,来替她签身契。” 秦安嗯了一声,随即吩咐身边儿立着伺候的一个小厮即刻出去把在秦府间壁住着的本坊的老人年逾六十的何老丈请来,请他做中人,签赵梅儿的卖身契。在等何老丈来的过程中间,秦安便把赵梅儿的卖身银子是多少,以及以后在府里的待遇和月例银子等都对张氏说了。最后指着赵梅儿脚上的那双新棉鞋说:“你瞧瞧,我这才让人替你女儿换了双棉鞋,你且把心放肚子里头,以后你孩儿进了府,吃穿不愁,还有不少的工钱,咱们秦府不会亏待下人。” 张氏方才进来只顾着看女儿了,倒是没见到赵梅儿脚上的新棉鞋,这会儿听秦安说了,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了一双鞋面儿上还绣着几个蝴蝶儿的新棉鞋穿在自己女儿脚上,看大小也很合适,抬起头来,又见到了梅儿抿唇笑着。此时,她的心才真放下去几分,至少从眼前看来,大女儿梅儿甫一进府,便被人善待,而她脸上也有了真实的笑意,让自己这当娘的心稍微好过一点儿了。 于是张氏便又向秦安欠身道谢,说多谢他看顾自己女儿,以后还得请他多多关照几分,不胜感激等语。 秦安连说了几个“好说,好说”,别的也就不多言了。 等到去接人的小厮接了中人何老丈来,秦安便让人去把府中平时早备好的写有身契的文书拿来,在上头填上赵梅儿的名字,籍贯,年纪等,又在下方写上买卖人和中人的名字,年月日,还有身价银子等。然后拿起来读了一遍,问张氏是否确认无误。待让张氏点了头,最后让她在上头按上拇指印,就算是签好了赵梅儿的身契。 待赵梅儿的卖身契约签好,秦安便吩咐人去捧了身价银子和给马牙婆的中介银子来,一共三十两,托盘上头规规矩矩的摆放着六个五两的银锭。他拿起其中一锭递给马牙婆,马牙婆满脸堆笑地接了谢了秦安,将银子放到自己腰间的荷包里,退到一旁。接着秦安便让小厮把那余下的二十五两银子捧到张氏跟前请她收好。 看着眼前白花花的二十五两银子,张氏说不出是欢喜还是苦涩,只是心绪复杂。 “莲儿,拿帕子出来包好。”张氏虚弱地吩咐赵莲儿道。 赵莲儿依言将自己袖中的一方旧帕子抽出来,铺在小厮捧着的托盘上,将那五个小银锭放进去,仔细包好,打上结,再递给自己娘亲。张氏接过银子,却不急着收,因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这吴氏跟着来见了自己得了银子,想必一出去就要向她讨银子的,自己手里头都是五两的,到时候怎么给她?这要是拿到钱庄里去分开,还得给人几个钱呢,不如这会儿管这好心的秦府管家换五两的碎银子。 于是她又把这包银子的旧帕子重新解开,让大女儿梅儿从里头拿出一个五两的银锭出来,向秦安请求,问他可否帮忙将这个五两的银锭换些一两的碎银子?秦安本来见张氏收了银子,正要叫人来把赵梅儿带到鲁妈妈那里去的。此时听了张氏的恳求,因为怜悯这病重又新寡的妇人,略一沉吟也就答应了,唤了个小厮过来,让他拿着这五两银子去外账房换五两的碎银子过来。 不一会儿,那拿着五两银锭的小厮去而复返,手里头拿着个旧荷包,说这里头装着五两的碎银子,三个一两,一个二两的。秦安接过来,转手就把这荷包递给了张氏,一旁换银子的小厮又说:“这些碎银子都是上等子秤称好的,一点儿不差。” 张氏接了,打开荷包看了看,随即嘴中谢了秦管家并这小厮,将荷包和帕子里包着的那二十两银子一并装入自己袖袋中。在她身后的吴氏见她换银子也早就知道了这病歪歪的弟妹的心思,她是怕自己以分不开为由将三个五两的银锭拿了去,不找给她哩。别说,她一见到那白花花的可爱至极的银锭,心里就存了这心思。此时被张氏先一步断了这想头,心里好生不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章 还债(1)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好了,都散了罢。”秦安对着屋子里头的马牙婆等人挥了挥手,又转脸对张氏说:“跟你孩儿还有啥说得赶紧说,我这就让人来带赵梅儿去见鲁妈妈了。” 张氏道:“多谢秦管家。” 秦安嗯了一声,负手自往外头走,马牙婆和吴氏还有屋子里的两个小厮便也跟在他身后出了屋子。等到屋子里只剩下张氏母女三人时,张氏便一把将女儿的双手握住,切切道:“梅儿,这进了秦府,以后就得靠你自己了。记得要少说话,多做事儿,啥人都得防着三分,切勿太过心善,不该你管的事不要管,见了什么也只当没见着。你也知道咱们间壁的那魏娘子家的女儿进周府做丫鬟是何等不容易才在那府里立住了脚,去年过年那阵儿回家看望魏娘子,咱们当时让她家里头去拜年,你和莲儿都在,她说过的那些大户人家为奴要谨记的话。如今还言犹在耳哩,今儿个我把这些话在你跟前再提一回,你可记住了?” 张氏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又是好一阵气喘咳嗽。赵梅儿见状心里自然是心疼娘亲,忙帮她抚背,嘴里温声道:“娘,你这病还没好,强撑着到这里女儿已然担心得不行,又说了这许多话,那病定然是又得加重了些。方才你说得那些话我都记在心中了,定然按照你所说去做。你放心回去吧,回去后好生养病,再把大伯母借的银子还了,和莲儿好生过日子。有了银子,这瞧病抓药吃饭穿衣都不愁了,你的病好了我在秦府里头才会安心。” 说完这些,赵梅儿又对站在一旁的赵莲儿说:“莲儿,回去后好生伺候娘亲,姐不在,以后就麻烦你帮着照顾娘和理家了。” 赵莲儿眼里头包着泪,重重点头嗯了一声,随后道:“姐,你也要好生顾好你自己个儿,家里头,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娘亲,让她的病早些好,我也会把家里的家事都理好。你以后得了空千万别忘了回来看我和娘。” 赵梅儿含笑摸了摸她的头,“放心,等我在这府里头立稳了足,伺候好了大小姐,一定求她放我回家来看你和娘。” 想了想又说:“你随时要注意大伯母,我不在,怕她又来打什么鬼主意。” 赵莲儿和张氏闻言都深以为是,张氏说:“不需你提醒,她那人我随时防着,以后为娘再不让她的坏主意得逞。” “那就好。”赵梅儿舒出一口气,心里头轻松起来。很奇怪,在犹豫着是否要卖身为奴进秦府为丫鬟前,她的心情是沉重和无奈的。可这会儿真得成了秦府的奴婢,反倒有一种释然的感觉。或者是因为家里头从爹爹死后的巨大压力今日突然被推开了,所以放松了些的缘故吧。 母女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屋子门口的棉帘子被人从外头掀开,只见那方才将自己的棉鞋给赵梅儿穿的圆圆脸的丫鬟名叫翠儿的女子笑眯眯地进来,先是向着张氏蹲身行了礼,随后直起身来看向赵梅儿道:“姐姐,秦叔叫我来带你去鲁妈妈那里,你这就跟我走罢。” 张氏知道这是到了和大女儿分别的时候,再不舍得也没有办法,只能拍拍她的手,再把那些话嘱咐了她一通,而赵莲儿却是流着泪抱着姐姐不肯松手。一旁的翠儿看得心里头酸酸的,赶紧抽出袖子中的绣花帕子别过脸去擦一擦眼角。 “对了,梅儿,为娘来的时候忘了给你带你的衣裳来。一会儿回去让莲儿给你送来。”张氏忽然道。 “这位嫂子,你不用给姐姐送衣裳来。一会儿她去见了鲁妈妈,这从里到外的衣裳和鞋袜府里都要发,所以你不必费心了。”翠儿赶忙道。 张氏一听,心里高兴,谢过了翠儿,多谢她提醒。翠儿忙摆手说不必。 这里赵梅儿缓缓将妹妹推开,拿自己的帕子替她擦了泪,又叮嘱了些自己方才一再交待她的话。这才依依不舍地随着翠儿往外走。张氏和赵莲儿忙跟着两人出来,见这来叫人的丫鬟领着赵梅儿往另一方通往内宅方向的廊子走去,拐来拐去出了两人的视线,这才在门口站着的小厮的带领下往宅外行去。 等出了秦府,却见那来接人的名叫来喜的下厮和吴氏站在一处说话,来喜看起来脸上都是笑,十分殷勤。张氏不禁想这吴氏到底又是使了什么手段把这秦府的小厮给笼络住了? 那边吴氏也见到张氏母女两个出来了,便忙对来喜说:“就这么着,你回去吧。林管事那里你就托你爹去说一说,有了准信儿便上我家里回话,有你的好。” 来喜应了声“好”,自是喜滋滋地回去了。而吴氏见他转身走了,便三两步走到张氏跟前将手一摊,“弟妹,快些将欠我家的银子都还来,我家里头都快揭不开锅了” 赵莲儿不等张氏说话,立即抢先讽刺道:“大伯母,你瞧你一这一身儿,跟个富户家的主家娘子一般的穿着,还说家里头揭不开锅了?还有啊,这两天从你家院落里飘过来的鸡鸭鱼肉的香味,那油腥味儿熏得人头晕,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么?” 被自己二侄女儿毫不给情面地揭穿谎话,吴氏即时恼了,伸出一只瘦如鸡爪般的手指着赵莲儿骂道:“你这死蹄子,有你这么着跟长辈说话的么?要不是我家大郎好心,你爹还在屋子里停尸呢,又岂能入土为安?还有啊,要不是后头我好心又借了几两银子给你娘瞧病抓药,你这会儿还能有娘叫,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罢!不知好歹的东西,目无尊长,今儿个要不是在秦府跟前,我给你留点儿脸面,非得要把你的嘴给撕了不可” “你好心?你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啥好心?”赵莲儿毫不客气地顶嘴道。 “莲儿!不许再说话!”张氏使劲儿拉了拉自己女儿的手,把她往后拖。不管怎么样,吴氏说得也有些道理,不管她打得什么坏主意,但大哥赵大郎那个人还是不错的,要不是他自己丈夫的丧事还真是办不下来。还有,吴氏虽然嘴巴不饶人,但看起来上也还并没有做出什么害自己和两个女儿的伤天害理的事。两边的屋子都挨着,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还是不想跟这女人闹得势同水火。再有,吴氏的确是莲儿的长辈,莲儿不该这么对吴氏说话,且又是在街上,多少双眼睛看着。 赵莲儿看自己娘亲有些生气,便住了嘴,只是愤愤地瞪了吴氏一眼,站到了吴氏身后,从侧后方扶着她。 “大嫂,多谢你和大哥帮我们。这会儿既然有了银子,我也想还给你。只是,不知道你可带了借据来?” 原来赵大郎家借给张氏的银子都是写了借据,按了指印的。按说一般的两兄弟互相之间借这点儿银子哪里需要写什么借据,当初赵大郎回家说要借银子给张氏办兄弟的丧事的时候,也没说要写什么借据。是吴氏不依,闹个不休,逼着赵大郎让自己儿子赵旺写了借据,拿到赵二郎家让张氏按了指印儿。后面借给张氏瞧病的银子也同样写了借据,按了指印儿,故而张氏有此说。 “早备好了。你等着我给你。”吴氏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就不和赵莲儿计较了。一边说一边从左边的袖子里头摸出了两张折叠好的纸,展开后在张氏眼前一晃,“你看,这就是你按了指印儿的借据。” “我须看清楚了才能交银子给你。”张氏道,心里想,这吴氏鬼主意多,得防着她,万一她要拿个假借据来,自己个儿还了她银子,到时候她拿真借据上门来闹,不是又把自己和女儿推到火坑里去了吗? 好在张氏这一回多了个心眼儿,这吴氏还真是弄了两张假的借据来意图蒙骗她。想得了十二两银子后,以后又拿真借据来逼迫张氏母女两个。她之所以这么大的胆子,肆无忌惮,主要是在家里头,赵大郎和老娘刘氏都被她拿捏住了。而且她娘家的那几个兄弟都是本地的一些帮闲痞子之类不务正业的主儿。平时没事就爱欺负邻里敲诈钱财的,更别说像张氏这样死了丈夫,在吴县又没有什么亲戚,孤身寡妇一个,生得也是两个女儿,搓圆揉扁更是不在话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章 还债(2)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吴氏却说:“弟妹,难道我还骗你不成?我们一手交银子,一手交借据。” “也好,只是你得把借据展开,摊在手里让我瞧一瞧。”张氏道,她虽然识不了几个字,但这借据还是认识的,当日侄儿赵旺把借据拿来,让她按手印的时候,背着赵旺,她就在上头写有银子多少的地方,拿食指沾了点儿自己的口水在那墨字上点了一下,作为自己独特的一个记号。前后两张借据都是用这种法子留了个自己才知道和认识的印记。 吴氏听她这样说,心里不以为然,这病歪歪的弟妹也识不了几个字,自己手上这借据是找自己儿子重新写的,在按指印的地方则是自己按上去的,和张氏的也差不多。她才不相信这张氏能火眼金睛瞧出假来。 于是,她便大大方方地将手上的假借据展开给张氏看,“弟妹,你看,这可不是你按了手印的借据么?” 张氏探过头去,一眼就看到借据上头没有自己点上去的印记,便说:“嫂子,想必你拿错了,这绝不是我按手印的借据!” “怎么会?你的眼是不是花了,这明明是你按了手印的借据嘛!”吴氏抖着手里的两张纸强笑道。心里却在想,难不成自己假造的这借据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被张氏给看出来了? 张氏懒得跟她解释,方才自己说她拿错了以已经是给她台阶下了,她还这么说,还真把人当傻子骗呢? “莲儿,我们走。”她转身扶着自己二女儿的手便迈步向前。赵莲儿回头瞥一眼吴氏,小声嘀咕,“竟然想拿假借据来骗人” 吴氏也听到了赵莲儿的话,就算她脸皮再厚,这会儿也有些讪讪的。尽管她搞不清楚为何张氏能瞧出自己手上的借据是假的?但在这之前,她也把那两张真的借据放到了右边袖子的袖袋中,就是防止假借据被张氏识别出来,自己可以有借口遮掩一二。此刻她见张氏冷着脸扶着自己二女儿的手转身就走,便明白她这病歪歪的弟妹是认出假借据而恼了。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吴氏还是把那两张假的借据收起,从右边袖子里掏出两张真借据捏在手里,快步去追上张氏母女,“弟妹且等一等!” 追上张氏母女后,吴氏把手里那两张真的借据展开给张氏看,“你看看,这两张是不是?我适才粗心,竟是拿错了,好在弟妹提醒了。” 张氏仔细看了看,明白这两张是真的借据了,便说:“好,你给我借据,我给你银子。”说完便伸手在自己的袖袋中去掏银子,不过手才摸到那包银子,立刻想到什么,便停住了动作对吴氏说:“嫂子,我们两个妇人当街拿银子不合适,就怕那起心不善的人见财起意,要是抢夺了去可怎么好?因此,我觉着这会儿在街上给你银子不合适,还是一会儿回家去再给你罢。” 吴氏闻言四面一看,周围不少人哩。古话说得好,财不露白,自己也是太心急要收回借出的银子了,才没想到这个。如今听张氏一提醒,也觉得她说得对。十几两银子可不是小数,县城里就是那去买菜买肉的妇人身上揣着几十个钱也有人偷,有人抢,何况这许多银子。 虽然说自己娘家几个兄弟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可是毕竟此时他们不在自己身边,若有窃贼看见银子起了意,不是同样要被偷被抢? 想到此,她颇有些失望道:“那好,我就听你一句,一会儿回去后再让你还银子。” 张氏嗯了一声,便把手从袖子里拿出来,依旧扶了赵莲儿的手转身继续走路。吴氏便跟在身后道:“那咱们一起回去。” 赵莲儿却说:“大伯母你还是先回去,我娘好不容易进城一回,我要扶着她去这南城的医馆瞧病抓药,不敢要你相陪。你放心,一会儿回去了,我娘准会一分不少地还清欠你的银子。” 吴氏白一眼赵莲儿,哼一声道:“谁稀罕跟你们一起?我娘家在这南城边儿,我这是走得回我娘家的路。”说完,喝了声,“让开!”随即上前一步推开赵莲儿,扭着腰一径去了。 赵莲儿被她一推,便撞到身旁自己娘亲身上,两母女都差点儿摔倒。好容易立稳了,直起身子,赵莲儿向着吴氏的背影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呸了一声。 张氏拉一拉她,“算了,莲儿我们走吧。” 赵莲儿听了母亲的话,这才回过身来,自作主张叫了顶路边的轿子,扶着母亲进去坐了,往这城南有名的一家医馆而去。张氏虽然心疼这坐轿也要花掉十几个钱,但她也明白自己强撑着出来到秦府看了自己的大闺女这体力都是到了极限,今儿个天还冷着,在外头吹多了风,怕再受寒病情加重,反而更要多费银子。因此也就同意了坐轿。而赵莲儿心里头早有打算,自己娘亲这几个月病得厉害,久久好不了,一是因为爹爹遭横祸而亡,她伤心,心情不豫。并且家里缺吃少喝,找的郎中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正规坐馆的郎中,开的药不过是些平常的草药,药效不好,所以才会挨延至今。 所以今日有了银子,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要找好郎中,开好药来替娘亲治病,争取早日把病治好,不但姐姐和自己能安心,就是家里的日子也会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慢慢好起来。 接下来,张氏母女便真个去城南的一家医馆找了个有些名气的郎中瞧病抓药。诊费和药费花了三两二钱银子,给张氏开了五副药。那郎中说,只要把这五副药吃了,一个月内张氏的病就能完全好,又嘱咐了她一些吃药的禁忌之类的话。给银子的时候,张氏好生心痛,但赵莲儿说:“娘,如今有了好药吃,你也要放宽心,少思少想,这药才能真正管用,病也才能真正好。” 张氏觉得自己的二女儿说得不错,再想不开就是糟蹋了这么贵的药。因此她在心里暗自嘱咐自己一定要振作起来,好好吃药治病,否则就是对不起自己的两个女儿了,尤其是大女儿。 随后两母女付了银子出来,赵莲儿又去买了些米,一斤盐,一瓶子油,一瓶子醋,一只腌鹅,两条咸鱼,二十个鸡蛋,一小袋子碳,去雇了个骡车,自己和娘坐了回家去。这瞧病抓药,加上买东西,坐车,一共花去近五两银子,母女两个除了还吴氏的十二两银子,手里剩下不过八两多银子了。 到了家,赵莲儿扶着娘亲去西屋躺下,自己则是把这些东西都藏到了自己以前和姐姐住的东屋,把门锁上。这才出来,把西屋里的火盆端出来放进去木炭,生了火,再端到西屋里娘亲的床前,让屋子里暖和起来。接下来,她拿了一把小斧头和绳索出来,跟张氏打过招呼,出了院子,把院门儿锁上,去房后的小树林里去砍些枯树枝做柴火。等砍下一些来,便拿绳子捆了,背了一小捆回来开了院子门儿上的锁,进到那间简易的厨房中,将柴火放下,洗锅淘米,最后把火升起熬粥。 锅里熬上粥了,她才又去西屋里,拿了一包药出来,把以前那个瓦罐里头熬剩下的残药汁儿倒了。重新在井边洗过了瓦罐,将新药倒进去,再倒进去水,拿到厨房里,放在灶上的另一个灶孔上头熬起药来。 这些做好了,赵莲儿舒出一口气,脚不沾地又跑去把东屋的门儿开了,拿了两个鸡蛋还有那瓶子油出来,打算一会儿粥熬好了,炒两个鸡蛋下饭。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章 还债(3)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不过,还没等她拿着这些东西走出屋子,就听到院子外头有拍门的声音和大伯母吴氏尖锐的叫开门儿的声音响起。一听到这声音,赵莲儿便把手上拿着的鸡蛋和油瓶重新拿回东屋去放下,出来后把门儿锁上,这才拍了拍手去开门儿。 西屋里头,倚靠在床头并没有躺下的张氏闭眼小憩了一会儿,听到院子外头的声音后便睁开了眼,摸了摸放在枕边的一个半旧的帕子包着的十三两银子。因为早就想到吴氏今日定会前来讨债,所以她一回来便把所欠下的银子准备好了,甚至考虑到吴氏还会要利息,所以还准备好了一两银子的利钱。 赵莲儿走到院门儿前,将门开了,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有的看着吴氏进来,等她大步往西屋里去,这才转身重又把院门儿阖上,跟在她身后往娘亲所在的屋子里去。吴氏也懒得和自己这二侄女儿说话,因为晓得这小丫头片子一惯和她不对付,且又有些牙尖嘴利的,十分不喜欢。所以两人可说是相看两厌,一开口说话就要起争执的,彼此闭嘴不吵起来已经是最好的状况了。 “弟妹,今儿个看着你倒好像好些了”吴氏一进屋,立即一甩帕子,面儿上带了三分笑的对着张氏道。顺带扫了眼张氏身侧。张氏一见她这样,就知道这妇人是看在银子的面儿上才有这好脸色好声气,便也不跟她啰嗦,直接将枕头边早包好的那包银子拿起来递向她,“大嫂,这欠你的银子都备好了,一共十三两,除了借你的十二两,还有一两的利钱。你把借据拿来,我看过了,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那借据。” “十三两?弟妹,你打听打听,这外头十两银子三个月的利钱也得二两哩,何况我和大郎可是借了十二两与你,且离二郎死办丧事到如今已是四个多月了”吴氏本来带着三分笑的脸垮了下去,很是不悦地说道。 不等张氏说话,跟着吴氏身后进屋的赵莲儿已经生气地开口,“大伯母,你当是在赌坊里放银子呢?当初,大伯拿银子来的时候,并没有说过要利钱,就是后来堂哥送借据来,上头也没写要利钱的。我娘肯给你一两利钱已是存了感激之心才愿意给你。如今你竟然要二两,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说到这里,赵莲儿转脸对张氏说:“娘,既然大伯母对咱们还她银子有看法,我看不如暂缓还她这银子,等大伯晚上回家再找他来说上一说,看当初借银子给我们时可说了利钱的事儿?” 张氏也气吴氏不仅一点儿不顾及两家是血脉至亲,还屡次上门来逼债,害得自己大女儿卖身进了秦府为婢,这会儿甚至要二两的利钱。虽然想到吴氏这么做,或者赵大郎并非一无所知。可是真要撕破脸,去将赵大郎找来对质,那他一定会下不来台,跟吴氏难免会有争吵,让吴氏难堪。不过令这冷血的女人吃瘪,张氏倒是很愿意看到。于是她便说:“好,我也是这意思。” 赵莲儿听娘亲赞同自己的说法,随即看向吴氏冷笑道:“大伯母,我娘跟我想的一样。那么,这会儿你请回,等晚间大伯回来了,我去请他来说话,看这利钱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借据上头可写了几两?” 吴氏没想到这娘俩竟然说出了这一番话来反驳自己,倒让她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别说这借据上头并没有写上几两利钱,就是自己丈夫赵大郎那里她也是遮遮掩掩不敢大张旗鼓地逼债。因为她深知赵大郎虽然软弱,但却并不是一点儿脾气都无。为了借给赵二郎家十二两银子的事情,两个人已经不知道吵过多少回了。有一回,赵大郎甚至举起了拳头,多亏自己婆婆刘氏上前来拦住了。但他也放出了话,说她再乱来,就要教训她,豁出去不过了等语。 想起这个,她有些忌讳,自然是不想让赵莲儿真个晚间上自己家去找赵大郎评理。而且,她一惯都是信奉的银钱落袋为安。拖久了万一张氏有个三长两短,该向谁讨银子去。那可不是大大地不划算了么? “算了,十三两就十三两吧。这是借据,弟妹你看一看” 吴氏很快又变了脸,把那真的两张借据从袖子里头掏出来,走到张氏跟前,展开给她看。张氏仔细看了看,在上头看到找了自己所做的记号,知道这回吴氏拿的是真借据了,便说:“好,咱们交换吧。” 于是两人便真个一手交借据一手交银子,互相交换了后。张氏拿着那两张借据松了口气,但同时心里头又泛上莫名的心酸。而吴氏则是打开那包银子的旧帕子,仔细检查过了里头两个五两的银锭和三两的碎银后重新包起,塞到自己袖袋里头得意的一笑。又不怀好意的看了张氏和赵莲儿一眼,转身一言不发的扭着身子扬长而去。 吴氏出了屋子后,赵莲儿跟出去等她出了院子,把门重重地关上,拴上门闩。站在雪地里长长吁出一口气,垂着头,不觉喜悦,但觉寂寥。站了一小会儿,直到鼻尖上沾上一粒粗盐般的雪粒才倏然一凉,抬头仰望天空,见日头早已隐入厚厚的一团乌云之中,一早放晴的碧空已然不见,空中飘下些雪粒子,看样子又要下雪了。便收拾起萧索的心情,快步往厨房里去看熬的粥和药 “莲儿,把灯拿来”吃过粥和药后,天色已经黑下来,屋子里点起了灯。张氏便让自己二女儿把灯拿到自己跟前,然后将压在枕下的那两张借据拿出来,放在灯上点燃,直到最后差一点儿烧到手彻底化成灰烬为止。母女两个看着地上那一团黑色的灰烬好半天没出声,最后还是张氏道:“莲儿,咱们得好好过下去,才能对得起你爹和你姐” 赵莲儿眼里包着泪重重点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章 美婢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秦府内院西南角靠近二门的下人房里头,府中负责教给初进府下人规矩的鲁妈妈正在对跟前垂手肃立的三个十来岁的丫鬟训话,“赵梅儿,刘招弟,姚阿大,你们三个都是这两日初进府的奴婢,今儿下午我已经教给你们一些初步的规矩。你们睡下前都再记一记,做一做,明儿一早我可是要考你们的。” “是,鲁妈妈。”三人齐齐蹲身一礼道。 鲁妈妈扫了三人一眼,“嗯”了一声,转身带着两个婆子掀开屋子里的棉帘子自去了,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三个丫头等鲁妈妈出了屋子,方直起身来,俱都长长的舒出一口气。但并不敢说话,直到屋子外鲁妈妈和那两个婆子的脚步声去得远了,刘招弟才先开口说了话,“哎呀,今儿总算是过来了,并不曾挨打。” 姚阿大接话,“是啊,鲁妈妈今日脾气比昨日好哩。” 赵梅儿听两人说话,心里有些疑惑,那鲁妈妈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并不像是那种要打人带一脸凶相的人,怎么会这两人把她说得那样。不过,她一向是个安静又不喜欢多事的人,因此听了就听了,并不想去打听为什么。此刻她被屋子里靠着西墙大通铺上的新蓝色印花棉布的棉被和同色的枕头给吸引了,直直地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那棉被和枕头,又厚实又软和,显见里头是新棉絮,心里头不禁感叹这秦府真是有钱,给下人用的卧具也是这样好。 而刘招弟和姚阿大见这新来的容貌最是出色,年纪和她们两人相仿的赵梅儿看着大通铺上的棉被十分喜欢的摸样,忍不住一起撇了撇嘴,有些瞧不上仍旧穿着一身紫色半旧袄子和袄裙的赵梅儿。她们两个是前日进府的,在鲁妈妈手里已经训练了两天半,也换上了秦府最低等下人穿的深绿色绸面的袄和裙。 “那个,新来的,你睡到门边儿去,这里是我睡的地方。”十三岁的刘招弟走到赵梅儿身边儿推了她一把,顺带着指了指大通铺靠门那边的一个铺位。这一推倒让赵梅儿回了神,她明明记得当时鲁妈妈派她手下的一个婆子带着她进来的时候是指了这大通铺上最里头的一个位置给她的,而在这张可以睡五六个人的铺上也只有最里头位置的棉被和枕头是暂新的。可这叫刘招弟的女子所指的靠门边通铺位置上却是半旧的蓝色印花棉布的棉被和枕头。 她刚想争辩一两句,但是又忽地想起了娘亲交代的那些话,让自己进了秦府后不要乱说话,也不要惹事等语。于是本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生生给她咽下了。 转身,赵梅儿走向靠门的铺位上,开始脱鞋,脱衣裳。心里想,明儿一早还得早起,还是早些睡得好,旧棉被就旧棉被吧,一样可以御寒,并且看起来这秦府的旧棉被也比家里头的棉被厚实些呢。 刘招弟见这新来的姓赵的女子如此好欺负不禁有些得意,转脸看向姚阿大弯起唇角一笑。姚阿大却摇摇头,自顾自地走到中间原本属于刘招弟的铺位上抖开被子,开始脱鞋上床。她比刘招弟大一岁,今年十四岁,却是做任何事情都没主见,才进秦府两天多,便以刘招弟马首是瞻了。方才刘招弟故意占了新来的赵梅儿的铺位,将赵梅儿撵到自己那一副半旧的棉被那里去,她没有坑声。其实她内心里是不赞同刘招弟这做法的,这被卖进府里来的都是苦出身的人,又何必硬要去踩别人一脚呢。可是刘招弟却不这么想,新来的赵梅儿容貌美丽,这让她嫉恨,看着就不舒服。并且潜意识里,她觉着赵梅儿生得这种狐媚样必然是要去勾引这府里的秦大老爷的,或者是秦大小姐,那这女子就是自己的对手了。 她是通过这府里头内宅在杜夫人跟前服侍的一位管事婆子刘妈妈的关系进府里头来的,自然是要比外头不知情的丫鬟知道秦府的事情多。这在杜夫人跟前服侍的刘妈妈是刘招弟的远房姑姑,平日和她家里也有来往。据姑姑刘妈妈说,秦府里头若是奴婢生得美,最容易攀上高枝儿,一个地方是秦老爷那里,一个地方是大小姐那里。这秦家的大小两位祖宗都是喜欢美丽的女子,只要入了这两人的法眼,那荣华富贵转眼即至。 当时,刘妈妈在刘招弟家里坐着,跟她爹娘说秦府里头要进人的时候,这么说了以后,她娘便说刘招弟长得十分水灵,希望她姑姑帮着让她进秦府为婢,说不定可以博这一场富贵。刘妈妈也觉着自己这远房侄女儿容貌不俗,倒是可以试一试,要是真得刘招弟能在秦府里头立稳足,博得秦府两位主子的欢心,对自己也有好处。不过,刘招弟的娘在刘妈妈答应了以后,忽然想起什么问:“招弟她姑姑,你方才说秦老爷和秦大小姐都喜欢生得美的奴婢,我有一事不解,想问一问。” 刘妈妈道:“是甚事,你只管问来。” “你说秦老爷喜欢生得美的奴婢,收房抬姨娘倒是平常,可那秦府大小姐喜欢生得美的奴婢又是怎么回事?”招弟娘有些不解地问。 刘妈妈听完先是扑哧一笑,后才说:“你们外头不知道秦府里头事情的人有所不知,只晓得秦老爷是咱们吴县数得上号的巨富,人到中年只生得一位小姐,想必对这小姐爱如珍宝,定然是养成了一位娇弱大小姐的摸样。却不知道秦老爷对大小姐宠是宠,却并不娇惯。因为膝下只有这一位小姐的缘故,想着以后偌大家业是要留给大小姐的,所以自小就把她当个男儿养。” “男儿养?难不成是妆成个少爷公子的摸样?”招弟娘紧接着问。 刘妈妈忙摆摆手,“瞧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当成男儿养,是说我们老爷把当今男子读书处事乃至家里做买卖的那一套教给了大小姐。因此咱家大小姐虽然外头瞧着是个女娇娘,内里却是很有主见,举止飒爽,言语爽利,颇有些男儿风呢。不像闺阁中那些未语先羞的娇娇小姐,秦家现如今小一半儿的产业是由大小姐管理经营着,真是个能干的。只是她不常露面,只叫自己屋子里跟前服侍的那几个一等的大丫鬟去帮着跑跑路收收账等,又或者是叫府里的管事去收货验货发货,外头的人都不知道秦家大小姐的手段” “啊!没想到这秦家大小姐竟然如此厉害,这可真是开眼了。”招弟娘瞪大了眼惊道。 刘妈妈继续说:“不是我夸咱家小姐,别说这吴县,就是整个苏州府,能赶得上我家大小姐的富家小姐们可说是凤毛麟角,或者说竟是一个也无。就是把我家小姐放到这满苏州府富家大户的少年公子里头比,也是强的。这比别人强的人自然也有些特别之处与旁人不同,在我家大小姐就是喜欢跟前服侍的人是生得美的女孩儿。” “这喜好从小就有,据我家夫人说,大小姐还只有几个月,在吃奶时,就要挑奶娘的容貌。若是那长得不好的奶娘,她就哭闹,不肯好生吃奶。若是那长得美的奶娘就十分安静,好吃好睡的。后来长到三两岁,能走得路了,就喜欢跟着那生得美的丫鬟们玩儿。再大些,便明白地跟夫人提,自己跟前服侍的端茶送水的婢子们要长得好的才能近前来,否则她便觉得茶不好喝饭不好吃。所以,到如今大小姐房里头服侍的丫鬟们都是挑了又挑的人尖儿,比内宅里各房服侍的人都更生得美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章 欺负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招弟娘听了刘妈妈的这些话,心里头放心了,便也跟着赞了秦府的大小姐几句。不几日,通过这位远房姑姑刘妈妈的关系和举荐,刘招弟就顺利地进了秦府。她姑姑说了,让她在鲁妈妈这里好生跟着学规矩,要是学得好,到时候去大小姐那院子里服侍也是可能的。反正一句话,学得好表现的好才有好去处。因此自从进府到鲁妈妈手下时,她就异常努力,竭力在鲁妈妈跟前表现出自己的虚心好学以及聪明机敏。将那位同样也是靠了这府里头的一位管事的关系进府的姚阿大给比了下去。 本来她以为就这么直到鲁妈妈培训结束,自己稳稳地能去大小姐院子里顶上那个缺,谁晓得今日竟然来了十分貌美的赵梅儿。要是按照姑姑的说法,那这比她长得好的赵梅儿定然是更容易得到大小姐和老爷的喜欢了,这么一来,自己去的地方就被赵梅儿给占了,也就是说妨碍到她攀高枝了。她不喜欢甚至嫉恨这赵梅儿便是情理中事了。 今儿晚上占了这新来的赵梅儿的新被子和枕头,又将她赶到门口的铺上去睡,总算让刘招弟觉得心中出了口气。因此心里头很是得意。 却说赵梅儿脱了外头的旧棉袄和裙子,进了被窝去躺着,脑子里头还在回想今日鲁妈妈教的那些规矩,就听到刘招弟在另一头喊,“新来的,赶紧起来,去把油灯给吹灭了!” 她侧过头去,见那向她发号施令的刘招弟坐在被窝里,身上的袄子还没脱,看向自己这边颐指气使地说话。而屋子里唯一的一盏油灯,正摆放在大通铺的最里头的一个黑漆的衣箱上。 明明那油灯就在刘招弟身边儿,她只要探过头去吹一下就能把油灯吹灭,但是她却偏偏要让已经脱了衣裳躺进被窝里的赵梅儿来做事。即便赵梅儿再迟钝,她也知道这是刘招弟在刁难自己。她一口一个新来的,明摆着就是要欺负她这个刚进秦府的丫鬟。更何况赵梅儿其实是个敏锐的人,她只是比较善良老实,但却并不笨,刘招弟打得什么主意她看得清清楚楚。 这间下人房里虽然门窗都封闭得比较好,但是现在春寒料峭,夜间的温度还是很低,屋子里也并没有生火盆,要是起来走过去吹灭油灯难免还是会冻着。一般人,谁都不愿意刚脱了衣裳进被窝又起来的。所以在刘招弟大咧咧地吩咐后,赵梅儿蹙了蹙眉,并没有立即起来。 看到赵梅儿在自己说话后躺在被窝里没有动弹,刘招弟一下就火了,随后又拔高了声音道:“我说那个姓赵的,你聋了啊?”语气十分不友好。赵梅儿听到耳里,心里也陡然升起一丝火气,这个叫刘招弟的从鲁妈妈一走,就立即跟自己不对付,欺负她是新来的。不仅占了她的新棉被,自己明明脱了衣裳进被窝了,还故意让自己起来灭灯,处处针对自己。可是自己与她只不过是头一天见面,跟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为何她要对自己这样不友好? 本来她很想开口,“那灯就在你旁边,你吹灭就不行了么?”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要是这样跟这个叫刘招弟的女孩儿说话,不定就会惹怒她,招来更多的话,或者会跟自己吵起来也不一定。今日自己初初进府,什么都不知道,眼前这个叫刘招弟的这样嚣张,会不会是她身后有这府里头的人为她撑腰的原因呢?在不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跟她起冲突的好。自己只想好好地跟着鲁妈妈学规矩,将来顺利地到秦大小姐房里做好自己的差事,得到工钱,攒起来,以后给娘亲和妹妹送出去,让她们日子过得好些。所以现在能不惹事就不惹事,能忍就忍,这才是明智之举。 想到这里,赵梅儿便坐了起来,披上脱下来的那件半旧的紫色棉袄,下了床,穿上棉鞋走到大通铺里头的油灯边,正要吹灭油灯,谁料到那刘招弟又说:“且慢,我还没脱衣裳呢,你要是把灯给吹灭了,我怎么脱?” 赵梅儿闻言便停住,看着刘招弟等她脱衣裳。刘招弟忍不住勾唇一笑,开始慢条斯理地脱衣裳。她故意拖拖拉拉,半天才脱下外头的袄子,又脱掉里头的一件夹衣,等她躺下时,赵梅儿的腿已经冻得打哆嗦了。 吹灭了灯,她赶忙三两步摸着到大通铺靠门边儿的自己的位置上,上去将身上的棉袄脱下搭到被子上,钻进了被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好半天身上才暖和起来。又想了一遍鲁妈妈今儿个教的规矩,困意和暖意一起上来,她终于睡了过去。 次日天还蒙蒙亮,赵梅儿已经醒了,虽然有些鼻塞头痛,但她还是头一个起来。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因为她是家中长女,要帮着娘亲操持家务,一向都起得早。所以进到秦府里,到点儿自然就醒了。又因为记着昨儿个鲁妈妈的话,说这府里头做下人头一个要做到的就是勤快。因此起来后穿上衣裳,叠好棉被,便拿着昨儿个鲁妈妈发的洗脸的巾怕和擦牙的青盐,去外间打了水来洗了脸,拿青盐擦了牙,梳了头,去离这间屋不远的一个屋子里去。那里是昨儿个鲁妈妈教她们三人规矩的地方。进了屋子,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但她却并没有坐到屋子中的一张凳子上等着,而是去找个张旧抹布来,把屋子里的那些凳子椅子桌子都给擦拭了一遍。等她忙完这些,天也就亮了。有厨房里过来的粗使婆子端了碗筷来预备早饭,她又帮着去摆放碗筷。 就在她忙乎着的时候,昨儿个跟着鲁妈妈一起来培训她们进府规矩的一个姓杨的婆子走了来,后面跟着刘招弟和姚阿大。赵梅儿一见到杨婆子,便立即向她蹲身行礼,按照昨儿个学的规矩道了福。 杨婆子微微颔首,进来后看了赵梅儿一眼,说了句,“你倒是起得早。不好好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还有,这些事情自有厨房里摆饭送菜的婆子做,你抢着去做,是不是嫌自己闲得慌,又或者是想抢她们的差事?你既然如此喜欢干厨房里头的活,不如一会儿鲁妈妈来了,我跟她说一声,叫你去厨下学本事?” 她语气平淡,但话里头夹枪带棒的还是把赵梅儿给敲打到了。于是赵梅儿即刻收了手,十分局促和委屈地站在房中的一张圆桌边。心里想,难道我勤快还错了吗? 而跟在杨婆子身后进来的刘招弟却是幸灾乐祸地嗤笑了一声,姚阿大望着垂头站立的赵梅儿则是同情地摇了摇头。 杨婆子说完这话,见赵梅儿垂首站着没吭声,便也不再说话。自顾自地走到园桌边,自己坐了,此时送饭和摆放碗筷的婆子们已经退下,桌子上摆上了今早的给下人吃的早饭。 “刘阿弟,你先做一下怎么给主子上手巾,盛饭,夹菜。” “姚阿大,你再做一下怎么给主子盛汤,端茶,送水。” “赵梅儿,你仔细看着她们两个是如何做的。” 杨婆子一连声吩咐完,就端坐着,让刘阿弟和姚阿大两个人伺候着吃饭。而赵梅儿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刘阿弟和姚阿大两个人做这些事情的步骤,眼都不眨一下,牢牢记在心里头。 等到杨婆子吃完一碗饭,接下来,她就让赵梅儿把方才刘阿弟和姚阿大做过的事情重新做一遍。赵梅儿心细如发,将刚才刘阿弟和姚阿大伺候杨婆子吃饭的过程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做起来竟然是丝毫不错。这让刘阿弟气恼,让姚阿大微惊,让杨婆子暗暗满意。就从今儿个眼前这姓赵的丫头做事来看,是个聪明的,还是个能容人的。今日一早,她去到三个初进府的丫鬟睡的屋子里检查,看三人是否在卯时二刻起床时,进了房却是没瞧见赵梅儿,只见到了大通铺靠进门边儿的那床半旧的被子。而在本该这赵姓丫头睡着的新铺盖边儿,却站着刚起来穿好衣裳,还来不及叠被子的刘招弟。 于是她一眼便瞧出赵梅儿昨晚是被人占了铺位。杨婆子和另一位钱婆子就住在这间房的东侧的一间屋子里,这边有什么大点儿的动静,她们那边是能听到的。但是昨晚这三个丫鬟屋子里却是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传出争吵的声音。所以,她断定赵梅儿昨晚是逆来顺受,忍着没跟刘阿弟起争执了。这也才让她对赵梅儿有了能容人的看法。 按理说,刘阿弟欺负新来的丫鬟,昨晚占了人家新棉被的事情要是报给鲁妈妈知道,这刘阿弟必然是要被责骂的。可是想起在这府里头大娘子跟前服侍的刘妈妈,杨婆子便觉得还是不要告诉鲁妈妈的好,不然到时候刘阿弟被责骂了,她远房姑姑刘妈妈一定要怪自己了。为了个进府没什么靠山的丫鬟,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只要把眼前这三个丫鬟的规矩教会了,分发了差事,以后刘阿弟怎么欺负这赵梅儿,怎么跟她斗也跟自己没关系。 这么想了后,接下来,杨婆子就起身,坐到一旁,招呼赵梅儿等三个丫鬟自己吃饭。说等吃完早饭,鲁妈妈也该来了,那时候再继续教她们这府里头的规矩和如何服侍主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章 试药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赵梅儿等三人吃完早饭,堪堪卯时一刻,鲁妈妈带着另一个婆子钱氏就来了,先是发了两套同刘招弟和姚阿大身上穿的一样的府里最低等的丫鬟穿的,深绿色绸缎面的袄子和袄裙给赵梅儿。接下来便考了三个丫鬟昨日教的规矩,然后开始教今日的内容。 一天很快结束,又到了晚上洗漱睡觉时。这一日下来,因为昨晚受了些寒,今日鼻塞头疼,赵梅儿精神就有些不济。不过,今晚她倒是等到刘招弟和姚阿大两个人睡下,她才去吹灭了屋里的油灯上床睡觉。 等她上床时,已经差不多到了亥时。在这之前,刘招弟故意拉着姚阿大说这说那,将就寝的时间拖得比昨日晚。本来按照这府里头的规矩,下人一般最迟到戊时就得灭灯睡觉,而且作为奴仆,很多人劳累一日下来,根本等不到戊时,交了差事吃了晚饭早早就歇下了。可刘招弟偏这么晚睡,说起来她还是存了整赵梅儿的念头。这女子眼尖的很,早看出来赵梅儿今日精神不好,看起来像是受了风寒的样子,于是她就打起了坏主意。 果然,因为赵梅儿受寒,又睡得比往日晚,次日就有些起不来床。好容易撑着起来了,已经落在刘招弟和姚阿大后面,最后一个到。 强撑着完成一天的训练和学习,到晚上回屋睡觉时,刘招弟又故伎重演,和姚阿大说话拖得很晚,等到赵梅儿去吹灯上床躺下,当晚便开始发热,隔日一早就起不来床了。 “赵梅儿呢?她为何没来?”鲁妈妈如往日一般卯时一刻到的时候,看了眼屋子里的人便开口问道。 杨婆子答:“才将我去看了,那丫头不知道得了什么病,起不来床。依我说,这样的婢子咱们还是不要往宅子里送,就怕她从外头进来,染得什么时疫,到时候将这病传给这宅子里头的奴仆可怎么好?更别说要是这病染给了主子,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她甚至配合着这些话做出惊怕的样子来。 原来昨儿晚上刘妈妈偷偷来找了杨婆子,给她送了些糕点和茶叶,让她多关照刘招弟,并说要是她帮着刘招弟在鲁妈妈跟前说话,能让自己侄女儿在学完府里的规矩后能分到好去处,她定然厚谢。 为什么刘妈妈要找杨婆子,而不是找鲁妈妈,主要是因为这府里的下人们都晓得鲁妈妈是个冷面孔,平时办这府里头的差事十分刻板,油盐不进。而杨婆子则是个贪小便宜的人,容易被收买。 所以得了刘妈妈的好处和许诺,杨婆子自然该知道怎么做。这赵梅儿比刘阿弟还生得好,人又很聪明勤快,若是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定然是要被分到大小姐屋子里去的。因为这一回选进府里的人,大小姐那里是第一个要送人去的地方,接下来才是各房姨娘,至于老爷和夫人那里,最近并不缺人。 恰巧这赵梅儿不知怎么搞的,病倒了起不来床。其实杨婆子一早见刘招弟和姚阿大来,没见赵梅儿来,就过去看了下,见她面色赤红,紧闭双眸,嘴唇干裂,就知道这是受了风寒在发热。 可是这会儿她却对鲁妈妈说赵梅儿极有可能得了时疫,那用心显然是希望鲁妈妈听进去自己的话,将这丫头挪到外头去,那么赵梅儿就算在外院医好了病,大小姐那里的差事她也别想了。这个缺自然是该刘招弟顶上。 鲁妈妈听了杨婆子的话,便说:“那我一会儿先叫人来把她挪出去。” 原来秦府里的规矩,初初进府来的奴婢,在没教好府里的规矩之前,要是生了病,且这病又重的话,是先要挪出去到外院下人房里请郎中看病治病的。要是郎中说医不好,那就要抬到府外预备后事,给口薄棺葬了。 这里杨婆子听了自然心中称心如意,而一旁的刘招弟听了则是暗暗欢喜,只有姚阿大听了心里头微觉有愧。这两天晚上她配合刘招弟,故意闲聊说话拖时间,害赵梅儿晚睡,使得赵梅儿病倒有今日的结局,实际上她是帮了刘招弟给赵梅儿使绊子。所以等真正听到赵梅儿要被挪出去,失去得到好差事的机会时,她终于有些良心发现觉得愧悔起来。 接下来鲁妈妈开始亲自教刘招弟和姚阿大今日的学习内容。遇到示范的时候便让杨婆子和钱婆子做给两人看。鲁妈妈打算等这会儿忙过了,就让钱婆子去叫几个粗使婆子来把赵梅儿先抬到外院的下人房安置下来,请郎中来给她瞧病。 却说赵梅儿因为昨儿晚上发热,烧得昏昏沉沉起不来床,其实她心里明白自己耽搁了去鲁妈妈那里学规矩,心里头很是着急。奈何身上一点儿力气没有,眼皮上如同有千斤重,根本睁不开眼。急也是白急。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难受得要命的时候,忽觉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了自己额头,让她立刻就觉得舒服了些,忍不住往那只手上蹭了蹭。耳边恍恍惚惚听到一个人的低笑声,然后那人说:“跟只猫似的像不像我那只‘赛雪’?” “姑娘说什么呢?拿人比猫。”有个清脆的女子的带笑的声音在一边儿戏谑道,然后又听到几个人在一旁笑着附和,随即那声音又说:“婢子瞧她是受寒发热呢,烧得厉害。” 下一刻,赵梅儿就觉得嘴里头被人塞进来一颗东西来,那东西十分苦,一会儿功夫只觉满嘴里都是苦味儿。喂她药的那人指尖触碰到她嘴唇时,浮光掠影地带来微微的凉意,以及一股子淡淡的奇异而好闻的香味,是她从未闻过的,一闻就在嗅觉里打下了烙印。 “前儿个在洋商普米奇那里得了几颗药丸子,他说这种药丸子专治风寒发热,有奇效。今日给这丫头试一试,看那普米奇是不是在吹牛。”是那个一开始说自己象只猫的人在说话,这回她说的话多些,赵梅儿听出来她的声音清越,而又隐隐带了沉稳。 “姑娘真大方”另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带了些酸味儿说。 “几颗药丸子而已,你们要是病了,我就给你们吃。”这一回却是那个喂药的人带了戏谑的口吻道,接着听她悉悉索索地一番动作,最后道:“侍秋,你把这个荷包拿去给鲁妈妈,说里头的几颗药丸子让她给这丫头吃,一日三次,饭后吃。好不好都让她来给我回个信儿。” “是,婢子这就去。”那叫侍秋的人答应了便往外去了。 “侍夏,侍冬,走,把我今日去射到的这只雁送到大厨房去,让厨子好生做,我想一想,该做些什么菜色好”说话间,那声如金玉的人已经往外走,在她身后响起些轻快的跟随的脚步声,以及说笑声,“姑娘都及笈了,还跟个孩儿似的,这雁难道还要亲自去守着厨子做么” “你们晓得什么,我还想亲自动手烹制呢,这样才香” “呵呵呵呵” 一串银铃般的年轻女子的声音裹挟着一群人去了,赵梅儿只觉得屋子里重又恢复了冷清,但心底却奇怪地泛出丝丝缕缕的热意来。这热意上来,蔓延到四肢百骸,不一会儿身子和额头就开始出汗 隔壁院子鲁妈妈等人所在的专门教新进府的丫鬟们规矩的院子里,侍秋正把手里头的荷包交给鲁妈妈,“这是大小姐让我给你的,叫你给那个在下人房里躺着的新进府的丫鬟吃。对了,这药丸子是大小姐新从洋商那里得来的治风寒发热的药,让一日三次,每次饭后服用,那丫头已经吃了一颗。还有,大小姐还说了,这药有没有用,都让你来回个信儿说一声。” 鲁妈妈忙恭敬地接了,但仍然掩不住脸上的惊讶道:“我记着了,烦请侍秋姐姐回覆大小姐,老婆子一定让赵梅儿早些好起来。” 她实在是太想知道平日根本不会出现在这边下人房的大小姐怎么会突然出现,而且还看到了在下人房里病倒睡着的赵梅儿。最让人吃惊的是大小姐还给了药,并且是从洋商那里得来的稀罕物儿。 眼前的这位侍秋是府里大小姐那边的一等丫鬟,也就是府中下人里头最高处的人,既然她亲自送了大小姐给的药来,并且还说赵梅儿那丫头是染了风寒发热,那就一定是风寒了。可方才杨婆子却对她说赵梅儿是得了时疫,自己竟然相信了她,要把这赵梅儿给挪出去。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是不是大小姐不知道在那里看见过赵梅儿,然后瞧上了,今日特意过来探病留药的,要是这样的话,自己把赵梅儿给挪出去了,到时候必定会惹怒大小姐,丢了差事都是轻的,说不定会将自己撵出去发卖了也有可能。 想到这可能,鲁妈妈吓出了一身冷汗。 转过头来,怒视着杨婆子狠狠地低叱了一句,“瞧你干得好事?你眼瞎了,明明赵梅儿是得的风寒,你却说是什么时疫?差点儿把她给挪出去了好险以后给我好好当差,不要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否则我回了大娘,将你撵出去!” 杨婆子想一想这中间的关窍,也不由得心里头发虚,同样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忙嗫嚅点头,“是,是,再不敢了” 鲁妈妈是府中的二等婆子,而杨婆子是府里的三等婆子,且又是在鲁妈妈手下当差的。所以鲁妈妈这一发火,她半点儿不敢顶嘴。再说的确这一回陷害赵梅儿的事情失策了,差点儿惹下大祸,如今想起来还后怕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章 殷勤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赵梅儿从昏睡中醒来时,甫一睁开眼,就觉着眼前一晃,有人坐到她旁边,亲热地说话,“梅儿姐姐,你醒了,口渴不?” 视线从模糊中聚焦,就见到眼前这问她话的人的脸,在昏黄的油灯的灯光中渐渐明晰起来是姚阿大,什么时候她开始这么热心起来,肯笑着跟自己说话了? 赵梅儿只觉好生疑惑,不过她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因为她真得觉得很口渴,而姚阿大这句话是真得问到她心里了。从昨儿夜里开始发热到这会儿退热,整整一天,她身子里的水都几乎给烧干了,现在是极度的缺水。 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听姚阿大说了声,“梅儿姐,你等一等。” 随后见她起身往屋子角落里去,赵梅儿用一只手肘支费力地撑起半边身子,好奇地看过去,只见屋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个炭炉子,炉子上头座着一个黄铜水壶,壶里咕嘟咕嘟发出水开了的响声,从壶嘴不断窜出热气儿。 屋子里因为有了这炉子,还有那黄铜水壶蒸腾出的热气儿,便觉得这屋子里暖和起来。 咦?是什么时候这屋子里凭空多出这个来的呢?这可是个好东西,有了这炉子在屋子里,又能取暖又有热水喝。特别是晚间口渴的时候,不用只喝那罐子里装的凉水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姚阿大已经端了一碗掺合了黄铜壶里的开水和粗磁黑釉罐里的凉水的温温的一碗水过来,慢慢走到她身边儿,笑着说:“来,梅儿姐,喝水。” 赵梅儿忙坐了起来,从姚阿大手里头接过水来,几大口就饮尽了。这些水喝一下去,还觉得意犹未尽,便想下床去,自己去再倒一碗水喝。谁知道她刚一动作,姚阿大就按住了她,贴心地问:“梅儿姐姐,可是还想喝水?” “嗯,还有些口渴。”赵梅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这病还没好利索,且坐着,让我来。对了,你赶紧披上衣裳吧,虽说这屋子里有了炉子,可还是不要大意,省得病又反复了。”姚阿大把碗从赵梅儿手里拖过来,转身又去给她倒水。 赵梅儿便依言去拿放在枕头边的自己的深绿色绸缎面儿的袄子,刚拿起就见到旁边叠的整整齐齐的两件素白色的细棉布的中衣。于是一面披上袄子一面瞧着那两件中衣,眼里透出疑问来。 这时候姚阿大端了水来,见到赵梅儿看着那两件中衣这种神情,便笑着替她释疑,“这两件里头的衣裳是鲁妈妈特意叫人送来的,说是你病这一天,躺着发热出了一身汗,里头的中衣想必都已经给汗湿透了。这是给你换的衣裳。还有啊,这屋子的炉子也是托你的福,鲁妈妈让人给送来的。” 赵梅儿闻言自然十分吃惊,这病倒后起来,一天之中似乎周围的人都对自己好起来了。不但是姚阿大对自己露出了笑脸,还给自己端茶送水的,连一向木着脸,没有笑容的高高在上的鲁妈妈也这么关心自己,让人给自己送了里头换的衣裳来?而且这冰冷的下人房里还升起了炉子? 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她是个思虑极细的人,对别人无来由对自己的好总是无法坦然接受,难免心下忐忑。 接过姚阿大端来的又一碗水喝着的时候,姚阿大又去给她拿了一包糕点来让她吃,并说这也是鲁妈妈叫人送来的,因为赵梅儿病了一天没进食,所以让自己等她醒了给她拿来垫一垫肚子。 看着那纸包里头的糕点,赵梅儿简直不敢伸手,尽管她病了一日水米未尽,醒来的时候已经很饿,就算这会儿喝了一碗多水下去,可那饥饿之感还是存在。 见赵梅儿看着自己手里的糕点犹豫的样子,姚阿大不禁笑出了声,说:“梅儿姐姐,你放心吃,这糕点不咬人。” 说完,自顾自地拿起一个硬往赵梅儿嘴里塞。 赵梅儿忙抬手接了,赧然道:“我自己来。” 是嘛,别人喂着吃多不好意思,跟个孩子似的。于是她便拿了那糕点小口的吃起来,就着手里头的那没喝完的半碗水。 姚阿大却在赵梅儿小口吃着糕点的时候,开始和她闲聊起来,只听她带着笑低声问:“梅儿姐姐,我想问你,你和大小姐是甚么时候认识的?” 正吃着糕点的赵梅儿闻言倏然一惊,有些不明所以的抬眸看向姚阿大,停止了吃东西,反问道:“大小姐?” 她能肯定自己没有听错,可是那对她来说,远在虚无高处,如同在九天之上尊贵的人儿自己又从哪里去认识。像自己这样的人跟在尘埃里的微尘没有两样,所以姚阿大这么说是让她疑惑加心惊了。心下随即急转,该不会是这些突然对自己好起来的人有甚么误会,才让她现在的日子好过了? 见赵梅儿露出自己想象中一样的表情,姚阿大继续说:“你还不晓得吧,今儿你病倒在床,大小姐带着她房里的许多丫鬟来到下人房里,亲自给你送了治风寒发热的药来,且这药还是洋商手里的稀罕物儿。不然,你哪里能好得这么快?说起来你运气真是好,大小姐定是在你进府后不知道在那里瞧见了你,然后上了心,在你病后来探望你还给你送了好药来。” 姚阿大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赵梅儿也开始回忆起来了自己在病中恍惚听到的一些人说话的内容,其中有什么“姑娘,药丸子”之类的,当然也顺道回忆起了一个冰凉的手覆在自己的额头,还有嘴里泛开的苦涩的药味儿,以及那人喂自己药时,指尖带过来的那奇异的在她嗅觉里打下烙印的香味,她声音清越好听,她说自己跟只猫一样 想起了这些,再跟姚阿大说的话一比对,她便再无疑惑地肯定了自己原来是被这府里最高处令众多奴仆仰望的大小姐所救了的事实。 说大小姐救了自己并不过分。像她染了风寒病倒在床,要没有好药医治,这病要是重了得赔上小命儿。就算能好,必定也是得耽搁学这府里头的规矩,去大小姐那里的好差事也该是刘招弟或者姚阿大得了,或者自己真就有可能去做个粗使的奴婢,得最少的工钱,干最不轻省的活儿。 “大小姐真是好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谢她。”赵梅儿想清楚了这件事后,面儿上泛起了红有些激动地说。 姚阿大接口道:“怎么谢?咱们的身契都在这府里的主子手头,自己都不属于自己个儿。也只有尽心尽力地服侍主子这一条路,才对得起主子的恩情。哎,说起来,梅儿姐姐,你的命真好,一进府就被大小姐瞧上了,等鲁妈妈教会咱们规矩,定然是要被分到大小姐那屋子里去的。大小姐又高看你一眼,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升为一等丫鬟了,到时候呀,比鲁妈妈的等级还高。像我这样的再过些日子还不知道被分到哪里,伺候什么样的人呢。梅儿姐姐,以后你在这府里头可要多多关照我” 她满面堆笑望着赵梅儿眼里都是希冀,倒让赵梅儿觉得有压力。刚来的时候,眼前这个殷勤说话的人可是对自己不理不睬的,而且还配合着刘招弟,让自己染了风寒病倒。如今她却表现得好像以前根本没那回事一般。哎,都是些玲珑心肝儿的人啊。 赵梅儿在她爹赵二郎死后,短短几月间迅速地了解了更多的人情世故,也能揣摩些人心了。不过,后来她想,好歹这姚阿大在自己退热后,殷勤地照顾自己,也算不上个十分坏的人,既然人家笑脸相迎,那自己便也翻过这一篇去罢。 于是她便点头说了声“好”,继续吃自己的糕点,听姚阿大说话。 姚阿大则是继续闲聊和赵梅儿攀交情。虽然她是听鲁妈妈的吩咐,让她在赵梅儿醒后照顾她的,但是自从知道大小姐来送了洋商的药给赵梅儿吃以后,她就立刻想到了要赶紧“弃暗投明”,站到赵梅儿这边。以前她迫于刘招弟在秦府里有关系听她的,两人一起对付赵梅儿,其实在心里她是很不喜欢刘招弟这种人的。这会儿既然赵梅儿比刘招弟的后台硬,那舍了她和赵梅儿交好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就在她在赵梅儿跟前絮絮叨叨说着讨好的话的时候,躺在屋里靠门边被窝里的刘招弟却气得发抖,两只手在被窝里握得紧紧的,指甲把掌心掐得生疼。今儿个大小姐来送了药给赵梅儿后,鲁妈妈先是训了一顿杨婆子,后来又把她跟姚阿大叫过去问了赵梅儿是怎么染上风寒病倒的。一开始,她们两个支支吾吾不肯说,最后经不住鲁妈妈的质问,姚阿大便把前几日她欺负赵梅儿的事都说了。鲁妈妈听了后勃然大怒,狠狠地骂了刘招弟一顿,并说要不是看在她姑姑在夫人房里伺候那么多年的份儿上,定要让她去厨房做粗使丫鬟。最后还罚她不许吃晚饭,并且让她睡到靠门的铺位上去。后来还把赵梅儿挪到原先的铺位上去,且又给她换了新棉被和枕头。 晚上没吃饭回到屋子里后,刘招弟忍不住和姚阿大吵了几句,恰巧又被来送糕点的钱婆子碰见,结果让钱婆子又骂了一顿。最后她只能空着肚子满腹怒气的上床睡下。偏偏她因为腹中饥饿,心中有气,辗转睡不着时,赵梅儿退了烧醒了,姚阿大跑去献殷勤。听了她们之间说得那些话,她简直有爬起来想将两人掐死的冲动,心里头把赵梅儿和姚阿大诅咒了上百遍不止。 在她看来,这两个人,一个是装老实的狐媚子,不知道怎么迷惑了大小姐,抢了本该是自己的好差事,而另一个是墙头草,唯利是图,见风使舵,那脸变得比谁都快,惯会逢高踩低。她银牙紧咬,心里暗暗发誓,“你们等着,我刘招弟绝不会认输,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会儿你们给我苦头吃,等着瞧,我总有一天要踩在你们头上,让你们磕头求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章 疑团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姑娘,赵梅儿吃了您给她的那些洋商的药丸子,已然完全好了。”鲁妈妈站在秦府里头最后头紧临花园的一座院子名叫明珠院的正房东边一间敞亮的大屋子里,恭敬地对坐在窗前一张紫檀大书案后噼啪打着算盘,两眼直盯着桌子上一册厚厚账本的大小姐秦惠平含笑禀告道。 秦惠平手上打算盘的动作不停,嘴里“嗯”了一声,然后继续算账。 鲁妈妈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说话,便自作主张地又说:“这一回多亏了姑娘,赵梅儿那丫头才捡回了条命,她让老奴代她谢您的救命之恩呢。” 秦惠平左手翻了一页账册,右手仍然不停,快速地拨着算盘珠子,好一会儿才稍微停了一下并不转头道:“不值甚么,既是这府里头的人,我自然该管顾她。” 这话说完,便又开始打算盘算账,那珠子被拨得噼噼啪啪一阵急响,运指如飞。鲁妈妈见了在心里头佩服不已,还想说一两句恭维的话的,旁边领她进来的丫鬟侍秋悄悄拉了拉她袖子,鲁妈妈回头,见侍秋指了指外头,便知道这是让自己退下。 也是,大小姐忙着呢,不宜在她跟前再多说话。于是便蹲身一礼告退,却步退了出来,由外头小丫鬟柳儿陪着往明珠院外走。一路走柳儿悄悄问鲁妈妈,“我听侍秋姐姐她们说,你那里新来了个极出色的姐姐,比以前的侍春还要美上三分,可是真的?” 说到侍春,鲁妈妈不由得暗暗叹息,那丫头的容貌她是看见过的,的确是在整个秦府里头的奴婢中最拔尖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得罪了大小姐,被打了板子抬出了秦府。这一出去,想必是绝对不可能回来了。养好了伤,也只有被牙婆发卖到不知道什么样的偏僻之地去的下场。 这柳儿拿侍春说事儿,和赵梅儿相比,鲁妈妈便顺着柳儿的话在心里头对比了下两人,最后冒出来一句,“倒没有美上三分,我却觉得有三分相像,都是尖尖的下巴,玲珑的眉眼,只是那侍春要跳脱些,而赵梅儿要沉静些。” “扑哧,鲁妈妈你这眼和别人看人不一样,大家都说胜过三分,您老却说三分相像。要是这样的话,那把跟侍春相像的赵家姐姐送到大小姐跟前,可不是戳她的眼珠子么?明明侍春狠狠地得罪了大小姐啊。”柳儿低声笑道。 柳儿这话似一盆凉水兜头倒在了鲁妈妈头顶,她立马也觉得一定是自己的审美出了问题。因为要按照自己这样的眼光,既然赵梅儿和以前的侍春相像,那么大小姐绝对不会给赵梅儿送药的。 讪讪地笑了笑,鲁妈妈立即说:“是啊,我老婆子老了,老眼昏花,胡乱说话哩。” 柳儿也捂着嘴偷笑。她也想这么说来着。 “对了,你可知道侍春是犯了什么事才得罪狠了大小姐,被打了板子撵出去的?”鲁妈妈忽然压低声音问柳儿。对于以前在大小姐跟前最得宠的府里的这位一等丫鬟突然失宠被撵,她也有很强的八卦心,明知道不该打听这个,但临了仍然是没有管住自己的嘴。 柳儿是这院子里的三等丫鬟,她哪里又知道什么原因,只是四周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才说:“听说是大年三十大小姐开恩,让她出府去看了下她娘老子和哥嫂弟妹,后来大年初二回来就被大小姐打了板子,中间到底是怎么起的,我们底下这些人也不知道。估计在大小姐跟前的侍秋姐姐她们晓得一二,但是她们嘴严,什么也没透露出来” 鲁妈妈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拧着眉思索着这其中的关窍,但终是想不明白。于是和柳儿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出了明珠院回去了。 回去后,忙着手里的差事,也就把这搞不明白的事给撂下了。 很快,到了二月初二小花朝节,这一日赵梅儿,刘招弟,姚阿大等三人早早地起来收拾好了,用过了早饭。鲁妈妈领着杨婆子和钱婆子来再次对三人训了一番话,最后说:“你们进府里来,我领着人教了你们三人这秦府的规矩和如何伺候主子。现今我们能教的都教给了你们,今日是你们正式去主子跟前当差的时候了。根据你们三人的表现,今儿我就把你们去当差的去处说一下,说完后你们就去把自己的一些衣物等拾掇好,跟着我们去自己伺候的主子那里。” 她说到这里,便扫了眼面前站着的三人,只见三个丫鬟都低首肃立,除了赵梅儿外,刘招弟和姚阿大都有些紧张。这也难怪,赵梅儿是早就定下要往大小姐那里送的,而其她的两个人的去处则是昨日才定下来的。 顿了顿,鲁妈妈便往下说:“首先,赵梅儿一会儿跟着我去大小姐那里当差,剩下的刘招弟由杨妈妈带着去四娘那院子里,而姚阿大由钱妈妈带着去二娘那里。” 原来秦府老爷秦达祖除了正室杜氏是主家娘子,剩下还有三房妾室。鲁妈妈口中说得二娘候氏是秦达祖的第二房妾氏,平时寡言少语的,好伺候。而四娘周氏容貌最美,而且最年轻,很得秦达祖的欢心,因此她持宠而娇,对底下的奴婢们就没什么好声色,也难以伺候些。鲁妈妈因为怪这刘招弟差点儿给自己招揽祸事,所以才故意这么分的,将刘招弟分到一个难伺候的主子那里去受搓揉。 因此当刘招弟听说自己竟然被分去伺候着府里头很难伺候的周姨娘时,脸色刷地一下就变白了,心里头是又气又怕。而姚阿大听说自己被分去伺候那位好性子的侯姨娘则是比较高兴。对鲁妈妈的分配很是满意。 从鲁妈妈那里听到自己最终被分去了大小姐的院子里,坐实了这件自大小姐送药后就预感到了的事,还是让赵梅儿松了口气,心里暗暗欢喜。一方面她为了自己得到了这秦府里头最好的差事,能得到最多的工钱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她对那位救了自己,让自己受到了好的待遇的大小姐心存感激之心,所以打定主意要是能在她跟前去服侍她,一定要尽心尽力地对她好。 接下来便是各人回屋去把自己的换洗衣物打了小包袱,自己拎着跟着鲁妈妈等三人往后宅去见自己各自服侍的主子。 姚阿大在跟赵梅儿分开前,不忘再次重复请她以后多关照之语,而转过身来看见刘招弟时则是得意地“哼”了一声,拎着自己的包袱跟着钱婆子欢欢喜喜地去了。剩下刘招弟怨怼地狠狠盯了姚阿大和赵梅儿一眼,被杨婆子拉着走了。 走出去很远,刘招弟忍不住哭了起来。杨婆子见了忙劝她,“你可别哭了,一会儿见了四娘,她要是见你这种样子,必定会先责罚你。还是忍着,你要晓得卖身为奴进了这府里,就得有个奴婢的样子,跟外头不能比。你也别想得那么坏,四娘虽然脾气大些,不好服侍,可是你不想一想,在她那里能常见着老爷,比别处见着老爷的时候可多了去了。所以啊,只要你会来事,说不定以后也是有造化的” 刘招弟闻言果然很快止住了哭,连忙拿帕子出来擦干净了脸上的泪。对呀,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层,或者因祸得福也为未可知。自己进府来,不就是想攀高枝儿吗?既然大小姐那里去不成了,能在老爷那里要是有所斩获不也是一样的吗?要是自己以后也能做个姨娘,就是半个主子了,那赵梅儿和姚阿弟在自己跟前还能得意到哪里去。自己让她们东,她们不敢西。要是自己再能得个一儿半女,就是真正的主子,那时候这两个丫头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她果断地开始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跟着杨婆子一路走到周姨娘所在的院子时,竟然面儿上带了隐隐的笑意,让杨婆子见了松了口气,赞她果真是个聪明听劝的,以后定然有出息等语。 而赵梅儿拎着自己的包袱跟着鲁妈妈出了培训下人的院子往外走时,却见一个粗使婆子跑来对鲁妈妈说:“因为大厨房和洗衣房要人,新近又买进府里几个丫鬟,一会儿请您去瞧一瞧。” 鲁妈妈答应了声“好”,说:“我这里忙完了就来。你把人领到里头院子去。” 那粗使婆子应了退下去带人进来。赵梅儿便继续跟在鲁妈妈身后往内宅里走,在转角处不经意往那培训下人的院子门口望了一眼,却骇然发现在那几个新进府的丫鬟里头,有一个人她认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章 初见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一路蹙着眉头想心事的赵梅儿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堂姐赵桂儿会进府里头来做奴婢。说起这赵桂儿,她只比赵梅儿大些月份。赵梅儿是六月间的生辰,而赵桂儿是四月间,两人这会儿都是虚岁十四,实际上还没有满。不过,苏州府的规矩都是算虚岁,等到两个人真满十四岁那就得算十五了。 按理说大伯母家日子也过得,不缺银子使,并且大伯母和大伯父就只有这一个女儿,竟然送进秦府里头来跟自己一样做奴婢。况且听方才那婆子的话,以后堂姐在秦妈妈这里培训了是要到这府里头的厨房或者洗衣房去做粗使的奴婢的。 这做粗使奴婢的工钱又不多,为何还要进府里来?大伯父和大伯母舍得自己的女儿卖身为奴?这真是太奇怪了。 赵梅儿只顾着想这琢磨不明白的事儿,跟在鲁妈妈身后穿花拂柳,七拐八拐,都没仔细看过一路的风景,就走到了秦府最后一进的明珠院前,犹在走神时却撞到了前面停住脚步的鲁妈妈身上。 鲁妈妈正打算交代赵梅儿两句,嘱咐她这就要见到大小姐了,让她什么事都仔细些,以后好好当差,却被身后埋着头跟着走来的赵梅儿给撞了一下,不免有些不悦,便低声提醒她,“赵梅儿,你想什么呢?这都到大小姐的院子跟前了,这么不小心。” 赵梅儿这一撞也回过神来,又听到鲁妈妈这么说忙道歉,“是我的错,方才胡思乱想来着,我知道错了。妈妈说的话我一定牢牢记在心头。” 鲁妈妈闻言点点头,她理解成了赵梅儿是被大小姐的名头给吓着了,所以才会慌乱出错,便又安慰她几句,说大小姐不是老虎不会吃她,只要她任劳任怨,尽心尽力得服侍大小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等语。 赵梅儿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又再次谢了鲁妈妈的教导,鲁妈妈满意地笑了,又提点了赵梅儿几句,让她聚拢精神一会儿见了大小姐按照教的规矩来就好,便领着她进了明珠院。 进了明珠院,赵梅儿立刻觉得眼前一亮,被这院子的富丽和敞亮狠狠地震惊了一把。这是一座带抄手游廊的大院子,正面五间上房,全是雕梁画栋,红绿相间,金碧辉煌。两边穿山游廊厢房,院子四角摆放着大盆的文竹,长得十分茂盛,绿意幽幽。 正打量间,就有几个头上插戴着新剪的绒花的小丫鬟迎了上来,这几人笑嘻嘻地跟鲁妈妈打招呼,蹲身行了礼。鲁妈妈和赵梅儿也蹲身回了礼,只听鲁妈妈说:“今儿个我送个丫鬟进来,是大小姐那屋子里要的。” 便有一个小丫鬟转身往明珠院正房那边急步跑去传话。剩下的那几个小丫鬟都围拢上来,几个人的眼睛都只在赵梅儿身上扫来扫去,一边窃窃私语。这里头便有小丫鬟柳儿,就是上次和鲁妈妈打听过赵梅儿容貌的明珠院的那个三等丫鬟。 “你就是梅儿姐姐吧,今儿个总算见着你了,果真是画儿上走下来的人物。”柳儿望着赵梅儿两眼发亮以赞叹的口吻跟她说话,又自己介绍说:“我是大小姐院子的柳儿。” “柳儿妹妹好。”赵梅儿忙向柳儿颔首微笑,对于别人对自己的善意,她总是很快回应。 柳儿还想跟赵梅儿搭讪几句,就见到正房那边大红色的万字不到头的夹板帘子一掀,有几个这院子里的二等丫鬟陪着穿着一身秋香色杭绸夹袄和袄裙的蒋妈妈走了出来。鲁妈妈一见便立即敛容悄悄拉一拉身边站着的赵梅儿,示意她跟自己快上前去见过蒋妈妈。而柳儿等几个小丫鬟,则是赶忙退开,各自去做自己手上的活儿。 赵梅儿见到这位从正房里出来的面相严肃的中年妇人,也认出了她是一开始自己进府时来相看过自己,最终拍板让她进府里服侍大小姐的那位姓蒋的妈妈。据说这人是大小姐院子里的管事婆子,而且还是这秦府当家夫人跟前的得力的人,包括鲁妈妈在内的这府里头许多的下人见了她都是毕恭毕敬,没人敢大意。可见这位蒋妈妈是个厉害的人物。很自然她也跟鲁妈妈一样敛了笑,上前去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地蹲身行礼。 接下来,鲁妈妈便把赵梅儿交给了蒋妈妈,然后蒋妈妈拿了个银角子赏她,说这是大小姐赏的,看在她差事办得不错的份儿上。 鲁妈妈赶忙口中称谢,袖了这赏赐欢欢喜喜地退下了。 等她一走,蒋妈妈便让人上前来接过赵梅儿手里头的包袱,然后带着她往正房里走,一边走一边说:“你的住处我已帮你安排好了,一会儿进去见了大小姐出来,我再替你安排差事。” 赵梅儿忙道:“多谢蒋妈妈。” 蒋妈妈点点头,便也不再说话,只管在前头领路。走到正房门口,早有守在门边儿的丫鬟打起了帘子,蒋妈妈和赵梅儿先后进入房中。方才一起迎出来的几个二等丫鬟也随后进了屋。 才一进屋,赵梅儿便闻到一股异香扑鼻而来,这香味她一下子就记起,是那日大小姐给自己喂药时指间溢出的香味。莫名心里就有一股激动和欢喜,想到立刻就要见到那个让她想全心全意对待的人,不知道为何又有些紧张。从那一回病得恍恍惚惚如同做梦一般和大小姐接近后,她心里其实一直在猜想这位秦府的千金会是什么摸样,她是个什么性子。间或她从周围人的只言片语里知道大小姐是个能干的人,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更多的了解了。她又不好意思去打听,这心思存在心里头,就好像是酒一般越放越陈,历久弥香,到最后好奇心和向往之心混合在一起,越发的强烈了。 明珠院正房里头的陈设自然也是十分奢华的,赵梅儿只觉许多东西她都不认识,在一片金灿灿的珠光宝气和令她陶醉的香氛中,她如踏丝绵一般地跟着蒋妈妈走进了东次间的一间敞亮的大屋中。然后在周围许多人的注视下,向着坐在屋中主位上的一位年轻女子跪了下去,磕头,压抑住不自觉地心跳,小声道:“婢子赵梅儿叩见姑娘。” 上头那人随即和声道:“起来吧。” 是那个她不曾忘记的清越而隐隐带了沉稳的声音。于是她依言从铺了大红牡丹穿花的地毯上爬起来,垂着头说:“谢姑娘。” “抬起头来,我瞧瞧。”上头那人含着笑意道。 赵梅儿带些羞涩地抬起了头,往上头看了半眼。之所以说是半眼,主要是因为今天这种场面给了她太大的压力。从一个寒门小户的女儿走进这对她来说人间天堂一般的所在,屋子里又这么多陌生人看着她,她不习惯是自然。最重要的是上头坐着她的恩人,她的主子,还是她懵懂中心向往之的人,她不敢看也是自然。 但即便是这半眼,她也看清楚了。是一张如春花般明媚的脸,如鸦乌发,如黛眉山,微微上扬的丹凤眼,眼珠子很黑,显得深邃,极有精神。因为带了笑,似深潭般的眼中,那潋滟的波光荡漾开来,便很容易把人给吸进去。况且她面色白皙,唇色又红,穿了一身缂丝的二色金石榴色的衣裙,那鲜焕便直直地撞进人心里,果然是富贵逼人且又令人心仪的娇花般的人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1章 痴话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好,瞧着比病着的时候气色好多了。”秦惠平望着赵梅儿笑着点头,又问她:“身子也养好了吧?” 赵梅儿垂眸答:“多谢姑娘的药,我病才好了。身子也康健。” “嗯,这就好,对了,你是叫赵梅儿来着是吧?”秦惠平继续问,颇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但却不让人厌烦,只觉她亲切。 赵梅儿在底下点头,心里有些小激动,大小姐竟然记得我的名字呢。秦惠平沉吟了下,便说:“你就改成侍梅吧,我房里头其她几个丫鬟好叫你。” “多谢姑娘赐名。”赵梅儿忙蹲身一礼道谢。在来之前鲁妈妈说过进到这秦府里头来当差,主子是会给奴仆改名字的。所以早教过她,当大小姐给她赐名时该怎么做。 秦惠平在上头“哦”一声算是受了她这一谢,接着对站在下头的蒋妈妈说:“侍梅就顶上侍春的缺吧,跟其她几个大丫鬟都一样。至于该做些什么,我一会儿让侍夏她们几个跟她讲。” 蒋妈妈应了声“是”,心里头不免有些微惊。按照府里头的规矩,就算是再好的丫鬟初初进府到大小姐屋子里服侍,也该是从二等丫鬟开始当差。可这赵梅儿一来,大小姐就直接把她提成跟在她屋子里服侍了几年的侍夏她们几个大丫鬟一样是一等,可见大小姐是十分看重眼前这个新进府的丫头的。 她忽地又想起有一回恍惚从这院子里几个小丫鬟的窃窃私语里头听来的,大小姐曾经出去给这赵梅儿送过什么洋商的治风寒的药丸子之事。这么说起来,难不成大小姐和眼前这赵梅儿之间有什么交情,才会对她这样好? 这么一想,蒋妈妈就又多看了赵梅儿几眼。心里暗道,你倒是个有福的,合了她眼缘,让她对你青眼有加。 吩咐完蒋妈妈,秦惠平便又对屋子里头围绕在她身边的丫鬟们笑着说:“今儿个是小花朝节,咱们到后头园子里的花树上去挂上你们剪得红绒花,向花神许愿。” 众丫鬟俱都高兴起来,纷纷说好。就有人捧了早剪好的一些各种花朵形状的红绒花出来,秦惠平这时却向着赵梅儿招一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赵梅儿不明所以,但还是快步走了过去。走到秦惠平身边时,却见她已经站了起来,顺手从身旁一个俏丽的丫鬟捧着的那一托盘的红绒花里头挑了一朵牡丹出来,然后抬手从自己发间拔下一只金钗,对她含笑道:“低头。” 这是要给自己插戴绒花?赵梅儿会意过来后,有受宠若惊和莫名的羞意,但还是依言低下头去。 秦惠平便将那朵剪好的红绒花放到赵梅儿的一只环髻上,然后拿自己的那只金钗将绒花固定在上头。在替赵梅儿插戴绒花时,眼睛不经意在她香腮和弧度美好的脖颈间似春风拂柳般扫过,唇边扬起的弧度更甚。 “今儿个是女孩们的节日,我屋子里头她们都戴了花,恰巧你来了,也得跟她们一个样。” 是温柔的语气,在向赵梅儿说话,解释她为何要这么做,同时也是说给周围的人听。 赵梅儿等她插戴好绒花,便抬起头来,望着秦惠平抿唇一笑,感激道:“谢姑娘”后面的话她不知道该如何说了。该说体贴还是挂怀,好像觉得都不合适。但是她的谢意和感激却全是发自肺腑的。 秦惠平看着眼前戴上了自己亲自替她插在发髻上红色绒花的赵梅儿,不觉赞道:“真是人比花娇,色比花艳。” 深邃的眼里有灼灼的亮色,倒让望着她的赵梅儿再次低首下去,这一回绯色终于压不住的在她粉面上渲染开来。 “姑娘,你瞧你,把人家看得不好意思了。况且,嘴里头又说痴痴呆呆的话了。”性子一惯活泼的侍秋在一旁戏谑地笑道。她这么一说,一屋子的人都开始呵呵笑起来。也难怪,屋子里的人除了初初到这里的赵梅儿外,谁到知道她们服侍的大小姐喜欢生得美的女孩儿,并且对跟前这些女孩儿十分亲切,不吝褒奖之辞。在她跟前的这些人,都是得她喜欢的才能进到这屋子里,在她跟前服侍,也被她常常称赞来着。 就像秦惠平常说的话,她觉得生得美的女孩儿堪比世上最美的花,也堪比世上最美的画。她的眼睛喜欢停留在美的东西上头,觉得那样才会赏心悦目,心情舒畅。这癖好府里头上下的人都冠以一个“痴”字,连带着说那些女儿美的话也就成了“痴话”了。 满屋子里的人这么一笑,秦惠平便从那痴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嘿嘿笑了下,随即招呼屋子里头的人说:“走,咱们去后园里挂红,酬谢花神!” 其她人自然响应,便都拿着各自剪好的绒花簇拥着秦惠平往外走。 秦惠平抬脚往外走时,不忘招呼站在跟前的赵梅儿,“侍梅,走,你也去。” “哦,好。”赵梅儿连忙答应,跟在她身后,随着其她人一起出了正房,往后头的花园里去。 秦府的后花园就在大小姐秦惠平的明珠院后头,因此走出明珠院,往后走出去不远,通过一道园门就进入了园子中。江南的园林在整个大明来说,都是修造的最美的,这时候又是仲春时节,满园草长莺飞,花树繁盛。一群堪比春花娇艳的少女在欢声笑语中雀跃着行来,平添了如许春|色。 “咱们去那片杏花林,那里的花开得正好,先挂些绒花在上头,酬谢花神。”秦惠平指着园子右边一片杏花林兴致颇高地笑道。 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赵梅儿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见她手指所指着的地方是一片粉白色的花海,在翠绿芳草形成的缓坡上,有上百颗的杏树,那花开得极盛,果然是一个好去处。 于是众人便依着秦惠平所指,拿着各自剪成的许多大红的绒花走进那片杏树林里头,找那开得茂盛的花枝,把自己剪成的绒花,用红色的绸带子系在枝头,然后虔诚的双手合十许愿。 随着秦惠平来的十几个丫鬟在杏花林里挂红酬神许愿,嘻嘻哈哈,笑声传出去老远。赵梅儿一开始还有点儿拘谨,不过很快被周围的年轻女孩儿们的欢快的情绪感染了,也脸上带着笑看她们挂红许愿。 在眼前这些酬神许愿的人里头,她最关注的还是在她身前不远处的秦家大小姐。丫鬟们在她的倡议下到杏花林里头来挂红酬谢花神,自然第一个要让秦惠平来挂的。 只见秦惠平从身边大丫鬟侍秋的手里拿了一朵极大的绒花,用红绸子系在了枝头,那枝头一大片开得很是茂盛的粉白色杏花,配着那朵鲜艳的大红绒花,两色对比,异常的鲜焕夺目。绸带在春风中翻飞,拂过仰面看着枝头那朵红色绒花笑的大小姐,鸦青的发,雪白的面,靛黑的眼,红艳的唇,加上那一身石榴红的衣裙,忖着身后白色的花海,瓦蓝的碧空 赵梅儿看得呆了。觉得大小姐入了画,而她从没有看过这样美的画。仿佛心在春风中失落了一般,人有些恍惚。 不过就在她走神的时候,有人走过来推了推她,说:“侍梅,姑娘让你也去挂一朵绒花酬神许愿呢!” 赵梅儿给这一推,人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视线聚焦,便见到了已经挂完红许过愿的秦惠平正站在那棵开得十分茂盛的杏树下含笑望着自己。笑容里有莫名的兴味。 对上她的视线和笑,赵梅儿不自觉地一阵心跳,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起的,仿佛刚才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大小姐给逮住了。这感觉从何而来,她并不明白。忙掩饰性地将视线转开,就看到了身边站着的一个美貌的丫鬟手里拿着一朵系了绸带的绒花递到她手里。她记得这个人的名字,是叫侍秋来着,大小姐曾经喊过她的名字,也是她刚才在明珠院的正房里那开玩笑的一句话,解了自己的围,不让自己被一屋子的人看着羞涩的抬不起头来。 接过侍秋递过来的那朵绒花,秦惠平又招手让她过去,指着她系上绒花的花枝旁边另一枝开得很盛的杏花让她系上许愿。 赵梅儿又岂能拂大小姐的好意,便按照她所指,将自己手中的那朵大红绒花系在了枝头,然后双手合十向着花枝拜了几拜,闭目微微垂首许愿。 她并不贪心,只许了一个愿,就是愿自己的娘亲病好后和妹妹莲儿好好过日子。不过,因为想起了家里的娘亲和妹妹,脑子里不自主就又连带着想起了对自己娘亲和妹妹心怀不善的大伯母,紧接着很自然就想起了今儿个见到的进府里来的堂姐赵桂儿。于是一开始的疑惑又再次充斥了在她心间,令她本来如沐春阳的好心情打了折扣,变得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2章 算计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都把手伸出来我瞧一瞧。”鲁妈妈站在刚买进府的那几个丫鬟跟前,淡声吩咐道。于是以赵桂儿为首的几个丫鬟便都怯怯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在这一回秦府新买进来的专为厨房和洗衣房预备的丫鬟中,赵桂儿是年纪最大的,其她的几个不过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 鲁妈妈便在眼前乖觉站着的这几个丫鬟跟前慢慢走过,仔细看她们的手。之所以要看手,是因为厨房和洗衣房虽然都是要的粗使奴婢,不过两边对要送去的丫鬟的要求却是各不相同。一般来说厨房要去的丫鬟需要身材娇小些而双手灵巧些的。毕竟切菜做菜还是需要灵巧居多,况且厨房里头地方不大,个子娇小些的去便于在里头有转身的余地,送菜什么的也要快些。而洗衣房则是不挑个子,只挑手指骨节大些,有力的,那样洗起衣服来比较快。 赵桂儿平日在家里头是什么粗活都要做的,因为她娘吴氏一直都把女儿当赔钱货看。总在她跟前说,这女孩子长大就得嫁人,以后就是别家的人了。养十多年下来,花的银子也得打半个银人儿了,嫁出去虽然要得几个彩礼钱,但还得给陪嫁,这样一来一回相当于不赚,总之就是亏。她长了十多岁,吴氏就在她跟前念了十多年。然后让她自己也认为自己是赔钱货,爹娘养她的确是亏本。 因为有这样的根深蒂固的念头,她在家里对爹娘和哥哥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并且养成了怯懦胆小的性子。 就说这一回被她娘吴氏卖进秦府来做丫鬟的事情,一开始她听说自然是不愿意的。再怎么样她也晓得这要卖身为奴了,以后就不是自由身也没有好姻缘了。一月前听说堂妹赵梅儿进了秦府做丫鬟时,她还为堂妹可惜呢。说起来也奇怪,同样都是赵家的女儿,可是堂妹赵梅儿和赵莲儿两个就生得貌美如花,而她自己就长得个子小小,容貌平凡。往常看到赵梅儿和赵莲儿,她往往自惭形秽,不和她们两姐妹多处。 前几日,吴氏回来后说,她通过这秦府头的一个熟人,知道了秦府要买丫鬟,便决定把赵桂儿卖进秦府去。这件事情一开始赵桂儿的爹赵大郎是反对的,可是经不起后来吴氏的吵闹以及给一家人描绘的秦府的富裕,并且说秦府里头的丫鬟都比外头小门小户之家的小姐日子过得好,有吃有穿,还有比别处更多的工钱。进去要是有造化就能攀上高枝儿,富贵荣华转眼即至,比在外头嫁个什么平头百姓有盼头。如今已死的赵二郎的女儿赵梅儿进秦府去做丫鬟了,这样一个好去处不能让赵二郎家独占了。 可想而知,赵大郎等人经不起吴氏这么添油加醋地一说,最后也不反对了,就是赵桂儿本人也给吴氏的一番话洗了脑,心甘情愿地进秦府来帮着自己爹娘实现那荣华富贵的好梦。因为赵桂儿容貌平常,又是进秦府来做粗使丫鬟,所以只卖了十五两银子,足足比赵梅儿少了十两。可是即便是这样,吴氏也是通过小厮来喜才把自己女儿塞进秦府的。因为吴县城里的人都知道秦府里头的下人日子好过,所以每次秦府要人时,就有不少牙人或者穷苦人家的百姓挤破头去争一个名额。 等到赵桂儿进了秦府,小厮来喜看见了不禁大失所望。以前吴氏可是在他跟前吹,说赵桂儿和赵梅儿容貌相差无几,他才动了心帮忙的。这样的容貌实在是让他后悔加生气,被吴氏利用给骗了。谁知道他不乐意,可他的爹娘见了赵桂儿,却觉得这样子的女孩儿做自己的儿媳妇很不错。在他们两口子心里,一致认为,这女孩儿容貌美丽了极容易招祸,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能找着赵桂儿这样的儿媳妇已经是菩萨保佑了,因此倒一力想撮合这门儿亲事。 吴氏却没有告诉过赵桂儿这中间有这回事,在她心里从来就没想过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来喜。只是因为还要利用来喜一家,她就对来喜爹娘说,只要他们帮着自己女儿赵桂儿从厨房或者洗衣房进到内宅老爷或者夫人,甚至姨娘们跟前去当差,她就答应把赵桂儿嫁给来喜。 来喜的爹娘是老实人,得了吴氏的保证,就一心去想办法去了。来喜娘因为在厨房当差,是个小头目,趁着给内宅各房送饭,所以和内宅里头周姨娘那里的管事婆子谭婆子有些交道。每回谭婆子交代厨房做什么菜色时,来喜娘总是让底下人把量做得足足的端了去,谭婆子很满意,这次数多了,两边便常走动。 来喜娘找到谭婆子,把自己所求吞吞吐吐地说了,谭婆子便卖了她人情,说人进来后先去她厨房里头,先待上段儿日子,她再想办法安排赵桂儿进内宅到周姨娘那里当差。来喜娘见谭婆子肯帮忙,十分高兴,偷偷塞了二两银子给她做谢仪。谭婆子得了银子,便拍着胸脯说这事情包在她身上了。来喜娘回去后又去找了鲁妈妈,请她通融一下。鲁妈妈虽然平时为人刻板油盐不进,但偏偏和来喜娘是早年一起进府当差的,有些交情,便也答应了把赵桂儿分到厨房里去帮忙。 赵桂儿自然不知道她进府还有这许多背后的故事,她此时只是忐忑不已,伸出双手去接受身前站着的鲁妈妈那严厉的目光的检验。 鲁妈妈站在赵桂儿身前时,特意多看了她两眼,这被来喜娘特意来求分去厨房的丫鬟。眼前这丫头的身材娇小,两只手的掌形也比较小巧,但看得出来也是常做活的一双手。她问了句,“进府来之前可曾刷锅上灶?” 赵桂儿连忙点头,“我家里头的饭都是我做。” 鲁妈妈“嗯”了一声,说:“那在我这里初初学上几日的规矩,就去厨房学手艺吧。” 赵桂儿一听自然高兴,她也觉得在厨房去做活要比洗衣房好,在厨房里能学许多厨艺,做得一手好饭菜,就是以后年纪大了,做厨娘也比做个只知道埋头洗衣裳的女人有出息。至于她娘说得那什么攀高枝,她觉得还是要靠运气。不管怎么样,先在秦府里立稳了脚再说。 进了秦府,离开了那个让她感觉压抑的家,就算是一样要做活儿,但莫名她却觉得精神一振,对未来第一次产生了属于她自己的一种期盼。 接下来赵桂儿果然跟着鲁妈妈等几个培训初初进府的丫鬟的婆子学了几日规矩后,就被分到了秦府的大厨房里。 进了厨房里后,来喜娘便安排她先去烧火,叫她照管那煮粥和蒸馍的两个灶台。在中午忙着炒菜时,再忙着照看炒菜的两眼灶。别看只是烧火,可里头也很有门道。煮粥和蒸馍的灶台需要保持中火,所以往里头加的柴就得适量,过大过小都不行。而炒菜的灶,那火就得一直保持旺火,那样炒出来的菜才会断生,但又保持菜色,好看美味。 赵桂儿以前在家里头常做饭,因此来喜娘一教就会,很快便上手了,这让来喜娘更加喜欢,紧接着便把自己的一些看家本领教给她。大厨房里头有好几个小头目,各自管着自己那一块的差事。来喜娘最善于做的菜是酱烧鹅掌,酱烧猪头,酱烧排骨这些菜。秦府里头喜欢这种酱烧菜的是在秦府老爷秦达祖那里最受宠的周姨娘,这也是为何来喜娘和周姨娘那里的谭婆子攀上关系的又一个原因。 来喜娘打算等到赵桂儿学好了,就让她替自己做上几回菜,再送上几回菜,在周姨娘那里露了脸,谭婆子再出面去说和,赵桂儿就容易到周姨娘那院子里去当差了。这么一来,自己儿子来喜娶亲的日子也就近了。这赵桂儿已然十五了,要不了两年再大些,去求周姨娘将她配给自家儿子来喜,就功德圆满了。 她这里打着如意算盘,全心全意地教着赵桂儿这个“准儿媳妇”,外头吴氏也在打着算盘算计张氏母女俩。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3章 改嫁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赵二娘子,老婆子方才说得那些话可都是为你好。你想一想,你死了丈夫,人家吴大爷死了发妻。你们两个年纪相差不多,你今年三十一,他今年三十八,正好相配。再有,吴大爷托我上门来跟你说亲,也是看得上你,你嫁过去自是不愁吃喝,连你的二姑娘也有好日子过,你又何必在这里苦苦守着?”王媒婆望着坐在对面头戴孝头髻,穿一身麻布袄裙的张氏劝说道。 张氏的病在二月初二小花朝节时已经完全好了。今日一早起来,赵莲儿和隔壁马嫂子的女儿一起去后山去挂红酬谢花神,因此她一人在家里头收拾家务时,这吴县城里一惯走乡串户的王媒婆就上了门。一开始张氏还以为这王媒婆会不会是有人托了她来向自己的二女儿赵莲儿说亲的,毕竟赵莲儿也快满十三了,这满了十三也就算十四了,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儿有些就开始说亲了。结果听完王媒婆的话,她才晓得竟然这妇人是来替这县城里西门上的吴奎说亲,而说的人是自己。 要是别人,或者张氏还得考虑一二,毕竟她自己也觉得下半世还得寻一个伴儿过日子才行,毕竟以后莲儿也要嫁人的,到时候剩下她一个人,姐妹两个怕也是放心不下她。可是那吴奎却是不行,最主要的是张氏对这人也知道一二。因为这吴奎是嫂子吴氏的堂哥,在县城里西门上开了一家不大的茶坊,这茶坊里头却不单只是卖茶,平常有许多赌徒在那里聚赌,牵连着有许多私妓去那里揽客,茶坊里乌烟瘴气,来往的人十分的杂。而吴奎作为茶坊老板,自然也是要陪赌客吃茶耍钱耍女人,或者是放贷,结交匪人。一句话,吴奎不是个良善人,更加上他是嫂子吴氏的堂哥,因此张氏怕自己又落入吴氏的圈套,那自然是一万个不答应。 “婆婆,且回去吧,你方才也称呼我赵二娘子,我这名上头还冠着一个赵字,二郎死了半年没有,我就改嫁,说出去不好听。”张氏婉言谢绝王媒婆。 王媒婆闻言忙摇头道:“我是叫惯了,才那样喊你。你瞧你说的,改嫁名声不好听之语。想是你惯常在家里坐着不出门儿,不晓得如今这世道妇人死了丈夫改嫁的多了去了。我老婆子平日走街串户,眼里见的十个有八个死了丈夫的妇人改嫁的,这没改嫁的都是四十五十嫁不出去的,像你如今不过三十出头,正是好年纪,要嫁了不定还能生个儿子为你养老送终呢。说起来,你也只得两个女儿,以后这女儿都得出嫁的,到时候剩下你一个日子过得孤单不说,到老动不得的时候又去倚靠谁?” 她这一番话倒有些说到了张氏的心上,但不管王媒婆怎么说,她觉得那吴奎她看不上,又怕这是嫂子吴氏算计她,所以坚决不答应。 因为王媒婆口都说干了,张氏也只是摇头。到最后,听到外头柴门响,又听见院子里赵莲儿高声喊,“娘,我回来了。” “我女儿回来了,你还是快走吧,她要是晓得你今日来替吴奎说亲,定然要开骂的,何苦自讨没趣。”张氏忙站起来,将王媒婆拉起来往门外推。王媒婆也知道张氏的二女儿性子急躁,脾气不好,要是晓得自己来为她娘说亲,定然要发火骂人,所以也不敢再坐下去,由得张氏拉着推出了门儿。 往外头匆匆走着的时候,迎头撞上赵莲儿,便讪讪笑着打了个招呼,“二姐儿这是去挂红酬谢花神回来?” 赵莲儿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然后挑眉问她,“你来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王媒婆支吾着错身一径去了。 赵莲儿自然是不相信这王媒婆上门来没事,从这人的身份看,应该是上门来替人说亲的,而那说亲的对象最有可能是自己。虽然她年纪还小,不好意思去问吴氏到底是谁请王媒婆上门来提亲的,但是她在心里打定主意,自己要多陪娘亲几年,等十六七再说亲不迟。而且就算过几年说亲了,那作为自己丈夫的人也一定要自己喜欢看上的才嫁,否则宁愿单身陪着母亲到老。这些话她藏在心里,一直都没娘提过,原先想着等再大些有人上门提亲的时候再说给娘亲听的,但今日王媒婆都上了门,她怕自己的娘亲答应下来,到时候不称意。 手里提着一篮子花进了堂屋,见娘亲正拿着一张抹布在擦拭桌椅,便故意娇嗔道:“娘,我方才进院子就叫你,你也不出来迎我,倒在这里做这些。我一早就起来抹过桌椅了,你这会儿又抹它作甚?” 张氏就停了手,转身来看向赵莲儿笑道:“方才有讨厌的人上门儿来坐了坐,所以娘要抹一抹。”又去把赵莲儿手上的那篮子花接过来赞这些花儿漂亮。 “娘那王媒婆今日上门来做甚么?”赵莲儿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了下。 张氏自然是不愿意跟赵莲儿说这个,于是便说:“没什么,也就胡诌了两句。” 赵莲儿见娘亲不愿意说,也就不好再追问下去,从桌上拿起盛了水的瓷壶,倒了些在一个茶碗里头,喝了两口,心里拿定主意,不如趁今日把自己心里存的话对娘亲说了。 “娘,我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是什么,你说。” “这些话我想了很久,也在心里存了很久,今儿个就对娘说了,是这样的” 赵莲儿把自己心里所想细细对张氏说了。 “所以,娘,你要是觉得女儿说得有理,就依女儿。而且,女儿,觉得自己也长大了,如今姐姐不在跟前,娘有什么事也可以和我商量,我们一起拿主意” 张氏听完赵莲儿的话,心下只觉甚为宽慰,觉得她还真是长大了,这些话说得在理。默了默便说:“莲儿,你说得话不错,娘记下了,都依你。” 至于她说得有什么事和她商量,张氏想了想忍住没有说。心想,那王媒婆自己已经婉拒了她,想必以后她也不会来了,这会儿就不让莲儿晓得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本来张氏这么想也没错,可是偏偏事情不按照她想的来。 晚间吃过饭后,天色刚黑,赵莲儿才点起一盏油灯,放在张氏的织机旁,外头门口就想起一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莲儿,来给我开下门。” 这个声音赵莲儿一下就听出来了,是祖母刘氏。她这会儿来串门子? 以前自己爹爹在的时候,祖母就不常来这边,更别说他死了后,就更是没来过一次,今儿倒是奇了,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心里头存着疑惑,赵莲儿还是走出了屋子,往院子门口去,打开门儿一看,见站在门口的果然是祖母刘氏,不过,在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却是大伯母吴氏。这两个人一起在这个时候出现,让一直不喜欢她们的赵莲儿心中产生了莫名的不好的感觉。 “莲儿,你娘呢?”刘氏拄着拐杖带些笑地问赵莲儿。 “在屋里织布呢。”赵莲儿答。原来自从张氏病好后,就去租了架织机回来,揽了活回来帮人织些棉布。这样一来,加上赵莲儿做针线女红,两母女挣的工钱就比以前多了一倍不止,节省些也能将就过日子了。 “好,好。”刘氏一边说便一边自顾自地往亮着灯的西屋里去,在她身后的吴氏刚忙跟上,赵莲儿把门关了,便也回身跟着她们两个进屋。 西屋里张氏刚织了两梭子布,听到院子外说话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脚步声,知道是婆婆刘氏来了,便停了手上的动作,起身出去迎她。 还没等到她走出西屋,便见到刘氏拄着拐杖在前,身后跟着嫂子吴氏,两人掀开帘子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婆婆,嫂子。”张氏向两人蹲身一礼。 “嗯,起来罢。”刘氏点头道,吴氏回了礼,说了声,“弟妹好。” 张氏直起身,将两人让进来,自己立在一旁,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不知道婆婆和嫂子一起来到底是为了何事,不过,在她心里头也同样产生了和赵莲儿一样的不好的感觉。 “莲儿,去跟你祖母和大伯母搬凳子来坐。”不论如何,人家既然来了,还是请她们坐下。张氏吩咐道。最后进屋的赵莲儿答应了,便去堂屋里搬了张春凳来放到刘氏和吴氏身边。 刘氏先坐了一头,吴氏坐了另一头。 “莲儿,你先出去,到东屋你自己屋子里去睡觉,我和你大伯母有话跟你娘说。”刘氏坐下后便对站在身后的赵莲儿道。 赵莲儿虽然很想知道她们两个是来跟自己娘亲说什么,但是祖母刘氏既然吩咐了,她也不敢违拗,只能依言退下,出了西屋,再顺手把西屋的门儿给阖上。然后进了东屋,再弄出关门的声音,然而悄悄地走回西屋门口,屏息偷听里面的人说话。实在是她不放心祖母和大伯母两个人,怕她们对自己娘亲不利。 西屋里,刘氏直接开门见山道:“张氏,今儿个王媒婆上门来跟你说的事儿,你意下如何?” 张氏委实想不到婆婆刘氏竟然晓得了这件事情,当晚就上门来质问。想当然地,她一定是生气不同意了。赵二郎死了不过半年,要是自己这就答应改嫁,于刘氏那里,面子上不好看,而且传出去,赵家名声也要受损。 于是张氏忙说:“婆婆,我自然是不同意的。二郎才不过殁了半年而已,我该为他守着的。” 谁想刘氏却说:“你怎的如此死脑筋,王媒婆来说了,吴奎家里甚过得,又兼是你嫂子的本家堂哥,这可是亲上加亲,你如何不同意?这样好的亲事于你来说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 刘氏此话委实是让张氏吃了一大惊,一般都是婆家阻止寡妇再嫁的,哪里想到自己这位亡夫的娘竟然来劝她改嫁。不过,瞥了眼跟着刘氏来的吴氏,张氏立刻明白了。这一定是自己这位“好”嫂子的功劳,是她撺掇着婆婆刘氏来说的,不知道吴氏在刘氏跟前说了些什么,才让刘氏以长辈的身份来劝自己改嫁。 这么看起来,王媒婆上门来提亲说不定就是吴氏的意思。或者就算不是吴氏的意思,那吴奎也一定和吴氏打过招呼。还有一种最坏的推测是,这是个陷阱,是吴氏和吴奎两人勾结起来共同挖的,只等自己跳下。而自己不愿意跳,刘氏便出面了,以长辈的名义逼迫自己就范。 想到这里,张氏不禁十分生气,便冷声道:“婆婆,别说了,这亲事我不同意。您还是回去吧。” 见一管柔顺听话的二媳妇儿出言不逊,甚至下了逐客令,刘氏面子上就有些下不来,并且心里头也陡然起了火,便说:“你既然还叫我婆婆,还当我是二郎的娘,你如何不听我的?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看来你是不把我当婆婆看了。既如此,我也不认你这媳妇儿,你不嫁可以,但是你不是我赵家的人了,就从这赵家的祖屋里搬出去,一些儿东西不许带走!” 这时候一进屋坐着就没有说话的吴氏开口了,“我说弟妹,你看你把婆婆给气得,就是在地下的二郎知道他娘被你顶撞怕也是会生气的。话说回来,我堂哥有什么不好,有房子有铺子,人也是仪表堂堂,你嫁过去是享福。如今又遇到这样宽宏大量的婆婆,你要改嫁,一点儿不反对,还来劝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张氏从这两人的说话知道果然她们是说好了一起来推自己进坑的,并且从刘氏的话里她听出来,要是自己不答应吴奎,那很可能下一步就是自己和女儿赵莲儿将会被刘氏给赶出去。失去了居所,要是再花钱去租赁房子,刚刚才好过起来的日子必定又要捉襟见肘了。这还不算,要是那吴奎真得打自己主意了,即便搬出去恐怕也要被纠缠,这可如何是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4章 欺辱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张氏这里犯难了,吴氏瞧在眼里自然得意了。她说动婆婆刘氏来劝张氏改嫁,是以自己儿子赵旺要定亲,而女方提出的要求是得准备独门独院的房子为成亲的条件。只要张氏带着赵莲儿嫁出去了,那原本属于赵二郎一家的院子自然空了,那这房子也该老大一家得了。这样一来,独子赵旺的亲事也就成了。刘氏的心本来就偏向赵大郎一家,而且她本人更是重男轻女,对于赵家唯一的孙子的婚事肯定是看得极重的。所以吴氏在她跟前一说,她就同意了来赵二郎家以长辈的名义逼迫张氏改嫁。 至于吴氏的堂兄吴奎也的确是死了老婆,正巧要续弦,她便去把张氏给推出去了。吴奎本意是要想娶个年轻貌美的,一开始听说张氏已经生了两个女儿,而且三十出头,就不愿意。后来吴氏对他说,张氏有个十分美貌的女儿在身边,只要娶了张氏,那她那女儿不也就落到他手里了。赵二郎有一双貌美如花的女儿,这个吴奎也是知道的,所以吴氏这样说了后,他就动了心,便答应了吴氏,自己找媒婆上门去提亲,这才有今日的事。 “不行!这事我不答应!” 伴随着赵莲儿气愤的话语,“哐啷”一声,西屋的木门被大力地推开,然后赵莲儿冲了进去,跑到了张氏跟前将她护在身后。 见赵莲儿冲进来,吴氏和刘氏都一愣,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吴氏便站了起来,指着赵莲儿骂道:“你一个小女娃,你娘的事情轮得到你做主?还不给我出去!” “我是小,可是我娘的事也轮不到你做主,我娘方才说了,她不愿意,你耳朵聋了啊?”赵莲儿毫不客气地反驳。 吴氏刚才猛然站起,那坐着的春凳因为一头少了重量,让坐在另一头的刘氏差点儿滑下去摔倒,不过因为手里头拄着一根拐杖,才没有坐到地上。不过这一下也让她受惊,拄着拐杖重新站起来后,见赵莲儿在跟吴氏顶嘴,不由得恼羞成怒,对着赵莲儿破口大骂,“你这不知羞耻的赔钱货,你娘的亲事啥时候轮得着你黄毛丫头来管。你大伯母做不了她的主,可老身能做,你给我听好了,我就是要让你娘嫁给吴奎。要是不嫁,就给我滚出赵家门儿。二郎死了,我赵家容不下外姓人住在赵家!” 刘氏的话让赵莲儿又羞又气,万万想不到自己的祖母这样骂自己。本来刘氏是长辈,她还要敬着三分,可是现在看起来,她是老糊涂了,完全站在吴氏一边来逼迫自己的娘亲,非要逼着她嫁给什么大伯母的亲戚。从大伯母的为人看,赵莲儿相信她那亲戚也一定不是好人,所以娘亲才会坚决不同意。 忍了下,最终没忍住,赵莲儿脱口而出,“当年分家的时候可说好了的,新屋归大伯一家,这老屋归我爹。我爹虽然死了,但我还在,我姓赵,所以这个家自然留给我的。至于我娘,我这个姓赵的要她在这里住,谁也管不着。你们想赶走我娘,得问我同不同意。还有,要是你们硬来,我就去衙门里喊冤告状,请县大老爷来断案,看到底谁占理!” 刘氏和吴氏却是没想到,赵莲儿年纪小小,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且句句在理。这下倒弄得两人哑口结舌,不好驳斥她。最后,还是吴氏反应快,开口道:“你是姓赵,可你是个姑娘家,免不了要嫁人,这嫁了人就就是夫家的人,赵家的事情也轮不到你管了。” “对,媳妇儿说得对”刘氏听了在一旁连连点头。 赵莲儿冷哼一声继续说:“那也得我嫁人再说,我明里告诉你们,我还就不嫁了,一辈子陪着我娘,所以你们休想打我娘的主意。要是闹得狠了,大不了我豁出一条命,你们谁都别想安生!” 见赵莲儿发了狠,刘氏和吴氏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本来今日过来,她们是很有把握逼迫柔顺没有脾气的张氏答应的,可给这泼辣的赵莲儿一闹,生生给搅黄了。 “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我赵莲儿没有你们这样的大伯母和祖母,一些儿亲情不念,只知道来讹诈银子,甚至逼我娘改嫁,都给我走!” 赵莲儿见刘氏和吴氏不吭声了,便“得寸进尺”,上前去推搡两个人。她这招很管用,刘氏和吴氏失了理,又被她“嚣张”的气焰给压制了,便真给推出了屋,继而赶出了院子。直到赵莲儿“砰”地一声将院子门给重重地关上,又在院子里吼,“永远都别上我家来,否则下次别怪我拿大棒子撵人!” 吴氏不甘心地回骂了句,“你这丧门星,这样泼辣,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且别得意,这事儿没完,咱们走着瞧!” 刘氏也骂骂咧咧,在院子外絮叨了好一会儿,才和吴氏一起气鼓鼓地回去了。 而赵莲儿回到屋子里,张氏就上前一把抱住她,哽咽道:“莲儿,今儿个多亏了你,不然,不然” “不然,怎么样,难道娘真的会答应她们?”赵莲儿问。 “虽不至于答应,但也是无法,只能拖一天算一天。到底还是你机智,几句话就说得她们住了口,又加上你性子泼辣,呛住了她们,让她们灰溜溜地回去了。可是,我怕,怕她们定不会就此死心,还会想出些下作的手段来对付我们。瞧她们今日的来意,是想夺去咱们的屋子呢。”张氏徐徐道。 赵莲儿轻拍张氏的背安慰她,“娘,你别担心,孩儿不会让她们如意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法子应付的。咱们该过什么日子还过什么样的日子。” 经过这一晚,张氏突然发觉自己的二女儿长大了,早已不是那个她眼中的孩子,而是成为了能保护她的家里的主心骨,这让她很是慰怀。 这事情过去没几天,果然如张氏所说的,又有人上门了,不过却不是刘氏和吴氏,而是一位身穿墨绿色团花绸袍子,瞎了一眼,蓄着两撇胡子,面相阴沉的中年男子和两位二十出头的伙计打扮的青年男子上了门儿。 从上回吴氏和刘氏来家里逼迫张氏改嫁后,赵莲儿平日除了非要出门儿送绣品或者买米买菜,平时都在家里陪着张氏,而且就算是白天,院门也是关了的。所以,当她听见外头有陌生人叫门儿,去开了门后,见门口站着两位陌生的男子,便问:“你们找谁?” 那瞎了一眼的中年男子一见赵莲儿,唯一剩下的独眼中便猛地一亮,面上随即流露出淫|邪的表情。而跟在他身后的一个伙计打扮的人则是将手头提着的两包糕点和茶叶一亮,说:“我们掌柜的今儿个特意来看望你娘。” “你家掌柜的?”赵莲儿嘴里念着就拿眼去看那瞎了一眼的中年男子,问:“你认识我娘?” 这一次来的瞎了一眼,面相阴沉的中年男子正是吴氏的堂兄吴奎,自从吴氏和刘氏上赵莲儿家里头来逼迫张氏改嫁没成后,回去第二日她就去找了吴奎,把遇到的事对吴奎说了。吴奎听了后想了想就说,这事情交给他,他有法子让张氏就范。吴氏问他是啥法子,他便附在她耳边低声如此如此一说,吴氏听了眉开眼笑,连连点头,说他这法子好,到时候由不得张氏不同意。 今日上门来,吴奎正是来让张氏就范的。 吴奎听到赵莲儿问话,便收回了视线,敛容道:“我认识你舅舅,你舅舅托我来瞧她。” 赵莲儿闻言将信将疑,上下扫了吴奎一眼,总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良善之辈。从他口里听到舅舅这两个字,忍不住脱口问:“那我舅舅现在何处?你又是如何跟他相识的?” 吴奎从堂妹吴氏那里早就晓得张氏的弟弟,今儿个借了他的名头来,许多话早想好了的,况且他又是在外头混的人,应变更快,因此听见赵莲儿盘问可说是丝毫不惊,面色如常道:“你舅舅在昆山做买卖,我和他也是因为买卖相识。他听说我要来吴县贩丝,就托我上门儿来瞧一瞧你娘,说恁多年没见了,甚为挂念。因为买卖忙,脱不了身来看望你们,恰巧作为他好友的我要来吴县,就让我替他走一趟。” 赵莲儿见他说得毫无错漏,就有些信了,便将院门打开,让到一边说:“那请进吧,我娘在屋子里织布来着。” 吴奎点点头,独眼中不经意透出些得色来,心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还是个雏儿,也想拦住我,嫩了点儿。不过,大爷我就喜欢嫩的 这么想着,又在赵莲儿的身段儿上扫了一眼,眼中贪婪之色大盛。 因为家中来了男子,赵莲儿便没有关上院门,而是将院门大开避嫌。 吴奎领着自己茶坊里头的两个伙计进了赵家的堂屋,赵莲儿请吴奎坐下,随手倒了杯水给他喝,然后进西屋去请娘亲张氏出来。张氏在屋子里听到自己哥哥托人来瞧自己,自然是极为高兴,便跟着赵莲儿出来与吴奎厮见了。吴奎见眼前这妇人虽然三十了,但还是有几分容色,并不招人讨厌。因此想真要娶回去也能将就,关键是她那女儿生得那样如花似玉,要娶了张氏回家,那样一个小美人儿稍微用些手段,定然跑不出自己的掌心,真好受用。 心里这般打着主意,待坐下后,吴奎便让伙计把茶叶和糕点送上,吴氏收了,随后命赵莲儿将这些东西去烧水泡些茶来,再把里头的糕点也给客人摆上。 赵莲儿拿了东西出去,张氏自然要问自己哥哥一家人这几年过得如何等语。吴奎敷衍了两句,就说:”我有重要的一件东西,吴兄嘱咐要亲自交给你,且要避着些人。” 一边说边一便对站在屋里的两个伙计说:“你们且出去等着我。” 等那两个伙计出去后,他就站起来往西屋走,再点手招呼张氏,“妹子进来,我给你。” 张氏狐疑地站起来,跟着进去了。她因为相信眼前这人是自己哥哥的朋友,也就没防备什么。等她进去后,吴奎便假意从怀里摸出个小盒子来,招呼张氏近前,说:“这就是你哥哥给你的东西。” 等张氏走过来,伸手来接时,吴奎便反手一抓,一把将张氏的一只手抓在手里握着。张氏骇然,自然要挣脱。不过挣了两挣,却根本挣不脱,不由得低声喊起来,“你这人怎的如此无礼,快些松手,不然我喊了。” 吴奎狞笑,一只手抓了她手,另一只手向她胸前抓去,道:“你喊呀,最好大声喊,不然这左邻右舍都不知道你这寡妇偷男人” 张氏又羞又急,待欲大声喊,倒真是怕招了人来。到时候这街坊邻居定然会风言风语,说自己不守妇道,而眼前这陌生男子甩手而去,啥事儿也没有。名声被毁的只有自己。可是要是不喊,被这男子占了便宜,才真是有失妇道。 正为难间,吴奎手上的动作更大了。张氏再也无法忍住,便失声大喊起来。 张氏的喊声让在外间厨房烧水泡茶的赵莲儿听到,便忙冲出来,往屋子里跑。可是她跑到堂屋门口,却被站在这里的两个年轻伙计给拦住,不让她进屋。 “让开,你们做什么?竟敢光天化日进屋子欺辱妇人,就不怕公差抓你们进去坐牢!”赵莲儿对那拦住她的伙计愤然大喊道。 谁想其中一个伙计却皮笑肉不笑地说:“掌柜只不过有东西要给你娘亲,你急什么。或者那东西是条蛇,你娘瞧见害怕才会喊出声呢。” 赵莲儿自然是不相信,就和那伙计拉扯起来。不过,对方是成年男子力气自然是比赵莲儿大,她哪里能拖开他。两边正在拉扯时,从院子外一阵风似地来了几个人,赵莲儿一看,发现是大伯母吴氏,祖母刘氏,以及堂哥赵旺。 这几个人一来,赵莲儿松了口气,心想,不管怎么样,有人来了,那在屋子里欺负自己娘亲的男人总是要忌讳收手的。 果然门口站着的一个伙计见来了人,便忙转身进屋去传话了。剩下的那个拦住赵莲儿的伙计也收了手。赵莲儿便同吴氏等几个人一起奔进了西屋。 几人进了西屋后,只见张氏头发散乱,衣衫凌乱,一张脸上挂了两行屈辱的泪。旁边则是站着整理着衣衫的吴奎。 见到赵莲儿等人后,张氏便急急地奔了过来,一边跑一边说:“快叫人来将这男子捉了,他竟敢光天化日欺辱我!” 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吴奎却不以为然地说:“妹子,说好了的,咱们今日相会。你死了男人,我也死了老婆,我们两个相好,本就是你情我愿,你怎么临了反悔,倒说我意图污你清白。” 张氏跑到赵莲儿身边停住脚转身指着吴奎怒骂道:“你这无耻小人,冒我兄长朋友之名,上门来哄骗于我,意图不轨,倒好意思说我和你相好!方才我女儿也在,你是怎么说的,她句句听在耳里,岂会信你胡言乱语!”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在屋里响起。 “你这无耻的妇人,我家二郎死了不过半年,你就耐不住寂寞偷男人,还口口声声不愿改嫁。你瞧你今儿个做下的丑事,将我赵家颜面扫尽。今日老身要将你这丧德败行的淫|妇逐出家门,以护我赵家的清白门风,以慰我赵家祖宗!”刘氏指着张氏愤然大骂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5章 惊魂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张氏被刘氏这一耳光打懵了,一手抚着脸,望着刘氏眼中满是委屈不解以及伤痛,终于眼泪滔滔地流下来,最后嚎啕大哭起来,嘴中辩解道:“我我没有” 赵莲儿见状早被气得发抖,眼中酸涩难忍,她万万想不到以刘氏为首的这些赵家人竟然不相信娘亲的话,而是选择去相信一个外人。而且还动手打娘,生生要将她撵出家门。 “娘!”她大喊着扑到张氏身边儿,然后将她护住,然后睁着一双泛红的眼睛狠狠盯着刘氏嘶吼道:“你这老女人眼睛是不是瞎了,又或者是心被狗吃了,竟然帮外人来欺负我娘,你给我滚!我说过,有我在这屋里一天,谁都别想赶走我娘!” 继而又指着屋子里的吴氏等人说:“还有,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你这该死的赔钱货,竟敢骂我,真是忤逆得没边儿了。老身今儿个不但要赶走你娘,连你也一并赶出去!从今后,我们赵家没有你样一个不孝的子孙!旺儿,去,替我教训那臭丫头,把她先给我打出去!”刘氏拿手里头拐杖指着赵莲儿大骂,又吩咐孙子赵旺动手,先把赵莲儿给收拾了。 赵旺迟疑了下,边上站着的吴氏就推了他一下,说:“你还想不想娶媳妇儿?” 他咬了咬唇,便开始挽袖子。赵莲儿见了就一阵旋风似地跑了出去。吴氏见状不由得冷笑一小声道:“原来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要死要活地吓唬谁?还没动手,就扔下她娘,自己个儿跑了。” 刘氏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拐杖重重一点地,道:“赔钱货就是赔钱货,临了一点儿也靠不上。” 张氏见自己女儿跑出去,就抽泣着眼神变得茫然起来,她倒是不怪女儿跑了,眼前这情形她还觉得赵莲儿跑得对。对面的赵旺五大三粗的真要是对莲儿动手,那她一定要吃亏的。要是女儿跑了,那这个家自己必定是呆不住了,她茫然的眼光在屋里的每一样东西上扫过,心中痛得不行,她实在是舍不得生活了十多年的这个家啊。这屋里承载了太多的欢声笑语和幸福。 这时候那吴奎说话了,“妹子,别看了,你闺女都跑了,这里你也呆不下去,不如跟我走算了。” 他这话刚落,吴氏还没来得及推波助澜,便见到赵莲儿又拿着把菜刀从屋子外头冲了进来,凶神恶煞地就要去砍赵旺等人。 她这不要命双眼发红的要砍人的样子还真把赵旺给吓到了,惊叫一声,便扔下吴氏和刘氏夺路而逃。赵莲儿见赵旺跑了,也不去追他,而是去追砍刘氏和吴氏,吓得两个人尖叫起来,往吴奎身后跑。这屋子里只有吴奎一个成年男子,别的地方也躲不了人,吴氏自然是要跑到堂哥身后去,而刘氏跟着吴氏跑,两个人便躲到了吴奎身后。 赵莲儿刚开始心里是恨赵旺等人,还没顾得上吴奎,此时见到刘氏和吴氏躲到了他身后,便想起了他刚才欺辱自己的娘亲的事,那火气别提有多大。一句话都没有,冲过去,对着吴奎就是一刀。她的怒火已经将理智吞没了,真是存了今儿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意思。 可那吴奎毕竟是外头混的人,也习得两手三脚猫的拳脚,再加上毕竟是个男人,对上赵莲儿这么大的丫头,尽管她手拿菜刀一副要和人拼命的势头看起来很吓人,可是吴奎可不是吓大的。所以赵莲儿一刀劈过来时,他身子往侧一避,再同时伸出一只手去,用手刀在她拿刀的右手腕上一砍。 赵莲儿只觉手腕上立时一阵钻心的痛,右手再也握不住菜刀,那刀“铛”一声就掉到了地上。吴奎却在她身侧顺势用那当作手刀的右手一下伸过去扼住她细细的脖颈,略微一用力,便卡得赵莲儿呼吸不得,随即狞笑道:“你这小辣椒也想要爷的命,嫩了点儿。你信不信,爷要掐死你就象掐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此时躲在吴奎身后的吴氏和刘氏见赵莲儿被制住了,俱都松了口气,刘氏就擦着额头的冷汗说:“还好,还好,制住了这疯丫头。” 吴氏缓了口气后突然心里想出一个坏主意,便说:“赵莲儿这是邪祟上身,得了失心疯了呀,可不能再让她留在赵家,这得送到庵堂里关起来请师父念经超度上身的孤魂野鬼,不然不但要害我们赵家,怕是这四邻的百姓也得被她给害了,那可不得了!” 一面说一面向吴奎打眼色。吴奎是多精明的人,立马就明白了吴氏的意思,趁着这个说头将赵莲儿给带走,说是送到庵堂里去,但离开这里后,谁又晓得给带到哪里去呢?这一下连张氏也不用娶了,这如花似玉的丫头落到自己手里头,还不是如砧板上的肉,随便自己怎么搓揉。想到此,吴奎忍不住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刘氏听吴氏这么说,也连忙点头赞同。她是个蠢货没脑子的人,此时已经对泼辣的赵莲儿恨到了骨子里,巴不得她受整治,下场越惨越好。而且她也晓得,只要赵莲儿给收拾了,那剩下的吴氏她们完全不足虑,随便怎么样也能把她给打发了。 而刚才一直在一边儿流着泪,揪着心,以手捂口,看着赵莲儿追砍赵旺等人的张氏见自己女儿赵莲儿被吴奎制住,又听到吴氏说的那话,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跑过去抓住吴奎的手,求饶似地哭喊,“这位爷,您大人大量,放过我女儿吧!只要您放了她,小妇人愿意当牛做马,为奴为婢服侍您!” 吴奎一听笑得更加得意,最后停住笑说:“晚了,方才你要是依了我,我还得考虑下。可是这会儿,你就是个残花败柳,爷瞧不上!” 他这话羞辱得张氏面皮紫涨,但女儿赵莲儿被他掐住脖子十分难受,话都说不了的摸样还是让她顾不得羞耻之心,紧抓住吴奎的手不放,再次苦苦求他。 这时候吴氏开口了,“这位爷,您就顺道把这不要脸的女人一块儿给带走吧,带去伺候她那失心疯的女儿还是可以,会洗衣做饭,不也可以少请个仆妇吗,省了工钱。” 吴奎听了她这话,心下明白是要自己将张氏带到自己那茶坊里头当仆妇使,只要自己控制住她女儿,她还是只能乖乖听话,让她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好吧,我就发一回善心,带她去伺候她失心疯的女儿。”吴奎最后会意道,说完就依旧掐着赵莲儿的脖子往门外推。赵莲儿被他掐住脖子,因为呼吸不畅,即使想挣扎也使不上劲儿,昏昏噩噩中就被吴奎给推出了屋子。张氏舍不得赵莲儿,在后头呼天抢地哭着跟随。一出去,就被吴奎带来的两个伙计给架了起来。 几个人往院子外头的一架马车那里走,吴氏和刘氏最后出来,不免相视一笑,心道,这下好了,这房子终于可以给赵旺娶亲用了。 吴奎控制着赵莲儿,两个伙计架着张氏,一行人出来走到院门口,却迎头撞上了几个说说笑笑往这里走来的男子。走在前头的是两个头戴一统帽,身穿绸衫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像是买卖人。而在两人身后则跟着几个青年男子。 当头的一位身穿宝蓝团花绸衫的男子一眼看到吴奎等人,立即剑眉一拧,面带怒色,指着吴奎道:“兀那男子,你是何人,为何要掐住我外侄女儿的脖子,快些放开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6章 脱难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吴奎闻言自然一惊,脚下便停住,有点儿讨厌这突然出现的管闲事的男子,不过他也听到了对方称呼自己掐住脖子的赵莲儿为“外侄女儿”,这样说来这男子便是赵莲儿的舅舅张诚?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遇到麻烦了。 就在他思忖怎么说话的时候,后头被两个伙计架住的张氏突然大声喊起来,“哥哥,快,快救下莲儿!这几个男子是歹人!” 她这一喊,立刻让张诚等人动作起来,只听他朝身边几人喊了声,“兄弟们,随我上,捉住这几个光天化日之下入室绑人的歹人!” 那几人应一声,各自晚起袖子就朝吴奎等人冲了过来。吴奎一看,对方人多,哪敢硬碰硬,便忙丢下赵莲儿往吴氏那边跑去,跟他一起来的架住张氏的伙计见状也吓得变了脸色,扔下张氏跟着吴奎跑。 这时候本以为已经大功告成的吴氏和刘氏也给眼前的场面吓住了,不过好在吴氏的反应一惯是快的,便朝着追过来,满面怒容的张氏的哥哥张诚陪着笑招呼道:“原来是弟妹的娘家哥哥来了,真是稀客啊。且住手,这里头有些误会,让奴家说给你们听一听。” 张诚双手握拳已经追到了吴氏跟前,这吴氏他认识,所以听她如此说,就停住了指着吴奎气呼呼地问:“什么误会?你且说一说,我妹子明明方才说这几个人是歹人。而且我们也看见那厮掐着我外侄女儿莲儿的脖子。” 吴氏忙往张氏那边瞟一眼,见她忙着去扶着赵莲儿,帮她顺气,没顾上这边便立即说:“张家哥哥有所不知,今儿个莲儿邪祟上身,发失心疯,拿菜刀砍人呢。恰巧我堂哥来访我,便帮我忙制住她,想送去城外的珈蓝庵里去请师傅念经做法消除邪祟呢。我弟妹哭昏了头,才那样说。” 她一面说一面转脸去看身后的吴奎向他使眼色。吴奎见了立刻会意过来,上前几步对张诚哈腰笑着作了一揖道:“兄弟实在是误会了,误会了” 一边说着一边就往院子大门儿方向挪动,跟着他一起来的两个伙计也陪笑着随着吴奎往院子门口走。 张诚听了吴氏的话有些犹豫,便往自己妹子张氏那边望了一眼,而跟着他一起冲过来的几个男子见他停住了动手便也站在原地等他的吩咐,那头戴一统帽身穿石青色杭绸袍子面相斯文的男子就问他:“张兄,咱们就放过这几人了?” 此时被张氏扶着的赵莲儿在剧烈咳嗽的间隙一抬头瞧见了吴奎等人想溜,便立即用尽浑身力气,声音嘶哑地喊,“舅舅,别信我大伯母说的抓住他们,那独眼男子方才欺辱我娘!” 她因为咽喉被掐,受了伤,喉咙火烧般的痛,好不容易喊出这话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但这句话还是让张诚等人听得清清楚楚,这一下,张诚眉头复又挑起,对身边儿的几人吼,“大家给我打!” 刚刚挪出去几步的吴奎和他那两个伙计吓得赶忙往外飞奔。但张诚几人是拦在他们三人前头的,他们三个也只能横着跑出去,意图从院子边儿上跑到院门口,从而跑出院子。但是跟张诚一起来的几个男子身手都不错,就见张诚和一个青年男子跑过去截住了吴奎,张诚对着吴奎抬手就是一拳。吴奎一闪,脚底下一慢,被后赶来的一个青年男子从侧面就是一脚给踹倒在地。 跟着吴奎一起来的那两个伙计见主子被打倒了,吓得惊慌失措,有一个人甚至自己跌倒了在地上,不用说,跟上去的人抬腿就踢,踢得他惨叫连连,哭喊着求饶。另一个伙计趁机跑到了院子边缘,眼看要越过张诚等人,只见一个穿着月白长衫容貌白皙清秀的年轻男子,不知道从哪里拿起一快石头抬手扔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那伙计的一条腿。随后便听那伙计痛呼一声,脚下一软就往地上就扑了下去。而那将他用石头砸倒的青年男子跑过去抬腿朝着他腰腹就是几脚,踢得他在地上翻滚,不住讨饶。最后被那清秀的青年男子使劲儿踩住背,一丝儿动弹不得。 张诚一行人一共有五人,自然是占了上风。一会儿功夫就把吴奎三人给收拾了。 吴氏和刘氏见此情景唬得不行,她们也就是嘴皮子厉害,何曾见过这种动真章的时候。刘氏看吴奎等人被打,知道今日的事泡了汤,一会儿再停留下去要是被牵连上了,说不定也挨上几下就不划算了,再说,她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个身板儿能挨住几下。所以在吴奎等人被打的时候,便拄着拐杖偷偷往外溜。而吴氏跟她一个想法,这会儿哪里顾得上她那个堂哥,想着还是溜之大吉的好。不想一直留意着院子里的情况的赵莲儿见她们两个想溜肯定是不让。于是便拉着娘亲张氏的手两个人站到了院子门儿中间,拦住了吴氏和刘氏的去路。 “莲儿,这一回的事都是误会,既然你没有事,那就让你娘扶着你回去歇着,我和你祖母还有事情,且让一下,好不?”吴氏涎着脸,讪笑着跟赵莲儿打商量。 赵莲儿费力地从嘴中挤出两个字,“不行!” 于是吴氏又转而去求张氏,“弟妹,你看,莲儿没事了,这次的事情都是误会,你就大人有大量,让我们过去行不行?” 张氏想起今日发生的事心里头那屈辱感还存在心中并没散去,更痛恨眼前这两个女人联合外人来对自己和莲儿下手。所以冷硬回话,“今日好在我哥哥来了,不然我和莲儿就被你们害了。这一回的事情不说清楚你们别想走。你们也看到了,我哥哥他们可是要动手的,你们最好站这儿别动,一会儿问完你们的话自然会放你们走。” 吴氏和刘氏本来打主意趁着张诚等人忙着收拾吴奎那三人,顾不上她们两个,偷偷溜回家。这会儿被刘氏和赵莲儿拦住路,还想着趁着和她们母女说话,等她们两个不注意突然硬冲过去。这会儿听到了张氏的话有所忌讳,还真不敢动弹了。不过两个人晓得要真被留下来了,一会儿怕是没有好果子吃,因此不免异常焦急。心里头又害怕,那脸色都变得煞白煞白的。 也是吴氏和刘氏的运气,此时那方才跑出去躲避赵莲儿菜刀的赵旺在外头等了一会儿不见祖母和自己的亲娘出来便又重新偷偷潜回来,躲在院外见到了院子里发生的一幕,也见到了娘亲和祖母被赵莲儿和张氏拦住,以及两边说的话。他自然是不想吴氏和刘氏真被留下一会儿吃亏,所以趁着张氏和赵莲儿不备,从后面摸过来,使劲儿把两人往旁边一推,然后招呼吴氏和刘氏,“快跑!” 吴氏和刘氏见状哪能傻站着,见眼前拦路的人被推开了,便赶忙先后拼命跑出了院子,和赵旺一起往隔壁自己家院子里去。 而张氏和赵莲儿被赵旺这一推,差一点儿摔倒在地,好容易稳住了身子,再转身时,那吴氏和刘氏已经在赵旺的帮助下跑出了院子。赵莲儿待欲上前追,她们已经跑远了,只好作罢。愤愤地盯了那几个人的背影一眼,她拉着张氏的手往被打倒在地的吴奎那里去。等到走到倒伏在地惨嚎求饶的吴奎身边儿,赵莲儿就抬脚狠狠地踢了他几下,还不足意,又抬起脚重重地去踩他方才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连着十来下,见他手指变得青紫起来才停脚。 张诚领着人将吴奎等人好一阵打,最后拿绳子把这几人捆了起来扔到一边儿才转身来问站在一旁的张氏,“妹妹,今儿个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你说给大哥听一听。” 张氏便请他们进屋去说话。张诚就吩咐同来的两个年轻男子在外头看着被捆起来的吴奎三人,这才和另一面相斯文的中年男子以及一位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进了屋。 众人坐下后,张诚问:“妹夫在哪里?还有梅儿呢?” 此话一出,张氏神色一黯,大颗的眼泪随即滚滚坠下。张诚见她这样,便不由得心里头大感不好,连忙追问到底是出了何事。张氏哭着断断续续地把这半年多来家里头发生的事情对张诚说了。 张诚听完也难受的落泪,在桌上重重一拳道:“都怪哥哥没用,没有能看顾你们一家人!” 同来的中年男子和那年轻男子也听得唏嘘不已,但随即又劝张诚和张氏不要太过伤悲,死者已矣,还是要节哀顺变等语。两兄妹哭了好一会儿,平复了些情绪后,张诚擦干眼泪便先向张氏介绍随同自己一起进屋的那斯文的中年男子说:“他是我在昆山结交的好友贾维。”又指着在一旁坐着的那清秀的青年男子说:“这是贾维兄弟的独子贾秀。” 张氏忙站起来向两人蹲身一礼,诚恳道:“这一回多亏了两位帮忙,制服了那几个歹人。” 贾维见状也立即站起来虚虚一扶,说:“妹子快起来,我们这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张氏站起来后望着贾维感激一笑说:“要谢的,要不是你们侠义心肠,我和我小女儿就得遭殃了。” 贾维忙摆手说:“我和张兄是好友,他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妹子太客气了。” 又说了几句,两人便重又各自坐下。张诚便又向张氏说起他今儿个为何会和贾维父子来这里。原来这六年多,他在昆山的买卖做得很顺,又结交了不少朋友。这一回来吴县卖一船丝,就想着来瞧张氏,不想却在这附近碰到了多年前结交的好友贾维。这贾维以前在昆山手里头有个昆曲班子,他平时也写些戏文,在昆山颇有名气,最近被致仕返乡的刑部右侍郎俞洪大人请到他吴县府里演戏。两人多年未见,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因此一路边走边说就走到了赵家二郎的院子前,也就有了方才那一幕。 张氏边听便点头,最后道:“原来如此。” “方才我听你嫂子吴氏说那独眼的男子是她堂哥,又说什么误会的,好在侄女儿及时提醒,不然还真让他们跑了。”张诚道。 这时候给张诚等人沏茶的赵莲儿闻言不由得愤然出声,“原来那上门儿来欺辱我娘的独眼男子就是大伯母的堂哥吴奎。昨儿个我娘不答应王媒婆的提亲,今儿个他就上门来意图强逼我娘就范。吴氏那毒妇设下的好连环计!” 她说话时声音还嘶哑着,白腻如羊脂美玉的脖子上犹有一圈儿被吴奎掐出来的紫色淤痕,让人看了不觉心惊和心疼。 “给,这是我们戏班里头常用的治嗓子嘶哑的药丸,这荷包里头有七八颗,你含在嘴中,一日吃个三四颗,等这药丸子都吃完了,嗓子也能好了。只是你脖子上的淤痕要去买些消肿去淤的药油来擦一擦才能好。”忽地一只白皙的手递过来一个紫色绣有西番莲的荷包,伴随着关心的话语。 赵莲儿顺着这只手望过去,见是那叫贾秀的约莫十六七岁的清秀的年轻男子在笑着对她说话,对上他清澈闪亮的眼,赵莲儿不由得心中一暖,对他报以一个感激的眼神和清浅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0721:05:32 入v第一更,别忘了留爪爪,一(n_n)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7章 中秋(1)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见赵莲儿对自己一笑,贾秀眼眸更亮,便把手里的荷包朝着她更递近些,嘴里说:“拿着,别客气。” “那那多谢了。”赵莲儿是个大方的姑娘,便接了那荷包。一旁的张氏也忙向贾秀道谢。 贾秀忙摆手,有些腼腆地说:“不值什么的。”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就说到怎么处理外头的吴奎三人。张诚就说:“要不把这三人送去见官,告他们一个入室绑人之罪。” 又指着赵莲儿的脖颈说:“现如今我外侄女儿的脖子上还有伤痕,不怕告不了他。” 贾维摸了摸下巴道:“也行,那我们就即刻写了状子去县衙里告那几个歹人。” 接下来张诚等人说干就干,让张氏找了纸笔来写了状子,一行人出来押了吴奎等人去吴县的县衙里告状。县官庞志接了状子开堂审了吴奎,最后将三人各打了二十板子了事。吴奎等人回去后,张氏买了些酒菜来招待哥哥张诚以及贾维等人。 吃完酒后,张诚亲自送走了贾维父子,并邀请他们改日再聚。接下来他在吴县把自己的那一船丝卖了,又亲自上赵大郎家里找到他,把前几日赵二郎家的事对他说了,最后说:“要是你家里头的那恶毒妇人再联合外人算计我弟妹,她们要是有什么事,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找她们算账!” 张诚上门儿的时候,吴氏和刘氏都不敢出来,只是躲到后面一声儿都不敢坑。她们两个也知道了吴奎被张诚等打了还告了官挨了板子的事,又怕这官司牵连到她们两个身上,要是也被抓到县衙大堂去脱了裤子打板子,那就什么脸都丢尽了。 不过好在当时张诚等人告的是吴奎,而吴奎也没把张氏和刘氏牵连出来,她们才躲过了这一劫。 赵大郎成日家在外头铁匠铺里打铁挣钱,屋里这些儿事他还真不知道。因此听了张诚的话后气得不行,连连给他道歉,说一定要好好收拾自己老婆,并保证说再也不会让她到弟妹那边去捣乱。张诚得了他的保证便也不再追究返身回去了。 等张诚一走,赵大郎把门儿一关,回身就怒气冲冲地去找吴氏问是怎么回事。吴氏自然是把刘氏推出来跟他说话,见了自己老娘,就跟以往一样,他一拳狠狠打出也是打到了棉花团上,发不起来火,较不得真儿。再说了赵大郎又哪敢跟自己的娘叫板儿。所以在刘氏的另一番说辞下,赵大郎信了,此事就又是不了了之。 这事过去后,吴氏就对刘氏恨恨地说:“那一对儿贱人别得意,那张诚是在昆山讨生活,来这里瞧她妹子,过几日总要走的。等他走了后,咱们再找她们算账。所谓远水解不了近火,我看到时候那张诚还能管到她们,她们还有这么好运?那时节新张旧账,连本儿一起收回来!” 刘氏也重重地点头称是。 还别说,给吴氏说准了,张诚到吴县来卖完丝,在自己妹子这里住了几日便要回昆山去。临行之前,他把贾维父子请来,让他们在他走后能帮着看顾着张氏母女,贾维父子答应了。贾秀还专门带赵莲儿去认了门儿,也就是在吴县城里的致仕回乡的原先朝廷三品大员愈洪的府邸,又跟门上的小厮打了招呼,说如果以后看见赵莲儿来找,就带她进去找人。 那些看门的小厮平日和贾秀耍得好,便都应了。因此等张诚走后,贾维父子和张氏母女就常有来往,越走越近了。贾维在三年前死了浑家,如今并未娶妻,见张氏贤惠又容貌出色,就动了求娶之意,往张氏这里走得越发勤了。 倏忽春去秋来,这一日是中秋佳节,张氏请了贾家父子来家吃酒共度中秋。因为晚间俞府要设宴,贾家的戏班子要唱戏,所以这酒席就定的是中午。酒足饭饱后,贾维就提议让张氏母女随着他们一起进俞府去,混在戏班子里头,可以听戏。江南的百姓不论贫富都是爱听戏的,素日只听到贾维父子说起他们的戏班,倒没有真的听过,所以贾维这一提议,张氏母女便也动了心。收拾了屋子,将屋子一把小锁,院子一把大锁给锁了,随着贾维父子两人果真进了俞府,被安排在戏班子的后台坐着,看唱戏的角儿们装扮上台唱起来。 那时候只有官宦人家才养得起戏班,且这家班里头的戏曲和外头平常百姓看的又不一样。市井小民们听得多半是小曲或者是插科打诨的戏文,而官宦之家唱得戏就要高雅得多。一般也就是笛箫伴奏,唱戏的角儿们在临水的戏台上徐徐唱来,秋风送爽,桂树飘香,冰轮高挂,十分风雅。张氏母女虽然混在戏班里头,但从后方斜着看过去一样能看见石船摸样的戏台上那唱戏的角儿们是如何唱念做打的。 赵莲儿惊奇地发现戏班里,除了吹笛和箫以及笙的是男子,其余十来个唱戏的角儿都是个她年纪相仿的女子。在戏台上有女子扮成男子的摸样和女角儿对戏,那扮成男子的女孩儿看起格外俊美,让人被那优美的戏文唱词伴着丝竹之声迷住之余,眼睛也被台上的人儿所吸引,黏住了,根本转不开眼去。这就是一场听觉和视觉的盛宴,她甫一接触,便完全沦陷了。 这半年来她和贾秀走得近,那贾秀笛子吹得极好,是这班子里的笛师,偶尔去赵莲儿家里,也吹过笛子给她听,且对赵莲儿有爱慕之意,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今儿晚上俞府摆家宴,阖府的人共度中秋,贾秀便在戏班子后头吹笛子伴奏。在吹笛的间隙,他忍不住去看坐在不远处的赵莲儿,见她两手托着腮,远远望着戏台上的班子里的两角儿在唱戏,那神情是完全沉醉其中的样子,不觉微微一笑。但随即又有点儿吃味儿,见那丫头看都不往自己这里看一眼,按理说今儿晚上唱戏自己这笛师也很潇洒呀,一支曲笛在手,把那曲子吹得那样美。可她呢,两只美目却紧紧地盯着台上的那两人,特别是由贾春所扮的范蠡。今儿这一出戏是演得《浣纱记》,看得出来,赵莲儿的眼睛一直在她身上。 想到这个,贾秀不免想该不是赵莲儿认为贾春真是男子吧?这样俊美无双的男子吸引女孩儿也是自然。说起这贾春,她是贾秀的远房亲戚,今年十五岁,只比贾秀小一岁多,自小被送到戏班里学戏,她的男子扮相是很令看戏的女子们着迷的。比如眼前除了赵莲儿以外,在临水戏台对面的俞府内宅中的妇人和小姐们也是看着贾春不转眼呢。 这边厢赵莲儿和张氏在俞府赏月听戏,那边在秦府里头也是在开宴赏月听曲。秦府因为是商户人家,所以请来的班子就是插科打诨唱小曲儿的图一乐而已。自从赵梅儿进了秦府被分到了大小姐秦惠平屋里服侍,差不多半年过去,俨然已经成了秦惠平最宠爱的侍婢,在秦府下人心里头她成了又一个侍春。 秦惠平素日只要在府里头,不论在哪里都要带上赵梅儿,对她的赏赐也很厚。其实赵梅儿是不想这样越过以前在大小姐屋子里头服侍的侍秋等人占了先的,可是大小姐非要另眼相看她也拒绝不了。 和大小姐半年多处下来,两个人已经十分的亲密。每日秦惠平睡下和早晨醒来,她指定了要看到的人必须是赵梅儿,而赵梅儿也心甘情愿地服侍她。晚上在她屋子里最常值夜的是她,常常两个人说些闲话到很晚。 因为秦惠平走到哪里都喜欢把赵梅儿带在身边,这就让近身服侍的事情其她屋子里的丫鬟根本插不上手。按理说这为奴为婢的人能偷懒又不少工钱那不挺好的么。不过轮到秦大小姐这里,她屋子里头的大丫鬟们却不这样想。主要是因为要是不能在她跟前贴身伺候,便不能和秦大姐亲近,在外头人看来倒像是失了宠一样。这会让她们觉得没脸。 原先的侍夏等三个丫鬟只剩下端茶送水的份儿,日子久了,就算她们品性不坏,也因为嫉妒对她都十分不满起来。不过碍着大小姐,众人都只能敢怒不敢言,只在私下里说她的坏话。 今日秦府设家宴是在前头二进院的大花厅里,人倒是来得齐。除了秦达祖和他的正室夫人杜氏以外,还有三房妾氏,按照跟他的日子的长短分别是姨娘侯氏,冯氏,还有周氏。剩下的就是大小姐秦惠平。自从赵莲儿进了秦府后,还没有看到这府里头的主子这样齐聚一堂过。说起来奇怪,秦府这些主子们的生辰都是在过了八月十五后才开始陆续过,从秦老爷开始,到秦大小姐最后结束。这半年来没有什么生辰,除了端午节,赵莲儿跟着秦惠平去了趟玉堂院看到了秦府老爷和夫人,以及周姨娘和侯姨娘,那生病没有趣赴宴的冯姨娘却是没有看到。还是后来进了伏天,有一天傍晚陪着大小姐在后花园的池子边散,才见到病美人儿冯姨娘。 不过见到这些主子头一回聚齐了没让赵梅儿惊到,而看到了周姨娘身边伺立的赵桂儿却让她惊到了。她其实在赵桂儿进府后,也托人去打听过她分到了哪里,后来别人回来说赵桂儿分到了外头的大厨房,她也想去瞧她,问一问她为何也进到了秦府中为奴为婢。不过,她是内宅秦大小姐府里头的一等大丫鬟,去厨房什么的自然是轮不到她出面。平时秦大小姐又把她带在身边儿须臾不离,她竟是一回也没去成大厨房见赵桂儿。今晚见到了立在周姨娘身边儿的赵桂儿,她自是想找她说一会儿话。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二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8章 中秋(2)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瞧了瞧此时的花厅里众位主子正在饮酒听曲儿,笑语喧阗,厅中的一个年轻孩儿正在唱一首《桂枝儿》,那唱曲的女孩儿不过十二三岁,生得十分齐整,且嗓音又好,她做出娇俏的摸样在唱,“露水荷叶珠儿现,是奴家痴心肠把线来穿。谁知道你水性儿多更变,这边分散了,又向那边圆。没真性的冤家也,随着风儿转” 这曲儿唱完,厅中只得两个人叫好看赏,一个是秦府老爷秦达祖,另一个是秦府大小姐秦惠平。别的人比如杜氏和众位姨娘们只是淡淡的一笑便罢。这种曲儿是讨爷们儿高兴的,女子争风吃醋说的情话,爷们儿喜欢风流自然听得高兴。可是身为女人遇到这样的男人,那笑后头怕更多的是悲吧。 在秦府里头虽然秦大小姐是个女儿身,但她有能耐,有本事,又是秦老爷的独女,将来这万贯家私都要传给她的,且她喜欢的东西也跟爷们儿差不多,所以阖府的女人们看她就是秦府的小爷,不是娇滴滴的小姐。 随即有丫鬟真个托了红漆描金的托盘出来,上头放着两锭五两的银子,那唱曲的女孩儿眉开眼笑地忙站起来接了银子谢过了秦老爷和秦大小姐,然后又继续唱些轻松调笑的曲儿讨秦府中这两个财神爷的喜好。 自从进到秦府中,赵梅儿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秦府里头主子们出手的阔绰。十两赏银已经不会让她被惊到了。就从她伺候秦大小姐开始,这半年来前后得的赏赐,光是银子和一些首饰就超过了百两。一开始她接下这些赏赐的时候,那是得在铺上翻上半夜才能睡得着觉。这些钱对她来说真得算是一个天文数字。想自己在家里的时候,那是一个铜板也要逼死人的。十二两银子就逼得自己卖身为奴,可到了大小姐跟前,仅仅不过是半年就得了这些赏赐。她这会儿才觉得自己的命也不是那么惨,虽然失去了人身自由,前路暗淡,但是遇到这么一个对自己好言好语出手大方的人,她知足了。满心里想着等到过年求了大小姐放自己回去,把这些攒下的银子给娘和妹妹,她们便不用再做活,也可以过上好日子了。特别是妹妹赵莲儿的嫁妆那是不用愁了,到时候让娘帮妹妹找个好婆家,那是多好的事。 今晚上因为是难得的秦府主子们齐聚一堂的家宴,秦惠平留了侍夏和侍冬在后头明珠院内守着房子,看着火烛,自己带了侍秋和赵梅儿来前头花厅中赴宴。 此时赵梅儿见大小姐正专心地听着曲儿,便对旁边站着的侍秋低声说:“你照看着,我去登东,一会儿就回来。” 侍秋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看一看外头,示意她快去。 赵梅儿打定主意趁着今晚看见赵桂儿,叫她出来两个人说点儿话,问一问她家里的事情,解一解疑惑。 所以她借着入厕的名头从大花厅中出来后,顺着廊子走到拐角处,便叫住了一个往厅里头送茶水的小丫鬟,从大开着的花厅窗扇指了指在周姨娘身边伺立的赵桂儿,叫那小丫鬟去传个话说自己找她,让她出来一下。 那小丫鬟立马点头应了,也难怪,如今赵梅儿可是秦府里头最炙手可热的奴婢,一等大丫鬟,而且极受大小姐宠爱。别说她一个小丫鬟了,就是这府里的管事婆子们哪个见了她不奉承她,她交代要办的事,她们点头哈腰,脚不沾地的就要去办。 很快小丫鬟趁着送茶水就走到了周姨娘跟前,将一盏茶放到她跟前,往后退的时候再悄悄地拉一拉赵桂儿的袖子。赵桂儿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去看她,小丫鬟便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大小姐那边的侍梅姐姐要见你,你快出去。” 这话带到了,那送茶水的小丫鬟便快速退了出去。赵桂儿往外头看了一眼,又迅速转回头,一动不动地继续呆在周姨娘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她也晓得方才那送茶的小丫鬟说得大小姐屋子里的侍梅是谁,堂妹赵梅儿这半年来成了这府里头最大的话题,所有府里头的下人都在悄悄议论她。并且她刚才也看到了赵梅儿站在大小姐身边,穿戴都是府里下人最好的,而大小姐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是带笑,十分亲切,正印证了大小姐最宠爱她的话。 而自己是一月之前好不容易才从大厨房里调到了周姨娘身边服侍的,这还是来喜娘积极活动打点的结果。满府的下人里头,也就来喜家晓得她是这府里头大小姐那里最得宠的侍梅的堂姐,因此对她愈发的好。并且他们还为了防止别的下人晓得了这个秘密来讨好赵桂儿,没有把这事说出去。赵桂儿本人又是个寡言少语,只知道干活的,再加上从小以来在赵梅儿和赵莲儿跟前的自卑感,她也不对别人说这个,也不想去找赵梅儿得什么好处,倒是想避着她。 就像这会儿即便是送茶水的小丫鬟带了信来,说赵梅儿在外头等她说话,她也没有挪动一步。其实要是大方的,就跟服侍的周姨娘说要出去入个厕,便也能去了。可她却没有开口,进内宅来做婢女不容易,在外头大厨房她就是个打杂的丫鬟,早起晚睡一个月只得三百钱。而进了内宅做了周姨娘身边的丫鬟,即便是三等,也有一两银子拿,活儿又轻省,她很满意这差事。秦府所有的奴婢觉得周姨娘难伺候,她却不这样认为。因为她在周姨娘身边儿服侍时,她的眼睛总是落在主子身上的。周姨娘起坐,她总是不等她吩咐或者她正要吩咐就已经过去了,干得也是周姨娘想让她干的活儿。所以,只不过在周姨娘身边儿一月,周姨娘已经让她近身伺候了,相对于在周姨娘那里过了半年才让她近身伺候的刘招弟,赵桂儿可说是拔了头筹。 刘招弟到了周姨娘那屋子里当差时,她远房姑姑晓得了来找过她,嘱咐她在周姨娘这里要万事小心,不要惹事,等她站稳了脚跟,得了周姨娘的信任再长远打算。所以这半年来她都不敢轻举妄动,虽然秦老爷去周姨娘那边院子里的时候多,她只能忍着,低眉顺眼,周姨娘叫她干嘛她干嘛。 因为她一直都是个小心眼儿,这会儿赵桂儿只用一月就和她一样到了周姨娘跟前近身服侍,也让她非常的嫉恨,总想着要揪住赵桂儿的错处告她一状,让她狠狠地被整治。这会儿她见到送茶水的小丫鬟来低声跟赵桂儿说话,赵桂儿又看了外头一眼,便明白外头有人找她。本以为她或者会跟周姨娘说下然后借故出去的,谁知道却一动不动。撇了撇嘴,心想这人还真是个木头。 倒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周姨娘拿眼角余光瞄到了这一幕,喝了两口茶,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转头招呼赵桂儿近前,低声问她:“桂儿,方才那送茶的小丫鬟跟你说什么了?” 赵桂儿不敢说慌,便说:“大小姐那屋子里的侍梅叫那小丫鬟传话让我出去说话。” “侍梅?”周姨娘口里重复了下,似乎有点儿吃惊,在大小姐那里最受宠的这位一等丫鬟她自然也知道。并且在见过她的相貌后,庆幸是大小姐先看上了她,否则这样美貌的女孩出现在老爷跟前,怕会成位第五房姨娘,夺了自己的宠爱。 如今这侍梅找自己身边的这老实巴交的丫鬟什么事儿呢,她也想知道。 “既然她找你有事,你就出去吧。等说完事再回来。”周姨娘开口吩咐道。一直以来秦府里头这位仅次于秦老爷地位的大小姐,对府里头她爹的姨娘们的态度都是冷冷的,不爱搭理。众姨娘就是想讨好也无门。因为谁都知道将来秦老爷是要把买卖都交到大小姐手里头的,要是秦老爷将来一蹬腿去了,她们这些姨娘就在大小姐手里讨生活。能跟她处得好点儿,以后日子也就能过好点儿,未雨绸缪,谁都不是傻子,这样的打算肯定是有的。 赵桂儿没有想到自己服侍的主子开口让她去见赵梅儿,她其实不想去的。但主子吩咐了,她不得不从,不然就是太不知好歹了。 “是,婢子去去就来。”赵桂儿躬身道,然后转身出去了。周姨娘望着她的背影,心想,等她回来再问她是什么事,或者因此能跟大小姐搭上关系也不一定。这么想着,唇角一勾,忍不住满心里欢喜起来。 赵梅儿在大花厅拐角处一盏灯笼的阴影里耐心地等着,方才那进去送茶的小丫鬟出来后就跟她说话传到了,并说她的名字叫惠儿,以后有什么事还叫她办。赵梅儿见她乖巧,便掏出来几个钱赏她,惠儿接了笑嘻嘻地去了。 不一会儿果然见到赵桂儿从大花厅里走了出来,站在廊子下四处张望,赵梅儿忙探出身子低声招呼她,“堂姐,我在这里。” 赵桂儿听到了声音,也见到了她,便忙急步走过去,她也不想被人看到和赵梅儿说话。这是很奇怪的想法,或者是担心被人看见和大小姐那便最得宠的丫鬟在一起,然后认为她在巴结对方,又怕人家以后来打听来问。 走到赵梅儿跟前后,赵桂儿便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假山说:“我们去那边说话。” 赵梅儿应声“好”,就和赵桂儿一起往那假山走去。一路上沉默着,直到走到那假山后面,料着外面的人看不见她们了,赵桂儿才问:“堂妹,你找我有事?” 赵梅儿点头又摇头,随后说:“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想问你怎么也进到秦府里头来了,是不是外头大伯父和大伯母遇到什么事要银子才才把你也卖进秦府了。” 赵桂儿提起这个有点儿涩然,倒是想告诉她是因为自己的娘贪财,自己的爹没主意,自己才被他们卖了进来。可是他们是自己的亲亲的爹娘,她不愿意损他们,于是便说:“家里不缺银子,我娘是想让我学本事送了我进秦府,一开始是在厨房里学手艺来着,后来周姨娘觉得我烧的菜好吃就把我要到她那里,她有时候想吃了,我就去烧菜给她吃。” 赵梅儿晓得这秦府里头的姨娘只有周姨娘那院子里有个小厨房,她想吃什么就会让跟前服侍的丫鬟婆子去做。像是赵桂儿这样会烧她喜欢吃的菜的被调进她院子里来最正常不过。 “看来你和周姨娘还真有缘法,家里没事就好。我们是姐妹,既然都进了秦府,以后还是要多走动得好,这秦府里的规矩,新进府的奴婢要一年后才许去探亲。我估摸着到年节下,也有差不多一年了。到时候得了假,咱们一起回家去过年” 两个人在这里小小声地说话,花厅里头唱曲的小女孩儿正巧唱道,“有缘法哪在容和貌,有缘法哪在前后相交,有缘法哪在钱和钞?有缘千里会,无缘对面遥,用尽心机也,缘法来凑巧” 听到这里,一直用心听曲儿的秦惠平心里忽有所感,便习惯性地往自己左边身侧看去,本以为会看到那姑娘,结果身边却是空空如也。这一下,莫名的心里一慌,再转回头往右边看,就只见到侍秋立在眼前,于是忙问:“侍秋,侍梅呢,去哪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 感谢亲们的支持。么么哒!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9章 中秋(3)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侍秋答:“婢子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方才赵梅儿明明跟她说去入厕,但侍秋却说不知道。她这么说就是想让大小姐产生一个赵梅儿恃宠而骄,拿大的感觉,主子在这里听曲儿,她却不在跟前伺候着,话都没有一句就不晓得跑哪里去了,这是眼里没有主子啊。 秦惠平蹙起了眉头,可她心里却不是如侍秋意料的那么想,而是想,她别是哪里不舒服所以才没跟自己说,匆匆地离去了。这么一想,她自然是静不下心来听曲儿了。又按捺着性子坐了一会儿,见赵梅儿还没有回来,那曲儿是一句也听不下去了。 终于,她站了起来往外走,侍秋见状赶忙跟上。彼时大花厅里头的家宴还没结束,秦惠平这么垮着脸子一声不吭地就出去了,落在众人眼里都不免猜测发生了何事,而落在她娘杜氏的眼里则是担心,不知道她这掌上明珠又莫名的发哪门子火。于是杜氏赶忙叫了自己跟前服侍的丫鬟香儿跟去看一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香儿应了便转身出了大花厅,遥遥地跟在秦惠平身后。 秦惠平从大花厅里出来,心里头满是担忧和着急,便加快步子往自己的明珠院去。她估摸着或者是赵梅儿不舒服回去躺着了,要是这样的话,得看是什么病,小病吃点常备着的药丸子就行了,要是大病就得立马请郎中。 一阵风似地赶了回去,一进院子她便立即往西边耳房里走,那间房是秦惠平让这院子里的管事婆子蒋妈妈特意给赵梅儿安排的。平时赵梅儿不在她跟前值夜时,就是在那西边耳房里住。不过走到耳房小门跟前时,从窗扇看过去,却见屋子里并没点灯,一片漆黑。难道她不在屋子里?又或者是躺在床上并没有点灯? 不管怎么样,进去看了才知道。伸手将门推开,秦惠平抬脚跨了进去,几步走到床前,也顾不着点灯,就弯下腰去床上一摸。床上空空如也。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一霎时她只觉得心里也空落落起来,连带着一股子火气腾地一下从脚底板儿直往脑门儿上窜。转身大喇喇地出来,她往自己的屋子里走。走到厅堂门前,问立在门前的两个丫鬟,“可看见侍梅回来过?” 那两个守门的丫鬟摇头说没有见过。秦惠平便掀开帘子进去往西次间去,在西次间,留下守院子的侍夏和侍冬两个丫鬟正在灯下说话做针指。见大小姐冷着脸气呼呼地走进来,忍不住吓了一跳,俱都放下手里头的针线活儿站了起来,一齐蹲身说了句,“姑娘回来了?” 秦惠平不死心地在屋子里拿眼光一扫,希望能看见赵梅儿,但依然是不见她。于是一言不发地往西梢间里自己的卧房里去。进去后气恼地把两只绣鞋一蹬,敛裙躺到床上,望着帐顶生闷气。她也不好叫人去找赵梅儿的,这心理很奇怪,大约是怕赵梅儿知道自己的心思。自从这半年多赵梅儿到她跟前伺候以来,她的一颗心便渐渐地移到了她身上。 一开始她是觉着赵梅儿长得很像侍春才对她上了心,说起侍春,是她第一个动了情动了心的女子。以前小,只知道朦胧的喜欢好看的女孩,直到这一两年大了,才知道自己的喜欢和一般女孩之间的喜欢不一样。这是她心底的秘密,不曾跟外人说过,也不曾让外人探究过。直到侍春的出现,那女孩儿长得美,心思也比同龄的女孩子灵巧成熟。或者是她看出来什么,有一晚轮到她值夜的时候,她爬了她的床,引诱了她。 从此以后,秦惠平对侍春就与别人不一样,宠爱和赏赐都比别人更厚。直到两月后大年三十,侍春得了她的允许回家去探望她家里人顺便阖家团聚过年。等她大年初二回来的时候,因为也有两三天没有见到,秦惠平便抱住她想和她亲热,谁知道侍春却推说月信来了不行。秦惠平一听有些沮丧,不过,那件事不行,亲一亲摸一摸还是可以的。所以她没有像侍春意料的放手,而是扯开她领口想亲吻她身子,谁知道却在她胸口发现了一个深深的吻痕,是一个新鲜的印子。 这一下秦惠平火了,立刻揪住她问是怎么的,侍春被逼不过,只能告诉她说,自己很小就定了亲,那人是他表哥。在进府之前,她跟表哥的关系就比较亲近。侍春当时和秦惠平年纪相仿,也是十五岁,是两年前进府的。知道了这个,让秦惠平觉得自己受了骗,火气大发,叫人来把侍春拖出去打了板子撵出府去。 自从以后,秦惠平灰心了很长时间,她从前以为只要自己对喜欢的人好,那她也会全心全意对自己,哪曾想会遇到侍春那样骗她,脚踏两只船的女子。不过,因为侍春是她第一个亲密接触的女子,曾经让她意乱情迷,情难自禁过,并且又深深地伤害过她,所以想要彻底忘记很不容易。直到她那一次因为在后园里射豢养的大雁,那雁中箭飞到了前头下人的院子里,她跟过来发现了躺在下人房里生病的赵梅儿。 一开始她自己也没有觉得赵梅儿长得有些像侍春,只是莫名的喜欢她。直到她来到了自己跟前,日子稍微长一些后,她才发现了这里头的关联。说起来,她对赵梅儿的感情很矛盾,从那一回小花朝节在花树下发现她愣愣地看着自己时,就感觉到了赵梅儿对自己有一种不一样的好感,可是去捕捉她眼神时,她又立马逃开了。 这样拿不定的感情她不敢贸然涉足,怕再遇到一个侍春那样的。说起来,人都很奇怪,受了情伤的人,便如同被蛇咬,所谓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放到秦惠平身上也是同样。对赵梅儿,她有一种又喜欢又忌惮的矛盾情感。半年相处下来,侍春在她心中的影子已经越来越淡,而赵梅儿却变得清晰起来。 就这么压抑着半年过去了,尽管赵梅儿和她已经很亲近,而且她也知道,侍春和赵梅儿是两个不同的人,但是要再往前一步,她是很难再迈出去了。本以和赵梅儿之间就这样含糊着过下去,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只要能天天看见她,保持这一个安全的距离,因为她的存在而欢喜着就好。谁知道,直到今晚听到了那唱小曲儿的女孩唱的那“缘法”的曲目,不经意转头去看她却没有看她这个人,这一下心里头恐慌起来,才发现原来她已经是那么深地存在于自己心中,能影响到自己的喜怒哀乐。 于是接下来控制不住地去找她,但却接连落空,一直回到房里躺下仍然是在翻来覆去地想她到底去了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出了侍春的事后,她学会了隐藏和压抑自己的情感,不再那样冲动和毛躁。但憋在心里头,让她觉得非常难受。又不好大动干戈叫院子里的人都出去找她,那样明显地显示出自己对她的紧张,外人该说闲话了,而且会给她和自己带来巨大的压力。因此只剩下辗转反侧和心酸气愤。 而在前院的假山石那里,赵梅儿和赵桂儿说了一会儿话就各自散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大花厅里时,厅堂中那唱曲的女孩还在唱着,满屋灯烛辉煌,间或也有笑声和说话声,空气里飘荡着酒香和果香以及脂粉香,但是赵梅儿却没有看到秦惠平。原先她坐着的案桌旁空空的,她人不在那里,连侍秋也不在那里。于是不免发愣。而另一张案桌旁坐着的杜氏见了,就让跟前的丫鬟过去告诉她,“大小姐不知道怎么起的有些不高兴,离席出去了。你回后头去看一看她在不在。” 赵梅儿听了忙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想大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才中途退席。这样想起来也就担心起她来。 匆匆回到明珠院时,老远在廊子下守着的小丫鬟柳儿就跑过来拉住她手神情慌张道:“姐姐,你可回来了,方才大小姐回来找你,没找到你,那脸上都像是结了层霜似的,看起来好吓人。你快进去看一看吧。” 赵梅儿闻言心里一跳,不免想刚才她不是跟侍秋打了招呼自己出去登东的吗?大小姐就算一回头没看见她,问侍秋也该知道的呀。再说自己也没耽搁多少时间就回去了,她不至于连家宴都没有结束就回来了?难道真是自己惹得大小姐不高兴了? 不管怎么样,此时她的心中有担心也有忐忑。谢了柳儿的提醒,她便匆匆地走进了正房厅中,再往西次间走。在西次间中,一眼见到侍秋等三个大丫鬟正站着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什么,见到她进来后都闭了嘴。 “大小姐呢?”赵梅儿开口问。 侍秋上前一步含笑说:“在里面呢。你快进去吧。” 赵梅儿一听也顾不得再问侍秋的话,赶忙进了里间大小姐的卧房,然后见到她在拔步床上躺着,就疾步走过去,在床前怯怯地喊了声,“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一livi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1019:26:45 八爪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1000:16:38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0921:43:03 一livi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0921:30:3 ╭(╯3╰)╮们破费了。 大小姐果然有故事而且不“纯洁”,她其实是个复杂的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0章 跪下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秦惠平那时候心里头正憋着气,甫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即霍然坐起,随手从旁边拿起一个枕头向着她用力扔过去,那枕头直直地砸在赵梅儿的头上。虽然一个枕头而已,也不是多重,也没有棱角,但因为是秦惠平心里有气用力扔过去的,还是一下子就把赵梅儿梳着的双环髻打散了一个,那一边的头发就那么散了,让她看起来就有些狼狈。 “你去了哪里?为何不和我说?你是不是觉着我宠着你,所以就不把我当回事了?你眼里竟然半分也没有我?”秦惠平拧着眉,满眼寒霜,指着赵梅儿厉声喝问道,不知道为何,这些话越说到后头,心中那酸涩感越发地强烈,怒气似是沸腾的水,激得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赵梅儿哪见过秦大小姐发这样大的火,而且也从未被这样对待过。从还在病中恍惚听到大小姐的声音开始,一直到最后到她跟前,初初相见,最后到在她屋子里服侍这半年以来,她一直都是温和地和自己说话,温柔地对待自己,总是浅浅笑着,让自己觉得如沐春风。并且一点儿也不觉得做一个失去自由身入了贱籍的奴婢有什么委屈的,只因为眼前这人对自己好。可是现在?只是因为自己一会儿没有在她眼前?她就这样对自己? 紧紧地抿着唇,两手绞着,她垂下头,眼泪迅速地从眼底涌出。忘记了辩解,只是觉得心中委屈难受。 秦惠平见赵梅儿不说话,更是气愤,心想,你做错了事,害得我着急,害得我连中秋家宴也不吃了,就为了来找你,这会儿竟然跟我顶着,一句话也不辩解,难道你真得不把我当主子看了?只因为我给了你太多的宠爱和体面?就像是侍春一样,因为自己对她好,一力抬举她,最后让她那样不把自己当回事,那样背叛自己。想起侍春的事,一股子潜伏了许久再也没有萌芽过的恨意一霎时在心中竟长成了参天大树,枝繁叶茂。 “跪下!”秦惠平终于寒声咬牙说出两个字。 这话如早春里的天气,瞧着还是朗朗晴空,一会儿便黑云压顶,开始下起鹅毛大雪,寒气如针芒,无所不在地刺进人肌肤,刺进人心房,寒浸浸地使人结冰,觉得冷 赵梅儿缓缓地曲膝跪了下去,瞧着地上那大红牡丹穿花的地毯,那繁复的艳丽的红和金,以及那大朵的牡丹花,使人窒息和眼晕。明明是这样艳丽的色彩,这样艳丽的人儿,为何会让人感觉陌生,感觉到离自己很遥远和疏离?可是一个很清晰的认识却是从没有过的出现在她脑子里,自己是奴,她是主。不是应该如烙印一样打在自己的心里,打在自己脑门儿上的吗?怎么可以忘记呢?所有的对她的不切实际的肖想,所有的两人之间温情脉脉的相处和凝视全部都是虚幻啊。 苦涩地笑了笑,眼泪终于开始如断线的珠子般滴溜溜地滚落,一颗,两颗 晶莹的泪珠儿一落到大红牡丹穿花的地毯上便迅速地隐没,只让那黄豆大一块的地毯呈现暗红色,就像是陈旧的伤口。 西次间里一直竖着耳朵听着里头动静的侍秋等三个丫鬟听到大小姐叫赵梅儿跪下时,不禁心里都是一喜。特别是侍秋更是得意,心想,侍梅,你这小蹄子也有今日。须知,爬得高,跌得重,你别是下一个侍春。今儿个大小姐罚罚你,让你清楚你是个奴婢,看清自己的身份,以后要少做这种恃宠而娇的事。本来一开始,她还担心侍梅会说方才不在是去入厕去了,而且跟自己说了。要是大小姐叫自己去问话,她打算说当时大花厅里吵,并没有听清楚侍梅说话,那样也可以把这事情给推得一干二净,大小姐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谁曾想侍梅那丫头估计是给吓傻了,连辩解的话也忘了说,招致了大小姐更大的怒气,最终让她跪着,折损尽她的面子。 这时候,外头杜氏派来的丫鬟珍珠也来到了明珠院里,在正厅前打听大小姐为了什么事中途退席了。柳儿便请她稍等,然后进来请侍秋去告诉珍珠原因。 侍秋走出去就对柳儿说:“是大小姐跟前的丫鬟侍梅惹得她生气了,这会儿正在责罚她呢。别的并没有什么事。” 珍珠听完“哦”了一声,想着这时候肯定大小姐发火,也不好进去拜见她,便说:“夫人那里叫我问明白了就赶着回去回话,免得她担心。那我这就回去了,多谢侍秋姐姐告诉我这个。” 说完便辞了侍秋,依旧回前院去。侍秋则是依旧回西次间去,和侍夏侍冬两人偷听里面的动静。 三人一边偷听,一边忍不住偷着乐时,里间卧房里秦惠平坐在床上也看到了赵梅儿跪下后,那泪珠儿纷纷滚落。看见她流泪了,便忍不住心里头一软,甚至升起了一丝慌乱,很想立即下床去把她扶起,可是那恨意毕竟不曾消,又怪她脾气倔,所以就僵住了。 屋子里高几上的烛台上两只大红烛静静地燃着,烛泪蜿蜒而下,在烛台上不断累积,屋子里寂静无声。赵梅儿只是黯然垂泪,秦惠平则是闷气难消。 过了好一会儿,秦惠平才又开口问:“你怎么不说话,我问你呢!” 她的声气依旧有些冷硬,紧盯着赵梅儿,希望她开口告诉自己她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了,自己好想知道。甚至希望她随便敷衍一下,然后自己就可以去扶她起来。 可是这会儿赵梅儿却觉着自己就算告诉她了也没有多大的意思,因为有些幻象和憧憬被打破后,要重新去拾起某种心情已经不可能了。说她自卑也好,说她愚蠢也好,说她可笑也好,总之她想后退,那样一个美好而身份高贵的人又岂是自己这这样贫贱的人可以结交,可以喜欢的。所以打消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安分地过自己的为奴为婢的日子,说不说已经不重要了。又或者就让她因此讨厌憎恶自己,把自己彻底打落“凡尘”吧。 秦惠平连着问了两次后,见赵梅儿依旧是一言不发,只管默然垂泪。这种样子让她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又让她有一种自己放□段儿依然是换了人家不理的尴尬的感觉。于是她也赌气了,话也不说一句,转而重新上床去躺着,随便拉了床锦被来盖在身上,气鼓鼓地翻身过去,拿背对着赵梅儿闭上眼假寐。 谁想她今日因为过中秋,忙着安排过节的事情,没有午睡,这一日下来,方才在家宴上又吃了几杯酒,这会儿酒意上来,加上肚子里正生闷气,原本是假寐的,这会儿却睡着了。 赵梅儿跪在床前默默垂泪,因为秦惠平也没有叫她起来,便一直就那么跪着。外间的侍秋等三个丫鬟在外头偷听,后来久久没有听到里面有动静,便悄悄地挪到门边,将垂帘挑开一条缝儿往里张望,见到侍梅那丫头垂头跪在大小姐的床前,而大小姐背对着她似乎是睡着了。房里的那一对儿红烛眼看要燃尽了。 侍夏看了,就缩回头,把侍秋和侍冬拉到一边儿低声道:“要不要进去瞧一瞧,我看那红烛要燃尽了,大小姐躺在床上别不是睡着了,这都还没有伺候她洗漱呢?” “咱们还是不要进去打搅大小姐,睡着了就睡着了吧。横竖一夜没洗也不妨事。”侍秋立即反对道。 侍冬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低声说:“我看你是想让侍梅那丫头多跪会儿吧。大小姐最是个心软的人,我们这要进去伺候她洗漱,她一醒,看着侍梅跪着,不定就叫她起来了?所以啊,你才这么说对不对?” 侍夏瞪侍冬一眼道:“就你是个猴儿,什么都知道。行了,咱们留个人在西次间值夜,不用管侍梅那丫头。她自打进府来,被大小姐宠上了天,忘了自己几斤几两,这会儿被打回原形,且生受着罢。” 侍秋头脑活络,且又是在大小姐跟前服侍最久的,所以侍夏和侍冬都听她的。她这么说了,两个人就答应了。本来按照安排是侍夏值夜,所以侍夏就抱了棉被和枕头来,在西次间的罗汉床上睡下,而侍秋和侍夏各自回西厢房的下人的卧房里去歇着。一夜无话。 秦惠平一觉睡醒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这一觉睡得久,但不知怎么的,却还是觉着有些迷糊,不太清醒。打了个呵欠,翻过身,她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脱衣裳就睡了,蒙蒙晨曦的微光中,然后一眼见到床前跪着个人,那人垂着头,两只手撑着地,身子佝偻着,微微摇晃,看样子似乎要撑不住就要往旁边栽倒。 只有一刹那的恍惚,她忽然想起了昨儿夜里的事情。侍梅,侍梅跪了一夜! 她腾地一下子从床上翻起来,不及穿鞋,就两步跨过去,一伸手抓握住她两臂,将她往上捞,嘴里又着急又心痛地连声说:“你这傻丫头,你这傻子,怎么这样?快起来!” 赵梅儿硬撑着跪了一夜,泪流干了,心也冷透了。到清晨时,觉得精气神儿都耗尽了,身子很冷,昏昏沉沉地眼看就要倒下。全凭着她性子里那股坚韧,硬撑着没有倒下。既然那人没有叫自己起,那就得撑到最后,不然让她看不起。 此时被秦惠平连拖带拉的扶起来,竟然站不住,脚一软又往下跪。这也难怪,她就那么跪了一夜,双腿膝盖上早就没了知觉,从一开的痛变成麻,最后变成现在这样,一双腿都好象不是自己的了。 秦惠平见状自然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心里头心疼她,眼见她又要跪下去。便忙将双手滑到她腰上,将她紧紧的抱住,稳住她下滑的身子。忍不住鼻子里发酸,然后一个劲儿地道:“都是我不好,是我睡着了,让你遭了一夜的罪,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赵梅儿却不领她情,已经决定了再不要和她这样近,这样痴心妄想,便伸手去使劲推她,艰难地说出两个字,“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我喜欢的大神的一句话,“情神马都是虐出来哒”。 大家说对不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1章 情愫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她这两个字很有些决绝的意味,似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一样。听在秦惠平耳朵里,就像是某种乖觉的小兽突然生出了锋利的獠牙,然后张嘴就在她手上一口,手上的痛电一般游走到心房,心里不自己地连带着一痛。 手抖了一下,想松手来着,可又怕眼前这个倔强的丫头滑下去摔到地上。 低头去看那个别开脸,脸色惨白,唇色全无的人,她的脸上全部是疏离和冷淡。她这样应该是恨上了自己了吧?自己也的确是可恨,为什么要让她跪下,且跪了一夜?这不是明明白白打她的脸么?这么一想心里头都是愧悔。 嗫嚅着,秦惠平又说:“侍梅,别生气,我昨儿晚上喝了酒,做下些糊涂事情,你别放在心里头” 赵梅儿闭了闭眸,再次说出那两个字,“松开。” 又拿手去推她,可一夜跪下来,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自然是推不开她。 “你就这么讨厌我?”秦惠平咬了咬唇问,舍不得怀中这人,以前只是若即若离,看她花面浅淡绽放在视线之中。可今早缘法凑巧,因为来扶她竟是将她拥在了怀中,柳条儿般细软的腰肢,无力地被掌握在自己手里,心中好生喜欢。 可巧她问这句话的时候,赵梅儿侧着头,别着脸,那话里犹自带着几分幽怨,就象是在她耳边低语一样。不免心中一抖,就有些心软。不过,又想到自己这会儿腿才开始恢复一些知觉,跪了一晚上,难道就因为她这么一句话就忘记了自己的决定吗?那不是太没出息了。 狠了狠心,她回答她:“婢子只是一个下人,不值得姑娘如此待我。又不能好生侍奉姑娘,请姑娘放我出去做个三等的奴婢吧,又或者把我撵出去也可以。” 听她如此倔强的说话,秦惠平有些恼她,但又不能真放她出去,昨儿晚上那一会儿看不见她就坐立难安了,要真是把她放出去,那不是要自己个儿的命么? 哼了一声,秦惠平道:“说什么呢?你服侍得好不好是我说了算,谁说了都不算。” 赵梅儿闻言苦笑,喃声低语,“是啊,婢子也这么认为。毕竟姑娘是主子啊” 秦惠平哪知道她纠结于自己的身份,将自尊无限放大,又纠结于萌动的情感,想了难了,陷于痛苦之中。只当是她平常的一句话。 “别说气话了,昨儿晚上就这么跪了一夜,是我疏忽了,是我的错。你今儿个回去歇着吧,我叫柳儿来伺候你,好好睡一觉,养一养精神,别生了病,听话啊” 这样切切的温柔的呵护的话语,是最佳的软化剂,本来已经把自己的心用寒冰包裹起来的赵梅儿,又没出息的动摇了。 一边这么说着秦惠平又拥着她到自己床边,按她坐下,然后蹲下去帮她按揉膝盖,边揉边问:“这么着又没有觉得舒服一些,好些了么?还疼不疼?” 她这动作惊得赵梅儿立即就站起来,嘴里急道:“姑娘,别这么着,您是主子,哪能给我一个奴婢揉腿?” 可偏偏她膝盖上还麻着,腿上使不上力,一站起来就复又坐了回去。 秦惠平抬头看她笑,“瞧你,就是个扁嘴的鸭子,这炖进锅里,肉烂了,那嘴还硬。” 一面说一面手上不停,继续给她按揉。还别说,经她的手一揉,赵梅儿觉得膝盖上那麻痛感渐渐消散了些,腿上的血脉通了,脚底下也有了点儿热气,不那么难受了。 看着蹲在地上给自己按揉膝盖的秦惠平,赵梅儿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暖意,这暖意丝丝缕缕地蔓延缠绕那颗外头裹着一层寒冰的心。又觉得眼前这人好奇怪,怒气发作时,横眉冷目,丝毫不给人情面,像是要吃人一般。可是那气过去了,又做小伏低地来哄人。 “姑娘,我好些了,不用揉了”赵梅儿腿上恢复了知觉,就不想让秦惠平再这么蹲着,总觉得僭越了一样。 秦惠平仰脸看她一眼,认真地问:“真好些了?别不是哄我?” 赵梅儿点头,“我不哄你。这会儿觉得腿上有劲儿了。” 说着就要站起来,“不信,我站起来给你看一看。” 谁料到秦惠平说了句,“且等一等。”然后,伸手去赵梅儿裙下将她裙裤一掀,直掀到膝盖以上,“呀,这膝头子上都又青又紫的,得用药油擦上一擦,这么着怕是四五日才能好呢。看来,你得歇上四五日了。” “姑娘!”赵梅儿又惊又羞地喊了声,忙迭地站起来把被她掀起来的裙裤往下拉。这女儿家的腿哪能说看就看的,而且还掀起来到膝盖以上,半条腿都露出来了。就算这掀开裙裤的也是女儿家,但她毕竟和别的女儿家不一样啊。 其实秦惠平心里是真得想瞧一瞧她腿上的伤,并没有不尊重之意。哪晓得赵梅儿这样的反应。不过,正因为她这种反应,才让秦惠平想自己是唐突了佳人。随即站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赵梅儿笑道:“我只是担心你膝头子上的伤,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这话听到赵梅儿耳朵里,脸霎时就红了。忙垂眸下去说:“婢子,婢子没事了,我先退下了今儿个精神倦怠,怕是不能服侍姑娘左右了。” “我给你三天假,你回去歇着罢,一会儿我让柳儿拿药油来给你擦一擦。还有,你想吃什么,叫柳儿去小厨房里吩咐婆子们做来。”秦惠平笑吟吟道。赵梅儿脸红她也瞧见了,这一回那后面一句话却是故意说得呢,就是想看到她现在这种反应。 赵梅儿本想说不用,可是又怕和她这样说下去,一会儿不知道又要说出什么来,便忙忙地应了声“是”,欠了欠身,随即却步退下。再也没有抬眼来看秦惠平。 秦惠平看她最开始两步脚还不稳,便欲上前去扶她,谁知道她却似乎是知道她要上前似的,轻轻跺了跺两只脚,随即稳稳地快步退下了。到了卧房门口,转身推开门,一径去了。 等到回到西边耳房里头,赵梅儿倒了些水喝,想起她方才说的那句话,“你不要多想”,心里还扑腾扑腾跳。难道她已经瞧出来自己对她的心思,她才有这样的一句话?可是这句话是真还是假呢?又想起她抱着自己时说得那一句听起来幽怨的话,耳尖霎时就红了。还有那些温柔地呵护自己的话语,如今想起来心里还甜丝丝的。 大小姐是个多奇怪的人啊可是她毕竟是主子,自己是奴婢,两人的身份真可说是云泥之别。而且她是女儿家,自己也是女儿家,怎能生出这样的情愫呢? 晨曦中的秋阳终于透过了窗纸,在赵梅儿坐着的床前打出一片光影来。她却觉得自己在这光影里生出些惘然之感,心情郁结,难以排解。终于困意无可抑制地似是涨潮的水般涌了上来,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随意地脱掉外头的衣裙和绣鞋,上床拉了薄棉被盖在身上沉沉睡去。 —— 日色将午,赵莲儿一觉醒来,慢腾腾地坐起来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靠在床头,想起了那张绝色无双的脸,和那个声如金玉的人儿。她的声音太好听了,无论是她唱的那些戏词,还是她平常说的话都是那么悦耳。 昨夜,在贾秀所在的戏班子唱完那出《浣纱记》后,赵莲儿终于找着个机会上去和那唱范蠡的角儿说上了几句话,后来贾秀过来介绍说,那角儿是他的远房堂妹,名字叫贾春,从小学戏。又把赵莲儿介绍给贾春认识。三人之间说笑一回,便都熟了。 散了戏后,贾维父子送张氏母女出府,那贾春也和贾秀一起送出来。临走之时,赵莲儿便邀请她和贾秀有空来家里头玩。两人答应了,并开玩笑说要是来了,可要做些好菜来吃。赵莲儿是爽直的人,自然也是一口答应。暗地里,她心里巴不得能再见到那个贾春,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跟她心里头一直想象的如意郎君一个摸样。尽管知道她是个女子,也一样喜欢。 在心里再次描摹那人的眉眼时,忽地见自己娘亲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喊道:“莲儿,不好了,咱们家里昨日遭了贼了,我放在床后头箱笼里的好不容易攒下的七两多银子不见了!” “什么?”赵莲儿一听立即坐直了身子看向张氏问:“娘,你确定是遭了贼?别不是忘记放在哪里了吧?” 张氏急着嚷起来,“怎么会?我还没有老眼昏花,咱家就两个箱笼。一个箱笼里头装的是我们的衣裳,一个箱笼里头装得是这床上的被褥等物,我向来把银子都藏在那装床上被褥的箱笼里,而且是放在最下面。可今早起来,我打算把昨儿夜里出去俞府听戏时带的一两多银子放回去时,却发现我那用旧帕子包着的银子包不见了。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放在别的角落里了,就到处摸了摸,没有。然后我又把那放在箱笼里的被褥都翻出来,仔细抖了抖,还是没有。最后,我连剩下的那个装衣裳的箱笼,以及我那边屋里都翻遍了,还是没有。” “可是,娘亲,昨夜咱们去俞府听戏,这院子门儿和房门都锁好了的。回来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异样,怎么会遭贼呢?难道那贼凭空的能钻进咱们屋子里来,又能变戏法地出去?”赵莲儿自然是不信,一边说就一边起来穿上衣裙说:“让我去帮娘找一找。” 张氏也怕是自己乱放找不着,让自己女儿找一找,或者能找到呢。因此就等着赵莲儿穿好了衣裙,领着她忙忙地走到东屋自己住的屋子里。于是接下来,赵莲儿也把这屋子里给翻了一遍,依然是找不到。 “难道咱们屋子里昨儿夜里真的遭了贼?”赵莲儿盯着张氏不可置信地问。 张氏惶恐又心慌地点头,“可不是?咱们屋子里天天都有人的,就昨儿夜里咱们娘两都去听戏了,屋子里面没人。想起来这贼真是厉害,怕是会开锁的,所以才让咱们回来都没有发现。这下可怎么办好?这贼能来一次,就能来两次,要是给这贼人惦记上了,妇道人家,手无缚鸡之力,又怎能和他相抗?” 赵莲儿想了想忽然说:“娘,我觉得有些奇怪,要是这贼人手段如此高强,为什么不去偷那些大户人家,却要来偷咱们的七两多银子?大户人家里头得手至少是几十上百两的。” “或者他怕遇见人,那些大户人家可有护院的家丁的,又岂是那么容易得手。” “我还是觉得这事情有蹊跷,要不,娘,咱们去报官吧?” 张氏忙摇头,“哪一位县太爷会管你丢了几两银子的事?再有,这官府外头专门有吃诉讼这口饭的,一去不定给那些人敲诈了。你又没有贼人留下的证据,就算是请人写状子也得花银子,这官司是无头公案,咱们是哑巴吃黄连,没处去诉苦。” 两母女正在这里说话,外头院子里忽然有人拍门儿,叫喊,“莲儿,快来开门儿,我们来瞧你了!” 赵莲儿一听这声音,倒象是贾春的声音,那声音就象是烙铁一样深深地在她耳朵里打下了印记,根本无法忘记。所以,甫一听到,她立即就欢欣雀跃起来,对张氏说:“娘,咱们先别说这个,我去开门儿,贾春来了!我昨儿个还叫她得空上咱们家里头来玩呢!” 张氏也听贾维说过,这贾春是他远房亲戚的女儿,也有印象,是昨儿晚上在戏台上演范蠡的那角儿。昨夜里又是和贾维父子一起送了她和赵莲儿出来。因此听赵莲儿这么说了,忙说:“那你先出去,迎她进来在堂屋里坐一坐,我收拾下屋子再出来。” 赵莲儿忙说好,转身就在这屋子里一张破旧的妆台旁坐下,拿梳子梳了发,再插上一只小小的银簪喜滋滋出去开门迎客。 将院门儿打开后,一眼见到贾春穿了件月白色的杭绸袍子,头上束发,戴了网巾,一副男子装扮的样子,两只手背在身后,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看起来十分的飘逸俊美。而在她身后,则是穿了一声天青色杭绸袍子的贾秀,也同样是笑望着自己。贾秀其实容貌也不差,但站在贾春身边儿,两个人这么一对比,立即就高下立现,人家是珍珠美玉,他是死鱼眼睛。 “快进来,不曾想你们今儿个就来家里了。我还以外怕还要等些日子呢。”赵莲儿笑着将两人往里让。 “呐,这个给你。在来时的路上,有卖花的小丫头,我买了一捧。”贾春将背在身后的双手伸过来,手里头捏着一把红色的月季花,那花是新摘下来的,看起来很是艳丽夺目。赵莲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送花给她,再说天下间的女孩儿们都是爱花的,一见之下自然十分高兴。接过来笑得眉眼弯弯,连连对贾春说:“多谢,多谢,这花我很喜欢。” 她这里接了花,眉开眼笑的样子,旁边的贾秀见了眼睛一亮,便忙把自己手上拎着的东西递过去讨好地道:“呐,这是我送你的。知道要到这里来玩,不好意思白吃白喝的。” 赵莲儿一看,见贾秀手里提着一只板鸭,一瓶子酒并一块猪肉。怕手上的花沾上了油腻,便不咸不淡地说:“你帮我先提着,拿到厨下,一会儿我来收拾,再配上些果蔬,做一桌子好菜给你们吃,正巧要吃晌午饭了。” 说完,便在前笑嘻嘻地和贾春说话,陪着她往屋子里去,剩下贾秀在后手里头拎着东西蔫头耷脑地跟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1117:37:39 今儿个早点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2章 好歹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晌午饭时,赵莲儿果然将贾秀拿来的板鸭和那块猪肉配上一些蔬菜做了一桌子菜出来,又将就家里的干果,不过是花生枣子之类配了两碟子下酒。张氏那时候也收拾好了屋子出来,陪着贾秀等人吃饭。 吃饭间不免提起昨夜去俞府听戏,然后家里遭了盗的事。贾维和贾春一听就也参与到了这讨论盗贼是谁的问题上。贾维推断应该是熟悉赵莲儿家的人所为,或者那人有她家的钥匙也说不定,而贾春则说也有可能是那高明的盗贼做的,因为听说这坊间也有会开锁的贼人。这么一番讨论下来,最后也跟张氏说得一样,叫不能去报官,只能以后小心一点,家里要留人,或者有银子也得带在身上出去。 张氏听到这里便苦笑着说:“这偷得只剩下一两多银子,哪还有多的钱给他偷?” 贾秀一听立即就把自己腰间系着的钱袋子拖了出来,解下来将里头的一两多银子全都给倒了出来说:“大娘,这里有一两多银子,你先把去花。要是不够,回头我再回去管我爹要。” “这哪里行,你小孩家的也没几个钱,怎么能要你的银子?”张氏忙将这些碎银子拾起来往贾秀手里塞,贾秀却死活都不要,并说:“这些银子是我在戏班里做笛师挣的,是我自己的银子。算我借给你们也行,我想大娘要织布,这棉线还得先买吧?你们被偷得只剩下一两多银子又怎么继续买线织布?” 他这话倒说到了张氏心里,可不是要拿银子去买棉线来织布么,要把自己身上剩下的那一两多银子去买棉线,那家里头吃饭用度可就抹不开了。贾秀的这点儿银子虽然不多,但是还真能解了燃眉之急。 推让一番,张氏谢了贾秀便也接了,只不过说好以后等攒下银子再还给他。谁料贾秀却来了一句,“还不还都成。” 一旁的贾春见贾秀拿了银子出来,就也把自己腰间的钱袋子解下来往桌子上倒,一倒不过几十个钱,就有些赧然说:“这出来也没多带钱,就带了几十个吃茶的钱,莲儿,要不你也拿去吧?” 几十个钱根本管不了什么用,况且赵莲儿觉得哪能人家才第一回上家里来,就让人家拿钱出来周济,于是赶忙把那桌子上的几十个钱捡起来,重新装到她钱袋子里说:“春姐,这些钱你拿回去吧,想你挣银子也不易,再有方才贾秀拿了一两多银子出来加上我娘那里剩下的也够抹开了,你的这份好心我心领了。” 旁边坐着的贾秀闻言就扑哧一声笑出来道:“莲儿,你还不知道吧,咱们戏班子里最挣钱的就是贾春了。只要她一上台唱戏,那底下看戏的妇人小姐们便常让人送赏钱来。一夜有时候要得好几两呢。” 贾春听他如此说,暗中有点儿恼他拆自己台,但面上还是不变道:“我家里头穷,爹娘又没本事,还有一个大哥要娶媳妇,一个小妹要出嫁。这挣下来的银子一分也不敢乱花,攒下托人给带回去。我要不这样,一家人得饿肚子呢。” 张氏一听便说:“贾春是个好孩子,知道顾家。” 赵莲儿也觉得自己娘说得对,贾春不仅生得好,而且心也好,知道照顾家里的人。相比贾秀,她觉得贾秀花钱有些大手大脚,不知好歹了。 贾秀也知道贾春往家里头捎银子的事,只是不知道她捎多少回去。因此也没在这上头再继续说话了,方才那句话他不过是脱口而出,但还是感觉贾春恼了,虽然她面儿上还是那副带笑的摸样。 吃完晌午饭,张氏便把桌子上的菜没吃完的都端到厨下去,贾秀挽起袖子帮着收拾碗筷。张氏不叫他动手的,说他是客,贾秀却憨笑着说,他在家里也是每回吃完饭收拾碗筷和洗碗的,不但如此,连家里的饭在他娘去世后也是他在做,并说下回他再来就到厨房里帮着做两个菜,让她们尝一尝他的手艺。 堂屋里,赵莲儿则是陪着贾春说话吃茶,说说笑笑,甚为投缘。贾春便说,赵莲儿这样的好相貌要是学戏的话,不出两年也能成角儿。赵莲儿不信,说自己都已经十三四岁了,学戏晚了,又说论相貌还是贾春生得好,特别是男子装扮简直是谪仙下凡,世间再找不到比她更好看的人。 等到贾秀洗完了碗筷,又帮着张氏收拾好了厨房出来坐下来,也和赵莲儿说话。赵莲儿此时和贾春正说得高兴,就不爱搭理他。又坐了一会儿,赵莲儿就提议带贾春和贾秀去后山,说这时候后山上秋阳灿烂,山花也开得不错,不如去看一看。 贾秀和贾春自然同意,张氏也愿意三个人出去逛,说他们这些小孩子在家枯坐着也没意思,去后山玩一玩倒好。等到三人出了门儿,张氏就把院门关上了,自己回屋来依旧织布,心里想着明天让莲儿在家,自己去买些棉线回来,把这匹棉布织完,送去布商那里,得了银子就能周转开了。 却说赵莲儿带着贾秀和贾春去了后山,山上小道旁果然开了许多山花,最多的还是那些黄色的小菊花。三人边走边玩,赵莲儿就采了些山花编起来,先是编了个山菊花的花环,贾春和贾秀都喜欢抢着要,赵莲儿把花环给了贾春,惹得贾秀垮了脸子。 “得,你别做出这个样子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再给你编一个好不好?”赵莲儿见状打趣他,随即也去采了些各色的山花粗粗给贾秀编了一个递给他。贾秀接了,喜欢得了不得,那笑容差点儿没咧到耳朵后面。便把那花环小心地戴到头上。 三人爬到山顶,吹着山风,看山下风景,贾春兴起就唱了一段戏,贾秀在一旁给她打拍子,赵莲儿只管笑着望着贾春听她唱戏,美目映着夕阳,眼神分外闪亮。 —— 夕阳透过窗纸,把屋子晕染上一片金黄色,这黄里头又带点儿红,带着点儿秋夜来临之前的最后的暖意。 赵梅儿睁开眼时,正看到了窗格上的那一片夕阳的暖意渐渐的退去。她这一觉睡得极沉,等到醒来时还有一霎时的恍惚,不知道这是早晨还是傍晚的阳光。定了定神,她才分辩出这是夕阳而非朝阳,便撑着坐了起来,她这一动才觉得双腿膝盖上十分的疼,简直不能动弹,一动弹就一股子钻心的疼。她揭开棉被,曲起脚,把两边的裙裤的裤腿挽起来,一直挽到膝盖上,只见两边膝盖都有大片的青紫淤血,不觉嘶了声,吸了口气。 恰在此时,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有人探了个头进屋。 “姐姐,你醒了?”那人看到坐在床上的赵梅儿,便甜甜笑着问了一句。 赵梅儿望过去,见是小丫鬟柳儿,便向她回以一笑,说:“你进来吧。” 一面说一面赶忙把裙裤的裤腿放下去。柳儿随即进了屋,反手把门阖上,直走到她床前道:“大小姐吩咐我说,你要醒了,就让我给你擦专治碰撞而致的青紫瘀伤的药油。呐,药我早就拿来了,就放在床前的矮几上,而且也悄悄溜进来瞧了你好几回,这会儿才见你醒了。那我这就给姐姐擦药油吧。” 赵梅儿应声“好”,又说有劳你了。柳儿忙摆手,“姐姐说什么话呢,柳儿能伺候你是我的荣幸。大小姐那样喜欢你,以后姐姐就看顾着我一点儿吧,我也能跟着沾沾光。” “你这丫头嘴真甜,跟抹了蜜似的。你没瞧见大小姐昨儿个罚我跪了一夜呢。我这怕是要被撵出去了。”赵梅儿带着戏谑的口吻幽幽道。 柳儿把放在赵梅儿床前矮几上的药油拿下来,用早准备好的裹了棉花的棉布团子,倒些药油在上头,叫赵梅儿挽起裙裤的裤腿替她擦药,一边擦一边说:“姐姐还不知道吧,侍秋姐姐被罚了,扣了她三个月的月例银子呢。” “哦,怎么会这样?”赵梅儿疑惑问道。 “大小姐今儿早晨起来吃完饭,就把昨儿个中秋家宴那些伺候的奴婢们都叫了来,挨个问她们昨儿夜里谁见到你出去的事。就有个小丫鬟出来说了姐姐是跟周姨娘那边的丫鬟叫桂儿的见面,以及姐姐叫她传的话等等。后来,大小姐又问了赵桂儿的话才知道那小丫鬟说得是真的。然后又有昨夜在大花厅里伺候的丫鬟说瞧见了姐姐出去之前跟侍秋说话来着。最后,大小姐就把侍秋叫到跟前问话,侍秋说她昨晚听见大小姐问的是姐姐哪里去了,可她的确不知道姐姐去哪里了。大小姐听了,闷了一会儿,最后便说扣侍秋三个月的工钱,罚她不好好当差。侍秋姐姐不敢争辩,低头认了。” 赵梅儿听完“唉”了一声,愁眉不展地低声道:“这可怎么好,这一下子,想必侍秋是要真的恨上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1316:17:44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1313:49:39 yth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1313:12:15 ╭(╯3╰)╮们破费了。 我私以为,或者小莲花喜欢贾春就像是现在的追星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3章 探望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柳儿安慰她,”姐姐,有什么可忧的,只要大小姐看顾你,别人又敢拿你怎么样。再说了,即便有什么事,有一句话叫邪不胜正,又有一句话叫身正不怕影子邪,终究还是能过去,你说是不是?” 赵梅儿抬眸起来觑她一眼,展颜一笑,道:“你这小丫头倒会说话宽慰人,不过呀,你说得在理。经由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也松些了” 柳儿这时已经用药油把赵梅儿两边膝盖上的淤青都给抹了个遍,就把手里拿着的那涂抹了药油的棉花团子放下,又把药瓶子拿木塞子重新给塞了,也笑着说:“姐姐既然心里松了,想必也饿了,我这就去小厨房里给你端粥菜来。大小姐吩咐了,等你醒了就给你送来。” “哎,你别说,你这一说,我还真是饿了。”赵梅儿摸着肚子叹口气道。 “算一算时辰,姐姐得一天没吃饭了吧,哪有不饿的。我这就去给你端来。”柳儿便起身往外走,走两步又停住转回头叮嘱,“姐姐,你腿上的那裙裤别忙着放下来,须等药油干了,不然把你衣裳给弄脏了。” 赵梅儿点头,“嗯,我晓得了,你去吧。” 柳儿就又转身一径去了。赵梅儿坐在床上抱着两膝等,看着自己膝盖上的青紫,暗暗想着这得几日才能好。又怪自己,早晓得就不该跟那人计较赌气,明着把昨儿夜里中秋宴上的事告诉她,也不至于弄得自己现在这摸样,既当不了差,又还让人来服侍自己。而自己只不过是个丫鬟,比别人住得好,吃得好,拿得银子多,都已经够遭人嫉恨了,现如今还像个小姐似的要人服侍,这府里多嘴的人到时候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呢?这样一想,越发的暗自后悔了。 她这里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房门吱呀一声响,想着是柳儿给自己端粥菜来了,就收回神思往门口望去,只见柳儿手里提着个食盒进来,一进来就笑眯眯地亲切喊了声,“姐姐。”随后又赶忙往旁边走两步,让进来一个人,续又说:“大小姐跟着来看你了。” 听说是那个人来了,她忍不住飞快地朝她看了一眼,见她含笑往自己这边看,和声道:“我不放心你,来瞧一瞧” 赵梅儿唔了声,和她清澈含情的视线对上,心里即刻不自主地咚地一跳。忙有些无措地低下头来不敢再看她一眼。又赶忙将挽起的裙裤扯下来,垂下眼眸。 “柳儿,快给你侍梅姐姐把粥菜都拿出来摆上,她快一天没进食了,定是饿坏了。”秦惠平吩咐柳儿道。她眼里早看到那丫头氤氲的眼神以及她无措的摸样,便赶忙拿话来岔开这种不明而略显尴尬的状况。 “是,姑娘。”柳儿赶忙按照秦惠平吩咐先是把食盒放下,再将屋子里的一张小桌子搬到赵梅儿床前,将桌面用抹布擦干净,再将食盒里的粥菜一一摆出来。赵梅儿看桌子上摆着一大碗碧绿的御田粳米粥,一碟子糟鹌鹑,一碟子冬笋玉兰片,一碟子花香藕,一碟子姜汁儿白菜。 柳儿摆放好了便说:“这都是大小姐特意吩咐厨娘给姐姐做的,说姐姐饿了一天起来吃些粥菜舒服,也不伤胃。” 一旁站着的秦惠平就含笑接着问:“侍梅,你看这些粥菜还合你胃口么?” 桌子上的这些东西都是素日赵梅儿伺候秦惠平吃饭时,秦惠平有时候叫跟前的人也一起吃点儿时,留心赵梅儿夹的什么菜暗暗记下来的。如果她不曾记错的话,桌子上这些菜应该都是赵梅儿喜欢的。于是她这般问着,一边就留意着她面儿上的神情。 果然,看了眼桌子上的这些粥菜,赵梅儿食指大动。就抬起里头来感激地望了秦惠平一眼,眼里有些微的笑意,嗫嚅道:“这些这些我都很喜欢” 秦惠平听她这么说,就得意地勾唇一笑,一歪身在她床边坐下说:“既是喜欢,就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边伺立着的柳儿就殷勤地拿瓷勺子舀了一勺粥喂赵梅儿,“来,姐姐,我喂你。” 赵梅儿哪里习惯由得人家伺候,忙将她手一推说:“柳儿,不麻烦你,我自己来。再说,你这么着我哪里能吃得下去?” 秦惠平便挥手让柳儿出去,说:“你不用在跟前伺候了,你在这里立着侍梅吃不下饭。” 柳儿偷偷瞟了眼两人,随即识趣地退下了。出去还把门给反手阖上。她也想到大小姐特意跟了来怕就是想和侍梅呆一会儿,说一会儿话,否则也不会自己去小厨房就见到大小姐在那里状作无意的走来走去了。然后碰到自己便跟了过来瞧侍梅姐姐。 等到柳儿出去后,秦惠平也不说话了,只管拿起筷子给赵梅儿夹菜。赵梅儿拿着瓷勺子舀一口粥吃,秦惠平就赶紧给她夹上一筷子菜到她碗里头。 “姑娘,我自己来”赵梅儿既然不习惯柳儿伺候,又哪能习惯秦惠平给她夹菜。况且一等到屋子里剩下两个人时,那眼就只敢盯着自己手里的那碗粥,目不斜视地只知道吃粥,全没了往日面对秦惠平的放松。总觉得经过昨日那一晚,有些心情已和往日不同。 “你不是伤了么,昨晚是我误会了你,给你夹两筷子菜算是赔罪好不好?”秦惠平看眼前的人儿睡了一天后,气色比一早好了许多,如美瓷般的侧脸肌肤上此时浅浅浮现出些粉色,如梨花染上了几点朝霞,凝目心醉,转不开眼。又见她眉拢轻烟,纤长微卷的长睫在眼下投下清丽的暗影,遮住如湖山之间静湖被风吹拂漾开的涟漪般的眸光。看此时的她,静逸,湖山夕照,说不出的美好。 拢袖,秦惠平屏息给赵梅儿小心翼翼的夹菜。她的心仿佛长了眼,能看到赵梅儿心中,她钟意哪些菜,她下一口想吃什么,不用说话,不用看,就能替她夹了去。 她这样小心,这样温柔,让赵梅儿再也找不出话来拒绝她,只能默默接受她的好意。如此沉默着吃了小半碗粥以后,赵梅儿终于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口味儿大小姐竟然如此熟稔,她手中的筷子就象是拿在自己手里一般,自己想吃的菜丝毫不差地落到了碗里。 终于忍不住偷偷拿眼角余光瞟了她一眼,见她丰润嫣红的唇抿着,唇角微微上翘着,是让人喜欢的美妙弧度,并且眼神专注,手里拿着筷子望着桌子上的菜,正准备去夹一块姜汁儿白菜。可巧,那一筷子菜正是她想吃的。这大小姐难道通了神么,这样了解自己的心思。 这么一恍惚,便没有把偷偷瞧她的眼光收回。而秦惠平似心有灵犀般的恰恰住了筷子,侧头看向她。两人的视线就那么一碰,一交接,恰便似林间溪流交汇,又似是小石如湖,一点点儿小浪花,一圈圈小涟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叫彼此安心,叫彼此呼吸一窒。 秦惠平就灿然一笑。赵梅儿就害羞抿唇别过脸去,然而笑意却是掩也掩不住的在眉梢眼角缓缓漾开。 赵梅儿赶紧吃粥,大口大口地。秦惠平也赶紧给她夹了一块姜汁儿白菜过去。 温柔开口,“且慢些,别呛着了” 赵梅儿唔声,慢了些,谁想分了心,倒真得呛了。便捂住嘴咳嗽起来。秦惠平赶忙将手中筷子放下,去她背上抚了两下,又将自己袖中的绢子掏了出来,去帮她擦因为咳嗽喷出来在唇边的饭粒。一边擦一边戏谑地笑话她,“你看,叫你吃慢一些的,这一下呛着了罢” 好一阵咳嗽毕,赵梅儿因憋了气那脸色更便显颜色。转脸嗔怪她道:“都是你” 秦惠平故意不解地眨着眼,看向她问:“我怎么了?我好心劝你提醒你倒有错了?犟丫头,什么都怪我。也是,我要是没有错的话,就不是你的大小姐了” 她故意将后头的话说得低而幽怨,又加重了“你的”那两个字,听在赵梅儿耳朵里那心就禁不住地一悸。哪里还敢去看她的明媚的眼,分明眼中漫山杜鹃,风乍起,热烈的红似浪潮涌动,只一恍惚,便要跌落进去,溺死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一livi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1620:21:34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4章 欲语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侍梅”秦惠平见她低垂螓首,耳朵连同耳后那一片肌肤都红了,心里不觉火热一片,轻声唤她时,就忍不住伸出一只手去握她柔荑。 赵梅儿心跳得都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了,只觉大小姐的手烫,自己的手被她握住,紧张地瑟瑟发抖。是一种又喜欢又害怕的感觉。 屋子里静寂一片,空气流动着某种暧昧不明的空气。秦惠平往赵梅儿身边又凑过去一些,更近地看她如画的眉眼,心醉神迷。 赵梅儿却因为她的靠近那一根紧张到极点的神经被崩断了。忍不住慌乱起来,另一只搁在桌子上的手一动,一下就把桌上的那还剩下的小半碗御天粳米粥给打翻了,然后那只白瓷碗就滚了下去,铛一声摔碎了。 屋子里那种暧昧不明的气氛立即被打破了,秦惠平回过神来,暗怪自己太莽撞和心急了,自己这样一定是吓到她了。便松了手,站了起来,忙说:“你别动,我叫柳儿进来收拾。” 赵梅儿唔声,心里也是有一点儿懊悔自己怎么这样没出息,这样难得的和大小姐单独相处的时机就这么让自己给破坏了。那种感觉是既留恋又忐忑,既期望又害怕,想往前又踌躇,五味杂陈 将手缩回袖中,便觉那才被大小姐握过的手,手上肌肤发热,手心里都是汗。 秦惠平已经出去把柳儿叫了进来收拾碎了的瓷碗。等着柳儿收拾好了,提了食盒出去。站在屋子里,想再跟赵梅儿说会儿话时,外头有丫鬟侍冬来禀告,说夫人杜氏请大小姐去前头说话。这里秦惠平便只能祝福赵梅儿这两日不用起来,好好养着,等好了再来跟前当差等,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等她一走,柳儿就又进来了,还给赵梅儿端了茶来,点起灯,陪着她在灯下吃茶说话。只听柳儿笑道:“姐姐,这两日我可托了你的福了,大小姐叫我什么活儿也不用干,只在你跟前伺候,我巴不得你这腿十日八日才好,我也可偷得浮生几日闲。” 赵梅儿听她这样说忍不住呵然一笑,笑话她,“你这小丫头,你这是偷懒,还什么偷得浮生几日闲,学什么山中高士,笑死人了” “那贫尼就托施主的福偷得浮生几日闲罢,南无阿弥陀佛”柳儿竖起单手掌做了个尼僧念佛号的样子闷声道。 赵梅儿笑出了声,然后在她头上屈指一弹,“是哪里来的姑子竟然蓄着满头青丝,难不成是个假姑子,还在这里装模作样诳人。” 柳儿“哎哟”一声,摸着头求饶,两个人就笑到了一处。 那边厢秦惠平出来由侍冬和侍夏两个丫鬟陪着去了前头玉堂院,在东屋里头见了自己亲娘,秦府当家夫人杜氏。 杜氏平时也不叫府中的几个老爷的妾来自己跟前立规矩晨昏定省的,嫌吵,也嫌麻烦,再说秦家是商户人家,也不像是官僚之家那样讲规矩。倒是以周姨娘为首的几个妾常常没事到她这里来喝茶打马吊牌,说些闲话。 秦惠平来的时候,就正碰到周姨娘吃罢了饭,在这里坐着陪杜氏说话。一见到秦惠平来了,就起身向她行了礼,秦惠平欠欠身就算是回礼了。 “昨儿个姑娘是怎么了?连曲儿没听完就抽身走了,害得老爷和夫人昨日也没好好过节呢。”周姨娘含笑看着秦惠平道。 秦惠平在一旁的主位上坐下,不想搭理她,便转脸问杜氏,“娘,你叫我来做什么?” 谁料杜氏也没回答她话,却借着周姨娘的话问她,“孩儿,昨日是谁惹着你了么?我恍惚听说你昨儿个罚了个丫鬟跪了一夜,今日又罚了你屋子里的一个大丫鬟三个月的月例银子。” 秦惠平就知道自己那里有点儿风吹草动,总有人要到这边院子里来跟自己娘回报。也不知道是谁来告诉的,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查一查。若是别的事情,她不介意,可是牵涉到赵梅儿,她心里却存了私心,总想着要护着她,不想让这一段情无疾而终。从昨夜到今日,赵梅儿面对自己的那些羞涩脸红的样子,让她可以肯定她钟意于自己,她虽是懵懂,但自己明白。 “哦,娘,你不是叫我来有事情说么?要是说这些,那我不想听,就先回去了。”秦惠平站起来就要走。 杜氏见她不喜欢提她院子里的事,也就不问了。毕竟她已经快十六岁了,老爷已经把秦家的买卖交了一半儿在她手里头,她处置自己院子里的丫鬟也用不着向谁交代。况且自小她就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杜氏觉得自己后半生还指着眼前这个女儿呢,她不想让自己令她讨厌。 因为接下来说得是家事,所以杜氏就对周姨娘说:“你回去歇着罢,明儿再过来一起打马吊牌。这几日园子里秋高气爽的,我们就去后头赏花打牌,一举两得。” “是,太太。”周姨娘躬身道,随即和秦惠平打了招呼便退下了。等到周姨娘一出去,杜氏就站起来过去把秦惠平拉到自己坐着的紫檀罗汉榻上坐了,好言好语道:“惠平,娘也没多说,就是心里头担心你不是。你不喜欢娘就不说了。” 秦惠平这才脸上和缓了些,就转而问她,“娘叫我来到底是什么事,说吧。” “哦,是这样,你堂伯父新近调到昆山任了县令” “什么,他不是在山东招远任县令的么,好好的怎么到了昆山?”不等杜氏话说完,秦惠平就打断了她的话。这位堂伯父叫秦达英,一向都在山东为官,娶的妻室也是山东人,他算是秦家唯一比较近的亲戚。两家因为隔得远,所以并没有多的来往。猛一听他到了苏州府任了昆山的县令自然会这样问话。 杜氏拍着她的手说:“你晓得什么,不都有一句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咱们苏州府可是天底下顶顶富的地方,据你爹说你堂伯父为了能调到昆山任县令,可是上下打点了许多银子。再有,他出去这许多年,年纪到了也想回乡吧” “娘说这些,可是想让我叫咱们府里头的管事备了礼过去走动一下?”秦惠平问,因为自从两年前,杜氏就把家里迎来送往的中馈事务交给了她处理,所以秦惠平有此问。 杜氏摇头,继续说:“我是让你叫人收拾一下,把咱们二进院的东跨院给收拾出来,你堂伯母要带着你堂哥和堂妹来咱们这里看我们,毕竟这些年来因为隔得远,都没彼此见过面。这一下离得近了,自然是要来的。你爹说了,不容易来一趟,让我留他们多住些日子,咱们秦家一向人丁不旺,这会儿来了秦家的人,须得好好聚一聚才是。” 这位堂伯母焦氏秦惠平听她爹秦达祖说过,是山东一个富户之女,当年堂伯父到山东登州做一个九品小吏的时候,在那里经人介绍和焦氏成了亲。后来仕途上多得焦家帮助,才一路往上升到了县令。而堂哥和那堂妹,她隐约记得似乎年纪和自己差不了几岁。这样一门儿从没见过的亲戚上门来认门儿,她并不觉得有任何的欢欣,相反却隐约有些嫌麻烦。 不过身为商户人家的女儿,她又早早地和各样的生意买卖人打交道,早就习惯了虽然心里不爽快,但脸上仍然堆满笑,叫人看不出不快来的摸样。 “好,娘,您放心,还有也叫爹放心,我一定好好安排,不管是屋子里的陈设还是服侍的丫鬟和婆子,都挑咱们府里好的。必定让堂伯母他们满意。”秦惠平一口答应,随即又问:“但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到吴县咱们这里?” 杜氏道:“据你爹今日接了信,说你堂伯母他们明日坐马车来。他们的车想来也是慢慢的驶来。昆山到咱们这里不过二百多里路,中间你堂伯母他们的马车在驿站歇上一夜,后日晌午应该能到。” 秦惠平心里有了底,和杜氏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辞了她打算回明珠院去。才走出玉堂院,却在门口碰到了周姨娘,周姨娘似乎在望着头顶的圆月在赏月,在她身边站着那个一早叫去问话的叫桂儿的丫鬟。这个丫鬟她有印象,正是她告诉了秦惠平侍梅找她说话的事,只是她并没有把自己的身份告诉秦惠平,而谈话的内容也没有涉及两人的关系。赵桂儿有一种奇怪的心态,就是觉得自己和堂妹都来秦家做丫鬟是一种耻辱。让别人知道了会认为不知道这赵家有多穷,家里头一个女儿也卖,两个女儿也卖。 不过赵桂儿虽然没有告诉秦惠平,但回去后却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姨娘。面对自己精明的主子,她不敢撒一点儿谎。她的眼里是只认得眼前一个主子的,服侍谁就全心全意,忠心不二。所以,对周姨娘她完全无保留,但是对秦惠平,觉得隔了一层,就不说实话了。 “姨娘怎么不回去?难道这里赏月好看些?”见到周姨娘站在院子大门前,秦惠平戏谑道。其实她才一见到周娘,就猜到估计她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所以特意在这院子门口等着自己。 果然,周姨娘一听到她的声音,便马上转过身来笑眯眯地说:“人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一出来抬头就看住了。”又转身一掐赵桂儿的手臂,用责怪的语气说:“桂儿,你怎么的,也不叫我一声,让人见了以为我傻了?” 赵桂儿“啊”一声,木木地望着周姨娘,她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周姨娘会这么说话。明明主子在这里走来走去,然后听到大小姐从院子里出来了,就抬头望月。再说,主子要看月,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哪里赶来打扰她雅兴啊。所以,赵桂儿觉得有点儿委屈,拎不清。 秦惠平知道周姨娘一惯对她院子里的丫鬟严苛,平时稍有不顺,不是打就是骂的,有点儿看不惯她这种刁难下人的样子。 “行了,她一个小丫鬟,你为难她做什么?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周姨娘就松开赵桂儿,走近两步对秦惠平陪着笑说:“我真没有什么事,桂儿这丫头就是死心眼儿,不像在姑娘那里服侍的她堂妹侍梅那样聪慧,得人喜欢。” “什么?侍梅是你这丫头的堂妹?”秦惠平一听果然吃惊,不由得多打量了赵桂儿两眼,说实话,无论从哪个角度她也看不出眼前这个姿色平庸,身材瘦小的丫鬟是赵梅儿的堂姐。但是爱屋及乌,她觉得既然赵桂儿和赵梅儿是亲戚,那么也应该想当然得对她好一些。 便和声道:“既如此,那姨娘以后便带着她到我那院子里来常坐一坐吧。这些入府的女孩儿们也可怜,常年不见父母亲人的面,如今既是两姐妹都机缘巧合进了咱们秦府,以后便让她们常见一见,也是咱们做好事。” 周姨娘巴巴地等着的就是这句话,她费心机特意等着秦惠平出来也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主要是秦惠平一惯不待见自己爹的那几个妾室,让周姨娘等人都很有危机感。所以自从从赵桂儿嘴里得知她是大小姐屋子里那个最得宠的丫鬟侍梅的堂姐时,她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凭借这个关系接近大小姐,然后套近乎,为自己将来打算了。潜意识里她认为,只要能接近大小姐,无论怎样都对自己有益处,而且如果跟大小姐处好了,那老爷那里她又可以多讨得一份儿欢心,这是一箭双雕的事情,稳赚不赔,如果不能把握就太愚蠢了。 “姑娘真是菩萨心肠,这样好心肠的人千万人里也没有一个,桂儿,快过来,多谢大小姐这样体恤下人。”周姨娘眉花眼笑,连忙把一边的赵桂儿给拉过来,压着她的头,让她向秦惠平躬身行礼。 赵桂儿便弯腰嗫嚅着说了声,“多谢姑娘。” 暗地里却很是羞恼,昨儿个把自己和赵梅儿的关系告诉周姨娘时,自己可是跪下求她不要把这个说出来的,而周姨娘也答应了。没想到这才转天就对大小姐说了。大小姐听了还让周姨娘常带自己到她那里去见赵梅儿,但是,她们知道么,自己最讨厌见到的就是赵梅儿。她的存在,让自己时刻都觉得自卑。如果有可能,真想一辈子都不见她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1717:27:29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1713:45:33 我勤快了有木有,所以亲们要不要多撒点儿花,偶好再勤快一些。\(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5章 灯节(1)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爹爹,你说张大娘家里遭贼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熟人还是高明的蟊贼做的?这弄得官也不能报,只能哑巴吃黄连,再苦也自只能自己吞。” 贾秀当日从赵莲儿家里回来后,吃晚饭时就把这事对贾维说了,最后叹气道。 “明日你替爹再送十两银子过去,想来她们被偷了,家无余钱,必是过得艰难。”贾维摇头道。 贾秀就接着说:“今儿个我把自己的一两多银子都倒了出来给了张大娘,就那么的她还死活不肯要呢,后来还是我说的只当是借与她们的,张大娘才要了。爹爹叫我送十两去与她必然也是不肯要的。” 贾维拿起筷子就照着贾秀头上一敲,骂道:“平日你都不是聪明得似个猴儿么,怎么这会儿就又变成个蠢猪了。你不能说这也是你借给你张大娘的么?” 贾秀头上生受了他这么一下,皱起眉头道:“爹,你要送银子就自己去。张大娘承你的情必定是要收下的。况且,有了这一个借口,爹不是还能多往张大娘那里去几回么?” “你个猴崽子,说什么呢?这吃饭!”贾维听了他这话本来还想在他头上敲一记的,后来觉得他也说得有道理,平日心里头虽然对张氏有意思,但究竟一个鳏夫,一个寡妇,没有什么借口可以多处一处。这有了她家里遭贼的事情,正是一个好机会呢。女人家碰到这种事情总是怕的,自己多去走动走动,表达自己的关心,让她心里头倚靠自己,时候到了就可以托人去她那里提亲了。 想到此,贾维心里欢喜,但面儿上还装出一本正经地样子大口吃饭。 贾秀吃了两口饭,突然抬起来看着贾维来了一句,“爹,你要是娶了张大娘,那赵莲儿是不是就成了我妹妹了?” “咳咳咳”贾维给这句话呛住了,好一阵剧烈地咳嗽,忙转过身去,等那阵儿咳嗽过去了才转过身来望着贾秀,拿筷子点着他头道:“你这鬼精灵” 后头的话没有说了,吼了贾秀一声,“吃饭!” 贾秀擦了擦鼻子,缩了缩头,赶紧板着脸埋头吃饭。等到吃完饭,把碗筷收拾了去厨房洗。洗完碗筷后,拿他爹惯常用的拳头大的素面紫砂壶泡了上好的香茶出来给贾维捧了来,恭恭敬敬地递上,“爹,您吃茶。” 贾维那时正在看戏本子,一边拿了笔在上头删改,这是每晚吃罢饭后必做的事。便放了戏本子,接了贾秀递上来的茶缓缓问:“秀儿,你觉得你张大娘那个人如何?” “好啊,很好。爹,我觉得莲儿也很好。要是她能做我的妹妹,我跟爹一样欢喜。”贾秀低眉觑着贾维极正经道。 贾维点头嗯了一声,挥一挥袖,“你去玩儿罢。” 贾秀乖觉地应了,便回自己房里去吹了几曲笛子。随即去隔壁院子找贾春。俞府拨给贾维这个戏班儿的是宅子西边的一大一小两个院子,在府中的西边花园中。俞府一共有两个花园,西边花园一般是招待宾朋并听戏之所。这花园紧邻西边的府中夹道。另有一个角门儿和街上想通。戏班儿里的人进出多从这个角门。而俞府中的宅子后头还有个花园,是内宅中女人们消遣赏花之处,外头的人是不能去的。 隔壁院子住着戏班子里的十几个女孩儿,晚上吃完饭府里头没有传叫唱戏的话,便各自歇着,或者三两个聚在一起说笑。 他一进去便直往贾春住的屋子里去,进去后却见到吴菊等几个和她同住一屋的女孩儿们在一起磕瓜子说说笑笑,一见他进来,吴菊就上来拉他的手,极亲热地喊他,“秀哥哥,来,坐下给我们说些坊间的趣事儿。” 这吴菊是在戏里头扮那些插科打诨的丫鬟或者婆子的,圆圆的脸,圆圆的眼,一看就是个讨喜的相貌,性子又跳脱,说话又风趣,班子里的人没事都喜欢围着她和她说话,欢声笑语不断。偏偏吴菊心里就只藏着贾秀一个,爱在他周围转。不过,贾秀却对她不感冒,对她淡淡的。今日贾秀闲闲走到这里来,吴菊一见立即那眼都发亮了,就蹦到他跟前来粘着他。 贾秀走到这里来本来是找贾春的,方才他吹那新戏本子,觉得内中有一句唱词和自己的曲笛音律上不太合,就想来找贾春探讨一下,因那句唱词恰巧是她唱的。 在屋子里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儿,却没有发现贾春,于是便问跟前来拖他手的吴菊,“菊花儿,你春姐姐呢,去哪里了?” 吴菊其实也不晓得贾春去哪里了,但这会儿好不容易逮住了贾秀,便眼珠子一转道:“我知道她在哪里,要不我带秀哥哥去找她。” “好。”贾秀不疑有他,便说:“那你带我去。” 吴菊便高高兴兴地挽了他手,一路往外走,眼看走到了外头院子里,再过了夹道,直走到通往街上的角门儿的门口。贾秀便问:“贾春难不成出了府?这会儿都快上灯了。” 一般俞府到傍晚上灯之后,府中的人便基本不外出了,而角门儿在戊时也会关闭。但是今日却要特殊些。因为苏州风俗,在每年八月十五中秋后一日,也就是八月十六城里会挂灯,小民百姓们常会去城里看灯,特别是青年男女更要附庸风雅,去灯市上体味一下“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况味。又有相恋的人儿在人间灯火琉璃,穹窿冰轮高挂,于市井人流中相伴徜徉,共享人世繁华,眼中只得相爱之人的面孔和那月光灯火相辉映,情更入人眼和心。 所以吴菊拖着贾秀出来就说:“我晓得春姐姐在哪里看灯,我带你去吧。” 要不是贾秀来了,吴菊还不想去看灯呢,因为那灯市上多得是相伴相恋的人儿,她一个人去了形单影只的没甚味儿,反觉萧索。所以只在屋子里跟众姐妹说笑,也不出去。只因为他来了,才临时起了意。贾秀哪里知道她心思,只当是她真晓得贾春去哪里看灯了,就说:“那咱们走。只是该给守门儿的婆子打个招呼,这要过了戊时可要关门儿的。” 吴菊便笑,“秀哥哥放心,今日这门儿得晚一个时辰才关,和元宵节那天的灯节一样。” 贾秀便问:“你怎么晓得?” “春姐姐告诉的,她今日出去之前,我也跟你说一样的话来着,她就笑着说她早打听了,今儿关门要晚一个时辰。”吴菊这句话倒是真的,只是她说得去灯市上找贾春却是自己个儿编的。不过,她想,今日贾春出去也多半是约了人要去逛灯市,只是不知道是谁家公子或者小姐。毕竟自从贾家班到了吴县后,贾春的名头越来越响,也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希望和她亲近的公子和小姐。所以,吴菊还存了个八卦的心思,想着要是去灯市上碰到了,那以后又有和姐妹们一起说笑的谈资了。况且身边儿拉着的人也是她一直以来暗暗喜欢的,有他相伴,才不枉是看灯呢。 贾秀便由得吴菊挽着两个人穿街过巷,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县城里的法华庵所在的那条街。这街因为有法华庵就取了个名叫法华街。这法华街并不宽,只能容两架马车并行,素日也不十分热闹。可一到八月十六和正月十六这两日就热闹得不像样。 街两边住户以及商贩人家,各家都要挂灯出来,连法华庵也不能免俗,只是门上两边挂的是释迦牟尼盘坐莲花之上的灯。而别家却是挂得什么鱼跃龙门,百子千孙,百花争艳等各色花灯。再加上法华街两旁今日聚满了卖各色东西的小贩,什么桂圆,糖糕,各色果子,糖人儿,以及提在手里的小灯,千奇百怪,不一而足,引得来看灯之人驻足流连,真可说是市声鼎沸,繁华热闹无比。 贾秀被吴菊拉着在摩肩擦踵的人流中穿行,十分的费力。突然觉得,这满街的人,该上哪儿去找贾春去,便有些回过味儿来,是不是被菊花儿这丫头骗了,陪着她来逛灯市了。心里有些恼,就使劲儿甩开吴菊拉着他的手,不曾想吴菊这丫头是属螃蟹的,一上手就牢牢地钳着他的手,他甩了好几下竟然甩不脱。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1903:15:27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1821:27:08 那一抹陽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1821:09:37 34578934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1820:37:32 ╭(╯3╰)╮们破费了。 感觉我真得写得是种田文,而且我今天很乖,有木有。_ 大家要撒花呀,俺才会被鼓励,然后积极地不懒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6章 灯节(2)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他这里正在毛躁躁地甩菊花儿那只螃蟹手,却忽地听到了她欢喜地一声叫喊,“春姐姐!” 然后头也不回去地紧紧地攥着他手直往前挤。 吴菊虽然脸圆眼圆,但身子却瘦瘦小小,极是灵活,所以在人流中恰便似条泥鳅一般,三下两下就“游”到了贾春身边。 贾春那时候正在一个卖各色手提花灯的摊子前,买了一盏莲花灯,笑盈盈地递给身边儿站着的赵莲儿。今日去赵莲儿家里吃了饭,在后山上玩了,下山来回俞府之时,赵莲儿送她,贾春就悄悄地约了她一起晚上去法华街的灯市上游玩。 今日晚间回府吃过饭后,她换了身衣裳,依旧做男子装扮,在东门口等到赵莲儿来。两个一路并肩而行,说说笑笑间走到了这法华街的灯市,然后在灯市上闲逛,买些小东西吃,便走到了眼前这卖手提花灯的摊子前。因为这摊子上的花灯式样多又做得精巧,赵莲儿就看住了。贾春瞧她眼睛只在那莲花灯和兔子灯上流连,想着她的名字是莲儿,所以就花了十几个钱买了盏莲花灯送她。 赵莲儿接了莲花灯,喜欢得不得了。望一眼灯又望一眼笑吟吟看着自己的贾春,面儿上笑魇如花,在周遭无数各种花灯的映照之下,真可说是月中仙子下凡一般,再加上旁边站着的俊逸无双的贾春,惹得周围买灯之人各个交头接耳赞叹不已,说两人真是相配,宛如菩萨座前金童玉女一般。凡此种种不一而足,都是赞美的话。 此情此景落入贾秀眼中,却是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子酸涩之感。后悔来灯会上瞧到眼前这一幕,可那双眼又舍不得从赵莲儿身上移开。暗中腹诽,要是此时没有贾春单单看到赵莲儿该多好。 “春姐姐,可叫我们好找。到底还是找着你了。”吴菊蹦到贾春跟前大声笑着说话。贾春本来和赵莲儿笑眼相对,心里头一片迷醉时,冷不防被旁边突然蹿出来的吴菊给唬了一跳,一颗温柔跳动的心也落了地,便转脸有些不悦地看向吴菊,正欲说她两句,一打眼却瞧见了被吴菊拉着手的贾秀,变促狭地说了句,“原来你和我堂哥一起来逛灯会来着。” 吴菊一听便带些羞涩点嗯了一声,然后低下了头。赵莲儿闻言也向两个人看过来,贾秀一见脸上立即火辣辣的不好意思起来,随即用自己另一只手使劲儿把吴菊钳住自己的手给用力掰开,然后分辩说:“我是被这丫头骗了,她骗我说能找到贾春,谁想却带我到这灯会上来了。” “我哪里骗你了,你瞧,现在我不是带着你找到春姐姐了么?”吴菊装作委屈地说。 “贾秀,你一个男儿家是怎样就怎样,怎么临了却不认账起来了。”赵莲儿看不得女孩儿受委屈便在一旁帮吴菊说话。 她这么一说,贾秀就不敢回嘴了。吴菊一见立刻对赵莲儿心生好感,便问贾春说:“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小姐,生得好生美貌,就跟咱们戏本子上画的月宫仙子下凡一般。” 贾春闻言哈哈一笑,拿眼去瞟一眼赵莲儿,见她被这么一赞就有些不自然地垂下了头。便说:“她叫赵莲儿,是我新认识的赵家妹妹。” 贾秀听了,心想,明明是我先认识的,谁知这会儿却被你占了先。不过,莲儿这会儿只不过是喜欢贾春所扮的男子而已,当不得真的。说起来,我很快就要是莲儿的哥哥了,到时候还是我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样一想,便觉得心里要好受些了。 吴菊看到摊子上那些灯也觉得精致好看,便转回头缠着贾秀让他给自己买一个。贾秀不肯,倒不是他吝啬,而是他觉得赵莲儿在这里,他要是买给吴菊了,会不会让赵莲儿误会自己真和吴菊有什么关系呢。 “哼,好小气。”吴菊嘟着嘴觑了一眼贾秀道。然后自己从荷包里数了十五个钱出来打算跟摊主买一盏兔子灯。 她这里正在付钱买灯,忽地却有个年轻男子在旁边戏谑地说话,“这位小娘子,他不肯给你买灯,要不我给你买个。” 吴菊一听自然转脸去看这说话的人,却见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带了四五个小厮摸样的人围了过来。她一见这人就觉得讨厌,便冷冷地说:“不用。” 那年轻男子随即又说:“其实我也不想给你买,倒是想给这位提莲花灯的小娘子买一盏来着。这莲花灯配不上小娘子这般美貌的女子,还是嫦娥奔月的琉璃灯好些。” 这卖花灯的摊子上只有一盏小巧的琉璃灯,上面画着嫦娥奔月,这灯需要二两银子,只有人问却并没有人买。 吴菊听了这话才晓得眼前这人只不过是借着跟自己搭话,然后兜搭赵莲儿。忍不住说了句,“我姐姐已经有了灯,谁稀罕你的灯!” 旁边就有个小厮呵斥道:“你这臭丫头,怎么跟我们县太爷的公子说话呢?” 吴菊等人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位十七八岁,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是吴县的县太爷的独子。本地的县太爷姓武,名建良,只有个独子叫武涛,平日不爱读书,只爱四处游荡,县里的百姓们都知道。就算贾家班的人才来到吴县不过半年多,也知道这个人。所以那小厮呵斥了吴菊后,贾秀等人便也都知道了眼前这要给赵莲儿买灯的年轻男子的身份。 众人晓得眼前这人的身份后,自然是不想在这里停留。吴菊连灯也不买了。脸上陪着笑歉意地说了句,“我有眼无珠,说话冒犯了公子,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 武涛嗯了一声,眼珠子却一直落在吴菊旁边站着的赵莲儿身上。觉得她实在是生得美貌,要是能把她讨回去做娘子还不错。便吩咐身边的小厮把那盏琉璃灯买下来,随即拿了笑眯眯递给赵莲儿道:“呐,这是在下送你的,拿着吧。小娘子如此美貌,也只有这琉璃灯才能配得上你。” 赵莲儿犹豫,总觉得眼前这人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要是一般人,她直接拒绝了就是。可是听说他是本地县太爷的公子,就有些害怕,不敢得罪他。 正犹豫间,贾秀上前一步去接那武涛手里的灯。武涛手一让,不给贾秀,脸上带了愠色,挑眉道:“你是什么人?这是我买给小娘子的灯,你来拿什么拿?” 贾秀坦然道:“她是我妹妹,我替她拿是应当。你没瞧见她手里头已经有一盏莲花灯了么?” 听说眼前这伸手来拿灯的男子是自己一眼就看上的美貌女子的哥哥,武涛脸色才好看些,但依然是不把琉璃灯给贾秀,反说:“你妹妹拿一盏只值十几个钱的莲花灯不配她,叫她扔了吧。我这灯才配得上她。” 贾秀却说:“这可不敢让她扔,不管什么灯,也要她喜欢。她喜欢的就是好的,不喜欢的就是孬的。” 武涛不傻,也听得出来贾秀的话意有所指。因为他也看到了在赵莲儿身旁还站着一位样貌十分出色的男子,而从他和赵莲儿站在一起看,大概是自己钟意的貌美的女子的相好的,或者是追求者。 不过只要眼前的这美貌女孩儿没有成亲,在吴县的地面上终究还不是他的人。所以,他不以为然接话道:“你妹妹年纪小,又知道什么好歹。只有见过了什么是好的,才知道什么不好。” 这样说着就对旁边的两个小厮使了使眼色,那两个小厮点点头,便上前将挡在赵莲儿身边的吴菊和贾秀推开。武涛便含笑把自己手上的琉璃灯往赵莲儿手上递过去,和声说:“小娘子,拿着吧。” 赵莲儿没有动,要不是眼前这人是什么县太爷的公子,依照她的性子,怕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站在她身边的贾春见状,便一伸手替她接过来,然后把自己送她的的那盏莲花灯拿回来,将那盏琉璃灯塞到她手上提着,说:“谢过这位公子,我们赶紧回去吧,天晚了。” 实在是贾春觉得眼前这种情景还是早些避开回去的好,再这么僵持下去,一会儿再发生些什么事就不好了。 赵莲儿会意过来,便嗫嚅地说了声,“谢公子。” “我姓武,单名一个涛字,但不知道小娘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武涛一展手上拿的洒金折扇,故作潇洒地欠身道。 这是直白地介绍自己顺带着想弄清赵莲儿的情况。目的很明白了。赵莲儿害怕,哪敢真回答他。便往后退了两步,说了声,“晚了,我要回去了” 也不管武涛再说什么,就转身往身后的人堆里跑,贾秀等人忙跟上。武涛将折扇一收,在手上敲了敲,敛了笑自言自语说了句,“在吴县本公子看上的人还能跑上天去?” 随后对身边的两个小厮道:“赵三,李四,去跟上那小娘子,弄清楚她家住哪里,姓甚名谁。差办好了有赏,要是办砸了,小心你们的狗头!”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2003:18:27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7章 问情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秦府大花厅里,秦达祖设宴为其堂嫂焦氏及堂侄秦登堂,堂侄女儿秦惠娟等三人接风洗尘,作陪的有秦惠平以及杜氏。 “嫂子,这一回来了便多住些日子。我们两家以往隔得远,想要来往也不易。这下好了,大哥任了昆山县令,以后要来往不过一两日功夫就到了。来,多吃些,老爷晓得嫂子要带孩子们来,特意请了个山东厨子来做菜,这席面上有一半的山东菜,另外有一半咱们苏州菜,你都尝一尝”杜氏一面说笑一面给焦氏夹菜。 焦氏口中谢过了杜氏,便说:“弟妹忒客气了。我们来真是麻烦你们了。我家老爷年纪大了,这思乡之情更重。今年调任了昆山县令,总算是称心如意了。一到昆山安顿下来,便叫我带着孩子们回乡来瞧一瞧,他心里不知道多挂念弟妹一家人了。只是初来乍到,任上公务繁忙,脱不开身,所以只叫我们来。” 秦达祖此时也开口道:“嫂子能带孩子们来,我们求之不得,秦氏一族人丁不旺,我们平日也没个亲戚来往。惠平自小到大也没个兄弟姐妹陪着,孤单得很。这一次登堂和惠娟来了,我们惠平也有伴了,她想来也是高兴的。依我说就在这里住下,等年下再去接大哥来此一起过年” 坐在秦达祖身旁的秦惠平闻言也向对面坐着的秦登堂和秦惠娟微笑颔首。说实话,对于这要来陪自己的堂哥和堂妹,她并不感冒。况且从小到大早习惯了没有兄弟姐妹,这猛然冒出来两个,她还有些不喜要花时间去陪他们。毕竟她现在心心念念想陪着的是那个丫头。想起侍梅,心中便莫名一热,立刻生出向往之心。 她这里心不在焉地在想赵梅儿,席面上的秦登堂和秦惠娟两姐妹却时不时地和她搭话。秦登堂今年十六比秦惠平小一岁,看起来面皮白白,书卷气颇浓,性子沉静。而秦惠娟则比秦惠平小上一岁,容貌随焦氏,鹅蛋脸,个子较高,性子活泼。 他们兄妹两人早从父母耳朵里听到秦惠平年纪不大,但却十分能干。而今见了面,更发觉她容貌还很艳丽,又有江南女子的那种娟秀,言语爽利,很吸引人的目光。所以一见之下,两人都十分乐于亲近她,那话也说得要多些。 宴席毕,众人吃了一会儿茶,说了许多家长里短的话,秦达祖因为买卖上还有事就先走了。杜氏和秦惠平便一起陪着焦氏三人去早安排好的二进院东跨院住下,又把派来服侍他们的丫鬟和婆子指给他们认识。等到一切安排好,杜氏让他们先歇一歇,晚上再一起吃饭,便和秦惠平出来各自回屋。 秦惠平回了自家院子,先就去西耳房里看赵梅儿。一进屋就见她和柳儿两个面前摆放着一个针线笸箩在南窗下坐着绣东西。一见她进来,两个人忙站起来向她蹲礼。秦惠平遂上前一步将赵梅儿扶起,含笑关切问她,“这才三日都好了么?今儿一早我还没见你下地呢,这会儿竟然停不住又来做这些东西?” 赵梅儿垂眸答:“不过是些淤青,擦了姑娘给的药油,又歇了三日,早好了。这坐在床上,久了倒觉得腰疼” 想起今日一早大小姐来的时候,自己还没起,穿的是中衣,又不能当她面穿衣裙,总觉得不好意思,又怎能下地,只能在床上坐着跟她说几句话罢了。而秦惠平自然是没有想到这一层,还当她膝盖上的伤还没好呢。 “你可别哄我,这样伤还没好完就下地,我那里有侍冬她们服侍着,你多歇两天,别急着回来当差。”秦惠平盯着赵梅儿的腿道。 一边站着的柳儿嘀咕了一句,“我也这么劝姐姐来着,可她就是不听。还说,既是好了,歇着倒不舒服,久了反倒要歇出病来。” 赵梅儿瞥了眼柳儿,旋即将自己手里绣的荷包放下,走了几步看向秦惠平道:“姑娘,你瞧一瞧,我可好了?” 秦惠平见她走得稳稳的,便信了几分,但又想找话跟她说,就说:“那你把裙裤挽起让我瞧一瞧膝头子上可是一点儿伤痕也没有了。” 这要当着大小姐的面儿挽裙裤,赵梅儿面浅自然不好意思。秦惠平便让柳儿先出去。柳儿奇怪,素日她替侍梅姐姐擦药,这两边的腿都瞧见了,这会儿大小姐倒让她回避了。不过,既是大小姐吩咐了,她又岂敢不从? 于是柳儿却步退出了西耳房,顺带着把门给阖上。柳儿一出去,秦惠平就在原先柳儿坐着的那把圈椅上坐下,笑看着赵梅儿说:“侍梅,你也坐吧。对了,让我瞧一瞧你的腿,不然我不放心。”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赵梅儿便开始放不开。垂着头去秦惠平旁边的那一张圈椅上坐下,扭捏了一会儿,还是依言把自己裙子里穿着的裙裤挽起来给秦惠平看。 秦惠平凑过去,见她两面膝盖上果然没有淤青了,只是有一两块地方有指甲大的肌肤要暗沉些。恰便似白嫩鲜藕上的一点儿污泥,遂伸出一只手指在她那暗沉处按了一按,抬头看她的表情,问:“可还疼?” 赵梅儿脸一霎时就红了,摇头道:“不不疼” 忙侧过腿去将腿上挽起来的裙裤放下。秦惠平就等着看她脸红羞涩的摸样,其实她是故意这么做,然后等来了赵梅儿意料中的反应。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赵梅儿在自己跟前脸红,她的心就开始突突地跳起来,觉得身体里的血会流得更快。就像现在,抑制不住的就想和她近一些。便把自己的椅子往她身边挪动一些过去,直到和她坐的椅子“亲密无间”。 “那那你既是好了,今晚就值夜吧。”秦惠平低低地柔声道,“这几日你没在我跟前,我吃也没味儿,睡也是睡不好” 赵梅儿只觉得她说这话时,那呼吸的气息一阵阵扑打在自己耳畔,激得她耳畔肌肤又酥又痒,鼻中也嗅到了大小姐身体发肤之间溢出的那独特的混合了花香的沉水香味儿。光是这样就已经让她的心如小鹿乱撞一般了,再加上她嘴里说出的暗含着相思意味的话,那心咚咚跳得连耳膜里都是回响了。 张了张口,赵梅儿使劲儿压住心跳应了句,“是姑娘。” 秦惠平唇角上翘,那眼光就落在了坐在身边儿的赵梅儿的香腮和眉睫上,眼前之人实在太过美好,令她着迷。她这样不说话,只管挨得近近的看赵梅儿,倒弄得赵梅儿越发紧张,屋子中又没有别人,房中寂寂,似乎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屋子里头笼罩着令人发晕发热的暧昧。 “梅儿你这几天想过我吗?”秦惠平凑近了赵梅儿幽幽地问。她这一次没有喊她侍梅,而是喊得梅儿,显然带了亲切的意思在。 赵梅儿也敏感得很,她这样喊自己,又这样问。那意思?自己改怎么样回答呢?这“想过”两字含了太多的深意啊。 自从中秋之夜后,她跪了一夜回来因为伤痛和疲倦睡了一整天,没有想过她以外。从睁开眼醒来后,脑子里过不了一会儿就会想到她,想到她说过的那些话,想到她的眉眼,想到她抱着自己时,心是如何悸动的。而这几晚更是辗转反侧,睡不好,一直在想为什么会对大小姐动了这样令人害羞的心思。虽然她并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也没有喜欢过别人,大小姐算是第一个她的心为之悸动的人。但是她也懵懂觉得,这样的感情和一般女孩之间有些不一样。而且她觉得自己看过的戏里,听别人说过的故事里。这相爱的都是公子和小姐,并没有什么女子和女子,再说了,她所见到的周围所有成亲的人都是男和女,便觉得这样有些不对。 虽然心里觉得不对,但还是抑制不住地想她,喜欢她。这让她很苦恼,但是在苦恼的同时,甜蜜和悸动更甚。现在大小姐这样问,分明是问自己对她有那种不一般的心思没。她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实在是她是一个实诚的人,不善言辞,更不会撒谎。 见赵梅儿点头承认,秦惠平大喜。就立刻伸出一只手去握了她手,进一步问她,“那你告诉我,你都是怎么想我的?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吃不香,睡不好?” 被她一握手,赵梅儿就忍不住一抖,似乎永远都是大小姐的手比她的更暖,温度更高。她贪恋她给自己的这些温暖,从手开始能蔓延到心间。 赵梅儿唔了声,再次诚实点头。 “原来你和我是一样的”秦惠平心中充满了狂喜,然而鼻中竟然有些酸涩道。虽然生于富贵之家,从小又是被万千呵护地长大,但是在这膏粱锦绣之中,她却一直觉得孤单。直到遇到一个侍春,她本来以为终于有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相爱相处了,结果却被她狠狠地伤害了一把。这让她灰心了许久,直到重新遇到了赵梅儿,半年多的相处下来,她在中秋之夜终于发现自己移情于她,而赵梅儿面对自己时那些不同于一般女孩儿对自己的神态,也让她开始期待这一次这个人是对的,是和自己一样喜欢女子的。 “梅儿,你你可曾定亲?”秦惠平问了一句看似和现在毫不相关的话。实在是她害怕侍春的事情再在赵梅儿身上发生。 赵梅儿闻言,却是羞涩更盛。因为这句话在她听来,真像是男子对女子表白定情之前必然要问的话。 摇摇头,她肯定地回答了秦惠平一句,“不曾。” 秦惠平握着她的手陡然一紧,随即只听秦惠平欣喜万分地说了句,“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2203:29:24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2109:41:02 两位╭(╯3╰)╮破费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8章 轻吻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她如此欢欣,这情绪感染了赵梅儿,也忍不住垂首弯起了唇角偷偷浅笑。从秦惠平这边看过去,就见到了她粉色唇边绽开了一个梨涡,十分秀美可爱。不禁想起了那一次她初初到自己身边时,在后园的盛开的杏花树下,春风拂面,自己偷瞥见她痴痴望着自己的样子。那时候的心情和现在很像,春意融融,快乐满满。秦惠平暗暗决定要珍重眼前这个人,要让她快乐,要对她好。便柔情万分低声道:“梅儿,转过头来,让我看一看你” 赵梅儿心跳如鼓,哪里好意思去看她。秦惠平就大着胆子伸出另一只手去,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扣住她尖尖的下巴,一抬一转,强令她面向自己,两人的视线就那么柔软地碰上。丝丝缕缕从秦惠平眼中倾泻而出的都是深深地喜欢和眷恋,而从赵梅儿清澈的眼中荡漾的都是羞涩和柔情。恰便似临潭照影影成对,又似是并蒂莲开花成双。只惊鸿一瞥,从此便一生铭记,再不能忘 秦惠平情动,忍不住凑过去,想在眼前那动人心魄的粉唇上印上一吻。 赵梅儿却被她越来越近的鼻息扰得慌乱起来,红着脸忙使劲儿别过脸去。秦惠平这一吻就轻轻地落在她粉面之上。即便如此,秦惠平心里仍是心满意足,唇下那人的肌肤如新剥的鸡蛋一般滑嫩,惹人流连。而赵梅儿却觉得脸侧肌肤被柔软而温暖的她的唇一碰,整个脸都变得滚烫起来。她心中明白,这样的亲近代表什么,心中瞬间满满的都是甜蜜和悸动。 见她这样羞涩,秦惠平就没有再动,只是说:“梅儿,我喜欢你。你放心,以后我都会对你好。” 不知道为何,遇见她后,越是喜欢她就是想越是珍惜她。和以前与侍春不一样。那时候的感情是懵懂而冲动的,而现在她明白了,便也慎重了。 得了大小姐这一句话,赵梅儿心中大定,只觉内心里的忐忑和不安消散了许多。明白了自己和她都是钟情于彼此的,两人的心是一样的。可是,她还是害怕,害怕一切不会这样好。 什么甜言蜜语她也不会说,只有一点,她也想对大小姐好,尽自己所有。 “姑娘,我为你绣了个荷包”将手从秦惠平握着的手中抽|出,赵梅儿伸手从眼前矮几上的针线笸箩里头拿出一个才将绣着的荷包来。那荷包是豆青色,上绣着粉红色并蒂莲。 续又笑着说:“我瞧着姑娘有豆青色的小莲花纹样襕边的一条裙子,就想着做个这样的荷包配上正合适。” 秦惠平一见那荷包便眼睛一亮,忙问她讨要,说:“还是你想得周到,可巧我这条新做的裙子没有这样的荷包相配。” 又问她,“这荷包你是什么时候做的?” 赵梅儿答:“就这几日,在床上坐着闲得慌,就想起做了这个。” 本来心里头还有一句,问她可曾喜欢,可是觉得要是这么问了又有邀功的嫌疑,并且似乎还有表达某种情感的意思。主动表达对大小姐的喜欢之情,虽然心里认定了,可是在口头上她觉得自己还说不出来。 但秦惠平似和她心有灵犀一般,就把那荷包拿过去,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爱不释手的样子,欢喜道:“我很喜欢,这荷包绣得真好。” “这上头还有两片莲花瓣儿没绣好,等我绣好了再给姑娘。” 秦惠平也见到了这荷包上头还有两片莲花瓣儿没有绣上浅红色丝线,就把荷包递回去笑眯眯道:“那我在这里等着,你快绣,绣好了我要戴上。其实我觉得这荷包配什么裙子都好,也不定配那条豆青色的。” 赵梅儿便说:“还是配那条豆青色的合适,你要喜欢,我多给你绣几个,那样各色衣裙都有配的了。只是我这绣工勉强,不比那些有名的绣坊里头的绣娘们绣得好。我瞧着素日姑娘佩的那些荷包都是十分精巧的,和我绣的相比,实在强太多了。” “那些东西都是不相识的人做的,就算绣得再好,也只不过是件物件儿,哪能和你绣得相比?”秦惠平两眼盯着赵梅儿手力里的荷包笑道。 赵梅儿偏头过去瞧她,故意问:“那姑娘说一说,我绣得难道不是荷包?究竟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秦惠平喜欢她现在的放松和小顽皮,便抬眸望着她戏谑道:“因为是一个喜欢我喜欢得要命的丫头绣的,我要不佩戴上,她指不定会哭得梨花带雨稀里哗啦呢。” 赵梅儿嘟嘴瞪她一眼嗔道:“美的你” 说完这话,唇边却有浅浅的梨涡绽开,而手上不停,飞针走线,埋头用心地继续绣那荷包。秦惠平就在一旁含笑看她做针线活儿,然后不时和她说上几句话。 时间过得飞快,等到赵梅儿把手上的那豆青色并蒂莲的荷包做好替秦惠平佩戴在身上时,已经金乌西坠,日色将暮。外头有丫鬟侍冬来禀告,说前面杜氏院子里的大丫鬟白果来请秦惠平去前面吃晚饭。 “你去对那白果说,让她回我娘,说我身子不舒服,今晚就不过去吃饭了。”秦惠平隔着门对外头站着的侍冬说。她实在是懒得去作陪堂伯母他们,而且跟他们也觉得生分,话不投机。 “可是夫人说了,叫你务必去作陪。说老爷也在的。”是杜氏房里大丫鬟白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原来她是和侍冬一起来到西耳房外的。院子里面的丫鬟和婆子们都瞧见了秦惠平一回来就进了丫鬟侍梅住着的西耳房,所以侍冬就带了白果来。 在里头听见这些话的赵梅儿便问她,“到底是谁来了,老爷和夫人要叫你去作陪?” “是我堂伯母和堂哥堂妹,因我堂伯父才调任了昆山县令,所以他们来吴县探望我们。他们以前远在山东,我只晓得有这样一门儿远亲,都不曾见过面。今日晌午才来的,我陪着吃了饭,又陪着他们去了二进院的东跨院,看他们安顿好了,我才回来的。这才没过上两个时辰,又叫去作陪了。说实话,跟他们一起吃饭我真没胃口。我原想着你腿好了,今儿晚上和你一起吃饭来着。”秦惠平对她备细说来。 赵梅儿听了却推她往外走,“你别为了我失了礼数,你想一想你堂伯母他们是多年未见,又远道而来,你不去陪说不过去。不管怎么样,今儿是头一日,你且耐烦些陪过了再说。你要是觉得吃不好,一会儿我去小厨房叫厨娘做几个你喜欢的菜温着,等你回来了再吃好不好?” “那等会儿回来,你陪我吃好不好?”秦惠平拉着她手柔声道,有些撒娇的意味在里面。赵梅儿还不曾见到过这样娇软的大小姐,以往的大小姐都是一副认真的管家小姐的摸样。举手投足间很稳重,不苟言笑。这个样子的她让赵梅儿吃惊之余,心中软成一片,又哪能不答应她。 “好,既是今晚我值夜,那我一会儿晚饭少吃点儿,等大小姐陪了客回来,我再陪你吃一些。” “那你一会儿要叫厨娘做两个你喜欢的菜,我看你吃得香我才能多吃点儿。” “行。都依你。” 秦惠平这才喜滋滋地对外头等着的丫鬟道:“行了,白果,我这就出来换了衣裳就去。你先回去回话罢。” “是,婢子这就去回夫人的话。”白果欢喜道,遂转身离去。 秦惠平便出了西耳房,回自己屋子里换了那条豆青色的绣有小莲花襕边的裙子,佩了赵梅儿才绣好给她的荷包,带着丫鬟侍夏和侍冬,欢欢喜喜地往前院去,只留了侍秋守屋。自从侍秋被罚后,秦惠平就不爱带她在身边儿,只叫她在明珠院里管着小丫鬟或者晚间帮着看灯烛。 晚宴是设在玉堂院的正房正厅里的,菜色又和晌午不同,更多的是江南的精致菜色。今晚秦达祖叫了自己的三位姨娘来作陪,人多了些,再加上秦惠平心情好,话就多些。晚宴上气氛就比晌午好,谈笑风生间一顿晚饭也就吃完了。 吃罢饭,众人便在灯下吃茶,顺带着说些闲话。焦氏就说到了自己儿子秦登堂的学业,说他去年才考过了童生,在这上头天分有限。秦达祖却说:“堂侄才十六岁,考过童生已经不易了。你没瞧,咱们吴县还有三四十,甚至四五十岁的老痛生呢。” 焦氏接话道:“他这样实属平常,我娘家大哥的孩子只不过十七岁,比他大一岁,人家前年就考上了秀才,明年就考举人。据府学里的老师说,说他明年十有八|九会中举。” 她这话一出,秦达祖和杜氏都吃惊不已,都说:“这样少年早慧,实在难得,这要是明年中举才不过十八岁,怕是在整个国朝也找不出两个来。” “这孩子是十二月的生辰,要是明年中觉也不到十八岁呢。”焦氏脸上带笑与有荣焉的说。 满屋里听她说这话的人都是带笑的,只有三个人例外。一是秦惠平,对这种中举做官她不感兴趣,要是说什么做买卖买地她或者有兴趣听。二是秦登堂,他娘当着这许多亲戚的面夸赞他表哥,而且拿举业上的成就相比,让他显得比人差让他非常不高兴,因此垮了脸不发一言只看着眼前自己的茶碗。三是周姨娘,她若有所思地盯着焦氏,心道,原来是为这个来了。怪道老爷的远房堂哥要调来昆山做县令呢,还有才来,这亲戚就上门儿了。大小姐已经及笄了,是要开始说亲了。虽然老爷放出话去,说要多留大小姐两年,但并不妨碍现在就开始选人啊。而且老爷就只有大小姐一个,将来万贯家私都要交到她手里。即便是女婿入赘,可是老爷百年后,谁知道一个女儿家能守得住这些家财不。况且女子嫁了人,多的是将身心都交到了丈夫手里的女人,更何况这些黄白之物。这位焦氏真是打得好算盘啊。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2402:37:15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2313:02:02 两位╭(╯3╰)╮破费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39章 远见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焦氏说完了她娘家侄女儿的学业,自然就说到了他还不曾定亲上头。说到这里也就住了嘴,不曾往下说。而是假作端起茶碗喝茶,拿眼角余光扫了眼秦达祖和杜氏,看两人脸上可有意动的神色。不过,令她有点儿失望的是,秦达祖和杜氏两人脸上都没有表露出什么来,她瞧不出他们的心思。 众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喝了两道茶,便各自散了。焦氏领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回了二进院的东跨院,进了院子等到儿女都安置歇下了,便把秦府指派到她跟前服侍的一个丫鬟名叫橘子的喊到跟前,先赏了她五两银子,然后说:“我带着孩子们初到这里,也不知道这府里主子们的情况,怕处不好得罪人,烦你跟我细细地说上一说。” 这得了五两银子的橘子是秦府的一个二等丫鬟,一惯有眼色,会来事儿。便把这府里头大小主子的事,以及彼此之间的关系都对焦氏说了。焦氏原先也晓得大小姐秦惠平还不曾定亲的,但是她想晓得秦老爷和杜氏两个人心里头可有备选的人没有,因为她觉得方才自己提了提自己那出色的侄儿焦文星,可他们竟然没有露出意动的神色来,这让她有些担心。说起来,这一回自家老爷调任昆山县令,可是打点了不少银子,特别是娘家大哥更是帮了不少忙。所以,她打定主意想要帮着凑合秦家和焦家的联姻。只要自己侄儿娶了秦家大小姐,以后这万贯家私不就是成了焦家的么? 因此她这才假借着老爷调任昆山县令,想回乡探亲匆匆带了自己一双儿女来秦府,实际上还是为了自己侄子的亲事来的。她觉得自己的侄子完全配得上秦家大小姐,因为他前途大好。这要真是中了举了,就是娶官家小姐也是可能的。不过,这秦家不是一般的商户人家,而是苏州的巨富,秦大小姐又是独女,容貌又出色,娶了她倒比一般的官家小姐要划算些。以后就算自己侄儿入了仕途,凭着秦家的万贯家私,那官也要做得大些,做得容易些。她这里打着如意算盘,哪晓得橘子说出来的却象是兜头给她头上浇了一盆冷水。 “家老爷和太太说要多留大小姐在身边儿两年,就是以后的女婿也得招赘” 听了橘子的话,她的脸色立即变得不好看起来,也没心思听这秦府里头更多的八卦了。便挥了挥手让眼前这丫鬟退下。她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堂弟和弟媳妇儿方才没有表态了。原来他们要招赘女婿,而不是将自己的独女嫁出去。要是这样的话,那自己的娘家侄儿是要去考科举做官的,又怎能入赘到商户人家来,难道不要了举业来做秦家的女婿?这样别说自己那侄儿不愿意,就是自己的大哥和大嫂也必定是不愿意的。 想到此,她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情绪立即低落起来,为这一回跑了趟空而沮丧不已。不过,在睡下去之前,她还是不死心,在想这件事可有转机没有。 此时在玉堂院内,秦达祖正在和杜氏说起焦氏娘家的这位侄儿,说:“可惜了他是要去考科举的,不然倒是能配得起我们的孩儿。” 杜氏摇头,道:“这不论人家提的亲再好,我们就这一个孩儿,自然是不能嫁出去的。再说了,要不是堂嫂提得那孩子念书好,你也不会留意。像咱们这样家境,将来给惠平挑得也只能是这苏州府内品性好的百姓之子,首先排除的就是这样的要去考科举做官的人。再说回来,咱们不能挑,人家也不愿意入赘。说起来,有些抱负的男子又岂愿意入赘?” 秦达祖听完点头,手指在面前的花梨木雕花的茶几上敲了一会儿沉吟道:“我其实倒有个主意,既然咱们这会儿说到了惠平的事儿,我就把我的意思跟娘子说上一说。” 杜氏问:“是什么,老爷说来听一听。” “其实这事儿我想了许久了,是这样,娘子也晓得我们家私万贯,又只得一个女儿。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如今惠平及笄了,就算再拖两年,也得给她挑人家。我怕以后那挑上的人家也是冲着惠平的银子来的,不会真心对她好。要是这样的人入了赘,我怕以后孩子过得不好。” “你这想法我也早有,但是苦于并没有法子可以解决这事。暗暗发愁呢。你如今提起,可是你有什么好法子?” 秦达祖眼眸微闪道:“我想做一个局,然后让惠平去苏州做买卖,再在周围和她打交道的人里头选一个不看钱财而真心对她好的人做女婿。” “什么?惠平还不到十六岁,又是个女孩儿家又怎能去和那些外头的男子打交道?还有,老爷到底想做什么局?”杜氏蹙起眉头问,她对这个主意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秦达祖微微一笑,“我自然是想让惠平女扮男装去。自小到大,我特意把她当作男儿养,她举手投足之间也并无女儿家的娇弱之气,相信别人也看不出来。” 杜氏失笑,“再看不出来,她的容貌也很艳丽,难道就不招别人的怀疑。再有,你把她做男子装扮,又岂能在周围那些男子里头找着女婿,怕是把她当朋友的多些。况且我问你到底做什么买卖。这周围的年轻男子才多些?” 秦达祖含笑不语,端起茶几上的茶碗抿了一口道:“你猜一猜” 杜氏就在心里头合计一番,最后说:“这年轻男子多的地方不外乎是书院还有武馆,书院里的那些男子们是不成的,他们将来要去考科举做官的。只有武馆合适,不过我总觉得那些练武之人和咱们惠平不配。还是商家子弟好些,将来能帮着孩子做买卖。” “你倒是猜着了一半,我正有心让惠平去苏州府万安里那条街上有两家武馆的地面上去开一间杂货铺子。然后让咱们府里的林管事带着几个熟手伙计去帮她。还有,你娘家大哥不也是在苏州开绸缎铺子,惠平去了也有人照顾,咱们不用担心。再有,你说那习武之人不配惠平,我倒是不赞成。那些青年子弟先不说身体健壮,会拳脚功夫,真要和惠平在一起了,一般人还不敢随便欺负她呢。再有他们虽然肚子里没有书生的墨水多,但也就没那么多弯弯绕,况且不是商家子弟,也就少了许多市侩和精明,对人诚恳些” 杜氏听到这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道:“你这是说你自己么?你不也是商人,而且还是巨贾?” 秦达祖板起面孔悠悠道:“能像我这样把买卖做得这样大的商人,精明有,但市侩却是没有了。说实话,我不想咱们秦家的买卖能在惠平手上发扬光大,毕竟她是女儿家,而是只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有真心对她好的人。咱们家的这些家私,就算什么也不做,吃喝三代也是够的,又何必想好还要好。须知,这世上的事情最多的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秦家的买卖传到我这里已经三代了,我爹那一代开始发达起来,到了我手里,这十来年已然是苏州有名的富户了。你也晓得,我为了保住咱们的买卖顺当,上下打点了多少银子,才维持住了这样的局面。可是,名声在外,有好处也就有坏处啊。树大招风,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寻思着,趁着办孩儿的事,是该急流勇退了,否则就是不知机了。” 杜氏听了也抚掌赞同,“老爷真是有远见,这就是未雨绸缪之举,如此正好一举两得。” 秦达祖又说:“至于娘子担心她周围处得人把她当男子看,配不成姻缘,岂不闻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虽是传说,但也有理啊。这缘分到了,身份揭开就是一桩好姻缘。” “可我还是不放心孩儿,怕她的眼光不行,到时候要挑上那不上道的人可怎么好?这看人还是我们去替她掌眼要好些。” “惠平的眼光我是相信的,还有,这姻缘的事情,自有月老牵线。什么事都要你我去掌眼,那等你我百年之后惠平怎么办。我想着孩儿在我们手里养了十五年多,这放出去由她去走一走也是好事。另外,我们离苏州又不远,况且又派了人去跟着她,她那里有什么事自有人很快给咱们来信,还有你大哥在那里,左右出了不什么问题的。你就放心让她去好了。” 杜氏徐徐叹气道:“我这心里还是舍不得她,这天天都见着的,真要走了,怕是想她得紧。” “又不是不见了,不过一两年,等我把这里的事都处置好了,到时候我们就去苏州做富家翁,守着惠平过日子,想必那时候女婿也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2517:32:35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另外这个文从明天开始尽量日更。更新时间不是中午就是晚上。 希望亲们多多捧场:) 花花朵朵来一发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0章 变化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秦府明珠院。赵梅儿在秦惠平走后,便出了屋子去小厨房让两个厨娘做大小姐喜欢吃的几个菜,顺带着也让她们做两个自己喜欢的菜。两个厨娘自然是满口应下,奉承她还来不及。赵梅儿又说:“我都好了,自明日起不用特意再给我做饭菜,我跟着别的姐妹们一起吃大厨房的饭菜。” 谁知道这两个厨娘却说:“这可不敢答应侍梅姐姐,你的腿伤了,这往你屋里送的饭菜是大小姐吩咐我们做的,如今她没有开口让停,我们怎么敢就不给你做,除非大小姐开了口才才行。” 赵梅儿摇头,随即道:“你们明日先不要给我做了,今晚大小姐回来,我跟她说一说,她一定会同意的。” 内中一个姓黄的厨娘压低声音讨好地道:“别人求都求不来这样的好事,放到姐姐你这里怎么还一个劲儿地往外推呢?大小姐看重你才会如此,你要是推辞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你们哪里晓得,我再得大小姐看重,也不过是个奴婢而已。这尊卑之别,我可不敢忘。行了,你们都别说了,就照我方才说得做吧。”这么说着,她也就敛了笑。两个厨娘见她板起了面孔,也就不敢多说什么了,只得嗫嚅应了,转身去做事。 赵梅儿遂出了厨房,去叫了柳儿来,让她去一趟大厨房,叫从今晚起的晚饭添上她的一份。原来秦府里的规矩,府中下人的饮食都是有定例的,且都是由大厨房做。自从赵梅儿腿伤养着这三天来,因为秦惠平叫小厨房做了赵梅儿的饭,大厨房那边就没有做她的饭。 到晚间吃饭的时候,厨房送饭的婆子来便将侍夏等秦惠平房中的四个大丫鬟的饭用食盒提了来。侍夏和侍冬陪着秦惠平去了前院,屋子里就只得侍秋和赵梅儿两人吃饭。在中秋之前,侍秋还要和她说些话的,可是自打中秋之后,侍秋因为赵梅儿的事情被罚,算是跌了份儿丢了脸,心里早把赵梅儿给恨上了,所以今晚两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侍秋就一言不发,只管吃自己的饭。 赵梅儿见她冷着脸子,心里倒是有些不安。其实中秋那晚的事情,她也知道是侍秋在中间捣鬼了。想来应该是嫉妒她在大小姐跟前得宠,故意整她的。这样的心理她也能理解,再加上她一惯是个息事宁人的性子,不愿意得罪人。又觉得大家都是在大小姐这屋子里服侍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不要闹僵了的好,因此倒想把这一篇翻过去。于是吃了两口饭,赵梅儿便主动跟她搭讪,“侍秋姐姐,今晚这炒青菜不错哩,是你喜欢吃的。” 侍秋不理她,继续吃饭。赵梅儿见她不理自己,也有点儿尴尬,不过这也是在她意料之中,便又说:“姐姐,中秋那晚的事情我不怪你,想是你没有听清楚我说话罢” “你不怪我?真是可笑,我用得着你怪我?你害了我还来说这些话,是要我承你的情么?做出这样仁义的样子来,告诉你,我最讨厌你这样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人。不过,你不要得意,想当初侍春也是最得大小姐喜欢的,可她最后却被撵出了府去,不知道被牙婆卖到了什么地方。她的下场以后就是你的下场,爬得高跌得越重。我等着看你有什么好下场!”侍秋放下碗筷,看着赵梅儿冷冷说道。 本来侍春的事情算是个秘密,除了秦惠平房中以前的三个大丫鬟,外面的人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情在整个秦府里头也算是讳莫如深的事情,下人们忌讳提起这个,更别说赵梅儿是顶了侍春的缺到秦惠平跟前服侍的。如今她又是在大小姐跟前最得宠的人,和以前的侍春一样,所以侍秋才会这么说。她心里无比嫉恨赵梅儿,这会儿屋子里没人,她终于忍不住把这些话说出来,就是为了狠狠地刺一下赵梅儿,想看她惊愕的神情。 果然,赵梅儿一听到侍秋的话,脸色立即就变了,连眼神都跟着暗淡了些。捧着碗,垂眸下去,只看着碗里的饭菜,再也无心吃饭。她心里此时反复想着的都是那个侍春和大小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又不能问眼前的侍秋,只能闷在心里了。 侍秋见状,自然心里得意。这时候就觉得碗里的饭菜也吃得香了。自顾自地吃完了饭,因为她也知道今晚该赵梅儿值夜,便把屋子的事情交代给赵梅儿,自己下去歇着了。赵梅儿心里存了事,那饭就没吃完,小丫鬟们进来把碗筷都收拾了下去,她就独自一个人坐在西屋里,在灯下做针线活儿,等着秦惠平回来。 说是做针线,只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心里其实一直在想刚才侍秋告诉她的侍春的事情。又联想到大小姐对她的种种,便揣测会不会大小姐以前也是这样对那个侍春的,然后不知道什么事情侍春不讨大小姐的喜欢了,她就被大小姐撵出了府去。这样一想,她就对秦惠平对她说的那些拨动她心弦的话产生了怀疑,还有秦惠平握她的手以及在她面上那轻轻的一吻,会不会也是随意而为,并不真是对她真心喜欢。有了侍春的事情在前,她自然便会对秦惠平的真心产生疑惑,并且因为自己奴婢的身份,还怕成为主子的玩物 这样想着,心内就难受得想哭。大小姐是她长这么大头一个喜欢上的人,并且这种喜欢还是等同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她瑟缩着,自卑着,害怕着,可是究竟动了真情。虽然这情想起来并无归处,叫人茫然,但是她仍然相信只要两个人是真心对待彼此,真心喜欢对方,那就一定会有前路的。 但是,侍秋告诉她的那关于侍春的话,却将她好不容易对大小姐,对感情,对前路建立起来的信心全然粉碎。她就像是一只蜗牛,在花藤上,正享受着晨曦的美好时,忽然一阵风雨袭来,便立即缩回了那背上的壳内。 想着想着,她不知道怎么,就黯然流泪了。自己也不知觉,两行清泪就那样无声地滑了下来,落在了她手里捏着正缝着的一个石榴红的荷包上,这是她才想着为秦惠平做的。因为方才见大小姐十分欢喜地佩戴上了那个豆青色的荷包,又答应了要为她多做几个。便在她走后,特意挑了这个颜色的缎子来替她裁剪了,为她缝制荷包配衣裳。 那泪水落在石榴红的荷包上,晕染开来,颜色分外鲜焕。 正伤心时,从院外传来一阵阵丫鬟们的蹲礼问安声,以及轻快的脚步声。她回过神来,知道这是大小姐回来了。便忙抽|出绢子擦了擦脸上的泪,假意缝制荷包。等到秦惠平挑帘子进来了,就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站了起来,迎上去两步向她蹲礼问安,说:“姑娘回来了。” 秦惠平今日因为赵梅儿心情大好,家宴散了又陪着焦氏等人喝了两道茶后,就忙忙地往回走。一路上走着,想到今夜一会儿要和赵梅儿一起相对而坐,小酌几杯,吃些自己喜欢的饭菜,谈笑风生,对面坐着的也是自己喜欢的人,真是人生乐事,便不由得暗自偷笑。 这会儿进了屋子,见到了那个在屋子里灯下等着自己的人,心中就欣喜不已。忙上前去扶着她的手,叫她起来,又上下打量她一番,含笑柔声问她,“等我多久了?在做什么呢?” 赵梅儿低着头垂眸并还没有说话,秦惠平已经在屋里的几案上发现了那个赵梅儿常用的针线笸箩,便走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石榴红的荷包,就惊喜地问:“这个是你给我做的么?” “嗯。”赵梅儿挤出一丝笑容轻声应道。不管心中有多伤心,可是看到眼前这个人,她还是不想做出伤心的样子来。在主子跟前,奴婢哪有什么资格表露出自己的情绪。中秋夜,她在心里就提醒自己只不过是身份低贱的秦府奴婢而已,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期望能和作为主子的大小姐之间发生什么不该有的感情。直到这几日,大小姐温柔细致地对她,又对她说了那些令她羞涩和心悸的话,她才敞开了心扉,接纳了她。可是方才侍秋告诉了她关于侍春的事情后,她就再次退缩了,并且对大小姐产生了严重的不信任感。 秦惠平见赵梅儿淡淡地笑着答应自己,和方才离开明珠院去前院赴宴之时,那眼中闪亮情意绵绵望着自己的样子大不一样,便放下荷包,转而过来拉起她一只手问:“你怎么了?我瞧着你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赵梅儿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出,然后退后一步垂眸道:“没什么。奴婢已经让小厨房的厨娘做了姑娘喜欢吃的几样菜色,我这就去让她们送上来。” 说完这话,不等她答话,就转身往屋子外走去。秦惠平微微有些愕然,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赵梅儿在逃避她,而且似乎对她的感情也发生了些变化。到底在自己走后,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变成现在这样子?秦惠平蹙起了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2603:37:42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2519:55:06 两位╭(╯3╰)╮破费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1章 你帮我洗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姑娘,这些是您喜欢的几样小菜,您尝一尝。”赵梅儿将食盒里的用青花鱼藻纹盘子盛着的几碟子菜一一摆放在素面花梨木的圆桌上,然后将一双象牙筷递向秦惠平。 秦惠平接过象牙筷,却并没有看那些菜,她的眼睛一直落在赵梅儿的脸上,特别是盯着赵梅儿的眼睛不转眼,猜测着在那蝶翼长睫下隐藏着的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你也坐吧,不是说要陪我吃饭的么?你不知道,我今晚在我爹娘那里没动几筷子菜呢,因为想着要和你一起吃饭,所以空着肚子回来”秦惠平拿着筷子指了指自己对面的那张圈椅,笑望着赵梅儿道。 赵梅儿依言坐下,默默地拿起另一双象牙筷子,抬眸看向秦惠平小声道:“谢姑娘。” 说完这话,便又低下头去,也不夹菜,只是那样坐着。此刻她根本无心吃饭,就算满桌山珍海味,也不能让她有一点儿的食欲。 秦惠平本来在刚才的家宴上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已经很有些饿了,桌上摆放着的都是她喜欢的菜色,对面坐着的又是她喜欢的人,按理说此时的她应该食指大动。可是,因为瞧见赵梅儿这样又跟她拉开距离的样子,她心里焦灼担心也不吃不下东西了。 于是她再次试探着问:“梅儿,你这是怎么了?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行不行?” 赵梅儿抿了抿唇,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随即拿起自己的筷子给秦惠平夹了几筷子她喜欢的菜放到她碗里,柔声道:“没什么,姑娘,快吃罢,我晓得你饿了。” 秦惠平唔声,自己深深喜欢的人夹得菜她自然是要吃的。便听话地将她夹给自己的菜都吃了,赵梅儿见状便又给她夹了几筷子。见她大口地吃着,就也知道她的确是在家宴上没吃东西,然后巴巴地回来跟自己一起吃。她这样细致,这样用心真切,赵梅儿实在是不敢相信大小姐是一个始乱终弃的人,不敢相信她是个玩弄自己屋子里奴婢的主子。要是她真是这样的话,就是太可怕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也希望眼前这个人吃饱饭,睡好觉,希望她好。赵梅儿觉得自己无法恨她,只是暗自伤心而已。再说,在她自己心里早认定,她配不上身份比她高得多的大小姐。两人之间并非平等的感情,她不奢望被爱上,也不敢去爱她,秦惠平对她来说是一种美丽而危险的生物,她随时提醒着自己保持距离,但又不可抑制地迷恋她。 做不好能配得上她的恋人,可是却能做好一个奴婢的事情。赵梅儿殷勤地替秦惠平夹菜,然后为了让她吃得更香,也装着自己夹些菜吃,尽管这些素日喜欢的菜她这会儿吃起来味同嚼蜡。 这一顿原本令人憧憬预约的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的晚餐就在沉寂中吃完了,秦惠平吃了个半饱,就吃不下了。毕竟和她预想的太不一样了啊,没有那人闪亮的情意绵绵追随自己的眼眸,没有两人谈笑着一起享用彼此最喜欢的菜色时那种愉悦。她觉得很是沮丧。同时也更想知道为什么赵梅儿突然就变了。 等到赵梅儿叫人进来把碗筷什么的都收拾下去了,捧了茶上来。秦惠平接过来,略喝了两口,就把茶碗放下,起身叫赵梅儿去叫丫鬟们提水进来,她要沐浴。沐浴的事一般是由侍冬和侍夏服侍的。 雾气腾腾的净房内,秦惠平裸着身子踏进了浴桶之内。侍冬便上前来打算用手里的巾帕替她拂水擦洗肩背。 “今儿个你们两个下去吧,去把侍梅叫进来服侍。”秦惠平忽然吩咐道。 “是,姑娘。”侍冬将手中的巾帕放下,退后一步,转身招呼同样在净房内伺候着的侍夏一起出去。对于大小姐突然要叫侍梅进来服侍,她其实是有点儿意见的,因为侍梅从未服侍过大小姐沐浴,她怕侍梅搞砸。不过在话出口之前,她忽然想到要是侍梅搞砸了不是更好么?虽然她不像侍秋那么嫉恨赵梅儿,但是那种因为赵梅儿后来居上得到秦惠平宠爱,超过了她们这些以前服侍的老人还是挺不舒服的。这会儿既然大小姐吩咐了,那就遵命退下不是正好吗? 赵梅儿那时候在在西梢间卧室里面忙着给大小姐的被褥熏香,每一处都细致的熏到。又把秦惠平沐浴后需要换的中衣给准备好了,同时还有数张干净的巾帕,是一会儿等她出来给她擦干头发用的。 “侍梅,大小姐叫你进去服侍她沐浴。”侍冬和侍夏一起出来后,对正在床榻边忙碌的赵梅儿道。 赵梅儿闻言愕然,便停住了手上的活儿,转身问侍冬,“大小姐不是一直由你们服侍她沐浴么?怎么今晚要换我去了?” 听到这个,没法不让她心跳如鼓。虽然同样是女子,但是赵梅儿莫名觉得要是看见大小姐的身体会让她非常害羞。 侍冬摇摇头道:“我怎么知道,这是大小姐吩咐的,你去吧,我和侍夏帮你把没完的活儿干完。不要让大小姐久等,快些沐浴起来,服侍她安置,这会儿已然要到戊时了。” 秦府中,一般到戊时,内外大门就关了,并且除了值夜的奴仆,所有的人都会睡下。因为秦惠平今晚是去参加了家宴回来,就要比平日晚些,再加上又吃了小半个时辰的饭,就比平时安置的时间晚,所有侍冬才会这么说。 赵梅儿没法,只能应了,然后硬着头皮,拖着步子往里间的净房中去。掀开帘子进去后,越往里走,那心就跳得越快。 净房里雾气蒙蒙的,赵梅儿一眼见到那四善花开富贵的琉璃屏风,知道大小姐就在那屏风后的大浴桶里,莫名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 拖着步子压住心跳,赵梅儿缓缓地绕过屏风,便见到了坐在浴桶里背对着她的大小姐,一头如鸦乌发搭在一侧肩头,另一侧滑如凝脂,白如初雪的圆润香肩在微微荡漾的香汤中露出水面,美人入浴,惹人遐想。 她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起来。盯着自己的脚面,赵梅儿走到了浴桶边,然后低声喊了声,“姑娘” 背对着赵梅儿的秦惠平此时其实心也跳得很快,她这么做只是想和她拉近距离。今晚回来后,发现赵梅儿有逃避自己的意思,问她为什么她又不肯说,她在沐浴时就突然想到了这个笨法子。你不是逃开我吗,好,我就是要让你无处可逃,更近的接近我。 她甚至希望用自己的身体来拉近这种距离。作为一个女子,要是愿意对一个人呈现自己不着寸缕的身体难道这不是一种信任吗?而且还暗含了蒙昧的喜欢在内,如果对方是一个喜欢自己的人,那她一定会感觉到自己的这一份儿心意。 秦惠平的这些想法赵梅儿还来不及深深地体会,她现在面对着大小姐的□着的肩|背,只觉得身体发热,全身血流加快,仿佛那种对大小姐的喜欢之情越发强烈。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大小姐同样是女子的身体对自己的触动这样大。仿佛潜伏在九渊之下的一颗种子突然发了芽,如电般穿过那些土石的阻碍,一下子就突破了土壤的桎梏,然后长成一棵小树,再枝繁叶茂。一切都是那样快,让人目瞪口呆,然而害怕,然而心悸 听出了赵梅儿强自压抑,但仍然微颤的声音,秦惠平勾了勾唇角,咬了咬唇低声道:“梅儿,你替我洗吧,巾帕就搭在桶边” 赵梅儿应了声“好”,将袖子挽起,伸手去拿起那块白色的巾帕,在桶里的香汤里浸了浸,拿起来往秦惠平肩背上浇水,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在大小姐的手臂肌肤上一碰,然后那手就微微抖了起来。 在帮秦惠平洗肩背时,她一直是侧头看一旁,只拿眼角余光来干活的。这样就让秦惠平感觉到身后之人的生疏和紧张。 “好了,替我搓一搓背”秦惠平继续吩咐道,顺手将自己的一头青丝从一侧的肩膀上拢到胸前,将整个肩背都呈现在赵梅儿眼前。 赵梅儿此时羞涩得简直想夺路而逃。刚刚那样都已经让她心律失衡了。这要是按照大小姐说的,替她搓背,自己的手摸到她白如美瓷的肌肤,那还不让她的心都要蹦出腔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终于品出些味儿来,大小姐今晚是故意要这么做的。虽然她一直是背对着自己,看不到自己现在这手足无措脸红过耳的摸样。 “姑娘能不搓么?”她绞着手指,含羞向她弱弱地讨饶。 秦惠平深吸口气,在浴桶里转了半个身体看她,笑着问:“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2708:29:26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2620:05:17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2620:01:39 ╭(╯3╰)╮们破费了。 这一章写得有些香艳啊,渣作者蛮喜欢滴。 现在和谐,脖子以下都不能写,真是 不过肉汤还是要给亲们喝的。一(n_n)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2章 怎么罚我都行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她这么一转身,在荡漾的水波间那胸前的雪白饱满就影影绰绰地撞进了赵梅儿的眼里,立时就觉得喉中一阵干涩,心跳加剧。忙别过脸去,咬了咬唇,嗫嚅道:“没没什么。” 大小姐的问题注定无法回答,她能说是因为自己喜欢她,然后对她赤|裸的身体没有抵抗力么?哎,真是骑虎难下,明明心中知道要坚决和大小姐保持距离,可是真正面时,这样的大小姐还是强烈地诱惑了她。她羞耻然而却心中甜蜜。 秦惠平清楚地见到了她面上的彤云以及局促无比的摸样,有一种奸计得逞的暗自的快意,同样也有种难言的欢喜。可是,她不打算因为她不回答就放过她。 “若是没什么的话,那你还是帮我搓一搓背吧,也有好几天没有洗了呢。”秦惠平淡声道,然后转过身伸出手去够着浴桶的边缘,身体前倾,将身体肩背更多的部分裸裎在赵梅儿眼前。 赵梅儿见大小姐转过身去,这才敢转过头来面对她的后背。偷偷瞥一眼,见她的背曲线玲珑,大片的白腻沾着一层细密的水珠,仿佛大小姐的肌肤泛出了莹润的光来,更平添了几分诱惑。 “梅儿,快,一会儿水凉了”秦惠平催促道。 “哦好”赵梅儿勉力低声答应,红着脸,硬着头皮上前,拿了旁边摆放着的一块香胰子,在秦惠平的背上缓缓抹了几下,然后放下香胰子,犹豫了一下才将她手掌轻轻放在她背上。 手下的肌肤带着些微的暖意,无比丝滑,甫一接触,便留恋上了这触感。心砰砰乱跳起来,而这时候趴着的秦惠平也是忍不住身体一颤,身后赵梅儿的手接触到她背心处,她无可抑制地心一窒,只觉后背赵梅儿的手接触到的那一快产生了异样的酥麻之感,渐次扩大,整个身体就抖了一下。身体内热潮涌动,不免脸上也晕染开了绯色。 秦惠平身体一抖,赵梅儿便似被电到一样,忙缩回了手,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大小姐的这种反应,让她也隐有所感。净室内弥漫着氤氲水汽的空气似乎暗藏了一簇簇小小的火焰,呼吸之间,只觉整个周围全部都开始凝滞,一点一点的发烫 “梅儿,你你继续”秦惠平鼓足勇气继续要求。 赵梅儿却有些手脚发软,再也抬不起手。便哀求道:“姑娘,我我不行” 在浴桶里坐着的秦惠平霍然转身,荡起一片水花,然后伸出双手去抓握住赵梅儿的手切切地问:“那你告诉我,今儿个回来你为什么那样,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发生?”这才是秦惠平叫她进净房来最想知道的。 “呀”赵梅儿羞涩地垂眸低呼出声,大小姐现在整个正面身体面向她,那些隐秘之处尽管在水下,可是也隐约可见,让她又惊又羞,脑子里热成了一团浆糊,失去了些许理智。因此当秦惠平问她话的时候,她再没法保持冷静自持,便开口道:“姑娘,那侍春是怎么回事?” 这是她很想知道的,也是很担心会因为知道了自己预想中的答案而深深地失望和伤心。正因为如此,她没有在秦惠平第一次问为什么的时候回答她。可是现在,在这样的氛围中,她不自禁地就脱口而出。 说出这话后,她又有点儿后悔,想捂口,可是双手又被秦惠平握着,便深深地埋头下去,咬着唇十分难为情。 秦惠平听她提起侍春,心中咯噔一声,脸色也变白了起来。抬眸直直地盯着赵梅儿,良久艰难问:“你是听谁说的?都说了些什么?” 赵梅儿虽然没有看秦惠平的脸,但明显能感觉到自从自己说出侍春这个名字后,她的情绪有了些变化,就如她现在问自己的话,很容易听出一丝不悦和紧张。连她握着自己的手都不自觉地用力了些。 该怎么回答,是不是该把侍秋说的那些话都告诉大小姐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侍秋会不会再次受到大小姐的责罚呢? 她这里正在犹豫,秦惠平却似乎看出来她心中的所想似的,直接问:“是不是侍秋对你说的?” “啊?”赵梅儿抬起头来,望着秦惠平微张了口,惊讶于她是怎么知道的,自己还没开口说呢。 见到赵梅儿的这副表情,秦惠平哼了一声,呢喃道:“果然是她说的。” 现在她能理解为什么自己傍晚离开明珠院时,赵梅儿都是好好的,而自己晚上回来她就变了个样子。今晚她去前院赴宴时,是带了侍冬和侍夏去的,只剩了侍秋在屋子里。 而以前自己和侍春相好时,自己屋子里除了侍春外的三个大丫鬟,她们很可能对自己和侍春的事情有耳闻和揣测,毕竟以前和侍春两人情投意合相处时,有些时候也避不开其她三人的耳目。只是不知道侍秋告诉了赵梅儿多少。 “那你告诉我,侍秋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我想知道。” 见秦惠平已经问到这地步,赵梅儿只能如实告之,“侍秋就说那侍春以前是姑娘最宠爱的大丫鬟,后来却被撵出了府,还有爬得高跌得重什么的话” 说完还加了一句,“姑娘,求你不要再责罚侍秋好么?上回的事或者是当时她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而已才有了误会” 秦惠平闻言却打断她的话道:“你还管她?想来她这么说了以后,你很伤心吧,所以我回来你才要避开我” 赵梅儿垂下眼皮,嘟起了嘴,老实回话,“我我是伤心,因为姑娘和那侍春相好,后来又始乱终弃,我害怕” “你害怕我以后也会像对侍春那样对你?害怕我是个浮浪的人,欺骗你,得到了你的心和身,最后又抛弃你对不对?”秦惠平接着她这话,连珠炮一般问。 赵梅儿顿了顿点头,她真是这么想的,而且她很想知道大小姐以前和那个被撵出府去的叫侍春的丫鬟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便忐忑问:“那姑娘,你可以告诉我,你和那侍春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关于侍春的事,在秦惠平这里始终是个旧伤口。所爱非人,伤了自己也伤了对方,有时候她想起来难免会心酸,愤怒,懊悔。总之这是件她宁愿忘却,不愿提起的事。但现在赵梅儿问她,她又觉得应该坦诚回答她。尽管她害怕自己告诉赵梅儿后,她会认为自己不洁净,毕竟和一个女子有过肌肤之亲在外人看来会有不贞的嫌疑,从而嫌弃自己。她是多么想得到她的爱,得到她的情,甚至完全得到她。每一个陷于爱情中的人,都希望自己在所爱的人眼中是完美无缺的,不想因为自身的瑕疵而失去那人对自己的爱,甚至缺损一点儿也不愿意。就算已经是百分之百的完美,都还想更上一层。 秦惠平此刻也是这样的心态,她很矛盾,不知道是不是该完全告诉她。毕竟从她嘴里,她知道侍秋并不知道其中的详细的内情,要是这时候自己随便拿一件事情敷衍过去的话,就能翻过这一篇去,而赵梅儿依然会喜欢她,不嫌弃她。 可是现在不告诉她的话,等以后她要是知道了自己骗她,那肯定很伤心吧。不过经过了侍春的事情,她便开始学会自我保护起来,思忖一番,决定还是把自己和侍春的事情对赵梅儿说出,只不过隐去了侍春爬床引诱自己,以及后面两人之间肌肤相亲的内情。 “就是这样,那时候我对她很好,后来她竟然偷了我的两件红宝首饰趁着过年回家去卖了。被发现后,就被打了板子撵了出去” “原来是这样。”赵梅儿听完松了口气道。如果这就是侍秋说得侍春被大小姐撵出去的原因,她完全能接受。而且心里也没有了酸涩和心痛。毕竟大小姐对待自己和那个丫鬟不一样。两人的“好”是不一样的。 秦惠平也见到了赵梅儿放松的表情,就勾唇一笑问她,“好了,现在满意了吧。你这醋坛子。听到那些闲言碎语就那样怀疑我。我今儿个饭也不吃巴巴地跑回来就是想跟你一起好好地吃个饭,结果你却不搭理我,给我冷脸子瞧,害得我这饭吃得没滋没味。你说,该怎么罚你?” 赵梅儿赧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好。要是像大小姐这么说的话,的确是自己小心眼儿,冤枉了她。又想起下午时,她对自己说得那些掏心肝的情话,便越发愧悔起来。 “我我对不起姑娘,姑娘你想怎么罚我都行” “哦,怎么罚都行,这可是你说的。”秦惠平幽幽道,眸色暗沉下来,微微仰起头,她的视线落在赵梅儿花瓣般娇嫰粉润的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溪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2810:22:08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2802:00:49 那一抹陽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2722:37:36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2720:47:08 ╭(╯3╰)╮们破费了。谢谢你们的爱。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3章 陌生而温柔的爱意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下一刻便见她握着赵梅儿的手一使劲儿,就那么“哗啦”一声从浴桶里站了起来,赵梅儿“啊”一声,立即闭上了眼。她实在是羞得不行,心中嗔怪大小姐这是做什么呢,怎么能就这么毫无预兆,也不打招呼地站了起来。她难道不知道自己不着寸缕□凹凸有致的身子让人看了头脑发晕,连气也喘不过来么? 正在羞涩无比地胡思乱想时,却突觉唇上贴上来一个温软的东西,就那么一怔忡,鼻间又嗅到了熟悉的大小姐的带了沉水香的气息,那气息无孔不入地似疯长的藤蔓一般钻进她鼻间,一下子就火热地包裹了她的气息。她不自觉地一抖,又被站在跟前的人两手一拉揽进了怀中,身体跌进了她赤}裸的怀抱,随之而来的是那贴着她唇的温软开始在她唇上辗转吮吸 一下一下,陌生而温柔。然而坚定地向她表示爱意。她呆若木鸡,动也没动一下。 脑中短暂地一片空白后,赵梅儿突然意识到大小姐在做什么。便觉的头顶轰然炸响了一个惊雷,心里突突地越跳越厉害。虽然她暗暗地喜欢大小姐,但从未想过和她之间可以这样亲近。她羞涩,她莫名地喜欢,但她也胆小和慌乱。 这一慌就抬手把大小姐箍住自己的双手往两边一格,再往前一推。 不料,两手却撑在了那拥着她的人的胸前两团饱满的软肉上,手上的触感滑腻丰挺。 “啊”赵梅儿低呼一声,两只手象是摸到了两块燃烧的炽热的炭一般,忙缩回手,却听听到大小姐闷闷地“嗯”了一声,这声音带着娇媚又带着魅惑,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将让她的心颤栗起来。连带着身子也开始不断地颤抖 她悚然睁眼,就见到了大小姐深潭般的黑眸正灼灼地看着她。因为方才她的双手那样的动作,秦惠平轻吻着她的动作暂停了一下。此刻两人极近的视线碰上,秦惠平的灼热的深情和对赵梅儿的爱慕全部毫无保留地从她的眼中倾斜而出,一下子就摄住了赵梅儿的心。她清澈的眸子中完整地印上了那个人的容颜,并渐次眼眸幽深起来。 “别动,梅儿”秦惠平语声暗哑低低唤她一声,“我要罚你了” “哦”她应了一声,那声音都含着颤栗。不知道为什么,对大小姐要罚自己她觉得理所当然,就那么等着她的惩罚到来。秦惠平抿唇一笑,重新伸手将她重新拥进怀中,那手就滑下去掌控住她细软的腰肢,感觉她的腰肢崩得很紧,身子在轻微地不断颤抖。知道她很紧张,便低首下去先在她又圆又清澈含羞望着自己的眼眸上轻轻吻了两下。只觉赵梅儿细密纤长的眼睫抖动了两下刷过自己的唇,很痒,这痒一直蔓延到心中,心痒难耐 而赵梅呢,大小姐重新拥住她,不让她动,她就乖乖地听话,只是现在被大小姐抱在怀中,因为大小姐全身赤|裸,她着实不知道该把手摆在哪里,就只能垂着手,真像是个乖乖的小白兔一样,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眸子呆而温柔地望着眼前这个个艳丽的容颜。看她再次凑近自己,发烫的红唇贴上自己的,然后噙住,伴随着狂乱的呼吸,那滚烫的舌突进她口中,缠绕住她羞怯无比想要逃走的又滑又香的小舌。 她害羞,她热情,她躲避,她追逐。 一寸一寸被她占领,一寸一寸被她裹挟 品尝彼此口中香泽,魂魄澹荡,丢魂失魄。 赵梅儿不禁发出了情动的娇声,很弱,但却拨人心弦。这声音被秦惠平听到耳中,自然心更火热,只管倾尽全力去挑逗她的小舌,取悦她。让她意乱情迷,从一开始的身子紧绷,到最后化成了一滩水,软软地依附在自己怀中。 要不是秦惠平紧紧地抱着她,她一定会软软地滑倒在地,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无力和阵阵过电的感觉,完全笼罩了她全身。一吻,一吻倾情。到最后两人分开时,赵梅儿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双手已然攀上大小姐的脖颈,紧紧地环绕着,哪里像是被她突然袭击,夺去了初吻的样子,分明是心甘情愿,更像是投怀送抱。 分开后,两个人都大口地喘气,秦惠平满面绯色,容颜更艳。而赵梅儿则是脸像是滴血般红,美眸氤氲,情潮涌动的波光依然在眼中荡漾不已。发现自己的双手吊在大小姐的脖颈,身体完全贴合着她的身体后,赵梅儿羞得不行,慌忙将双手放下,垂眸下去,抖着声,没话找话道:“姑娘再不洗水就凉了” 秦惠平爱极了她现在的样子,明明身子软得不行,靠在自己怀里,离不开自己,却假借什么水凉的借口想躲羞,难道她不知道现在的她这种样子落在自己眼里真是可爱得紧啊。 便在她耳畔柔声低语,“叫我惠平,别再叫姑娘了” “可是姑娘”赵梅儿为难。她想说自己毕竟是她的奴婢啊。 似乎一下就看穿了赵梅儿心中所想,秦惠平继续温柔道:“咱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就这样叫我吧,我喜欢听。” 她本来想说,将来把身契给她,她就是不是自己的奴婢了。可是,她又担心,要真是给了赵梅儿的身契,让她自由了,那她还会这么守着自己吗?且先自私一回吧,她想要她永远在自己身边儿,陪着自己。 有了这一吻后,秦惠平心中大定。方才和赵梅儿那一吻也几乎让她丢了魂魄,此时还头脑发晕,身子有些发软。而且突然两人这样亲密的亲吻后,面对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 赵梅儿听她这样说,便会意到她不把自己当奴婢看的意思,自然心中欢喜。这是她潜意识中一直觉得如果相互喜欢的人一定要身份平等,这感情才纯粹。况且像是现在这样两人亲吻后甜蜜相拥时,她真得很想叫她一声“惠平”的。 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抵抗过自己心中的渴望,她温软含情地轻轻喊了她一声,“惠平。” “梅儿。”秦惠平同样温柔回应她。两人凝目望着彼此,先翘起了唇角抿唇笑起来,最后咧开唇,呵呵笑出了声。 赵梅儿开心笑了一会儿,就觉得身子也有些力气了。不经意地手碰到秦惠平赤|裸的肩背,只觉手下一片冰凉。就想着大小姐已经从浴桶里站起来有一阵子。如今是深秋,夜里还是比较凉的。便忙说:“姑惠平,快洗,水凉了,一会儿受寒就不好了” “唔”秦惠平不好意思地装出恍然的样子忙转身重新坐进浴桶,果然感觉水凉了许多。便自己拿起浴桶边的巾帕就着香汤洗浴起来。赵梅儿迟疑了下,就上前一步说:“惠平,让我替你洗罢。” 秦惠平应了声“好”,便由她替自己浇水冲洗肩背。但是身子前面那一部分,赵梅儿还是不敢碰。秦惠平暗自笑了笑,遂自己动手。 洗完了后,从浴桶里起来,赵梅儿就拿了干净的巾帕来替她擦拭身子。照旧是擦了后背,连后臀也不好意思擦就扔了巾帕撂下一句话,“我替姑娘去拿中衣。” 便匆匆地跑了出去。秦惠平翘起了唇角,心想这丫头都看光了,还这么不好意思。随即自己拿起巾帕拭干了身体,然后站在那里等她回来。赵梅儿抱了衣裳回来,便“不小心”又见到了秦惠平赤|裸着的身子。忙别过头去把衣裳往秦惠平跟前一递道:“惠平,这是要换的衣裳。” 秦惠平“嗯”了一声,却并不接,反而说:“给我穿上。” 一面说就一面展开了双臂。她就是想让自己的身体更多地落到她眼里,让她心跳,让她回想,让她迷恋,让她沦陷。她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挖出一个柔情的陷阱,引诱她落入其中。 果然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去心跳的赵梅儿又开始额头上出汗了,给大小姐穿衣裳,那她的身体不又得呈现在自己跟前了么?明明知道自己羞于看见她的身子,可她偏要这么做。大小姐真坏 心中虽然如此腹诽,可是到底不好拒绝这个人啊。于是一颗心就那么温柔地心律失衡着替她穿上中衣,甚至弯腰下去替她穿上亵裤。就在她都穿好直起身子舒出一口气时,跟前站着的人却忽地嘿嘿一笑,伸出双臂将她一揽,拥进了怀中。 她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抬头看她,眼眸里无声地打了个问号。 秦惠平却抿唇一笑,低下头去在她眼眸上温柔一啄,道:“从今以后,我沐浴穿衣就由娘子来做了。” 娘子?她叫自己娘子!赵梅儿陡然狂喜,清澈的美眸霎时闪亮起来,大胆问她,“你以后要我做你的娘子么?” 秦惠平本来是顺口一说,带了些戏谑的意味在里面。说实话,她还没有想到过跟赵梅儿的将来。虽然她也想要她陪伴在自己身边儿,但是这种牵涉到婚嫁的事情她并未想过。如今不经意地说出来后,却见到了赵梅儿激动的摸样。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不免就真得往这上头去想了一想。可是想了一下后,却觉得恐怕不容易,心中就有了几许愁绪。 可是如今佳人在怀,她又那样热切地望着自己,秦惠平便强笑道:“这是当然。” 赵梅儿得到了秦惠平肯定的回答,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便头一次主动地伸出双手去拥住她,似一只温顺的小猫一样伏在她怀中,无比沉醉地嗅着秦惠平发肤之中溢出的混合了她身体味道的香气,只觉心和双脚终于踏在了实在的地上,无比地满足和幸福。 秦惠平将下巴搁在她头顶,紧紧地将她抱着,心中却在想着赵梅儿刚才说的话。要是真得想要和自己喜欢的女子有一个将来,真得要她做自己的娘子,那许多事情就要从长计议,开始绸缪了。自己对赵梅儿是认真的,她也是拿一颗真心对自己,两情相悦,自然便要追寻一个天长地久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溪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3001:14:01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2823:14:28 不器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2820:20:04 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2819:44:21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2818:18:17 ╭(╯3╰)╮们破费了,谢谢你们的爱和支持。 渣作者昨天过生日,所以请了一天假,偷了天懒。还是想多更新的。 但素,有时候有不可预料的事,比如生病等等,还请亲们宽宥啊。 爱你们,因为你们的支持,我才能写我心中所想。 鞠躬致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4章 盘算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爷,小的和赵三花了两天,已经探到了灯节上您瞧上的那小娘子姓甚名谁,以及在哪里住家?”小厮李四哈着腰站在武涛跟前讨好地说。 武涛本来是坐在县衙自己书房内的一把花梨木圈椅上喝着茶的,听到李四这样说,便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道:“我还以为你和赵三被城外那些私窼子的野花给拦住了,这一去好几天” 言下颇有不满的意味,这两个奴才哪里知道他自从见到赵莲儿后回来茶不思饭不想,心里像是有个猫爪抓挠的痛苦。 李四见他垮着脸不高兴的样子,便又马上解释道:“爷,您不知道,那叫赵莲儿的小娘子好生狡猾哦,好生聪慧,似乎是脑袋后头长了一双眼睛似的,晓得我和赵三在后面跟着。她们那一行人去了俞府” “俞府?你是说致仕返乡的刑部右侍郎俞洪?”武涛一听便将手中的茶碗放下,盯着李四紧张地问。他虽然平时不学无术,喜欢游荡,但是这吴县里头官场上的事还是很清楚的。比如说这位致仕返乡的刑部右侍郎俞洪,当初回吴县时,他老子还带着他去设宴请这位大人吃饭。就算是不当官了,可俞洪是三品官,在京城广有人脉,也不是他老子这个七品官可以比的。并且俞洪的孙子俞正,他也打过两回交道,去赴过俞正办的几次文会,只不过他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人家瞧他不上,不爱跟他兜搭。他也有自知之明,晓得跟人家不是一路人,去了两次自讨没趣后,也就不去了。 所以如今甫一听到自己一见就喜欢上的女子是俞府的人,头就有点儿大。因为他知道那女子是平民百姓的话,他还可以弄到手,可要是属于俞府的人,就不能肖想了。 “爷,您稍安勿躁啊。您看上的那小娘子是进了俞府不错,可她不是愈府的人”一边儿的赵三极有眼色,见李四说完话后,公子爷武涛脸上的神色变得焦躁起来,就晓得他在为什么担心了,于是便赶忙补上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那你快说,我瞧上的那小娘子是什么人?”武涛连忙打断赵三问道。 赵三哈着腰忙接话,“说起来要不是小的认识那俞府的门房周六郎,就打听不到公子爷喜欢的那小娘子的事了。” “废话少说,你快说,到底是怎么起的?” “是这样的,灯节那一晚小的和李四一起奉了公子爷的命去查那小娘子是哪里人,姓甚名谁。便一路暗暗地跟着那一行人到了俞府,他们进去后,我和李四就过去,正碰上门房周六郎。那周六郎是公子前几次去俞府参加文会时,我和俞府的下人们一起喝酒吃饭认识的。因此见是他,我就向他打听公子爷瞧上的那女子。周六郎便说,那女子不是俞府的奴婢,也不是主子,而是贾家班的班主相识的人。得了这话,我想一定是那些戏子估摸着怕公子去打听那位公子看上的小娘子,才故意带她去避一避的。” 武涛点头道:“想必如此,没想到那些戏子如此狡猾。你继续说。” “是,公子爷,我和李四晓得公子瞧上的那小娘子不是俞府的人后,我又问周六郎可知道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谁想周六郎却说,那女子到俞府不过两次,他也不晓得她的事。没办法,我和李四便守在俞府门外整整一夜,次日一早,那府中出来两拨人,其中有两个女子戴了帷帽,小的和李四各自跟着一拨人。碰巧我跟着那拨人去了东城外,在城外的一个院子前,那戴帷帽的女子取下帽子,我才见着了公子爷喜欢的那小娘子。等她进去后,我就去周围打听那小娘子的事。便打听到她姓赵,名莲儿。家里只有一个寡母,她爹去年才出意外被歹人劫路打死了,还有一个姐姐卖进了秦大户家做丫鬟。除了间壁处得不好的大伯家和一个远在昆山的舅舅家,并无别的亲戚” 武涛听完不禁两手一拍,喜笑颜开连声道:“好,好,如此说来,她家里没有什么得势的亲戚,又穷,只要花上几个银子,想必也是容易到手的。李四,赵三,你们两个这趟差办得不错,本公子有赏!” 说完就从腰间的钱袋子里摸出两块碎银子,一人扔了一块过去,让他们拿着。 李四和赵三忙躬身笑着接了,又说了几句讨好的话,赵三就说:“公子爷,原不是我该问的话,只是为公子爷好,但不知那叫赵莲儿的小娘子您是打算抬她来做妾还是娶进来做妻?” 还别说,赵三这一问把武涛给问住了。一开始他对赵莲儿一见倾心,满心里要把她娶回家的。可是如今听赵三说了赵莲儿家境贫困,就想着或者花些银子讨她来做妾也是可以的。因为他也晓得,象赵莲儿那样的家境,他爹娘怕是不会同意。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七品县令的公子,要娶妻还是要门当户对才能过了他爹娘那一关,这一点儿他还是很清楚的。 揉了揉眉心,假装为难了一会儿,武涛放下手道:“我倒是想讨她做妻来着,可我爹和娘怕是不会同意。” 赵三道:“小的也是这么想的。那赵家小娘子家贫,公子爷只要托媒人去多许银钱给她娘,想必她们也不敢不同意。” 武涛笑,“我也是这样想。好,你们下去罢,这事情我自有主张。” “是,公子爷。”赵三和李四躬身谄笑着退下。等到他们两个一走,武涛便立即到后面院子正房里去找他娘乔氏,见了乔氏他就把自己的意思说了。乔氏听到他想纳妾,也没表示反对,就问了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多大年纪等等。武涛一一答了,并说愿意多花些银子娶进来,以后他就在家里好生读书,也不出去游荡了。 乔氏一听,自然欢喜。为了这个独子,她不晓得操了多少心,如今听他终于愿意读书了,就算这读书是要娶个妾进来作为条件,她也肯。于是便说,这事情包在她身上,等回过了老爷,就立即去替他半,武涛方心满足地回去了。 等到晚上武建良散了衙到后头来,乔氏去迎着他换了衣裳,奉上茶水,在太师椅上坐了,便把儿子武涛今日来求的事对他说了。 武建良听了后便说:“孩子也满了十七岁了,往日他不愿意说亲,也不愿意读书,咱们拿他没法子。如今他既然收了心,愿意抬个女子回来陪他读书也是好的。这事情你就看着去办,等他有了这妾,收了心,咱们再替他挑选个门当户对的亲事。” 乔氏应了。一夜无话。 次日起来,武涛便装模作样的在书房里念些诗书讨他娘亲的欢心。乔氏听到下人来禀告说公子爷在书房里用功了,便十分欢欣地让人去叫了个专门替人说亲兼带买卖人口姓马的婆子来,将此事对她说了。恰巧这姓马的婆子就是今年正月初舌灿莲花,说动赵梅儿卖身进秦府的马牙婆。 马牙婆听了知县夫人乔氏的话,便拍着胸脯说,她一定去替县太爷的公子把这门儿好事说成。乔氏就许了她十两银子,说只要把这事情办成,以后还有好处,并说让她带话给赵家人,武家愿意出三百两银子的彩礼钱。 “夫人,放心,老婆子我定然叫那赵家二姐儿进府来服侍公子,且侯佳音罢。” 乔氏含笑让她去。于是马牙婆从县衙里出来,立即就脚不沾地往东门外赵莲儿家里去。半年多前,她说动了赵梅儿进秦府为丫鬟,对赵家的情况是门儿清,如今她也有把握去说动张氏将二女儿许给知县的公子为妾。一路上,她早盘算好了一系列的计策。 到了赵莲儿家门口,她却并没有先去见张氏,而是到隔壁去见了张氏的嫂子吴氏和婆婆刘氏。因为她晓得要是直接去跟张氏说,依照她那死板的性子怕是不同意让赵莲儿去做妾。所以她先来对吴氏和刘氏说了此事,并说要是让赵莲儿去服侍县令的公子爷,以后有了这一门儿亲事,赵家在吴县城里也能昂着头走路了。 吴氏和刘氏立即心动了,几个月前吃了张氏兄弟张诚的亏,她们一直静待时机想要报复她。如今她们觉得机会来了,觉得能帮着县令公子把赵莲儿送去做妾,既能攀附上县太爷,以后等赵莲儿一走,张氏失了主心骨,以后再想法子收拾她就容易了。况且她们还想在这门儿亲事里头捞钱,便同意配合马牙婆,将这事情做成。 “我说马婆子,你一会儿去见我那弟妹时,你不防说县太爷的公子要娶我侄女儿为妻。等到县衙里来人抬她走了,到时候她就算晓得去做妾也晚了。要是张氏还不同意,我婆婆去就能狠狠地说她一顿了。那时候由不得她不同意。况且,衙门里有得是差人,先软后硬,她要是不知好歹,随便找个官司给她吃,也够她受的。”吴氏出主意道。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1466656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114:21:28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105:24:18 那一抹陽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3022:36:56 溪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3019:43:47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3018:20:56 一livi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6一3017:58:28 ╭(╯3╰)╮们破费了。谢谢支持。 嗯,继续推进剧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5章 另寻佳偶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马牙婆点头称是,遂起身往隔壁赵莲儿家里去。 却说灯节那一日赵莲儿和贾秀等人一起挤出了法华街后,原本是要回家去的,后来贾秀就说怕那武涛派人跟踪,还是先去俞府避一避,等第二日再回去要稳妥些。贾春和吴菊也附和,于是赵莲儿便随着贾秀等人进了俞府,然后去贾春和吴菊的屋子里将就歇了一夜。那晚,她和贾春在一起说了半宿的话才睡着。第二日起来,吃了饭,又是贾秀的主意,让她和吴菊换了衣裳,戴了帷帽出来,两人一队,分了路,也是防着武涛的人再来刺探。 赵莲儿便说贾秀太小心了,有些不以为然,所以当贾秀将她送到东门外自家院子门口,拍开门时,她取下了帷帽,便被跟随而至的赵三瞧见,从而确定了她的身份。也才有了后面的事。 张氏当时开了门儿,见是她时,才松了一大口气,说:“昨儿晚上不见你回来,吓死娘了。想出去寻你,奈何已经是半夜,又不敢出去。” 赵莲儿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不过,昨儿晚上遇到个无赖,贾秀怕那厮纠缠我,所以让我去俞府避了一避,今日才回来。” 张氏一听却吓了一跳,连忙问是怎么回事。跟着进来的贾秀便把在灯市上遇到武涛的事情对张氏说了,最后说,这件事情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否则被那武涛晓得了赵莲儿的身份,以后怕他会来纠缠她。并说,以后几个月赵莲儿最好不要出门儿,等那武涛找不到她,那份儿心思淡了再出去。 “秀哥儿说得对,莲儿以后你给我在家呆着,没事儿别出门。” “娘,你们也太小心了。再说了,那武涛虽然说是本县的县太爷之子,难道他还敢抢人不成。我不愿意,他也拿我没办法。”赵莲儿轻描淡写道,她是不怕事的人,所以就没有贾秀和张氏两人紧张。 贾秀摇摇头,想说这小丫头还是不知道世情险恶,不像自己从小跟着戏班子行走四方,眼里见过太多欺男霸女的事情,知道这种事情并不是嘴头子说一说就过去的。不过,还不等他开口,张氏就动气道:“住口,你小孩子家的晓得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想一想上一回的事情要不是你舅舅来了,要不是秀哥儿他们帮忙,咱们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遭罪呢!快快谢过秀哥儿,听他的,从今日起直到过年,你都不许出去!” 赵莲儿缩头嘟着嘴道:“我要不出去,那买线送布买米买菜谁来做?” “娘来做,你给我乖乖地呆在家里。再说,我又不是做不来。”张氏大声接话道。 赵莲儿咬了咬唇,转过头去瞪贾秀一眼,有点儿怪他多嘴。张氏见了不免又把她数落了一顿。贾秀见状也不好呆下去了,怕一会儿赵莲儿给张氏骂得蔫了,以后见面定然是要怪他的,便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忙忙地退出来回去了。 等到回去后,就把送赵莲儿回家的事对自己爹说了。本来昨儿夜里回去,他已经把灯节上赵莲儿遭遇县令公子武涛的事说给了贾维听。贾维倒可惜,说要是那武涛是个正经人,那赵莲儿便是遇到了好姻缘,可惜了那人是个纨绔,赵莲儿要真是跟了他,必然没有好结果。所以,赵莲儿还是能避则避的好。及至贾秀安全送了赵莲儿回来,说了张氏说得那些话后,贾维便说:“以后咱们父子要常去她们那里,以防真有个什么事,照应不及。” “是,爹。”贾秀立即答应。他也和贾维一个想法,不管怎么样,想要护得赵莲儿一个周全。他甚至想,就算将来莲儿别有归宿,可自己仍然要像兄长一样呵护她,可以的话,他想一辈子 却说马牙婆来到隔壁赵莲儿家院子门前,将门拍开,来开门的是张氏。张氏一见到马牙婆自然是微感吃惊,马牙婆却趁着她惊讶之时,闪身进了院子,径直往屋子里走。张氏回过神来,便忙阖上门跟上去。 马牙婆熟门熟路地进了屋到堂屋里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等张氏跟进来,便忙站起来笑着说:“老婆子来向赵二娘子道喜了。” 张氏自然问她喜从何来。马牙婆就把来意对她说了一遍,随后说:“你说这不是喜是什么,县太爷的公子瞧上了你家莲儿,县令夫人托我来说媒,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要是你家莲儿嫁给了知县的公子,你可就成了知县公子的岳母,从今后在这吴县再没人敢欺负你了。” 要不是前几日贾秀送赵莲儿回来把知县独子的情况告诉了张氏,晓得那人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张氏猛一听倒是要动心,因为来提亲的男方家里又是官,又有钱,况且武涛比莲儿大不了几岁,年纪也合适。这样的亲事就是打灯笼也难找。可是有了贾秀的话在前,张氏便明白这是真正的麻烦上门儿了,到底自己的莲儿还是没有躲过去。 这上门儿来说媒的马牙婆代表的是本县知县大老爷家,可以说是本县老百姓头上的太岁。张氏就算心里不愿意,可是在面儿上还要挤出笑来敷衍道:“真是有劳你上门儿来说这样好的亲事给我家莲儿,只是我家莲儿还得等上一年多才能及笄,现在还太小,说亲还早了些。” 马牙婆也晓得赵莲儿的年纪还不到十四岁,的确是小了些。不过既然知县夫人托了她来,又岂能回去以这个理由回话。便说:“这也不打紧,可以先定下亲事,等和知县公子拜了天地成了亲,到了年纪同房也是一样的。” 苏州风俗,不管是府城里还是乡下,也有不少年纪不到的定亲成亲,往往是过了门儿等年纪大些同房,这也是约定俗成。所以马牙婆说了这话后,把张氏急出了一身汗,不知道拿什么话来推脱了。好不容易又想出一个借口,“婆婆,你也晓得我死了丈夫,大女儿又进了秦府做丫鬟,一年也只得过年能见上一面,平日身边儿没有人。这个小女儿我想多留她两年,不然她一走,我孤单得很。” 这个理由算是个勉强的理由,不过听到马牙婆耳朵里,又何尝听不出来这是张氏的推托之词,况且她走百家串千户的,要应对张氏的推托之词简直太容易了。便说:“只要二姐儿嫁与了知县公子为妻,那彩礼也足足有三百两,要起新屋,买几个奴婢来使唤也是能的。再说你家二姐儿也能常回来瞧你,又何愁孤单。” “这”张氏垂下了头,心里急得不行,又怕,简直可说是六神无主了。她本来胆小怯懦,又是个没主意的人。所以马牙婆几句话堵住了她的嘴,她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马牙婆见状暗自得意,便说:“赵二娘子,你要是没什么别的话,那我就只当你同意了,这就回去回禀知县夫人,想来夫人得了消息。明儿个便会派管家上门儿来送彩礼来把这亲事给定下。” 张氏闻言急得一头汗,猛地抬起头来,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 马牙婆闻言便垮了脸,收了笑,冷声道:“赵家二娘子,你怎的如此死板,不通情理?也不想一想,这向你家二姐儿提亲的是谁家,你得罪得起么?要是你连知县公子的求亲也敢拒绝了,这县里怕是没有谁再敢娶你家二姐儿了吧?先不说这个,得罪了知县公子,也就是扫了县太爷的面子,打了他的脸,我看以后你们也别在吴县讨生活了。” “啊这?”张氏一听脸色都变了,忙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吓得咚咚乱跳起来。的确如马牙婆所说,这件事不但关系到莲儿的终身幸福,还关系到两母女的生存啊。可是明知道那武涛是个纨绔,自己的女儿跟了他定然以后要遭罪,还睁着眼把自己二女儿往火堆里推,她这个当娘的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的。 她是个懦弱的妇道人家,遇到这种事实在是束手无策,免不了慌乱起来。 马牙婆也觑到了张氏变了脸色,心中想,果然这妇人是个不经吓的,看来用不着吴氏等人出面,这桩亲事就要说成了。这时候,只要再添上一把火就成了。 于是便又软下些声音说:“所以啊,我为你们母女着想,还是允了知县公子的求亲为是。胳膊哪能拧得过的大腿?要是你硬要拒绝这门儿亲事,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取灭亡,何苦来哉?” 她这是软硬兼施,很少有妇人不上当的。张氏同样如此,不管怎么样,这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总不能真得为了躲过这一门儿亲事,离家去外乡讨生活。想到这里,她忽地想到要真是逼急了,也只有离开这里去哥哥张诚所在的昆山了。就算难些,也总比留在吴县遭受灭顶之灾的强。 便把心一横,牙一咬,道:“我家莲儿还小,无论如何我想多留她几年,婆婆不用说了,你回去上覆知县夫人一声,承蒙知县公子看得起,我这小女儿没有福气陪伴他左右,请他另寻佳偶罢。”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乐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215:44:31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214:24:21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203:45:06 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119:58:32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119:23:58 ╭(╯3╰)╮们破费了,感谢支持。 另外,偶今天开了个古言轻松文,亲们感兴趣的可以穿过去看一看,支持下收藏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6章 合谋陷害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马牙婆不曾料到张氏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眼看就要逼她就范了,谁料却功亏一篑。这回倒弄得她有些束手无措了。不过,她是早有准备的,遇到这样的情况也算不上有多吃惊,就又劝她,“赵家二娘子,你可得想好,这件事的后果。到时候不要害了你家二姐儿。” 张氏还没有接话,东屋里的木门忽然被猛地推开,赵莲儿横眉冷目地冲了出来。冲到马牙婆跟前一把就来拉扯她衣裳,冷声吼她,“你这不要脸的老货怎的又来了?早说过让你别上我家门儿上来。你这黑了心肝的女人害了我姐姐还不够,如今又要来祸害我!什么县令的公子,分明是个下作的纨绔子弟,我赵莲儿就算这一辈子不嫁,也不跟那样的玩意儿。所以,你立即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可要动手了!” 原来自从灯节后,张氏不许赵莲儿出门儿,她就一直猫在自己的东屋里做些绣活儿。今日马牙婆上门来说媒,她在门后偷听。听到马牙婆软硬兼施哄自己的娘亲,便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对着马牙婆一顿臭骂。 而马牙婆一直以来就很怵赵莲儿,一开始进门没见到她,才放心地跟张氏说了那些话。这会儿见到赵莲儿冲出来了,不等她动手,就站了起来,扔下一句,“你们两个不知道好歹,且等着吃亏倒霉罢!” 说完将赵莲儿拉扯住自己的衣裳拖开,急步往外跑。她是小脚,跑不快,那样子就跟个走路不稳的鸭子一样,摇摇晃晃的十分狼狈。出了赵莲儿家的院门,她并没有真回去回禀知县夫人此事,而是去了赵大郎家,找着吴氏和刘氏把张氏母女拒绝了县令公子的美意对两人说了,最后说:“这件事情你们去说一说,不然到时候得罪了县令,恐怕她们会连累你们,到时候你们家也在这吴县呆不下去了。” 她这一说,也让吴氏和刘氏着了慌,只听吴氏恨恨道:“我就知道她们是上不了台面,不识好歹的东西。这可好,放着大道儿不走,非得往绝路上走。自己要想寻死,还得把我们一大家人拉下水当陪葬,真是太可恨了!” 马牙婆点头赞同,便问:“那你们可有什么好法子让张氏答应不?” 吴氏想了想便说:“我们也只有上门儿去说,她要是不同意这亲事,会连累我们家,我们就要将她们母女赶出去。而你可以去找到县令公子跟前管事的人儿,让他们喊几个公差来载她们个罪名,锁了拉到衙门里去。只要一进了衙门,就是砧板上的肉,由得县令公子搓揉,由不得她们不低头。” 这条计策不可谓不狠,既能夺了赵二郎家的房子,又可以让赵莲儿跟了县令公子,讨好了县令不说,也报复了赵莲儿和张氏,遂了吴氏的心意。所以,吴氏这样一说,一旁的刘氏便忙不迭地说:“此计甚好。” 马牙婆听了,也觉得吴氏的计策不错。她一心想在县令夫人跟前显能干,所以决定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把赵莲儿抬进去跟县令公子做妾这件事做成。再说了她做这买卖人口,说媒牵线的事情不知道多少年,坑蒙拐骗,落井下石是常有的手段。所以听了吴氏的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正该如此。 三人计议已定,便约下明日一起来逼迫张氏母女。而张氏等马牙婆一走,去把院子门关了回来就对赵莲儿说了自己的主意,说这里怕是呆不下去了,还是去昆山那里找到自己哥哥张诚,在那里避一避想法子。 赵莲儿听完却说:“娘,或者去昆山也是不得已,可是我总觉得咱们两个去舅舅那里叨扰,恐怕住久了舅母厌烦。况且昆山我们不熟,去了还得重新想法子讨生活,总不能老靠着舅舅。人都说,久住讨人嫌,寄人篱下,就是舅舅家,怕将来也多有不便。” 张氏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现如今要是不这样做,赵莲儿就逃不脱那县令公子的魔爪。无论如何,她不能再让自己的小女儿进火坑。半年前被逼得没法子,已经让自己大女儿失了自由身,进了秦府为婢,这会儿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再有事了。所以最后便说:“莲儿,为娘心意已定。你别说了,咱们这两日就收拾收拾,去昆山投你舅舅去吧。走一步看一步,天无绝人之路。先过了眼前的难关再说。” 赵莲儿这时方开始愧悔起来了,后悔自己当日没有听贾秀的话,要是藏好身份,注意些,怕不会惹上今日的祸事。现今带累了娘亲要远走他乡避祸。不过,现目前而今下别无它法,明知前路不易,也只有硬着头皮往前闯了。便也同意了张氏的话,回屋去收拾东西,预备动身往昆山去。 可是要离家毕竟要处理的事情多,除了收拾包裹,还要去把租借的织机还了,织成的布和做好的绣活儿也得卖了。剩下的还要去辞别贾维父子以及去秦府见赵梅儿,向她辞行。总之一系列的事情没有两三天办不完。 所以当天张氏母女把屋子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第二日起来吃了早饭,正打算结伴去城里头把布和做好的针线活儿卖了,顺带雇人来把织机抬去还给租借的大户时,两母女跨了篮子还没出门儿,就听得门被拍得震天响。张氏心里吓了好大一跳,忙去院子门那里问是何人。就听到外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开门儿,张氏一听是婆婆刘氏的声音,也就把门开了,让她进来。心里却在犯嘀咕,不知道这婆婆又来干什么了,只要她一上门儿就没什么好事。一般婆婆来了,嫂子吴氏也要来的。便往刘氏身后一看,果然,吴氏也紧跟着进来了,瞧两人的脸色,冷若冰霜,便估摸着绝对没好事。 赵莲儿在堂屋门口远远地瞧见祖母刘氏拄着拐杖和大伯母吴氏两个前后跟着进来了,心里就不舒服得很。便转身将手中的篮子放到桌子上。在方桌旁的一张春凳上坐了,等两人进来也不打招呼,静等着看两人说什么。 刘氏和吴氏进屋子后,两个人横了赵莲儿一眼,也没招呼她,甚至也没坐,只等着随后而至的张氏一进屋,刘氏便开口骂道:“张氏,你是不是成心要作死,还要拉我们一起跟着你死。二郎要是还在,定然要给你两耳刮子。好好的县令公子来提亲,你不答应,也不自己撒泡尿瞧一瞧,你是什么样的人,你闺女是什么样的人。蝼蚁一样的,还想跟县大老爷做对?县令公子能瞧得上莲儿,是她天大的福气,还敢拒亲?你们拒了亲不想活,可我们还想活下去。我们赵家世代居住在这吴县,要是得罪了县令,我们还能顺顺当当往下过吗?” 张氏给刘氏骂得抬不起头来,虽然刘氏的话粗鄙不堪,但她也说得是实话。自己拒绝了马牙婆,坏了县令公子的好事,将来在吴县呆不下去是必然的。而这么做,必然也会影响到赵大郎在吴县城里讨生活,自己要是带着莲儿走了可以避祸,可是却将祸事留给了赵大郎一家人,怎么说心里也有愧。于是便嗫嚅道:“婆婆我们这是也没法子,那县令公子是个不着调的纨绔,我怎么能把莲儿许给他,要那样不是害了孩子么” “你怎么知道是害了莲儿,况且你又从哪里知道的县令公子不着调?退一万步说,即便县令公子不好,可也由不得你们挑拣。他再不好,也是一表人才,家私万贯,他爹更是本县的县令,一方太岁。你家莲儿是长得好,难不成还想进宫去当娘娘?这心也太高了!”吴氏在一旁尖着嗓子不屑地说道。 “是嘛,这女孩家长大了左右是个嫁,像咱们这样的家世,能嫁上个县令公子那样的人都已经算是高攀了。别家的女儿为了娘家,就是那火坑也要闭眼跳下去。远得不说,你看你姐姐梅儿,为了你和你娘,甘愿进秦府去为奴婢。还有你堂姐桂儿,为了让她爹娘过得好也是进了秦府为奴。偏遇到你这样的不顾家,还要把咱们这赵家一大家人给拉下水,你说你这心到底是怎么长的?”刘氏瞪着赵莲儿重重地拿拐杖戳着地道。 赵莲儿瞥她一眼,冷淡开口,“祖母,你就说吧,你和大伯母来到底想怎么着?用不着兜这一大圈子说这些话。” 刘氏倒给赵莲儿这话哽住,不过顿了顿,她眼光微闪道:“好,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你们两个就给我听着。要是不答应县令公子的求亲,你们就再不是我赵家的人,得从我们赵家祖屋里搬出去!” 赵莲儿听完冷冷一哼,随后道:“我就晓得你们打得这主意。一直以来都想夺了我们的房子,为了这个尽用些下三滥的手段。今儿八月十五中秋我们家里遭了盗,丢了银子,想必也是你们让人来做的吧?” 说到这里,她在刘氏和吴氏脸上扫了一眼,见两人果然神色有些不自然,便更加肯定了心里头的猜测,于是再开口就更加冷淡和憎恶,“果然是你们,说句不该说的话,一个为老不尊,一个阴险狡诈,你们这样欺负我跟我娘,做这么多恶事,就不怕天打雷劈,被老天爷给收了?” 赵莲儿这些话说得刘氏和吴氏羞恼不已,刚要开口叱骂她,却听赵莲儿抢着又说:“既然你们想要这屋子,我跟我娘也不稀罕,只管拿去。我们反正也不想在吴县呆了,至于要我嫁给那不上道儿的县令公子,那是不能。你们也别打主意上赶着去讨好县太爷了。至于以后县太爷找你们的麻烦不,我们也管不着。还有这事情别逼得太过分了,否则我一把火点了这房子,让你们一根毛也得不着!” 她这话越说越冰冷,说到后面简直满目阴寒之气,叫人看了认为这事情她一定会做得出来。 听说张氏母女要走,刘氏和吴氏虽觉愕然,但心中俱都一喜。不过,又有些担心,她们母女这真要走了,到时候那县令公子犯横追究起来,要拿自己一家人做筏子可怎么办。想了想吴氏便说:“不行,你们不能走。走了到时候县令公子追究我们家,还要不要我们活?” 赵莲儿一听立即火了,站起来举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道:“你算什么东西?还敢不让我们走,也罢,我今天就不活了,先劈了你再说!” 说完就扔下众人往厨房里去。吴氏和刘氏一见这场面,俱都吓破了胆,上一回赵莲儿拿着菜刀追砍赵旺和她们的事还历历在目,今天又要重演,怎么不让人心惊。所以两个人话也顾不上说,连忙出了门儿,快步往院子外跑。赵莲儿从厨房里头拿了刀出来,便假意跟着两人后头撵,一面拿腔作势地喊站住,吓得吴氏和刘氏抱头鼠窜地去了。 赵莲儿见状便哈哈笑起来,笑完后拿着那菜刀返回屋里对张氏说:“娘,你瞧,跟她们那起子人说话,还是拿着刀说比较好些。咱们赤脚不怕穿鞋的,逼急了大不了同归于尽,还能怎么着?” 张氏瞪她一眼,抬手指一指她,“你呀,也忒胡闹了。哎,算了,咱们赶紧办正经事去吧,以免夜长梦多。” 赵莲儿便收了笑,依旧和张氏一起一人跨一个篮子出来,张氏转身把屋子门儿锁了,两人往外走。可刚走到院子门口,却见三四个衙门里的公差堵在了门上,其中一个领头的瘦子上下打量两人一眼问:“谁是张氏?” 张氏看见公差就害怕,便缩着头答:“奴家便是。” 那瘦子便又看她一眼道:“那就好,年前打死你丈夫的凶犯抓住了” “什么?哎呀,太好了!”张氏闻言不禁大喜道,“真是苍天有眼,叫那歹人终究落了网。”说到这里把手头的篮子递给赵莲儿挎着,自己双手合十望天拜了几拜。 “且别欢喜。”那领头的瘦衙役抬手制止了张氏,接着说:“据那歹人交代,他是因为和你有了首尾,你二人合谋,你让他杀死赵二郎好和他在一起,他动了心才害了赵二郎的性命。你们两个奸夫淫|妇,一起合谋犯下这人命官司。如今既然拿了他,他也供了,我们奉命拿你去衙门里审问。” 张氏闻言仿若头顶上晴空里一个惊雷,吓得几乎软倒在地,一旁的赵莲儿忙放下手里挎着的两个篮子,上前一步扶住她,对那瘦子衙役大声分辩道:“这是没有的事,你们怎么凭空诬陷我娘。我娘和我爹这许多年来恩爱得很,连一次嘴也没吵过,她怎么会害死我爹?想是你们搞错了吧,或者是牢里那厮胡乱咬人!” “公爷奴家从没有做过那样的事,一定是有人诬陷奴家”张氏脸色发白,也抖着声解释。 瘦子衙役冷笑一声,“爷这些年下来办得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多得是像你这样狡猾的犯人,百般推脱自己的罪责,实际上都是作奸犯科的奸恶之辈。所以这些话不要对我说,我也是奉命办差。有什么说的,到了衙门里再说。” 说到这里,便一挥手对身后的几个公差说:“兄弟们,来,将张氏锁了,另外她这女儿大概也是帮凶,一并锁了拿回衙门里去!” “是,大哥!”他身后的那几个衙役齐声应道,随即各自拿出锁链就要来锁张氏母女。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220:00:33 ╭(╯3╰)╮破费了,谢谢支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7章 真有些误会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张氏给吓得全身抖得筛糠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而赵莲儿此时也没有了主张,毕竟她是一个还不满十四的女孩儿,对上吴氏和刘氏还能拼命与她们对抗。可是面对着这些五大三粗凶恶的衙役,她就算撒泼也没用。但是斗不过他们,嘴巴里还是要大声喊冤枉的,也不乖乖地任眼前的这几个衙役锁,就在她大喊大叫挣扎时,忽然传来一个男子有些恼怒的声音,“住手!” 几个衙役和张氏母女俱都往那喊住手的声音望过去,一见之下,张氏首先哭起来,“贾大哥” “贾叔,快救救我们!”赵莲儿也语带哭声地喊起来。 原来这喊住手的男子正是贾维,前几天贾秀送了赵莲儿回去后,他便决定常过来瞧一瞧张氏母女,到底是不放心她们。今日有点儿闲,便一早赶过来瞧她们,手里头还提了两盒子糕点。刚走到赵家院子门口,就见到眼前这一幕,自然要出言阻止。 突然出现个陌生男子喊住手,这几个衙役便也停了下来转头看他。那领头的瘦子衙役就挑眉问贾维,“你是何人?竟敢阻止公人办差,识相的少管闲事,滚一边儿去!” 贾维走上前去两步,道:“我是俞大人府上戏班的班主,姓贾,名维。敢问公爷,她们母女二人犯了何事,你们要拿锁链锁她们?” 这瘦子衙役听贾维说他是俞府的人,面皮禁不住不一抖,有些慌。本来刚才他说出来的那些话都是杜撰的,只是受了马牙婆找到的武涛跟前的乔管事之托,为了替县令公子得到赵莲儿才来赵家找张氏母女的麻烦的。这会儿碰上了俞府的人,他就得想一想,要是俞府的人插手此事的话,到时候闹起来,自己怕是讨不了什么好处,说不定到时候丢了这差事也可能。 还不等他说话,赵莲儿挣脱身边两个衙役的手,就连珠炮似地把刚才那衙役说得话都说给贾维听了,最后说:“贾叔,我娘绝对没有做那样的事,一定是这些衙役们得了别人的好处,故意来整我们的。” 贾维听完也是不相信张氏会做这种事情,便向那瘦子衙役拱了拱手道:“公爷,我想这事情怕是中间有些误会。若是你们一定要拿她们母女去县衙,那我也跟去听一听,看县太爷怎么审案。我贾维受张兄所托,看顾她们母女二人,绝不会让她们受不白之冤。” 他这话前面是个商量的语气,给眼前这几个衙役台阶下。毕竟谁都不是傻子,今日有这一出,脑子里面随便一转也能想到一定是几日前灯节上县令公子武涛看上了赵莲儿,想得到她,才会有这样的事。他基本敢肯定,方才赵莲儿说得那些话里面什么抓住了那打死赵二郎的凶徒的事是子虚乌有。毕竟过了差不多一年了,一直都毫无消息的凶徒,怎么会突然就冒出了呢? 所以也才有后面的话,就是他要管这闲事,而且管定了。虽然他只不过是个戏班的班主,但和俞府的俞洪大人还是说得上话,就算退一步来说,这些衙役说得那什么被抓住的打死赵二郎的凶徒是真的,并且他供出什么张氏是同谋,他也会去求俞大人出面保张氏。 这话一说出来,那领头的瘦子衙役也会意到眼前这个人会是个麻烦。别说他们,就是县太爷也得卖俞大人的面子。略一迟疑,他决定就坡下驴,回去把这事禀告了乔管事,讨他的主意,看他怎么说。毕竟要是真得罪了俞大人,他们啥好处都没得到,丢了差事划不来。 所以,那瘦子衙役紧接着打了个哈哈说:“贾兄说得不错,或者这里头真有些误会,容我回去再查一查再定夺。” 说完,便朝身后几个衙役一挥手,“走,兄弟们,先回去!” 那几个衙役也是人精,脑子里随便一转,也晓得了这中间的关窍,于是把手里拿着的锁链收了,灰溜溜地跟着那领头的瘦子衙役扔下张氏母女一径去了。 等这几人一走,贾维便忙走上前几步安慰张氏和赵莲儿。张氏掏出帕子擦了泪,赶忙向他道谢。因为站在院子门口不好说话,便叫赵莲儿拿起放在地上的篮子回去重新开了屋门儿,请贾维进去坐下,把这两日遇到的事情,什么马牙婆上门来威逼利诱,让自己把莲儿许给县令公子,以及隔壁的大嫂和婆婆又是如何来逼迫母女两个,还有她做出的决定要去昆山找自己的哥哥避祸等事,都一一对贾维说了。 贾维听完自然是心中不愿,毕竟要是张氏去了昆山,那两个人之间隔得远了,怕也就难成就姻缘了。所以等到张氏说完话后,贾维便说:“我看这样,你们娘俩这样草率去昆山也不妥,不如先搬去我那里暂时住着。俞府给咱们戏班住的院子还有多的房屋,到时候腾一间出来给你们住,你们也能继续做绣活儿,也不用离开吴县。我想你们进了俞府,那武涛也不敢再来纠缠莲儿。” 张氏其实心里也明白贾维的意思,眼前这个男人她也看得上。去昆山其实也是无奈之举,这会儿贾维说出这样的话,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娘,我觉着贾叔的提议很好。咱们去俞府,不管是大伯母和祖母还有什么吴奎,县令公子都不敢来欺负我们了。”赵莲儿在一旁雀跃道。 她是第一个不想离开吴县的,故土难离,年纪虽然小,但她和张氏有同样的想法。更别说,她喜欢贾春那个朋友,另外觉得贾秀也不错。要是能留下来,又能跟他们两人走近,那真是再好没有的事。 张氏闻言也心动了,只不过还是有些担心,怕自己母女两个进俞府去不合适,给贾维带来麻烦。毕竟她们不是俞府的奴婢,也不是戏班子里的人,怕进去后住久了,有人会说闲话。于是,她便把自己担心的事对贾维说了。 贾维略思索一番,便说:“妹子带莲儿进去住,我就说你是我请的专门浆洗做饭的妇人,这样旁人问起,也说得过去了。” “这”张氏听了心中一喜,不好立即表现出来,所以嘴上仍旧矜持的犹豫了一下。 赵莲儿却在一边拍手连身称好。张氏停了停,便也应了。于是接下来,贾维便让张氏和赵莲儿把家里要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好,他去雇了辆车来,把她们母女的衣物及一些日常的要用的东西都装了,带着她们去了俞府安置下来。果然俞府里的管事问起,他就说请了个浆洗做饭的妇人带了女儿进府,管事记了姓名也就不管了。 贾维后来又和贾秀去把张氏那屋子里的织机退了,织好的布以及做好的绣活儿都卖了银子,一并交给了张氏。并对张氏说,以后只要有他们父子一口饭吃,就不缺张氏母女的,所以不让她再织布了。张氏心中很是感激,进了俞府后,真个开始帮着贾维父子浆洗衣裳做饭。贾维不让她做,她还不乐意。一来二去,便也由得她了。 而赵莲儿进了俞府,跟贾秀和贾春常混在一起,那日子也过得舒心快意。平日除了做些绣活儿外,便也常帮着戏班子里的人做些杂活儿,不上一月,跟周围的人都混熟了。 却说奉了乔管事的命去抓张氏母女的那几个衙役回去把遇到贾维,没有办成这趟差事的事情对乔管事说了,最后讨他主意。乔管事哪来的主意,在吴县,俞府的人就是县令也不愿意得罪的。一开始,他受了马牙婆的唆使,想着讨好公子爷,才去叫人抓张氏母女的,这会儿横生枝节,他也没有能力再解决,便依旧把皮球又踢回给了马牙婆。 马牙婆本来想着这事情要是衙役出面儿,张氏母女是必定会落入圈套的,不曾想还有这一出。这样的好计策都落了空,不禁让她十分失望和气愤。于是她去回禀县令夫人的话时,就把张氏母女说得很不堪,说她们看不上县令公子,并且还辱骂县太爷以及夫人。 乔氏听了她的话自然生气,便问:“那赵莲儿只不过是个贫贱之人,竟敢辱骂我们,她哪里来的凭仗?” 马牙婆答:“是那张氏勾搭上了俞府戏班的班主,所以不把老爷和夫人看在眼里。” 听到这里,乔氏气得发抖,但毕竟那俞府的人如今还真动不得。可是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下。所以打发了马牙婆后,等到武建良散了衙回到后宅,她也就把马牙婆的话添油加醋地对他说了。 武建良听完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便叫乔氏另外给武涛找个合适的丫头抬进来做妾算了。武涛知道赵莲儿躲进了俞府,自己得不到后,还闹了好几天。最后乔氏让人去找了个相貌和赵莲儿差不多的丫头抬进来做了武涛的妾才算完。但因为这事情,县令武建良一家人是彻底恨上了俞府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溪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509:40:18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503:20:59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421:31:25 ╭(╯3╰)╮们破费了。 今天偶很勤快有木有,这么早更文了。 所以亲们不要大意的撒花哈,作者君才会有动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8章 周姨娘的奉承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那一夜在净室和赵梅儿有那一吻后,当夜秦惠平就拉着值夜的赵梅儿说了半宿话,因为心里喜爱她,所以尊重她,便也再没有什么唐突的举动。夜深了,赵梅儿还是执意在床下的脚踏那里铺了被子睡觉,秦惠平倒是想拉她上床来睡的,但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想去抱她或者亲吻她,又怕此举让赵梅儿觉得自己轻浮,就打消了这念头。 熄灯之后,赵梅儿回想了今晚在浴室里发生的事,不觉暗暗红了脸。不过庆幸这会儿在黑暗中,大小姐看不见。那动人心魄的一吻回想起来仍然会让她心跳,甚至身子发抖,身子里明灭的火似暗夜星辰般闪烁 心中涌起满满的甜,这甜味让她心安喜悦,不断扩散,成为了一剂最好的安眠的药,不一会儿便让她进入了梦乡。 秦惠平这一夜却睡得不安稳,不知道怎么的总想着下面脚踏上睡着的那个人,心中同样有甜蜜。但也会想和她的将来,想怎样才能和她长相厮守。可是将现实的许多的顾忌考虑进去后,她也没有太大的把握了。毕竟喜欢是喜欢,但婚嫁这样的大事自己要做主是相当难的,除非能从这家里出去,自己独挡一面,不然任何甜言蜜语和铿锵许诺都只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而已。 这样纷乱的思绪扰得她辗转反侧,直到过了中夜,耳中听到睡在脚踏上的赵梅儿发出匀净的入睡的呼吸声后,才慢慢地静下心来,想起了那丫头这会儿睡着的样子,莫名的笑了笑,困意上来,终是睡着了。 次日起来,赵梅儿神清气爽,服侍秦惠平穿衣时,就见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便奇怪问她,“这是怎么了,姑娘昨儿晚上睡得不好么?要不,让人拿几只熟鸡蛋来敷一敷。” 秦惠平叫她拿来一面小小的水银镜面的银制鎏金的靶镜,对着眼睛照了照,见眼下果然有淡青色,便吮唇道:“还不是为了你这丫头,昨儿晚上你倒睡得好” 赵梅儿笑问她,“我怎么了,是不是入你梦来叨扰你清静了?” 秦惠平将靶镜递给她,故意道:“是啊,在梦中你好缠人” “我缠姑娘?到底是怎么缠的?我觉着自己是个挺省心的人,不会那样做的” “太省心了也不好。再说,我喜欢你缠我,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就按你说的办,吃完早饭,你让人拿两个煮熟的鸡蛋来替我敷一敷眼睛。我估摸着今日怕还是要去陪我堂伯母和堂兄堂妹。今儿个你陪我一起去觉得你在我身边我才安心”秦惠平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转而一伸手握了赵梅儿的手柔声道。 她说得这些话其实才有缠人的成分在里面呢。但是,秦惠平不觉得而已。倒是她说得一句话“我喜欢你缠我”在赵梅儿心里,她也是暗中这样以为。女子和女子之间,大概也是因为这些无处不在的纠缠,密密地织成了一张网,才网住了彼此的心。叫人心甘情愿地被情网网住,沦陷其中。 两人含情而同样温柔的视线对上,便绽开了笑颜。早晨的秋阳投射入闺房之中,映照在彼此发间面上眼眸之中,淡金色散漫开来,一切都是那样温暖,叫人心安。 吃过饭后,赵梅儿就果真去让人送了几只煮熟的鸡蛋来,叫秦惠平躺在躺椅上,剥开了鸡蛋壳,细细地替她敷眼下的那青色。秦惠平刚吃过早饭,在窗下晒着秋阳,赵梅儿的手法又轻柔,她果真觉得舒服极了,并且因为自己喜欢的人在身边陪伴着,仿佛空气里都多了她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鼻中,那一份儿心安妥妥地让她想睡觉。所以她还真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赵梅儿正埋头在一旁穿针引线地做绣活儿,自己身上搭着一张小锦被,房中十分静寂。已经变得发白的秋日阳光透过窗扇,打在身畔,打在周遭,恍惚令人觉得现世安稳。不想动,甚至想屏住呼吸,情愿在这安稳美好中一直一直往下,直到老去 只是她稍微一动,赵梅儿已经感觉到了,就将手中的绣活儿放下,含笑看着她道:“你醒了?” 秦惠平刚醒过来,声音便有些慵懒,答应了声嗯,就说:“我睡了多久了,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一早起来吃过饭竟然还能睡着。” “一定是姑娘平日操心的事情太多,还有昨儿晚上不曾好好歇息,所以这一松快下来,就睡着了。方才我给你才敷到第三只鸡蛋,你就睡着了不过,这会儿看你眯了会儿再睁眼,那眼下的青色就淡得瞧不见了” 秦惠平嘿然一笑,一伸手握住赵莲儿的手,艳丽的容颜精神焕发,道:“真的么,多亏你” “亏什么亏,能为姑娘做些事我不晓得多高兴。”赵莲儿由她握着手,低首下去幽幽道。这是她的真心话,她觉得自己唯有用尽全力地对她好,为她做事,才能报答她对自己的好。 一张如玉的美人脸,长而细密的眼睫毛如蝶翼般微微扇着,秋阳的千丝万缕的阳光闪烁其间,遮住了她清澈而又黑曜石般的眸子,她说出来的话也如同那些千丝万缕的秋阳般无处不在地包裹住了秦惠平。心中突突地跳起来,无可抑制地她拉着她的手直起身子来,凑唇过去在她眼睫之间落下轻轻一吻。觉得她微微的一抖,白皙的香腮上浮现出一抹红,心中不知道多高兴,唇角就微微上翘起来。 正欲将她拉近吻上她花瓣般的粉唇时,听到外头廊下有丫鬟蹲身行礼问安的声音,随即听到丫鬟侍夏在外头禀告,“姑娘,周姨娘过来瞧您了。” 赵梅儿闻言立即就将自己的手从秦惠平手中抽出来,有些慌乱地退开几步去。秦惠平对这周姨娘突然来访破坏了这样美好的氛围有些不悦,不过,因为赵梅儿的堂姐赵桂儿在周姨娘那里做丫鬟,看在赵梅儿面上,她对周姨娘就要上心些。所以,要是这个时候是别的姨娘来的话,她一定会不高兴地说不见。可因为是周姨娘,她就压下心头的不快,轻咳了一声,站了起来,说:“请她到东屋去坐。” 侍夏应声而去。秦惠平便转身对赵梅儿和声道:“走,梅儿,周姨娘来了,想必你堂姐也跟来了,过去看一看。” 赵梅儿自中秋那夜和赵桂儿说了会儿话,也是好几日没见到她了。虽然自己家和堂姐家关系不好,但是这时候两人都在秦府为奴婢,不免有惺惺相惜之感。所以听到要见赵桂儿,她还是愿意去的。 于是便顺从地跟在秦惠平身后从西梢间的卧室里出来,去到了东次间秦惠平会客的地方。进去后,果然见到了赵桂儿,也见到了还在外院学规矩时跟自己一直做对的那叫刘招弟的丫鬟。 周姨娘见秦惠平进来便满脸是笑得赶忙向她蹲礼道福。就算她是秦府老爷的妾室,明面儿上比秦惠平高一辈,但妾就是个奴婢,算不上主子,因此见了秦惠平这样的正经主子,她站起来行礼也在情理之中。 秦惠平见了,只是微微颔首便算是回礼了,随后道:“姨娘坐。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可有什么事么?” 她这样直白地问话也是因为不爱跟她爹的姨娘打交道,也不接受她们来套交情的举动。所以开口就问有何事,不浪费时间,因为府里人来见她很多时候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因此她有此问。 不过,今儿过来周姨娘倒真没有什么事相求,她是来巴结秦惠平的。 “姑娘,今儿个天气好,夫人昨日说今日要在园子里请嫂子和登堂少爷和惠娟小姐吃酒的。恰巧我跟前的丫鬟桂儿想来看她堂妹,姑娘这里的丫鬟梅儿。我想着没什么事,就带了她来,素日我也晓得姑娘是不喜欢我们打扰的。”周姨娘满面堆笑道。 她借了赵桂儿的由头来跟秦惠平套近乎,是肯定大小姐一定会爱屋及乌,接受这借口的。果然她这样说后,秦惠平便说:“既如此,那就叫桂儿和梅儿一起出去叙叙家常吧。” 随后赵桂儿万分不情愿但脸上还要带着笑得谢过了秦惠平和赵梅儿一起出去。等两人出去后,周姨娘忽然说自己出来忘了带手帕,让刘招弟回去拿,又把刘招弟给支走了。等到屋子里只剩下她和秦惠平两人时,她便压低声音说:“姑娘,您可知道这一回你堂伯母来可不是来探亲那样简单。” 秦惠平那时候手上正端着碗茶在喝,听她如此说,便想,果然不是来闲逛的。倒要听她要说些什么。便头也不抬地问:“姨娘知道些什么不妨尽管说来。” “今儿一早,我去夫人那里请安,去的时候嫂子已经在那里了。我恍惚在外头听到她说,她娘家侄子还没定下亲事,因为仰慕姑娘已久,所以宁愿入赘秦家为婿”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溪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611:20:30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602:32:36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518:21:03 三位破费了。抱住,么么哒。 另外,明天会试用防盗章,第一次发出来的章节是无关的文。一小时后替换成新章。 实在是盗文秒盗得太厉害。有点儿讨厌。给大家带来麻烦请谅解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49章 算计落空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秦惠平本来还是神色闲适地在喝茶,听到这里也不禁心中一惊,将手中茶碗放下,蹙起眉头,问周姨娘,“这话姨娘可听真切了?” 周姨娘重重点头,“我亲耳所闻,丝毫不差。只是后头我进去了,嫂子才没有说话了。” “哦好”秦惠平眉头只是瞬间一蹙,便又重新平复下来,面上波澜不惊地曼声说话。旋即又含笑说:“多谢姨娘来告诉我这个。” 周姨娘忙摆手,“不谢,不谢,我哪里当得起。只是我觉得你堂伯母娘家那侄儿是个读书人,又一心在举业上。如今竟然肯抛了举业入赘秦府,这未免有些奇怪而已” 后面的话她也不说了,该点到的她已经点到。随便聪明一点儿的人都能想到人家为什么会这么做,明显是为了秦府的家业而来嘛。这一点儿她相信大小姐一定能看出来。其实她还有亲戚的孩子合适入赘秦府呢。本想着等过段儿日子大小姐再大些去跟老爷提的,没想到这半道上杀出来一个什么焦氏,打起了大小姐的主意,想谋夺秦府的家业,这让她十分不快,也就有今天到秦惠平跟前来报信的意思。她很清楚,大小姐比起老爷,那精明可以说是丝毫不差。并且父女两个对任何觊觎秦府家财的人都会不抱好感。所以,她相信只要自己这么一说,秦惠平一定就会对焦氏存了抵触和警惕的心。那焦氏打的算盘就要落空了。 的确如她所想,秦惠平在焦氏带了她那一双儿女上秦府来做客之时,她就暗暗猜测,这位堂伯母怕不是只想来访亲这么简单。或者别有所求,不是银钱便是其他。而这其他有可能是自己的亲事,但联想到秦登堂是自己的堂哥,要是替他提亲,那也不可能,毕竟都是秦家同姓人,尽管算是远亲,可也不合规矩,所以她把这可能给排除了。另外在家宴那一晚听到堂伯母说她那娘家侄儿,当说到他就要中举什么的,她立时也给排除了。因为她同样听爹娘提起过将来要给她找个夫婿入赘,想来人家要中举做官的人必然是不肯入赘的,所以那人也不可能。 这么想了之后,她倒轻松了些。只要不为了亲事而来,要银子的话并不是什么大事。轮不到她操心。不过,现在听周姨娘这么说,这堂伯母竟然这么转折一下,竟然说她娘家侄儿不要举业来入赘,这就是太明显的意图,为了秦家的家业而来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觉得堂伯母怕是不会如意了。因为别说她爹,就是她娘,也不会傻得看不出来堂伯母的意图。为了家财而来的赘婿,她爹和娘是不会要的。因此,她有信心自己不用烦心这事情。遂接着周姨娘的话道:“奇怪不奇怪的,自有我爹和我娘做主,我是不操心这些事情的。不过,我还是多谢姨娘来跟我好心讲这些话。姨娘在这里略坐一坐,我回屋去换身衣裳就来,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后园赴宴。” 秦惠平愿意同周姨娘一起去后园赴宴,这已经是很给她面子了,也是对她来报信的一种善意的回报。 “好,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姑娘回去收拾了来。”周姨娘眉开眼笑地说,心中欢喜,这一趟总算是没有白跑,跟大小姐的关系又近了不少。 外头赵梅儿带了赵桂儿去自己住的西耳房,两人在里面坐着说些家常话。不过是说家里人如何,自己又如何等。赵桂儿羡慕赵梅儿居然有自己的屋子住,感叹果然在大小姐身边做奴婢是有脸面的,哪像自己在周姨娘那里都是七八个人挤一间屋子,睡得大通铺,换个衣裳也不方便。转而又低徊说,这女子的脸便是女子的命,生得好命也好。 赵梅儿随即劝慰她,只说岂不闻红颜薄命么,女孩儿生得好也招祸事。又暗自讶异赵桂儿今日竟然肯跟自己说这样贴心的话,素日她都像个没嘴的葫芦似的。不过,堂姐赵桂儿肯这样跟她说心里话,这也让她高兴,便对赵桂儿说:“我们姐妹以后多来往,有家里人在身边,在这府里头也不觉得太孤单。” 赵桂儿随即爽快地答应了,其实赵梅儿哪里知道,堂姐赵桂儿变得这样肯跟赵梅儿说知心话,全是因为周姨娘知道两人的亲戚关系后教她这样说的,实在是为了得到赵梅儿的同情,以后走得更近些,好打听大小姐的事情。大小姐往日不跟周姨娘等接触,她们就对大小姐的喜好和厌恶一概不知。周姨娘是打定了主意,为了自己的后半生,坚决地跟大小姐搭上边儿。因此赵桂儿就被当枪使,让她来当探子了。而赵桂儿又不敢忤逆周姨娘的意思,尽管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跟堂妹赵梅儿兜搭,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两个在这里说了一会儿话,因为秦惠平从东屋里出来梳头换衣裳,便让侍夏去把赵梅儿找来陪在左右,让她帮自己选衣裳。赵桂儿依然回周姨娘跟前去伺候。 周姨娘一见到赵桂儿回来,便问她跟赵梅儿都打听到什么。赵桂儿便弱弱地说:“方才我正问我堂妹大小姐喜欢吃些什么东西,用些什么东西。谁料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侍夏就来叫她了,所以没打听到” “你这没用的东西!”周姨娘伸出一指在她额头上一戳,十分不悦。 赵桂儿吓得脸色煞白,咚地一声就跟周姨娘跪下了,嘴里直说:“请四娘宽恕” 周姨娘见她那瑟缩的样子,不禁叹口气,心想,这奴婢虽然没用,但还忠心,又勤快。好像自己跟前还没有这样用得顺手的人,再说了她跟大小姐跟前那得宠的丫鬟侍梅是亲戚,以后还要用她,便也不好再责骂她了。 “得了,起来吧,以后见着你堂妹,先打听了要打听的事儿,再说那些有的没的。你也晓得,咱们也不是像赶集似的能常来这里。” “奴婢知道了。”赵桂儿心里虽然委屈,但面儿还要表现出无比乖顺的样子站起来。 那边厢赵梅儿帮着秦惠平挑了衣裳换上,梳妆的丫鬟上前来替秦惠平梳好发髻,上好妆,夫人杜氏那边院子里的丫鬟便来传话说,叫大小姐去后面园子里的金菊轩去赴宴,陪客兼赏菊。 “晓得了,你回去禀告夫人,就说我这就去。” 等到来传话的丫鬟应声而去,秦惠平便带着赵梅儿和另外几个贴身使唤的丫鬟出来,留了侍秋守着屋子,叫周姨娘来,一起去后面花园中赴宴。侍秋本来以为自己昨儿说了关于侍春的话,赵梅儿一定会心中起疑,指不定要和大小姐生出嫌隙,不肯再亲近她了。谁想今日却见到两人之间似乎比以前更加融洽,言语动作十分亲热。她就有些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了。但是从今日大小姐仍旧留她守着屋子,不叫跟随,又可以看出大小姐仍然是在罚她。也就是说她的处境还是没有改变,既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心里依然怨恨着赵梅儿,可此刻她也无计可施了。 秦惠平带着赵梅儿等人出去时。只是扫了眼侍秋一眼,让她守屋,并没有多说什么。主要是今日起来心情还算不错,再加上没有空余时间可以处罚侍秋,就没有发作。而是打算等明日空闲下来,再质问她为何乱嚼舌根子,胡乱说话。她打定主意,要将侍秋打发到外院去干粗活,不让她在跟前侍候了。 周姨娘跟着秦惠平身后出明珠院时,见自己叫去拿手帕的刘招弟还没来不禁有些恼怒。暗暗骂了句,“这该死的奴婢怎么还没来?去那样久了,难不成拿个帕子竟然拿成了大鼎,这样慢” 不过,此时她要讨好秦惠平,便脚不沾地陪在她左右往外走,只不过在出院子时,跟守院子的侍秋交代,“一会儿让跟前那个叫招儿的奴婢拿了帕子到后花园金菊轩来寻我。” 刘招弟到周姨娘身边服侍后,周姨娘觉得她的名字招弟还算吉祥,便改成了“招儿”,有招儿子的意思。她心里一心想得是,要是能怀上个老爷的儿子,生下来偌大家业便是自己儿子的了,跟是自己的没区别。那时候不是一步登天了吗?就连什么大小姐,夫人这些人都得靠边站。那时候这些成日家不给她好脸色,瞧不起她的人都得被她踩在脚下,那是何等快意的事情。 不过,她打得这如意算盘秦府中也有不少人在打。其中包括一直收缩了自己的爪牙装作乖顺的摸样的刘招弟。自从跟在周姨娘身边后,她也见到过不少次秦老爷,但周姨娘防范之心很重,像她这样生得好些的奴婢只要秦老爷来,都不让在跟前伺候,只叫那些蠢笨的丫鬟去服侍。所以她竟然无法接近秦老爷,也就没办法装出狐媚样子去行勾引之计。虽然她插不进去手,但是不代表她放弃了这个一直以来想攀高枝儿的想法。 可巧,今日周姨娘让她回去取帕子,还真让她碰上了秦老爷。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1466656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716:59:56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710:11:02 溪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710:09:01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701:43:15 yth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619:11:22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618:28:28 谢谢大家的支持。破费了。抱住,么么哒! 今天试了下防盗章,这个也不会天天弄。作者君也嫌麻烦。 不过几天而已,亲们稍安勿躁啊。体谅一下,写百合文作者的不易,本来是小众,就没什么收益,说起来连亲戚朋友也不能说自己写的什么。压力很大。盗文又如此猖獗,这样也是无奈之举。谅解谅解。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五房姨娘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秦达祖是到周姨娘这里来拿头几天在她这里歇宿忘了拿走的两块新织出来的缎子,这种新花样才织出来,他拿了来问周姨娘喜欢不,要是喜欢就给她拿两匹来。周姨娘在吃穿上很有眼光,一见就说这花样她很喜欢。 今日他本是应了京城来的绸缎商的邀约,去给他们看新织出来的这种花样的绸缎的。要是他们喜欢的话,就可以让机户们多织,然后把这种花样的绸缎卖给他们,大大地赚上一笔。 不过,他来的时候不凑巧,周姨娘带着丫鬟去了明珠院去找大小姐秦惠平说话去了,院子里只有一些三等丫鬟和婆子们。周姨娘这里一共有两个二等丫鬟,就是赵桂儿和刘招弟。平时秦达祖过来,屋子里除了赵桂儿还有两三个长相平常的三等丫鬟在跟前服侍。刘招弟只有秦达祖不来的时候,周姨娘才会招呼她来跟前伺候。主要是周姨娘觉得刘招弟样子还算长得水灵,虽然说跟自己的容貌相比还差一截子,但是秦老爷的风流性子她还是很了解。男人大多数贪新忘旧,秦老爷也是一样。所以便时刻防着她,怕她被老爷看上得了宠,分了自己的宠爱。 可是千防万防,终有疏漏,赵桂儿按照周姨娘的吩咐回来替她拿帕子,正巧碰见了在屋子里寻那两块新花样的绸缎的秦达祖。 秦达祖是个爷们儿,平时又不管这些收捡的事,因此开了好几个箱笼竟然找不着。正有些着急的时候,刘招弟进了屋。一见到秦老爷在这里,她先惊后喜,便向她蹲身一礼道了福后,含羞带俏,娇滴滴问他在找什么东西。 见到刘招弟,秦达祖不禁眼前一亮,遂问她是谁,怎么没见过。刘招弟便介绍了自己一番,然后把周姨娘让她回来拿帕子的事情说了。秦达祖就让她帮自己找那两块缎子。刘招弟自然答应,而且她也熟悉周姨娘屋子里收捡东西的地方,不过她却并不忙着立即就给秦达祖找到。反而是假装这里翻一翻,那里翻一翻,不时跟秦达祖说两句话。 秦达祖是在女人堆里打滚的人,哪里看不出来眼前这丫鬟的勾搭之意。不过,这叫招儿的丫鬟虽然不如周姨娘貌美,但却胜在年纪轻,很水灵。所以他便也动了心,很快就兜搭上了,只不过说了几句调笑的话,就拉住她按倒在床榻之上欲行之事。 刘招弟假意挣扎了几下,眼里含泪,说怕周姨娘久等自己不去会怪罪自己,又怕她以后晓得老爷这么做以后要打骂她等等。反正是万分娇弱可怜。秦达祖这会儿正在火头上,便答应收了房后抬她做第五房姨娘,刘招弟这才破涕为笑答应了。后面自然是秦达祖顺顺利利地将刘招弟收了房,拿手帕拭了她的元红袖了,然后说:“从今日开始你就不用再做奴婢的活儿了,且回你屋子去歇着。明儿我让夫人来给你安排院子住,做我的第五房姨娘。” 又说了会儿话,秦达祖因为有买卖要做,便起来穿了衣裳,去周姨娘的妆台跟前,开了她的妆盒,从里头拿了一枝镶翠的金钗并一对儿金镯子赏她。这才一径去了。 那边厢周姨娘陪着秦惠平去了后园,内宅里除了秦达祖以外的主子们都来了,虽说名义上是陪焦氏和她的一双儿女,其实也是过了中秋后内宅妇人们头一回散心相聚。恰恰这时候是出螃蟹的时侯,吃蟹赏菊,秦府是商户人家,自然是不用附庸风雅,吟诗作画什么的。只不过去叫了日常来府中唱曲儿的女子来唱曲儿助兴。 在宴席上秦惠平的堂兄秦登堂和堂妹秦惠娟分别坐在她左右,两人不时地和她搭话。秦惠平今日心情非常好,便也不时应答他们两兄妹两句。赵梅儿作为秦惠平最宠爱的丫鬟自然是要在她左右服侍着。那秦登堂见了赵梅儿几乎眼都直了,他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如此绝色的女子,况且又如玉般温婉,一看就是个性子温和的人,让人不自觉地就想怜爱她。 他初来这里,并不知道堂妹秦惠平喜欢绝色的女孩儿在她跟前服侍,并且她屋子里的丫鬟连秦府老爷也不能碰。这一见倾心之下就存了想跟赵梅儿接近的意思。并且他还在心中暗想,打算讨要此女去作为自己陪侍的丫鬟,娘平日疼他如眼珠子一般,未必不会不愿意答应。而要是自己的娘去跟婶子说,婶子估计也不会在意个什么丫鬟,必是要给他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娘和婶子都不同意,只要自己主动去兜搭眼前这个丫鬟,只要她对自己表示出些心动的意思来,那以后就明说两人彼此有意,将来到了离开之时,去求一下叔叔,他也应该应承的。 秦登堂心里打着这主意,但面儿上却并没有显山露水表露出对赵梅儿的倾慕来。反而是收回目光,越发做出如玉君子的摸样,举手投足和谈吐都十分的风雅。他这翩翩佳公子的摸样很是吸引了在园子里服侍的众多的怀春的丫鬟们的眼光,当然赵梅儿除外。赵梅儿的眼里就只有秦惠平一个人,许多时候不用大小姐开口,该给她添茶倒酒,甚至夹菜,她都抢先做了。偶尔秦惠平转眼看她,两人的眼光碰上俱都抿唇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府众人在园子里吃酒赏花一直到日色西沉,最后夫人杜氏命人端了些醒酒的羹汤来,大家吃完了方散了各自回去。 周姨娘下午在园子里,一直不见刘招弟送帕子来心里十分窝火,因为要讨好秦惠平,又要陪着远道而来的焦氏抹牌,就没有顾得上去管她。直到抹完牌散了回去,便打定主意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刘招弟。 刘招弟因为趁着回来拿帕子的机会勾搭上了秦老爷,又得了他的承诺,便再不把自己目前的主子周姨娘放在眼里。等秦老爷一走,她也不去给周姨娘送手帕了,而是起来收拾了去找那位在夫人杜氏那院子里管事的远房姑姑刘妈妈,打算把今日的好事告诉她。她去的时候恰巧今日刘妈妈被留下来看院子,没有去后园,就迎了她进去说话。 “什么?老爷将你收了房,并答应让你做第五房姨娘了?”刘妈妈听完有些不可置信地问,然后表情却是喜出望外。 刘招弟得意的点头,说了句话,“自然是真的总算没有白费了心思。“ “太好了,只要你做了姨娘,以后就是姑姑我在这府里也是有些脸面了。要是将来你再能生下个大胖小子,这府里将来连夫人也要给你比下去的” “呵呵哈哈” 在刘妈妈这里刘招弟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叫脸面的东西。自从进秦府后,她觉得自己没少受委屈,这下好了,只要得了宠爱,抬了姨娘,那些从前欺负她的人,还有得罪她的人,她发誓,一定不会让这些人好过。 说了一下午的话,直到日色西沉,刘招弟才辞了自己的姑姑往玉堂院后面的周姨娘的院子里去。一路上,她觉得眼前的夕阳看起来从没这么好看过,这路边的一花一树一草也比平日更美。又想到,眼前这些东西如今也有她刘招弟的一份儿了,简直心花怒放地想跳起来。 不过到了周姨娘的院子前,她忽地想到这会儿周姨娘怕是从后花园回来了,她要是问起自己今日怎么不给她拿帕子怪罪怎么办?不过,很快她就想到,过了今夜,自己明日也是姨娘了又何必怕她。况且自己如今是新宠,周姨娘要是敢责罚自己,明日她就去向秦老爷告状,从而让他冷落周姨娘。要是周姨娘失了宠,还横什么劲儿? 所以她这么一想后,无异于给自己壮了胆,便大模大样地走了进去。 这时候周姨娘的确已经回来,一回来她连衣裳也来不及换,便一连声地大声喊,“招儿,你这死蹄子,还不跟我滚出来!” 连喊了几声,却无人应她。这时候有下午在院子里守着的小丫鬟跑来偷偷跟她讲了老爷来过这里,然后刘招弟进去,很长一段儿时间才出来之事。再后头老爷走了,刘招弟出来回屋收拾了就径直出去了。 周姨娘听完,脸色霎时变得极端难看。她几乎敢肯定一定是老爷将招儿那丫鬟收了房。一想到这个,她不由得怒不可遏,抬手一挥,将自己跟前桌上小丫鬟才送上来的一碗茶打翻在地。 茶碗哐啷一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屋子里包括赵桂儿在内的丫鬟全都给吓得一抖,她们都明白,自己主子发火了。所有底下人一时间都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儿。 实在是没想到,千妨万妨,还是没防住那叫招儿的丫鬟。一开始她进自己院子来,就感觉她不是个省油的灯。暗暗观察了她小半年,见她除了样子水灵些,也没什么张扬的地方,就叫她到跟前服侍了。谁想,一时疏忽,竟然让她钻了这样的空子 周姨娘握紧了拳,那涂了蔻丹的长长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肉里。她这时候简直有将刘招弟吃了的心都有。 恰在此时,有小丫鬟跑进来禀告说刘招弟回来了。周姨娘便冷冷吩咐赵桂儿出去把她叫进来。 赵桂儿应声急急忙忙地出去,在院子里的甬路上截住刘招弟请她进去见周姨娘。 刘招弟抚了抚发髻,此时她已经没有梳这府里奴婢们梳的双丫髻,而是梳了周姨娘等妇人梳起的妇人发髻,插上了那一枝秦达祖赏的金钗,手腕上也戴上了赏赐的那原本属于周姨娘的金镯子。 此时她都没有正眼瞧赵桂儿一眼,也没有害怕要见周姨娘,反而是摇摇摆摆地扭起小蛮腰往周姨娘所在的正房东屋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谢谢【溪】扔了一个地雷。 谢谢【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谢谢【jc】扔了两个手榴弹。 另外恭喜【jc】君成为本作者的第一个萌主。同时也恭喜自己拥有了第一个萌主。希望有那么一天,我能拥有十个萌主。哈哈哈哈!很开心! 还有,就是明日渣作者要休息一天,很累最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1章 被诬偷盗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周姨娘看到刘招弟摇摇摆摆地进来,看到自己后竟然毫无惧色,只是略欠了欠身,随即开口问:“但不知姨娘叫我来何事?” 她这么说话,连往常自称的“奴婢”两个字也去掉了。 周姨娘眼尖,一眼见到她头上插戴着自己的那一枝点翠金簪,手腕上戴着的那对儿明晃晃的金镯子也是自己的,又见她态度如此倨傲,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那心中的怒火燃烧得越发猛烈。不过,见她这副样子,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测,就是老爷趁着自己不在已经跟这小蹄子勾搭上了,将她收了房,而且还开了自己的妆盒,拿了自己的首饰赏给她。所以这招儿才敢这样面对自己。 本来周姨娘打算把她叫来先狠狠骂上一顿的,但这会儿见刘招弟丝毫不惧怕自己的样子,便知道骂她也没什么用了。眉头拧起,周姨娘冷笑一声,计上心来,也不问她为何叫她回来拿手帕,却一直没有拿去的话了。却说:“我才从后头园子里回来,进屋子里换衣裳,竟发现我的妆盒里不见了一枝点翠金钗和一对儿赤金镯子。你今儿没有去后园,又是在我屋子里伺候的,想必一定晓得这几样首饰的下落吧?” 刘招弟本来以为周姨娘要责问她没去送帕子的事情,而且已经想好,她要是问起,就实话实说老爷将她收了房,并且许诺让她做第五房姨娘的事情。 不曾想周姨娘却问首饰的事情。觑她一眼,心中暗想这女人难道是个瞎子么,自己头上手上戴的不就是她说的什么丢了的首饰。也好,把老爷拿了她首饰送给自己的事情也顺便说了吧。张了张嘴,她正要开口,却听到站在周姨娘身侧的赵桂儿指着自己愕然道:“咦,四姨娘的首饰怎么在你哪里?” 下一刻,不等她接话,坐在上头的周姨娘忽地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伸出一只指甲染了蔻丹殷红的手指指向她厉声骂道:“原来是你这小蹄子偷了去!好大的担子,安妈妈,郑妈妈,来把这监守自盗的小蹄子给我拿下狠狠地打!” “是,四姨娘!”两个平时做粗活兼带奉命责打丫鬟的促粗使婆子应声而上,两个人一左一右抓住刘招弟的手臂将她按住往下压,迫使她跪在了地上。 “你们大胆!放开我!老爷已经将我收了房,那首饰也是他赏给我的!”刘招弟一边儿使劲儿挣扎一边儿大声分辩道。 那两个粗使婆子见她这样喊,就有短暂的迟疑。便微微停顿了下,其中一个还抬头看了周姨娘一眼,有向她讨主意的意思。 周姨娘早就想好了借着这个由头整治刘阿弟,又岂会放过她。因此一见她这样喊,便又命赵桂儿去拿块帕子堵住她的嘴,不许她说话喊叫。赵桂儿害怕,但也不得不依。只能接过了周姨娘递给她的一张桌子上放着擦茶盘的巾帕上前去塞刘招弟的嘴。 “赵桂儿!你敢!”刘招弟虽然被那两个粗使婆子反剪着双手压着跪在了地上,但此刻她秀丽的眼里透露出来的都是恶狠狠似乎要咬人的眼光。赵桂儿给她这么一吓,还真不敢动手了,瑟缩地往后退了一步。 周姨娘在上头瞧见,不由得咬着牙骂了句,“没用的东西!” 随即站起身,三两步走过去,从赵桂儿手里夺下那块擦茶盘的帕子团在一起,使劲儿往刘招弟嘴里塞。刘招弟极力挣扎,但还是被周姨娘将那块帕子塞进了嘴里,就是想说话也说不出来了。只不过在这过程中,她的眼睛一直怨毒地盯着周姨娘,眼圈儿泛红,那锐利的目光就象是利剑一样,想在周姨娘身上刺出无数个血洞来。 周姨娘对这样的眼光简直无视,而且刘招弟越这样她还觉得越快意。睹完她的嘴,周姨娘顺手给了她两耳光,嘴里尖声骂道:“你这贱婢子,枉我还把你提成二等丫鬟,你就做出这样下贱的事来回报我的么?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不教训你,你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她这话实在是有一语双关之意,屋子里别的奴婢听见这话只认为是刘招弟真得偷盗,亏负了主子周姨娘的好心提拔。而刘招弟听了自然是明白她实际上说得是自己勾搭秦老爷之事。不过在这件事上,刘招弟却是一点儿都没有什么愧悔之意。她的人生目标就是想当有钱人家的姨娘甚至夫人。在进秦府之初,她就是奔着成为秦老爷的姨娘这个目的来的。她所有的隐忍和努力就是为了有这一天。为了这个,任何阻挡她的人都被看成了绊脚石。 要是她不是嘴被堵着,她一定会蔑视周姨娘,然后说话反击她。以前周姨娘也不过是这府里的奴婢被老爷看上收了房才成为了姨娘,哪里又能比自己高贵多少?还骂自己是贱婢,她还不是一样的货色。至于什么提拔成二等丫鬟,连赵桂儿那样蠢笨的货色也能当个二等丫鬟,自己难道还不如她。所以这一切只不过是眼前这个阴毒的女人的托词罢了,她一定是借着这个由头来整自己。瞪着眼前的周姨娘,刘招弟奋力挣扎着,要是能挣脱开后面两个粗使婆子的手,她一定会扑上去打这个女人。 周姨娘冷冷笑着,将刘招弟头上插戴着的那枝点翠金簪给拔下来,又让反剪着她双手的两个婆子把她手腕上戴着的那一对儿赤金的金镯子给撸了下来,一并收了,这才重新走回去坐下。 走回去坐下后,周姨娘吩咐一个粗使丫鬟叫小芹的进来,让她打刘招弟的耳光。这小芹人粗笨却有把子力气,对周姨娘的话是唯命是从。便左右开弓一连打了刘招弟好几十个耳光,将她一张脸打得两边红肿,嘴角也流出了血,完全不再有秀丽的摸样,周姨娘这才喊小芹住手。然后让人把她拖下去用绳子绑了关到下人住的一见空房里。 “四姨娘喝茶且消消气。”赵桂儿见刘招弟被带下去后,很有眼色地立即捧了碗茶递到周姨娘手中。周姨娘这会儿虽然觉得好歹收拾了刘招弟一回,心里的气消了不少。但今日的事情想起来还是让她余怒犹存。 喝了赵桂儿递过来的两口茶,她忽然想起个更加狠毒的主意。便叫了赵桂儿过来,让她去前头玉堂院跑一趟,看老爷回来没有。要是老爷回来了,就什么都不要说赶快回来,要是老爷没回来,就向夫人禀告一声,这屋里有个丫鬟手脚不干净,偷了她屋子里的金银首饰,请夫人同意将她给撵出去发卖出府。 原来秦府中的奴婢虽然周姨娘等几个姨娘可以打可以骂,但要将她们撵出去发卖了,还是要经过秦老爷或者夫人杜氏,又或者秦惠平这三位正式主子的同意。毕竟这些奴婢的身契并不在姨娘们这里。内宅中除了秦惠平那个明珠院里的奴婢们的身契全都在大小姐手中。其余的服侍的奴婢们的身契都在夫人杜氏那里管着。而外院的小厮们的身契则是在秦老爷手中。 赵桂儿不晓得这里头的内情,自然是按照周姨娘的吩咐脚不沾地去了玉堂院。到了玉堂院跟前,拉住一个在守着门的小丫鬟先打听老爷回来没。那小丫鬟说没有。赵桂儿闻言就又进去求见了夫人杜氏,把周姨娘教自己说的话对杜氏说了。 杜氏一听周姨娘那院子里竟然出了这种趁着主子不在就偷盗的丫鬟也是生气,便同意了周姨娘的请求,叫了跟前管事的婆子刘妈妈来,让她明儿一早去领人,带到外头让管事找牙婆来把这手脚不干净的奴婢给发卖了。 刘妈妈是刘招弟的远房姑姑,今日下午刘招弟来跟她讲了秦老爷收房又赏赐她金首饰的事情。如今听说周姨娘那里出了偷盗的官司,立即就联想到该不是周姨娘要拿自己的堂侄女儿做筏子吧。毕竟刘招弟是她屋子里的使唤丫鬟,要是跟了秦老爷,就有夺宠的意思,她不高兴也是正常。 “但不知四姨娘那院子里是谁偷了她首饰?”刘妈妈应了杜氏后转头问赵桂儿。赵桂儿来之前周姨娘只教她不用提起刘招弟的名字,含混说有个丫鬟就是了。所以她来禀报之时就真个没有提是谁,而杜氏对底下一个把丫鬟也不关心。再说府里的丫鬟下人不少,每年都要出些这样那样的事,她性子也闲散,不爱管这些糟心的事,往往听说了就叫跟前的管事婆子和外院的管事去处置。 “哦,是一个叫招儿的姐姐。”赵桂儿见刘妈妈问起,便实话实说。 按理说赵桂儿进了秦府大半年,也该知道刘招弟有个远房姑妈在夫人这边院子里当管事婆子,又加上刘招弟是那样一个爱炫耀的人爱到处说话。但偏偏她性子内向,眼睛里除了有主子周姨娘还有手里的活儿,别的她一概不关心,平日丫鬟们在一起唠嗑她也从不参加,所以竟然不知道刘妈妈这个人,而且不认识她。 周姨娘这一招其实也有些冒险,因为她是知道刘招弟有个远房姑妈在夫人杜氏院子里管事的。但杜氏那里有四个管事婆子,她也想到万一是叫别的管事婆子来带刘招弟出去发卖呢,那岂不是就遂了自己的心意,将刘招弟这个眼中钉彻底的拔除了吗?只要动作快,在老爷告诉夫人之前处理了刘招弟这个祸害,从此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着小蹄子跟自己争宠了,况且今日已经得罪了她,能将她往死里整自然是最佳的选择。就算是老爷问起来,她相信自己也有办法应付。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14666568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918:18:44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901:40:13 jc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0821:23:41 三位╭(╯3╰)╮破费了。 继续推进剧情,另外关于防盗章差不多会早上或者中午放,傍晚或者晚上替换。 亲们体谅哈。并不是有多少收益,而是觉得应该保护自己的劳动成果。毕竟写文很费心血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2章 通房丫鬟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果然赵桂儿这么一说,刘妈妈便暗道不好,刘招弟是她的远房堂侄女儿,又是她牵线进的秦府,为的就是她能巴结上老爷或者大小姐,出人头地。不想今儿个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刘妈妈自然是要保住刘招弟的,便转身向着杜氏躬身道:“夫人,这件事情里头怕有些误会。” 杜氏哦了一声问:“是什么你且说一说。” 于是刘妈妈便低着头,小心地把刘招弟是自己的远房侄女儿在周姨娘那里服侍,以及近日下午来自己这里跟自己说的话说了一遍。其实她也不想当着杜氏的面说老爷将自己的侄女儿刘招弟收了房的事,因为她也晓得任何一个女人听见自己丈夫又收了房妾都无异于往心间插了一刀,再怎么样也流点儿血,也会痛一下的。 但是她也明白要是自己不这么说的话,那刘招弟不但保不住将要到手的荣华富贵,还会被发卖出府去。所以她现在宁愿自己受些挂落,也要保住刘招弟。 果然杜氏听完这话后面色就有些阴沉下来,自己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可以说秦达祖唯一的不好的地方就是好女色。除此之外,无论是做买卖还是待人都很不错。本来这两年收了个绝色的周姨娘在房里,想着他怕是要收敛一些了,没想到竟然还是又收了个丫鬟。她心里不免奇怪,难道这刘妈妈的什么侄女儿叫招儿的丫鬟比周姨娘还长得好。要是她长得如此好,应该自己有印象的,就像是自己女儿秦惠平房里那叫侍梅的丫鬟那样,生得美惹人注目,可是为何自己竟然对此人毫无印象呢? 既然不是如此惹人注目,那依照老爷的性子又怎会将她收房,并且这丫鬟还是周姨娘房中服侍的人。若不是周姨娘怂恿,便是这丫鬟自己爬床。想一想周姨娘的性子,又加上周姨娘这会儿叫个丫鬟来说那叫招儿的丫鬟偷盗,要将她发卖出府。这样看来,一定是这叫招儿的丫鬟引诱老爷,老爷或者顺手拿了几件周姨娘的首饰赏她,才会有这后面的事。对于这种狐媚子背主且勾引老爷,杜氏最是看不起。 想了想,杜氏开口对赵桂儿说:“你且回去告诉周姨娘,就说这事儿我晓得了。今日晚了,明日我会亲自过去审问那叫招儿的丫鬟。” “是,夫人。”赵桂儿应了却步退下。她是把刘妈妈的话都听到了耳中,此时心内惊诧不已。因为她听到了和自己主子周姨娘完全不一样的说法。到底刘招弟这偷盗的事是真是假,她虽然很想弄明白,但此刻她觉得还是快点回去把刘妈妈的说法禀告自己伺候的主子周姨娘为上。因此,一从玉堂院出来,她便立即匆匆地回周姨娘的院子去禀告此事了。 赵桂儿退下后,杜氏又让刘妈妈下去歇着,说这件事等老爷晚上回来了一问便知,这会儿他没有回来,招儿的事到底是怎么起的,也定不下来。本来刘妈妈想求杜氏这会儿就过去问明白是什么事,好将刘招弟放出来的,免得她还得受一晚上的罪。可是如今见杜氏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说话,只能慢慢地退下。 其实杜氏完全可以马上就去周姨娘的院子问清楚刘招弟的事,毕竟看在刘妈妈在自己跟前服侍了那么多年的份儿上,还是要卖她给面子的,假如这事要是真是涉及偷盗的话。可是偏偏,这事不是偷盗这么简单。杜氏再贤惠,却也看不得这种勾引自己丈夫的狐媚子,所以她故意拖延,就是想让刘招弟受一夜的罪。 而赵桂儿回去把在杜氏那里所见所闻仔仔细细地对周姨娘禀告了,周姨娘听完心里不免失望不已。可是她也不慌张,因为她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并不怕明日夫人来问起,遂一面吩咐人去看紧招儿,一面叫人来服侍自己洗漱了睡下。 却说秦达祖因为今日和京里来的绸缎商人谈生意,到最后少不得要花天酒地陪着吃喝玩乐一番。等到回到秦府时已经差不多是夜半时分,进到正房院里让人端了水来随便洗了脸和脚便睡了。杜氏晓得他回来了,也没问关于刘招弟的事情,继续睡自己的觉。 第二日起来吃早饭时,杜氏和秦达祖面对面坐着,她这才淡淡问他,“昨日你在周姨娘那便屋子里可是收用了个丫鬟叫招儿的,还拿了周姨娘的首饰赏给她?” 秦达祖讪讪地笑了笑,点头承认这事情,又说:“我昨儿答应她抬她做第五房姨娘来着。本来昨日想跟夫人说的,不曾想陪那几个京城里来的大商人到半夜才回,累得很,就忘了跟夫人说这事情。这会儿听夫人提起这个,可是那丫头来禀告了这事儿?” 杜氏却没有回答这话,反而问:“那叫招儿的丫鬟比周姨娘长得美?” 秦达祖偏着头想一想,摇了摇头说:“这却没有,只是比周姨娘水灵些而已” 杜氏一听心中难免觉得堵得慌,心想,都说男人贪新忘旧是本性,果然。周姨娘想当初跟着老爷时也不过十七八岁,这才过了两三年,老爷竟然又喜欢上了更年轻的。 因为秦家到现在还没有男丁,而杜氏也只不过是生了一个女儿,所以在秦达祖纳妾的事情上,她虽然明明晓得老爷是好女色,可是为了秦家有后,她也并没有多反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这也才有秦达祖后头纳了三房姨娘的事。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姨娘纳了三个,但在子嗣上却仍然是一无所出。这让杜氏几乎无法再容忍秦达祖纳妾。 “老爷,我问你,你是更喜欢周姨娘还是更喜欢那叫招儿的丫鬟,你觉得她们两个中间要是你只能选一个,你会选哪个?” 秦达祖不明白杜氏为什么问这个,但是略想了想,他回答:“周姨娘跟了我两三年了,对我也好,她容貌也是少见得生得好的。要只能选一个我还是会选周姨娘。” “那是不是说老爷对那招儿的丫鬟,只不过是图一时新鲜而已?”杜氏继续问道。 秦达祖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确如夫人所言。不过,夫人,你问我这些,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说给为夫听一听。” 杜氏曼声道:“老爷,你也不想一想,这招儿是周姨娘跟前服侍的丫鬟,你将她收了房又抬了姨娘,那岂不是扫了周姨娘的脸面么?以后她还能像以前那样尽心服侍你?既然那叫招儿的丫鬟只不过是年轻些略有些姿色,你就不该为了这样的女人寒了周姨娘的心。那招儿跟了你过几年定然比周姨娘还不如,到那时你定会弃之如敝履吧?所以,何苦来哉!这天下的女子年轻貌美的不知道有多少,你要是一喜欢就要抬姨娘,那这府里头空房再多怕也会装不下。况且,这些年,姨娘抬了三个,却不见有一点儿喜讯。老爷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也该要保养身子了。” 秦老爷还从没有听杜氏对自己纳妾抱怨过,今儿听了她的一席话,不免有些老脸发红。不过,他也觉得夫妻说得还是有理。虽然他在外头生意买卖上精明无比,但在关于女人的事情上却算得上糊涂,或者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又或者说在女色上头,他没有自控力。 “那夫人你说那叫招儿的丫鬟该怎么对她?” 关于这一点,杜氏早想好了,但她仍然是做出思索良久的样子才开口道:“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说给老爷听一听,老爷要觉得可取就这么做。老爷要是觉得不可取,那以后这内宅中的事我就不管了。” 听到自己夫人要不管内宅中事,秦达祖哪里能同意。便说:“夫人有什么好法子尽管说来,为夫无不依从。” 杜氏瞥他一眼,见他脸上倒还真有些着急,便缓缓道:“依我说,把那招儿提成周姨娘那屋里的通房丫鬟吧,拿一等丫鬟的月例银子,另外单独拨给她一间屋子住。年节上赏赐厚一些就成。这么做既给了那丫鬟的体面,也不使周姨娘寒心,她面子上也过得去。岂不是一举两得。要是这丫鬟将来能怀上,生下个一儿半女,再抬她姨娘不迟。这也是咱们苏州府大户人家的做法,老爷以为如何?” “好,自然是好。那就照夫人所言,夫人替为夫安排了就是。”秦达祖面上带了笑轻松道。本来那刘招弟就只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收的房,要说多喜欢她却并没有。这些年,他是从脂粉堆里滚过来的,各样花枝招展的女人见过不知道多少,像刘招弟那样的自然是不会放到心里去。所以杜氏一说,他也就同意了。 杜氏最后道:“既然老爷也同意这么做了,那我就去安排。” “行,那就都交给夫人了。” 接下来,杜氏亲自带人去了周姨娘那院子里,让人把刘招弟放出来,问过了话,便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只不过在这决定上头添上了一句,这是老爷的意思,我只不过是替他来跟你们说一说而已。周姨娘听了自然是大喜,没想到最后刘招弟还是自己手下的丫鬟,要受自己的管束。虽然表面上她成了一等通房丫鬟。而刘招弟却哭闹起来,说老爷许了她做姨娘的,如今却说话不算数。 旁边跟着杜氏而来的管事婆子自然上前呵斥她,说在夫人跟前哭闹成什么样子。让她不许放肆,否则就要掌嘴了。 刘招弟昨日才被掌了嘴,打得脸都肿了,又给绑起来关了一晚上水米不进,这时候听说还要挨打,自然是不敢再闹了。不过,在心里头她哪里能咽下这口气,便打定主意等见到了秦老爷再跟他告状,决不能让周姨娘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1202:51:18 jc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1109:46:40 jc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1019:12:35 溪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1019:06:58 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1018:13:15 各位╭(╯3╰)╮破费了,抱住,么么哒! 周末会早点儿替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3章 催生送子的符箓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自打刘招弟成了周姨娘屋子里的通房丫鬟,周姨娘那院子里便再没清静过。虽然没当成姨娘,但刘招弟也绝不让周姨娘轻易的欺负了去。两边就时常吵闹。 这些事情传到杜氏耳朵里,她不禁暗笑。这样的结果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倒是但愿她们两边闹得不可开交才好。 那一日在去园子里赏菊抹牌之前,堂嫂焦氏提得那什么她娘家侄儿愿意入赘秦府为婿的话,当时她就听出来这怕是眼前这位堂嫂一厢情愿的想法。她能做得了自己侄子的主?而她那侄子是有前程的读书人,又肯不要名声甘愿进秦家为婿? 这显然是为了秦府的家产而来。她怎么能同意,所以后来跟前无人的时候,她就说:“我家惠平还小,老爷昨晚跟我说了,要让多留她两年。所以这两年婚事暂议。嫂子真有心的话,便叫你娘家侄儿再等两年吧。” 其实秦达祖并没有说过什么婚事再议的话,她这样说出来也只是委婉的拒绝焦氏罢了。 焦氏见杜氏这样说,自然也听出来了这位弟媳妇儿不情愿的意思来。这令她十分失望。不过,她随即又想,既然这婚事不议了,再住些日子,捞点儿好处回去也成。总不能白跑一趟吧。 而杜氏也是极有眼色的,在这方面拒绝了焦氏便在另一方面补上。隔了两日,以家里妇人们重新打首饰的名头给焦氏和她女儿秦惠娟送了几盒子金银头面首饰来,便也算安抚了这位远道而来没有达成目的,十分失望的堂嫂了。 后来杜氏把自己从焦氏那里听来的话和后面应付的手段告诉了秦达祖,他自然觉得杜氏做得对。就算焦氏是秦家的近亲,她提的人各方面也和秦惠平相配,但有一点儿他和杜氏完全意见一致,就是为了钱来入赘的姑爷,再好也不能要。 刘招弟和周姨娘闹了一两个月后,秦达祖心烦,便不爱到周姨娘这边了。他一不来,周姨娘和刘招弟都有些心慌,便都收敛了些,不在明面上吵闹了,只不过暗中较劲儿。见两个人终于和平相处了,秦达祖方重新到周姨娘这边来,日子才又继续如往日一般过下去。 刘招弟也常去找远房姑妈刘氏诉苦,刘氏告诉她要忍耐着,只要她肚子争气,总有出头的一日。 “可老爷来周姨娘这边儿,那女人防着我跟防贼似的,这一月也得不了两回宠爱,又哪有那么容易怀上?” “说不定恰恰是你这少宠爱的能怀上。该是你的福是跑也跑不脱的。不过,我晓得这宅子里的女人们都要找有能耐的道婆或者医婆弄些有益怀胎的药喝的。你要不要也找一个?我认识一个姓马的道婆极有能耐的。我娘家兄弟做活儿的王大户家的媳妇儿嫁过去好几年了,一直肚子没有动静,自从那马道婆化了符赔给了几丸药给那媳妇子吃了,去年果然怀上了。今年初生了个大胖小子,我过年去瞧我兄弟顺带着还去瞧了一眼呢。” 刘妈妈这话让刘招弟动了心,便忙说:“那姑姑你啥时候去帮着请来” 想了一想又立刻补充了一句,“还是咱们去她那里求见她算了,免得落到这宅子里的人的眼中,不知道又得说什么话。” 刘妈妈点头答应了,便说那过几日出去办事时,叫上刘招弟一起去法华庵求见马道婆,让她准备好银两,好让人家帮忙。刘招弟忙问需要多少银子,刘妈妈说:“怕是至少也得十两银子吧?” 十两银子对刘招弟来说不算小数,不过这两月来秦达祖还是前后给了她二三十两银子,外带一些金银首饰,因此她倒还能拿出来。咬了咬牙,刘招弟答应了。遂约定了几日后一起出去。 四日后,刘妈妈借着帮夫人杜氏给吴县城里几座庙宇和道观施舍香油的由头带着刘招弟出了秦府,往法华庵去。这是秦府的老例子,每月固定会给几家常去祈福的庙宇和道观施舍银钱或者香油,这里面就有法华庵。 说起来马道婆只是法华庵的火工道姑,平日负责管理庵堂里的香烛,但这人半道出家,肚子里很有些俗家的念想。空闲之余,便捣鼓些什么催生送子的符箓和丹药骗钱。偏偏她运气好,替人化符送药后,也有那么数年不孕的妇人怀上了生了孩子。于是她这名气就传出去了。渐渐得就有人来找她了。 刘妈妈趁着替夫人杜氏施舍香油来到法华庵,便把自己侄女儿刘招弟带去见了马道婆。一个贪财,一个求子,两边一见即合。等到刘招弟奉上了十两银子,马道婆就给了她一张符箓和几丸药,让她回去把符箓化了,每次和老爷同房前,将化了的符箓的灰和在水里,吃上一丸药,要是快得话,百日内就有效果。 刘招弟欢喜地接了,又许诺,要是真怀上了,以后还有重谢。自此后,马道婆和刘招弟认识了,通过刘妈妈,两边就走动起来。 在这期间,秦登堂却常往后宅里明珠院那里去走动,当然他不是一个人去,每次必定要让妹妹秦惠娟和自己一起去,名义上是去秦惠平那里找她说话下棋,其实是瞅机会想和赵梅儿接近。 可巧,赵梅儿作为秦惠平跟前最得宠的,贴身伺候的丫鬟。许多时候,只要秦惠平在,她就在一边伺候着。因此秦登堂每次来明珠院,都能看到她。这多看几次,秦登堂是越加迷上了赵梅儿。 只是赵梅儿总在秦惠平身旁,他找不到机会跟她多搭话。这一日,秦府夫人杜氏邀约了焦氏去城里的普渡寺烧香祈福,赵梅儿因为偶感风寒,早起有些头痛鼻塞,就没有跟随秦惠平一起出去。秦惠平让人叫了郎中来替她瞧了病,开了些散风去寒的药吃,另外让她在家里养着,这才陪同杜氏等人出了宅子。 赵梅儿是个闲不住的,吃了药后觉得发散了些。便同往常一样,拿了自己的针线笸箩在秦惠平正房西屋里临南窗的罗汉榻上坐了做针线,等着大小姐回来。小丫鬟柳儿在一旁陪着说些话。 秦府内宅的女人们都随了杜氏去普渡寺,秦登堂是个男子便没有跟去。他瞧见堂妹秦惠平带着出去的丫鬟里面并没有赵梅儿,心中立即打定主意,一会儿只要秦惠平等人走了,就去找那个叫侍梅的绝色丫鬟说话,看能否勾搭上她。 因此等杜氏带着一众秦府的内宅妇人出了府,秦登堂换了一身暂新的绸缎袍子便往明珠院来寻找梅儿。守门的婆子知道他是秦老爷的堂侄,也不敢拦他,便告诉他大小姐出去了,谁想他却还是往里走,说前日来这里玩忘带了一本棋谱如今来找。这句话倒是真的,他为了能接近赵梅儿,时常来就带了些什么棋谱戏本子等东西来,故意放在秦惠平这里,说以后来想起要看时方便。其实还不是想有这个借口可以趁机来勾搭赵梅儿,就像今日一样。 守门婆子听他如此说,便也不再多言,让他进去了。 秦登堂径直走进秦惠平的屋子,在堂屋里喊了声,“堂妹。” 在西屋里正一边做针线一边和柳儿说些闲话的赵梅儿听到外头有男子的声音,一开始还吓了一跳,等到听出这声音似乎和那位常来的秦登堂少爷有些像时,就让柳儿赶紧出去看一看。柳儿起身急忙走出去,见果然是秦登堂,便也和外头守门的婆子说了同样的话,秦登堂便直接拿找棋谱的话来回她。说完,直接挑开帘子进了西次间,就如愿见到了正在做针线的赵梅儿。 赵梅儿见到秦登堂进来便放下针线,对他蹲身行了礼,因为方才他在外头说的话她也听见了,随即说:“登堂少爷稍等,我这就去帮你找一找。” 说完了这话她便往往常秦登堂来这里和秦惠平下棋的那紫檀方桌上去找。可是到了桌子跟前才发现桌上堆着好几本书,她也识不了几个字,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本,就有些为难了。 在她身后的秦登堂见状自然明白过来,一开始他本来就只不过是用这个借口来的。要是赵梅儿找不着,那他又可以在这屋子里多呆会儿了。这时候小丫鬟柳儿也跟进了屋子,秦登堂眼珠子一转,自顾自地去房中一把圈椅上坐下,说了句,“今儿忙忙地从府外回来,还没喝上口水,这会子真渴。” 赵梅儿听到这话,就转身吩咐柳儿去外头替秦登堂捧一碗茶进来喝。柳儿应声而去。等柳儿一出去,秦登堂立刻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赵梅儿旁边压和声道:“还是我来找吧,想必侍梅姑娘不认得我要的那本书” 一边说就一边去翻那几本书,顺带着在赵梅儿还没收回手去的手上一碰。赵梅儿被他碰到了手,又觉得他站得这样近,有些不妥,便忙往后退。谁料秦登堂却手快,在一碰赵梅儿的手后,见她后退,立即伸手出去抓握住她一只手急切表白道:“侍梅,你可知道我自从一见你就失了魂魄,满心里日夜念得都是你。你只要愿意跟我,我便立即去求我叔父,让他做主,发还你身契,让你做回自由身。我保证这一世都对你好,让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好过在这里做奴婢!” 赵梅儿耳中听到这话,只觉头顶上像是被焦雷给劈了一般。哪里能想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况且这会儿又被他握住了手,这让她羞恼不已。连忙使劲儿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可是秦登堂这时候见眼前的人满脸羞红,又因为今日生病,更显娇弱,便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才这样,心里越发动情。就把赵梅儿的手攥得紧紧的不撒手,又补上一句话,“我对你的心是真真的,你不必害怕,只要你点一点头,我一定去求我叔父,让他把你许给我。” “登堂少爷,你松手!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子让人看见了成什么话?”赵梅儿气恼道。她哪里会喜欢眼前这个人,就算他长得一表人才,许下的诺言又是如此动听。可是她的心早有所属,心中只装着大小姐一个人,所以秦登堂说得这些话可以说对她一点儿吸引力也没有。况且,在她看来,秦登堂这样做实在是有损他谦谦如玉君子的摸样,更让她起了厌烦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1213:11:25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1212:09:03 两位╭(╯3╰)╮破费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4章 误会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秦登堂一开始其实也不想这么唐突佳人的,只不过他平日不容易逮到这样的机会和赵梅儿独处,所以这会儿便有些急于向她表白自己的爱慕之意。的确如赵梅儿所说,男女授受不清,但一握住她的手后,只觉自己手里的那一只小手柔若无骨,他爱极了,又哪里舍得放手,巴不得能多握住一会儿。因此赵梅儿挣了几下,竟然抽不出手来,后面话就说得不客气了。 可是即便说了不客气的话,但秦登堂依旧不撒手。赵梅儿越发羞恼起来,但又不敢大声喊起来,到时候被人看了,免不了要说闲话的。而秦登堂却不怕人看,反倒是希望有人能看到,到时候说出去,他就好趁机向叔父讨这叫侍梅的丫鬟了。 “侍梅,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秦登堂握着赵梅儿的一只手,欺身上去,另一只手竟想去搂她。 赵梅儿见状吓得花容失色,只能伸出自己另一只手去推他,阻止他再靠近自己。 “哐啷!”忽然一声瓷器摔碎在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小丫鬟柳儿的惊声尖叫让秦登堂停止了动作。赵梅儿趁着这机会忙奋力将自己的手从秦登堂的手里抽|出,跑到了一旁。 屋里的响动到底还是引起了屋子外面一些丫鬟婆子的注意,于是就有几人跑了进来,便看到了屋子里奇怪的场面。秦登堂见进来了这许多人,却一丝慌乱也不见,自顾自地转身走到那放置围棋棋谱和琴谱的书里翻了一本出来,再回身对着赵梅儿欠一欠身,笑道:“侍梅,多谢你帮我找书。另外,不要忘了你对我说的话” 说完这些,就翩然离去。 赵梅儿想反驳他一句,“我到底跟你说什么话了?” 可是眼前跑进来这么些人,却又不好再接他的话了。不然,那秦登堂要再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岂不是让旁人更加误会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了么?因此,秦等堂走,她看都没看他一眼。倒是先前跑进来的那些丫鬟婆子见秦登堂离去,便也各自散了。 等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了,柳儿便忙走去关切地问赵梅儿,“姐姐,你没事吧?” 赵梅儿摇头,面上挤出一丝笑对柳儿道:“多亏你来了。这位登堂少爷不是好人。” 柳儿“嗯”了一声说:“幸亏他不是府里的正经少爷,只不过是客,见我进来摔碎了茶碗,还晓得收敛一些。不然的话,他要是打上了你的主意,你还真逃不出他的手去。” 复又上下打量了赵梅儿一番,噗地一声笑道:“谁叫姐姐生得这样好,是个男人也要被你勾了魂去。” 赵梅儿好容易这时候稳定了些心神,听她这样说,抬手就在她手臂上一掐,嗔怪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取笑我。” “我说得是真的,姐姐真得生得很好看。可惜了是在这秦府为奴,要是生在京城里的官宦之家,说不定要进宫去做娘娘呢!” 赵梅儿啐她一口,道:“谁稀罕做什么娘娘?” 柳儿追问:“那你想做什么?难不成想一辈子在这府里做大小姐的奴婢?况且,大小姐终究有一日是要出嫁的,或者招赘一个女婿进来。你要是伺候她,免不了将来或者被姑爷收房做通房,又或者大小姐念着你伺候她的旧情,抬你做姨娘,再生下个一儿半女,那就是极好的了。” 自己想做只想做她的娘子,想和她一起一生一世。 可是要是她真要和什么男子成亲呢?自己是否还能陪在她身边,然后做什么姨娘和通房?她觉得自己不能。可是又舍不得离开她呀,到底该何去何从?她这会儿心乱如麻,根本想不到解决的办法。便转换话题。 “你小小年纪,从哪里晓得这些的。”赵梅儿屈指在柳儿头上一弹,“快去把地上摔碎的茶碗扫了。” 柳儿嘟嘟嘴,继续说:“这府里头的下人们最常说得就是大小姐的婚事呢。因为大小姐已经及笄了呀,就算老爷和夫人想多留她两年,但也快了” “快些去扫吧,就你操这些心。大小姐的事什么时候轮得着咱们操心?”赵梅儿催她。可是她自己知道,这会儿岔开柳儿的话,只不过是因为听了心里也堵得慌。自从中秋那一夜跟大小姐亲吻后,大小姐也曾应承过要把她当成娘子。那时候,她也很是高兴。可是,后来一想,这事情要变成真的怕是很难。毕竟就算是自己现在和大小姐这样亲密的关系要是说出去,也会被人不齿,况且两个女子成亲更是没有的事情。而且秦老爷和夫人就只有大小姐一个女儿,肯定在她的亲事上是极端重视的,他们绝不可能让她和自己在一起,先不说名声,就是在子嗣上头他们也需要秦府的家产有继承的人。两个女子在一起,又怎么可能有儿女呢。这一段日子来,她不少想这个,但是每当一想起来,就觉得烦恼不堪,便不敢再想下去,只想着好好对待大小姐,一天天往下过,总是想着万一路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或者将来有转机也不一定。就算是自欺欺人吧,但也算有盼头。 所以这会儿一听到柳儿说得这些话,就觉得自己一直回避不想的烦恼真实地降临了,这压力甚至大过了方才秦登堂的纠缠。 等到柳儿出去拿笤帚准备扫摔碎的茶碗,赵梅儿方去南窗的罗汉榻上坐下,重新拿起自己的绣活开始绣起来。只不过才绣了几针,她就停住了,然后再次响起柳儿说得那些话,两年,最多不过两年,大小姐就要和别人成亲 这样说来,也只有两年好过了么?心中只觉惘惘的。 一路和大小姐相伴而来,路边风景和身边的人都是赏心悦目,让人心醉神迷,可是到底这条路通往了断崖深渊。但,即便是深渊啊,她也想有她在身畔,然后一直走下去 眼中不知不觉就浮上了雾色,心中酸涩得难受。 直到柳儿拿了笤帚进来,开始扫地上的碎瓷片,弄出些声响。她才忙忍住泪意,开是拿起针线假装飞针走线做起绣活儿来。 —— 到下午秦惠平陪着杜氏等人回府,还没回自己的明珠院,就从府里头的一个丫鬟叫荷花儿的嘴里听到了关于赵梅儿今日和秦登堂趁着大小姐外出,两人私会的事情。并且说,如今这事情整个秦府的下人们都在传呢。 荷花儿是杜氏那边房里的三等丫鬟,一直以来都是秦惠平的耳报神。不论这边院子里有什么事,或者府里头的各院子里面有什么稀奇事,她都喜欢去悄悄说过秦惠平听。秦惠平觉得有个这样的人随时探听消息,把府里头自己不知道的事都说给自己听,便于自己了解管理整个秦府有好处,便也赏过她几次。因此,荷花儿今日下午从府中下人们传的话里知道了这个便赶忙来说给秦惠平听,她一开始晓得这个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该不该说给大小姐听,毕竟那侍梅可是大小姐那院子里最受大小姐宠爱的丫鬟。不过,她想了一下,这事情就算自己不说,要不了多久也会传到大小姐耳朵里。那自己下次再向大小姐禀告什么事的时候,她会不会怪自己没有提前把这事情告诉她呢,从而不再相信自己了。 不再相信自己,便也再不能得到大小姐的信任和赏赐了。这可是很严重的事情。以后大小姐可是要接管秦府和秦家的家业的,要是自己再不能抱住大小姐这根粗腿,就相当于以后自己的人生无望了啊。所以,一狠心,她也就把这件事偷偷禀告给了秦惠平听。 秦惠平刚开始一听,还有些不相信。荷花儿便补充了一句,“如今这事情,整个宅子里都传遍了,大小姐要是不相信,不妨随便找个人来问。” 荷花说得这样笃定,由不得秦惠平不信。一霎时,她不由得阴沉了脸,遂辞了还在说话吃茶的焦氏等人,领着跟前服侍的人赶回明珠院。一开始她并不相信赵梅儿会和秦登堂有什么勾搭的,不过侍春的事情给她心里造成了巨大的创伤,那时候,她也是完全的相信侍春,但最后,一切信任都被打破,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她心中阴暗起来,便也开始怀疑赵梅儿。 在路上走着回明珠院时,她不禁想起最近一段儿日子,秦登堂来自己的院子来得很勤。虽然没见他跟赵梅儿说过话,但会不会两个人对上了眼,彼此留情,偷偷地往来呢? 这么一想,脸色越晦暗,心情也越不好。 进了自己屋子里,赵梅儿见她回来了,早就放下了手中针线活儿,满面带笑地迎了上来,蹲身行礼道:“姑娘回来了?” 要是往常,秦惠平早上去扶着她手,让她起来了。可今日她却是拧着眉话也不说一句,站在那里凝目看着她,似乎要将她看穿一样。 赵梅儿直起身来,一眼望过去,也看到秦惠平的脸色不太好。便关切问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出去受了寒,哪里不舒服?” 一面说一面走过去,抬手欲抚一抚她额头。秦惠平却后退一步,让她的手落了空。 “你这是?”赵梅儿也感觉到了她不对头,便狐疑地问。 柳儿机灵,看出来大小姐似乎在生气,就忙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讪讪地说:“我去替大小姐沏茶来。” “不用!”秦惠平冷声道,遂又对跟进来的丫鬟和婆子们说:“你们都出去,走得远远的,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1501:39:08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1420:54:51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1419:43:00 ╭(╯3╰)╮们破费了,么么哒。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5章 真心的表白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等到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唯唯诺诺地应了退出屋子后,秦惠平黑着脸走进自己梢间的卧室,在屋子里的一张花梨木圈椅上坐下,赵梅儿跟着进去走到她跟前就继续问:“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出去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秦惠平不吭声,这让赵梅儿莫名地担心她起来。本来看见她一回来,就想把自己今日遭遇秦登堂纠缠的事告诉她,毕竟这事让自己觉得很委屈。而大小姐作为她深深喜欢上的人,有什么委屈想跟她说也是自然,而且听了柳儿的话,她也想旁敲侧击地问一问大小姐对婚事是怎么想的。 咬了咬唇,赵梅儿开口,“姑娘,我有话想和你说。” 秦惠平之所以不坑声,其实就等着赵梅儿的解释呢。因此,一听她这句话,便“哦”了一声,抬眸锁定她,等她下文。在她没有开口以前,秦惠平其实也有点儿害怕万一要是这丫头说出来的是她和堂哥有情,求她开恩成全她什么的,自己又如何处?所以在赵梅儿要说出底下的话之前,她的心倒提起来了,放在身侧的手禁不住有些微微发抖。 “就是就是姑娘今日陪着夫人还有这府里头的主子们去普渡寺烧香,登堂少爷说来拿什么棋谱,然后他”说到这里,赵梅儿微红了眼圈儿,有点儿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他怎么你了?”到底心里万分的关心着她,所以赵梅儿这没说完的话惹得秦惠平立即就紧张地开口发问,而且看眼前这丫头的样子,应该是受了委屈。不像是外头人传的什么她和堂哥私会。自从赵梅儿进府到自己跟前服侍以来,秦惠平知道她是一个没心眼儿不会装的人,因此表现出现在这样子,她的疑心立即消下去一半。 赵梅儿脸色变白了些,见大小姐发问便说:“他拉着我手不松手,还说还说他自打见我第一面就喜欢我,然后他说只要我跟了他,就不让我做奴婢了,而且只要我点头,他就求老爷把我许给他” 秦惠平听到这里骤然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嘴中迸出一句话,“那你那你答应了他?” “怎么可能?我我的心难道你不懂么?”赵梅儿连忙分辩,后面半句话隐隐带了表白的意味。 她先是蓦然拔高了声音分辩,后面又小小声含了羞意且带着柔情的话让秦惠平心中立时狂喜起来。 一伸手她便将站在身旁的赵梅儿拉了过来,然后站起来将她拥进怀中,切切地问她,“梅儿,你没有骗我吧?” 一入了她的怀中,嗅着她让自己心醉的沉水香味,赵梅儿只觉一颗心终于安稳下来,那被秦登堂纠缠的不快和不安一霎时就消失无踪了。喜欢她的怀抱,便环住她的腰,伏在她怀中幽幽道:“我怎么会骗你?这一世我谁也不想跟,只想跟着你” 得到她这样的肯定的话语,还余下的一些怀疑也终于全部消失了。赵梅儿宁愿在自己身边为奴婢,也不离开自己去做什么良民,可见她对自己是一片真心。喜悦之余,秦惠平又生起气来,道:“没想到我堂哥真是色胆包天,连我的人也敢动?平素装得人模人样的,哪曾想竟然如此龌龊。我就说他怎么这一段儿日子老往我这里跑,原来是打起你的主意来了。看我不好好教训他!” 虽然听到自己喜欢的人要帮自己出头,教训那个登徒子,赵梅儿心中也高兴,可是也怕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到时候让两家亲戚之间失和,那老爷和夫人晓得了定然会责怪自己,便忙抬起头来看向秦惠平问:“你想怎么教训他?不要太过分了” “放心,明面儿上我不会做什么。不过,他不是要去求我爹把你许给他吗?我就早一步去告诉我爹娘他是个什么东西,还有我吩咐门上的婆子,不让他这人再进明珠院了。我看他还怎么能来纠缠你。并且还要吩咐下去,从明日起我堂伯母他们三人的吃穿用度都给逐日递减,我看他们还能好吃好喝呆多久。” “你这样做,不是连你伯母和堂妹都牵连进去了?” “你还不知道,我这位堂伯母一开始来我们这里就没安好心。是为着我们秦家的家产来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 “哼,她想让她那位中了秀才要考举人的娘家侄儿入赘我家呢。你想一想,一般的要靠举业做官的子弟哪个愿意入赘到商户人家为婿,这目的不是太明显了吗?我爹娘又哪能看不出来,所以给委婉回绝了。我娘想着拒绝了人家,所以在其它方面弥补他们。金银首饰送了不少,他们的吃穿用度我们也是比着自己的来。如今倒好,他们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这样的客,还是早些走了好。” 赵梅儿闻言这才晓得了原来那位焦氏一开始是来给秦惠平说亲的。好歹这亲事没成,不过这似乎印证了柳儿的话,就是大小姐至多两年就要成亲 她的心提了起来,也禁不住蹙起了黛眉,终是在秦惠平怀中长叹了口气,随即问:“姑娘,是不是至多再过两年你就要成亲了呢?” 秦惠平没料到她问这个,要是在赵梅儿没有出现之前,她或者会随波逐流,顺从了爹娘的意思,找一个看得过去的男子成亲,然后生儿育女,平安度日吧。可是,如今自己心里有了怀中这个人,再要按照爹娘安排的来,不自觉心里就起了抵触之心,毕竟还是放不下她,也舍不去她。但是要是不按照爹娘安排的来,必定会伤了他们的心,在这府中掀起滔天巨浪。秦家的买卖,秦家的将来,也定会受到很大的影响。这么一想,真是两难。 沉吟了一会儿,秦惠平道:“如今且不说这个好不好?让我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办?” 赵梅儿也知道自己问这个会让大小姐为难,但是她又忍不住不问。既然喜欢上了,就自然要追求一个天长地久。自己心里是打定了主意,再苦再难也要想和她一起的,就是不知道她的意思,而她的意思也决定了自己这份儿深情可有归处,可有将来,她不得不问。 “那你你喜欢我么?想和我一起一生一世么?”她直直地望进秦惠平眼里去,又是担心又是企盼地问。 秦惠平抿唇一笑,道:“这还用说么?难道你感觉不到,我们都那样了,要是我不喜欢你怎么会那样做?还有,因为你,我已经不想按照我爹娘的意思来。只是我想,咱们要在一起,必须要想个万全的法子,要多方顾全才好。不然的话,我们只顾着一生一世,那咱们身边还有那么多人,他们又该怎么办?” 她这话说得委婉,有些模棱两可,对于未来,她并无十足的把握。但是她的心是向往着和赵梅儿在一起的。因此她这样说。 赵梅儿想一想也是,这两个多月以来,两人时常亲密相吻,大小姐平时也对自己极尽温柔,分明是喜欢自己的。而且她也知道,两个人要在一起,一定会有不少的困难,大小姐要顾虑周全也是正常的。可是她不像自己这样说得肯定,还是让赵梅儿心中难免存了一丝担忧。便继续道:“姑娘,要是将来你要成亲,可否答应我,让我走。我我不能忍受你跟别人在一起,我也不想做什么通房和姨娘” 她不能容忍别人和自己分享一人,不管是名义还是实际的。她的心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地方,一旦种进去一个人,就永永远远地只有那个人了。不能移情,否则就只有心死。 “到底是谁告诉你这些的?什么姨娘和通房?要是这样的话,我还是人吗?要占着你,还要跟别人快别想这些了,这不可能。”秦惠平立即打断她的话,轻轻抚着她肩背安慰她。 赵梅儿自然是不能告诉她是柳儿告诉自己这些的。不过听到秦惠平说不可能,她到底松了口气。要是大小姐真有像柳儿所说的那样的想法的话,又不放自己走,又要霸占着自己的感情,那自己的境遇就太悲惨了。她怎么也不想沦落到那样的境地。 “姑娘”她想问秦惠平对于将来到底想怎么做。要是她拿不准的话,自己可以帮着出些主意。毕竟是两个人的将来,只要大小姐心意坚决,她相信两个人一定会有法子的。 “梅儿,别说这些了好么?今儿回来我一听到底下人说什么你和堂哥私会的事,我不晓得多生气呢。现在好容易咱们两人在一起” “我说怎么一回来就黑着脸呢,原来是听信了那些多言多语的人的话。” “是我不好,如今且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你想要怎么补偿?” “这样” 秦惠平收紧了抱住赵梅儿的手,动情地侧唇过去吻她,堵住了她继续想要说话的嘴。 赵梅儿只得把已经涌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主要是一被大小姐吻住,她就全身发热发软,一颗心只随着这样对待她的人起起伏伏,脑子里昏昏噩噩的,什么都忘记了想。 两个人之间今日经历了心情的起落,便彼此都要投入些。随着秦惠平的吻愈加狂热,气息越加火热,她的手第一次在赵梅儿身体玲珑的曲线上摩挲和爱抚。而赵梅儿认定了眼前这个人,所以大小姐这些让她害羞的动作便没有阻止。 她这样柔顺,无异于让秦惠平变得大胆起来。 将赵梅儿拥着推到紫檀雕花大床边,她压着她,两人一起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1718:44:55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1703:38:07 1466656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1620:04:43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1618:57:10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1618:52:59 ╭(╯3╰)╮们破费了啊,抱住,么之! 另外再次说一下,早上或者中午发的是防盗章,晚上会替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6章 秦登堂的纠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在秦惠平身下的赵梅儿只觉大小姐的手和嘴就象是一团团的火源,将自己身子上那些敏感之处一一点燃,星星点点的火焰终于燎原。她觉得自己在这些熊熊燃烧的火焰里面口干舌燥,颤栗着不断沉沦 忽地,她夹紧了腿,阻止了大小姐跃跃欲试的手。蓦地睁开眼,痴痴地望着在自己身上满面赤红,美眸里都是火热的的大小姐。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她还是朦胧地明白下一刻意味着什么,所以心里难免害怕,尽管在自己身上这个想要她的人是她深深喜欢和迷恋,以及想要一生相伴的人。 秦惠平也正被欲|火裹挟着,迫切地想要得到眼前这个女子。甚至在她心里有那么一点儿自私的想法,只要得到了赵梅儿的身子,从今后她就更会死心塌地得跟着自己了,而且再也不怕任何人觊觎她。 “梅儿”她哑声低低唤她。动了动手,可是却感觉到赵梅儿腿紧紧闭合着让她无法继续动作。 抬眸,秦惠平也看出了赵梅儿脸上那种又羞涩又害怕的表情,便又柔声加上一句,“别怕,我会一世对你好” “惠平,你会让我做你的娘子么?我我好想和你也能有洞房花烛夜”赵梅儿盯着秦惠平的眼,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或者这是任何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都怀着的一个美好的愿望,即便赵梅儿此时身为奴婢,可面对着自己爱着的人,她无法忍住还是说了出来。 潜意识里,她害怕自己就这么属于她了,以后她会不会嫌弃自己过于轻浮,而自己没有和大小姐经过洞房花烛就成了她的人,自己心里也会有遗憾。 听到这句话,秦惠平默了默,突然觉得自己全身炽热的温度降了一些下去。身下之人那澄澈而又饱含深情凝注着自己的眼,让她突然有种愧意。很显然,赵梅儿是毫无保留地对待自己的,而自己可否有投入全部呢?答案是没有。她一直在犹豫,一直在难以取舍。要是将来让她在赵梅儿和这个家的爹娘,以及富贵之间做出选择,她怕是会对不起眼前这个人。所有,要是现在占有了她,将来自己必定要对不起她了。她方才也说了,要是自己将来不能和她一起,就放她走。 秦惠平蓦地丧气了,随即从赵梅儿身上下来,躺在一边闭上了眼,气息不匀地喘气。 赵梅儿侧过脸去,也见到了秦惠平沮丧的神情,以及她渐渐褪去红潮的脸。心里就涌上许多不安,知道她这是不高兴了,因为自己刚才的话。但是,方才那句话真得是自己深藏心底想要和她说的话呀,也是她的真切的愿望。 便转过身去,从锦被下伸出手去环住她同样赤|裸的身子,靠在她肩膀带些撒娇的口气问她,“你生气了么?都是我不好好好地提那些做什么?” 秦惠平不语,从刚才火焰的顶端跌落下来,这的确让她有些不快。不过,身旁的这个人如此温柔地向她诉说歉意,她倒也生不起气来。更何况,赵梅儿所说她也能体会。要说真有谁不对,那个不对的人应该是自己吧。是自己没有拿全部的真心去对她,退一步来说,这样也好,要是将来自己万一不能和她长相守,那让她保持完璧之身,以后她也可以嫁人成家。不至于将来让赵梅儿没有好归宿。 缓缓地睁开眼,秦惠平呼出一口气,然后转过头去在赵梅儿额间印下轻轻一吻,和声道:“傻子,你没有不好。不好的是我,都是我太心急了。” 听她这样说,赵梅儿心才放下了,又说:“惠平,我不图你什么,就算是将来有一天你讨饭我也跟着你所以,你放心好么。我只是想,要是将来我们能有一间草房,能在这草房里有花烛,有囍字,天地为媒,我正经地和你拜天地,然后和你” “和我什么?”秦惠平勾唇一笑故意戏谑地问。 “”赵梅儿垂眸下去羞涩不语。她怎么好意思回答她那个。 她这种样子,竟让秦惠平心中又升起一股子火。忙使劲儿压下去,深吸口气道:“什么讨饭,什么草房,我相信不会有那么落魄的一天。就算是我从这府里什么也不拿的出去,也不会到那一天。你放心,我会让你有好日子过的。” 赵梅儿“嗯”一声,将秦惠平抱得更紧。心里暗暗感谢大小姐如此体谅她。也因为她尊重自己而感到欢喜。毕竟能够郑重地要自己和随意地要自己,是两种态度。对于任何女子来说,都希望自己所爱的人是郑重地对自己,那样说明她是看重自己,也是认真的。 —— 明珠院的丫鬟和婆子们终究是没有听到大小姐再次惩罚赵梅儿。反而是到晚间,正房屋子里传出来大小姐的欢快的笑声。然后第二日一早起来,秦惠平让人把院子里的所有的下人聚集在一起,宣布了任何人都不许再放秦登堂进院子,还有就是底下人传得什么赵梅儿私会秦登堂的事情都是子虚乌有,以后任何人都不许再乱嚼舌根子,乱传话,不然让她晓得了就要将人给撵出府去。 虽然明珠院的丫鬟和婆子们都恭敬地答应了。但是不久以后还是有关于赵梅儿的消息从明珠院传出来,下人们从秦惠平的话里自然就推测出一定是秦登堂去纠缠大小姐的宠婢,大小姐才放出话来不许他再来。 自然而然,那些对赵梅儿不利的流言也渐渐烟消云散了。 而秦惠平也真得去跟自己爹娘说了堂哥秦登堂纠缠自己房里的侍婢赵梅儿的事,并说这样的读书人简直是有辱斯文。至于吩咐管事的逐日递减堂伯母焦氏等人用度的事情她倒是没有跟自己爹娘说,而是暗暗地吩咐了下去。 府里的管事和婆子们也晓得这秦府将来要交到大小姐手上的,况且她这会儿差不多就在管家了,又如此精明能干,他们都是以她马首是瞻。所以,秦惠平吩咐了,他们又岂敢不遵从,因此焦氏等人的吃穿用度果然逐日少了下去。到半个月后,竟然比一开始少了三分之二以上。往常只要不跟杜氏和秦达祖吃饭,焦氏等人是一顿十六个菜,如今就剩下四个菜,一个素菜汤。茶叶,胭脂,衣服也少了,出行也不派马车了,仅仅是叫个骡车。 这都不说,杜氏和秦老爷,以及秦家大小姐都还满脸是笑,客客气气地对他们,并且叫他们多住。可这样能多住段儿日子吗? 特别是抹牌,府里的姨娘和大小姐赢了钱也要真金白银地过手了,不赊欠。偏偏这半月多来,仿佛手气也不好了,焦氏输了不少银子。到秦府后到手的二三百两银子都输了个精光。其实她不知道,自从秦惠平动了要将她赶走的心后,每次抹牌,总是杜氏刚坐下没多会儿,秦惠平就来替换下来她,让她歇着去或者去念佛诵经什么的,然后秦惠平和府里的姨娘们陪着焦氏一起打。 周姨娘等人都是猴精儿,见大小姐在牌桌子上大肆杀伐,根本不给焦氏留情面。而且暗地里她们也从府中下人口中晓得了一点儿秦登堂纠缠大小姐宠婢的事,以及厨房里传出来的给焦氏等人减菜的事。些事情联系起来一想,她们自然是知道这是大小姐讨厌焦氏等人,然后要撵他们走呢。 对于焦氏等人,周姨娘等人自然也是不喜欢的,因为在她们眼中,凡是想要来打秦府家产的人都是仇人。以前也不过是看在秦老爷和夫人礼遇他们,她们便也跟着奉承。如今大小姐恼了这些人,对于周姨娘等人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了。不帮着秦家大小姐落井下石,简直是对不起自己。 所以,接下来在牌桌上,以周姨娘为首的几个姨娘便合起来共同对付焦氏。她们都是常在一起打牌的人,嘴里不说,可心里也跟明镜似的晓得怎么截牌,怎么送牌。配合着大小姐共同赢焦氏的银子。焦氏便从一开始到府里大家让她赢钱变成如今众人一起让她大输特输。将先前赢的银子和最近两月多来得的银子输光,再加上府里吃穿用度上头越加克扣,焦氏便烦躁起来。偏偏这时候秦登堂又来跟她说了赵梅儿的事情。 原来自从那一日纠缠了赵梅儿之后,秦登堂又拉着妹妹去了明珠院几回,可是每次到了门上,妹妹可以进去,而他就不能进去了。问一问为啥他不能进,门上守门的婆子就说了,“大小姐吩咐的,如今少爷也大了,院子里的女孩儿多,男女大防不得不顾,所以也该避一避。” 他忙说不妨事,可是门上的婆子就是死活不让他进。最后他妹子说:“哥哥也该正经去做学问,读书。堂姐说得没有错。你还是且回去吧。再说,女孩儿家在一起说得有些话你也不合适听,老和我们掺合在一起做什么?” 他妹子的话倒将他给呛住,只能尴尬地回去了。可是赵梅儿早将他迷住,见不着她,心里给个猫抓似的。哪里又能读得进去书。所以踌躇再三,他只得去求自己娘亲,请她去跟堂叔和堂婶儿说一说,求他们把堂妹秦惠平那屋子里的丫鬟名叫侍梅的给他。有了这女孩儿,他才能用心读书。 “你这孽障!不好好读书,竟然动起这样的心思!”焦氏一听只觉好不气恼,抬手就给了秦登堂一耳光,然后指着他骂道:“你没瞧见人家这会儿给咱们吃得啥用得啥?你还想去跟人家要人,可不是戳在人家眼窝子里,丢人现眼!所谓的久住讨人嫌一点儿不假。你好歹也是七品县令之子,要什么女人不好,偏要去要你堂妹屋子里服侍的丫鬟,这样没眼色!” 秦登堂给他娘打得差一点儿摔倒在地,好容易稳住身子委屈道:“娘,要是得不到侍梅那丫鬟,我的命怕也会保不住,更别提读书了,到时候你和爹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混账行子!你说什么话呢?你这是想气死我不是?”焦氏一听立刻站起来,又朝着秦登堂身上锤了几下。 秦登堂也不躲,任由焦氏的拳头落到自己身上,旋即又跪在地上给他娘磕头,含泪道:“求娘亲成全,我真得很喜欢堂妹屋子里叫侍梅那丫鬟,没有她我活不了” “你这没出息的东西”焦氏愤然举起了手,欲再打秦登堂几下,可是看他磕头可怜万分的摸样,终又下不去手,只是长叹,“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哟,养了你这不成器的东西。” 当日,焦氏并没有理会秦登堂,反而是将他反锁在屋子里不许他出去。没想到两日后,秦登堂竟然病倒了,请郎中瞧病开方吃药,忙乱了半月,不但不好,反而是病势越加沉重,眼看就要小命不保。这一下,焦氏慌了。本来带着儿子来吴县瞧秦家这门儿远亲,顺带着游玩。要是儿子的命丢在这里了,回去又该怎么跟自家老爷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003:11:01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002:15:44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002:13:16 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1819:55:21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1819:03:52 ╭(╯3╰)╮们破费了,抱住,么么哒!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7章 真病还是假病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于是接下来,焦氏也顾不得丢脸不丢脸了,直接去找到秦达祖和杜氏,将自己儿子因为恋慕侄女儿秦惠平屋子里服侍的那十分美貌的丫鬟侍梅,从而相思成疾病倒的事都说了。最后拿绢子一边擦泪一边说:“我也是没法子,这孩子心实。我也曾打骂他,叫他收心好生读书,谁曾想会落到如此田地。我想求一下堂弟和弟媳妇儿,可否把那叫侍梅的丫鬟给我家登堂,他如今病得这样,或者一冲喜就能好了?我也是没法子了,这药吃下去不少,眼看着我孩儿露出下世的光景,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回去见我家老爷啊?到时候我也是活不成了” 说到这里,便开始嚎啕痛哭起来。 秦达祖和杜氏听完焦氏所说后,便俱都劝她不要哭,此事好商量。其实这会儿他们听到焦氏说出秦登堂恋慕赵梅儿的事情并不吃惊。因为一开始秦惠平便跟他们说过他纠缠她屋子里伺候的那叫侍梅的丫鬟的事情,并且也觉得秦登堂这样的作为有辱斯文,有些看不起他。不过,这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他们两口儿却是始料不及。 要是秦登堂好好的,焦氏来求把自己女儿屋子里那叫侍梅的丫鬟给她儿子,说什么秦达祖和杜氏是不会同意的。因为他们两个都晓得自己女儿是个什么脾气,自小到大,凡是她屋子服侍的丫鬟她是不许任何人打主意的,就是作为她爹的秦达祖也不行,更别说外人。 可是如今秦登堂病得这样重,要是不同意焦氏所求,那就有些不近人情了。毕竟虽然上门来的焦氏等人是秦达祖的远亲,可是毕竟秦登堂是秦家子孙啊,他要真是因为恋慕那叫侍梅的丫鬟相思成疾死在秦府,那以后两家可真要结仇了。说出去也不好听,外头人会将秦府众人说成什么样,想一想也害怕。再说了,那叫侍梅的丫鬟再好也只不过是个丫鬟,又岂能跟秦家子孙的命相提并论。不管怎么样,先要救了秦登堂的命再说。 因此秦达祖两口儿才一狠心答应了焦氏所求,安慰她一番后,让人把她送回去,说一会儿就让人把侍梅叫来,并让管事的去准备花烛等,今晚就为秦登堂冲喜。 等焦氏一走,秦登堂两口子便坐下商量了下这事情。杜氏便说:“我们这里倒是答应了,可我怕惠平她不同意。自小到大,她那屋子里的丫鬟,她看得有多宝贵你也晓得。这叫侍梅的丫鬟可说是绝色,孩儿很是喜欢她。这要叫她把她心头的宝贝送人,我看必定是不愿意的。且有得一番闹腾呢。” 秦达祖接话道:“哪有什么法?登堂都这副光景了,要是不答应堂嫂所求,他万一在咱们府里殁了,咱们可还有脸再见堂兄?并且说出去,我们为个丫鬟竟然置亲侄儿性命不顾,口水都得把咱们淹死。所以,我们还是叫惠平来,跟她好好说一说。她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那侍梅虽然生得好,可也不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到时候咱们再去买几个生得美的丫鬟给她使吧。” 两口子商量到这里,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得让人去把秦惠平叫来跟她说这件事。果然,秦惠平来了之后,一听到秦达祖夫妇说了这事,差一点儿跳起来,嘴中来回只有几个字,“不行!不同意!” 秦达祖两口子只能轮番跟她解释这件事要是不同意,最后会造成什么结果,什么坏处等等。可是任凭他们把口水都说干了,秦惠平还是不松口,就是不同意。最后秦达祖火了,重重地拍桌子道:“惠平,你太不懂事了!你堂哥眼看就要小命不保,要是咱们不帮他,不救他,还是人吗?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对于外人我们还要施以援手呢,更何况是你堂哥。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一会儿我就叫你娘带人去把那叫侍梅的丫鬟叫来,让她装扮一下,今晚就跟你堂哥成亲冲喜!” 秦惠平咬牙怒目而视,真想脱口而出说侍梅已经是她的人了,又怎么能嫁给别人。而且这人还是一开始就觊觎赵梅儿,对她不怀好意,且又纠缠她的秦登堂。那秦登堂就是个伪君子,品性不佳,赵梅儿又怎么能跟他。 并且要是冲喜以后,秦登堂还是死了,那赵梅儿岂不是还得为他守寡。还有可以肯定得是,焦氏等人到时候一定会认为是赵梅儿害死了秦登堂,赵梅儿落到他们手里,这一世的日子还能好过吗?不行,自己一定不能答应!不能眼睁睁看着赵梅儿落入火坑。至于秦登堂的命,跟自己有关系吗?自己要是心软,不但害了赵梅儿,而且也会让自己失去真心所爱。所以成全了秦登堂,就是害了自己和梅儿,这种利人损己的事情,大概只有菩萨和佛陀才能做吧。 “爹,娘,你们要是这么做的话。那么我保证,今晚堂哥娶亲之时,就是孩儿赴死之时。我说到做到!”秦惠平决绝道。 “什么?你你这孩子”秦达祖抬手指着秦惠平惊骇不已,话都说不顺了。一旁的杜氏也给吓了一跳,忙站起来奔到秦惠平身边儿,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哆嗦着说:“你这傻孩子说什么话呢。你要这样做,可不是要我们的命。” 秦惠平僵硬地站着,面无表情,紧锁双眉,不发一言。屋子里陷入了沉默,只听到杜氏断断续续的哭声,以及絮叨,“你这傻孩子,怎么这么傻呀。为一个丫鬟闹得要死要活的,你怎么对得起我跟你爹,我们把你养这么大。到头来,你竟然要为一个丫鬟要舍下爹娘你是不是中了邪了?那个叫侍梅的丫鬟是不是狐狸精变的,勾了你的魂儿不说,连你堂哥的魂儿也给勾走了” “娘,你别说这些了好不好?”秦惠平实在听不下去了,不耐烦地打断她,“梅儿只不过是生得好些,她招谁惹谁了?当初堂哥就见色起意,打她的主意,纠缠她。如今又闹这一出。谁知道他是真病假病?” “不管是真病假病?咱们也不能见死不救,落人口实。好了,这事情为父刚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既能顾着你堂哥也能顾着你。”秦达祖忽然插了句话,他刚才在杜氏絮叨哭泣之时,在屋子里负手转了几圈儿,终于灵机一动,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此言一出,连一直哭着的杜氏也停止了哭泣,望着秦达祖,和秦惠平一起齐声问:“哦,到底是什么法子?” 秦达祖道:“咱们可以把那叫侍梅的丫鬟借给堂嫂,让侍梅今儿去跟登堂拜堂冲喜。反正登堂病得那样也不可能洞房花烛,这只是走一走样子罢了。要是冲了喜,你堂哥好起来了,咱们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要是冲喜也不好,那咱们也做了该做的事,堂嫂也怪不着咱们。等这冲喜的事情一完,我们再叫侍梅回来服侍惠平。这样不是既能顾着登堂,也能顾着惠平了么?” “哎呀,这倒是个好法子。”杜氏听完先开口赞道。 秦惠平听完沉吟,“这法子也不妥当啊。侍梅要是跟堂哥拜堂冲喜了,好不好,这说起来都是跟人拜过堂了。以后说起来于名声上不好听啊。” “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堂哥命在旦夕,为父这法子已经是尽力顾全你了。至于什么服侍你的丫鬟的名声哪里还能顾得上。再说了,她是我秦府的丫鬟,平日你待她不错,这会儿也该她报答出力了。所以,什么都别说了,为父决定就这么办。你回去跟你屋子里那叫侍梅的丫鬟说一说,让她准备一下。我跟你娘去跟你堂伯母说,相信她也能体谅我们的难处,谁叫我孩儿也要为那丫鬟要死要活呢?”秦达祖拂袖不悦道。 “这”秦惠平有些犹豫,但是好像自己的爹说出来的是唯一折中可行的法子。别的可以两边顾全的法子却是真没有了。 杜氏在一边推她,“好了,别这那的了。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还是你爹脑子好使,你就赶紧按照你爹说得办。去跟你屋里服侍你的叫侍梅的丫鬟好生说一说。她要是个有良心的人,相信也该帮着救人的。再说了,只是借一下而已,她以后还不是我们秦府的人,还是可以服侍你。你跟她说,这一回也不叫她白去冲喜。等她回来,我们重重有赏,赏钱必然叫她满意。” 秦惠平摇头,到底觉得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些对不起赵梅儿。可是这会儿她被自己的爹娘催逼着,也没有办法,只能怏怏不乐地回到明珠院来打算跟赵梅儿说这事情。 赵梅儿见秦惠平从前院回来,便同往常一样上前去迎着她,笑盈盈问她老爷和夫人叫她去何事,见她眉头不展,便又问可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秦惠平忍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梅儿,我有个事想对你说。” 赵梅儿见她表情郑重便收了笑问:“是什么?你说。” 秦惠平拉她在自己身边的一张圈椅上坐下,徐徐道:“方才我爹娘叫我去跟我说,我堂哥很不好,怕是,怕是哎” “啊”赵梅儿惊,虽然秦惠平没有说完整的话,可是她也明白她说得是什么意思。秦登堂最近病倒她也有所耳闻,毕竟府里最近一段儿日子郎中来得比较勤,而这些郎中多是去前院给秦登堂瞧病的。只是没想到今儿从秦惠平口里听到他病得这样严重的消息。秦登堂这人吧,赵梅儿很不喜欢,可是这会儿听到他要病殁,还是升起一丝同情之心。 咬了咬唇,秦惠平垂着头又继续说:“我堂伯母今日对我爹娘说,我堂哥病得这样都是因为喜欢你,害了相思病” “说什么呢?我才不要他喜欢!”赵梅儿有些羞恼地气道。 秦惠平握一握她的手,表示安慰,“谁说不是。可是我堂伯母就是这么认为,后来,她求我爹将你许给我堂哥,为他冲喜,好救他的命。” “什么?”赵梅儿闻言只觉心骤然提起,心口仿佛给压上了一块大石,一霎时简直不能呼吸了。她看着坐在眼前脸色黯淡的秦惠平,不敢开口。生怕问她,她也同意了。 秦惠平抬头,忙解释道:“梅儿,你别慌。我堂伯母的要求我自然是不能答应的。为了这个,我甚至跟我爹娘说,要是他们这样做,我就死给他们看。后来,他们被我这一吓,终于答应不将你许给我堂哥冲喜了。只是后来,我爹说,无论如何还是要救我堂哥的命的,就算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也好。他就想了个法子,说将你借给我堂伯母她们,冲喜完了,就还是要你回来” 赵梅儿听到这里,眼里已经滚下泪来。不免想到,在这秦府主子们的眼里,自己就是个东西。可以借出去也可以收回来的。自己心心念念的想和自己所深爱的人拜堂成亲,洞房花烛,到头来却是要去跟一个半死不活而且又十分厌恶的人冲喜。老天爷还真得会跟自己开玩笑。可是这玩笑又是那样的残忍。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14666568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115:24:03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111:10:09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110:43:02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100:04:48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018:26:20 ╭(╯3╰)╮们破费了,感谢支持和喜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8章 冲喜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秦惠平一见赵梅儿哭,立时就慌了,忙拿自己的绢子替她拭泪,说:“梅儿,我也晓得这么着对你不好,只是被我爹娘逼迫,我没法子才你别哭,你要不是不愿意,就不去好吗?我带你出去避一避,这样你就不用去为我表哥冲喜了。” 赵梅儿听她这样说,心里才好受了些。作为她自己来说,是一万个不愿意去跟那秦登堂拜堂,为他冲喜的。在她心中就觉得女孩儿家这一辈子就只能拜一回堂,进一回洞房。对于这个她就像是处子之身一样珍重,觉得应该是给自己深爱的人。她心里认定这一世跟定了秦惠平,所以想得自然是拜堂成亲的什么是跟她,而不是别人。 “惠平,你说得是真的么?”她心里还是有点儿担心,所以这么问。 秦惠平握紧她手道:“自然是真的。你别哭了,我们这就收拾些东西,从府里东边儿的角门出去。我爹娘找不到你,自然也就不会让你去跟我堂哥拜堂为他冲喜了。” “可是,我们要走了,你堂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爹娘还有你堂伯母他们岂不是要恨死我么。到时候估计你也要受牵连,被他们责骂。” 这是赵梅儿心里头实实在在担心的。毕竟她觉得自己要成为秦惠平的娘子的话,不管这关系是明面上的还是背地里的,到底秦府老爷和夫人也算是她的公婆。要是像秦惠平所说,避出去了,以后秦登堂若是出了事,自己恐怕在秦老爷和夫人的心里没有好印象,也很难再相处。设想一下,本来两个女子在一起已经为世俗所不容,也定会让秦老爷和夫人反对,要是再有这些事在里头,他们肯定是更不容易接受她了。 秦惠平蹙起眉头,摇摇头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我也晓得就算把你借给我表哥拜堂冲喜,以后就算回来了,名声也不好听。女儿家对拜堂这回事都看得挺重的,我不想你拜堂是跟我堂哥,他品性不端,我不放心。至于你说我堂哥会出什么事这个,我们管不了他。难道非要你冲喜他才会好?” “话虽这么说,但到底还是要顾及一下。否则以后我再难见老爷和夫人了。”赵梅儿在一旁发愁道。 秦惠平揉了揉眉心,想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道:“有了,我想到一个法子,说给你听,你看行不行?” 赵梅儿忙问:“你说,到底是什么好法子?” “是这样,我一会儿给我爹娘留封信,就说你染了时疫,我亲自带人送你回娘家去治病去了。然后我让管事去让牙婆找个和你年纪差不多大,摸样也差不离,八字也一样的丫头代替你去跟我堂哥拜堂成亲。这样也就应付了我堂哥,也让你避开了这祸事,你说好不好?” 赵梅儿听完点头,“这法子倒还行。只是你堂伯母还有你爹娘会不会觉得太巧了,刚要叫我去跟秦登堂拜堂冲喜,我就患了病还是时疫。他们能相信吗?还有,一时之间去哪里找个跟我年纪样貌还有八字一样的女孩儿?” 秦惠平莞尔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只要使银子,牙婆自然会找到跟你条件差不多的女孩儿送了来。就算八字不一样也会说成一样。至于我爹娘那里,他们一早就知道我不愿意让你去跟我堂哥拜堂的,就算晓得我是撒谎又能怎样。” “原来如此。”赵梅儿恍然。 秦惠平遂站起身道:“事不宜迟,我立即找人来办这事,另外留书一封给我爹娘把这事情跟他们说上一说。” “也好。那就这么办。” 于是接下来,秦惠平便让赵梅儿收拾一些衣服细软,然后开箱子又拿了些银子放到包袱里。随即她就去找管事来交代了买丫鬟的事情,并写了封信放在自己卧室里的桌子上。然后带着赵梅儿迅速从宅子的东角门出了府。 两人出府后,赵梅儿就问秦惠平,“你随我一起回我家么?” 秦惠平却说:“回什么你家。我只不过是用了个借口而已。你要真回去了,不定我爹娘就派人上门来找了。我们又岂能让他们找到。” “那你打算带我去哪里?是不是找个客栈什么的住下来,藏起来,不让你爹和你娘找到?” “嗯,是要找客栈住下,不过,却是去苏州城里找家好客栈住下来。我带你去苏州城里游玩,过一段儿日子我们再回去。想必我堂哥那时候也跟人拜了堂,好不好都有个结果了。那时候我们再回去,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说起来,我还真想回家去看我娘和妹妹,有半年多没见着她们了。” “等这事情过去了,我们回吴县,我陪你一起去看她们,再在你家住几日。这会儿咱们还是赶紧动身去苏州城里为上。” 接下来,两人为了出行方便,就去成衣店里买了几套男子的衣裳换上,又重新梳了男子的发髻,这才雇了辆马车往苏州城里去。 却说两人走后,秦达祖和杜氏去与焦氏说定,将赵梅儿借给她去与秦登堂拜堂冲喜。焦氏那时哪里顾得讲条件,便也答应了。因为她听秦达祖两口子说秦惠平为了这赵梅儿也是要死要活,而且她来这府中也晓得秦大小姐的怪癖,她屋里的丫鬟不让人动的,肯借出她那宠婢来都算是秦惠平大方了。 秦府里头为了给秦登堂冲喜,也是十分忙乱。等到下半晌,秦达祖夫妇两个不见秦惠平将赵梅儿送来,便派人去明珠院将赵梅儿叫来。谁知道去带人的管事婆子回来却是带回来一封信,身后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将手上的那封信恭敬地递向秦达祖,那管事婆子就说:“大小姐院子里头并没有老爷夫人让我去带回来的叫侍梅的丫鬟,连大小姐也不见,只在大小姐房里的桌子上发现了这封信。” 秦达祖一看到这封信,心里就有些觉得不妥当。果然接了信,拆开看了以后,火冒三丈,将信纸重重地往桌上一拍,怒道:“惠平这孩儿也太大胆,太不懂事了!” 杜氏给吓了一跳,连忙问是怎么回事。秦达祖便把手上的那一页信纸扔给杜氏道:“你自己看!” 接过信,杜氏细看一遍,最后也是十分恼怒,不过她却并不是气秦惠平,而是气赵梅儿,“那叫侍梅的丫鬟果然是个狐媚子,害得登堂那样不说。连着我们惠平也被她勾了魂儿。你瞧一瞧,为了她,竟然舍下咱们离家出走了,还说是送那丫鬟回家养病。可是哪有那么巧,一叫她去跟登堂拜堂冲喜,她就病了。对了,老爷,既然这信上说,惠平是送这叫侍梅的丫鬟回家了,会不会就在那丫鬟家里呢?我们不如立即派人去她家找一找,要是找到,把那丫鬟抓回来也不迟。” 秦达祖稍微一想,便说:“我看是不容易找到。依照惠平的性子,哪有这么老实让我们去找到。” 不过,现目前而今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秦达祖随即还真派人去赵梅儿家找人。不过派去的管事和小厮一会儿回来回禀说:“那叫侍梅的丫鬟家里早就空了没有人住,听邻人说那一家已经搬走数月了,显然大小姐并没有送侍梅回去。” “啊?惠平没有去侍梅家,那她到底去了哪里啊?眼看这就要天黑了,两个女子在外头要是碰到什么事可怎么好?”杜氏听完先就着急地喊起来。 秦达祖不耐烦地打断她,“惠平哪有你说得那样娇弱,这十来年,我可是把她当成男儿养的,会两手拳脚不说,就连骑马射箭也会的,就算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事,自保之力也是有的。咱们先别操心她,先想一想堂嫂哪里的事怎么办吧。” 这时候,外头有管事进来回禀说:“大小姐今儿早上交代要买的人,牙婆已经送来了。” 因为秦惠平信上也说了怎么解决堂哥之事,所以秦达祖只得叫管事的让那牙婆领了人进来相看。 不一会儿,牙婆领进来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丫头,面相清秀,个头也和侍梅差不多,恍惚一看,还真和侍梅有几分相像。再问她的八字,竟然也是和侍梅一样。于是秦达祖便给了三十两银子把这丫头买下。又给她娶了名字叫诗梅,装扮一番,等到喜乐一起,便将她盖上红盖头送到焦氏那里去。 焦氏并不晓得秦达祖夫妇已经将秦登堂想要的赵梅儿给换成了才买的丫鬟诗梅,因为听送过来的人一口一个诗梅的叫,还真当是赵梅儿呢。 当晚,她便让人把自己儿子扶起来梳洗换了衣裳,在鞭炮喜乐中,和这送来的丫鬟诗梅拜了堂。拜完堂,自然是送两人进洞房。 焦氏跟着一起进了洞房,便对躺在床上的儿子秦登堂说:“这是娘为了救你的命,求了你堂叔把你喜欢的侍梅叫了来跟你拜堂冲喜。这一下,你可满意了吧。满意了就快些好起来。” 不想她这话才落,就见到躺在床上的秦登堂蓦然睁开了眼,看着她带着笑说:“娘,我觉着自己好多了。” 本来秦登堂已经一连昏迷了好些天,这会儿蓦然睁眼一开始自然是让焦氏吓了一大跳,不过这也让她狂喜起来。连连向天双手合十拜佛,说菩萨保佑,到底孩子经这一冲喜,果然好了。本来她想交代秦登堂,这叫侍梅的丫鬟是秦府借的,只要病好了就要还回去。不过这时候她见儿子好些了,又可怜他为这眼前的丫鬟害了相思,弄得这样苦。 便想既然这堂都拜了,要是儿子想要跟她洞房,还不如成全了他,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看秦家大小姐还要这丫鬟回去不。到那时这就是有借无还了。凭空得了个人,也算是得了笔银子。以后给自己儿子做妾也好,说不定还能早早报上个孙子呢。所以,这借人的事还是不忙跟儿子说,顺手推舟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1466656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316:55:33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302:00:22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301:12:16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220:08:48 ╭(╯3╰)╮们破费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59章 李代桃僵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焦氏没有说,而秦达祖和杜氏也没有来得及跟这新买进府的诗梅说这些。主要是他们认为秦登堂是真得病得厉害,而诗梅代替赵梅儿来冲喜,也不过是一晚的事。这一晚过了,不管秦登好不好,也算他们尽力了。再有对于一个新进府的丫鬟,他们也用不着跟她说顶替赵梅儿的事情,毕竟这里头牵涉到秦家的家事,对外人说并不合适。 众人没想到的是秦登堂只不过是装病,是他偷偷买通了来给他瞧病的郎中,把这病说得很严重,将秦府里的人和他娘焦氏都给骗过去了。他这么做不过是想得到赵梅儿而已,他料定要是自己装出要病殁的样子来,他娘一定回去求堂叔把赵梅儿给他,而他堂叔虽然为难,但一定会答应。 果然,最后,堂叔他们还是把赵梅儿送来给他冲喜了。 等焦氏一出去,秦登堂就赶忙从床上坐起来,心里狂喜,一把扯下坐在身边的心上人头上顶的红盖头,不管不顾地抱着就亲起来。 说实话,这新进府的丫鬟诗梅心里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要和一个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病人洞房。所以秦登堂这突然醒来,又像个色|鬼一样扑上来的动作真得把她吓了一大跳。情急之下,她使劲儿把他给推开,站起来连退了几步,哆嗦着喊:“登堂少爷,别” 她一出声,秦登堂才觉得有点儿不对,因为她的声音听起来和赵梅儿有些差别。诗梅的声音稍微有些沙哑,而赵梅儿的声音很清越。 “你是谁?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来跟我冲喜?”秦登堂坐起来仔细打量诗梅一番,发现这女子并不是赵梅儿后,不禁愤然开口质问道。 诗梅哪里晓得这中间的事,只是怯怯地说她是今日进的府,然后老爷夫人把她打扮一番就送来给他冲喜了。 秦登堂头脑活络,一听就知道这一定是他堂叔使的一个掉包计,到底赵梅儿还是没有到手。想到此,他不由得狠狠地在床榻上锤了一拳,心里别提多恼火。可是他也晓得要是如今闹起来,他并不占理,毕竟这代替赵梅儿过来给他冲喜的女子让他的病“好”了。 气闷了一会儿,他再看了几眼那代替赵梅儿来冲喜的丫头,倒也生得和赵梅儿有几分相似,心想,得不到赵梅儿,如今眼前这个也可暂解相思之苦。于是便招手让她过来,自己从枕下摸出一对儿金耳坠,原本是想送给赵梅儿的,这会儿就只能送给眼前这丫头了。 诗梅是穷苦人家出身,自小到大也没有见过什么金耳坠,如今见眼前这位样貌堂堂的少爷送他这个,自然就对他的印象改观了,也没这么怕他了。 见她接了金耳坠子,秦登堂便说他堂叔既然把她送来给自己冲喜,以后诗梅就是他的人了。他以后会好好对她,要是跟了他之后生下个一儿半女,便抬她姨娘等话。 诗梅被他这样一哄,后面也就半推半就的从了秦登堂,和他成就好事。只不过在秦登堂心里还是深恨没有得到赵梅儿,恨堂叔和堂妹他们小气,在自己“生死关头”竟然使出这样的法子来糊弄他。心中暗自打定主意,以后有机会,或者自己直上青云,仕途得志那一天,一定要好好地出这口气。 次日起来,秦登堂就去跟他娘焦氏说:“昨儿晚上孩儿发现原来堂叔她们送来的并不是堂妹屋子里那叫侍梅的我喜欢的丫鬟,而是另一个才买进府来跟她年纪样貌相近的女子。” 焦氏一听“啊”了一声,有些不敢相信。于是便让人把诗梅叫了来,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发现果然不是那个侄女儿秦惠娟屋子里伺候的叫侍梅的丫鬟。心里也就有些不悦,和她儿子一样的想法,在秦登堂要死要活的关头,竟然换了个人来代替侍梅冲喜。好歹自己儿子是好了,可要是不好呢,岂不是害了他一条命吗? 秦登堂见他娘焦氏脸色不好看,也能猜出她在想什么。便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堂叔他们虽然是大富之家,但却小气得很,连个丫鬟也舍不得。最近咱们的饮食用度也大不如前,依我看,是嫌弃咱们在这里久住呢。再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我看我们不如回去吧。原本还说,等爹休年假,接他到这里来团聚的,这样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了。” 焦氏听完,也觉得自己儿子说得对,就阴着脸说:“孩儿说得不错,昨儿个你堂叔还说是要借侍梅给我咱们使呢,说冲完喜就要还回去。这真是太小气了。后来送个替换的人来也不跟咱们说一声,漫天过海,拿你的命当儿戏呢。好在菩萨保佑,你的病一冲喜就好了,我这就把诗梅带去还给他们,什么玩意儿,一个丫鬟还要借来借去。” “娘,诗梅你就别带去了,昨儿晚上,她已经是我的人了。”秦登堂忙把诗梅扯到自己身边道。 焦氏闻言,便摇了摇头说:“你这孩子,病刚好,怎的如此不爱惜身子” 话虽如此说,到底这事情也在她意料之中。不过,屋里有一个,总比自己儿子跟他认识的那些朋友出去找花街柳巷里头的姑娘好,毕竟儿子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她想着,这一次回昆山去,得正经给自己儿子说媳妇儿了。成了家,有人在房里收着他的心,他或者能安心下来好好念书,考个好前程出来也不一定。 主意一定,焦氏便去秦达祖和杜氏那里跟两人辞行,说秦登堂经过昨儿晚上那一冲喜,果然病好了。还有,他们想念在昆山做官的老爷了,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去跟他团聚,准备过年。 “太好了,登堂能好真是祖宗保佑。看来,诗梅那丫鬟的八字跟侍梅一样,也是有用的。说起来,昨日忙乱,我们都没顾得上跟嫂子说,原是侍梅那丫鬟染了病,我家惠平将她送出府去治病,这才另寻了个人来” 秦达祖笑着把让诗梅顶替这件事前前后后说给了焦氏听。但焦氏又哪里能听得进去,在她心里早就对秦达祖夫妇两个存了成见,但面儿上仍然带笑,嘴里依旧客气,谢了他们。 杜氏又挽留焦氏带着孩子们再住一段儿,等到过了年去接了在昆山做官的堂哥来,秦家好好热闹一番。焦氏自然是坚决推辞。最后,秦达祖夫妇两个便也接受了焦氏的辞行。 “对了,我家登堂昨儿晚上好了,收用了诗梅那丫鬟,你们看,这”焦氏不忘提这么一句。 她这一说,倒是让秦达祖两夫妇微惊,心想这登堂侄儿也是太不顾惜身子了,大病初愈,就收用了送去冲喜的丫鬟。不过,这些想法他们也只能藏在心里头,本来换人去替秦登堂冲喜,他们就有愧。如今既然秦登堂愿意接手那丫鬟,就送他好了,只当是卖个人情给他。 于是杜氏便说:“难得登堂喜欢诗梅,那让诗梅以后就服侍他吧。我这就去把那丫鬟的身契拿来给嫂子。” 接下来,焦氏从杜氏手里拿了诗梅的身契贴身放好,便回去收拾行装。第二日,秦府众人送焦氏等人出府,秦达祖夫妻两个又送了焦氏五百两银子,看他们登车而去。焦氏等人走了后,杜氏便日夜念叨秦惠平,希望她早些回府,又派人去吴县城里到处找,可却是没有找到她和赵梅儿的行踪,不免心里越发的担心起来。 此时,秦惠平正带着赵梅儿两个人在苏州城里游玩。两人束了胸,做男子的装扮,将苏州城里逛了个遍。赵梅儿还是头一次,如此自由自在得在外游玩。在这之前,她不过是在家做活儿,偶尔才上街同妹妹一起去买线或者卖绣品。而后来,进了秦府,也是一天到晚呆在明珠院的时候多,哪有如此自在的时候,所以格外兴致高。并且,身边还有深爱的人陪伴,更是让她欢喜异常。 这一天,秦惠平带着赵梅儿游了寒山寺,到傍晚时,两人相携下山,到山脚下时,赵梅儿发现两人到苏州后一直雇佣的马车就并没有在山下等待,不由得左右张望。不等她开口,秦惠平便扑哧笑出声来道:“你可是在找咱们的马车?” 赵梅儿嗯了一声,问:“你可知道马车被车夫赶到哪里去了?” “咱们今儿不坐车回去,所以下车时我交代车夫回去了。”秦惠平答。 “不回去,那我们去哪里?这天色都暗下来了。”赵梅儿睁大眼问。 “你别管,跟我走就是。”秦惠平神秘一笑,拉着赵梅儿的手就走。赵梅儿狐疑地由着她拉着自己往前,一边在心中猜测到底秦惠平要带她去什么地方。走了约有一刻钟,两人走到运河边的一个小码头边,秦惠平拉着她往码头边停泊着的一艘小画舫上走。 赵梅儿见到那艘画舫才明白原来秦惠平是要带她去坐船。这让她既惊且喜。从小到大,她看的船不少,但还没坐过船来。 秦惠平见她看到画舫后,眉梢眼角都是笑,知道她高兴,便扶着她上了船,令艄公将船慢慢划到江心,两人到船舱后坐下,方说:“梅儿,今晚我们在船上赏玩月色,就不回客栈了。这是我特意雇的一艘画舫,你可喜欢。” “喜欢是喜欢,可雇这艘船得花不少银子吧?”赵梅儿先是笑,后来又蹙眉问。 秦惠平道:“不过几十两银子吧,不值什么。咱们还是头一回结伴出来游玩,定要尽兴。” 一面说一面拍掌,让船上伺候的人端上早备好的酒菜上来,两人一起喝酒吃菜,顺带着闲聊。 说话间,赵梅儿提到,“也不晓得你的法子可管用,你堂哥冲喜后,病可曾好了?我们已经出来好几天,不晓得府里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还有,我真怕,这一回随你出来,再回去老爷和夫人会责备你,也会惩罚我。” 秦惠平夹了一筷子菜吃,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有什么事有我担着,你什么都别操心。咱们这一回既然是来苏州游玩的,就好好玩。” “可是我还是担心” “要说担心,我才是担心呢,你生得这样好,叫见过的男人都要觊觎你,打你的主意。这可怎么办好?” “你放心,我才不会喜欢别人呢。” “我知道你不会去喜欢别人,但是我觉着要放心的话,就得”后面的话秦惠平不说了,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赵梅儿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各位土豪君的爱: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502:26:07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502:24:12 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419:59:02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419:19:45 1466656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419:14:56 34578934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418:34:30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417:59:58 ╭(╯3╰)╮们破费了,抱一个,么么哒! 另外恭喜丷离弦闻声澈丶成为本作者君的又一个萌主。我很开心,多谢支持和喜欢。 再次感谢一直追文的亲们,偶会好好写,认真写的。鞠躬致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0章 夜泊枫桥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赵梅儿看到她这眼光,又听到她欲言又止的话,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心里就咚咚乱跳起来。这几日两人出来在客栈同住一间房时,彼此也有亲密的举动,只不过控制着,没有突破最后的一步。说起来,大小姐也是她真心所爱之人,把自己交给她也是情理中事,但是在她内心真得希望是两个人在属于自己的家里。 所以秦惠平说了这样的话后,她稳了稳心神道:“惠平,我说过,我想和你在属于咱们自己的家里,以天地为媒,有囍字,和你洞房花烛” “好了,你别说了,我只不过随意说一说而已。”秦惠平打断她,开始自顾自地吃起饭来。 赵梅儿见她脸上有不悦的神色,心下不免为难,想,或许在大小姐眼里,自己这样推脱,才是真得不相信她呢。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大小姐不高兴,她自己就心中忐忑难受。 咬了咬唇,她伸手过去握住秦惠平夹菜的手,轻声道:“惠平,我答应你你别不高兴好不好?” “真的?”秦惠平觑她一眼,停住了手上夹菜的动作,压抑住心中的欢喜问她。 赵梅儿点点头,脸上慢慢地浮起一层嫣红。 秦惠平笑出声来,连忙给赵梅儿碗中夹菜,说:“来,多吃些。这些菜色和家里做得也不同,还有,方才我只不过逗你玩儿而已。你不是想要我们自己的家吗?明日我带你去苏州城里买个宅子,以后就是我们自己的家了。还有,你要不想回去的话,就留在苏州城咱们自己的家里,我再买几个丫鬟婆子来服侍你。” 这次轮到赵梅儿睁大眼问:“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自然是真的,我这事情我都已经想很久了。只不过这一回到苏州以后我才定下来,我想着,既然这一次出来了,索性就把这事情给办了。免得你跟我回去,少不得受我爹娘的责罚,还有府里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怕你日子难过,也怕再出什么事情。”秦惠平笑道。 赵梅儿欢欣起来,头一回笑得眉眼弯弯,合不拢嘴,痛快极了。其实她并不想着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就是秦惠平这样为她考虑,为两人的将来考虑,这也是让她欢喜的事情。毕竟她说得这些是实实在在的。 笑过以后,又听话地吃掉秦惠平为她夹的菜,赵梅儿突然想起,两人从秦府出来,只带了一二百两银子,如今这几天已经花去了大半,却又从哪里来多的银子可以去买宅子呢,所以紧接着她便提出了这个疑问。 “惠平,咱们的银子如今只剩下一百多两,估计买不了苏州城内的宅子吧?” 秦惠平听完呵呵一笑道:“我们秦家在苏州城里也有几处买卖,明儿我就去柜上提一些银子出来,咱们一起去看宅子,买个你喜欢的。” “我哪里会挑,只是我想着干净,清静点儿的地方就行。不需要多大,不过,也不要太偏僻,总是要出门卖菜买米,远了不好拿。”赵梅儿撑着下巴,眨着眼慢慢说道。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就在描摹这宅子的摸样。 “哈哈,瞧你说的,我都不跟你说了吗?置了宅子,到时候再买几个丫鬟婆子给你使,哪里用得着你去买米买菜。好,既然你说要干净,清静点儿的,还要不大的,咱们就买这样的。” 秦惠平一口答应。 于是接下来两个人便一边吃饭一边商量这买了宅子,宅子里又该怎么布置,又该买什么样的家具物件等,这样一来,话就多了。等到吃完饭,洗漱了,两个人去画舫里的卧房里安置的时候,赵梅儿还在絮叨。 秦惠平便拉她一起躺下说:“来,我抱着你,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赵梅儿笑着瞪她一眼,便依偎在她怀里说:“我自小到大,没这么开心过,从没想到这要有个我们自己的宅子了,竟然是这样高的兴致。这才明白,原来从古以来,男女成亲过日子,生儿育女,像我爹娘那样,日子过得艰难,但却极有兴头,每天忙活就让人觉得日子过得快。一眨眼也就老了” “嗯,你才多大点儿,就跟个活了多大年纪的人一样,说老了。”秦惠平笑话她,一边凑唇过去细细地亲吻她耳后肌肤,激得怀中人缩成一团,住了嘴,嗔怪她使坏,说自己跟她说正事儿呢。 秦惠平喘息,“我这也是正事呢”手上动作不停。 “可咱们出来这几天,你天天都要办这正事,羞不羞?” “难道你不喜欢明明都湿了” “你嗯” —— 夜半时分,赵梅儿忽然被身边的秦惠平推醒,方才两人缠绵缱绻一番,她有些累,便缩在秦惠平怀中睡着了。这时候忽然被她推醒,就睁开睡意朦胧的眼问:“惠平,怎么了?” 秦惠平笑,“梅儿,你听。” 赵梅儿凝神一听,只听到从远处时不时传来一阵阵钟声,在河水哗哗流淌声中,只觉夜分外深沉寂静,而钟声也是那样邈远,余韵悠悠。便问:“惠平,这是哪里的钟声?真好听。” 秦惠平将抱住赵梅儿的手收紧,看向船舱外,只见一轮圆月遥遥挂在天幕之上,就低声道:“岂不闻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今日我特地带你来这寒山寺外就是来听这钟声的。你说,你以后老了想起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记住这样一夜呢?” 赵梅儿顺着秦惠平的眼光也往船舱外看去,同样看到了暗蓝天幕上的那冰轮,月色皎洁,寒山寺的钟声缈缈传来。静夜中,只有此刻深爱着的人融合她独特香味的气息萦绕在鼻间,只有她滑腻温暖的身体和自己紧紧贴合,她鸦羽般的发跟自己的青丝纠缠在一起,所以,这样的一夜一定会牢牢地记住,一世也不会忘记。 “当然,会记住一辈子”心中涌上感动,侧头在她脸颊轻轻一吻,转身紧紧地拥住她 次日起来,两个人下了船,秦惠平便真带着赵梅儿去了苏州城里的一家秦记绸缎铺子,那掌柜的见了她一开始还没认出来,后来才看出来是秦府的大小姐。毕竟秦惠平虽然是秦府老爷秦达祖当男儿养的,却并没有穿着男装出现在他面前过。又见她身后跟着个清俊的小厮,仔细一看,耳朵上还有穿了孔的小眼儿,想来也是丫鬟假扮的吧。 因为以前秦惠平也到过苏州来视察过苏州城里的几家绸缎铺子的买卖,所以这些掌柜们也认识她,此时她来的是秦家在苏州城内开的最大的一间绸缎铺子。掌柜就赶忙请秦惠平进铺子里去说话,让伙计奉茶。 这铺子里的掌柜姓穆,名云祥,从他爹那一辈就跟着秦家老太爷做买卖,是秦达祖十分信任的人,所以才安排他到苏州城里管理着秦家最大的一家店铺。 秦惠平一坐下,接过伙计捧上来的茶没喝几口就说:“穆掌柜,你去柜上给我提一千两银子出来,我有急用。” 穆云祥一听却笑嘻嘻地问:“不知道大小姐这回到苏州城里来是来瞧秦家的买卖还是做别的什么买卖?” 秦惠平答:“我的确是和一个高丽商人约了,想买点儿他手上的人参,还缺点儿银子,所以到你这柜上来拿点儿。” 一旁站着的赵梅儿见她这样说话,简直佩服她说这些话一点儿也不心虚的样子。 其实穆云祥纯属关心,想着秦惠平年纪不大,突然要拿这么多银子去干嘛。也是他才敢这样说话,别的掌柜没有他爹和已故的秦老爷的交情,又怎吗敢这样跟秦家大小姐说话呢。 “那大小姐千万注意,要不找个内行去看参,别被人骗了啊。” “你别管了,这里是我的印鉴,你拿去在支银子的账册上头盖上就行。”秦惠平淡声道,随即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来一枚印章,递给穆云祥。 穆云祥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秦惠平脸色不豫,也就闭了嘴,接过印章问:“不知道大小姐是要现银还是银票?” “八百两银票,二百两现银。” “是,大小姐。您稍等。”穆云祥应了,站起来转身便去后面账房。让账房先生支银子的时候,他就叫了个伙计过来,嘱咐他,一会儿大小姐出去,便跟着去瞧一瞧她在哪里落脚,又要做些什么,到底心里有些不放心大小姐,因为秦家很少做药材买卖,轮到大小姐出面,那这买卖不知道有多大,一千两银子够吗? 心里存了疑惑,穆云祥拿了银票和银子出来,连同那枚秦惠平的印章全都交到她手里,看她接了东西,和身旁那女扮男装的俊美的小厮一起往外走。便一路送出去,然后看自己刚才吩咐已经等在门外的一个伙计尾随着两人离去。 等到傍晚的时候,那位派出去跟踪秦惠平和赵梅儿两人的伙计去而复返,对穆云祥回禀道:“掌柜的,小的跟在大小姐身后在城里转了一圈儿,最后大小姐在十全街南皮巷那里买了一所两进的小宅子,小的还看到有牙婆送了几个丫鬟婆子去,还有些送箱笼家具的” 穆云祥“哦”了一声,捋须道:“你下去歇着吧。” 等到那伙计答应了退下后,自己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心想,果然大小姐并不是来苏州做什么药材买卖的。只是她突然买个宅子下来做什么呢? 这来柜上提银子在苏州买宅子的事情,想必老爷和夫人并不知晓。这件事情怕还是要向老爷和夫人禀告的好。遂唤过另一个伙计过来,交待他立即去吴县秦府把这件事禀告给秦达祖和杜氏听。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704:07:43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622:54:25 14666568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616:48:51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615:43:10 亲们破费了。 写点儿小温馨给大家看吧,生活已经如此不易。 最近掀起审文锁文狂潮,肉汤都不许写了。╮(╯▽╰)╭,昏死。 情节取胜,清水至上,真是不幸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1章 买屋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吴县秦府内,秦达祖和杜氏都快要睡下了,听门上的小厮进来禀告说苏州城内的穆掌柜派了个伙计来有要事禀告,便让管家把那伙计带进来问话。 那伙计进来后就把穆掌柜要他传的话对秦达祖两口子细细地说了。 秦达祖和杜氏听完那伙计的禀告后,不由得互看了对方一眼,俱都有些吃惊。 又问了这伙计一些话,秦达祖便吩咐管家带这来送信的伙计下去歇着,然后对杜氏说:“娘子,这下你放心了吧,惠平去了苏州,还买下个宅子,看来她是打算在苏州长住啊。” 杜氏道:“这一说我心里也算是有底了,只是想起来,她真是太护着那叫侍梅的丫鬟了。为了她,竟然还去苏州城内买宅子住下。她一定不晓得堂嫂他们已经走了,还以为他们还在咱们家里头,所以不敢回来,怕登堂还要打她身边那叫侍梅那丫鬟的主意。要不,明儿咱们派人去把她给接回来吧。” “咱们派人去接她,她就愿意回来了?再说,她今日刚买了宅子,明儿咱们就派人去,那她一定会怪穆掌柜传话了。以后穆掌柜还要在她手下做事呢,这不是害人家么?”秦达祖不同意杜氏的主意。 “那老爷你想怎么办?”杜氏接着问。 秦达祖想了想说:“等过几日我再派人去苏州,就说访了她许久,才找到她的。然后说夫人自她走后,想念她病倒了。惠平听了,一定会着急的。那时候,不用咱们逼她,她也一定会赶紧回来。” “还是老爷思虑得当。那我明儿开始我就装病,让这宅子里的人都以为我病了,过三四日老爷就可以派人上苏州了。只是你让方才那传信的伙计回去告诉穆掌柜,让他偷偷派人去看着惠平,看顾她些,毕竟她是个女儿家,年纪又不大,我怕她在外头不安全。” 秦达祖点头答应了,两口子这才去歇下了。 却说秦惠平和赵梅儿一起选了处合心意的两进小宅子买下,接连忙了两天才把宅子里各样东西置全了,丫鬟和婆子们也安排到各自的位置上。四个丫鬟,两个在两人跟前伺候,两个负责二进院的洒扫及一些杂务。四个婆子在前面院子里负责看守门户以及在厨房里做饭。 等到都安排好了,这一日到晚间,赵梅儿心里头高兴,就去前头厨房里亲自要做菜给秦惠平吃,秦惠平则悄悄地把卧房里布置了一番。 菜做好了,丫鬟婆子们帮着把饭菜用食盒提了进来,秦惠平和赵梅儿一起在灯下吃饭。因为两人吃饭的时候有许多私房话说,秦惠平便让跟前服侍的丫鬟都下去,各自去吃饭。 “惠平,你看,这些菜你喜欢吃吗?我做得简单,都是以前家里常做的,不如府里头的厨子们做得好呢。但我想,这是咱们自己的家里,我想做饭给你吃。要是你觉得还行,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赵梅儿一边说话,一边替秦惠平夹了一筷子青菜心给她,又夹了一筷子清蒸鱼放到她碗里。 赵梅儿做得菜自然是没有府里头做的可口,但是胜在一番心意。秦惠平便喜滋滋地都吃了然后说:“梅儿,你做得真好吃,你知不知道,就算是你用盐水煮菜给我吃,我也觉得是这世间最好吃的菜呢。不过,你天天做饭我怕累着你,不然厨房里的那两个煮饭的婆子买来何用?” “瞧你这油嘴,净说这些好听的,我要真用盐水煮菜给你吃,你能吃下去?你是大小姐,山珍海味都吃惯了,今儿吃我做的这样简单的菜只不过是图新鲜罢了,才说好吃”赵梅儿嘟着嘴道。 秦惠平分辩,“真得好吃,你不信,我就把这些菜都吃了。” 说完,就一大筷子一大筷子得往自己的碗里夹菜,然后大口大口地吃。赵梅儿自然是喜欢看她这样吃自己做的菜的,不过看她狠吃了一阵子以后,又担心她吃撑着了,便忙说:“惠平,你别吃得太快,要是一会儿吃撑了,连觉也睡不下的。” “不要紧,今儿晚上睡不了那么早,还得活动活动的。”秦惠平唇角噙笑,促狭得笑道。 赵梅儿唔一声,嘴里咬着筷子不解地望着秦惠平,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活动活动?好像往常她在秦府常常吃完饭是要到后花园里去走动走动的,可是如今在苏州买的宅子,却只有两进,并没有后花园,那也只好在庭院里走动走动了。 “惠平,要不明儿咱们去多挑些花木回来种在庭院里,再挑个大鱼缸,养些鱼儿,这样,你晚间吃完饭也可以在院子里转一转,就像是个小花园了。只是没有秦府的花园大,你也只能随便转一转了,和我一起,真是委屈你了。” 秦惠平笑,“好啊,随你。明儿我陪你去就是。还有,我和你一起不委屈,你不要乱想。” 她这样说,赵梅儿才高兴起来,两人继续吃饭。到最后,秦惠平竟然将赵梅儿做的几盘子菜都吃了个干干净净。婆子们收拾碗筷下去后,两人在灯下说笑吃了道茶,秦惠平便吩咐丫鬟们备水,拉着赵梅儿一起去沐浴。不过,赵梅儿却惊奇地发现,今儿个的大小姐很老实,沐浴时一点儿没捣乱。并且她先洗完了起来,还自己穿衣裳呢,都不像以前故意要让她去服侍。 “梅儿,我先回屋去,你一会儿洗完了,穿上衣裳自己过来。”秦惠平笑着撂下一句话,便出了净房,进卧室去了。 “哦,好。”赵梅儿赶忙答应。等到她沐浴完了起来,擦干了头发,让小丫鬟们进来收拾了,这才散着发往隔壁的卧室里走。 推开两扇镂雕喜鹊梅枝的木门,赵梅儿走进了她和秦惠平住的卧房。不过刚一进去,立即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睁大了眼,但随即心中一霎时充满了巨大的喜悦,那笑意便从粉嫩的唇边如小湖中荡起涟漪一般渐次扩大,到最后眉梢眼角都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屋子里燃放着两只大大的龙凤成祥红烛,窗纸上贴着大大的红色的囍字,床榻,锦被等全是大红色,连坐在床边等着她的秦惠平也穿上了一件红色的喜服,她已将头发挽起,用红色的束发的发带束住头发。看起来像是即将进洞房的俊美的男子,她脸上满是笑意,映着屋子里红色的烛火以及一切喜庆的大红色,熠熠发光。 她站了起来,向站在屋门前的赵梅儿走了过去,手上拿了一件大红色的女子穿的喜服。然后走到她身边,说:“娘子,穿上这个,我专为你准备的喜袍,你不是一直想要这样的一夜吗?如今咱们有了自己的家,所以,我想就缺这件事没有办了。” “你”赵梅儿害羞想说秦惠平真坏,一天到晚忘不了这个。不过,今晚的这一切不都是自己一直渴望的,如今她不声不响地把这些都办好了,难道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心愿吗? 伸手出去在秦惠平手里拿着的那件大红色绣得异常精美的喜服上轻轻抚过,那缎面异常光滑,而那绣得金凤又是那样活灵活现,心中涌起无限的幸福感觉。便依言穿上了秦惠平递过来的这件喜服。 秦惠平拉着她到窗前,将窗扇推开,只见一弯清皎的月挂在天幕之上,而在窗前的几案上早摆好了果盘和香炉,香炉中燃着沉香屑。 “梅儿,你不是曾经说过要以天地为媒吗?今日我们虽然不能拜高堂,不能拜父母,但只要拜了天地也是一样。” 赵梅儿点头,遂和秦惠平一起朝着天上明月叩拜下去。等拜完了天地,又互相对拜,最后饮下一杯交杯酒,两人进入喜帐之内坐下。 “梅儿,你看这是什么?”秦惠平笑着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来递给她。 赵梅儿接过来一边展开一边问:“这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秦惠平柔声道。 赵梅儿便展开,上头的字虽然她不认识几个,但是下头那鲜红的指印她还是认了出来,这是她卖身为奴的身契! 拿着身契的手就颤抖起来,眼中也涌上了泪,泪水在清澈的眼里包着,越来越多,最后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滚出了眼眶。 “傻子,今日是我们的好日子,哭什么哭?”秦惠平忙拿起一张绢子去替她拭泪,又说:“这个给你,你撕了也好,烧了也好。从今以后你再不是奴婢了,和我一样,是良民。我今儿才拿给你,也是存了私心。老早以前我就想给你的,主要是怕我给了你,你要是扔下了我自己个儿跑了可怎么好?我害怕,所以一直拖到今日才给你,你不怪我吧?” 赵梅儿摇头,哭着说:“我怎么会怪你,在我心里,就算是真让我一辈子为奴为婢,只要有你相伴身旁,我也愿意。今儿个你给了我这个,这是相信我,我很欢喜,欢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就什么也别说了。来,我替你把这个烧了。以后我们是一样的,没有谁高,谁低。”秦惠平一伸手将赵梅儿拥进怀中,随即又拿过赵梅儿手里的那张身契,就着身边的红烛点燃,看那张身契一会儿就烧成了灰烬。 “娘子夜深了,我们安置了吧”秦惠平拥着赵梅儿在她耳边低声道。 赵梅儿脸上似被火烧一样,点了点头,由着秦惠平宽衣解带,两人相拥着进入喜帐之内躺下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902:38:18 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818:21:02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7一2818:01:41 ╭(╯3╰)╮们破费了,么么哒! 你们要相信大小姐啊,她是好人,只不过年纪不大,需要成长。她不是炮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2章 分离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次日清晨,赵梅儿因为平日就起得早,所以晨曦初露时,她就醒了。一转脸就见到了在自己枕边躺着还睡得很沉的秦惠平。看着眼前这个人,长睫又密又卷,可爱地上翘着。秀气的鼻之下,是嫣红丰润的唇,一看就想亲上一口。鸦青色的顺滑黑亮的发丝散开淌在枕上忖着她颈下肩膀上白皙如玉的肌肤,只觉她容色格外鲜焕,令人迷恋。她沉沉地睡着,呼出的气息又香又暖,赵梅儿便慢慢挪过去,深深地吸入一口,只觉自己心肺舒爽,迷醉。她爱极了眼前这个人,也喜欢极了这样微冷的早晨,在大红色的喜帐之中,和她并排躺着,挨在一起,眷恋她带给自己的温暖和安定之感。 想起她昨夜温柔而又狂野地要自己的情景,心还会咚咚乱跳,一霎时还会面红过耳。虽然一开始很痛,可是后面的满足又让人难以言喻地喜欢。经过了昨夜,自己就真正地是她的娘子了,原来心和身体都归属于一人的感觉是这样的让人踏实和心安。她愿意从今以后和眼前这个人的命运紧紧相连,想要和她一起过忙碌但又充实的日子,一天天老去 忍不住心中的喜欢,微微抬起身凑唇过去在她吸引自己的那丹唇上落下轻轻一吻,如愿地品尝到了又滑又弹又暖又香的她。 秦惠平却被她这一动,这一吻给弄醒了。赵梅儿只见她眼睫一跳,好看的凤眼就微微睁开,带些迷糊地带笑问她,“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呢?” 赵梅儿害羞,忙转开眼垂眸下去勾唇一笑,不回答她这话。 秦惠平见她这样,那脸上的笑意更盛,就从锦被下伸手出去拥住她,继续说:“是不是我唇上有糖,娘子,你饿了想吃呢?” 赵梅儿调转视线,对上她带些戏谑的眼神,也开玩笑道:“是的啊,我一觉醒来,还真饿了,看到你的嘴和樱桃一样,惹人食欲大动,想要吃上一口。” “那我这就让娘子好好品尝”秦惠平闭着眼将自己的嘴唇送到赵梅儿跟前。 赵梅儿不客气地捧住她头,重重地亲了上去。秦惠平嘿然一笑,顺势启唇吸吮她粉嫩的唇,再用舌尖去缠裹住她,两人不免又是一番深吻,又是一番缠绵 后,两人依偎在一起说话,赵梅儿就说:“今儿我们一会儿吃完早饭,就一起出去买些花木回来种上,以后你吃了饭也就可以在院子里走一走,活动一下了。” 秦惠平闻言却笑出了声,道:“可我觉得从今后不用在院子里走了,在你这里活动一下我比较喜欢呢。” “没正经的。”赵梅儿这才明白过来她昨儿晚上说得那什么要活动的话是说得这意思,便嘟着嘴笑着在她光着的手臂上一掐。 秦惠平呵呵笑起来,假装喊痛。赵梅儿便松了手,又舍不得掐她了。 “娘子,我一会儿就陪你买去好不好?你还有些什么想买的没有都一起买了?对了,咱们出来也没带多少衣裳首饰,不如再买些”秦惠平复又再次搂住她柔声道。 “你这也买,那也买,很快银子就没了。到时候难道又去你们秦家在苏州城开的店铺中拿?我觉得我们还是要省着点儿花,最好能自食其力。” “嗯,你说得有理,不过,我爹说了将来秦家的产业都要交到我手上的。我们也用不着自食其力去做什么别的买卖,光是我们秦家的买卖都够大了,够我做的了。还有银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是秦家买卖的少东家,去苏州城我们秦家的铺子上拿银子天经地义。这样吧,我以后把银子都交给你安排,你按照你自己的意思来管我们的家好不好?只是该花的还是要花,不要委屈自己。” 秦惠平的这些话到底让赵梅儿心中倍感温暖。再想一想她的话也说得有道理,秦家那么大的产业都是要交到她手里的,她不可能按照自己想得那样过,也用不着那么辛劳。不过,她还是觉得应该未雨绸缪,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而且她还有个话想问秦惠平,就是两人之间既然确定了这样的关系,那什么时候告诉两边的父母。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这要是回去再见到她娘,就把自己和惠平的事情对她言明,只是在这之前她想知道到底大小姐是怎么想的。 于是她便开口问了这个她心中一直存着的问题。秦惠平听完想了想说:“咱们的事情要是猛地一下子告诉我爹娘,他们肯定是无法接受,不定使出什么样的法子来分开咱们两个。而他们又只有我一个女儿,要是我还有别的兄弟姐妹,那我一定可以带着你离开苏州,过我们的自在日子去。可是我不忍心抛下我爹娘。所以,我想了下我们还是暂且过着这样的日子,咱们两个的事情我慢慢跟我爹娘说,希望说服他们” “可是,惠平,我还担心,咱们两个女子在一起过日子,左邻右舍会不会说闲话。还有外头那些市井之徒故意来欺负我们,招惹我们怎么办?”赵梅儿担心道。 秦惠平叹一口气,伸手去轻抚赵梅儿皱起的眉心说:“瞧你,这还没在一起过两天日子呢,就这么多担心,这眉头皱得。这样美的人儿,眉心拢在一起就不美了。难道因为你担心的那些,咱们就不在一起过了?不过,你担心的也有道理,等将来我说服了爹娘,我们去乡下置些产业,收地租过日子,没有城里这许多人,也就没有闲言碎语还有地痞无赖来纠缠咱们了。总之,我们两个在一起,遇山开山,遇河渡河,只要心意坚决,没有过去的坎儿。” 这一席话使得赵梅儿本来晦暗不明的心突然一下子敞亮,拧起的眉心也旋即展开。一下子拉住秦惠平轻抚自己眉心的手在上头重重亲了一口,笑道:“好,我都依你。” 重新倚靠在秦惠平肩头,赵梅儿手指将她鬓发绕成圈儿玩,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话。这中间就说到孩子的事情,“惠平,你和我在一起,会不会遗憾没有亲生的孩子呢?” 秦惠平接话,“那梅儿,你和我在一起,也会不会遗憾不能生自己亲生的孩子?” 赵梅儿抿了抿唇,道:“说实话,在遇到你之前,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找一个老实本分的男子,和他一起像我爹娘那样过日子。生儿育女,就算日子过得苦,可也有兴头。谁想,我进秦府后遇到了你。那一日我觉得自己快要病死了,你出现了,我虽然闭着眼看不见你,但心里头不知怎么的,就有你了后来又到了你跟前服侍,见了你的面,就迷上了你。要是在以前,我是绝不会想到自己会和女子相伴终生的。但是,想不到如今我除了想和你白头到老外,别的人,任是谁也不想了。所以,我想,是不是我前世欠了你的,这一世菩萨要我拿一生来还你?” 秦惠平呵呵一笑,点头说:“我想是,又或者我欠了你的,菩萨要我来还你呢。不管怎么说,这世上的人和情,一切冥冥自有定数。我告诉你,我遇到你,有了你,也心满意足了。也只想和你一起白头到老。过几年,等我说服了我爹娘,咱们去乡下住,再收养几个孩子,一家人高高兴兴过日子,你说好不好?” “好啊,自然是太好了!”赵梅儿欢喜赞同。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就起来吩咐丫鬟们端水进来洗漱了,换了衣裳,梳妆毕,吃完早饭,便带了几个丫鬟婆子出去买花木,买衣裳等。回来就一起动手在院子里种买回来的花木,一起布置宅院。赵梅儿连着几天,到晚间总是要下厨亲手做几个菜给秦惠平吃。白日无事时,赵梅儿就给秦惠平做荷包,做里衣,做袜子,绣裙子襕边等。秦惠平在一旁看她做绣活儿,陪她说话,有时候又拉她一起教她下棋识字。屋子里总是时不时地响起笑声,这样的日子两人过得舒心甜蜜,也过得飞快。 十月二十五日这一天,虽然第二日才是大雪节气,但天空阴霾,看起来像要下雪的样子。赵梅儿早晨起来便纷吩咐前院厨房里的负责买菜的婆子去买一只乌鸡回来杀了给秦惠平炖汤喝,又叫多买些菜蔬回来,怕就要下大雪,到时候顶风冒雪出去买菜不方便。 那买菜的婆子应了,拿了赵梅儿给她的二两银子出去操办。赵梅儿则回屋去陪着秦惠平说话。到午间两人正端起碗吃饭,秦惠平还没来得及喝下一碗汤,就听到负责守门的婆子进来禀告说:“门上有自称是秦府的人来找大小姐说话。后头还有个胖胖的员外说是小姐的爹。” 秦惠平和赵梅儿一听,心里都吓一跳。不晓得秦府的人怎么会寻到这里来的,而且听这婆子的话,显然是秦府老爷秦达祖带了人找了来。 原来秦达祖原本是打算叫府中的二管家秦安来接秦惠平回去的,不过后来怕秦安请不动秦惠平,便亲自来了。 秦惠平就放下碗站了起来,对那婆子说:“快去请进来。” 守门的婆子应声而去。等她一走,赵梅儿也吃不下饭了,站起来拉着秦惠平的手有些惊慌地问怎么办,说是不是老爷来要把她们一起给抓回去。 秦惠平拍拍她的手安慰她,“你别怕,如今你已经不是秦府的奴婢了,我爹拿你没办法。” 赵梅儿闻言才想起这回事,心中到底要松口气,可是又怕秦惠平一会儿被秦老爷训斥,从而担心她起来。 心中惴惴不安时,秦达祖已经领着秦安等人跟在那守门的婆子身后走了进来。 秦惠平见状早迎上去讪讪地喊了声“爹”,又问他怎么来了。 秦达祖看见女儿心中其实欢喜,但是面儿上却依然板着面孔“哼”了一声,说:“你这跑得让爹好找,我可是派人几乎把苏州府给翻了一遍才找到你。”一边说一边径直走进了堂屋。 站在屋子里的赵梅儿见秦老爷进来,虽然明白自己已经不是秦府的奴婢了,但依然是害怕他,再加上他又是自己深爱的人的爹,总要存一份尊重在心里,于是便赶忙迎上去蹲身见礼。 跟在秦达祖身后的秦惠平见自己爹不叫赵梅儿起来,便忙上去将她扶起,然后把她往自己身后拉,随即讨好地说:“爹,您想必还没吃饭吧,我这里才端碗,要不您坐下吃了饭再说。” 秦达祖扫了眼桌上的饭菜,倒还是对他胃口,再说一早而来,这会儿中午了还真没有吃饭,肚子里尽是冷气。 “爹,您先坐。”秦惠平一看他爹的表情,就知道给自己说准了,便忙端过一张圈椅来请他坐下,又殷勤地给他盛汤,盛饭。 秦达祖不吭声,但还是接了她递过来的汤和饭吃了起来。 秦惠平见自己爹接了她盛的汤和饭,便松了口气,陪坐在一边不时给他夹上一筷子菜。秦达祖吃了个半饱,才放下碗筷说:“行了,别跟爹献殷勤了。你赶紧吃饭,吃完饭跟我回去,你娘从你走后,想你,担心你,病了。” “什么?我娘病了,那她病得厉害不?”秦惠平一听就立即站了起来,担心地问。 秦大祖咳嗽两声,道:“我看你不回去,她好不了。” 听说娘亲病了,秦惠平就着急了,说:“爹,那我就随你回去。” “你不吃饭?要不吃完饭再走?”秦达祖指了指桌上的饭菜。 秦惠平摇头说:“不吃了,回去再吃。” 秦达祖便站起身道:“那好,咱们这就走。” 说完,又环视了一下屋子里的人,眼光就落到赵梅儿身上,随即又说:“对了,惠平,爹告诉你个事情,就是你堂哥登堂他的病已经好了。是我和你娘依照你走时留的信,找了个和侍梅摸样差不多,八字一样的丫鬟去给他冲喜,他就好了。因为你堂伯母他们来吴县久了,要赶着回去照顾你堂伯父,所以在登堂病好后,就一起回昆山了。所以,你不用害怕再有人打你这个丫鬟的主意。这里就不用住了,带着侍梅,还有你买的这里的丫鬟和婆子们回府去。” 听说秦登堂病好了还和堂伯母等人走了,秦惠平和赵梅儿俱都放下了心。不过,两人对那秦登堂经过那临时买来顶替赵梅儿的丫鬟冲喜,第二日就好了,不免生起怀疑之心。及至后来听说秦登堂将给他冲喜的丫鬟收了房,秦惠平就感叹,幸好带着赵梅儿躲开了,不然那登徒子必定会强占赵梅儿,那这一辈子自己可就会永远失去赵梅儿,后悔也来不及了。 “爹,我们都走了,那这宅子怎么办?要不我留侍梅这丫鬟在这里守屋?”秦惠平问,其实她心里是想以留人守屋的名义,留下赵梅儿在这宅子里,不用再回去秦府为奴。虽然她的身契自己已经烧了,但是秦达祖等人并不知道,秦惠平怕赵梅儿回去受自己爹娘的刁难,毕竟这一回带着她逃走,躲开秦登堂的纠缠,一定程度上还是冒了得罪堂伯父和堂伯母的嫌疑。万一秦登堂有个好歹,那秦家将会陷入巨大的麻烦之中,而这些都是因为赵梅儿这个丫鬟。别看这时候她爹秦达祖和颜悦色,但回去后会不会发火,秦惠平并不敢保证。 不过赵梅儿却是一天都不想离开秦惠平,因此听她这样说,立即心里就紧张起来,连忙拉了拉秦惠平的衣袖小声说:“姑娘,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也不知道这句话秦达祖听到没有,不过他说出来的话倒是顺了秦惠平的意,“也好,那就留下侍梅在这里守屋子,再留下两个丫鬟和两个婆子再这里陪着。以后咱们秦家的人来苏州城也可以来这宅子里住了。” 秦惠平忙笑着说:“好,就这么办。”她心里此时想得是,让赵梅儿在这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屋子里守着,不用回去为奴婢,在这里有人服侍,也算是主子,可以过自由自在的日子。而她回去看望了娘亲后,以后再回来陪她,免得将赵梅儿带回府后,面对许多麻烦。 但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她爹秦达祖一开始还真是存了要将赵梅儿带回府去好生责罚的想法。因为在来之前,杜氏就说自己的孩子秦惠平都是因为遇到了赵梅儿这个狐媚子,才做出这样不顾秦家利益离府的事情。因此带回赵梅儿后,要将她带到杜氏跟前当差,不再让她去伺候秦惠平。秦惠平要是闹,杜氏便以死相逼,相信她最后也只得妥协。 不过,后来秦达祖一想,将侍梅留在苏州也好,自己带秦惠平回去,只要她一回府,就拿事情把她绊住,到时候她也来不了苏州。时间长了,也就没那么留恋这叫侍梅的丫鬟了。这样自然的分开,倒比自己夫人杜氏要死要活的逼迫强。因此便改了主意,留侍梅在苏州。 秦达祖和秦惠平各有想法,虽然父女两个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意图,倒是奇异地达成了一致。让赵梅儿毫无办法。她一心恋慕秦惠平,是一刻都不想跟她分开,就算重回秦府为奴她也愿意。但此时秦达祖发话了,她也毫无办法。 秦惠平在随秦达祖走之前,就把赵梅儿拉到一旁说悄悄话,把她心中所想都对赵梅儿细细说了,最后说:“箱笼里还有近百两银子,也足够你用到过年,我这里回去探望娘亲。等她病好我就回来,不过半个月而已。你在这里等我,要是银子不够用,你就拿我的印鉴去苏州城咱们秦家的铺子上去取。” 说完,就把自己佩戴的荷包解开,从里头将自己的那一枚印章拿出来背着众人塞到她手里。赵梅儿本来不想要的,但是想着这是她的信任,也就接了。 秦惠平交代完,就转身和秦达祖一起往外走。赵梅儿一直送她送到胡同口,看她坐上秦府的马车,在飘飘落下的雪花中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街头,才心情沉郁的回屋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3章 秦家有后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转眼秦惠平离开已经一月多,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日子。赵梅儿是天天望,日日盼秦惠平能回来,但却是一日一日的落空,心中就升起越来越强的不安之感,因为太过于思念她,人也憔悴了不少。 这一日起来,看着宅子里的两个丫鬟和婆子门打扫庭院,又将买回来的春联和门神,以及灶王菩萨的像拿来请她去贴。 毕竟在她们眼里,赵梅儿就是这里的一家之主。当初大小姐走的时候可是交代了她们,让她们把她当主子的。而且秦老爷也说,这里就让她看守宅子,也算是她们的头儿。 赵梅儿此刻哪有心情做这个,这眼看就要过年,当初秦惠平说得她回家看望生病的夫人,不过半月就要回来的。可是如今已经去了一月多近两月,但她却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夫人病重,她顾不上回来。又或者是她那里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才没有来。 心情郁卒地去贴了门神和春联以及到厨房里贴了灶王像后,赵梅儿回到屋子里坐着,拿起绣活儿,胡乱缝制了几针,因为心绪烦乱,不小心针尖便戳破了指尖,冒出一滴血珠来。便赶紧将手指放到嘴里一吮,不由得想起一日她做绣活儿时和秦惠平说笑,不小心手指被针扎了,她瞧见了赶忙将自己的手指放到她嘴里吮着的情景。那时候的自己被她这样的动作弄得脸红心跳,这会儿想起恍若昨日,心里便越发痛起来。 不行,她很想见到她,比任何时候都想。这渴望无可抑制地突然高涨。使得她再也无法安坐在这里等她,她要去吴县秦府找她!想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这么久也没有回来? 站了起来,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去开了箱笼,将还剩下的六十多两银子拿出来,取了十两出来放在一旁。剩下的五十多两银子放到包袱皮里,和着一些换洗衣服一并包好,自己留了几两散碎银子放到荷包里头。随即把这宅子里在自己跟前服侍的两个婆子和丫鬟都叫了来,说:“我要去吴县秦府找大小姐,给你们留十两银子,交到丫鬟喜儿手里,也够你们一个月的嚼谷了。要是我到过年还没有回来,你们就自己把这些银子去过年。还有,要是万一大小姐回来了,你们就说我去找她了,让她在这里等我。” 说完,便将十两银子交到了平日在自己跟前服侍的丫鬟喜儿手里。喜儿接了银子,遂退到了一旁。其她人也应了,纷纷退了出去。 赵梅儿说走就走,穿了紫色棉袄,蓝布棉裙子,打扮成普通回娘家的小媳妇摸样,出了宅子,到街上雇了个骡车,让车夫赶到吴县城里去。苏州府城本来和吴县的县城也不远,要不了几个时辰就到了。只是赵梅儿一开始相信秦惠平半个月就回来,就老老实实地等着。这会儿等久点儿了,心中开始担心起来,就决定亲自跑一趟了。 她这里在往吴县城里走,可是她却不知道,在一月前贾维带着整个贾家班子的人,还有张氏和赵莲儿母女坐了雇下的骡车出了吴县城,去了昆山。 原来俞府最近遭了难,已经致仕的刑部右侍郎俞洪被牵扯到朝廷里的党争里头,万历皇帝特旨新上任的苏州知府周廷安查办此事。 周廷安便下令让吴县的县令武建良经办这案子。武建良先前因为儿子武涛向赵莲儿提亲不成,恨上了俞府,这会儿有这机会,自然是要狠狠得报复俞府的人的。好在上头的旨意只是叫查办俞洪,并没有说要连累其家人。所以俞洪被吴县的县衙里的差役给锁走了,俞府内的其他人并没有捉拿,只是凑银子去送给吴县的县令和底下的衙役们,希望不要对俞洪动刑。 但武建良却一边收银子,一边还是在牢里对俞洪用了刑,以泄私愤。 贾维见俞洪被抓下狱,便知道贾家班无法在俞府再呆下去了。便和俞府的其他主子辞行,带着班子里的人回昆山去。 张氏和赵莲儿也被贾维邀请同行。两母女自从进到俞府和贾维父子以及贾家班的人相处以后,就越来越跟他们亲近。特别是张氏,贾维已经向她透露出想要娶她做续弦的意思,而她也没反对。原本贾维打算在过年的时候正式向张氏提亲的,可是俞府出了这种事情,他也只能改变主意回到昆山安定下来再说。 这门亲事,赵莲儿也听贾秀说过,并且贾秀说,要是她娘和自己爹成亲了,以后赵莲儿就是他的妹子了。他会好好照顾她。 赵莲儿听了这件事便回去问了自己的娘张氏,是不是有这回事。张氏点头承认了,道:“莲儿,你要是不愿意贾班主做你的继父,娘就不嫁。” “娘,我觉得贾叔还是不错的。当初他和舅舅一起帮着打跑了吴奎,后面又帮咱们不少忙,就是那县令之子武涛纠缠我,也是贾叔帮着我摆脱的。所以,我没有不同意。” 得了自己女儿的同意,张氏才真正放下心来。后来俞府出事,贾维让她们母女两个跟着去昆山,她们商量了一下也就同意了。除了张氏和贾维的亲事外,还有就是张诚,张氏的哥哥也在昆山。去那里便能和哥哥一家团聚,这也是张氏愿意的原因。自然这些也是赵莲儿同样愿意的理由。 俞洪是十一月二十出的事情,贾维等人则是在十一月二十三离开吴县的。前一天,在决定了要离开吴县后,母女两个去了秦府,想见一下赵梅儿跟她说一说这事情。可是两母女去了后,门上的小厮却不让进。母女两个央求了好久,那小厮才进去帮着传了一会儿话,过了一会儿那小厮说管家秦安请她们进去。 张氏和赵莲儿进了秦府,见了秦安便说她们要离开吴县,想见一面赵梅儿,跟她说话。谁知道秦安告诉她们,“侍梅陪着大小姐去了金陵办事,不在府里头。” “那还请秦管家告诉我女儿,就说我们去了昆山我哥哥那里。等安定下来,我们再来瞧她。” 秦安看张氏一眼,神色有些古怪地点点头,“行,我会将这话带给侍梅,你们可以走了。” 张氏和赵莲儿见他答应了,便谢了这秦安,两人随即出了府。可是她们并不知道的是,秦安早就得了秦老爷的吩咐,让他如此说,打发走张氏母女。至于秦老爷为何要让他这么说,秦安也不知道,他只是按照吩咐办事。 见张氏母女一径去了,秦安站起来摇了摇头,负手出屋子去回秦老爷的话。并且把张氏母女两个的话也对秦达祖说了。 秦达祖道:“这事情你不许说给任何人听。惠平回来了要是问起也不许说。” “是,老爷。”秦安应了退下。他其实知道大小姐前段儿日子被老爷派去杭州处理那边的买卖,听从杭州回来的管事说,仿佛是那边的买卖出了问题。因此大小姐才被派出去了。但方才老爷却叫他告诉赵莲儿母女,大小姐带着侍梅去了金陵。为什么要隐瞒张氏母女呢?他思来想去都无法明白。 他不明白,可是秦达祖却是明白。自从上次去把秦惠平从苏州接回来开始,他就已经打算好了。让夫人装了几天病后,就以杭州的买卖出了大问题,将女儿派了出去。看她在杭州花了差不多一月处理完秦家的买卖,又去了一封信让她去金陵,因为金陵的买卖在他的授意下也出了问题。他早算好了时间,恐怕金陵的买卖处理完也得要年底了,甚至要过了年才能处理完。秦家的产业多,他可以让自己的女儿接二连三地去处理,这样一来,便可以拖着她,不让她和那叫侍梅的丫鬟见面。日子久了,自然也就淡了。 上一次自己女儿带着那叫侍梅的丫鬟不顾秦家的名声和利益出走,已经让他和夫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对两个人的关系产生了怀疑。秦惠平自打小喜欢美貌的女子,一开始他们也都没在意。直到后来在女儿那屋子里服侍的丫鬟侍秋来偷偷的告密,说以前被赶出府的侍春和现在的侍梅都引诱秦惠平,她们之间有类似男女之情的感情存在。 侍秋这么一说,两夫妻才回过味儿来。男子断袖,女子磨镜,这种事情他们也都晓得。想起两人只有秦惠平这么一个女儿,他们自然是不会允许秦惠平喜欢女子,不和男子成亲,行人伦,然后无法生子,绵延秦家的血脉子嗣。这种事情在他们看来是极端荒唐而且绝对不能允许的。 杜氏甚至说赵梅儿就是个狐媚子,就是她才勾引坏了自己的女儿。要是按照她的意思,趁着自己女儿外出,将赵梅儿远远的发卖了才是。还是后来秦达祖劝说,这种事情不能做得让女儿狠他们,还是自然淡了的好,杜氏方才怏怏不乐地同意了。 所以,后来秦达祖便吩咐下去,凡是和赵梅儿有关的人来求见大小姐或者找赵梅儿,都一概不许进秦府。并且让门上小厮特意记住的是,要是赵梅儿来找大小姐,更不许她进来,若是赵梅儿问关于大小姐的事情,便说大小姐已经和人定亲,就要成亲了,让她快走。 本来这是个想要让赵梅儿死心的借口,但是不曾想,很快还真得成了真。 就在贾维带着张氏母女离开吴县去昆山的第二天,秦府来了一个官媒人,是来替新任苏州知府周廷安的三公子周松提亲的。不用说,秦达祖只有一个女儿秦惠平,来的媒人替人说亲求娶的正是他的独女。 秦达祖亲自见了这官媒,听她说了这位知府的三公子只有十八岁,文采风流,相貌堂堂,因为仰慕秦家大小姐,所以特意求了他爹,苏州新任知府周廷安让官媒来秦府求亲。在这之前,秦达祖和夫人杜氏商定,是不愿意将秦惠平嫁出去的,想要招赘一个女婿上门。可是如今天不遂人愿,偏偏有苏州知府为其三公子提亲,这亲事对于商户人家来说已经是极大的体面了。尽管从这媒人的嘴巴里头,秦达祖知道这位叫周松的三公子并不是知府的嫡出儿子,只不过是他的一房妾室生的庶子,可即便是这样,对于秦家来说也算是高攀了。 怎么办?秦达祖犹豫了,很明显这苏州知府可不是个小官,又是现管着他们的,秦家岂敢拒亲?就算是知道这门儿亲事来得有些奇怪,或者这位知府的三公子周松就是为了秦家的家产来的,他也无法回绝。 想了想,秦达祖并未一口答应。毕竟这位未来的女婿到底是什么样的,他还想打听一下,并且想要亲自见一见。要是这叫周松的知府三公子是个聋子哑巴,又或者是瘸子驼背,身体有残疾,面相丑陋。那他宁愿得罪知府大人,也不能将自己的独女配给这样的人。 于是接下来,秦达祖委婉的把自己的这个意思对那官媒人说了。 官媒人听完二话没说就答应替他去把这意思转告给三公子,并且说:“秦老爷放心,我见过三公子,的确是好相貌,配得起你家女儿。不过,你想见一见未来的姑爷也是人之常情。老婆子这就回去替你传话。” 秦达祖遂谢了她,又给了十两银子的谢仪,送她出去。等这官媒人一走,秦达祖便回后宅去把这门儿亲事告诉了杜氏。 杜氏听后也跟他一样,有些疑惑和吃惊。不过,她同秦达祖的意见一样,要是那知府三公子看得过眼,人还不错,就把他们的女儿许给他。一来是这亲家苏州知府的来头大,他们这样的商户人家得罪不起。二来是早日给秦惠平定下婆家,断了她和侍梅的那种不正常的关以及磨镜之好,让她嫁人生子,这一辈子才能安稳的过一个女人该有的日子,是两口子的心愿。就算秦惠平生下的孩子不姓秦,也比她跟女子在一起,这一世无后没有孩子强。 夫妻两个达成意见,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从周姨娘那边院子里传来了个消息,说刘招弟怀上了,大夫已经来瞧了,并且确认了。 秦达祖和杜氏一听,连饭也顾不上吃完,就一起去了周姨娘的院子,在东厢房里见了刘招弟,还有来诊脉的大夫。 那大夫说刘招弟肚中的孩子已经有两月了,脉象有力,定然是个男胎。秦达祖一听高兴坏了,万万不曾想到自己这把年纪,竟然有了儿子,秦家有了后。杜氏闻言先是酸涩,不过后来也高兴了。因为刘招弟只要生下儿子,那这儿子她就会抱到自己跟前养,孩子长大了也只会认她,跟她自己生的也没什么两样。这刘招弟只不过是帮着秦家传宗接代的工具,顶多生了儿子抬个姨娘,还不是要看她的眼色讨生活,要是惹得自己不高兴了,就把她打发出秦府去。 秦达祖和杜氏高兴,周姨娘等其她的三个姨娘自然是非常不高兴。这刘招弟要是给秦达祖生了儿子,以后在姨娘里面她的身份可就是最高了。按照刘招弟的性子,定然是要狠狠地把她们踩在脚下的。特别是周姨娘,以前可是和刘招弟结下了仇的,她尤其担心将来刘招弟报复她。所以内心里暗暗的谋划一定要让刘招弟无法顺利的生下这个孩子,爬到自己头上去。 “好,好,招弟,你果然为我家惠平招了个弟弟来。你好好地养着,等生下孩子,我就立即抬你做姨娘。从今日开始,你的吃穿用度和其她的姨娘们一样,我再叫夫人给你另外拨一个院子给你住,再给你多派几个丫鬟婆子来服侍你”秦达祖哈哈笑起来大声道。 杜氏便在一边赶忙应了,说明儿就按照老爷吩咐的办。 刘招弟摸着自己的肚子笑开了花,心道:“终于,终于我有了出头之日,荣华富贵指日可待,那些得罪自己的人也会被好好收拾” 接下来秦达祖和杜氏便返回了玉堂院,两个人在灯下说起今日的喜事都笑得合不拢嘴。 “今日真是双喜临门,才有知府的三公子上门求亲,后就有刘氏怀上了男胎,看来我们秦家要交好运了。这样一来的话,我觉得以前咱们商定的计划也该有变化了。以前是怕惠平难以撑起门户,有小人暗算咱们的家产。如今既然我们秦家有了男儿,长大便能顶门立户,我也就不怕了。”秦达祖满面红光地笑道。 杜氏点头,“老爷说得是,这么着一来。咱们也就不需要招赘女婿上门了,惠平能选的姑爷就更多了。要是明儿个那来上门儿的周三公子让咱们两个看上,就把我们的惠平许给他,了却一桩心事。再说了,咱们有了苏州知府这样的亲家,买卖更好做不说,也没有人敢觊觎咱们秦家的家产,打咱们家产的主意了。” “嗯,夫人所言甚是,那咱们明日就一起瞧一瞧那周三公子,看他可是咱们惠平的良配。”秦达祖捋须朗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0303:02:16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0302:59:05 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0203:13:50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0123:28:40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0120:55:03 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0119:42:11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0119:05:23 jc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0119:00:58 各位╭(╯3╰)╮们破费了,么么哒! 从这一章开始剧情有大的转折了。故事性更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4章 周三公子的提亲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转天,那苏州知府的三公子周松果然带了几个小厮,提了些茶糖糕点盒子,上门来拜见秦达祖和杜氏两夫妇。 两夫妻见他果然如那官媒人所说,相貌堂堂,举止有度,并不像是一般官宦人家那种纨绔公子腹无点墨举止轻浮的样子。所以一番相看之下倒也还满意。等那周松辞别了秦达祖两夫妇离去后,两人就拍了板,答应这位周三公子的求亲,和周家联姻。 不过秦达祖当时也问了周松,“不知道周公子因何仰慕我家惠平?” 这话里头其实有问他从何处晓得秦惠平这个闺中女儿,并对自己女儿产生好感的。说到底,还是担心他是图秦家的家财。但是如今刘招弟怀上了男胎,秦家有后,秦达祖就没有这种担心了,这也是他看过了周松这个人后爽快答应了周家的提亲的原因。此刻的问话也就是顺口一问了。 可是他顺口一问,人家周松却是恭敬回答:“自从小子随着家父到苏州城后,从城里许多大户人家的子弟口中得知惠平姑娘容貌出色,且很是能持家。我自小就许愿,娶妻一定要娶这样的女子,因此听说后,就央求我爹娘替我做主,前来求亲。” 秦达祖一听,想,原来这位周三公子是要娶个能干的媳妇儿持家,倒是和一般官宦人家的子弟娶妻的要求不同。再说自己女儿能干且又生得好的名声在外,吸引这周三公子也是情理中事。后来,这周三公子又说,他从来也无意仕途,倒是对做买卖极有兴趣。周家私下里做的买卖都是他在经管,因此想娶个能干的姑娘回去帮着打理周家的产业,这样他也要松快些了。 周松这样一说,秦达祖就更是相信了他的诚心。别说,满苏州府要找出一个比自己女儿能干的在室女子却是找不到了。这位未来的姑爷,周三公子倒是挺有眼光的。心里又惋惜,可惜如此能干的女儿要嫁人,帮着夫家打理产业,再也帮不上秦家的忙了。 不过转回头一想,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自己女儿有了好归宿比帮着秦家赚银子要强。再说,很快自己就有儿子了,以后把秦家的产业交到儿子手上,那才是天经地义的。 所以接下来,官媒再上门儿来问信儿的时候,秦达祖便应允了这门儿亲事,将自己女儿秦惠平的八字交给了这官媒人拿去合婚。合了八字后,竟然得出了个上吉,这一下这门儿婚事更是板上钉钉了。 再后来周知府那边下了帖子请秦达祖去苏州城知府衙门里头相见,两边随即就把这门儿亲事的婚期给敲定了,定在次年二月十六,一个宜于婚嫁的大喜日子。只等秦惠平回来,便备下彩礼上秦府去下聘,到大喜日子那一天花轿上门儿抬她去知府衙门的后宅跟周松成亲。 可是秦达祖不晓得的是,周松的确是听人说起秦惠平,但却不是从什么苏州城里的大户人家子弟嘴里听说的,而是从秦达祖的堂侄秦登堂嘴中知道的。 原来苏州知府周廷安和在昆山任县令的秦达祖的远房堂哥秦达英是当年考科举时候的同年。周廷安和秦达英同年中的进士,只是周廷安是名次靠前,后来进了翰林院,而秦达英名字靠后,没有进翰林院,被派到山东做了个小吏。再后来,周廷安从翰林院出来,外放到山东做地方官,便是秦达英的顶头上司。 因为两人是同年的关系,两家就时常往来。所以秦登堂和周松相识,并且关系不错。这一次周廷安调任苏州知府,秦达英知道了,便让儿子秦登堂带上贺礼去苏州相贺。于是他见到了周松,心生一计,就大力地吹捧自己的堂妹秦惠平是如何的貌美又是如何的能干,并且说他堂叔只有他堂妹一个女儿,谁要是娶了她以后那秦家的产业就会落到姑爷手里。 秦家是巨富周松也晓得,并且他的确是管着周家私下做的买卖,也想得是娶个能干的媳妇儿帮着持家做买卖。秦惠平容貌既美,又能干,而且本身将会继承亿万家私,对于周松来说,真是天上地下再没有的好姻缘。 因此听了秦登堂这些话后,他十分高兴,便说要是能娶到秦惠平定然会重重酬谢秦登堂。谁知道秦登堂说他不要金银,只要他堂妹身边一个叫侍梅的丫鬟,并且说要是周松求亲成功,到时候秦家陪嫁的四个丫鬟里头一定要有这叫侍梅的丫鬟的名字。 周松这才晓得原来自己这好友早打上了他堂妹身边丫鬟的主意。不过,一个丫鬟能换得这样一个好亲事,他也觉得值了,便答应了秦登堂的要求。 后来他去求了他爹娘,两人听说有这样一个女子,也合适无心仕途的周松,再听说这女子家中巨富,又是独女,将来娶了她也就是娶了金山银山,又怎么会不同意呢?特别是周松的娘韩氏只不过是周知府的一房小妾,听说自己的儿子娶这么个有钱的媳妇儿,更是巴不得快娶进来,以后可以大手大脚花媳妇儿的钱不知道多快意呢。这辈子她在正室夫人的手底下吃了不少挂落,受了不少刁难,每月拿那十两八两银子的月钱,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等媳妇儿带了大笔银子进门儿,有银子了,也就再不用看她的脸色过日子了。 这些事情秦惠平自然是不知道,她先是被她爹派到杭州去处置秦家在杭州的“出了问题”的买卖,接下来眼看要办完的时候,又接到一封家信,让她去金陵处置同样“出了问题”的秦家产业。 自从上一回大雪节气的前一天跟着她爹秦达祖回到家里,照顾了她娘几天,等她好些了,正打算回苏州去和赵梅儿团聚,就被她爹派到杭州了。而在杭州她心里是无比思念赵梅儿,巴不得赶紧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回去。可是没想到的是,她接下来又被她爹派去了金陵,秦家在金陵的产业更多,这眼看到了过小年,她竟然都还没处置完。心里着急得不行,便赶忙写了封信,让跟着一起到金陵帮着处理秦家产业的管事去找人送信到苏州给赵梅儿。 谁知道这一回跟着她一起出来到杭州,到金陵的管事是秦达祖专门嘱咐过的,要是她要叫人送信去苏州给赵梅儿,就把这信给截下来。因此赵梅儿接不到信是自然不知道她的消息了。 却说贾维在十一月二十三那一日带着贾家班的众人和张氏母女两个离了吴县,出了城往昆山去,一日赶了六十里路,到傍晚的时候在桑林镇的一家客栈落脚。众人要了些饭菜让店伙计送到房里吃。赵莲儿因为和贾春很亲近,就端了自己的饭菜去她们几个戏班子的女孩儿房里吃。一边吃一边说笑。 一碗饭还没吃完,就见到贾秀匆匆地跑进来压低声音说:“不好了,我方才下去打水,见到了那纨绔,吴县的县令之子武涛带了公人来在底下柜台上问话,说要找莲儿妹妹相貌的女子。我想他定是上回没有得到莲儿妹妹,这回俞大人出了事,他便趁机来找莲儿妹妹的麻烦。这许多里路都追了来,可见这一回他是不会放过莲儿妹妹了。好在咱们戏班里头的女孩儿多,那客栈老板也闹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莲儿妹妹。可是咱们的骡车在外头,我想他很快就可以问出来,很快就能确定莲儿妹妹跟咱们一起了。” 赵莲儿将碗筷一放,一丝也不见慌乱道:“怕什么?我又不曾犯什么事。又怕见他怎的?再说了,咱们这许多人在这里,难道还怕他将我抢了去?” 贾秀却急红了脸道:“你晓得什么?以前他不敢继续纠缠你,是忌讳俞大人,所以才撂了手。可如今俞大人出了事,他就再没有惧怕,能带了衙门里的差人这么远追了来,显然是要势在必得的。你虽然说自己没有犯事,但遇上他官家子弟,那还不是他说了算。他说你犯了事,你便犯了事,百口莫辩。” 不等赵莲儿开口接话,坐在她身边吃饭的贾春也将手中的碗筷放下,站起来问贾秀,“那你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将莲儿真得交到武涛那纨绔手里吧?” “自然是不能!”贾秀一口否定道,皱眉咬了咬唇,往屋子后面的窗口那里看了一眼,又扫了屋子里众人一眼道:“这样,莲儿妹妹,你马上跟着我从这客栈的后窗翻出去,从客栈后门离开这里,到外头避一避。等那武涛来找你找不到人离去后,咱们再回来和戏班子里的人一起去昆山。” “这我还没跟我娘说一下呢”赵莲儿犹豫道。 恰在此时,听到有纷乱的脚步声往这边客栈的客房里来。好在贾维等戏班子的人住得是靠近后院的一排客房,并没有住客栈二楼,否则就算贾秀想带赵莲儿逃跑也不容易。 “他们过来了,快,咱们走!”贾秀急起来,也顾不得赵莲儿还在犹豫了,拉起她的手就往后窗那里跑。 贾春见状不放心赵梅儿,便也转身跟着跑,一边跑一边小声喊:“等一等,我也去。” 而吴菊则是不放心贾秀,二话不说放下碗筷,也跟在贾春身后往后窗那里跑。 四个人才从客房的后窗翻出来,便听到方才众人所在的那客栈门被“砰”地一声踢开,然后听到武涛的声音传来,“给我搜,务必要逮住那个叫赵莲儿的小娘子,她可牵扯到一桩人命官司里头!” 贾秀拉着赵莲儿的手猫着腰在夜色的掩护下迅速地跑到了客栈的后门处,才跑出后门儿,又听到远远地那武涛气急败坏的声音,“快,她在那里,跳窗跑了,给我追!” “遭了,那纨绔发现咱们了!”紧跟在赵莲儿和贾春身后的吴菊先慌乱地喊出声。 贾春也在后面问:“贾秀,怎么办?他们追来了!咱们往哪里跑?” 赵莲儿方才听到武涛说自己牵涉到了一桩人命官司里头,才相信了刚才贾秀说得那些话,真是官字两张口,自己这样的小百姓哪里能说得过他们。也就不敢再犟嘴了,只是由着贾秀拉着自己的往前飞跑,心里咚咚乱跳。她可不想落到那纨绔武涛的手里! “你们跟我跑方才在咱们来这客栈的路上,我瞧见镇子往东有一座大山,咱们跑到山里去暂且躲一躲,那山大,又是晚上,武涛带来那十几个人也搜不了山。等他们去了,我们再想法子回去。”贾秀拉着赵莲儿的手往前跑,一边喘气不匀地说话。 赵莲儿等女孩家平时很少外出,肯定是不会注意到四周的环境的。而贾秀是个男子,又跟他爹走过不少地方,自然是对这些更加注意。所以贾秀带路往前跑,她们也就跟着他,让他当带路的人。 贾秀带着赵莲儿等几个女孩儿很快跑出了桑林镇,往镇子东边的那一座大山跑去。而武涛等人则是也随后跟着跑出了客栈,紧紧地尾随着他们。有衙役还不时喊他们站住,说要是不站住,一会儿逮着了他们,少不得一顿揍。 这种威胁的话,自然是让贾秀等人跑得更快。可是毕竟他们年纪小,而且对当地的地形也不熟。而武涛那十几个人却是成年男子,脚下有力,眼看越追越近,贾秀等人却是越来越跑不动,不免心中惊吓不已。 好在当晚,空中尚有一弯残月,月光照着,能看清山路。眼看夜色中那看起来朦胧的大山越来越近,贾秀等几人心里升起些希望,想着只要跑进了山,那么在密林中,在身后追踪而来的穷凶极恶的武涛那些人也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可是眼看要跑到大山跟前,路却突然断了,在四人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条湍急的河流,截断了山路,夜色中还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 贾秀停住了往前跑的脚步,望着眼前这条湍急的大河目瞪口呆。心想,这真是老天爷在戏耍人么,为什么不给人活路?眼看很快就要带着赵莲儿逃出升天了,可如今却突然出现这样一条断去了众人希望的河。 莲儿和随后跑到跟前的贾春以及吴菊则是大口地喘气,她们望着这条河简直可以说是差点儿就要哭出声来。 “怎么办他们眼看就要追过来了”吴菊带着哭声喊。 赵莲儿咬了咬唇,深深吸入一口气,黯然道:“要不,我跟他去,免得牵连你们。” “不行!”贾秀断然拒绝。 “可是”赵莲儿望着眼前的大河想说不跟去又有什么别的解决办法呢?除非 她狠了狠心,想到一个法子可以避免被武涛抓去受辱,也可以不连累贾秀等人,便对身边站着的众人含泪说:“秀哥,多谢你带我逃走,还有春姐姐,菊姐姐,也多谢你们帮我。你们回去后,对我娘说,是我不孝,这辈子没法报答她对我的养育之恩了。还有将来告诉我姐,我很想她,对了,还有贾叔,以后麻烦他照顾我娘了” 众人有一瞬间的怔愣,不明白赵莲儿突然说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下一刻,贾秀等人大骇,只见赵莲儿猛地往前冲出去几步,随后从那断了的山路上跳进了底下湍急的大河之中。只听“咚”一声,河中传来颇大的落水声。 “莲儿妹妹!”贾秀当先大喊一声,前冲几步,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接着是咬了咬牙,喊了一句“莲儿”的贾春跟着跳下了河,最后是哭出声大喊一声“秀哥哥”的吴菊也跳了下去。 河里便接连传出三声“咚”“咚”“咚”地落水声。 跟踪贾秀等人跑到河边的十几个衙役探头往河里一看,漆黑的河面上什么也看不见,除了听见哗哗的流水水声和呜呜的风声,便什么也听不到了,不由得面面相觑。 武涛体力没这些衙役好,是后跑到的,他方才也隐约瞧见了赵莲儿等人跳河,还有听见了那人落下水的声音。这时候跑拢了,也探头往河里看,同样是什么也看不到,便不由有些惋惜,“可惜了,差一点儿就捉住了,那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一旁的一个衙役就说:“公子,这也不能追了,还是回去吧。要是这几个人里头有人淹死了,到时候这些刁民去衙门里喊冤告状,于公子的名声有损。公子还是回去跟县令大人说一说透一透风,早做防备才好。” 说起这个,武涛才有点儿心烦了,没想到那赵莲儿如此烈性,情愿跳河也不跟自己。哎,跟这小娘子还真是无缘,得,这回去指不定还得挨爹一顿臭骂呢。 遂恨恨地挥一挥袖,“走!咱们回去!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一众衙役赶忙跟在他身后灰溜溜地去了。只剩下层林呜咽,冷月流霜。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ashe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0411:57:42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0402:34:36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0402:31:47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0320:33:12 yth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0320:03:04 亲们破费了,么么哒!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5章 大难不死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莲儿莲儿你醒一醒” 贾春将湿漉漉的赵莲儿抱在怀里,拿拇指去掐她人中,一边掐一边焦急地唤她。因为贾春自小是在河边长大,小时候调皮,跟着家里哥哥下河抓鱼,也就学会了游水,还游得不错。刚才她跳下河的那一刹那,就是看清了赵梅儿落水处跳下去的。跳下去后拽住了她的一片衣角,再顺势上前抱住她身体,然后两人被湍急的河水往下游冲时,使劲儿将她的身子往上托,尽量让她少呛水。 十一月的严寒天气,河水冰冷彻骨,极容易让人的体力被迅速地耗尽。就在贾春觉得自己即将力竭时,在河道的转弯处,她和赵莲儿终于被流速很快的河水冲到了岸边。 于是她便用最后残余的一点儿力气拖着赵莲儿上了岸,在干燥的地方倒下喘气。等到恢复了些气力后,就抱起赵莲儿去掐她人中。 赵莲儿不会水,刚才跳进河中之时,就连呛了好几口水,昏了过去。好在她被随后跳入河里的贾春抓住了,没有入河底,因此保住了一条命。 这会儿被贾春一掐人中,就悠悠醒了过来。睁眼瞧见眼前的人,还是认了出来是谁,一张嘴,就哇哇哭了起来。 贾春紧紧抱住她,安慰她,“莲儿,没事了,没事了,幸好我自小水性不错,方才抓住了你,不然” 赵莲儿哭了好一会儿,才在贾春的安慰下止住了哭,问:“咱们这是在哪里?” 贾春四面一看,到处都漆黑一片,便说:“我也不晓得在哪里,方才你跳下何,我抱着你在河里飘了一刻钟不止,这会儿应该离桑林镇有几十里地不止了。你放心,武涛那伙人不会追来了。” 此时一阵阵北风吹来,两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不免冻得瑟瑟发抖。贾春便将赵莲儿扶起来说:“走,我们离开这里,去找一找这周围可有人家,借宿一晚,不然这样子冻一夜,明儿早晨定然都要病倒了。” 赵莲儿点头,抖着声应了声“好”,便随着贾春一起离开河边,在清冷的月色下寻了一条小路往前走。两个人运气还算不错,走出去三四里路,就瞧见了稀稀落落地数十点灯光如星子般在前方的黑夜里闪烁。 贾春高兴起来,忙说:“莲儿,你看前面有个村落,咱们去那里找户人家借宿。” “嗯。”赵莲儿点头。于是两人接下来便加快脚步往那有灯火闪烁的村庄里去。走进村中,两人在村头敲开了一家庄户人家的门,来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见到两人后便问她们是谁,有何事? 贾春便对她说,她和赵莲儿是两姐妹,坐船回乡,不料那船半个时辰前翻了,两人落水被冲到此处。想借她家暂且歇一晚,明儿再回去。说完这些话,贾春就掏了几十个钱出来,塞到那妇人手中。 乡下人家民风淳朴,这村妇见两人这副落魄的摸样,也动了恻隐之心,再加上贾春说得忒可怜,又塞了几十个钱,也够借宿一晚提供些简单饭食的钱了。便开了门儿,请两人进去,让两人在她家里的柴房将就一夜。柴房里并没有床铺,只不过是有些枯的稻草和干柴。 贾春便用些枯稻草简单铺了下,当床铺,又在旁边清理出一块空地出来,经过那农妇的同意,生起一堆火,她和赵莲儿坐在一旁烤火。 这户农家人口简单,除了那农妇外,还有她男人,以及两个孩子。家里有陌生人来,其他人便都跑来看,贾春和赵莲儿的容貌都生得极好,那农夫见了两人简直连眼都直了,心里想这不是天上的仙女下了凡,落到他家里来了吧,而那两个七八岁的孩子也是好奇,站在柴房门外只管盯着两人看。 还是那农妇端了两碗粥和几个红薯来给两人吃时,才把她男人和两个孩子给赶走了,最后说:“两位小娘子就在这里将就一夜吧。” 贾春和赵莲儿忙谢了她,接过她送来的粥和红薯吃起来。那农妇又叮嘱了她们两个几句,让她们注意这火堆,不要引燃了其它的柴草等话才离去。 两个人说一定注意,又再次谢了她。等那农妇走后,贾春才把门关上了,对赵莲儿说:“莲儿,你一会儿吃了东西就把外面的衣裳脱了,我给你烤一烤,那样身上的衣服干得快些。” 因为是冬天,两个人外头穿得都是棉袄,所以不脱下来烤干不了。赵莲儿就依言脱□上的棉袄和棉裙子,两人手上一样拿一件就着火堆烤起来。 吃了点儿东西后,两个人也恢复了些精气神,便一边烤衣服一边说话。贾春就压低声音说:“也不晓得贾秀和吴菊两个有事没有?” 赵莲儿是最先跳下河的,她自然不知道后面的事,听了贾春的这话便忙问她这又是怎么回事?贾春就把自己还有贾秀和吴菊先后跳下河的事情对她说了。赵莲儿便担心起来,怕他们两个出事,那自己的罪过就大了。 贾春道:“据我所知,那吴菊自小长在乡间,也是会游水的,至于贾秀,他一个男子肯定也是会水的。不然,他们两个跳下水来救你就是添乱了。” 赵莲儿闻言,这才松一口气蹙眉说:“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快别说这些了,我知道你也被逼得没办法才那样。这下好了,逃过这一劫,以后就能摆脱那纨绔的纠缠了。” “多亏了你,春姐姐,还有贾秀和吴菊,等我回去了要好好谢谢他们。” “好,明儿一早咱们就回桑林镇去找他们,到时候一起去昆山。” 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等两人的衣裳都烤干睡下时,没睡上两个时辰天就亮了。而屋子里烤着的那火堆早歇了。 等贾春被这户人家早起的农妇喊醒时,却发现赵莲儿发起热来,烧得嘴上都起了焦皮,两颊通红。原来赵莲儿跳水受了寒,到这户农家烤火,又一热,半夜里火堆灭了,再身子一冷,这寒气连番入体,就病倒了。 这一下两人原先打算第二日就赶回桑林镇的计划落了空。贾春只得又托这户人家的农妇去帮着找个附近乡下的郎中来替赵莲儿瞧病开药。 乡下郎中的医术并不精湛,只是凑合而已。赵莲儿吃了他的药,三四天后才退了热,接着又咳嗽起来。于是又找这郎中来看了开了方子抓药吃。如此又耽搁了两三天。等到赵莲儿好得差不多,能走路离开这户农家时已经过去了六七天。两人身上带的不多的银钱也花去了大半。 两个人往桑林镇赶,一路向人打听去桑林镇的道路。一天下来,走了三十多里路,直到日暮时分,才赶到了桑林镇。进了镇子后,贾春和赵莲儿寻了家饭馆吃饭。吃完饭,她就带着赵莲儿去镇上另外一家客栈投宿,又出去买了一套男子衣裳回来自己换了,叫赵莲儿在客栈里等自己,她趁着夜色去数天前贾家班住宿的那家客栈打听消息。 赵莲儿在客栈里焦急地等待贾春回来,半个时辰后,她终于去而复返,告诉了赵莲儿一个不好的消息。就是吴菊那一日在跟着跳河之后,被湍急的河水冲走,头被河里的一快石头撞了一下,受了伤。等第二日带伤和贾秀一起回去时,就病倒了。这病来势汹汹,不过三天,吴菊没挺过去,便不治身亡。 当初吴菊的爹娘送女儿去贾维的班子里学戏,也是看在是同乡,相信贾维,让自己女儿学点儿本事好有口饭吃。如今人家女儿好生生地却遭遇意外病亡,这让贾维十分痛心,且觉得不好跟吴菊的爹娘交代。 本来他还想在这客栈再等一等贾春和赵莲儿的,但出了这种事情,不可能在客栈里停着吴菊的尸首等待。尽管张氏听说女儿被武涛追着跳了河,生死未卜,原想着在这客栈里等她消息的。可是吴菊因为自己的女儿莲儿而亡,这也让她心里有巨大的愧疚之情。贾秀一开始也和张氏的想法一样,要在这里等赵莲儿的消息。至于贾春,他是不担心的,因为他晓得贾春会游水,跳下河去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只是担心赵莲儿的安危。可后来,吴菊病殁了,他心中的愧悔之意比张氏更甚,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想起以前她对自己的好,更是痛哭不已。 所以等到贾维说要将吴菊的尸首快些运回昆山去,张氏和贾秀也不表示反对了。因此在贾春和赵莲儿赶回桑林镇的前两天,贾家班一行人已经动身离开了桑林镇。只是贾维向客栈老板留了口信,说要是贾春和赵莲儿两人回来的话,就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们,然后让她们自己赶回昆山去。 “什么?菊姐姐她”赵莲儿一听贾春说完就失声哭泣起来。她觉得自己是害死吴菊的人,内心无法原谅自己。 这种事情自然也出乎贾春的预料,听赵莲儿哭她也忍不住难过得落下泪来,只是她哭了一会儿,嘴里却开始咒骂起武涛来,“那该死的姓武的畜生,要不是他这样逼你,怎么会出这种事?” 接着贾春又上前来掏出自己的手帕给赵莲儿擦泪,安慰她,“莲儿,这不怪你,你别太伤心了。这武涛逼迫你,以致吴菊遭受牵连而死的事情咱们记下了。我发誓,若是有一日能有出头之日,一定帮你,帮吴菊报这个仇!” 赵莲儿侧转身,抱住她,伏在她怀里哀声哭个不止,不过,贾春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让她心中感觉很是安慰。心中也好受多了。 贾春一只手抚着她的发,另一只手用自己的手帕给她擦泪,一边柔声说些劝慰的话,最后终于让赵莲儿停止了哭泣。只是在她怀中道:“春姐姐,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救了我命,我生了病又尽心尽力照顾我,这会儿又为我去探听消息,而且还说这些安慰的话。我欠你的太多了” “莲儿,别说这些,我只是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一些事而已。再说,自从第一回见到你,我就觉得像是和你从前就见过一样,会不会是前生三生石上我们曾经相见相处过呢。总之,你很合我眼缘,我就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很惬意。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赵莲儿闻言不觉从她怀中仰面看她,见她低头深情地望着自己,明眸在房中烛火的映照下熠熠发光,直看得自己心中突地一跳。脸上遂觉得有些火辣起来,忙低下首去,不敢再看她。方才贾春说的话,她似乎也有相同的体会。 咬了咬唇,便低声道:“春姐姐,不知为何,我也是初次见你时,就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心里就常想着你,想和你一起说话,想和你一起玩儿。也同你一样,觉得你很对我眼缘。” “哦,是吗?”贾春抿了抿唇笑出声,“你有和我一样的心思,我很欢喜。” 赵莲儿一听就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对上她视线问:“你是说真的吗?” 贾春点头笃定道:“自然一字一句都是肺腑之言,都是真的。” 赵莲儿见她笑着,眼角仍然挂着一痕泪迹,便抬手用自己的手掌去抹去那泪道:“我信你。都是我的事,让你跟着伤心了。” 贾春抬手握住她替自己拭泪的手,握在手中,凝目看她,见她此时如雨后梨花一般,越发的清丽迷人了,便忍不住喃喃说了句,“莲儿,你真美” 被她这么一赞,赵莲儿不好意思起来,埋下头轻声道:“春姐姐,你好贫嘴。若论起美貌,你才是生得好呢,比我强不知道多少。” “那你喜欢吗?”贾春忽然顺着她的话头低声含情问了一句。 她这话的意思是问自己喜欢她吗?自然是喜欢的,可是赵莲儿突然又觉得她这句话那“喜欢”两字又含了些别的意思在里面,和一般的“喜欢”有些不一样。心里就咚咚乱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0613:21:04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0520:16:54 两位╭(╯3╰)╮破费了,么之! 上一章有亲看哭了,你们真是太脆弱的姑娘啊。 相信作者君是甜文爱好者,不会虐得死去活来的,要对我有信心啊。一(n_n)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6章 桃林村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不用说出来,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了。”贾春见赵莲儿低头下去羞涩不语的摸样,不由贴心地补充道,“天儿晚了,我们洗漱了睡下吧。” “好。”赵莲儿点头答应。贾春遂出去叫店中的伙计送些热水上来,两人简单地洗了脸和脚躺下。躺下后又说了会儿话才各自睡去。 次日起来,贾春和赵莲儿起来用过早饭,结了账,从客栈出来,雇了辆骡车往元和县城而去。因为在吴县和昆山之间路途较远,中间还隔着一个元和县。那赶骡车的车夫建议两人去元和县歇上一晚,第二日再雇上一辆能跑远路的马车去昆山县城。两人同意了,就让这车夫把车赶到元和县城。 颠簸了一整天,到日暮时分,两人终于到了元和县城。就下了车,把车钱给了赶车的车夫,两人找客栈歇下。翌日,贾春先起来去县城集上雇马车,谁想却被偷窃的小贼偷走了钱袋,自然是没钱雇车了。回到客栈里把这事情给赵莲儿一说,赵莲儿就把自己贴身的一个荷包拿出来,里面只不过有一两多碎银子,也是不够雇车到昆山的钱。 贾春便说:“我看这样,咱们买几个烧饼将就果腹,将这点儿银子去雇个骡车先去我家。” “你家?在哪里?”赵莲儿还是头一次听贾春说起她家便好奇地问。 贾春道:“我家就在元和县过去一点儿,是昆山县和元和县的交界处。花上一两银子雇上一个骡车正好能到我家。去我家歇上一歇,我找我爹娘拿点儿银子再去昆山。” 这会儿两人身上的银钱将尽,赵莲儿觉得她说得在理,只是有些赧然,便说:“都是我,要不是我,春姐姐,你也不会这样辛苦。” “莲儿,你说什么呢,什么辛苦?我倒是觉得这些辛苦有所值,而且我愿意”贾春温柔笑道。 赵莲儿也听出来她的话中有所指,心中一霎时暖暖的。于是便按照贾春所说,两个人一起去集市上雇了个骡车,买了些简单的吃食上了车,紧赶慢赶,天都快黑时才到了一个镇子旁边的村落里。 下了车后,贾春便兴冲冲地拉着赵莲儿往村子里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家就在村东头,家里有我爹娘,我哥嫂和侄儿,还有个姐姐嫁到了小湾镇,家里我最小。到我家可以好生歇上一歇了,我叫我娘给你做好吃的” 最近一段儿日子连番遇到各种变故,又加上生病赶路等,赵莲儿委实觉得有些疲累,如今听到贾春这样说,又见她兴致这样高,便不由的也被她感染了,觉得终于能喘口气,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了。 没走一会儿,赵莲儿随着贾春走到了一户农家院落前。如同江南村庄里一般的农家,院子外用竹篱笆围着,一座柴门虚虚掩着。贾春上前将门轻轻推开,随即轻轻一拉赵莲儿的手,说:“进来吧。我们进去吓一吓他们。” 到贾春家里赵莲儿虽然开心,但是毕竟是一个陌生地方,她还是有些放不开。听贾春这样说便说:“这不好吧” 贾春嘿嘿一笑,道:“你别管。” 她非要这样,赵莲儿也没办法,只得跟在她身后挪动步子往里走。走近了发现这院子颇大,收拾得挺干净,到最里面是一排青砖瓦房,东西两边有厢房。这种房子在当地的村庄上比较少,算是富户才能修得起的房子。 彼时贾春的爹娘和哥嫂侄儿等一家人正在堂屋里的大方桌旁坐着,在昏黄的油灯下吃晚饭,一边吃一边说些家长里短的话。直到贾春猫着腰偷偷走近门边突然发声喊了一声,“娘!” 她这一声自然是将屋子里正在吃饭的一家人给狠狠地吓了一跳,特别是她五岁的侄儿贾满金更给吓得筷子掉了,手上捧着的碗都摔到了地上,粥洒了一地不说,连碗都摔碎了。贾春的嫂子邬氏见状忙放下碗筷去捂住他的嘴,阻止他哭出声,一面骂他,“没用的东西,你不瞧瞧是谁回来了?哭什么哭” 邬氏在骂孩子,屋子里其他三人看见贾春却各有表情。最高兴的是贾春的娘虞氏,一看见她先就抚了抚胸口,笑骂道:“你这死妮子,这是要吓死你娘不是,回来也不说一声儿,跟个猫儿似地悄悄溜进来。” 贾春的爹贾青石先是看着她笑了笑说:“妮儿回来了啊?” 转眼就去瞪一眼自己儿媳妇邬氏,发火道:“你抱着满金干啥,还不赶紧把地下收拾了。真是满金都是给你惯坏了,一点儿事就呜哇着要哭,还像个男儿家么?还有,这黑瓷碗可得七文钱一个,又打翻了碗,半碗粥就这么没了,这每日家里的饭都是按着人头做的,他这半碗撒了,你就把你碗里的给他吃罢。” 这些话坐在邬氏旁边的贾春的哥子贾贵也听到了耳朵里,不过他却没有任何帮他媳妇儿的意思,而是看向贾春咧开嘴笑起来,说:“妹子回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正好一起吃饭。” 邬氏给公公骂得脸色晦暗,忙将自己的手从儿子嘴上拿开,带些气地顺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气道:“你这不争气的东西!” 贾满金给她这一掐,本来已经咽下的哭声却是从嗓子里冒了出来,终于哇一声哭出来了。 这一下本来端着碗骂人的贾青石猛地将筷子在碗沿上一磕,怒道:“你打满金作甚?他再不争气也是我贾家的子孙,轮不到你出手!” 本来他还要继续骂下去,可是坐在他身旁的贾春她娘虞氏忽地拉一拉他袖子,低声急促道:“老头子,别骂了,妮儿带了外人来” 虞氏这么一提醒,贾青石才忙转脸过去看向门口,就看到了站在贾春身侧后面一步的赵莲儿。不过才看了一眼,他又转回头来看着自己的碗,脸上现出一种痛心疾首的表情喊起来,“我的碗我的碗” 然后拿筷子指着碗气得发抖。屋子里坐着的众人,包括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进门儿的贾春和赵莲儿俱都提起心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顺着贾青石的筷子看过去,只见那黑瓷碗口上有一个小小的缺口。想是刚才贾春石拿筷子敲碗,把碗给敲了个缺 “又是七文钱,又是七文钱啊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咱们贾家破财,破得这样厉害”贾春石盯着自己碗上的那个缺口以一种悲痛欲绝的声气喃声说话。 站在门口的贾春这时候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本来满是笑意的脸这会儿也垮了下来,便冷声开口道:“爹,明儿我给你买一百个碗回来,你能不能别念叨这些了?” 自己的爹一惯吝啬爱钱,贾春是深知的。可是今儿个带了赵莲儿来,他这样为了个几文钱的碗做出这种样子来,实在是让贾春觉得很丢面子。而站在她身后的赵莲儿觉得自己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样“节俭”的老人家。说“节俭”其实也和吝啬同意,只是她看在贾春的面子上,不好那样给她爹下断言。从前在吴县,就算隔壁的大伯母那样尖酸刻薄,可是她还不至于为了几文钱的一个碗做出不想活的样子来的。 一开始听贾春说到她家来歇上几天,她还抱着美好的愿望的。这时候见她家里她爹这样的“节俭”,赵莲儿觉得怕是这里的日子呆得不会顺心。 听女儿这样说,贾春石总算好过些了,便说:“好,明日镇子上赶集,你去买一百个青花瓷碗回来。记住了,要买你姐那家干货店旁边的瓷器店的碗,那家老板娘和你姐关系好,知道你是她妹子,你去了能给你少一点儿。一百个碗也能少下几十个钱下来,够买两斤猪肉了。” 贾春闻言简直无语,她本来是随意一说的,没想到她爹真要让她去买一百个碗。这时候她娘虞氏开口说话了,“老头子,妮儿只是随意说一说罢了,再说咱家就这几个人,又不办席,买那么多碗作甚?”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再过七年,我就该满五十了,那时候又岂能不办席面请一下乡邻呢?这会儿早预备上了,免得到时候着急忙乱再去买。” 虞氏听了,只能讪讪地笑一笑,说:“还是老头子有远见。” 说了这话,就赶忙站起来去门口拉住贾春的手说:“妮儿,你快进来,正好我们吃饭呢。你对了,你身后这位小娘子是?” 贾春这时候脸色稍微和缓了一点儿,毕竟她这家里头的人终于有人在问赵莲儿了,没有把她自己喜欢的人当成虚无的不存在的人呢。 “哦,她叫赵莲儿,是我们班子的人。”贾春转身将赵莲儿拉上前来向虞氏介绍道,也是向家里的其他人介绍。 “哟,好俊的女孩儿。瞧这眉眼,真和画儿上的人一样。”虞氏上下打量一番赵莲儿赞道。 “大娘谬赞了。”赵莲儿含笑向虞氏蹲身一礼。 接下来,贾春顺理成章地向家里人介绍赵莲儿,赵莲儿也一一向贾春家里的人打招呼。虞氏就去拉两人坐下,说:“我去给你们做点儿饭,没想到今儿有人来,饭不够。” 贾春便说:“娘,你给我炒一盘子鸡蛋来,还有蒸一条咸鱼。” 每次贾春回来,她都要让虞氏做些好菜,这是惯例,因此她一吩咐,虞氏也就答应了去厨房忙活儿,贾春的嫂子则是把儿子贾满金打碎的碗和洒的粥都扫了,跟着去厨房帮着婆婆虞氏做饭。 说起来贾春有将近一年没有回家了,上一次回家的时候是年过了二月份才回来的。因为戏班子里头过年的时候也是唱戏多的时候,所以基本上要过完年,戏班子才会歇上一段儿日子,她也才能回家来看望一下家里人。 今儿却是十一月份回家,她爹贾青石自然就要问:“春儿,今儿怎么提前回来了?” 他见女儿空手回家不说,还带了个陌生人来家里吃饭,心中就有些不快了,自然是要问是什么原因的。 “哦,我们班子回昆山,顺道儿,我想着有许久没有来见爹娘和哥嫂,还有满金了,就回来看一看你们。”贾春微微一笑道。 赵莲儿听了看了她一眼,她不明白为何贾春不对家里人说遇到的那些事情,以及这一路而来的坎坷和波折。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0801:28:11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0720:14:13 yth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0720:12:26 ╭(╯3╰)╮们破费了,么么哒。 这个文写得比较现实,比我以前的文要少些理想的色彩,但是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古代的女子活得相当不容易,波折就多。两情相悦是个抗争的过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7章 贾春的家人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好好的,怎么又回昆山了?上一次不是说去吴县城里头一个什么大官府上唱吗?你那时候还说在那府上得的赏钱要比外头唱堂会强些?”贾青石继续盯着贾春问。 “哦,是我们班主另寻了更好的去处,听说比吴县那家还好。”贾春敷衍道。 赵莲儿听她这样说却是渐渐蹙起了眉。不过随即心中也有所悟,想她一定是不想把外头的不如意告诉自己家中的爹娘等人,怕家里人担心,一般跟家里人说得都是好,也就是报喜不报忧。就跟从前的自己和姐姐一样,也是碰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不跟家中的爹娘说一样。或者这是家境不好的孩子共同的一点儿“孝心”,可是又让人突然觉得很苦涩。 “哦,更好的去处?那一月可以有多少银子呢?”贾青石赶忙追问道。 贾春就知道她爹最关心的是这个,以前在吴县俞府上唱戏,她加上赏钱在内,基本上一月可以有七八两银子的。而她回家就会把赚的银子的大部分交给爹娘,又或者是托人带回家。 不过,她知道自己爹是个有进无出的主,一文钱看得比天大。只要银子到了他手里,再拿出来就难了。所以尽管全心帮衬着家里,但也没有把自己到底一个月挣多少银子全都跟他爹交底,就好比以前在昆山一月挣三四两银子,但跟她爹就说挣了二三两,交二两给他,自己留一小半起来。 所以她跟贾春石说的是去吴县俞府上能挣四五两银子,每月给家里四两,余下的都是自己攒了起来。从八岁离家出去学戏唱戏,她眼里见了太多一文钱难死英雄汉的事情,也晓得这世道没有钱寸步难行的道理,因此私下给自己攒钱,对谁,包括她娘都没有说过。再说了,她晓得她娘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自己要跟她说了,她一准去跟她爹说,那样,她就休想可以有点儿钱攒下来了。他爹的脾气,哪能容她有点儿私房钱,拼了老命也要弄过去的。 只不过她学戏的头三年只是跟着吃饭,一年到年终戏班子给个几百钱。那段日子她也过得特别苦,过年了发的几百钱还要给家里一半。剩下的自己置办两身衣裳,几双鞋,就再无余钱买别的东西了。 熬过了三年,终于可以上台唱戏了,才慢慢手里头有点儿钱。一直到这两三年,她唱得小有名气了,那赚的银子才多了起来。她家的这青砖瓦房,还是她赚回来的银子去年修起来的呢。实在是以前的老房子下雨土墙倒了没法住人了,她爹才一狠心拿银子出来给重新盖了房子。 这会儿听见她爹问回昆山能挣多少银子的事情,老实说她不知道。因为方才她说得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安慰她家里人而已。贾家班离开吴县回昆山本来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回去后很难找到俞府那样的人家,也就意味着收入会减少,很有可能又要回到一月只能挣三四两银子的时候。可是现在她爹问起,她自然是要多说的,便狠一狠心,道:“肯定是要比四五两银子多的,说不定有六七两也是大有可能呢。” 心中想得是大不了拿自己私下攒的银子贴补点儿出来,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果然贾青石一听比以前银子多,立即眉花眼笑道:“如此说来,你们班主到底还是路子广,这水往地处流,人往高处走是最自然不过的。一月比以前多差不多二两银子,看来昆山那家请你们去唱戏的人家是巨商大户吧?” 贾春脸上挤出笑应道:“自然是的。” 停了停又说:“今儿回来得急,到小湾镇已经天黑了,没顾得上买东西,明儿我去给爹娘还有哥嫂以及侄儿买点儿” 贾青石捻了捻须笑道:“好。只是记得要多讲价,不可大手大脚对了,记住把那一百个碗也买回来。我看,明日一早就让你哥挑着担子去帮忙,省得雇人挑回来,又要钱。” 从贾春家所在的桃林村去小湾镇也有七八里地,要是没个人帮忙,一百个碗也挺重,让贾春拿回来不太可能,再加上还要买别的东西,因此贾青石才有这样的吩咐。 贾春的哥贾俊是个憨厚的男子,有一把子力气,家里的农活都是他干,凡是里外要使力气的地方都是他去。所以听了他爹这样说,便立刻爽快地答应:“好,爹,那我明儿就跟妹子一起去小湾镇,顺便看一看我姐。这也有好几个月没去看她了。” 几个人说话间,贾春的娘虞氏还有她嫂子邬氏做好了贾春吩咐做的那些饭菜陆续端了进来。贾春亲自盛了饭端给赵莲儿,又殷勤地给她夹菜,叫她多吃点儿。 赵莲儿吃饭的时候,发现桌子上只坐着贾春还有她爹和她哥。她娘和她嫂子把那个五岁的叫满金的孩子给领了出去。并且坐在桌旁的贾春的爹和哥也不动筷子,只看着她们两个吃。 这样子吃饭,就让她很有压力。本来一路走来很饿了,想饱吃一顿的,可是被人家这样看着,她只能吃个半饱就强笑着说自己饱了不吃了。 “多吃点儿啊,今日咱们赶路都没好好吃饭。”贾春劝她。 “哦,不了,饿过了头,就觉得吃不下了。”赵莲儿讪笑道。 贾春扒拉着碗里的饭,看着她,狐疑问:“真的?” 平日要是饿了,赵莲儿要吃两碗饭的,可是今日却是只吃了一碗就放下了筷子,因此贾春有此问。 还没等赵莲儿回答她,在桌子另一边坐着的贾春石就赶忙开口说话了,“春儿,人家说过了不想吃了,你老劝什么劝?吃撑了可不好,这吃饭呀吃个七八分饱就好了” 原本他对贾春领个陌生的女孩儿来家里吃住就不太高兴,想着这又得多吃多少粮油菜,折合成银子恐怕也得几十个钱。况且自己女儿回来吃的菜都是好菜,这又得不少钱呢。自己家里人都舍不得吃的东西,给个外人吃,实在让他觉得心里堵得慌。因此看见赵莲儿吃饭的时候,每吃一口,心里都得一痛。提心吊胆地瞧着她吃下一碗饭去,担心她还得吃时,好不容易见她放了碗筷,心头一松,却见自己女儿还劝人家继续吃,怎能不着急,所以赶忙出口阻止。 贾青石这么一说,赵莲儿就立即应承讪笑道:“老伯说得甚是,我也觉得别吃多了,不然晚上睡觉不舒服。” 贾春望一眼她爹,又望一眼赵莲儿,没有说话,只是加快吃饭。她在自己家里头,可不管她爹的眼光,狠吃了一顿,几乎把菜都给吃光了,才停了手,放下了筷子。 接着他爹就叫她娘和她嫂子进来收拾碗筷。贾春的娘虞氏进来便对贾春说:“妮儿,你住那间屋,我跟你嫂子都帮着打扫干净了,给你铺好了床,只是咱家的被子没有多的,你和你带来的戏班的女孩儿就挤一挤吧。对了,热水娘也给你烧好了,一会儿你就带着你这位对了,是叫莲儿带着这位莲儿姑娘去洗一洗。” 贾春笑着答应了,赵莲儿便也向她道了谢,跟在贾春身后出了堂屋,往西边的一间青砖瓦房去。进了屋子,见屋子里只不过一床一柜一桌一个妆台,以及两张凳子,就没有多的家具了。这些家具都没有刷漆。 “这间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我置办的,想着不常在家里,也就置办得简单些。”贾春拉着她到屋子中间的一张桌子旁的凳子上坐了,随即又笑嘻嘻地说:“今儿先简单洗一洗。明儿我去买个浴桶回来,烧一大锅水,让你好好洗个澡。这些日子实在是顾不上这些,我跟你身上都有味儿了。” 赵莲儿道:“何必麻烦,你爹要是瞧见你又乱花银子,心里怕又是不痛快了。” 贾春听她这么说,就敛了笑拉了一张凳子来坐在她旁边,抿了抿唇,拿肩膀撞一撞她低声道:“我爹就是那样,一文钱看得比天大,他小时候父母双亡,苦惯了,所以这样。你别放在心上,别不高兴。” 赵莲儿闻言忙说:“我哪有不高兴。再说我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老人家多是这样节俭,想我爹娘也和你爹娘差不多的。所以我让你别买那个” 因为她知道,在苏州府,别说乡下人家,就是城里头一般的百姓家,也没有买个浴桶在家里洗澡的。毕竟要烧那样多的水,要费柴,要费水,一般人家舍不得在这上头花钱。有多的余钱不是攒起来,就是要拿去买盐买米的。基本上洗澡也就是烧一些水,拿一般的木桶装了,浇着洗一洗。只有大户人家或者官宦之家才有浴桶,或者说厨房里才会有许多热水供应洗澡。在吴县俞府中时就是这样,主人家给贾家班中的人备了浴桶,他们可以去厨房打热水洗上一洗。 贾春听了嘿嘿笑起来,道:“我就晓得莲儿你是通情达理的人。不过,你放心,既然你到我家里来了,我就大方一回。买个浴桶回来,咱们都好好洗一洗。至于我爹高不高兴,我们不用管他,再说我也不花他的银子,他爱念叨就让他念去” 赵莲儿想起在路上来的时候,贾春的银子都叫那小贼偷了,身无分文,而自己身上只得一两多银子,才不得已到了她家,这会儿她说要花自己的银子,就偏着头好奇地问:“我瞧你银子都叫元和县城的那小贼偷了,如今却说花自己的银子,我只问你,你哪里来的银子?” 贾春开玩笑道:“我有仙法,可以变出银子来,你信不信?” 赵莲儿瞪她一眼,“哄我吧?你要是有仙法,那就在家里专变银子就成了,还离乡背井出去唱戏干嘛?” “你要不信,一会儿我变给你看好不好?”贾春继续戏谑道。 “我当然不信,你要变出来了我手掌心煎鱼给你吃。” “那你等着,一会儿,等一会儿我们洗漱了,我爹娘和嫂子安歇了我就变给你看。” 赵莲儿半信半疑瞥她一眼,还是不太敢相信。贾春笑起来,遂站起来道:“我去给你打水,咱们先洗脸洗脚。” 说完,便往屋子外走。赵莲儿就坐在屋子里等她,一面等一面四处打量。 这时候,在贾春哥嫂住着的东厢房那三间房紧临的厨房里,贾青石正在训他老婆虞氏,“你看你这败家娘们儿,连这样的好东西也给倒掉,猫能吃这样好的东西么,人都可以吃一顿的” 他老婆虞氏有些不服气地指着灶台上那个盘子里被贾春吃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的咸鱼骨架说:“那你跟我说一说,这个不给猫儿吃给人吃,到底怎么能吃一顿,难不成一人分两根儿鱼刺么?” 贾青石仰天长叹一声,以一种十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跺脚道:“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不会持家的女人,真是贾门不幸啊” 贾春走进去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心中很是不快,不过也好奇她爹到底又有什么幺蛾子的话要说出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8章 我懂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结果就听到她爹说:“把这咸鱼的骨头架子明儿拿来熬汤,再放两块豆腐,放些青菜进去,不又是一份儿好菜了么?” 虞氏听完撇了撇嘴道:“咱们这里平日都是用鲜鱼熬汤的,这么小一根咸鱼骨头就是熬出汤来也没味儿,再说春儿回家了,总不好拿这些菜来给她吃” 贾青石背着手叹气压低声道:“你晓得什么,春儿又不是一个人回来。你没瞧见她带了一个外人回来么?那女子还不知道在咱家要住几天,一日三餐,这不都得要钱?你说这菜上头不节俭点儿,到时候还不知道要多花多少钱?” 虞氏这才明白了他原来是嫌弃自己女儿带了陌生的姑娘回来吃饭他心疼。张一张嘴她本想说春儿长这么大是头一回带人来,就别这么计较了。 可是这时候贾青石又瞪着她加了句,“这家幸好没让你当,不然都得喝西北风去” 于是虞氏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咽下,不耐烦地说:“好了,知道你能。这家呀幸好我不当。” 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的银子都在老头子手里把着,她这老婆子又能干什么。 一边说一边就伸手去端那个装着咸鱼骨头的盘子,打算往屋角的橱柜里放。谁晓得冷不防一只手伸过来,劈手夺过那盘子,然后往地上一倒,屋子中的一只大黑猫早嗅到这鱼腥味,眼巴巴地等着呢。这会儿见那鱼骨头掉到地上,便猛地一窜过来张口衔起往屋子外跑,似乎害怕有人跟它争这骨头似地,连着纵了几下,欢快地跑了出去。 “啊呀!这死猫!我的骨头”贾青石见状顾不得跟跑进来倒掉鱼骨头的贾春理论,心疼不已地追着那黑猫跑出去了。 虞氏见状无奈地摇摇头,看向贾春抱怨道:“你没事儿又惹你爹做什么?他就是这种脾气,你这么做倒是洒脱,回头带累我一晚上睡不好觉,你爹这不得念叨一晚上吗?” “娘,你别管他。我爹这样也不是一年两年了,难为你受得了他一辈子。对了,明儿我多买点儿好菜回来,我带莲儿来我家歇几天就去昆山。这次去怕是过年也不回来,要回来也要隔上一年了” “啊,过这么久。”虞氏惊道,不过随后又说:“娘晓得你这些年在外头不容易,要我说,再唱上两年攒点儿银子就回家吧,也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了。” 一说起这个,贾春就不爱听了,便匆匆打断虞氏的话道:“娘,我赶了几天路实在累了,想早点儿洗漱了睡了。” “哦,好,来,娘帮你舀水”虞氏心疼闺女,忙去屋角找出来一个木盆子和一个木桶,帮她舀锅里烧好的热水倒进去。 贾春便端着盛了水的木盆子,然后让她娘提着木桶一起往自己西屋里走。出去的时候,就看到她爹正在院子边的角落里骂那只猫呢,说它不逮老鼠,光吃家里的好东西。 见自己爹这样,她不免摇摇头,在心里叹气,这样的家她怎么又想回来,更别说像是她娘说的那样回来在桃林村找个什么男人嫁了。自从离开了家乡到外面大得多的城里,除了心里还是牵挂家里人之外,她觉得自己无论是吃还是住都有些不习惯家里了,另外脑子里想的事以及嘴里说的话都和家里人大有不同,有一种跟他们越来越远的感觉。 但即便是这样,家中人的亲情也是她割舍不下的,就象一根莲藕断了,可中间那丝还牵连着。无论多远,这丝细小得看不见,可也连接着另一头的家,还有这些对她说不上好的亲人们。 所以她希望以后可以找一个两情相悦的人在城里,比如昆山或者其它什么地方安顿下来,过上好日子,不被家里人烦。以前这心愿在空中飘啊飘,虽然美好当从未落到实处。可是如今,她发现自己似乎找到了这样一个人,那人是个女子,而她觉得自己真心喜欢她,想和她一起过日子。便觉得有一只脚已经落到了地面上,有点儿实在了。 但是,她也明白,要想把这愿望变成真的,另一只脚也落到地上还有许多困难呢。并且目前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并知道赵莲儿可有这种想和她一起过日子的想法。毕竟莲儿还小,或者她对自己的喜欢只是暂时的,又或者出于自己救了她的命帮助她而感恩的一种想法。但是说到过日子,那是两个人一辈子的事情,她能抛弃正常的女人过的那种相夫教子的日子吗?所以,今晚她想问一问莲儿,看她是否在这一点儿上可和自己的想法一致。要是她犹豫了,自己就不要强人所难了,退一步,把她当妹妹吧。 心里这般想着,手里端着木盆子已经进了屋,然后她娘虞氏后脚跟进来,把洗脚的木桶放下跟赵莲儿寒暄了几句便转身去了。 贾春随即招呼赵莲儿来洗脸洗脚,等到洗漱完,她把水拿出去倒了,回来把门关了,便端着油灯,拿了张凳子放在床前,将油灯放在凳子上,对赵莲儿含笑低声道:“你先脱衣睡下吧。” “怎么?你不睡?”赵莲儿打个呵欠问道,这奔波了几天下来,终于到了个安全也安静点儿的地方,这绷紧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那瞌睡虫立即就钻了出来,很想睡觉了。 贾春勾起唇角戏谑道:“我一会儿要给你变银子啊,所以不能睡。” “你就胡诌吧,我才不信你能变银子出来。”赵梅儿背过身去脱衣裳,一边笑道。 “你别管,等着就是。”贾春看赵莲儿脱了外头的衣裳和棉裙子,钻进了被窝,便坐到床边,给她掖好被子,再转身把灯给吹灭了,静静地坐在黑暗中。 赵莲儿虽然困,可心里到底存着好奇心,就问:“春姐姐,你这银子要什么时候才能变出来呢。” 贾春笑着答:“且再等一等,等我爹娘他们睡实在了。” 赵莲儿“哦”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眼看迷迷糊糊要睡着之时,就听到屋子的门儿“咯吱”一声,似乎是贾春出去了。心里头小小地惊了一下,那好奇心便重新冒了出来,便忍耐住困意等着贾春回来。 不多一会儿,赵莲儿就听到贾春去而复返,将门轻轻阖上,再垫着脚往自己躺着的床边来。于是便忍不住开口问:“春姐姐,你变银子要去屋子外头才能变?” 这话问出口,在黑暗中慢慢摸过来的贾春也忍不住“噗”一声笑出声来道:“是啊,屋里这仙法使不出来呢。” 赵莲儿听见她的笑声,便也跟着笑起来低声道:“我才不相信呢,我想你一定是跑出去,到哪里去把你以前藏起来的银子给找出来拿回来了,还骗我说是用仙法变出来的。” “呀,莲儿,你真聪明。”贾春赞道,一面说一面已经摸到了床边,然后脱衣裳上床。一到被窝里,那脚冰凉的就碰着了赵莲儿的脚一下,遂赶紧挪开,说:“不好意思,冰着你了。” 谁想赵莲儿却靠近她,去把她的手拉到自己手里替她捂着,另外将自己的脚去挨着她的脚,接着说:“瞧你,多冷,我替你捂一会儿你,你别把我当外人看” 黑暗中看不清楚赵莲儿的脸,但她说这话时,先是听了让人心中倍觉温暖,而到最后就有些微的羞涩和小甜蜜在里头。 贾春只觉呼吸一窒,心跳加快了些。她这些让人温暖的话和举动真让她感觉体内血流加快,从赵莲儿手上和脚上度过来的一点点儿温暖就象是游走的火焰一样,一会儿功夫便让她觉得全身暖和起来。随即问:“对了,你怎么不睡?难不成真关心我变银子?” “哪有?是你悄悄出去的时候把门弄响了,我本来迷糊着没睡实,就醒了,便一直等着你。对了,方才我猜得对不对?你是不是去取你藏的银子了?”赵莲儿小小声地问。感觉自己捂着的人的手和脚都开始慢慢暖和起来了,她才开始想到自己和人家挨得这样紧,从贾春发肤之中传出的一股子木樨花香味儿不断传入自己鼻中,令她的脸开始慢慢红起来。自从上一次在客栈之中和贾春互表心意后,本来已经让她觉得两个人之间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是一般的朋友了,说话或者看着彼此时,到底有些乱了心绪。 以前两个人关系那样好,可也没有同过床。包括这几日一路同行到晚间住客栈都是一人一张床的,今天到贾春家里来住下,方才发困没多想就那么睡下了,这会儿突然在枕边睡下了贾春,又热情地去帮着她捂手,等到她身子暖和起来,自己会意过来现在两个人挨得太近,手和脚上的肌肤彼此肌肤相亲,不由得心跳也加快了些,有些紧张起来。 可是要让她把自己的手和脚拿开,又觉得有些舍不得。真是矛盾得很。 她在这里纠结,贾春却在她耳边絮絮道:“嗯,我去取我藏在家里的银子了。这些年我在外头把挣的大半银子给了我爹娘,可我也自己留了点儿攒起来。” 不等赵莲儿说明白,她又继续说:“你也看到了我爹这样节俭,我要是不攒点儿银子下来,都给了他。等我想要花点儿的时候,去跟他要一文钱怕是比登天还难。”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声音低徊了些道:“你也别笑话我爹娘,他们也是苦怕了,穷怕了,才这种样子。” 赵莲儿忙说:“怎么会,我懂。还有,你为自己打算我也懂” 贾春闻言,说话才又开始松快起来,偷偷跟赵莲儿说:“这些年我偷偷攒下一百多两银子,藏在一个小瓦罐子里,就埋在我们院子里后面的一棵老桃树下。每次回家都把自己攒的银子放进去。今儿个我去取了三十两银子出来,明儿拿五两去给我爹买碗,再买些盐糖肉菜,还有浴桶回来。你就安心在我家里住上几天,好生吃喝,好生歇着。等养好了身子,我再陪你去昆山。你说好不好?” 她这样细致地计划和安排,让赵莲儿只觉贴心。而且她喜欢贾春这么懂事,又这么聪明,事事安排得当,这让她产生了很强的安全感。再说这一路而来,贾春也是十分呵护照顾她,便笑起来,说:“自然是好的,你安排得极好。我都听你的。只是,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 “需要什么回报?你现在不是回报我么?你没觉得,我的手脚给你一捂都出汗了呢。而且,我觉得要是这一辈子你都这样和我一起,我死了也值。”贾春说着说着,话语里就动了情。赵梅儿心中感动万分,可又不能听她说那个什么“死”字,就赶忙从被子里拿出一只手去捂住她的嘴切切道:“我不许你说什么死字。咱们都还小,好日子在后头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69章 坚决的心意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贾春唔声,想说自己听她的话,再不说这些了。可是那话涌到嘴边,却被赵莲儿覆在唇上的柔软的手掌给覆盖上了,张张了口,只觉满嘴里的甜,可是嗓子眼却被涩然之感堵着,到底没有说出话来。 停了停,等心底那感动消散一些,才从被中伸出一只手去握住她覆盖自己手上的手,然后将赵莲儿的手拿了下来放在胸口的被子上缓缓道:“莲儿,我我有件事想问你” 赵莲儿由她握着自己的手小声道:“你有什么事尽管问,我一定如实地回答你。” 不知道为什么,无端觉得贾春要问自己的事情很重要,所以说完了这句话后便转头看向旁边的贾春,虽然夜色里睁大眼也只能隐约看出一个轮廓来,但还是很专注地看着她,等她说出后面的话。 抿了抿唇,贾春忐忑着,有些艰难地问:“莲儿,你可曾想过再过几年,你大些了,可会和一个男子成亲生子,像一般的女子那样过日子?” “这”赵莲儿虽然心里头有准备,估计贾春会说成什么郑重的话来,但没想到是这个。老实说虽然她年纪小,今年只有十四岁,但穷人家的孩子不仅早当家,就算是这内心里头想的事情也比一般人家的孩子多。自从姐姐赵梅儿及笄以后,连番有媒人上门来提亲时,她也就想过这件事。 要说以前,她心里是想着若是自己及笄了,便要寻一个像她爹一样老实本分的男子,不管他有没有钱,也不管他长得俊不,只要他对自己好,就跟这样一个人成亲生儿育女,过虽然苦但是实在的日子。 但是这样一个人总是虚幻的,没有一个具体的样子。直到遇到贾春后,从一开始就迷住她在戏台上唱戏而装扮的俊美小生的摸样,到在戏台下也同样喜欢她生活中的样子。又处了这么久下来,更觉得她好。此时,赵莲儿就觉得似乎自己以前虚幻中要跟他一起过日子的男子就是贾春的摸样,可是,贾春毕竟是个女孩儿,虽然自己喜欢她,她也喜欢自己,但是说到将来把她当成虚幻中的那个男子一样成亲生子,又觉得有些不太真实。毕竟她所看见的周围所有的女人都是跟男人在一起过日子的。 喜欢,心里真是喜欢她,但是以后该怎么样,能有什么样的结果,她心里一点儿谱都没有,并且也害怕去想。就想着现在对贾春好,然后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在一起过好每一天就成。 见赵莲儿犹豫,贾春忐忑的心咯噔一下直直地落了下去,似乎能听到落到底摔碎的声音。心里一霎时忍不住难过起来。心想,果然,赵莲儿年纪小,她喜欢自己只不过是喜欢戏台子上扮成俊美男子的那个她,可要说起以后在一起相伴过日子,她就犹豫了。也罢,既然她犹豫也就像自己以前打算的那样,把她当成妹妹,对她好算了。 “哎莲儿,我会把你当亲妹妹待的”贾春长长舒出一口气,苦涩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接着把自己握着她的手松开,放到自己的身侧,另外在被子里挨着赵莲儿的脚也挪开。 赵莲儿就觉得自己的手和脚蓦然一凉,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涌起强烈的不舍,而且也感觉到了贾春情绪的沮丧。便赶忙补了一句,“春姐姐,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最想跟的人是,是你可是,我” 她陪着小心,结结巴巴说出自己心中的意思来。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黑暗中那个朦胧的人。这话她表达得不够完整,但是她那种害怕失去的意思还是完整地传达给身边的人。可即便是这么着,贾春也听出了她这话的含义,便霍然转脸看向身边躺着的赵莲儿问:“你是不是想说你喜欢我,但是害怕将来咱们在一起被别人说,被被别人看不起?” 这句话直达赵莲儿心底,倒是说出了她潜在的担心来,便咬着唇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虽然看不清楚赵莲儿在黑暗中的样子,但贾春觉得自己能感觉到她的为难来。她年纪还小,有这些担心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或者,需要自己耐心地帮助她,她才能看清楚她自己真正想要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还是那句话,不想逼迫她。但是也不放弃她,想争取她。 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贾春一字一句慢慢说:“莲儿,今日我就把自己的心意对你说了罢。你听着,我很喜欢你,心里想一起过日子的是你。女子和女子在一起,的确会被世人不容,也会被别人看不起,甚至讨生活也不容易。可是,即便这么着,我还是想的是你,没有别人。而且,只要咱们努力,也不是不能在一起过上安稳日子。说什么富足的日子我也许给不了你,但是像一般百姓那样的日子我自问还是能给你的。” 说到这里,深吸了口气又继续说:“还有,你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并且,你听了我这些话千万不要搁在心里,我不想你不开心。你听好了,我愿意一直陪着你,也一直等你。要是再过几年,你大了,想明白自己想要和什么样的人过日子之时再做出选择,即使选得是别人,我也没有什么怨言,依旧把你当好妹妹。你不要因为我救了你,又照顾你,就觉得心中有愧,接受我,那样我绝对不会高兴这些话,你能听懂,能明白吗?” 她这样掏心掏肺直白地把她心里的意思都完全说了出来,赵莲儿又哪能不明白呢。便立刻脱口而出道:“我明白,我也懂。春姐姐,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我,我愿意和你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只要你陪着我” 这些话是赵莲儿狠了心说出来的,她被贾春这样的坦白感动了,并且因为她是一个直性子的人,为人爽快。别人对她好,她觉的要是自己不同样对那对她好的人好,就是个小性子,就是白眼狼,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所以,贾春说了那样的话,便将她的疑虑和担忧都一扫而光,就也定下了心要跟贾春一起。 也许对未来依然是不敢肯定,但此刻她的心意倒是和贾春一样坚决。 本来一颗心已经沉到了底,谁知道却又突然峰回路转,赵莲儿竟然说出了要和自己在一起的话,这让贾春欢喜起来,随即伸出手去握住还放在自己心口的棉被上的手激动不已道:“莲儿,你是说真的吗?你愿意和我一起像夫妻一样过日子?愿意和我白头到老?” 赵莲儿点头,反握住她的手笃定道:“当然是真的,我不骗人,我愿意” “那太好了,太好了!”贾春翻身过来,又伸出另一只手将赵莲儿的手紧紧抓握在手中,欢快地说:“莲儿,你放心,我会好好地安排,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都交给我。咱们这样” 接下来,两个人就在黑夜中面对着面,额头抵着额头一起计划明日该怎么过,后日又要干些什么,大后天又要做什么 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说到后面竟然越说越兴奋,过了子时也睡不着,一直到下半夜两个人觉得口水都说干了,才昏昏然睡过去。 次日一早,贾春的娘虞氏来叫两人起床时,两个人醒来都觉得头晕。可是彼此睁眼相视一笑,却又重新振奋起来,贾春便说:“莲儿,咱们村庄里头,农人都起得早,我们先起来去吃了早饭,然后我带你去镇子上赶集,买了东西回来,吃了晌午饭,你再好生睡一会儿。” 赵莲儿笑着接话道:“我晓得,你爹娘他们不喜欢懒人。不仅是他们,就是这村里人都不喜欢睡懒觉的,总觉得睡懒觉的人不事生产,败家对不对?” 贾春抬手刮了刮她鼻子接话,噗一声笑了。然后说:“我看不仅是在我们村子里,就是在你们城里,老人家都是看不得小辈儿睡懒觉的。我不爱睡懒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班子里唱戏,别管唱到多晚,第二日一早天一亮就睁眼起来吊嗓子” “你是勤快人,谁能跟你比。”赵莲儿嘟一嘟嘴,假装不满道。 贾春看一眼屋子外,又转回头来压低声对赵莲儿说:“不过,你别担心,等以后我们回了昆山,在一起了,我绝不叫你早起。你想睡多晚都行,在这里就当是敷衍我爹娘他们。” “那我不是变成懒媳妇儿了?”赵莲儿摇头一笑,可是话说出口又觉得哪里没对,就红了脸。 贾春见她那样忍不住呵呵一笑,逗她,“你说,你要当谁的懒媳妇儿呢?” 赵莲儿坐起来飞快地穿衣裳,不回答她这问题。贾春却不依,一把拉住她衣袖觑着她问:“莲儿,你还没回答我呢?” “谁好看谁就做媳妇儿。”赵莲儿坏坏地一笑,“外头不都是这么着的么?” 贾春反驳,“这是什么地方的道理?是你胡诌吧?” 赵莲儿待要再说笑两句,屋子外头又换了贾春的爹来拍门,粗身粗气地喊:“春儿,快些起来,吃了饭,收拾了跟你哥一起赶集去。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着呢!” 贾春听了吐了吐舌头,麻溜儿坐起来,也跟赵莲儿一样飞快地穿衣裳。赵莲儿也住了嘴,穿好衣裳下床来,去妆台边找了木梳打算梳头。贾春见了,便下床来拉开妆台抽屉,在里面寻了个瓷瓶出来说:“这瓶子里面有挂花头油,我来帮你梳,包管又香又好看。” 不想赵莲儿却拒绝,“要那么香干嘛,我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再说,在镇上去赶集,我弄得妖妖艳艳的,让人看着不舒服。” 贾春低头一想,也是,莲儿本来长得容颜娇美,再一打扮,万一又惹上个武涛那样的可怎么办。便将手头的桂花油放了,替她梳了个平常庄户人家女孩儿梳的发髻,自己也做平常打扮。 等两人收拾好了出来,一起吃过早饭,就和早就等在一边儿的挑了两个竹子箩筐的贾春她哥贾俊一起往小湾镇上走。在出发之前,贾春的吝啬爹贾青石依旧不忘记嘱咐她,要讲价,不要大手大脚等语。这些话贾春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点头答应了才和赵莲儿还有自己哥哥贾俊一起离开了家。 从桃花村到小湾镇有七八里路,一路上贾俊挑着空胆子在前面大踏步的走路。贾春则是和赵莲儿一起手挽着手说说笑笑,不时把乡间的景色指给她看,又说些当地的趣事给她听。 赵莲儿平日在吴县城里,还没有到乡下去过,因此对于乡间的景色和人情故事都很有好奇心,兴致颇高。再说了,江南的山水灵秀,也的确是好景致,让人喜欢。再加上身边有喜欢的人陪着,所以心情愉悦,七八里走下来,都没有一丝疲累之感,就觉得不多会儿怎么已经走到了镇子上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1219:57:18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1219:28:30 ╭(╯3╰)╮们破费了。 其实改了下文名和文案,是想不要那么虐。还是多些亮色的好。见人见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0章 受虐的姐姐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这一日正是集日,小湾镇周围四里八乡的村民都到这个镇子上来赶集,买卖各种货物。从镇子中间穿过的一条青石板的小街上挤满了人,市声鼎沸。贾春拉着赵莲儿的手在人群中一边走一边问她,“你想吃什么?想买什么?这些乡间的土物新鲜,和城里的不一样。” 赵莲儿看小街两旁那些卖菜的,卖果子的,果然觉着那些菜青翠欲滴,就像是刚从地里摘出来的一样。而那些果子比如橘子也是颜色金黄,透着水灵,一看就想拿起一个吃上一口。便想或者是附近的村民因为赶集一早起来从地里采摘的,而从地头到这镇子上路程更近,因此看起来就比城里的蔬果要新鲜好看些。 她的视线从路旁那些蔬菜水果上扫过,粉色唇边带了笑,当看到喜欢的东西时,眸子就会突然闪亮。陪着她一起的贾春看她的眼神自然能看出来她喜欢什么样的东西来,所以在她眸子闪亮的时候就停下来去买赵莲儿看上的东西。尽管赵莲儿说自己不要,但贾春哪里会依她。非要把她看上的东西给买下。 每当贾春掏银子给赵莲儿买东西的时候,在前面给两人开路的她哥子贾俊就会停下来,笑眯眯地放下担子,站在一旁憨厚地让贾春把那买下的东西放到空着的竹筐里。 这样子到后面赵莲儿都不敢再看路旁的东西了,只是目不斜视地专心走路,怕贾春又买下她视线停留在上面的东西。贾春拉她让她看,她也不看。 于是贾春就在她耳畔小小声跟她讲,“莲儿,你别心疼花银子,你瞧一瞧还有什么喜欢的么?这乡间的土物能值几个钱。别的什么贵重的东西我买不了给你,这些还不能买给你的话,我就太没用了” 赵莲儿听了便停住脚嘟了嘟嘴故意表示不满道:“我是觉着真买了不少东西了,而且我也真没什么要买的了。你要是要是那个我,就听我的话,别买了。对了,不管这东西值不值钱,是贵还是贱,都不要乱买。” “那个”贾春喃喃念了下,随即立刻明白赵莲儿嘴里说的“那个”是什么意思。连起来应该是,“要是你喜欢我的话,就应该听我的话。” 这种话任是谁听了心中自然是甜蜜的,便立即说:“好,我都依你。” 又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媳妇儿,你真会当家。以后咱们在一起,我挣下的银子都给你管。” 赵莲儿听她这样喊自己,忍不住微微脸红。不过好在这会儿镇子上人多,人声嘈杂,倒也不担心被别人听了去。遂伸手去在贾春臂上一掐,瞪她一眼,咬唇道:“贫嘴!” 贾春见了她这副样子,却不呼痛,反而是嘿嘿笑出了声。这时候走在前面的贾俊忽然说:“春儿,快,到大姐那里了,我们先去她那里瞧一瞧她,一会儿再去间壁买碗。” 赵莲儿听了,就转脸去看,只见在贾俊手指着的右前方不远处有一家挑着招子的干货店,上写着“麻记干货”四个字。因为她听贾春说过,她大姐名叫贾红,比她大十岁,早些年嫁到了镇子里,嫁给了一个开干货店姓麻的男人。所以一看见贾俊指着的地方,立刻就明白那是贾春的大姐家了。 此时的干货店因为是赶集日,店前也有不少村民围在那里买东西,看起来也是生意兴隆的样子。 “走,莲儿,我带你看一看我大姐去,从小到大她都待我特别好。”贾春拉起赵莲儿的手笑道。对于贾春的这位大姐,赵莲儿也有挺大的兴趣。想着她大姐也定是个美人,毕竟贾春长得如此的美貌。 于是便由着贾春拉着自己的手,跟在排开众人的贾俊身后走到了那干货铺跟前。平日干货店的货都是放在店铺里卖的,可因为今日赶集,所以店主在店前摆了个摊子,将货物放在摊子上卖,这也方便了来买东西的人。 走近了干货摊子,赵莲儿便见到一个头上勒着一方葡萄紫手帕,身穿半旧蓝底白花夹袄和灰黑色棉裤,扎着裤脚的妇人在替买主包一条干海鱼。想必那就是贾春的大姐贾红了吧。 “姐!”最先走到干货摊子跟前的贾俊先就大声亲热地喊了那妇人一声。 正在包货的妇人抬起头,一眼见到贾俊也笑着打了声招呼,“哟,是大弟来了呀!” “大姐,今儿个有稀客来看你了呢”贾俊将肩头的担子放下,不等他说出“你猜是谁”时,那脸上的笑就突然隐了下去,脸色立刻阴了,眼里冒出些怒火问:“姐,姐夫又打你了?” 他问这话时,赵莲儿和贾春已经走到了摊子旁边,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的问话,便俱都往贾红的脸上看去,一看之下赵莲儿吃了一惊。原来她见到贾红的右半边脸有一块小孩手掌大小的青黑色的胎记,那胎记长在右眼上,几乎将右眼皮全部覆盖。而在她左边的嘴唇边有一快青紫,倒是和那青黑色的胎记不同,并且贾红那泛着青紫之色的唇边的痕迹微肿,便可以推断出那青紫之色是因为挨打造成的。 这种被打的痕迹也只有像贾俊和贾春这样的贾红的亲人能一眼看出来。赵莲儿心惊之下仔细打量她,便发现其实贾春的大姐贾红眉眼和贾春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她因为脸上那一大块青黑色的胎记,让人看了觉得她容颜丑陋,不敢看她。所以一般的村民存了这种心理,即便买东西也不仔细看她脸的,都是买了东西拿了就走,谁又能发现她挨打不挨打呢。因此她依旧可以在店铺门前的摊子上卖货。 贾红见弟弟问起,便忙遮掩说:“不是,不是是昨日我在灶房做饭,不小心滑倒,在门边碰了一下” 她这话没说完,忽地见到了贾春,立刻眉开眼笑起来道:“春儿,你回来了啊,来,来,快进屋子里去坐一坐,我忙过这会儿就叫大志来帮着看会儿摊子。今儿晌午就在姐这里吃饭,我给你做几个好菜。” 转脸又招呼贾俊,“大弟你也别站着,先进去坐着,陪着春儿说话,我这里还得忙上一会儿。” 赵莲儿也知道这四里八乡的村民赶集,一般要到晌午时就散了,买了东西的人要赶着回去吃饭。虽然镇子上也有卖吃的东西的小馆子,但一般的村民是舍不得花这个钱吃馆子里的饭的。而且大多数村民也不闲,家里事儿多,谁又有闲功夫在外头逗留。所以贾红说她再忙上一会儿就是说得到晌午那个时辰。 贾俊和贾春虽然见了大姐唇边的伤痕生气,可是又因为这会儿贾红正做着买卖,有这么多外人在,倒不好说开了。便闷声答应了,贾俊先挑着担子进了店子,而贾春就牵着赵莲儿的手随后跟着走了进去。 进到那店铺中后,赵莲儿随即发现这铺子里整理得挺规矩,柜台里的货物摆放得整整齐齐,脱漆的木制柜台擦得干干净净。 而在店铺的柜台后的两张小板凳上坐着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大约七八岁大,还有个女孩儿大约只有四五岁大。两个孩子正在专心的剥花生,把一个筐子里的干花生一粒粒拿起,再把花生壳给剥掉,然后将剥出来的花生米放到另一边的一个簸箕里面。簸箕里面盛了约莫一半的花生米。 赵莲儿想起方才看到的贾春的大姐贾红的摊子上有卖这种花生米,便明白两个孩子剥的花生米应该是要拿到外面卖的。只是她见到两个孩子脚边摆着的那一大筐干花生,不禁担心要是将这些花生都给剥完,两个孩子的小手怕都要受伤。这两个孩子的爹娘还真忍心让他们干这个。 “大志!小花!”贾春探头看见柜台下面坐着的两个小孩子,刚才还阴着的脸总算有了点儿笑容,欢喜地喊他们。 贾俊将肩头上挑着的担子放下,也立刻笑着喊了俩个小孩子一声。 “舅舅,小姨!”那两个孩儿听见喊声立刻抬头来看向两人,然后放下了手里剥着的花生欢快地蹦蹦跳跳从柜台后面跑出来,一直跑到贾俊和贾春跟前。男孩儿往贾俊怀里钻,亲热地又喊了声“舅舅”,贾俊开心地应了一声,抬手宠溺地去摸一摸他头顶。而小姑娘则是跑到贾春身边抱住了她的腿,咧着嘴露出一口缺了一个的白白的牙齿快活地喊,“小姨!” 接着又说:“小姨,你好久都没来看我和哥哥了,我都很想你了。” 贾春笑着弯腰把她抱了起来,在她白生生的小脸上啄了一口,随即说:“我也很想小花和大志了。你们两个都长高了哦!” 赵莲儿在一旁看着贾春和贾俊跟两个孩子亲热地说话,也觉得心里甜丝丝地,不免望着他们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刚才在集上逛着时,贾春给自己买了一包芝麻糖,自己吃了几块,剩下的还放在自己佩戴着的荷包里,遂赶忙将荷包打开,拿出剩下的糖往两个孩子手里塞,一边塞一边说:“来,大志,小花,姐姐这里刚好有些芝麻糖,你们拿去吃。” 两个孩子手里握着那芝麻糖,一副流口水的摸样,可是谁都不敢吃,只是望向贾春和贾俊两个,有讨主意的意思。 贾春忙笑着说:“大志,小花,快吃吧。这是你们莲儿姐姐,跟我可好啦。” 两个小孩听贾春这样说这才弱弱地喊了赵莲儿一声“莲儿姐姐”。 赵莲儿忙答应了,随即让他们两个别客气,快吃。 大志和小花这才开始往嘴里塞糖。只不过贾大志塞了两三块后就停了下来,将剩下的糖放进自己口袋里不吃了。 贾春在一边见了便问他,“大志,你怎么不吃了?快吃吧,吃完了小姨又给你买。” 大志往外边看一眼正在忙碌的贾红说:“我留给我娘吃。我娘今儿一早起来还没上饭呢。” “你娘没吃饭?是因为今日赶集太忙,所以没顾得上吃吗?”一旁的贾俊便开口问。 大志咬咬唇,拿脚擦着地,十分为难的摸样,大概是心中有犹豫不太敢说话。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放心,今儿个舅舅在这里,你爹不敢揍你!”贾俊鼓励他说出来。 贾春闻言也将抱在怀里的侄女儿小花放下,看向侄儿大志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啊。对了,你娘那脸上的伤是怎么起的,你也说一说。” 大志往隔着一个帘子的里屋望了一眼,才低声怯怯道:“我爹昨儿晚上出去赌钱,今儿一早才回来。回来后因为输了钱拿我娘撒气,打了我娘几下。我娘就那样了我心疼我娘,上去帮我娘说了几句话,我爹还给了我一耳光,又让我和妹妹把那筐子里的花生剥完,说要是等到晌午的时候他睡醒,我们没剥完,就要揍我们” 他说着这些话时,到后面眼里已经包着泪,要哭出来的样子。连旁边一开始高兴吃糖的小花也嘴里含着糖不吃了,跟着红了眼圈儿。 “可恶!”贾俊听完忍不住一拳重重地打在了木柜台上。把两个小孩吓了一大跳,两人人缩着头往里屋看了一眼,听到里头有人咳嗽了一声,随即只见一只布鞋从里屋重重地扔了出来,啪塔一声砸到柜台边。 “都给我小点儿声,睡个觉也不安稳,娘的,是不是要我起来锤你们一顿才舒服!”一个恶狠狠的男子的声音从里屋传出,听到赵莲儿耳朵里,让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不用说,这里面发火吼人的男子一定就是两个小孩儿的爹,外头贾红的男人了。从一开始见到贾春的大姐贾红唇边的青紫的伤痕开始,赵莲儿对这个没有见过的贾春的姐夫印象就不好。这时候听了他恶狠狠的声音,以及见他粗鲁地扔鞋出来,更是断定了这人是个品性不好,脾气暴躁的男人。可是,为什么这个人这样,贾春的爹娘还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呢?难道是图财?可也不对呀,一个卖干货的又有几个钱呢?又或者是因为贾红面相因为有了那块青黑色的胎记而容貌丑陋,怕她嫁不出去,才把她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14666568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1415:09:41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1402:16:01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1402:14:09 jc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1319:14:17 感谢╭(╯3╰)╮们的支持! 作者君的码字机已经开动了_ 希望亲们也不吝留爪!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1章 打出血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赵莲儿心里弄不明白为什么,可是贾俊和贾春两个却是明白得很。约莫十年前,昆山大旱,农户们几乎颗粒无收,许多人家饿死。那时候,贾家也是过得艰难,家里五口人,早就没有粮吃,只是靠挖些野菜充饥度日。再拖下去,怕也无法避免家中有人饿死的下场。 这时候,恰巧镇上的开干货店的麻老三又放出话来,要为他的独子麻荣寻媳妇儿。说起来这麻老三在小湾镇上开了几十年的干货店,也有些积蓄,他老婆死得早,所以拉扯独子麻荣长大,光顾着做买卖就没有管儿子。这麻荣小时候调皮爬树跌断了一条腿,成了瘸子。麻老三心中有愧,就十分宠溺他这独子。等到麻荣长大后,便吃喝嫖赌无所不干,成了小湾镇乃至附近乡村都知道的败家子。这样的人,但凡知道点儿底细的自然是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了。因此从他十六岁开始,他爹麻老三托人给他说媒,四五年过去了,依旧是没有成事。 他的年纪越来越大,麻老三就越来越着急,害怕这么下去,等自己死那一天,也没办法看到他成亲,没办法抱上孙子。所以,等到昆山大旱这一年,他又重新放出话来,要给自己的儿子找媳妇儿,希望有那种穷得要饿死的人家拿女儿来换银子,那么他也就可以给他的独子寻到媳妇儿了。 果不其然,这话放出去,还没两天就有人上门儿了。这人就是贾春的爹贾青石。要说以往,即便是自己的大女儿脸上有胎记,不好看,他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麻荣这样的人,可现在这样的情况,他也只有狠狠心了,拿女儿换粮食,救活一家人。 所以见到麻老三后,他就开了价,说只要二百斤粮食就把自己的女儿贾红嫁给麻荣做媳妇儿。麻老三也认得贾青石,也晓得他的大女儿容貌不好看,但却很能干,倒是个会持家的女子。虽然容貌丑陋些,但娶给自己的儿子做媳妇儿,将来也能把这个家操持走,不然等自己死了,还真怕自己的独子把家给败了,将来做讨饭的乞丐去。 因此贾青石提了条件后,他稍微压了压价,答应给贾青石一百六十斤粮食,就把自己儿子麻荣和贾青石大女儿贾红的亲事给敲定了。彼时昆山大旱,米价比平时高了五六倍不止,还得有关系才能去城里的米铺里买到米。所以贾青石要的米,没有要银子。但因为麻老三做了几十年买卖,和城里米铺的掌柜多有相识,所以他倒是可以去买到米。就这么着,贾红被他爹送到了小湾镇嫁给了麻荣。在出嫁的头天晚上,她晓得自己要嫁给这样一个人,也是哭了一夜。可是有什么办法,要是自己不去,那家中爹娘和弟妹就得有人饿死了,她不能见死不救。再说了,她自己也自卑得很,想着自己容貌丑陋,又能嫁什么好的男人呢。或者这就是命,她只能嫁给这样一个人。 贾红嫁过去后,麻荣就对她不好,嫌弃她丑,时常恶声恶气地骂她。不过,碍着他爹,倒没有动手。不过五年后,麻老三病死了,贾荣没人管他了,就一个不顺心顺意,就对贾红拳脚相向。家事和铺子上的买卖一概不管,每日就知道没银钱了就要找贾红要,拿了钱便去吃喝嫖赌。贾红要是敢多言多语,立刻就要动手打她,连家里的两个孩子也常被他揍。 这些事情在贾红回娘家时,也曾哭诉给家里人听。当时贾俊就说要去帮着大姐揍姐夫一顿,不过他娘虞氏却阻止了,说:“你去揍了你姐夫,倒是出了口气,可是却害了你姐知道不?” 贾俊自然问为什么,虞氏便说:“你难不成可以时时在你姐身边儿?只要你一走,你姐夫不得打你姐打得更厉害么?” “那就让姐和那畜生和离!”贾俊气愤道。 虞氏苦涩一笑,回驳他,“我问你,你姐要是和离了,你可能养她一辈子。还有大志和小花,要跟着你姐一起,你也得养。你行吗?” 贾俊低头一想,立即就蔫了。他也是娶了亲生了子的人。爹娘又一日一日的老去,家里的几亩田地主要是靠他种,农闲时还要去打些短工,挣下些油盐钱。一年下来将就能过日子。这要是再加上大姐和她的两个孩子,他又哪能养得起。 所以后面闷声不说话了。接着虞氏又说了,“这女人啊,都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再说又有了两个孩儿,这日子能将就过就往下过呢。熬吧,等以后孩儿们长大了,男人老了,也收了花花肠子,也就好过些了” 那时候贾春还要小些,听了这些话只觉得大姐的命苦,这女儿家要是按照自己的娘说得过这样的日子真是苦不堪言,说什么她以后也不要这样,她一定要跟自己喜欢的人过日子。 此时屋子里的大人小孩因为麻荣不耐烦地扔了只鞋砸出来,又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声,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不说话了。那两个小孩站了一小会儿,赶紧重新回去柜台后坐下剥花生,贾俊握紧了拳头,嘴唇抿得死死的,脸色阴沉。贾春的脸色这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赵莲儿对这家里的情况不了解,就更插不上话了。要是按照她的意思,这种男人还跟他一起过日子干什么,贾春的大姐贾红一看就是能干人,离开这男人还不是照常过日子,何必要继续跟他一起。 这样的家事只让人觉得如乱麻一般,无从下手。心中暗自叹息了一番,贾春转脸看了看身边站着的赵莲儿,略微觉得心里好过了一些。唇角噙着点儿笑对她道:“莲儿,让你看我家里的笑话了。” 赵莲儿摆摆手,不好说什么,只说:“哪里。” 贾春遂转脸对贾俊说:“哥,咱们先去间壁买碗,然后再买点儿别的东西,我们一会儿再来找姐,对了,跟她说,别在家里做饭了,今儿我请客,咱们去饭馆里去吃。” 贾俊走过来道:“何必多花钱呢,让姐做两个菜在这里吃就行了。” 贾春往挂着帘子的里屋冷冷地看了一眼,摇摇头说:“跟那样的人一桌吃饭我吃不下去。” 贾俊“哦”了一声立刻懂了,便依言去店铺门口将贾春的话告诉了大姐贾红。贾红一开始非要坚持让他们在家里吃的,不过后来贾春拉着赵莲儿过去填补了一句,“我只想跟姐还有大志和小花一起吃饭,别的人就算了。不然我宁肯不吃饿着回去!” 贾红知道两个弟妹是讨厌麻荣,所以不愿意跟他相见,一起吃饭,“哎,都是因为我行了,你们去买东西吧,买好了再来我这里。” 贾春等人点点头,便出去采买来这镇子上要买的东西了。先是去隔壁的瓷器店买了一百个瓷碗,接着又去买肉买鱼还有些果菜。最后,贾春去木器店买了个大浴桶。说起来那木器店的老板只做了这么一个,半年多没卖出去,好容易碰见有买主了,就答应只要买了他的这桶,就帮着他们叫伙计用独轮车给送家去。这也算是解决了一个运送的问题,不然七八里地,要把这大浴桶给弄回去可是不容呢。 “那掌柜的,我就要了这木桶。只是你等一会儿,我去吃完了饭,再来,烦你让人给送我们家里去。我们家在桃林村,离此七八里地,也不算远。” “好嘞,我让伙计给擦干净了,绑车上,一会儿等姑娘来。” 忙完这些,已近午时,来赶集的村民已近有很多人已经散去。贾春就拉着赵莲儿去找了一个这镇上还算干净的小饭馆坐下,让做些家常的菜色来,务必丰盛一些。跑堂的伙计来答应了,随即去让厨子做菜。而贾俊把自己挑的担子放到店堂里放着,就去叫大姐贾红还有两个孩子来这里吃饭。 不一会儿,只见贾俊拉着贾红来了,两个孩子则是在一边儿蹦蹦跳跳地跟着。 贾红进来坐下后,还是坐不安稳,有些心不在焉。贾春便说:“姐,你也忒老实了。那样一个人,你越对他好,他越不把你当回事。” “春儿,你不晓得,他要是一会儿起来看不见我做好饭等着,说不定又要发火” 贾春见自己的大姐有些瑟缩的摸样,就伸手出去拉住她手安慰她,“姐,你别怕。今日有我们在,今儿个他再敢欺负你,我们一定不轻饶他。这种人啊,就是欠收拾,你越让他,他就越欺负到你头上。” “春儿,我看还是吃快点儿。我还是怕怕他”贾红嗫嚅道。 贾春见状眼里即刻包了泪,在她的心里是无比心疼这个姐姐,可是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明知道那个男人对姐姐不好,明知道姐姐过得很苦,但是却无法真正让她摆脱眼前这样的境况。除非自己有能力养活姐姐还有两个孩子。但是,对于绝大多数成亲生子的女人们,也许她们辛苦一点儿也可以养活自己,但是没有丈夫,就让她们觉得没了主心骨,会被人说三道四,甚至有无赖欺负上门儿。这就是如今这个世道女人们的处境。 她心里低徊痛苦,但无力。只希望将来自己和莲儿可以心意坚决一些,能勇敢走下去。 不想姐姐在自己和哥哥走了以后,她回去又被那个无赖打。接下来贾春只得让店内的伙计们快些上菜,然后把这些平时大姐还有孩子们很少有机会吃的菜一大筷子,一大筷子的夹到他们碗里去。同时,她也不忘记照顾自己身边坐着的赵莲儿,不时的给她碗里头夹菜。 不管怎么样,虽然贾红和两个孩子们担心一会儿吃饭回去,那个男人起了床发现他们不在,会发火打骂他们。可是这会儿,这短暂的和贾春还有贾俊聚在一起的时光却是让人无比高兴的。桌上是好菜,桌旁是时常想念但久未谋面的亲人,这也让贾春和贾俊忘记了些许心里的不快,一边和贾红还有孩子们说笑,一边吃饭。 这一顿饭吃得很快,就在贾红要放下碗筷回去之时,忽地有个男子的声音从店堂门口恶声恶气地传来,“你个丑婆娘,原来跑到这里来吃馆饭了,把老子撂在一边儿,想饿死老子不是?” 一听到这个声音,不仅是贾红,就是那两个孩子都吓得几乎摔了碗,慌忙放下碗,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脸色大变地往店堂门口看去。 赵莲儿听到这声音也心惊了一下,手上端着碗转脸往那发声的男子看过去。只见一个身材消瘦,脸色青白,生着一双三角眼的中年男子一瘸一拐地往大家吃饭的这张桌子走过来。 他看起来面相凶狠,一双三角眼死死地锁着贾红,咬牙切齿的。赵莲儿留意到贾红垂在身侧的手在轻轻发抖,心中也一霎时紧张起来。 麻荣走到贾红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朝她扇了过去。眼看那巴掌就要落到贾红脸上,贾红也害怕地闭上了眼。可是下一刻并没有意料中的响亮的耳光声音响起,麻荣从暴怒中调转视线,就看到了小姨妹贾春。因为吃饭的时候,贾春和莲儿坐在一张条凳上背对着店门。而贾红坐在她的左手边,两个孩子坐在对面,贾俊那时候去登东了。因此麻荣走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清楚贾春,便以为是贾红跟外人在小饭馆里吃饭。 这时候他那挥向贾红的手掌被霍然站起的贾春抓住,大感意外,随即很快收敛了怒容笑起来道:“哟,是小姨妹回来了啊?” 贾春生得十分美貌,这麻荣好色,见了这样美的女子眼都直了,便重新换了副样子跟贾春说话。 麻荣眼里的那带色的眼神贾春又岂能看不出来,随即松开抓住他的手,带了厌恶的口气道:“姐夫,我姐那样好,你再这么欺负她,我和我哥可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你姐若是能生得有你一半好,我保证不动她一指头。”麻荣涎着脸贪婪地看向贾春道。 贾春倒是没想到这麻荣居然如此无耻,当着外头的人竟然说出这样调笑意味的话来,忍不住立时火起。顺手就从桌子上拿起个盛菜的磁盘子朝着麻荣的头上用力砸下。 麻荣本来色兮兮地笑着,没料到贾春会来这么一手,那菜盘子砸倒他头上后,立时就将他的头砸破了,鲜血和着菜汤一起从头上流下,弄得十分狼狈。 贾春也是一时气愤,没忍住给了他这么一下。没想到一下就见了血,这让她陡然一惊。当然也让贾红吃了一惊,便忙上前一步担心地问:“当家的,你你要紧不?” 谁想麻荣却丝毫不领她情,抬手恼怒地给了她一耳光,吼道:“你给我滚,丑婆娘,老子见你都想吐!” 他这一耳光将贾红一下子给打得摔倒了地上。随即便见他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转脸过来看向贾春道:“小姨妹儿,你这么打我,就不怕我今儿回去也把你姐打出血?” “你敢!”贾春没想到他这么无赖,不由得怒道。 其实贾春那一盘子也没有把麻荣砸得多厉害,头上不过是破了个小口子流了些血而已。 “我就敢!别说回去,现在我就敢动手!你能奈我何?”麻荣得意而又毫无顾忌地笑起来,顺手就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大瓷碗,上前一步重重地砸倒摔倒在地还没有爬起来的贾红的头上。一声闷响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贾红的头被砸破了,一股鲜血迅速地从她的头上冒出,顺着她的脸颊蜿蜒流下,滴滴答答溅落到她衣襟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1501:59:18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1420:06:55 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1419:43:53 ╭(╯3╰)╮们破费了,么之! 今天因为奇怪的审核,所以替换正文晚了些,亲们谅解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2章 残疾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姐!”贾春先带着悲声喊起来,不顾一切地上前将麻荣给用力推开,然后去扶贾红。而两个小孩儿见他们的亲娘头破血流,自然是给吓到了,立即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赵莲儿见状心里也是痛的不行,连忙将自己的手帕掏出来拿着跑上前去替贾春的大姐捂住头顶冒出的鲜血。 麻荣下手没轻重,这砸在贾红头上的瓷碗可不比贾春那盘子砸在他头上只是有个小口子流的血不多,这会儿贾红头上迅速涌出的鲜血让她的半边脸变得血糊糊的不说,衣服上也有一大块被染红了。赵莲儿虽然拿手帕用力地替她捂住伤口,可是仍然不能阻止那血浸透了手帕蜿蜒流下。遂忍不住惊声喊起来,“啊呀,春姐姐,怎么办,大姐看来伤得不轻,得赶快去叫郎中来帮着瞧一瞧,把头上伤着的地方流出的血给止住!” 饭馆中的掌柜见出了这种事情,自然也很紧张,他可不想有人在他这饭馆里出事。便立即喊了个伙计过来,让他赶紧去请镇上的郎中来给贾红看伤。 贾红被贾春扶起来坐到了桌子旁的条凳之上,大量的失血让她有些头晕,头上的伤口扯得她半边脸都痛,可她却强撑着说:“春儿,姐没事,别别请郎中,不用花那个钱,姐家里有止血的草药,扶我回去,一会儿敷上点儿就行。” “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钱不要命呢!”贾春几乎要哭了,声音里满是焦灼和伤痛。 她们在这里忙做一团,一边站着的麻荣却在说风凉话,“丑婆娘死不了,行了,别跟老子装模作样,这都啥时候了,老子还没吃晌午饭呢。下午刘七儿还等着我去凑局呢。今儿个看小姨妹儿的面子,老子不跟你计较了。走,赶紧回去给我做饭去!” 说了这个,又转脸过去吼两个小孩儿,“你们两个,再嚎,老子就要揍人了!走,回家去!” 他刚吼完孩子,冷不妨旁边过来一个人,抄起一根条凳狠狠地砸到他的腿上。那凳子恰恰是砸在他用于站立的好的那条腿上,这下子他失声痛苦地“啊”一声喊了出来,随即往旁边倒了下去。骇然转头看向那用凳子砸他的人,他见到了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的贾俊。 “我今日就要打死你这畜生!大不了一命换一命!我叫你祸害我姐,我叫你祸害我姐”贾俊一边抖着声喊,一边双手举起那条凳连续又重击了麻荣的那条好腿几下。 麻荣杀猪般地开始惨叫起来,在地上翻滚,忍不住拿自己的手去抱住被贾俊用凳子打到的腿。可是他只不过护了一下,双手就被贾俊手里的凳子重重地打到,可以清楚地听到骨骼被打断的声音。 这一下他除了痛苦地喊叫外,还开始正儿八经地求起贾俊饶命放过他来。其实他只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小人,一旦人家对他用强,他立即害怕,就软了。他最大的能耐不过是欺负女人打孩子而已。被连着打了几下后,手和脚上传来的骨头断裂的声音让他心惊,他终于明白贾俊要做什么了。他要让自己手脚残废,变成一个废人。这终于使他觉得异常恐怖起来,这不比杀了他还让人痛苦吗?从小的时候爬树摔断一条腿开始,他就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腿脚不灵便以及因此带来的被别人嘲笑的痛苦,这要是双脚都断了 想到此,恐惧以及手脚上传来的剧痛使得他脊背上汗出如浆,脸色发白。在贾俊又一下重重地击打他的腿后,他终于昏了过去。 这一切事发突然,而且发生得又快。只不过眨眼之间,麻荣已经被贾俊打昏了过去。在一旁坐着的贾红见了眼前的一切,也是害怕不已,想要上前去看麻荣怎么样了,可只是意图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只能嘴里带着哭声喊:“当家的当家的” 贾俊见麻荣被打晕了,表情有些怔愣,手里拿着那根条凳大口地喘气 其实一开始他登了东回来,见到自己大姐贾红被姐夫麻荣用碗给砸伤流血,气恼不已。真是想杀了麻荣。不过,随即他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就是打残他,让他再也无法祸害自己的姐姐,而自己也不用背上人命官司,顶多是赔偿这麻荣的药费而已。 这一场打闹几乎将小湾镇上半个镇子上的人都惊动了。等到镇子上的郎中来给贾红处理了头上的伤口敷了药止了血,又给昏迷的麻荣瞧伤。最后郎中说,“麻荣不碍事,只是疼昏了。不过,他手脚的骨头都断了,特别是腿上,这以后就算治好了,怕也是残疾” 众人就帮着把麻荣给抬回家去,请郎中给麻荣治腿。贾春和赵莲儿便扶着贾红,而贾俊挑起担子,领着两个孩子回贾红在镇上的干货店的家里去。大家前脚刚到,后脚麻荣在镇子上的几个麻家的远房亲戚就来了,这些人就找了地保来,揪住贾俊要为麻荣讨说法。 这本地的地保也晓得麻荣是个怎么样的人,一管吃喝嫖赌,品性不佳,算是本地有名的无赖了。而且他常打骂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也是不时传到地保耳朵里。今日又是麻荣动手在先,打伤了自己的老婆,他小舅子贾俊才忍不住为他姐出头打了麻荣,后来听郎中说麻荣没有性命之虞,不过是腿脚打断而已,这也犯不上什么官司。按照本乡规矩,不过是赔偿这麻荣一些伤药费而已。再说,就连这地保心中也认为麻荣应当被教训,要真是手脚断了,以后也免得再祸害他老婆和在乡里惹是生非了。 所以最后地保就判了,这事情贾俊赔偿麻荣的伤药费,一直到他的伤好。要是麻荣伤好以后腿脚残疾了,贾俊还得负责他每月一两银子的生活费。一句话,这事情就是拿钱来解决就行。 贾俊自然认了,在地保的面前和麻家的亲戚达成了意见,签了文契。事情就这么了了,等到众人都散去后,贾俊便跟坐在屋子里一张椅子上的大姐贾红下跪说自己对不起她,让姐夫成了这副摸样。 这时候在里屋床上躺着的麻荣已经醒了过来,只不过手脚上都绑上了木板,从手脚上传来的痛感让他骂骂咧咧,但却无法动弹。 贾红听了忍不住抹眼泪,说自己是不祥之人,带累了大弟,并让他赶紧起来。 一边的贾春却说:“姐,这么着也好,他要是真不能动了,这个家倒安稳了。反正这些年他也不管家,都是姐姐你在做买卖,料理家务。以后,他要想动手打你,打孩子也不容易了。这也是好事” 贾红这时候是欲哭无泪了,心里虽然伤心自己的男人变成了残废,可是她也觉得妹妹说的话也在理,也许这是这个家最好的一条出路 —— 傍晚时分,贾青石和虞氏终于等回来自己的一双儿女,本来今日贾俊陪着贾春和赵莲儿去小湾镇赶集,外带看望贾红。按理说最晚也应该是吃完晌午饭后一个时辰就回到家了。可他们却是到了天要黑了才赶回家,两口子不免要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晚才回来。 在路上贾春和贾俊已经商量好了,这事情不要一回去就跟爹娘说,而是等到吃完饭后再跟他们讲,免得一会儿他们听了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因此到家之时,两兄妹异口同声说得是在镇子上大姐那里耽搁了,陪着她多说了会儿话才来。虞氏随即笑道:“我和你爹还担心你们有什么事这么晚了才回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贾青石看到了贾春买回来的大浴桶,首先就问:“这个是个什么东西?若是挑水也用不着这么大个桶呀,况且这桶只有一个,难不成是跟水缸一样用来储水的?” 也难怪,贾青石一辈子只在这乡间转悠,又哪里晓得大户人家用的这浴桶。贾俊帮着妹妹贾春把这桶抬到她屋子里去,随后回来低声跟他爹说:“这是洗澡用的大木桶,不是什么水缸。” “啊,这这桶用来洗澡?那不得烧多少热水费多少的柴?简直是糟蹋银子!”贾青石一听就咋呼开了。 贾俊道:“爹,春儿是女孩儿家爱好洁净,再说了,她都十五六了,还能在家里呆几年,又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过是洗澡而已,要多少水我去给她挑,要多少柴我也给她去砍。这将来要是出嫁了,我这当哥的也为她做不成这个了。想一想,我大姐” 提到贾红,贾青石不吭声了。大女儿以前出嫁前在家里就没过什么好日子,出嫁后那日子过得更是艰难。想起这个他心里也觉得有愧于他。如今贾春作为他的小女儿,也跟贾俊说得差不多,要不了几年就得嫁人,以后更不容易到跟前了呢。算了,暂且让她在家里放松快活一回吧。 想到此便转身去了厨房里,厨房里头虞氏跟儿媳妇邬氏两个正在忙活,把贾春买回来的肉和鱼以及菜等都收拾出来,准备一会儿烹制成美味佳肴。贾青石就在一旁交待这样菜要多少分量,那样菜又要放多少肉,不可浪费等等。 虞氏和邬氏早就习惯了他指手画脚,做自己手上的活儿,由得他说。 农家吃饭即便是很丰盛的一桌,也不过四五个菜而已,在贾家就更少,端上桌子的不过是三个菜一个汤,但分量很足。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吃完饭。贾俊就去挑了水来,虞氏烧了水,贾春担水去房里将那大浴桶灌满,让莲儿自己在房里洗,她则去叫上大哥贾俊一起去了爹娘的屋子里。 在贾家正房的堂屋中,两兄妹就把今日在小湾镇上发生的事情说给了贾青石和虞氏两老口听,这话刚说完,虞氏就伤心地哭起来,嘴里一个劲儿念叨,“我苦命的红儿哟你以后可怎么活哟?” 而贾青石则是满面惊色地看向贾俊问:“什么?你姐被你姐夫打破了头然后,你,你打断了你姐夫的腿?药费得五两银子,还要每个月给一两银子给他当饭钱这,这不得让咱们家倾家荡产么?” 越说到后面贾青石越是面色发白,手发抖。老实说,这样的数目对贾家来说起码占了他们一年下来家庭收入的大半。要是给了这些银钱,他们吃饭都困难。 “爹,您别担心,这些银子我出。以后我往家里让人捎带银子的时候,多往家里捎一两,我自己少花点,也能攒出来。呐,这里是五两银子,让哥拿去,过几日给姐夫送去,想来等到百日后他的腿脚伤好了,这些银子也够用到三个月之后。等过几天我去了昆山挣钱,三月后便给你们捎银子回来。”贾春将早准备好的五两银子放到了桌子上,笑着说道。 贾青石见了一把就抓过去了,同时听了贾春的话也松了口气,道:“这银子我拿着,什么伤三个月花得了五两银子?明儿个开始我每日去小湾镇你姐家里,看着郎中给你姐夫疗伤,花多少银子,用些什么药,我可得记下,不能浪费了一文钱” 贾俊见他爹要去管这事还巴不得呢,他是再也不想见到那什么瘸子姐夫,更不想跟他打交道。再说了自作主张把自己大姐的男人打成了残疾,让他以后出不了门,只能瘫在家里,吃饭登东都得姐姐服侍,现在想起来也是心里头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大姐。可是,另一方面他也觉得自己总算是帮大姐和外甥出了口气,让那男人从今后再没办法随便的欺负他们,对他们动手。 虞氏哭了一会儿数落贾俊,“这下你倒是出了口气,带累了你姐,从今后要守着个残疾男人过日子了。还有,你妹子,这以后每月又得多往家里捎带一两银子,想多买几件衣裳和花呀粉呀什么的也是不能了” 贾俊挠挠头,看向贾春歉然道:“妹子,我我没用,又叫你花银子了” 贾春笑,说:“我觉得哥哥今日特别有用呢!你瞧,你帮姐可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一直以来,姐的事情我们都束手无策,这下好了,能花点儿银子就帮上了姐,再也不用受姐夫的欺负,这是好事。” 转眼看向虞氏又劝她,“娘,你别哭了。要我说,姐以后没了姐夫这个大麻烦,至多花点儿功夫伺候他,以后大志和小花还有我姐会过得好些呢。要再让姐夫这么打下去,说不定哪一天您就看不见我姐了。” 虞氏想一想贾春说的话也对,那麻荣那样狠毒的下手打自己的女儿,说不定哪天真就给打死了,那时候自己一定比现在还伤心一百倍。遂止住了哭,对贾青石说:“老头子,明儿我要跟你一起去瞧红儿,再给她捎带一些鸡蛋去” “鸡蛋就别捎了,她家又不是吃不起鸡蛋,再说了,有这五两银子,什么样的伤不能瞧好,什么样的东西不能买给他吃” “我是给红儿吃的,又不是给女婿,你这老头子真是抠门儿” 两老口又在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开始你一言我一句的拌嘴。贾春和贾俊便起来各自回屋睡觉,一般这种时候他们都插不上话,再说也不想搅合进去,自然是各自回避的好。 贾春回到屋子里,见莲儿已经洗完了澡起来,换好了衣裳,在妆台前梳头呢。她就去把浴桶里的水舀出来将就洗了脸脚,又把余下的水一盆一盆舀出来拿去倒了,把屋里打扫干净,这才上床去睡。 赵莲儿那时也上了床,倚靠在床头,看她收拾完了上床在身边躺下就笑话她,“你怎么也不换水,那是我洗过的脏水你就用来洗脸洗脚了,也不嫌脏。” 贾春侧头望着她笑,“你用过的水是香的,脏什么脏?再说了,天晚了,再烧水麻烦,我也懒得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1601:59:26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1522:21:13 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1522:07:19 ╭(╯3╰)╮们破费了,感谢支持! 今日是周末,早点儿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3章 不划算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你今儿一定很累了是不是?没想到去你姐姐那里发生那样的事。”赵莲儿理解地说道。 贾春叹口气,“我姐的事情真让人心累。你不知道,我瞧着她就象是陷在泥潭之中,但却无法伸手去拉她起来,就算是拉她起来了,也不知道将她安置在哪里?很多年前我们这里大旱,一家人都快饿死了。我爹把我姐嫁给麻荣,换了粮食来救活了咱们一家人的命。我的命也就算是我姐救下的,没有我姐也就没有我” 听贾春这样说,赵莲儿更能理解她对她姐的感情,今日所有的关于她姐的事自己也看到了。对于贾春的大姐她同样是深深的同情,但同样是有深深的无力感。不过,今日发生的事情最后的结局是麻荣再也无法欺负贾红,也算是能让人接受,便说:“好在你姐夫最后那样了,以后你姐日子也要好过些了。” “是啊,这是最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姐又不愿意和离,在她心里就算我姐夫那样对她,她仍然是离不开他。这世道,在绝大多数女人的心里,男人就是她们的天,没有了这天,一切都塌了所以,我绝对不要像她们” 说到这里,便侧转身去伸手握住赵莲儿的一只手,用力握住,往身边拉,低声道:“莲儿让我抱抱你” 赵莲儿便挪到她身边,俯下|身去由她抱住。跟贾春在一起也有许久了,像今日她表现出这样的疲累和无力还是头一次。心里莫名就心疼她,便也伸出另一只手去,抱住她肩膀,将头搁在上面,说:“你累了,今晚好好睡吧。” “嗯”贾春轻轻点头,其实她有许多心里话想和赵莲儿说的,但是嗅着她的发肤间溢出的独特的香味,莫名感觉安稳了许多,喜欢这感觉,就闭上了眼,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赵莲儿等她睡着了,才松了手,重新躺下去,也觉得困得要命,很快进入了梦乡。 次日两个人醒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已经日上三竿,并没有谁来叫两人起床。跟昨日大不相同。于是赶忙穿衣起来,两人开了门儿去外面看。贾春拿了木盆去厨房打水,便碰到了嫂子邬氏,就顺口一问:“我爹和我娘呢,去哪里了?” 邬氏笑着帮她从锅里舀热水,一边说:“爹和娘一早天还没亮起来去小湾镇看大姐和大姐夫了。” 贾春“哦”一声,也笑起来接话道:“怪不得,今儿没有人来叫我和莲儿早起呢。对了,我哥呢?” “你哥下地干活去了,走之前交代我,别叫你们早起,让你们好生睡觉。又叫我做好早饭等你们起来吃。你把这水端去洗了脸,我给你们盛饭。” “行!”贾春一口答应,便把盛满了水的木盆端到屋子里,自己和赵莲儿洗了脸,梳好头,一起出来去正房堂屋里的大方桌旁坐着吃饭。 那时候邬氏已经把粥菜都端到了堂屋里的大方桌上摆好了。两大碗热乎乎的白粥,还有一碟子腌萝卜条,一碟子炒青菜。菜色虽然简单,但是看了让人极有食欲。 睡了饱觉起来,贾春和赵莲儿只觉神清气爽,吸着村庄里早晨的新鲜空气,吃着这样简单的早饭也觉得是种享受,无比的惬意和放松。 赵莲儿端着碗吃着粥,从堂屋开着的门看出去,就见到贾春的嫂子在院坝里喂鸡,而贾春的侄子贾满金正和一条小花狗在追着玩儿。于是便忍不住笑着对贾春说:“春姐姐,我觉得在村中生活也挺不错的,一天也就是田间地头或者家里忙活,简简单单,睡觉踏实,饭也吃得香。” 贾春停下吃饭看向她问:“怎么,你喜欢这样的日子么?” “喜欢啊,也许是最近一段日子太过于奔波,事也多。只觉得心里满得都快装不下事儿了,心累神疲。可是一到你们这里,昨晚我睡得特别踏实,今早起来吃饭格外香呢。” “那以后咱们在这乡间或者别处置下些田地,再修几间房子,你就能过这样的日子了。只是你和我都对农事不熟,所以还是要请佃农耕种。再有啊,虽然咱们苏杭一带的水田产出不错,但是朝廷的租子高。种田的人一年下来也没有多少进项,只不过顾上温饱而已。所以,我们江浙一带的人喜欢做买卖,不喜欢置田地。因为同样的银子,要是做买卖的话,银子来得快些,放在田地上就比较慢。” 听了贾春的这番解释,赵莲儿才明白了为何江南商业发达,做买卖的人比其他地方多的原因,便说:“原来如此。我以前呆在城里,不知道这些呢。” 贾春呵呵一笑,接着说:“你年纪小,又一直呆在家里,不晓得这些也是自然。” 赵莲儿赧然道:“嗯,我什么也不懂,跟你一起,真是长见识了。” 贾春道:“我这点儿算是什么见识。不过比你这小丫头多知道一些而已。” 说完又继续吃饭,她吃得快,一会儿功夫就喝掉一碗粥,便起身去又盛了点儿来继续吃。等她又吃完半碗,赵莲儿才把自己碗中的粥喝完。 “莲儿,你还吃不?”贾春问。 “不吃了,饱了。虽然很好吃,但只能吃下这些。”赵莲儿摆手道,一边将自己的碗筷放下,掏出绢子来擦嘴,随即问:“春姐姐,咱们在你家呆几天回昆山?” “还有几天,你昨儿不是听到我说我姐夫每月一两的银子我出么?后来,我想,不如我在这里买几亩地,叫我哥雇人来种,那一年下来田里的产出也能补上我每月给姐夫的一两银子了。而且有了田,以后要是在城里过得不好,也可以回乡间过你想要的简单的日子。”贾春答。 说起这个,赵莲儿倒真有兴趣,因为在她的内心里还真是向往乡间平淡简单的日子的。便立即赞同道:“好啊,好啊,春姐姐,你这主意不错。但不知你打算在你们这里买多少田,又要花多少银子?” “我们这里上好的水田大约是十两银子一亩,昨儿我取出来三十两银子,赶集和买东西吃饭一共花了二两银子,后来晚上给了我爹五两银子,让他负责去管我姐夫那三个月疗伤的钱。所以我现在身上还有二十二两银子” 看了看外面,贾春压低声继续说:“院子后面老桃树下头的瓦罐里还有约莫一百一十两银子,我打算再取出来五十两银子来买田。到时候我就说这银子是你借给我的,我爹娘见我欠了你的银子,就会把你当神仙一样供起来的。” 听她说到这里,赵莲儿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又能敷衍你爹娘,让他们不会打听这银子的来处。不然,你还真不好说,要是你爹晓得了你有这许多私房钱,那还不得拼了老命的要替你‘管’银子” 贾春掩口笑,点头道:“你说得甚是。所以我不得不这样,我的银子给他‘管’了,今生我就休想跟它见面了。” 赵莲儿听她说得好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出了声。引得在院子里跟小花狗玩儿的贾满金抱了狗跑过来,站在堂屋门口好奇地望着她,探究她为什么事儿笑成这样呢。 贾春和赵莲儿见状便不再说下去了,而是站起来,出去跟贾满金一起玩儿。几个人在院子里追狗玩儿。 却说贾青石和虞氏天不亮起来,走路去小湾镇,虞氏没听贾青石的还是用篮子装了二十个鸡蛋,挎着去看望女儿女婿。 到了小湾镇上,天色才亮,贾红才打开店门没多会儿,便见到了来看望自己的爹娘。见到他们,她眼圈儿红了,但还是使劲儿忍住没有哭。因为不想让爹娘跟着自己一样伤心难过。昨儿晚上,麻荣躺在床上不肯吃饭,骂了她半宿,直到后半夜累极了才睡过去。刚才醒了,她进去瞧他,他饿极了,让她给送早饭去。 等到她送了早饭进去喂他吃了,他有了力气便又开始破口大骂她,说她是个害人精,都是因为她,他才落到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田地等等。 因此等到贾青石两口子跟着贾红到屋子去坐下时,依然可以听到麻荣骂骂咧咧的声音。两口子遂先看了看贾红头上的伤,问她好些没有,虞氏又把手上挎着的篮子给她,说:“这里头的鸡蛋你拿去吃,都是咱家的土鸡生的,你吃了补一补。” 贾红接了,贾青石在一边交代,“不许给别人吃,特别是你男人。他吃的东西有我负责。” “爹,你负责什么?”贾红不明白地问。 贾青石道:“你妹子替你哥出了五两给你男人治伤的银子。你哥忙,没空管这回事。因此我拿了这银子来管他,以后我每日都来这镇子上,郎中给他瞧病抓药,以及要吃些什么,这些都该我管。你自己儿养好自己的伤,还有做好这干货店的买卖,照顾好大志和小花就成。” 贾红深知她爹的脾气,知道这是他爹想尽量地节约药钱,希望等到麻荣伤好还能剩下一些。这种做法在她内心是不太同意的,毕竟麻荣说什么也是她男人,两个孩子的爹,断了腿差不多成了残疾已经很惨了,她善心,竟是希望麻荣能早点儿好呢。 不过,碍着她爹,她也不敢忤逆他,只能默默地点头答应。 所以,接下来,虞氏陪着贾红说话,贾青石就背着手去里间屋子里瞧躺在床上只能动嘴骂人的麻荣。 麻荣见老丈人来了,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哼哼唧唧地,不时说几句发气的话。 贾青石站在床前背着手看他,良久说:“你都这样了,老实安分点儿不行么?你别怪我家俊儿下手狠,你不想一想你是怎么对我闺女的。要是我闺女昨日给你打死了,你想你还能活到现在?又或者今年秋后处决就有你的大名。” “你们贾家害得我成了这副摸样倒还有理了?”麻荣憋不住反驳了贾青石一句。 “好了,我不跟你说这个,我来就是跟你讲,这往后三个月你吃的药,郎中来给你治腿的钱,以及别的吃食都是我来管。”说完这话,贾青石便一甩袖子拂袖离去。 “你管?”麻荣一听立即觉得有哪里不对。因为他也知道贾俊赔了五两银子出来给他治伤的,按理说这钱应该给贾红才对的。如今贾红的爹却把着,他这老丈人极度吝啬他也是晓得的。要是一般伤筋动骨一百天能好的伤,落到老丈人手里,缺医少药的,一百天是绝对好不了的。那意味着自己绝对要多受罪了。 想到此,他忍不住想狠狠地捶一下床铺。不过。略动一动,两只手都钻心地痛。昨儿贾俊不禁打断了他一条好腿,连两只手都受了伤,有手指被打断。因此,他也只能在心里咒骂诅咒贾家的人了。 从那一日后,贾青石果然每日去小湾镇,请郎中给麻荣疗伤,买合适他吃的食物给他吃。只不过,他一切都是以尽量省钱为标准,麻荣用的药,吃的东西都是最便宜,最简单的。老实说,他打算把这五两银子用上一年半载的,麻荣越晚好,那自己的小女儿给的一两银子的生活费不就能更多地落到了他的口袋里了吗?并且,他还想,要是麻荣身子给拖垮了,有个什么好歹的话,以后自己的女儿就能重新嫁人,说不定还能再收个彩礼钱呢。不能让自己两个女儿都被麻荣拖累了啊。一个要天天伺候他这没用的残疾,另一个还要每月出一月的银子的生活费。这种不划算的事情他绝对不能干!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1703:12:31 jc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1611:38:57 谢谢支持! 说一下,我把以前防盗的章节题目和提示重新弄了一下,便于大家阅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4章 旺家的姑娘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麻荣也想到这一回治伤的钱落到他老丈人手里自己怕是讨不了好,便在他远房亲戚来看他时,提出自己不能让老丈人照顾,要照顾也得让他媳妇儿贾红来。 于是他远房亲戚就去找到贾青石把麻荣的意思说了,但是贾青石哪里愿意把到手的银子拿出来,肯定是摇头不干。这么着麻荣的亲戚又去找了地保来帮忙说服贾青石,谁知道贾青石却偷偷塞了一两银子给地保,让他站在自己一边儿。 地保收了贾青石的好处,自然就把麻荣的这些远房亲戚们好一顿呵斥,说麻荣的老丈人是一片好心来管他,他还不知道好歹瞎胡闹。要是麻家的这些人再来胡搅蛮缠,就要拉他们去修河堤。 麻荣的远房亲戚们一听,都被吓着了。这苏州府每年拉丁去修河堤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工钱少,活儿重,去了很容易累倒生病,百姓们都害怕摊着这样的活儿。所以地保这么一吓,麻荣的远房亲戚们都不敢再管这事情了。 贾青石摆平了麻荣的这些远房亲戚后,回头来自然是心疼又送出去了一两银子。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就用这四两给麻荣瞧病疗伤吧。只是用的药更差更少,要是平日隔两天给他弄点肉吃的话,这下就隔十天八天的,谁叫你要去找人来想把治伤的银子从我这里夺走呢? 这一下,麻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贾青石叫郎中啥时候来给他换药,郎中就啥时候来。吃的东西也是老丈人亲自送了来,而且一日两餐,老丈人早上来了亲自去厨房里做了给他端来,给他吃的也就是什么菜叶粥什么的,上头一小块腌菜。 等他吃完早饭,老丈人就去镇子上转悠,或者帮着贾红做点儿买卖。到下午又照旧端一碗同样的稀粥去给他吃。要是他不吃的话,便端走,让他饿上一天,并且交代贾红不许做东西给他吃,否则就不认他这个女儿。 贾红哪里敢忤逆她爹的意思,只能说她不会做给他吃。可贾青石还不放心,就撵贾红去跟两个孩子住一屋,傍晚回家之时,还把母子三人住的屋给上了锁,第二一天一早来的时候才给打开。 麻荣瘫在床上,吃得差,腿上的伤用得药不好,恢复也就慢。晚上贾红又被撵到隔壁屋子跟两个小孩儿睡,他有时候想起夜,身边没有人,大小便就撒到了裤裆里头,这会儿又是冬天,时间一长,被窝里冰凉,不免风寒入体,第二日就感冒发热。 他感冒发热了,贾青石让郎中给他开的药依旧是便宜没什么用的草药,吃下几副药去,病不见好,反倒重了。到后面连骂人也没力气了,整日家昏昏沉沉的躺着,病得越来越厉害。 这样两下里夹攻,他本来就不好的身子几下就给拖垮了,渐渐就露出些不中用的样子来。 贾红见状有些发慌,贾青石却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是这个样,让她别管麻荣,做好买卖,带好两个孩子,这里有他在,不会有什么事。 贾青石是巴不得麻荣早些去了的,这样什么银子都省下来了。可是后来又想要是麻荣很快就死了,不免自己身上落一个虐待他的嫌疑。还是拖上个半年一载比较好。便又去找郎中开一些稍微管用的药来,看他病重了就给他吃点儿。看他要好了,就又断掉好药,吃没什么用的草药。反复折腾,就让麻荣不死不活地躺着。 当然,他做这些事情的理由和打算,贾青石是对任何人都没有说。所以就在贾春跟他讲要在这附近乡间买几亩田,让家里人雇人来种,用这田里的产出来支付麻荣每月一两银子的生活费时,他是极力的赞同。因为这田到了手,他根本就不打算雇人来种,而是打算自己和儿子媳妇儿等一家人都到田里去干活,几亩田还是能种的。到时候这田里的产出绝对会比雇人种的出息多,那这多出来的银子不又可以攒起来了吗? 只是后来他听说这买田的银子是跟贾春一起来的女孩儿赵莲儿借出来的,不免对她刮目相看。回去后跟老婆虞氏一说,两口子自从便对赵莲儿十分客气起来。虞氏后来又把这事对儿媳妇邬氏说了,邬氏自然又跟丈夫贾俊说了。然后这一家人便都对贾春的“债主”赵莲儿异常的尊敬,异常的热情。 贾青石和虞氏两口子还私下打听赵莲儿的来历,家里有些什么人,怎么如此有钱等等。贾春便一本正经地说:“赵莲儿是贾家班的班主的继女,她借给我的银子都是她攒了许多年的钱。这一回从吴县到昆山去,她就把攒了多年的银子都带在了身上。我跟她关系极好,以姐妹相称,因这次回家来探望你们,她就随我一起来了。昨日跟我一起去小湾镇赶集,也亲眼目睹了姐姐的事情,晓得哥哥赔银子以及我答应出每月一两的银子给姐夫做饭钱。后来,回家后我就在她跟前说要是买几亩地雇人种,也就不用愁每月一两赔给姐夫的饭钱了。她十分爽利地拿出来她的银子,说愿意借给我。我谢了她,也就接了。” “那她可曾对你说,她借给你这些银子每月要多少利钱?”贾青石听完女儿的话,依旧是不太相信,总觉得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又担心女儿会不会如此顺利的借到这许多银子是许给了人家很高的利银,要是这样的话,这钱还是还回去,不借了好。 贾春笑道:“她没说要我的利钱啊,而且说这银子让我慢慢还就成,不在一时。” “啊呀,没想到这叫莲儿的姑娘心肠如此之好。老头子,我们不要怠慢了人家。”虞氏先拔高了声音说道,继而又对贾春说:“春儿,你一会儿回去问她,有啥想吃的没有,娘跟你嫂子都给她做。还有,过两日集日又叫你哥去多买些肉菜回来,好好给人家做点儿饭吃。咱们农家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只要她想吃的山上跑的,河里游的,都能给她弄来吃。” 贾青石对虞氏的大方这一回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因为他想人家债主这几日就算在贾家天天大鱼大肉的吃,也吃不了几个钱。拿一两银子来吃,都足够了。可是五十两银子的利钱,按照本地的行情,一月也得一两银子,一年就是十二两。可人家姑娘没有要利银,这不是凭空又多出来十一两吗?这可是太划算的事情,这吃喝点儿也就算了。只是他又问贾春:“春儿,你打算啥时候给人把这欠的银子还上?” 贾春一听她爹问这个,立即就晓得了他这话里头的意思,便说:“这许多银子,我又要顾着家里,一两年也还不上,总要年吧。” “我看,最好分成十年,每年还上五两也就行了。春儿,你觉得如何?”贾青石捋着下颌几缕胡须道。 本来贾春觉得自己说个年都算是时间长了,可没想到她爹竟然一开口就是十年啊。十年按照常规来,光是利钱都得上百两银子了,自己这爹看“债主”不要利钱,自然是巴不得还银子的期限拖得越久越好了。 “好啊,我跟她说一说。我想,要是咱们对她好点儿,她小丫头心软,说不定就答应了。” “刚才你娘不是说了么,她想吃啥咱们都尽量做给她吃,山上的野味儿还是河里的鱼虾都给她弄来。你再好好跟她说一说,她一定同意。” 好吧,反正这债主是自己个儿,随便多少年还也无所谓的,于是贾春便说:“行,那就依爹的意思。我想她在咱们家里吃舒服了,玩舒服了,也就同意了。” 所以,接下来,贾青石就在家里开了个家庭会议,传达了一个他的决议,就是后面几天全家人都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内容,那便是怎么照顾好“债主”赵莲儿,让她感觉到在贾家有在自己家一样的感觉。吃住等各方面都要尽量使人家满意。 全家人后面就忠实地贯彻了他的决议。每天贾俊都要挑水,邬氏负责烧水,给赵莲儿预备洗澡的热水,不管人家洗不洗都要备上,以防人家要用的时候没有。而虞氏则是安排一日三餐做些什么好吃的给赵莲儿吃,还叫贾春每天都去问她想吃什么,头一天就说好,第二天好做。贾青石则是看见赵莲儿就像是看见财神爷一样,整日都笑呵呵的。连小小的贾满金也被他爹娘嘱咐了,不许在赵莲儿姐姐跟前调皮,惹她生气。 对于贾家众人这么小心翼翼而又热情万分地招待自己,赵莲儿想笑可又不想辜负贾春的一片好心,只能配合着她演戏了。贾青石一边每日照旧去小湾镇照管麻荣的吃食和医药,一边四面打听附近哪家要卖田,放出口风去说自己要买几亩上好的水田。因此就不断有人上贾家去说买卖田地的事情。 呆在家里的贾春和赵莲儿也就看到这些上门来说卖田的人,来了被虞氏或者贾俊迎接到堂屋里去说话。一般是贾家人问清楚基本的这田地的情况,比如在哪个位置,主人家是谁,多少银子一亩等等。 等到对方说出的位置和价钱贾家人比较满意,就会约上日子等贾青石回来一家人再去看田。一开始,贾春和赵莲儿也有兴趣跟着一起去看,只不过看了几回以后,贾青石太挑剔,都没有买成。她们两个嫌跟着白跑一趟,也累人,就不去了。 桃林村的人见贾家小女儿贾春回来了,还带了个天仙儿一样俊俏的女孩儿到家里头。许多年轻的后生心里就蠢蠢欲动起来,有事没事的爱在贾家周围转悠。当听说贾家人为了招待这俊俏的女孩儿,要买山上的野味儿和河里的鱼虾时,便有不少的后生不顾寒冷上山去打猎,猎些野鸡野兔什么的提到贾家,还有后生下河去网些新鲜的鱼虾送来。 虞氏要给他们钱,他们也不要。这些后生满心想得是能到贾家来的时候碰到桃林村生得最美的女孩儿贾春,又或者是碰到和那天仙一样俊俏的女孩儿,跟两人打个照面或者说上一两句话那就好了。 这么一来,贾家厨房里这些野味儿河鲜什么的就没断过,都不用买肉了,只是配上些菜蔬就行。再说贾家本来也有菜地,在屋子后面有一大片,种了各种蔬菜。虞氏或者邬氏就去屋后采摘些新鲜的蔬菜回家,就连菜也不用去买了。除非那种自己家没有种,而赵莲儿又想吃的菜才去集市上买。 贾青石便常常看着厨房里那些堆着的野味儿河鲜心花怒放,这些东西要拿钱去买又得不少银子呢。这赵莲儿还真是带财运旺家,她一来贾家便又买田又有人来送东西,贾红那混账男人的麻烦还给解决了。 桃林村的后生爱往贾家跑,又加上到贾家来说买卖田地的远近乡村的人,一时之间,贾家就十分热闹,总是有人进出。弄得贾春和赵莲儿倒不能在家安静歇着了。于是贾春便对她爹娘说:“这买田的事情得赶紧定下来,还有那些来送野味儿河虾的也别要了。咱家整日有外人进出,不仅仅是莲儿,连我也觉得吵得很,不能好生歇着呢。” 听说债主不高兴了,贾青石两口子吓了一跳,虞氏便赶忙答应了女儿,“好,娘明儿个就跟村里来送野味儿的后生们说,春儿和她的朋友吃厌了那些野兔子河鱼什么的,让他们别送来了。” 贾青石想了想则一摆手说:“别忙,这买田的事情咱们可以尽快定下来,那来咱家的人至少可以少一大半,剩下的几个村里的后生也不是天天来。再说了都是乡邻,人家好心好意的来送点儿野味儿鱼虾给咱家的闺女和她朋友吃,咱们要是说春儿和赵丫头吃腻了,别人还说我们侨情呢。还有,春儿,你要是觉得家里闹,可以带赵丫头跟村里的后生们一起去山上猎野味儿,或者去河边看抓鱼去,这些她在城里都没见过,肯定觉着好玩儿。到晚来家,也没人上咱们家了,可以安静歇着。这么一来,她高兴了,也就不嫌弃闹了,你说对不对?” 对于自己爹的提议,贾春也明白,这是她爹舍不得白得人家送来的东西,才这样说的呢。不过,他也说到了一点儿让她感兴趣的地方,就是赵莲儿跟着自己来了桃林村的家里好几天,除了那一天跟着自己去了小湾镇以外,都是在家里呆着,还没有在桃林村周围转一转呢。这几天睡觉睡得好,吃也吃得好,两个人都完全恢复了精力,老是在家里呆着,可能莲儿也觉得有些发闷,不好玩了吧。她是在城里长大的,一定对上山猎野味儿,下河打鱼虾感兴趣,不如真带她跟着村里相熟的后生去玩一玩,她一定会高兴的。 想到此,贾春便说:“也好,爹说得不错。我去跟她说一说,要是她愿意的话,就让娘明儿跟来咱家送野味儿的村里后生说,让他们带我们去山上或者河边玩一玩。” 虞氏笑眯眯地答应了,让她赶紧去问一问赵莲儿的意思。等到贾春转身走了,虞氏便立即对身边儿的贾青石压低声音说:“老头子,你叫|春儿带赵丫头去山上玩儿,是不是舍不得村里后生送来的野味儿呀?” 贾青石往外头看一眼,见贾春走远了,才老神在在地说:“算你聪明了一回,你晓得不,那野兔子野鸡在集市上卖,比咱们家里养的贵多了。家里一只鸡在集市上能卖一百多文钱,这野兔子野鸡差不多能卖二百文。这眼看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咱家收的这些不要钱的野味儿吃不完,就收拾了拿盐腌着,到过年的时候什么肉也不用买了,今年靠这些就能过一个好年了。这样的好处不是年年能得的,也就那赵丫头来了,村里的后生见来了个生面孔,又长得俊的女孩儿,才巴巴地送这些东西来看她。过了这村,没那店儿了呢,怎能生生地把送上门儿的银钱往外推,要这么着,天打雷劈呢!” “要你这么说,那不如把春儿她们留着,等她们过了年再走,那不是得的更多吗?”虞氏笑看着他道。 本来她这么说,以为贾青石还要赞她聪明的。谁想这句话一出口,贾青石就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后摇头叹气,用常数落她的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妇道人家就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虞氏不满地睨他一眼,“你倒说一说,我怎么又见识短了?” “你说一说,你把春儿留家里得的野味儿钱多,还是让她回去唱戏挣得多。这些野味儿顶了天一月下来管个一二两银子,可春儿要是去唱戏,一月五六两银子呢,还别说这快要过年了,到过年的时候戏班子得的赏钱是一年里最多的时候,所以啊,我说你头发长见识短呢!” “行了,还不如说你的肚子里的肠子是弯的,我是直的比较好。”虞氏站起来一甩袖子,异常不满打算转身要走。 “你个笨老婆子,说你笨你还不乐意”贾青石在后头继续絮叨。 谁知道虞氏听了这话却不在意,走出去又转回来,重新走到贾青石身边神秘兮兮地问:“老头子,你说明儿我选哪个后生带春儿和赵丫头去山上打猎好呢?” 贾青石看她一眼,立即明白这是虞氏有为自己小闺女春儿挑女婿的意思,便说:“家里过得,相貌能配得上咱家春儿,还有年纪相仿的都可以。也不拘一家,多几家让他们有个争头,才能显出我家春儿值钱来。” “钱钱钱,你脑子里整天就是钱。红儿给你卖了,春儿难不成还得给你卖掉?”虞氏有些发火道,本来她满心欢喜的跟贾青石商量的,谁知道到最后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贾青石给她呛了一下,有些恼火,便说:“我是说咱家春儿身价高,谁说得要卖女儿,你这老婆子还听得懂人话不?” “这还差不多,好了,明儿,我会挑几个好后生的。”虞氏回嗔作喜,重又笑道。说完,转身大踏步去厨房做饭了。 贾青石见她出去了,坐了坐,忽然觉得这老婆子办事不长脑筋,还得自己跟她一起定夺到底选村里哪几家对春儿有意思,跑上门来送野味儿的后生好。便站起来风风火火地去厨房找虞氏说话了。 —— 贾春跟她爹娘说完话后,就回屋去找莲儿。莲儿没事儿干,手里拿个绣绷子坐在屋子里绣一块手帕呢。此时已经入冬,虽然说是江南,但乡下还是挺冷的。贾春特意叫家里人烧了炭炉子放在自己屋子里,赵莲儿就坐在炉子跟前绣手帕。来到贾春家里歇了几天,她也就完全恢复了精力,闲不下来了。 “哟,莲儿的手就是巧,这么一块素面的手帕,经你的手一绣,那上头的红梅就象是真的一样,屋子里也有梅花香味儿了。”贾春走到她跟前一弯腰瞅着她绣绷子上的手帕笑赞道。 赵莲儿勾唇笑一笑,道:“这个绣好了给你用。” 她并不自谦,因为她也觉得自己的绣技好,绣什么象什么。 贾春十分高兴,便说:“媳妇儿真疼我,以后我可有福了,里里外外都有人给我做了。穿着你给我做的衣裳,别提心里多美了。” 赵莲儿抿嘴笑,觑她一眼,娇羞道:“美得你!” 贾春就蹲下去,把手放在她腿上,仰望她笑道:“我心里就是美。对了,媳妇儿,我有个事儿想问你,你可愿意去咱们桃林村的后山去转一转,看村里和我相熟的后生打猎,又或者跟着他们一起去看网鱼捉虾?我爹说你是城里的姑娘,不定喜欢这些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5章 打猎〔1〕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网鱼捉虾就算了,我在我们县城外的河里也见到过人家拿网子网鱼。若说是去钓鱼,我还想试一试。”赵莲儿闻言果然来了兴致。 “钓鱼?这会儿外头冷,去小湾河边儿一坐呀,被那河风一吹,保管你手冻得拿不稳钓竿儿。要是夏天还好,夏天来我就带你去,找个树荫下一坐,河风吹着别提多舒服了,要是鱼儿再咬钩儿,吊起来几条,拿回家做醋鱼,啧啧” 赵莲儿见贾春这么说着,眼里仿佛有夏日小河粼粼波光一般,在这波光里跳跃起数尾鱼儿,而脸上也有河风拂面的惬意之感,便不由得也被她深深感染了,就说:“春姐姐,那来年夏天我陪你回来,一起去钓鱼吧?” 贾春一听那眼眸更亮了,就伸手出去抓握住赵莲儿的一只手笑道:“好呀!” 可随即想起了什么情绪复又低落道:“可我也不晓得明年能不能离开戏班子呢?哎,钓鱼这些都是小时候玩的了,长大了,越来越忙,成天忙着唱戏挣银子,想着银子挣够了,找个喜欢的人一起过闲散安稳的日子。如今啊,这喜欢的人倒是有影儿了,只是银子还远远不够呢。” “那你觉得多少才够呢?春姐姐,你也别嫌我年纪小,也别嫌我头发长见识短,我觉得这世上的银子挣不够呢。只要能丰衣足食,上能养活爹娘,下能养活儿孙,对于咱们这样的小百姓来说也就是好日子了” 贾春直直地望着赵莲儿,认真地听着她说话。等她说完后,沉默了半响忽然只觉醍醐灌顶一般,似乎对以后的生活有了明确的目标,不再迷茫了。便霍然站起,兴奋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儿,最后站在蹙着眉不解地看着她的赵莲儿跟前快活地说:“莲儿,就是因为你年纪小,不会东想西想,所以啊你说出来的话往往能直接说到点子上。” 赵莲儿不好意思的笑一下道:“这也是我娘常挂在嘴边的话,我不过现捡起来跟你说一说罢,你快别夸我了。” “不管是你娘常念叨的还是你随便捡起来说的,我都觉得给我解决了难题呢。的确这世上的银子挣不够,我呢,一年两年的年纪也大了,再往后也不如年纪小的女孩儿们受追捧了,一年一年挣的银子也就少了。所以我想,等我攒下的银子够我们在桃林村附近再买几十亩地,弄个果园什么的,修个小院子。我和你以后就回乡下来过点儿我们想要的安稳闲散的日子。要是你想在城里住,我们也可以在城里买个小房子,做个小买卖什么的。只是,我还是觉得咱们两个女子在乡下要活得容易些。” 赵莲儿立即懂了贾春说得容易些,是指在城里两个女子在一起很容易被那些无赖纠缠。而在乡下,因为有爹娘兄长等,就比较安全一点儿。以前她觉得乡下地方偏远,又不如城里人烟稠密,还不如城里干净,觉得还是住在城里好些。可是自从和贾春一起到她乡下的家里住了几日后,发现乡下也有许多比城里好的地方,就是来往的人简单,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吃得香,睡得好,没有城里的许多无赖纠缠,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那再过几年攒点儿钱,我们就回乡下来吧,我陪你。”赵莲儿笑眯眯道。 “我是觉得让你到乡下来住,委屈了你。要不咱们过几年再说,要是以后挣得银子多些,我们在城里再买个小房子住。想来乡下了,也可以来乡下住,这么着两全其美,你说好不好?” “当然好,我都依你。而且我想,等咱们去城里了,我去接些绣活儿来做,也挣点儿银子攒起来。” “算了,我不让你做那个。你以后绣什么东西就只跟我一个人绣就行,绣活儿做多了伤眼睛,我可不想媳妇儿漂亮的眼睛以后不好看了。” 贾春说着就搬了个凳子过来挨着赵莲儿盯着她的眼深情款款道。 赵莲儿被她看得心咚咚乱跳,便不好意思垂眸下去嗔怪她,“你这人怎么说话,一会儿说着就不正经了呢。” 口里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是很欢喜,因为眼前这个人心疼她。可是自己是真想为她分担嘛,自己除了绣活儿好些,其它的也拿不出手了。于是就把自己的这个意思跟她说了。贾春想了想便说:“你绣活儿好,也不用自己做呀。可以去大的绣坊接下来一些活儿,然后开个小绣房,把手上的活儿发给街坊领居那些在家的妇人做。等她们做好了收了来,再去交给大的绣坊,这样你不用自己做伤不了眼睛不说,我估计赚的银子还要比自己做绣活儿挣得多。” “呀,春姐姐,你真聪明。这法子倒是好,而且一定比我自己做赚得多据我了解,在吴县”赵莲儿就把自己晓得的吴县的大的绣坊的一些工价,还有小绣房活儿的价钱,还有自己做的绣活儿得的银子,这些一对比,很快就算出了中间的差价,以及多少人能赚多少钱。 最后赵莲儿道:“只是我想开个小绣房,一开始还是要银子租房子,买针买线,以及接活儿,派活儿。或者要个月以上等派发的绣活儿都收回来了才能赚进银子呢,这拖的日子有点儿长” “你要真想做的话就做,至于做这买卖的银子我还有,我想二三十两足够了,要不我们过几日回昆山去就把这买卖做起来?” “可我担心,要是做不好,亏了怎么办?” “你不做怎么知道做不好,这买卖要的银子也不多,别怕,我支持你。” 得到了贾春的鼓励,赵莲儿信心满满,便一口答应,“好,那我们回昆山,我就去把这买卖做起来!” 两个人计议已定,贾春就又说起了去桃林村后的小青山打猎的事,说这小青山里头有些什么样的猎物等等,村里的后生们又是如何打猎的,还有她小时候又是怎么跟着她哥,还有她爹去山里打野兔子野鸡什么的。赵莲儿听得津津有味儿,自然最后就说:“那春姐姐,你带我去你们村后头的小青山转一转,我想瞧你们打猎呢。” “行,那我去跟我娘说一声,让她找几个我们村子里信得过相熟的后生带我们一起去。我去把我哥的弓箭拿来练一练,也许明儿能给你猎个兔子什么的呢!”贾春一口答应。 赵莲儿惊,望着贾春问:“春姐姐,你还会射箭?” 贾春挠挠头,道:“小时候跟我爹,还有我哥他们学过射箭,一起去山里,我也试着射过几回猎物。后来大了出去学唱戏,就没怎么摸了。我们村庄里许多后生会射箭,猎个野鸡兔子什么的。就连我爹和我哥也会,只是我爹年纪大了,最近两年不去了。而我哥成了亲,有了媳妇儿孩子,又要忙农活儿,也不到山里去了。毕竟猎兔子野鸡什么的算是不务正业,猎到了也卖不了几个钱,还耽误功夫。一般家里有事儿的村民谁去弄这个,也只有那些半大小子什么的爱捣鼓这些,纯碎是玩儿。” “那你把弓箭拿来我瞧一瞧,看是什么样的?”赵莲儿好奇道。 “你等一等,我去我哥那屋子里拿。”贾春笑着应了,站起来快步走出了屋。赵莲儿等了一会儿,就见贾春重又进了屋,手里拿着一把弓箭,还有个装着数支羽箭的皮袋子走了进来。 “莲儿,你看,这就是我哥以前用过的弓箭,好几年没用了,上头好多灰呢。”贾春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就把手里拿的弓递给了赵莲儿。 赵莲儿接过来一看,见这是一把竹弓,弓弦看起来像是牛筋。便试着拉了拉,费了很大的力气只拉开一点儿,根本不能拉成满弓。 贾春便笑话她,“这弓你别看是竹子做的,可这是给成年男子拉的弓呢,你一个女孩儿自然拉不开。” “我拉不开,难道你能拉开?”赵莲儿不服气道。 贾春便说她试一试,于是赵莲儿就见到贾春把弓拿过去,深深吸口气,错开前后脚,左手持弓,右手从放在桌子上的皮袋子里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咬唇一用力,嘿,竟然给她拉开了满弓。 赵莲儿不仅拍手惊叹,“好啊,春姐姐,没想到你身条儿这样纤弱,竟然能拉开这样的强弓。” 贾春将松了手,弓弦上的那只羽箭便“嗖”地一声飞出去,“哚”一声射在了院子里的一棵碗口粗的小树的树干上,箭羽不停抖动。 这一手惹得赵莲儿又是好一阵赞叹。贾春将弓收了,灿然一笑说:“还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有把小时候学得射箭的这技巧给丢了。” 赵莲儿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拉不开弓是因为一点儿技巧都不懂,用蛮力,自然是拉不开了。便要贾春教她,贾春却说:“这射箭的技巧不是一会儿能学会的,你别费力不讨好了,明儿跟着我们一起去玩儿就行了。” “那好吧,我听你的。”赵莲儿撇了撇嘴,跑出去拔贾春射在外头院子里小树的树干上的羽箭了。贾春在后头望着她的背影笑意深深。 —— 次日一早,赵莲儿比贾春还要早些起来,推醒了还在睡着的贾春,说:“春姐姐,快起来,一会儿你们村子里的后生来了,让人家等多不好。” 贾春揉一揉眼,转脸儿看向窗外,发现天还没亮呢,就问:“这是什么时辰了,天还早着呢,再睡一会儿罢。” “可我都听见你家的大公鸡都打鸣儿了,应该一会儿就要天亮了,我们早些起来准备好。”赵莲儿又推一推她笑着说。 贾春便在黑暗中努力睁眼瞧她,然后取笑她,“咱家的大红鸡打鸣儿了?我怎么没听到,一定是你心里急着想去山里面看打猎对不?” 谁料赵莲儿却老实回答,“是啊,心里跟有个猫抓似的” 贾春呵呵笑出声,遂说:“就知道你心痒,往常都比我晚醒的,今日却是比我早醒叫我起来,可见是为这个了。” 说到这里,两人都听到院子里的大公鸡真得打鸣了,“喔喔喔”连着叫了好几声。随即便听到正屋和东厢房那边都开了门儿,有人出来了往厨房那边去,然后就传来厨房门儿被推开的声音。 “我娘和我嫂子起来了,她们要给咱们做饭,还要备点儿干粮呢。” “备干粮?难道还要在山里过夜?” “小青山虽然有个小字,可却并不小,绵延好几十里呢,往常我跟我哥还有我爹去山里也会备下些干粮。因为头一天去不一定能打着猎物。又或者是进山深了,当天回不来,还得在山里过夜,就要吃干粮了。不过,因为现在入了冬,外头冷,我想要是没猎着东西,进山也不要太深了,过了晌午就回来算了。不过,我们还是得穿厚点儿,山里冷,咱们就当随便转一转玩一玩好了。” 赵莲儿听了也觉得她说得对,毕竟是两个女孩儿在外头野地里跟那些半大小子一块儿过夜,就算隔得挺远,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要是特意进山去打猎没有打到猎物同样感觉会失望,所以还是希望能有所收获得好。 两个人在被窝里又说了会儿话,就见到窗棂上渐渐有晨曦的微光照进房中,院子里也有了更多的人走动,贾春便和赵莲儿起来穿衣裳。今日两个人因为要进山去玩儿,所以贾春她娘虞氏便把自己和媳妇儿邬氏平日干活下地穿的衣裳拿出来给两人穿。都是灰布带补丁的棉袄和棉裤,脚脖子那里有布条系着,方便走动。脚下两个人穿的也是村庄里女人们穿的厚底订了一层木板底子的黑布棉鞋。这种鞋子走山路踏雪都不成问题,鞋子里面不湿。穿上这一身衣裳好,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成了村姑了,只不过是好看的村姑。 然后两个人今日也是梳的大辫子,耳朵上的耳坠子也取了,免得在山林里走动给树枝挂着。穿好了衣裳梳好了头发出来,贾春拿木盆去厨房舀热水洗脸,她娘虞氏便说:“早饭都做好了,我一会儿端到你屋里去和赵丫头一起吃。今儿早上你们吃干饭,我给你们烧了个兔子吃。吃饱点儿,免得才进山就饿了。对了,昨儿晚上我跟你爹商量了一下,让你哥陪着你们一起去,到底你和赵丫头是两个女孩儿家,有自己家人陪着放心些。” 贾春道:“难道郑瑞和曹小二还能把我和莲儿怎么样?都是一个村子的人。” 昨日晚上吃饭的时候,在饭桌上贾青石已经宣布了平常爱来贾家送野味儿的村东头曹五郎的二儿子曹小二,还有村西头郑财家的老三郑瑞两人愿意陪着贾春和赵莲儿进山里去打猎。所以贾春才这么说。 “虽然咱们村里的人不比城里讲究,女孩们也不像城里的大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是毕竟男女之间还是要防着点儿,免得真有什么事,到时候你和赵丫头吃亏。” “娘,按照你这么说,我和莲儿呆家里不是就吃不了亏了,你和爹还这么热心替我们安排干啥?还有啊,既然有哥跟我们一起去,还去叫曹小二和郑瑞干嘛?”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不听老人言呢。真是好心变成驴肝肺”虞氏瞪一眼贾春心虚道。那曹小二和郑瑞可是她跟老头子一起商量了好久才定下的人选。曹小二他爹有五个兄弟,曹家在桃林村是第一大户,人口多,势力也大。而曹小二年纪和贾春相仿,人也长得精神,并且对贾春很有意思,往贾家送野味儿,他是跑得最勤的一个。 下来就是郑瑞了,郑瑞他大哥在昆山城里做私塾先生,还是个秀才。郑瑞他姐嫁给了昆山城里的一个大户作妾,郑家在桃林村的房子修得最好,上好的水田有好几十亩,在桃林村算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同样这郑瑞也喜欢贾春。每次贾春回家,他都要用各种借口来接近她,和她搭话。郑瑞比贾春大一岁,人长得也好看,配得上自己家女儿。 所以这两个人是虞氏和贾青石都看上并且想要叫贾春挑的人。一开始本来两人觉得让这两个后生跟贾春一起进山去走一遭,等回来问贾春谁对她好,谁对她贴心些,便可以定下这未来的女婿了。只要贾春点头,他们就去和这两个后生的其中一家定下贾春的亲事。再过一两年,等贾春再挣点儿银子回家,便让她成亲,在桃林村好好过日子。 后面两口子觉得赵莲儿也跟着去,那两个后生就不好接近贾春了,便安排了贾俊去,让他照顾着赵莲儿,也可以保护两人的安全,一举两得。 当然这些打算她不可能跟贾春说,怕说了,贾春不好意思,倒不去了。那这样的安排也就泡汤了。 贾春回头一想,觉得她娘讲的也有道理,自己虽然跟曹小二和郑瑞熟,可是赵莲儿不熟呀。要是大哥跟着一起去,有个成年男子在,又是自己家人,有什么事也要放心些。于是也不跟她娘争了,打了洗脸的热水端到屋子里去,两人洗了脸,就见她娘拿个木盘子端了一碗红烧兔肉,一碟子腌的豆角,两大碗米饭,还有两碗米汤,叫两人吃饭。 乡下人家一般早上都是吃稀饭还有腌制的咸菜的,象这种吃法,赵莲儿到贾春家里后还是头一次。 贾春坐下给赵莲儿夹兔子肉,放到她碗里叫她快吃。 “一早吃这个?你娘真舍得”赵莲儿吃了几口饭,又端起碗喝了一口米汤低声笑道。 “你吃饱点儿啊,今儿一天吃不着热饭热菜呢,这是我娘晓得我们要进山特意给咱们做的。对了,一会儿我大哥也要跟我们一起去,因为我爹娘怕我们两个女孩儿遇到什么事,所以让自己人跟去。” “嗯,我也怕要是山里突然跑出只熊或者老虎可怎么好?多一个男人去或者有人能替我们挡一挡。”赵莲儿开玩笑道,在这之前她已经知道小青山并没有大的猛兽出没,也就是野兔子野鸡什么的,顶多有野猪,那已经是大家伙了。可是野猪据说在小青山也消失了好几年了,最近几年都没有见到过。所以桃林村的后生去山里也只能猎些小东西回来。 贾春拿筷子头点一点她,抿嘴笑,无声地示意她又调皮了。随即埋头开始大口吃饭。赵莲儿今日心情很好,也听话的不开玩笑了,学着贾春大口吃饭,大口吃肉。吃完一大碗米饭,再喝掉半碗米汤,觉得肚子都吃撑了,看样子晌午不用吃饭了。 两人吃完饭,一起把碗筷收拾了去厨房,便见到虞氏和邬氏已经把早晨起来蒸的玉米饼子拿一块包袱皮儿都包好了,打了个小包袱,见两人进来,就把那装着玉米饼的小包袱交给贾春,说:“这里头的玉米饼子够你们吃两天的。娘给你们多预备了一天,怕要是耽搁了今儿回不来,明儿还能吃上一天,够回家的。” 贾春接过来提在手里,出来,到院子里见自己大哥贾俊也收拾好了,他穿一身翻毛的黄色狗皮袄子,扎着腰,戴着顶同色的翻毛狗皮帽子,背上背着弓,箭袋绑在腰间,手里拿一把猎叉,腰间还插着一把小刀,猛一看就像是山间的猎户。看见贾春和赵莲儿出来便憨憨一笑说:“托你们的福,今儿爹早起去小湾镇姐那里之前,让我陪你们进山去,好几年没干这个了呢,今儿去试一试身手,看还管用不?” “哥,原来你也心痒痒了啊。”贾春忍不住笑起来道。 “不仅仅是大哥,我们心也痒啊!今日能陪你们如此俊的女孩儿去打猎,我们不晓得多欢喜呢。今日我和曹小二定要多打几只野兔子野鸡送给两位姑娘。”院子门口忽然想起一个爽朗清越的少年男子的声音,赵莲儿便循声往院子门口看去,只见和贾俊差不多打扮的两位长得十分精神的少年男子前后脚走进了贾家的院子。前头说话的人看着要清秀些,身段儿也要高些。后面那个则是要健壮一些,看起来和贾春的大哥贾俊一样憨厚。 作者有话要说: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1903:10:51 acte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1900:12:07 acte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1820:56:57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1819:00:12 多谢以上亲们的“爱”,感谢支持,么么哒!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6章 打猎(2)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两个人走进贾家的院子,后面那少年手中还牵着一条大黑狗。 院子里站着的贾家的人都认识这两个后生,只是赵莲儿不认识,于是贾春便向她介绍,“前面那个高点的名叫郑瑞,后面那个叫曹小二。” 两位少年男子走到贾春跟前向她打了招呼,贾春便把赵莲儿又介绍给了两人,并说今日去小青山打猎主要就是陪莲儿玩一玩,猎不猎得到猎物都没什么。 “原来这位姑娘姓赵,名儿也好听,村子里的小子们好多都想认识你呢。”又是郑瑞先说话,站在他身后的曹小二咧着嘴笑,附和道:“是啊,是啊。” 赵莲儿不好意思得笑一笑,便转开眼去了。贾春见状心里有点儿不得劲儿,便忙上前站在赵莲儿跟前对那郑瑞和曹小二说:“行了,别废话了,准备好了,咱就走吧,这天也不早了。” 贾春的大哥贾俊检查了下要带得东西没什么拉下,便也招呼郑瑞等人出门儿了。虞氏和邬氏送众人到村口,看他们走远了才回去。 出了村儿,赵莲儿跟贾春一起手挽手走在贾俊等三个男子身后,和贾春说笑,一边看周围路边的景致。 虽然说已经入了冬,可是通往小青山路旁那些树木依旧是绿意盎然,大片的水田里是收割完剩下的稻茬,还有许多农家养的鸭子成群地在水田里悠然地游着,不时啄一口田里的小鱼小虾吃。在路的远方,一座黛色青山在冬日的薄雾中若隐若现,贾春便指着那山说:“从我们村儿到那山有十来里地,看着近其实远,走着去需要一个时辰。今日有雾,等雾散了,一定是个好天气。” 听说有十来里地,这下赵莲儿庆幸自己吃得特别饱了,光是走到山脚下想必都要消耗不少体力了吧。好在早上是吃肉,要是吃粥吃菜,那走到的时候一定饿了。 前面贾俊等几个男子步子大,走得快,往往走一会儿就要等一等贾春和赵莲儿两个。多几次后,两人也觉得不好意思了,便加快了脚步,跟上贾俊等人。 郑瑞和曹小二今日见有贾春在,那神情都格外兴奋,不时和她搭话。贾春和他们两人因为从小就认识,所以倒也能说上话,而赵莲儿性子爽朗,也能加入他们的说话中去。离开桃林村没多会儿,几个人就说笑开了,一路上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一个时辰后,众人走到小青山脚下,晨雾已经散去了很多,一轮冬日的朝阳已经从他们身后的田野尽头上冒出了头,千万缕的阳光穿透了薄雾,照在小青山里的树木和草丛中的晨露上,反射出许多晶莹的光芒,让一切看起来都极有生气。 赵莲儿看着眼前这样显露出勃勃生气的景物,只觉心中无比畅快。 进山之后,这回却是由郑瑞和曹小二带路了,因为贾俊已经好几年没有进过小青山打猎,路都不熟悉了。曹小二把狗脖子上的绳子放了,那条大黑狗就跑到了路的最前头,不时钻进路旁的草丛中去,一会儿又跑出来继续往前。 赵莲儿看着有趣就问贾春:“春姐姐,那狗跑来跑去在干嘛呀?” 贾春笑,“在用鼻子嗅草丛里可有什么野鸡野兔子什么的猎物啊。这是曹小二家专门养的用来打猎的狗。鼻子可灵了,要是发现草丛里有什么动静的话,它立刻就会叫起来。小时候我家也有这么一条狗,后来我爹和我哥不去打猎了,那狗就被我爹给卖了。” 听她这么说,赵莲儿才想起一般的村民家里都要养狗的,只有贾家没有。想来一定是贾春她爹觉得狗要养来打猎才有用,才能留着,不然养着就是糟蹋粮食,自然是不养了。 山中要比外面冷些,雾气也要浓些。几人一边走,前头的郑瑞就说:“小青山周围方圆几十里地的庄上的后生没事儿或者农闲的时候爱到这里来打些野兔子野鸡什么的回去打牙祭。所以咱们还得往里面走深点儿才能有猎物,外面的都让人打光了。” 贾春便问:“那你说还得走多远?” 郑瑞答:“大概需要十来二十里地,再走上一两个时辰,到晌午的时候就可以了。” “啊,还得十来二十里地!”赵莲儿一听先就惊声喊起来,这也太远了点儿吧。方才从桃林村走到小青山,因为一路上说说笑笑没觉得累就走到了。可要是再走一二十里地,赵莲儿觉得自己一定会把脚走痛的。 “莲儿,你走不动了么?走不动了我背你。我想既然来了,还是打上几只猎物回去才不枉此行,你说对不对?”贾春一边说一边真来拉赵莲儿的手,意图背她。 赵莲儿呵呵一笑,甩开了,迈步往前走,说:“我不要你背,我能走,现在我还没觉得累呢。” “那就好,要是你走不动了一定对我说”贾春快步跟上。 众人越往小青山里走,便发现林子越深,阳光越难以穿透进林间。此时太阳已经升上来了,山中的雾气渐渐散尽了。一开始可以明显看出来是路的山路,到后面就被越来越厚的落叶覆盖,脚踏上去可以听见枯枝枯叶被踩得“咔擦”作响。 一路上除了贾俊沉默走着走路外,郑瑞和曹小二依旧是不时和贾春以及赵莲儿说着话,说得都是两人以前在小青山来打猎时遇到的一些趣事,赵莲儿听了也觉得有趣,这么说着话倒不觉得累了。 又走了十来里地,忽然一直在前的大黑狗窜进了一片一人高的草丛中,在里面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有东西!”跟贾春等人说着话的曹小二笑着喊了起来,然后取下背上的弓箭,顺手从腰间的箭袋里面抽出一支羽箭,向着大黑狗发出叫声的地方跑了过去。郑瑞,贾俊也随后跟着跑了去。三人很快就钻进了那片草丛中消失了踪影。 贾春和赵莲儿也快步跑了上去,两人站在草丛边不时往里张望,可是这一片草丛又高又密,人在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有什么。于是赵莲儿便问贾春,“春姐姐,你说他们在里面会逮住什么?” “我想或者是野兔子吧。野兔子爱钻草,也爱在里面打洞做窝。要是野鸡的话,喜欢在小树林里头吃树下的干果子,枯萎的树叶下面长的虫子。” 赵莲儿听说草丛里面可能是野兔,就开始想着野兔得有多大,又是什么毛色等等。 两个人在外头等了有一会儿,就听到里头草丛悉悉索索地响,有说话声和笑声传出来,还有人往这边走过来了。 贾春高兴地看一眼赵莲儿道:“好了,一定是我哥还有曹小二他们得手了!” “太好了!”赵莲儿有些小小地兴奋,不免跟个小孩儿似地拍起手来笑道。 说话间,就见到两人跟前的草丛被人分开,然后从里面依次走出来贾俊,郑瑞和曹小二。 贾俊一手拿着那猎叉,一手提着一头小猪仔,那小猪仔被他的猎叉伤了后腿,流了不少血,耷拉着耳朵,那血就从它耳朵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然后小猪不时发出一两声“哼哼”声。 而曹小二手里则是拎着一只中箭的毛色发黄的大野兔。郑瑞两手空空。 “哟!今儿个运气真好,头一回出手,就打到两个。哥,我瞧这小猪仔也有十来斤,怎么打到的?”贾春迎上去弯下腰去瞅那小猪笑呵呵地问。 贾俊道:“说起来也是运气,小二家的大黑在草丛里咬到只野兔子,后来那兔子趁其不备跑了,大黑在里面叫唤,我们便去追。追到这片草地尽头的一个小土坡前,我发现了这只小猪仔,眼疾手快,拿猎叉一下子就叉到了。而小二追的那只野兔碰见这小猪吓了一跳,停了一下,小二张弓搭箭就射中了” “于是你们两个都猎到了东西。这真太好了,不枉我们走这么远的路。” 这么说着,贾春又转脸去对赵莲儿说:“莲儿,有你在,运气就是好。咱们都没费什么力,一路走来就打到猎物了。走这么远,你也累了,我看不如我们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吃点儿东西就回去吧。” 赵莲儿闻言,还真得觉得自己累了。一早起来的新鲜劲儿也消散了许多,便说:“也好,我们歇一歇吧。” 郑瑞和曹小二对这附近的环境比较熟悉,因此就让他们两个带路,去了附近有条一小溪的地方,在溪边坐下,拿带出来的几个木碗,大家盛了点儿水喝,贾春又把自己带来的玉米饼子拿来分给众人吃。 这会儿已经是日色过午,冬日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众人走了这么远的路,贾俊等人又去打了猎,坐下来都觉着有些累了,吃点儿东西喝了点儿溪水才算恢复了点儿体力。 郑瑞因为今日出来到小青山打猎,贾俊和曹小二都有收获了,而自己却两手空空,便觉得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因此吃了两块玉米饼,喝了点儿水后,略歇了歇,就站起来对贾春等人说:“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我,我去前面林子里打只野鸡什么的,回来好送给春妹妹。” 贾春听了自然说不用了,可是谁知道郑瑞却坚持要去。贾俊便说:“那你快些去,我们在这里等你,别超过一个时辰,一会儿我们还要赶路回村儿呢,太晚了不好,家里人还等着我们回去。” 郑瑞应一声“好”,便拿了自己的弓箭大踏步离去。等他走了,赵莲儿看着那放旁边地上的小猪问贾春:“这里怎么会有小猪仔?是不是附近有野猪啊?” 她这么一说,也引起了贾俊等人的注意,贾春便问他,“哥,你方才抓这只小猪的时候,附近可有什么动静没有?” 贾俊回想一下,摇头,“没有啊,野猪的崽子一般都是一群跟着母猪的,那里方才就这么一只。不过,我想或者是走丢的一只也有可能。大青山多少年没有见着野猪了,要是这只小猪崽子是野猪的种,那还真稀奇。不过,也有可能是附近农家跑丢了的小猪呢” “哥,你仔细看一看,这小猪哪里是家养的,耳朵那么尖,还有这身上的毛色是灰的,咱们这里家养的猪,生得小猪都是花的或者白的,这种灰色的哪里见过?” 经贾春提醒,贾俊和曹小二便都走到那躺倒在地只剩一口气的小猪那里仔细观看,果然发现这小猪和家里养的小猪有不同之处。 赵莲儿见状便有些紧张起来,四下张望,拉一拉贾春的袖子小声问:“春姐姐,这附近不会真有野猪吧?” 因为她到贾家以后,听贾春等人说起打猎的事情,里面曾经有一句,就是论起山里这些野兽的凶狠,有一句话是,“一猪,二熊,三老虎。” 当时她还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贾春还给她解释,“山里的野猪皮厚性子暴烈,要惹上了,那猪发起疯来,嘴上的獠牙能把人活活得戳死,而且野猪牙也锋利,咬上一口的话,伤处可见骨。而且因为野猪力大皮厚,猎户们的猎叉和弓箭都没法对付它。所以都害怕碰见这畜生。” 贾春心里也担心,可却马上笑着安慰她,“莲儿,别怕,没那么巧的。” 可傻傻的曹小二却冒出来一句,“野猪最是护崽儿,方才贾大哥打了只小猪,要是那母野猪循着气味儿寻了来就不好了。” 众人闻言,这下各人心里都开始真有些担心起来了。贾春先就顾忌赵莲儿的安危,便说:“大哥,小二,要是这样,我就带莲儿先离开这里。你们在这里等一等郑瑞。” 不等贾俊和曹小二回话,大家就听到有郑瑞惊慌失措的喊声从林中传来,有人往这边跑过来了。 “出什么事了?”贾俊先出口问,随即手拿猎叉往前走。曹小二见了,也把弓箭拿在手上,跟着贾贾俊往前跑。 贾春却很警觉,将大哥贾俊放在地上的弓箭拿起,另一只手连忙拉着赵莲儿往小溪对面的一块巨石那里跑去,也不顾两人的棉鞋被溪水全部打湿了。 “春姐姐,怎么了?”赵莲儿一边跑一边问。仓促间一只脚就给崴着了,可却使劲儿忍住了呼痛声。 贾春不答,在前面跑也没有注意到赵莲儿的脚崴了,只是使劲儿拉着她迅速的趟过小溪,再转到那块大石后面躲起来。等到两个人隐身在石头之后,这才喘着气说:“莲儿别出声我估计郑瑞引了什么大家伙过来” “大家伙?那是什么?”赵莲儿皱着眉好奇地问。 贾春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到小溪那边传来一阵阵野兽的嘶吼,还听到贾俊的声音,“小二,郑瑞你们赶紧上树去!” 随即又听到他喊,“春儿,你快带赵丫头跑,是野猪!” “野猪这,怎么会?”贾春从巨石后面探出头去便看见了在小溪对面的岸边,一只跟小牛一样大的野猪正朝着贾俊嘶吼。贾俊手拿猎叉跟那野猪对峙着,在他不远处,郑瑞正在慌张地爬树,而曹小二却并未爬树,而是爬到了岸边一块立着的大石头上,张弓搭箭向着那野猪射箭。野猪皮厚,他射出来的几箭自然是丝毫伤不到野猪,可也分了那头大野猪的心,让它不时转头去看曹小二,没有立即朝贾俊冲去。 “糟了!那大野猪一定是为了大哥打得那只猪仔而来。这下不容易脱身了。”贾春见了眼前的一幕忍不住着急地说话。 赵莲儿心里吓得咚咚乱跳个不止,大着胆子探头往外一看,也见到了那头大野猪。 不过,那头野猪只是被曹小二射出的箭“骚扰”了一会儿,便突然发现了躺在贾俊身后不远处的奄奄一息的小猪崽,立即发疯似朝贾俊冲了过去,贾俊用尽全力举起猎叉朝着野猪的嘴叉去! 他也知道野猪皮厚,别的地方根本伤不着野猪,就朝着它的张开的嘴叉。只听一声负痛的嘶吼之后,紧接着啪嗒一声,贾俊手里猎叉的那木把子被野猪的冲力给折断了。那头大野猪嘴上扎着断掉的猎叉,满嘴是血,眼珠子都红了。 贾俊手上拿着的猎叉断掉后,他也被野猪这一冲给撞飞了好远,摔倒在地后久久爬不起来。 “不行!我得救大哥!”贾春见状急得不行,立即拿着手上的弓箭跑了出去,迅速地趟过小溪跑到了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猪崽身边儿,一手拿起小猪崽往曹小二那里跑过去,然后将那只小猪仔奋力地往上一扔。 曹小二接在手上后,贾春便也跟着爬上了大快大石头,随即对曹小二大声喊:“快,让小野猪出声,吸引那母野猪过来。” 果然等曹小二使劲儿一拍小野猪,小野猪发出了几声哼哼后,那头母野猪就被吸引了,扔下了贾俊跑过来,围着两人所在的石头不停吼叫转圈儿。石头比较高,它就算搭着前蹄放在石头上,也够不着两人。 贾春趁着野猪发狂吼叫的当口,张弓搭箭朝着那野猪的眼睛射了几箭,其中一箭射中了它的一只眼睛,让那野猪痛得直朝两人所在的那块大石头上撞。可是就算野猪皮厚,它撞得是一块石头,要是大树或者还能给它撞断,但是石头只会加快它流血还有力气的消失。 折腾了半个时辰后,那头大野猪总算行动缓慢了下来,也不撞石头了,只是趴在石头下望着小野猪哼哼。 “大哥,你带着莲儿先离开,我和小二一会儿就来。”贾春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对已经爬起来,到小溪对面赵莲儿那里去的贾俊喊。 贾俊刚才给那头野猪一撞,撞伤了腿,走路都一瘸一瘸的。此时听了贾春的话便问:“春儿,你想怎么做?” 他怕自己带着赵莲儿离开,贾春会有事,所以不放心地问。 “大哥,这头野猪快没力气了,一会儿我让小二把这小猪仔扔远点儿,等那头野猪去找它的崽子,我和小二就来追你们。” 贾俊想一想这法子也可行,便嘱咐贾春和曹小二小心些。遂带着赵莲儿从小溪这边找条路迅速离开。此时在一边树上的郑瑞还不敢动,怕下去被那头不远处的野猪攻击。 等了半个时辰,估摸着大哥和赵莲儿已经走远了,贾春便让曹小二准备动手。 “小二,准备好,再拍一拍小野猪,让它发出点儿声音来,然后吸引底下的大野猪,再使劲儿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 曹小二依照贾春的意思,使劲儿打了小野猪的头一下,让它发出虚弱的叫声,果然立即就让石头底下趴着的野猪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仰头望着石头上的小猪吼叫。 “扔!”贾春一声令下,曹小二便抡圆了膀子使劲儿地将那头还有点儿气的小野猪往来路相反方向的林子里使劲儿扔去。 随着小野猪落到远处的林子里,那头一直守着两人的大野猪果然飞跑着奔向了那小野猪落地的地方。贾春便和曹小二迅速地从大石头上下来,撒腿飞跑。郑瑞也从树上下来,跑过小溪边儿时,顺手捡起了那只曹小二射的野兔子跟在两人身后跑开。 三个人跑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追上了先离开的贾俊和赵莲儿两个人。此时两个人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贾春忙问赵莲儿怎么了,从她嘴里才晓得原来她不小心崴了脚。于是便亲自来背她。等她背不动了,又换曹小二和郑瑞来背。 这样一来,几个人回去花的时间就比来的时候多了。天都黑透了,才回到了桃林村。进村之后,郑瑞和曹小二送贾春等人回家。进了院子见了虞氏,郑瑞便把手上的那只野兔递给了她,说这是今日进上打得,送给贾春。虞氏接了,笑着夸赞了他懂事。 这一回的打猎,以贾俊腿受伤,赵莲儿崴了脚收场。真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本来贾春和赵莲儿早已经商量好,等到进山去看了打猎回来,再住几天,等贾青石帮贾春买了田就去昆山的。这下子自然是耽搁了。赵莲儿的脚崴得挺厉害,一直到差不多一个月后才好,这时候已经差不多要过小年了。于是贾春的爹娘便让两人过了小年再动身。 小年过完,临走之前,虞氏问了贾春一句,“春儿,你觉得曹小二和郑瑞这两个后生谁更好?” 贾春直接答:“还用说,当然是曹小二老实些,我觉得郑瑞有些滑头呢。”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2001:14:26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1919:01:12 ╭(╯3╰)╮们破费了,感谢支持! 有亲想看梅儿的剧情了,那么下章就是。 只是要准备好面巾纸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7章 两处茫茫皆不见(1)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想起那天贾春等人从小青山打猎回来,郑瑞还把打到的唯一的一只兔子送给了自己,虞氏心里倒觉得郑瑞会做人,还不错,因此听贾春这样说,不禁有些愕然,随即说:“不能吧,我觉着郑瑞那后生挺好的。” 贾春却懒得跟她在这句话上头往下说了,只是从自己荷包里又掏出来二两碎银子给她道:”娘,这点儿银子您别让爹看见,自己藏起来,想买点儿啥自己买去,我不在家里,顾不上您,您自己啥时候都要把自己照顾好。” 虞氏嗓子眼儿发堵,接了银子,沉声“嗯”了一声。 贾春笑了起来,道:“娘,那我回去收拾东西了。” 虞氏点一点头,看她回了自己屋,忍不住抬手用袖子擦一擦眼睛,转身进了厨房去给自己闺女做带在身上吃的干粮还有腌制的肉干和鱼干。做完了回屋,便把自己刚才问贾春的话对贾青石说了,最后说:“老头子,春儿看来中意那曹小二” 贾青石想了想便接话道:“既如此,就依春儿的意思。等她走了,咱们就跟曹家多走动,你暗暗地问下小二他娘,要是他们有心跟咱们结成亲家,春儿就定给她家小二了。” “好,就这么办。”虞氏笑吟吟地答应了。自己小女儿的亲事有着落了,她觉得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心下甚慰。 贾春便回屋和赵莲儿一起收拾衣物等,也没什么东西,很简单的,不过是一些换洗衣物,拿块包袱皮儿一包就行了。 等收拾完了出来,贾春的爹娘哥嫂等人将两人送到了小湾镇,小湾镇贾红的干货铺前停放着一辆一早雇好的去昆山县城的骡车。 贾春和赵莲儿到了小湾镇,就见到了贾红,见她头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不说,说话也带了笑,看起来明显是比以前的日子过得舒坦了。只是说起她男人麻荣,依旧是面现忧色。贾青石见了就喝斥她,说:“今儿个你妹子要出远门儿,你就高兴点儿,不要露出这种不欢喜的样子来,不吉利。” 贾红忙弱弱的应了,转而脸上带笑,把一些铺子里的干果包了一包,让贾春和赵莲儿带在路上吃。 贾春也不推辞,大方的接了,又叮嘱她好生过,来年回来看她等语。又说了一会儿话,贾家众人便送两人坐上了停在贾红干货店前的那辆骡车,车夫一甩鞭子,拖车的骡子走动起来,慢慢离开了小湾镇,往昆山而去。 她们这里坐着骡车去昆山,而在苏州城里的赵梅儿却同样坐上了一辆骡车,去吴县秦府寻找秦惠平。 到了吴县城里的时候,正是晌午时分,因为今日是过小年,街上的行人就比平日要少些。百姓们都在家过小年呢。赵梅儿下了骡车,给了车夫雇车的银子,也顾不得去找个小店吃口饭喝口水。就算街旁的食店里不时飘出各种食物的香味,让人垂涎,但这种时候,她哪里吃得下东西,满心里想得都是秦惠平,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这么久都没有来找自己,而且也没给自己消息。 心中忐忑着,她挎着一个小包袱,径直往秦府的西边角门上来。西角门上这时正有两个小厮守着门儿,两人刚提前吃了大厨房里今日给下人们准备的饭菜,因是小年,便比往日丰盛些。此时两人正在说今日的饭菜里炸的鱼还有烧鸡味儿不错,吃得特别饱。 正说笑着,见一个挺俊的十五六岁的小媳妇,上穿着紫色棉袄,下面穿一条蓝布棉裙子,挽着一个妇人发髻,手里挎个小包袱怯怯地走了过来。先向两人蹲身道了福,说:“两位小哥,可否帮我传个话给秦家大小姐,我有事想见她。” 那两个小厮见这小媳妇儿生得好,便也停住了说话,其中一人就问:“不知道这位娘子姓甚名谁,找我家小姐有何事?” 赵梅儿忙说:“我姓赵,是以前在府里侍候大小姐的丫鬟侍梅。” “什么?你就是侍梅?”刚才接话的小厮猛一惊,重新又从上到下打量了赵梅儿一番,才认出她来,随即便跟身边那个同样吃惊的小厮两人交换了下眼色。他们之前早就被管家秦安叫去训话,说要是有个叫赵梅儿,或者叫侍梅的丫头来找大小姐,就对她说大小姐已经和新任苏州知府周廷安的三公子定亲了,叫这丫头快走。 不但是他们两个,秦府里头所有的守门的下人都被告知了这样的话。要是谁不按照秦安吩咐的话来乱嚼舌根子,到时候免不了一顿板子不说,还得被撵出府去。 所以守着西角门的这两个小厮里头,那个一开始接赵梅儿话的小厮便将双手往袖子里一插,挎了脸说:“侍梅姐姐,老实跟你说了吧,咱家大小姐已经跟新任苏州知府周知府的三公子定了亲,老爷夫人说小姐要待嫁,赶着绣嫁衣,没空见人了。你还是回去吧。” “什么?她她和人定了亲”赵梅儿一听真如头上晴空凭空响起一个大炸雷,惊得她的心猛地一缩,五脏六腑扯着一阵阵痛起来。脑子里轰然一响,只觉气都回不过来了,脚发软,站都站不稳。晃了一晃,眼看要摔倒。 一直没说话的那守门的小厮心里不忍,赶忙上前两步,扶着赵梅儿道:“侍梅姐姐,你小心点儿。老爷夫人是真为大小姐定下了周三公子做夫婿” 这小厮名她娘在明珠院里做粗使婆子,常常回去说名叫侍梅的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对底下人挺好,又和气,是个好人。因此他虽然没见过赵梅儿,但对她的印象却挺好的。这会儿见她要晕倒的样子,赶忙上前搭把手扶住了赵梅儿。只不过他说的话却让赵梅儿心里更是雪上加霜,伤心欲绝。 只是她光顾着伤心,没有听到这小厮话里的另一层意思,那就是这亲事是秦老爷和夫人定下来的,但大小姐同意没有,在不在府中还是两说。 方才赶赵梅儿走的那小厮怕这来扶赵梅儿的小厮再说话露出什么来牵连自己受罚,便赶忙上前去拉他,一边说:“你不好好守着门儿,在这里乱嚼舌根子,小心受罚。” 转脸又毫不客气地对赵梅儿说:“侍梅,你快走吧。大小姐既是不要你伺候了,听说你又脱了贱籍,是良籍了,还是回家过年去吧。要是被老爷夫人知道你在这秦府门前这副摸样,定是不高兴的。” 赵梅儿站了一会儿,总算缓过气来了,不过因为这消息令她太过伤心,还是让她忍不住珠泪滚滚。抬起头来,她望向秦府的西角门,想看穿阻隔着她的视线的府中的那些房屋,一直看到秦惠平住着的明珠院的屋子里,想看到那个人,想看穿她的心。想问她,为什么当初两人在一起时,她切切的海誓山盟的情话转瞬已经成了空?想问她,为什么她要抛弃自己去跟什么知府的公子成亲?想问她,她对自己的喜欢还有她要了自己的身子只是一时兴起吗?又或者自己只不过是她这个大家小姐的玩物,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骗自己。而自己太傻,才会相信她,然后陷入她编织的情网之中,不能自拔,甘于沉沦 泪水滂沱,她使劲儿地睁大眼,可是眼前的一切却越来越模糊。不行,她想要看到大小姐,想问她太多的话。于是她抬起手用手去抹泪水,意图让自己的视线清晰起来。可是没用,她越抹眼中涌出的泪越多 “走吧!快走!今儿过小年,你这样在我们府前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秦府把你怎么着了呢!”守门的小厮见赵梅儿哭引来了过路的路人围观,还有些人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便不耐烦地重新走到赵梅儿跟前来轰她,并且动手推搡她。 赵梅儿此时只顾着伤心流泪,哪里防他这一推。于是被他推着摔倒在地,一只手在地面一擦,手掌上擦破了皮,有血珠迅速地涌出。 这一下围观的路人中有看不惯眼的一个男子便吼起来,“你们秦府怎么欺负人呢?仗着自己有两个银子这样欺负一个女子,真是为富不仁。” “对啊!对啊!秦府怎么这样?” “这些狗奴才真是可恶,竟然对一个女子动手!” 周围的人听了那男子的话,便不断有人附和。一时之间,在秦府门前聚集的人就越来越多。而赵梅儿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伤心里,抬手望着自己手掌的血珠,也不擦,痛彻心扉地哭出了声。脑子里闪过的都是自己和秦惠平在一起的那些快乐和幸福的时光。曾经的她还叫自己要坚定,要相信两个女子在一起也能过上好日子。可是为什么她离开自己短短的这么两个月就变了心,要去成亲了呢。原来不坚定的人是她呀,她不要自己了 秦府跟前因为赵梅儿坐在地上伤心痛哭,渐渐地便炸开了锅,围观的人都在猜测这坐在秦府跟前哭得如此伤心的女子跟秦府是什么关系,而秦府的人又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欺负她。 接下来就有门上的小厮赶紧跑进去把西角门跟前的情况禀告了二管家秦安。秦安那时候才吃完了饭,在管事的屋子里坐着闲闲的喝茶,听了外头的小厮的禀告一下子就跳起来了。便随着这来禀告的小厮跑出去看,当看到西角门秦府跟前围拢了那么多人,而且看起来群情激奋的样子,也不敢过去处理这事情,便回身飞跑着到玉堂院去将这事情禀告给秦达祖和夫人杜氏听。 他去的时候,秦府内的主子们正在一起吃小年饭,恰恰要吃完的时候,外面守着的丫鬟进来禀告说二管家有要事回禀。秦达祖放了碗筷,接过一旁服侍着的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嘴,起身去一边的花厅,叫人把秦安叫进来问话。 秦安进去后,就把赵梅儿来找大小姐,然后痛哭流涕,在秦府门前招来了许多人围观议论的事情说给了秦达祖听。 秦达祖听完愣了半响,说了句,“没想到那赵梅儿平日看着是个温良的样子,却这样能闹。她这么着,必定会让外头的人认为咱们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这可不行,她这样会坏了咱们秦家的名声。” “可是老爷,我方才瞧府外聚集的那许多人群情激奋的样子,要是咱们派人出去硬要将赵梅儿赶走,说不定会让那些围观的闲汉们动手,这样一来” “蠢材,谁让你这样干了?惹上那些闲汉,不定以后还得惹上多少麻烦呢,咱们做买卖的人最怕官府和闲汉。” “那老爷,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让那赵梅儿就坐在府前哭,等到吃完小年饭,街上的人就会越来越多,我怕” 秦达祖知道秦安的这话的意思,这人越聚越多,闹大了,不知道到最后会生出什么样的事端出来。而且他还怕赵梅儿说出她跟自己家惠平的事情来,那样对自己的女儿的闺誉可是巨大的损害。吴县城里的人要是知道惠平有磨镜之好,那她以后还怎么嫁人。一想到这可能,秦达祖的脑门子上竟然渗出了一层油汗。随即便见他霍然站起,背着手在屋子里转起圈子来,思忖着该怎么处理这事情。 秦安见老爷在着急地转着圈儿的想办法,他也赶紧在心里盘算起来,突然灵光一动,他趋前一步对秦达祖说:“老爷,方才我想到一个法子,就是咱们叫两个婆子出去把她请进府来,给她些银子,说不定就能将她打发了。她一定是因为再不能伺候大小姐,丢了这份儿美差所以不乐意,才在府前哭泣,不愿意离去呢!” 秦达祖闻言,看他一眼,撇了撇嘴,不置可否。这府里除了自己和夫人杜氏,没人晓得惠平和赵梅儿的事情。就是那侍秋在告密后,两口子一商量为了保密,也让人把侍秋领出去让牙婆发卖得远远的了。所以,府中别的人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的。 不过,后来秦达祖转念一想,秦安的提议至少能解决目前的困境。叫人把赵梅儿客客气气地请进来,那围在府外的闲汉和围观的百姓自然也就能慢慢的散去了,也不能生出什么事端了。而且,或者那赵梅儿真是为了银子来的也不一定。惠平的亲事要紧,虽然不知道她们两个之间的感情到哪一步了,但给些银子给赵梅儿,让她闭嘴,好好地回去过日子,不要再来找惠平,维护住惠平的闺誉,对自己女儿来说很必要。 想到此,秦达祖便把秦安叫过来,吩咐他立刻找两个面善的婆子出府去把赵梅儿带进来,就带到外头的会客厅里,他一会儿就去。 秦安应了,转身忙忙地跑出去办这事情了。秦达祖默了默,又吩咐人去把夫人杜氏请来说这事情。等到杜氏来了,他就把秦安来禀告的事情说给了杜氏听,最后说:“我一个男人家去跟她说话,多有不便,你就去跟她见一面,多给她些银子,封了她的嘴,让她死了心家去吧。” 杜氏听完了冷笑,“她脸皮还真是厚,没想到还真找上门儿来了。我还没怪她引诱我家惠平,她却来我们秦府门上闹了,还挑在过小年这一天。我这就去会一会她,教训一下这个没有羞耻的女人。” “夫人,万不可如此。”秦达祖忙出言阻止,“还是好生说话得好,这真要闹起来,这丫头怀恨在心,以后出去乱说,毁了咱家惠平的闺誉,那跟周三公子的亲事怕就要黄了。” 杜氏一听,觉得丈夫说得也在理,只能忍下一口气说:“好吧,我就听老爷的,出去见她。” 说完,便带着几个贴身服侍的丫鬟和婆子出了花厅,往外走。秦达祖见她走了,想了想,到底怕杜氏没忍住,把赵梅儿得罪了,遂也跟了去。 —— 秦府西角门外,秦安带着府中的两个看起来面善的婆子在许多秦府小厮的簇拥下走向被许多人围着的赵梅儿。 “去。”秦安对众小厮努了努嘴,那些小厮就上前去排开众人,秦安就带着那两个婆子快步走了进去。走到坐在地上哀声痛哭的赵梅儿身边,脸上堆着笑,弯腰道:“哟,侍梅,你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大小姐要见你,叫你进去呢。” 这秦安狡猾,晓得赵梅儿很想见大小姐,自己这么一说,她肯定愿意跟着自己进府去。要是说老爷夫人要见她,还怕她不愿意,不肯起来呢。 “真的?大小姐要见我了?”赵梅儿一听即刻止住了哭,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秦安问。 秦安哈腰笑答:“自然是真的,方才都是守门儿的小厮瞎说,我已经打了他们两个板子。你这就跟我进府去见大小姐吧。” 说完,转脸便对身边跟随而来的两个婆子使了使眼色。 那两个婆子点点头,遂上前满脸是笑得去搀扶着赵梅儿起来,又给她拍干净身上的灰,还拿干净帕子给她把手上摔脏的地方,还有擦破出血的地方给擦拭干净。 做完这些,又和气万分地请她一起进府。赵梅儿虽然心里依旧是忐忑,害怕待会儿见了大小姐,她会对自己说出绝情的话来。可是,此时,她那思慕不已,想要见到心上的人心已经超过了一切。于是,便擦干净了脸上的泪,又抿了抿发,理了理衣裙,跟着秦安等人走进了秦府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丷离弦闻声澈丶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2103:07:04 1466656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2020:53:56 yt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2020:46:50 jc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一08一2018:54:50 ╭(╯3╰)╮们破费了,谢谢支持! 艾玛,这一章俺写哭了,真是脆弱啊~~~~(>_<)~~~~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8章 两处茫茫皆不见(2)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来的竟然是晋王和威国公世子,还有此前来过家里的那个锦衣卫指挥佥事! 陈澜听清楚这些话的时候,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镇定了下来。见红螺和沁芳匆匆忙忙出了屋子,她情知就是这会儿苏木胡椒带着那些家丁亲随过来,也决计会被挡在精舍外头,忍不住眉头紧皱,旋即就感到有人拉了拉她的袖子。 “姐,那边既然传了话,咱们究竟去不去?算起来,晋王也是咱们的表姐夫。” “表姐夫?你别忘了,当日就是晋王妃出嫁后回门,韩国公府也是大开中门跪拜迎接,更不用说我们这些隔一层的亲戚了。叙家礼自然是表姐夫,但叙国礼,便是君臣有别。” 想起陈冰那一回嚷嚷表姐夫时,朱氏的勃然色变和那些训斥,陈澜不禁心中冷笑。要知道,先头的阳宁侯陈永姬妾无数,却只有一个嫡女嫁入了韩国公府,于是才有了晋王妃。可侯府那些庶女呢?嫁的好的许了那些没出息的勋贵庶子,勉强也能让人称一声太太奶奶。嫁的不好的则是只世袭了祖上军职自身却只能混一个闲职的小军官,甚至要举债度日。 那些婚事全都是朱氏做主,先头的阳宁侯陈永丝毫也不曾过问。所以,别看朱氏疼爱孙女是远近闻名的,相比作为嫡亲外孙女的晋王妃,这亲疏远近不问自知。 见陈衍愣在那里没做声,她略一思忖便冲沁芳红螺问道,“刚刚那位公公来传话的时候,你们可瞧见了,跟着晋王进了这儿来的有多少人?可曾让外人回避了?” “除了智永大师,还有好些人,其中许是有威国公世子和那位杨指挥,似乎还有几位清客幕僚之类的儒生,我刚刚听他们说要赏花赋诗,别的护卫亲随都守在外面。” 入乡随俗,陈澜深知这年头对女子最是严苛,稍有行止差错便是万劫不复,更何况她眼下和陈衍在侯府中无依无靠,更是不能轻易犯错。况且,今日之事十有□□出自别人设计,她不得不多长一个心眼。此时听说外头晋王竟是把清客之流都带了进来,她立刻便做出了决定。转身看着陈衍,她便开口说道:“四弟,待会你一个人过去。” 陈衍吃了一惊,满脸的茫然:“姐,你不去?” “男女有别,如果我和你一道去,威国公世子和其他人一并回避了也就算了,若是他们不回避,传扬开去,说什么闲话的都有。你只需说我原本该去相见,可刚刚一圈下来支撑不住,已经躺下了。记住,到了他们面前,无论晋王殿下,还是威国公世子,亦或是那位杨指挥,你无需刻意表现什么,只要拿出你平日在学堂那些做派来。” “可是,只要我表现得好些,兴许” 情知陈衍星星念念只惦记着阳宁侯的爵位,陈澜不禁怀疑,是自幼父母双亡的窘境把这小家伙逼到了这个份上,还是从前的她也常常灌输这一条。但此时此刻,她只能伸手压在那已经颇为结实的肩头,脸色比之前更加郑重其事。 “把心放正些!你得记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阳宁侯的爵位究竟如何,是朝廷决定的,是皇上决定的,你就是一千一万的努力,也抗不了那一句天宪!我上次怎么告诫你的?不要幸灾乐祸,也不要一心以为这是机会,得记着眼下是陈家的一大危机,事情究竟如何还没个准。晋王他们都是比你年长的人,斗心机你斗不过他们,在他们面前何妨老实敦厚一些?就是他们问起,你也不要说你二伯父的不是,毕竟那是你的尊长” 她也顾不得陈衍是不是记得住那么多,只是一个劲地灌输着自己眼下能想到的一切道理。倘若今次来的只有晋王,陈衍表现稍有差池也不打紧,可偏偏还有威国公世子和那个锦衣卫的杨进周,天知道陈衍的每一句话会不会被人掰碎了琢磨。 好在陈衍终究还识大体,虽说陈澜情急之下有些话说得未免没条理,但他还是听明白了。见陈澜那种极其郑重其事的表情,他终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一个人去。” 陈澜本想再挑上一个丫头跟着,可看看满脸惧色的沁芳和芸儿,再看看死死咬着嘴唇的红螺,她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那些贵人从来就不把奴婢当人,万一又看中了丫头当场要人,她上哪儿去找理由回绝?于是,眼看着陈衍整理好衣裳走出门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吩咐三个丫头去服侍自己躺下。 三个丫头往日各有各的心思,尤其是芸儿牙尖嘴利,没事总喜欢和人拌两句嘴,可这会儿也是一声不吭,沉默寡言的沁芳就更不用说了。而红螺给陈澜盖了条薄毯子,见她靠在那儿只是呆呆的,便低声劝慰道:“小姐放心,四少爷必然会遵照您的吩咐,不会有什么事的。” “今天没什么事,明天呢?” 陈澜淡淡地答了一句,见红螺一愣,她便没有再说话。 屋子里点着檀香,摆设虽简单,却极其舒适,底下甚至还通着地龙。此时陈澜斜倚在这床上,只穿着贴身小袄盖了一条薄毯子,却丝毫没觉得寒冷,额头上反而还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今天在寺里转了一圈求神拜佛,她原本就已经累了,可就是再困,之前撞着了这么两拨意义不明的人,她又哪里敢合眼,只能勉强歪在那儿想心事。 要在这么一个陌生的时代挣扎求存,实在是太难了,真不知道本朝的那位□□是如何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而就是这样一个开创王朝的人,既然费尽心机留下了那样的文字,足可证晚年过得绝不愉快,只可惜关于那一时期的书竟是极少而她,眼下的她该怎么做? 想着想着,她的眼睛就渐渐合了起来。迷糊之间,她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了一阵叩门声,她一个激灵惊觉过来,正要坐起身,却听到了门口传来两个绝不寻常的字眼,于是忙又合上眼睛装睡。果然,只是一会儿,她就听见一阵脚步声渐渐近了,最后停在了床前。就当她以为来人会掀开帐子的时候,她又听见了红螺低低的声音。 “公公,我家小姐确实是睡了。” “哟,看来还真是睡了。咳,都是我家殿下不放心,一定打发我来看看。想来也是,年前才伤了身子,这会儿大冷天又出来祭拜,眼下支撑不住也不奇怪。你且告诉你家小姐,就说四少爷举止端方,殿下很是赞赏,威国公世子还邀了四少爷去他家里做客。只不过,你家小姐要真为弟弟着想,自个也得多多用心,可惜了今天这么好的机会” 那嘟囔的声音渐渐小了,随即脚步声渐渐远去,躺在床上的陈澜只觉得一颗心渐渐下沉。此时此刻,她已然确定今天晋王一行来这儿并不是凑巧,而这个太监特意来这里查看,也并不是什么单纯的来看看,那番话只怕冲她来的意味居多,却不知道这个太监的言语中有晋王妃的暗示,还是也有那位晋王的意思。 陈澜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睁开了眼睛。她和陈衍的处境确实艰难,她能用的筹码也确实极少,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听凭别人安排她的人生。什么都不做就此认命,她从不是这样的人! “小姐,小姐!” 外头传来的低呼一下子传入了她的耳中,她定了定神答应一声,这时帐子才拉开了一条缝,探进脑袋来的恰是芸儿。她轻轻吐了吐舌头,这才低声说:“沁芳姐姐把人送出去了,那位公公说话阴阳怪气,听着寒津津的小姐放心,他没拉开过帐子。” 陈澜疲惫地点了点头,得知陈衍还没回来,心中更是焦心。见芸儿手脚麻利地挂起了帐子,又扶起她半坐着,随即去倒了水送来,她便低声问道:“芸儿,你可知道,晋王如今有几个子女?” 芸儿往后头瞧了一眼,见并没有外人在,便坐近了些,又凑上去低声说:“晋王统共就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晋王妃这几年又是求神又是拜佛,单老太太给找去的药方子就有几十张,可偏生什么动静都没有。据说她大度得很,陪嫁丫头给晋王殿下收房的就有四个,王府中包括刚去的珍珑,其余开脸的丫头也多得很,只真正有名分的还只是年前册封了夫人抬进王府的那两位,其余的都不过婢妾罢了” “说来也怪了,殿下的身体健壮,王妃据说小时候还练过武,也是好底子,可偏生到如今就一个女儿。幸好王府的庶长子生母身份太低,还是养在王妃跟前,那两位夫人也没动静,否则王妃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陈澜平日偶尔还嫌芸儿话多,可这会儿听着那絮絮叨叨却极其详尽的言语,她却生出了一股深深的庆幸来。若不是今天遇着这么一遭,那个太监又自作聪明留下那么一番话,芸儿又是货真价实的包打听,只怕她得到事到临头才会有反 由于适才晋王府的护卫将精舍团团围住,侯府的亲随家丁们自然是难以进来,苏木胡椒尽管在外头心急如焚,可打听到那是晋王府的人,也只能在那里等着。直到看着那前呼后拥的一行人都走了,两人方才赶紧指使人在精舍外头等着,随即就一溜烟往里头跑去。 进了屋子,她们看到陈澜的脸色都还好,这才松了一口气,忙期期艾艾地上前行礼。不等她们把话说齐全,陈澜就笑道:“不怪你们,既是王府来的人,你们自然会被拦在外头。” “都是那个老和尚,来了这么些人,他也不让知客僧及早提醒一声!”芸儿看到陈衍正在把那几样小玩意儿一样样指给陈澜看,顿时没好气地撇撇嘴道,“亏得咱们侯府每年给这庙里送那么多银子,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沁芳见陈澜只是一言不发,便在旁边喝了一声:“芸儿,别胡乱说道了,晋王爷若是让智永大师不要声张,他又怎么敢提醒咱们?” 陈澜展开那把扇子,仔细瞧了瞧又拿起了那把匕首,随即把荷包里的金银锞子都倾在了桌子上,见是四个梅花式的金锞子,四个海棠式的银锞子,而那个荷包针线细致,角落中还绣着一个记号,她隐约记得家里也有几样东西有这标记,应当是御用监绣房中出来的。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她的眉头便舒展开了。 果然,若是晋王早就想见见他们姐弟,应当不会预备这种过年节最常见的荷包和金银锞子,看来不管别人设计如何,于这位晋王来说只是一时起意。既然刚刚避开了,这次的事情应当就算是过去了,只是得防着以后。 倒是那位威国公世子罗旭和锦衣卫指挥佥事杨进周有些意思,圣手刘虽不是宫廷供奉,但却是以死要钱的著称,一把扇面动辄叫卖数百两数千两不等,这把扇子决计价值不菲。而那个锦衣卫指挥使杨进周的羊角匕则是看着朴素,其实锋锐十足,当也是防身之物。据陈衍说,他过去说了一会话,又和其他清客一块赋诗,还吟了一对楹联,后来晋王就给了那荷包,其余两人立时就给了这两样东西做见面礼,仿佛都没怎么考虑东西是否贵重,是否合适。 一次祭拜便招惹出这许多人来,尽管这会儿晋王一行都已经走了,但陈澜已经完全没了在这护国寺一游的心情。看着丫头们收拾好了东西,她就拉着陈衍出了屋子。只见刚刚还戒备森严的菩提精舍已经是空空荡荡,只有那红梅依旧开得火红艳丽。 和一众家丁护卫会合之后,一行十几个人便沿着寺中小道往外走。才过了藏经阁,陈澜就看到迎面走来了几个人。除了身披袈裟的智永和两个小沙弥之外,还有一个面目陌生的年轻公子和一个小厮。那公子大约十七八岁,紫貂皮大氅,元青色潞绸大袄,只是那种抱手走路的慵懒样子,以及脸上那种懒洋洋的气息,偏显出一种富贵闲人的感觉来。 两相一打照面,智永便是一愣,随即笑道:“三小姐这是预备走了?难得来一回,老衲竟是没来得及招待。听说三小姐身子还有些不好,老衲这里有新拣出来的松仁,泡茶是最好的。”他一边说一边对身后一个小沙弥吩咐了一句,随即仿佛才想到身边还有一个人似的,因笑道,“对了,老衲都忘了,刚刚三小姐在屋子里休息,不曾见过,这位就是威国公世子。” 这是威国公世子罗旭? 陈澜不禁看了一旁的陈衍一眼,见他冲自己点了点头,她连忙裣衽行礼。 而这时候,罗旭也笑着一揖说:“刚刚送走了殿下,我又折了回来,正打算去寻三小姐和陈小弟的,想不到竟是这么巧在这里碰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79章 两处茫茫皆不见(3)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调胤禛胤祥入京用的是毓庆宫太子廷寄,早三日前已经廷递桐城。安徽省上至巡抚将军,下至县令司牧无不以手抚额,口虽不言暗自庆幸——这两个无事不管,见树踢三脚的阿哥爷终于要回北京了。官场的事无秘密可言,于是巡抚衙门早早会同安徽将军行辕,连同布政使c按察使各开府大吏,纷纷递折子请领差早日移驾省城安庆,明面儿上说“诸多公务赖请四爷十三爷代禀太子千岁”,其实是想“一杯水酒”送神赶鬼,把两个煞星早早打发回京完事。 “安庆府今儿来了个摇头大老爷!”胤祥在签押房布置好请筵盐商的事,急急赶回后衙书房,一见胤禛便笑道:“说是请安,其实我听着是奉了他上司的宪谕,要催着我们去安庆。 真不知我们在这碍着他们什么事了,比皇上还急着叫我们回京!” 胤禛正在看户部转来的清欠条陈片子。年羹尧侍立在侧,胤禛看一件递给他,就在上边加盖胤禛的小印。其时正是六月,溽暑难当,但胤禛穿得一丝不乱,年羹尧也只好官帽靴袍周正齐楚,尽自屋里四角都放着冰盆,依旧热得一身燥汗。 眼见胤祥葛袍芒鞋,长辫盘顶,一身短打扮,几乎是赤膊,年羹尧不禁欣羡地看了胤祥一眼,却没敢言声。听了胤祥的话,胤禛没说话,一份一份折子都看完了,才道:“他们是想烧香送鬼。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方才高福儿说,凤阳与盐商勾结私吞盐税的县令已经拿到,这场聚银子的鸿门宴也就好开场了。安庆这群混帐行子,无非收了盐商的贿,借着旨意压我上路。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用狗儿的话说,就是不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说罢一笑,呷了口茶,晃了晃手中一份折??又道:“羹尧,你这份整饬盐政的条陈写得呆了些。北京昨日寄来一份,是邬思道先生草拟的,我想就用他的。”年羹尧素以文武兼备自负,不禁脸一红,忙躬身道:“奴才的能耐爷最知道,邬先生当日有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号,必定好文章!” “是不是从前四哥说的那个邬先生?”胤祥见年羹尧难堪,便道,“如今到了四哥府?”胤禛微笑着点点头,冲里屋大声道:“戴铎,你出来,把那篇策论读给十三爷听听。” 戴铎在里屋正誊写文稿,一迭连声答应着出来,手里拿着几张薛涛笺,向胤祥打千儿请了安,清清嗓子,读道: 臣胤禛谨奏:盐之一道,朝廷之所谓“私”,乃不从乎公者也;今官与商之所谓私,乃不从乎其私者也。 近日皖浙新规,土商随在设肆,各限疆域。不惟此邑之民,不得去彼之邑,即此肆之民,亦不得去彼之肆,豪据垄断,朝廷实受其害。漏数万之税非私,而负升斗之盐则治之国典,械之刑狱。今绽露四出,私肆通官而横行无忌,是为大盗逍遥而专杀贫难之民!上无慈惠周密之法,而听奸商肆虐,官于春秋之节,受其欺须之润,而置王章于不顾,若不及早整顿,日变月诡,则朝廷之盐政废矣“等一下”胤禛忽然摆手道,目光向门外看着,众人看时,却是狗儿和坎儿带着那条叫芦芦的狗从二门进来,后边还跟着翠儿。这三个孩子到了桐城,就要胤禛兑现诺言,要回家乡。胤禛虽然舍不得,却不愿在下人面前落个失信的名声,心知他们必一去不返,还是赏了些银两资助他们去了,却不料两个月的工夫,又都自己返回。 三个孩子穿的都是走时的衣裳,虽不破烂油渍汗浸的十分埋汰,只脚底下的鞋开帮脱底,不成个模样。看上去他们气色还好,脸上表情羞涩忸怩还夹着不好意思,见胤禛注目盯着,一个个低着头蹭进来,就门口跪下了,六只大眼睛互相望望,还是狗儿先开口,龇牙一笑说道:“四爷,我们回来侍候您老人家了”胤禛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却冷冰冰说道:“我没有说过还叫你们回来。我有规矩,不收留叛奴。”说罢,也不理会三个孩子,却对年羹尧道:“邬先生这个策论可当一篇盐法论。有一层意思他没有明说,如今私盐巨商划地为界,与官相通,明日就敢占山为王!前明高大起黄任秋乘乱而起,十日之内便自称侯王,不单是国家少收几个钱的小意思。何况现今国库空虚,钱的事也不是小事!” “是,邬先生之见十分透彻。”年羹尧忙赔笑道:“公中之私,私中之私,纠葛纷乱,害不可言。” 胤祥眼见三个孩子羞得无地自容,因近前问道:“你们不是都要回去种地么?家里出了什么事,大热天儿这么远的路赶回来?”一句话触了几个孩子隐痛,坎儿嘴一咧“呜”地放声大哭,狗儿眼泪成串滚落下来,翠儿已是哭得伏地不能抬头。这一突如其来的嚎啕,引得院里的亲兵戈什哈都探头探脑往屋里瞧,连胤禛也怔了。 “没有地了”坎儿哭得咽着气说道:“大水冲了地界,家里没了长辈。龚家老爷早就从外地招了难民,霸了田,都租了出去这世道没道理没路走” 胤禛的心不禁一沉。胤祥咬了咬牙,问道:“他霸你的地,宝应也是朝廷管,你们不能告么?”狗儿泣道:“官凭印信地凭契,我们从水里逃出去,谁家还能保住地契?就这么叫人家欺负”说着几个孩子又放了声儿。高福儿在后院听见,忙赶过来,喝斥道:“四爷正在和十三爷说大事,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就进来嚎丧?”胤禛待他们渐渐住声,立起身来踱了两步,转身道:“你们不要哭了,我收留你们。” 三个孩子一下子抬起头来,眼中闪着惊喜的光,连高福儿戴铎也怔住了,这位从来说一不二的皇子今儿竟破了例u诧异间,胤禛伸出两个指头,说道:“你们要记住,四贝勒府是阿哥里头规矩最大的,进门不容易,出门更难。既来了,就预备着老死在我府。”他屈下一个指头,说道:“我吩咐差使,历来只交待一遍,没听清当面问。差使办走了样儿,没有宽恕,没有第二次悔过。这是一。” “第二!”胤禛眼中闪着寒森森的光,“人人知我秉性刻薄,你们得敬重我这秉性。我讲究一句话:辜恩负主的事,再小我也难容;不欺主,无心犯过,再大的事我也不究——戴铎c高福儿,你们跟我有年了,你主子是不是这样儿的?”戴铎高福儿深知,这都是实情,有心顺着话颂圣,但胤禛特别忌讯当面奉迎拍马,只得老实答道:“是!” 胤祥却是洒脱性子,因见高戴二人哼哈二将似的绷着脸,三个孩子直瞪瞪盯着胤禛,因呵呵一笑,说道:“你们别犯傻,四爷赏明罚重,这不是贵重秉性?是你们祖上有德,才攀上这样的主子!你看看这个年羹尧,放出外任才几年,如今已是参将,戴铎也在吏部注册要放外任官,高福儿一年的收项只怕比得上一个知府!愣什么,他娘的还不赶紧磕头谢主子,换衣服填肚子是正经”一席话说得胤禛也破颜一笑,见三个孩子磕了头,颔首说道:“狗儿坎儿进我的书房捧砚,翠儿留给福晋使唤。高福儿带他们去吧,年纪都还小,不要拘管得太紧。” “四爷!”年羹尧瞟了一眼日头,已过巳时,因赔笑道,“盐商们都已叫到城隍庙,安徽布政使里的两个道台已经等在那里,咱们该动身了。”胤禛嗯了一声,戴铎忙进里屋取出两套皇子冠服,张罗着哥俩更衣,胤祥虽不情愿,也只好罢了。 桐城城隍庙离着钦差行辕只里许地远。费时三个月,从全省各地请来的盐枭早已等在城隍庙前大照壁旁。这些人虽然平日割据一方,自有巢穴,相互之间声气相通间有照应,所以都很熟识,心里都明镜一般知道四皇子筵无好筵,却都没想到胤禛会选这么个地方请客,怀着鬼胎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安徽布政使下头铸钱局的道员柳祺和盐道陈研康都是资深老官,知道胤禛胤祥都是康熙的爱子,太子的心腹手足,性格乖戾不入常情,都不敢说什么,坐在专为他们设的凉棚下只 是吃茶没吟。柳祺和陈研康主管通省银钱盐政,心里当然盼着两个金枝玉叶替他们整整这些盐狗子,但安徽盐商不但平日和巡抚将军衙门过从甚密,早已一鼻孔出气,单盐商里为首的任季安,现就是九阿哥胤禟门下任伯安的嫡亲四弟,都是“八爷党”的钱袋子,所有盐商都以任季安马首是瞻,即便是胤禛胤祥,也不能不心存投鼠之忌,因此今日这事弄不好就要磨盘压手,倒霉的还是小官陈研康想着,不由瞟了一眼不远处坐着闷头吃茶的任季安,见那张团脸上眼泡下垂,毫无表情,不由心里一悸,回脸刚与柳祺相对,忙都闪了开去。众人正没做理会处,便听盐商们一阵骚动,有人嚷着“四爷和十三爷驾到了”! “四爷来了!”任季安也站起身来,沉着地对围在身边的几个盐商道,“咱们也迎迎。”说罢便带着五六十个衣色杂乱的盐枭迎出照壁,一排一排跪在柳祺陈研康身后。眼见气度沉着的胤禛和一脸漫不经心的胤祥次第下了杏黄大轿,穿着石青团龙通绣蟒袍,戴着红宝石东珠二层金龙冠,一大群太监c亲兵c戈什哈簇拥着迤丽近前,任季安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慌乱:他倒不是出不起这点银子,只要他带头认捐十万,盐商们再疼也得拔毛,百十万银子须臾之间就凑齐了。但哥哥任伯安信里说得明白,一是不能破了这个例,倒了九爷的招牌;二是八爷说了,不能让四爷再往太子爷脸上贴金。但今儿这势头,这排场,自己应付得下来么?正胡思乱想间,猛听炮响三声,柳陈二人已是请过圣安。 胤禛答了“圣躬安”呆着脸一笑,对众人说道:“这么热天儿,生受你们等了。今儿我请你们的客,却是要与虎谋皮, 要劳诸位破费了。”胤祥咧嘴无声一笑,将手一让,说道:“四哥走前头。筵席就设在十八地狱廊前。满院都是树,凉爽得很。”胤禛略一会意便率先进庙,后头扈从和官员盐商亦步亦趋地跟定了进来。一进庙便觉与外面迥然不同,一溜石甬道两侧柏桧森立,遮天蔽日阴冷浸人,一座座神道c灵绩c功德c述异石碑参差林立,死人脸似的又灰又白。胤祥心下暗自掂掇:四哥整治这些人真挖空了心思!想着便听胤禛格格笑道:“这副楹联是方苞题写的,好一笔字”众人抬头看时,却是: 呀!暗室亏心,巧取豪夺,带来几何玉女娈童,财货金帛#俊喂!神目如电,敲骨吸髓,取去多少身家性命,人肉膏血?” 任季安看时,盘虬石柱,一笔颜书朱红大字,果真墨渖淋淋,仿佛人血还在往下滴淌,竟不自禁激灵一个寒颤,却听胤禛说道:“戴铎,回头叫人拓下来,带回北京。上次皇阿玛还说要看看方灵皋的字来。”于是众人接着往里走。进了二门,早有贝勒府的侍卫们迎出来,禀道:“四爷,十三爷,筵席就设在那边廊下。请爷和各位大人伸士入席。” 胤祥看时,果见一溜游廊下齐整摆着十桌八宝席面,水陆果珍c鱼鸭鸡肉一应俱全。只廊边木栅后全是泥塑的十八地狱,刀山油锅斧钺炮烙种种刑法俱备,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监刑,无数狞恶小鬼将种种不忠不孝c不仁不义c贪财杀生c淫恶之辈,脖子上挂了罪名签,按着头,有的刀劈,有的索绊,有的火烧,有的水煮,有的磨压,有的油炸阴惨惨逼人毛发。胤祥在阿哥里号称“拼命十三郎”,最是气豪胆大,倒也不在意,看众人时,却都是脸若死灰,哪有心景吃得下?胤祥一回头见狗儿坎儿也混在长随里看热闹,便叫过来小声道:“你们也凑个热闹,解解馋!”狗儿扮个鬼脸只“嘻”地一笑没言声。 “诸位”待人们纷纷入席坐定,胤禛带了胤祥坐了首席,环视众人一眼。他的神情突然变得随便了些,笑着说道:“今日这点菲酌,全是从我俸银中备办的。当然,这也是民脂民膏,却是十分洁净。今天这个地方洁净,饮食也洁净,可以放心尽量地用。我是信佛的人,极少茹荤酒,今儿也破例饮一大觥”说着端起杯来一举道:“请,二位大人请”自己先一饮而尽,众人一齐起身将门杯饮了,便听胤禛又道:“十三弟,我酒不胜力,你代我多劝大家几杯。” 胤祥答应一声,满脸阴笑轮桌劝酒,一头走一头大声说道:“好,我代四哥行酒,让到即饮。我是个带头的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0章 两处茫茫皆不见(4)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尽管心下有事,陈澜仍是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便把扇子递给了一旁的红螺收好。轻轻撩起窗帘往外头看了一眼,临近午时的宣武门大街上不时有车马经过,依旧熙熙攘攘,路上行人有的脸色愁苦,有的喜气洋洋,有的谈笑风生,有的破口大骂,恰是绝不相同。想到自己这大半日的经历,她哂然一笑,正要放下车帘,目光却无意中瞥见那边街口的一个人。 几乎是她把目光投过去的时候,那人也恰好看了过来,随即又仿若是无知无觉似的掠了过去。认出了那人,她心中一跳,连忙放下了车帘。 七八个衣着整齐的家丁亲随簇拥着带着阳宁侯府标记的两辆轿车,再加上京师街头难得一见的双飞燕,路上行人们自是忙不迭地退避。而在一行人通过阜成门大街和宣武门大街相交的西四牌楼时,骑着马的杨进周方才带着两个随从从阜成门大街上拐了出来,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去的那一行,随即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皇上已经去了?确定没人进寺里报过信?” “是,两刻钟之前才进的北镇抚司。晋王至少要等回去之后才会知道。” “那就好。” 杨进周惜字如金地吐出了三个字,随即调转马头扬起马鞭重重一抽,风驰电掣地驰了出去。 阳宁侯府占去了半条阳宁街,旁边也有两座官员府邸,只是相比侯府便相差甚远了。街东和街西都有百多年前修建府邸时建造的木质牌坊,尽管年代久远,但多年修缮油漆,看着却仍是颇为壮美。街东的牌坊曰崇和,街西的牌坊曰节义,据说是开国时的一位重臣亲笔所题,时隔多年,那龙飞凤舞的大字依旧常常引来外地的文人墨客驻足观赏。 此刻陈澜的马车从西边牌坊下行过,却是不入正门,而是在西角门前停下。两个车夫熟练地用方棍支撑了车辕,随即就卸下了拉车的骡子。紧跟着,便有八个精壮的小厮里头出来,分了前后,竟是用人力把车从西角门拉了进去。沿着甬道直走了一会,又拐过一个弯,轿车便在一处垂花门停了下来。 还不及下车,陈澜就听到一阵大呼小叫的嚷嚷,打开车帘一瞧,就只见先头见过的管家刘青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经过车旁竟是丝毫都不及停留,径直对垂花门旁的一个婆子说道:“快,快去通报老太太和二夫人,二老爷回来了,人已经过了西边的节义坊!” 听到这个消息,不止陈澜大吃一惊,车上陈衍和几个丫头也都呆住了,垂花门旁的几个婆子俱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足足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婆子方才醒悟过来,忙提了一把裙子转身就跑。刘青站在那里擦了擦头上油汗,一扭头才看见轿车,忙走上前来。 “三小姐,四少爷。” 八个拉车的小厮已经全都知机地垂手退了下去,后头车上下来的苏木胡椒忙赶了过来,支好车蹬子扶了陈澜下车,后头的陈衍却是直接跳了下来,又问道:“你是说,二叔回来了?” “是,谢天谢地,总算是平安回来了,二老爷毕竟下在狱里,如今身子虚得很,所以还得预备了肩舆才能进门。”刘青年纪不大,却是朱氏亲自提拔上来的管家,原本对长房这无依无靠的姐弟俩只是表面恭敬,这几天却知道风头不对,因而脸上平添了几分殷勤,“只是事先一丁点消息都没有,还没来得及准备。” “没事就好。”陈澜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不动声色地牵起了陈衍的手,“我们也别堵在这儿了,沁芳,你带苏木胡椒先回锦绣阁,红螺,你跟着我和四弟先去蓼香院见老太太。” 分派好了之后,一干人便进了垂花门,跟着陈衍的那些小厮亲随自然就留在了外头。一路入内,陈澜就只见家里已经是乱成了一团,有高兴地嚷嚷的,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还有见着他们姐弟过来便匆匆躲开的,竟是没几个人正经过来行礼。直到进了蓼香院前头的穿堂,里头仍有些乱糟糟,绿萼亲自出来呵斥了几句,这景象方才好些。 尽管外头刚刚才传来这样的喜讯,但朱氏的脸上却殊无喜色,见着陈澜和陈衍一块进来行礼,她也只是淡淡地摆了摆手,甚至没问寺中情形。陈澜忖度此时不是时候,因而把智永和尚给的东西送了上去,也不提遇见晋王那些人的经过,只是依朱氏之言和陈衍分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不多时,又有丫头急匆匆撞开帘子进来,屈膝行礼道:“老太太,二夫人带着二小姐和四小姐直接到二门去了。” “她们倒是心急。” 朱氏接过玉芍端过来的茶,呷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不悦地说,“这茶怎么这么淡?” 玉芍见状慌忙请罪,忙又碰了那小盖碗去重沏,而屋子里其余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看到朱氏这般表情言语,陈澜情知老太太事先也必不知情,于是不免瞅了陈衍一眼。 陈衍之前所说,见到晋王那些人之后,他也曾经提过二叔阳宁侯陈玖的事,但晋王只是劝慰了两句,罗旭却拿眼睛斜睨杨进周,至于杨进周则是云淡风轻地说一切自有圣裁。照那样看,晋王只怕多半也不知道此事,但那个杨进周极可能是知道的!罗旭刚刚特意赶回来点明那把扇子是自己仿的圣手刘笔迹,又撂下最后一句话,兴许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如果真是这样,朱氏和晋王这两个最应该知道此事的,竟是被蒙在鼓里? 等了许久,屋子外头终于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又过了一会,阳宁侯陈玖方才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艰难地进了屋子。下狱只不过三日,他看上去就仿佛是变了个人似的,脸色说不清是青是白,说话也有些不利索。 “老太太儿子,儿子回来了。” 朱氏仍是板着脸,疾言厉色地说:“经此一事,你以后就该警醒些!咱们家世代忠良,这爵位世袭多年,有因为打过败仗被下狱的,有因为失期被下狱的,可惟独没有牵涉过贪墨两个字!谁都知道,太祖皇帝对勋贵最是厚待,又是庄田又是俸禄又是世袭不减等的爵位,你还贪图那两个小钱,传扬出去是什么名声” 她越说声音越大,而屋子里其他人都坐不住,一个个站了起来。陈澜状似眼观鼻鼻观心,其实却在看着二房一家子,二叔陈玖已经是跪在了地上,头低得极低,根本看不清什么表情,后头的马夫人脸色雪白,若不是祝妈妈扶着,仿佛随时会栽倒下去。而陈冰则是死死抓着陈滟的胳膊,瞧陈滟那死死咬着嘴唇的样子,只怕力道绝不小。 直到训够了,朱氏这才长吐一口气,随即淡淡地说:“回来了就好,你媳妇为了你的事,几乎不曾急出病来,二丫头和四丫头也都是成日里不安对了,我还不曾问过你,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既是出来了,可还有什么说法?” 刚刚朱氏只顾着发泄心头邪火,竟是到最后才问到这一茬,屋子里其他人却是已经等得极其心焦了。然而,让众人更加不安的是,跪在那里的陈玖期期艾艾地吐出几个字,竟是半晌也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究竟怎么回事,男子汉大丈夫,别吞吞吐吐婆婆妈妈的!”朱氏本能地感觉到不好,一时间竟是站了起来,随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还是旁边的郑妈妈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却顾不得这些,又气又急地追问道,“你倒是快说啊!” 瞧见二叔陈玖还是低垂着头,陈澜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然而,瞥见陈衍腰上的那把羊角匕,她不觉把手缩回了袖子里,用长指甲狠狠掐了一记手心,呼吸终于又平稳了下来。就在这时候,她终于听到陈玖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吐出了一番话。 “今天今天皇上亲自去了北镇抚司讯问,痛责了儿子一顿,之后又说说儿子辜负了祖上的名声,要不是看在功劳之后皇上走了,又来了圣旨,放了儿子出来,可是可是却夺了爵!” 这一番话与其说是掐头去尾,还不如说是没头没尾,但好歹在场的人都听清楚了。然而,就因为是听清楚了,马夫人终于再也挺不住了,直接倒在了祝妈妈身上,而死死箍着陈滟胳膊的陈冰则是失声惊呼,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随即大声嚷嚷道:“不,这不可能!” 就是朱氏,在明明白白听到夺爵这两个字的时候,仍然是一下子跌坐在了太师椅上。她虽说想着扶持长房,但夺爵若是来得太快,上上下下都不曾打点齐全,那么极可能便会出现断档的局面——百多年来,因为这个而被高高搁置的爵位没有十家也有八家,每逢新君登基都会有后人提出袭爵,可最终结果仍是束之高阁。 况且,今天晋王去护国寺是她请晋王妃安排的,而陈玖的事情自己连个风声都没得到,这么快就丢了爵位,她那些筹划怎么办?要是这家里没了阳宁侯的爵位,自己的女儿怎么镇住韩国公府那些蛇蛇蝎蝎,这晋王选次妃的事更是插不上手!怎么会这么快,为什么这么快! “老太太,老太太!” 瞧见朱氏呆呆地坐在那里动弹不得,郑妈妈连叫了几声都没反应,顿时惊得脸色煞白。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那许多,连声吩咐道:“来人,快扶了二老爷二夫人回房!” 眼看几个丫头费尽力气把跪在地上又哭又笑的陈玖和瘫软的马夫人架了出去,陈冰还想说什么,陈滟却是连忙把她死活拽了走。三房的陈清陈汉虽是孙子,可在蓼香院中从来都是隐形人一般,于是都拿眼睛去瞧陈汐,陈汐却是款款起身告退。郑妈妈也来不及理会这些,任凭三房的人悄悄走了,又忙连声让人去请大夫,屋子里一时乱成一团。 面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陈澜默然站在那里,突然感觉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见是陈衍,她沉思片刻,随即轻轻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你先回芳菲馆,我在这儿照应老太太。” 陈衍愣了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这才往屋子外头走去。踏出门槛的一刹那,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姐姐,心里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是家里的爵位真的没了,他过了年也才十二岁,又怎么可能护得了自己和姐姐 蓼香院东次间。 对于侯府的寻常丫头来说,今天的事情无疑是大喜大悲。喜的是二老爷陈玖总算是放了出来,悲的是阳宁侯爵位竟然是被褫夺了!然而,相比抄家发卖等等最坏的结局,如今这局面好歹还不算最坏,可哪怕如此,一个个人做起事情来依旧是无精打采,就连往日蓼香院这些最是趾高气昂的丫头也是一样,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连说话应答都是有气无力的。 郑妈妈送了大夫走之后就出了门,玉芍带着小丫头忙着去熬药,绿萼则是因朱氏清醒时的吩咐,去三房的翠柳居探望还在病着的徐夫人。而另两个一等大丫头则是忧心家中情形,忙着往各处监察,这正房里自然只剩下了几个小的。陈澜坐在朱氏的床沿边上,见她脸色蜡黄蜡黄,双目紧闭躺在那儿,便轻轻掖了掖那被角。 “三小姐,药熬好了。”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陈澜回头见是捧着一个丹漆小茶盘的玉芍,便站起身从上头接过药碗来,放在床头的另一个小几上,又俯□低低轻唤了两声。见朱氏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便扶了其坐起。玉芍忙取了引枕在朱氏身后垫了,正要在前胸围上大手巾的时候,却被大力一把推开。 见此情形,陈澜心中一动,也不多说什么,用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药汤,随即双手递了过去,又头也不抬地说道:“刚刚大夫说了,老太太身体好着呢,虽有一些不妥,却没什么大毛病,只以后不要动了气就好。这大补汤不冷不热刚刚好,您喝了吧。” 朱氏如今这年纪,最怕的就是一个病字,这会儿听陈澜这么说,哪怕明知是安慰自己,她总算面色稍霁,仍是执意自己接过碗,一口气把整碗药喝完了。摆摆手又拒绝了玉芍拿上来的蜜饯捧盒,她就对陈澜点点头道:“好孩子,亏得你还留了下来,否则这屋里就乱套了。” “老太太这是说哪里话,别说还有郑妈妈,就是单绿萼姐姐玉芍姐姐她们几个在,也能把您这儿打理得井井有条,只不过是因为乍闻惊讯,大家都有些手足无措罢了,我是想回去了也没事,再说今天还在护国寺里歇了好一会,如今自然有精神在这儿侍奉。” 朱氏这才想起护国寺的一遭,连忙打起精神问了,当得知陈澜居然犯了头疼,在精舍中歇息没去见晋王,她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失望,可等到听说和晋王一起同行的还有威国公世子罗旭和那个锦衣卫指挥佥事杨进周,她最后又点了点头。 “既是有外人在,不见也好,男女有别,免得人说我们陈家没规矩” 陈澜笑着又说了威国公世子罗旭送礼之后又来拦路的事,随即还拿出了那把扇子。朱氏展开来看了,随即若有所思地说:“早知道他胡闹,想不到连在外头也是如此。好端端的世子,去仿什么书画,难道就找不到事情做了不过他既然说了,改日邀你们的时候,你们去一趟也就是了,威国公如今毕竟是中军都督府都督。” 话是如此说,陈澜却看到朱氏露出被子外头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便知道她的心情必定不是表面这般平静。因而,她又仿佛很不到点子似的劝了两句,直到朱氏露出了倦色,她这才告退了出来。出屋子的时候,却是绿萼亲自来送。 “今天多亏了三小姐在,否则郑妈妈一走,就咱们几个真镇不住。”绿萼是府中的家生子,如今到了年纪正要配人,却偏生遇上这种事,因而自是忧心忡忡,“老太太这些天心绪变动太大,太医虽说没大碍,可也提了一句,终究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得时时保重。” “这话绿萼姐姐记着就是了,顶多对郑妈妈提一提,千万别在老太太面前说起。再说,咱们侯府历经那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今这变故虽说骤然,可只要大伙戮力同心,未必就真是大关卡。还请姐姐多劝劝,我用过晚饭再来看老太太。” 绿萼连忙应了,送到穿堂口就目送着陈澜带着红螺离开,一转身就看到兰心正在背后探头探脑。她素来不喜欢兰心的小意卖乖,此时也懒得理会,径直就下了台阶往里走,谁知没走几步就被人追了上来。 “绿萼姐姐!”兰心紧赶着追上了绿萼,这才看了一眼外头说,“红螺去了三小姐好一阵子了,平素里也不见她回来给老太太请个安。从前还说她心里只有老太太呢,这一跟着新主子,老太太面前就全都忘了,还真是没良心。” 绿萼心里正满满当当都是二老爷被夺爵的事,听到兰心这时候还惦记着和红螺往日那点龃龉,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头也不回地撂下话道:“有良心没良心不看平时,看的是关键时候!你别忙着整日里往老太太面前钻营,管好你自己那一档子事才是正经!” 兰心闻言一愣,见绿萼已经是打起帘子进屋去了,这才恨恨地跺了跺脚,随即方才想起之前的事,一时间又后怕了起来。她出身贫寒,她又是家里头老三,吃穿什么都轮不上,还是进了侯府方才知道什么是好日子。这要是侯府真的倒了,难不成她还要沦落到从前那般? 她呆呆地站在那儿,一条好好的绢帕子已经是被绞成了破布一般。 过了夹道的西角门,刚刚那围墙上处处开门时时进出的场面就不见了,四周围明显冷清了许多,红螺便适时上前了两步,只落后陈澜半步些许。饶是她往日是极其谨慎的性子,但今天乍然经历了这么多,仍然是有些吃不消。哪怕她不为侯府担忧,也得为了自己和陈澜的未来担忧。因而,按捺再三,她仍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小姐,如今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陈澜脚下停了一停,随即又稳稳地朝前走,不紧不慢地说,“从前那几天怎么做,眼下就怎么做,别忘了之前我在护国寺吩咐的话,跟着我去蓼香院的时候多找绿萼她们几个说说话,遇着郑妈妈多拉扯两句,老太太面前多凑一会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1章 纨绔的拳头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三房的翠柳居在侯府东路,由于陈瑛多年带兵在外,这房子统共就没住过多久,因而院子最初并不算大,只后来徐夫人作为继室进门,朱氏做主翻新了一下,瞧着也还齐整。虽不像二房的紫宁居那样占据中路最是轩敞,但也总比长房那被占去大半边的芳菲馆强。只不过,如今这儿话事的人却是悄然变向,徐夫人这一“病”,纵使罗姨娘早谦逊着说家中还有未嫁的小姐,犯不着她做主,仍是有人把各种事情报到她这儿来。 然而,这会儿最是说笑不忌的后罩房东屋却是一片死寂。罗姨娘坐在暖炕上,脚下赫然是一地碎瓷片和一大滩水渍。一旁侍立的两个丫头全都是大气不敢吭一声,陈清陈汉兄弟你眼看我眼,谁都不敢做声,最后还是陈汐上前,蹲□沉默着一片片捡起了地上的瓷片。 罗姨娘眼看着她将几块碎瓷片放在手帕里,终于忍不住了,重重地在炕桌上一拍道:“人都死了不成,居然让小姐去做这些事,养着你们是干什么的!” 这一声吼总算是把两个丫头叫醒了,一个慌忙上前把陈汐扶了起来,一个急急忙忙出去拿扫帚。好容易收拾干净了,两人瞧着罗姨娘铁青的脸色,终于有所察觉,忙一声不吭地垂手退了下去,这时候,陈清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娘,您有什么话” “我都说过多少遍了,是姨娘!”罗姨娘一口打断了陈清的话,见他仍是满脸不解,她不禁恨铁不成钢地说,“别以为没人的时候随口叫叫没关系,若是眼下叫惯了,人前露出端倪来,那就会有无数人往咱们头上扣屎盆子!你都不小了,别连汐儿都不如,听着风就是雨,你究竟记不记得,这儿不是云南,是京师!” 陈清被罗姨娘一通话说得哑口无言,看到弟弟陈汉同样是满脸委屈,他只得低下头不说话了。这时候,陈汐方才在罗姨娘的身边站了,低声说道:“姨娘教训的是,只若是如此,您刚刚就不该发那么大的火,这儿离正房就隔着一重院子,若是让人听到去回禀了母亲,岂不是让人看我们的笑话?姨娘今天不是去威国公府了么,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她除了装病扮柔弱,还会做什么?我没回来,她这个贤妻良母在外人面前装得倒像,可还不是千方百计阻了你们出去会客,怕挡了她儿子的路?我一回来,我倒是有心去她面前立规矩呢,她倒好,立马就病了!” 一提到徐夫人,罗姨娘不禁想起了自己莫名其妙由明媒正娶成了不告而娶,甚至还得管着儿女的称呼,不落了把柄在外头,原就难看的脸色更是添了几分阴沉。她一把攥紧了拳头,又恨恨地说:“她是广宁伯徐家的三女,可我也是威国公的堂妹,身份又有哪里不如她?要不是吃那算计了去,大嫂大嫂又怎会说那种话!” 此时此刻,无论陈汐还是陈清陈汉都明白,母亲此去威国公府是受了气,兄弟俩就算了,陈汐却是眉头一挑,心头异常愠怒。虽说是侯府姨娘的亲戚不算正经亲戚,但终究那一场过节是有缘由的,可他们三个从云南回到侯府之后这些年,除了正经的过年,其他时候威国公夫人从不曾派人来看过他们,节礼也都是捧盒点心亦或是表里几端之类的寻常物事,更不用说下帖子请他们去公府了。若不是如此,徐夫人怎会打起让陈清陈汉搬到外院去的主意? 知道两个哥哥都不是擅长用心计的人,陈汐略一思忖便站起身说:“姨娘这会儿气性不好,二哥三弟你们留在这儿让人看着也不好,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话待会我使人过去对你们说。对了,别忘了去给母亲问安,探探那病究竟如何了。” 眼见两人行礼之后走了,她方才回转身来,见罗姨娘仍是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她便紧挨着其坐了下来,这才问道:“娘,大舅母究竟说了什么?” 这一回,罗姨娘听到这个称呼,却不像呵斥陈清那般愠怒,而是丝毫没有在意,又一把将陈汐揽在了怀里,眼睛已是红了:“都是你爹造的孽,为什么偏偏碍着了你的路!” 不等陈汐再追问,她便用帕子使劲擦了擦眼睛,这才冷笑道:“你大舅舅当初把我许给你爹的时候,就曾经定下婚约,若是我先得了女儿,便许给你大表哥,若是我先得了儿子,他便把长女嫁过来。你二哥的事情你也知道,那只是记在我名下,只这家里也没别人知道,可你降生的时候,你大舅舅是亲口答应过的。可如今你大舅母竟是说,你大表哥先头连着定亲两位淑媛都是未及迎娶就过世,既有克妻的名声,不敢耽误了你天知道这些天上威国公府提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她分明是成心的!” 都说姑嫂之间是天敌,罗姨娘从小就在云南由伯父抚养长大,眼看着堂兄罗明远从一个小小千户通过平叛大功一步步爬升上来,因而对于并非名门世家出身的大嫂林氏自然有些看不上眼。后来罗明远封了世袭威国公,正妻嫡子便住在京师,她见林氏少了,自然而然就把人抛在了脑后。而嫁了陈瑛之后,为了丈夫的前途,她没少利用自己是威国公堂妹这一层关系,甚至还因为罗明远夜夜无女不欢,让陈瑛在战后把俘虏的各色美人送入中军大帐,于是叙功自然更是顺当。十几年间,陈瑛能从千户一路升迁到都指挥使,多有她指点的缘故。 可这会儿,罗姨娘哪里记得这些,她只知道是大嫂在刻意为难自己。直到忿忿不平说了好一阵子,她这才拉着女儿的手,郑重其事地说:“不过你也不用操心,这事情她说了不算,只要你大舅舅点头就行了。你大舅舅身边全都是年轻貌美的新人,哪里会听她这个黄脸婆的话。赶明儿晋王府上赏梅,你表哥必定会去,到时候只要让他见着你,我就不愁了。” 陈家姊妹当中,陈汐素来自负容貌出众,也就是陈澜能和她相提并论,陈冰陈滟虽说重装饰,可终究要差一层。此时听母亲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想起前年曾经在赏梅时远远见过威国公世子罗旭一面,容貌俊逸举止大方,她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丝红晕。 “娘别说得那么容易,如今威国公不比从前,谁都想攀附上去,再说,宫中的贵妃娘娘兴许也会帮大表哥瞧瞧,咱们” “贵妃娘娘是我的堂妹,你说她是和我亲近,还是和你大舅母亲近?这些你都不用操心,好好把家里头的事情管好陈滟那个丫头两面三刀,不用管她,只盯紧你三姐,那是个厉害人。只可惜她没了爹娘,只能依靠老太太,能做的事情有限。” 陈汐点了点头,面上依旧是冷若冰霜的模样,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她自然知道父母在筹划什么,若是成了,那么在这大宅门中步步谨慎的局面很快就会成为过去,到了那时候,她便可以真正昂首挺胸地站在人前,不用像从前那般靠着冷脸才能维护自个。 “啊,是郑妈妈,您老来怎么也不使人通报一声?” “老太太让我来给五小姐送东西,我瞧着五小姐不在屋里,就径直过来了。” “五小姐正在姨娘屋里说话,奴婢这就带您进去。” 母女俩正说着话,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说话声。从那刻意提高的声音中听出是谁,罗姨娘忙拉着陈汐站起身来,不一会儿就看到跨过门槛的郑妈妈。 郑妈妈进了屋子,随眼一瞟,见四处收拾得干干净净,摆设毫不奢华,又见罗姨娘只是家常装扮,又想起刚刚徐夫人那病恹恹的样子,心下不禁暗叹,但随即就露出了满脸笑意。 等到她走时,罗姨娘拉着陈汐一起将其送到门口,等回来之后,她便似笑非笑地到了炕前,伸出手指轻轻一弹郑妈妈刚刚留下的那个雕漆匣子,这才侧头看了看陈汐。 “看到没有?如今就是老太太也心里着慌了。否则,二房才刚夺爵,她何必理会咱们?汐儿,你好生争气,你的婚事要成了,你爹的爵位便十拿九稳了!” 锦绣阁正房东暖阁。 陈澜正带着芸儿在翻检箱子,由于昨天刚刚大换了一批人,锦绣阁中不似平日那般或是一个人影不见,或是丫头们全都在烤火偷懒。如今二等丫头是红螺沁芳芸儿三个,三等丫头是苏木胡椒瑞雪和新来的蔷薇,至于负责洒扫和杂役使唤的小丫头则是六个,外加两个粗使婆子。由于她的乳母早年就过世了,家里的妈妈暂时择不出来,因而也就搁下了。 也只有在整理东西的时候,陈澜才知道以往那位原主的日子过得有多窘迫。大冷天的,避雪的衣裳能穿的只有一件大红毛毡的旧衣,不但袖口和衣襟上的风毛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几个不显眼的地方还有界线缝补过的痕迹。至于四季衣裳看似不少,绸缎做的像样衣裳只有几身,其余的有粗布的,有细布的,有就着污渍绣花遮掩过的总而言之,各式各样什么都有。相比此次过年时朱氏送来的两套质料上乘的冬衣,就好似云里泥里的差别。 因而,看着炕上那几件旧衣衫,她略一思忖便对一旁的芸儿说:“你不是羡慕我这针线吗?你和沁芳红螺各自挑一件去吧,剩余的还是收好放着。” “小姐自己还要穿这些旧衣衫?除了老太太,还有王妃给的两件刻丝小袄呢,小姐过了年又大一岁了,怎么还能穿旧的!” “以前又不是没穿过,衣裳新旧有什么打紧!那几件还能穿,留着以后兴许有用。” 陈澜正仔仔细细地把那一件件的襦衫湘裙叠好,背后就传来了一个声音:“三小姐到底是过日子的人,竟这么爱惜东西。” 听到这话,陈澜顿时一怔,回头一瞧方才看见是郑妈妈满脸笑容地进了屋来。想到刚刚外头分明留了人,郑妈妈却仍然能就这么登堂入室,她不禁心下一惊,随即就连忙站起身来:“郑妈妈来了,快请坐。” 郑妈妈笑着点了点头,又半推半就地依着陈澜在炕上坐了,随即就从身旁那丫头的手中接过了一个雕漆匣子,轻轻放在了炕桌上。 “是老太太让我来给三小姐送东西。再过三日便是王府的赏梅了,衣裳首饰都得齐备,这些头面首饰都是用得着的。” 尽管匣子盖得好好的,但陈澜从刚刚那沉甸甸的分量上,已经是觉察到了里头东西的贵重,连忙谢了。郑妈妈却是又轻轻打开了那盖子,又把东西往陈澜面前一推,因笑道:“老太太那儿原收着不少头面,可多半都是样式老旧的货色,所以前些天让我特意去德盛记那家老金银铺,订了好些新式花样的首饰。” 陈澜只是随眼一瞥,就看到里头金玉辉煌,自是知道这一匣子东西价值不菲,于是便露出了不安的表情。郑妈妈见跟进来的苏木胡椒看得眼睛都直了,心里自是异常满意,又坐着略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去。而等到她人一走,苏木就连忙上得前去。 “小姐,郑妈妈来得突然,沁芳姐姐刚好带着瑞雪去厨房了,我原是想让胡椒进来通报的,结果跟着来的一个丫头却拦住了胡椒,所以就来不及了。” 陈澜本想问其余小丫头呢,可想着这些人都是新挑出来的,只怕看到郑妈妈怕都来不及,因而也就不为己甚,暗想等到红螺回来之后,总得好好教导一番。看着炕桌上那三层的雕漆匣子,她便带着芸儿和苏木胡椒一样样把东西摆了出来,不一会儿炕桌上就是满满当当,那琳琅满目的东西险些把三个丫头的眼睛晃花了,就是陈澜也有些目驰神摇。 虽说镶嵌做工兴许不如后世,可看看这些头面——嵌宝点翠的金项圈c缀着南珠和翠叶的牡丹珠钗c梅兰竹菊四色花样的金簪c用来压裙摆的精巧宫络和玉佩c猫眼丁香和络索各一对林林总总十几样,全都是式样精巧。按照时常去外头闲逛的芸儿所说,就是德盛做老了公卿的生意,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打造出来的,必是很早就预备下了。 众人正清点收拾着这些贵重头面,红螺就从外头闪了进来。见着了这些,她连忙上前屈膝行礼,又低声说说:“我刚从蓼香院回来,听说,郑妈妈先去了翠柳居,也带去了这么一个雕漆匣子,然后才来的这儿。” 听到这话,陈澜顿时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看来,如今老太太被天子突如其来的雷霆举动震得有些慌了,于是已经起了笼络三房的意思。 她不急,旁边的芸儿却是急了,连忙说道:“小姐,老太太一向不喜欢三房,更不喜欢五小姐,这当口怎么突然派人去给五小姐送首饰头面了?五小姐平日看似不声不响,可这两天管家却是井井有条,藏得深着呢,您可千万小心。” 陈澜把这个雕漆首饰匣子交给红螺,让她去藏好了,却是没有开腔。一旁的苏木却好奇地问道:“姐姐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吧,老太太怎会不喜欢三房?三夫人还是老太太亲自做主让三老爷迎娶的,平日咱们小姐有的东西,五小姐必有一份。咱们小姐没有的东西,五小姐那儿往往也有,听说就连四小姐房中的丫头也抱怨过,说是老太太偏心五小姐。” “你懂什么?”芸儿一向自负消息灵通,听苏木反驳自己,顿时觉得丢了面子,当即冷笑道,“老太太偏心?要不是因为罗姨娘和威国公有亲,五小姐还不是和三房的其余几位庶出小姐一样,连翠柳居都难得出来一回!别看如今三夫人病着不管事,当初翠柳居中几个姨娘和庶出的小姐,可是被三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2章 骂战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陈澜背靠引枕坐着,见祝妈妈垂着眼只是答应,嘴角却翘了翘,哪里不知道这人只是口服心不服。她如今的记忆还有些混乱,两张脸记得,称呼也有印象,此时想起一个是老太太的心腹,一个是二夫人的人,虽一起来,可不是一路,于是索性只不做声。那郑妈妈训完了,见人都是噤若寒蝉,便放缓了声音:“三小姐,老太太有话专让我嘱咐你。” 听着这一声,尽管祝妈妈极不情愿,仍是带着同来的小丫头退下,原本房中那丫头忙搬来了锦墩让郑妈妈坐下。这时候,郑妈妈才换上了满脸关切之色。 郑妈妈端详了陈澜一会儿,就叹了一口气:“三小姐,东昌侯家里派人再三赔礼,只那会儿人多,竟是难以分辨是谁家的小姐少爷推的那一下,所以只能让你受委屈了。只不过,如今京城上下的公侯伯府都知道有咱们阳宁侯府的三小姐爱护弟弟,自己已经是头破血流,还硬把弟弟先推了上岸。只不过,姐弟情深是好事,但这次你一伤,四少爷连学也不上了,这总不好。少爷们都大了,前些时候二夫人三夫人还对老太太说过,打算寻个好日子,除了六少爷,其他少爷们都挪到外院去。” 陈澜沉默半晌,这才点了点头:“您说的这些我明白了,回头劳妈妈多谢老太太。” “我就知道,三小姐最是明理。还有,下人得约束得严一些,刚刚外头那些小丫头三脚猫似的,只知道拌嘴说闲话,真正做事却不牢靠。刚刚守在屋子里的是沁芳吧?十四五的大丫头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怎么管那些小丫头?不如去向老太太要个好的来使唤,一来用着得心应手,二来也能震慑一下别人,三来也能照料你。” 如何巧妙地塞人进来,这种勾当久经职场的陈澜自然明白,因此脸上的微微笑意丝毫未变,反而更乖巧地点了点头:“嗯,多谢您提醒。” 郑妈妈欣慰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就此打住,而是对着陈澜又嘱咐了好一通。陈澜正愁自己眼下是眼前一抹黑,不时点点头附和,又做出一副虚心听讲的样子,顺理成章地挖着了好些消息,收获了一大堆的善意提醒。等到郑妈妈亲自服侍她睡下,又带着一大堆人离去之后,她这才面朝着里头沉思了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她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再说,即便她反对,即便她抗争,难道还能回到她熟悉的那个环境去不成?以前她是一穷二白自己拼出来的,眼下落在了这貌似花团锦簇的腌臜地方,更不能认命! 轻轻握紧了拳头,她便借着郑妈妈那番话,回忆着这几天理清的头绪。如今是楚朝永熙年间,至于这楚朝是怎么回事,疆域如何,回头还得设法去翻翻史书,因为她从不记得中国历史上有这么个朝代。 这里是大楚的京师,她住的这座宅子所在的这条街,叫做阳宁街,得名来自于她的那位祖父阳宁侯陈永。祖父陈永最初只是阳宁伯,但当年跟着武宗皇帝掀翻了废帝的江山坐了天下,之后论功行赏,于是便进封了阳宁侯。 只陈永战功赫赫,在猎艳上头的功夫也是威名远扬,娶了正室之后因为常年出镇在外,一房房的侍妾往屋里收不算,家伎更是养了几十,在整个京师的勋臣贵戚中都是有名的。不但如此,他更有名的是历经五朝,数次获罪数次起复,始终屹立不倒,一路活到了八十八岁。 然而,他身边的女人虽多,可元配早逝,一个子女都没留下,继配朱氏却只有一个嫡女,余下顺利长大的只有三个庶子,此外还有几个已出嫁的庶女。 长房,也就是她的父亲陈玮早年封了勋卫,却因为行为不谨胡作非为屡遭御史弹劾,因此父丧之后那些过错都给人抖了出来,按长幼原本该他承袭的爵位却落在了二房,于是接下来变本加厉更加恣意妄为,连勋卫之职也给革了,三年前才去世。嫡妻方氏则是更早就殁了,只留下陈澜和陈衍一子一女。陈澜如今十三岁了,陈衍十一岁。 二房是她的二叔陈玖,承袭爵位之后大约是心满意足了,也不在乎领的是闲职,膝下至今无子,娶妻马氏,年前唯一的庶子染病死了,只有一嫡一庶两个女儿陈冰和陈滟。 至于三房她那三叔陈瑛却是早年就谋了军职从军,从千户一路升迁到了指挥使,眼下随大军镇守南疆。听说是交游广阔,在外头很有些仗义的名声。而在女人上头,他更是大有乃父之风,多年在外就没少过女人。如今,罗姨娘跟着他在南疆,元配去世后续弦的正室徐夫人和其余姨娘并一应儿女则是在京城。徐夫人的嫡长子陈况养到六岁就死了,如今幼子陈汉排行第六,才三岁。罗姨娘则是生了女儿陈汐和儿子陈清陈江。另外还有两个庶女。 不管怎么说来,她和陈衍这一对姐弟都是最可怜的,孤姊弱弟,上头虽有祖母,却不是亲的,也不知道这许多年怎生熬下来的。而且,倘若没“记错”,从前她似乎是面团似的人,所以带出来的大丫头如沁芳也是唯唯诺诺的性子。大约是一静一动,陈衍却是冲动易怒,否则也不会在去人家那 陈澜翻身朝外头一瞧,还没来得及答话,门帘就是一动,陈衍竟径直闯了进来。许是刚刚从学堂回来,他的袖子上还蘸着几点墨汁,只脸上却满是欢喜。见屋子里没人,他就自己搬了锦墩在床前坐下,又探出手来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随即又试了试自个。 “咦,怎么还是比我头上摸着热?” 尽管已经决定接受现实,那张熟悉的脸也确实亲切,但对于突然多出来的这么一个弟弟,陈澜还是有些别扭,可此时却不由得被他这自说自话的举动给逗乐了,当即没好气地嗔道:“这是外伤,又不是发热,试额头有什么用?还有,这一路是跑回来的吧,瞧你满头大汗的,风一吹自然凉了。看看你,袖子上又弄得都是墨汁,回头又得送去洗” 说着说着,她就愣住了。不知不觉间,她怎么习惯性地用上了姐姐训斥弟弟的语气?心里正觉得有些异样,她就听到了一个委屈的声音:“姐,我这不是急着瞧瞧你吗?” 见陈衍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陈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撑着床坐了起来,又挪过了靠枕,随即从枕头底下取了一块帕子,示意他自个擦擦。陈衍接过来笨拙地抹了两下,随即往四周扫了扫,突然就敛去了笑意:“姐,屋子里伺候的人呢?你还病着,她们难道就都跑去玩了,这也太不像话了!我刚刚进院子的时候也一个人都没瞧见,这帮死丫头” 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几个说话的声音,很快那葱绿色的撒花门帘就被人高高打起。头一个进来的人扫了一眼屋子,顿时大吃一惊,连忙朝后头招呼了一声。一时间,三个人全都慌忙进了屋子来,为首的芸儿起头,三人齐齐屈膝行礼。 “四少爷。” 陈衍眼睛一瞪,立时便发起火来:“人都上哪儿去了?门口没人看,屋子也没人守,要是你们不乐意留着,那我” “四弟!”陈澜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了,只得开口喝住了他,又淡淡地问,“究竟怎么回事?” 尽管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陈澜,言行举止难免会有什么偏差,但既然此前伤重危险,半个多月昏迷不醒,养伤还得一阵子,她也知道目前不是一味装聋作哑的时候。见三个丫头你眼看我眼,却是都不吭声,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又加重了语气说:“难道真连句话都不会说?” 这时候,打头的芸儿终于抬起头来,脸色很不好地解释说:“小姐,是祝妈妈把咱们都叫了出去,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要不是沁芳姐姐说屋子里还有苏木胡椒守着,我才不会去听她的骂,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没和她拌嘴” 这时候,刚刚板着脸不做声的陈衍又忍不住了,当即呵斥道:“什么祝妈妈,这院子里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她这个外人插手了?之前是姐病着,所以她跑过来指手画脚,我也就忍了,现在姐都醒了,这院子里的事哪还有她插嘴的份!” 陈衍本就是爆炭性子,说着说着就站起身来,发狠似的一跺脚道:“以后不许放她进来,知道没有?” 芸儿立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四少爷说的是,奴婢以后一定记住了!” “好了好了,四弟别浑说一气!” 陈澜见陈衍大发脾气,底下丫头却都是笑嘻嘻的模样,心想这些丫头必是习惯了。见陈衍仍是余怒未消,她就轻咳了一声:“既是祝妈妈叫了你们过去,那就罢了。” 正说着,帘子又一动,却是沁芳进了屋子。她的眼睛还有些红肿,面上仿佛是补了些脂粉,瞧着倒还好。看到床前站着的三个丫头,她自是愣了一愣。 这次却是陈衍抢先问道:“你上哪儿去了!” 沁芳见陈澜也看着她,她连忙上前讷讷解释道:“今天正好是放月钱的日子,因数目不对,苏木和胡椒领着几个小丫头要出去寻赵大娘理论,奴婢只能死活拦着,最后怎么都拦不住,只能和她们一块走了一趟。奴婢该死,忘了屋子里该留人。” 到了这个份上,陈澜实在是没心思继续追问了。一来她的伤确实还没好,二来情况还没摸清楚,也不知道院子里的人事是否有其他隐患,三来这月钱如何也不是一时半会能问明白的。因此,懒懒又吩咐了几句,她就打发了人下去,连沁芳说让小丫头们来磕头认错的提议都拒了。 人一走,陈衍就忿忿不平地说:“姐,你也太软弱可欺了,祝家的就是没安好心!要不是老太太还在,二婶早就容不下咱们两个了,不就是以为她是侯爷夫人吗?都是因为爹爹当年没能袭爵,否则这些下人也不敢这么势利眼!姐,等我以后做官了,我们就搬出去住!” 十一岁的孩子便惦记着这些,陈澜心中不禁嗟叹,随即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摇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下去。而看着陈衍那种仿佛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她也没往心里去,只是笑着又嘱咐了他一番,又从枕边的小匣子里翻出一个荷包给了他。 “这又是姐亲手做的?针线还是一样好!”陈衍喜滋滋地把荷包揣进了怀里,这才咧嘴一笑,“要过年了,我正想磨着姐做一个呢,没想到你早就预备好了。” 这三天里,陈澜虽不得下床,床上的各种用具却都熟悉了一遍,其中便有这床头匣子里的各式针线。有荷包c扇络子c汗巾c鞋面子总而言之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哪怕是她从前为了省钱,针线功夫很是不差,甚至还会裁衣服,但那会儿还有缝纫机,如今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绣花,她那点针法还真是不够看的。要不是原主留下这么多东西,再加上伤势未好也是一个借口,大过年要送礼时她怎么糊弄? 留着陈衍又坐了一会儿,陈澜终究没有提郑妈妈说的那话,只是吩咐他要小心自个,不要惹麻烦。等他欢欢喜喜走了,陈澜才按着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阳宁侯府既是占去了整条阳宁街,前后重楼叠院,亭台楼阁不计其数,又从什刹海引活水曰小玉溪,后园竟是有几分江南水乡园林的意味。这座偌大的府邸是当初太宗皇帝御赐,按照公侯伯府的规制,门楼三间五架,金漆兽面锡环,牌匾上的阳宁侯府四个大字则是出自武宗皇帝提拔的第一任内阁首辅张大学士之手。 七间九架的前厅前面是小小的两抱厦,素来是接待一般外客的地方,名曰三德厅。中堂七间九架,名曰福瑞堂,正中一间厅供着太宗皇帝所赐的牌匾御宝,平素并不轻启,只逢年过节或是贵客来临时方才打开。后厅庆禧居则是七间七架,几十年来一直是太夫人朱氏住着。 自从前一代阳宁侯陈永去世之后,朱氏便搬离了此地,在东边的蓼香院居住。然而,她虽没有儿子,但嫡长女嫁入公府,之后不但育有两子两女,而且长女在六年前的皇子选妃中,在众多公侯伯的嫡女中脱颖而出,嫁给了当今皇帝的次子晋王为正妃。 有了这缘故,家里人谁也不敢轻忽这位老祖宗,因而哪怕水涨船高成了侯夫人,二夫人马氏也丝毫不提搬到庆禧居去住的事,只是把原本自己住的紫宁居又扩建了一番。因占了长房芳菲馆的一半地方,她又借口芳菲馆的屋子旧了,把陈澜挪到了西头的锦绣阁,陈衍则是在距离这儿不远的翠竹苑。 锦绣阁名字好听,其实却是整个侯府院阁楼馆中最偏远的地方,无论是到中堂还是后厅,都得先绕过长长的一段夹道,然后从各房的院子前经过。因此,陈澜从前每日里晨昏定省都得走许多原路,听到的冷言冷语多了,越发在锦绣阁里足不出户,只是守着弟弟。 如今此陈澜换成了彼陈澜,对于这个僻静地方却是很满意,也暂时没去改这种固步自封的日子。最初的这些天里,她只是一面足不出户地养伤,一面不动声色地从丫头们口中打探消息。 好在阳宁侯陈家并不信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从前请过塾师教授她们这些姑娘,看书并不是问题。于是,她的床头渐渐多了不少书。只却不是从前她苦读过的什么诗词,而是一些杂书,有的是书房里原就有的,有的是陈衍从前送她的,天文地理游记杂记一应俱全。 日子一天天过去,当窗户上白净的高丽纸经不住风沙蒙上了一层灰时,隔三差五前来诊脉的太医终于是给了好信,说是她的伤已经痊愈了。又将养了几日,当她在丫头们的忙活下穿戴好走出屋子,站在阳光底下,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时,陈澜只觉得郁积多时的心情一下子畅快了起来。 “回头等四少爷从学堂回来,知道小姐大好了,一定会高兴得了不得。” 沁芳一面说一面给陈澜披了一件半旧不新的大红漳绒斗篷。她是个身材中等面貌端庄的丫头,此刻见陈澜披着斗篷仍是一动不动,不禁有些担忧,犹豫了又犹豫,这才低声劝道:“小姐,外头风大,您还是别在风地里站太久,先进屋去吧。老太太免了您两个月的晨昏定省,再过些天就是过年了,您再精精神神地去祭祖也不迟。” 陈澜没做声,扫了一眼院子里的大小丫头,见有的懵懂无知,有的不置可否,有的则是一味低垂着头,却唯有一个身材高挑的皱了皱眉,仿佛不甚赞同的模样。她前几天能下床在屋子里走动的时候,依稀记得在外屋见过她,仿佛是院子里伺候花草插瓶的丫头,只不知道名字。瞧了一眼,她就收回了目光,又摇了摇头。 “都已经一个月了,哪里就这么娇弱。老太太都让郑妈妈来探望过了,我既好了,总得去问安。你挑两个人跟我去蓼香院,先让人去报一声。” 虽然知道从前陈澜是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的性子,但如今她这番话丝毫驳不得,沁芳也只好答应了,先打发了人去报信,随即留着另一个大丫头芸儿带着两个三等丫头花椒苏木看着屋子,又吩咐小丫头们就在院子里做事,不许随便走动,这才又带着两人伺候陈澜出门。 这是陈澜重生第一次走出屋子,也是她第一次看到这座大宅门的景象。沿路庭院深深,两旁尽是一重又一重的院落,所见的下人有老有少,有的二话不说退避一旁行礼,有的则是满脸堆笑上前殷勤探问,虽则陈澜已经打足了精神应对,但跨进蓼香院大门时,还是觉得脑袋有些胀痛,扶了沁芳一把,这才稳了稳步子,也稳了稳心情。 蓼香院正房五间,正中挂着天青色福寿双全纹样的厚实棉帘子。在迎上前来的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3章 善恶终有报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居中暖榻上坐着的老妇人身穿五福捧寿纹样的宝蓝色纻丝大袄,头上戴着中间缀着一颗翠玉的银鼠皮昭君套,正笑着和旁边的两个少女说话,见着陈澜进来方才移开了目光,正是阳宁侯太夫人朱氏。见人盈盈行礼,她就露出了笑容。 陈澜才一屈膝,就被人拉了起来。拉她的是一个瓜子脸身材窈窕的少女,蜜合色大袖圆领潞绸小袄,发上是点翠卷荷簪,耳上的嵌玉金丁香异常醒目。抿嘴笑了笑,她就把陈澜硬拖到了朱氏跟前,因笑道:“老太太,还说三姐指不定怎么消瘦呢,瞧瞧,气色比从前好多了,这可是因祸得福呢!” 一旁另一个少女也点头附和:“二姐姐说的是,到底是老太太亲自点的太医,治好了三妹的伤,一个月下来,就连三妹秉性脆弱的老毛病都调理得差不多了。” 她们俩一唱一和,满屋子的其他人自是纷纷附和,朱氏也笑了,顺势拉着陈澜的手在身边坐了,又没好气地赶走了那两人:“别和你二姐姐和四妹妹一般见识,要是换成了她们在床上躺上一个月,指不定怎么抱怨呢,哪有你懂事?如今京里谁不知道你这个护着弟弟的义姊,都说我这有福气,竟有这么个仁孝的孙女。” 满屋子莺莺燕燕,绫罗绸缎金玉首饰,陈澜最初几乎晃花了眼,但被人拉着说因祸得福,又有人添了另一番话,她立时警醒了过来。此时听朱氏说她懂事,她就垂下头道:“那都是外人瞎传的,那时候我本没有多想什么,只是一心想着救人。只是,闹得家里不安,又是请大夫又是探视,还让老太太劳神” 在旁人看来,她那脸上涨得通红,说话又似乎是语无伦次,其余人顿时笑了起来,就连朱氏也是嗔怪地拍了拍她的手。 “爱护弟弟是好的,只以后可小心些。来,快坐吧。” 这一番见礼安慰过后,房中便又分了座次。陈澜坐了右手第一,左手第一是二姐陈冰,左手第二是四妹陈滟,两人一嫡一庶,因而陈滟一直是凡事随着陈冰,仿佛应声虫一般。右手第二则是三房的长女陈汐,她是庶出,母亲却是贵妾,和威国公府沾着远亲,因而她自幼养在京城,竟比陈冰陈滟更傲气些,自始至终都只挂着淡淡的笑容,多数时候都旁若无人地捧着茶,仿佛那汝窑小茶盅比满屋子的人更能吸引她的注意。 陈汐沉默,陈冰陈滟妙语连珠,陈澜虽藏拙,但间或也会插上一两句话,每每也能搏朱氏一笑。好一会儿,朱氏突然想起一事,忙吩咐了丫头几句,不多时就捧出一个匣子,说是晋王妃从宫中得来的一盒十支御用监打造的新式宫簪,让她们姐妹几个分。 陈冰喜得无可不可,又站起来缠着道谢。朱氏却只笑着点点头,又看着陈澜说:“澜儿,你伤势刚好,你大表姐听说了也关切得很。这样,她们姐妹一人两支,剩余四支你带回去,就是不戴,也好压压箱子。” 独独越过其他姐妹去,这种出挑的勾当陈澜自是不稀罕。可谦逊了两句,见朱氏执意,她也只能先谢了。接下来自是按照长幼挑选,她在姐妹四人中居次,陈冰先挑了两支长长的点翠嵌宝梅花簪,此时正高兴地瞧着那下头缀的一串珠子夸赞着什么,那丫头又捧着匣子到了她跟前。见里头金玉辉煌,她只瞧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又笑道:“既是老太太和大表姐怜惜我,让我占了大头,不如让三妹妹和四妹妹先挑吧。” 她既这么说,朱氏自是答应了,于是陈滟和陈汐就先后选了一对,等匣子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打开盖子,见里头剩下了一对五寸西番莲金簪,一对三寸玲珑虫草珍珠簪,就不动声色地合上盖子,正要递给身后伺候的沁芳,朱氏就笑道:“别这么快收了。姐妹中间,就你向来素净,如今大病刚好,正该打扮打扮,插上两支我瞧瞧。” 说话间,郑妈妈就主动上了前来,接过匣子一打开,她先是怔了一怔,随即就笑吟吟地将那一对西番莲金簪插在了陈澜发间,又拉着她到朱氏面前,自是好一番夸赞。陈澜见郑妈妈又捧来了镜子,只看了一眼就微微笑道:“以前不是不戴,只是在头上沉得慌,刚刚还觉得那对珍珠簪省事,想不到这对西番莲给郑妈妈巧手一扮竟是变样了。” “那是,都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也该添些赤金的首饰。” 朱氏面色如常地摆了摆手,陈澜回座坐下,郑妈妈又把匣子交给一旁的沁芳。这时候,一直坐着的陈冰突然开口道:“郑妈妈自然是巧手,可老太太身前的人,哪个又不是巧手?今天趁着老太太高兴,我倒想求您一个人呢!” 朱氏一愣,随即就冲着陈冰笑道:“你个丫头,又来趁机算计我面前的人。说吧,你要谁,我忖度忖度。” 陈冰闻言顿时大喜,连忙上前到了朱氏椅子前盈盈一礼,又眨眨眼睛道:“老太太面前的姐姐一个比一个出色,哪能怨我眼馋?我屋子里的绫儿大了,正好要放出去,想求老太太把珍珑姐姐赐了给我。” 第一卷京华侯门第五章长者赐(下) 一听话题一下子转到了这个,陈澜立时想起之前郑妈妈所说的事,当即悄悄瞟了一眼过去,却见她并没有注意自己,而是脸色微微一凝,目光却看向了朱氏背后的一个丫头。发现不但是郑妈妈,屋子里其他人也都打量着那边。 只见那叫珍珑的丫头容长脸,身材中等,眉眼如画,青色的缎子小袄外头罩着绿色的蕉布比甲,越发衬得肤白如玉,眼若晨星,确实异常出众。此时见人人都看着她,她不免有些不自然,忙低下了头。朱氏侧头饶有兴味看了她一眼,就问道:“冰儿既要你,你可愿意去?” 闻听此言,珍珑忙上前跪了,头也不抬地说:“奴婢全听老太太的。” “那好。”朱氏这才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冰道,“便宜你这丫头了!不过我那儿还有几件针线活她在做,还得过几天你才能领回去。” “谢老太太!” 陈冰拜谢的同时,珍珑也连忙磕头。只瞧着这慈孝的一幕,陈澜也就顺势站了起来:“老太太顾惜二姐姐,我也想沾个光。之前我养伤时,郑妈妈祝妈妈前来看我,偏巧看到院子里丫头们不像样子。老太太是知道我的,再没一个妥当人看着,我那院子只怕更乱了。求老太太看着我诚心诚意的份上,随手在屋子里挑个姐姐给我吧!” 此时此刻,朱氏的笑容顿时更深了些:“好啊,今天是都约好的不成,一个个都来算计我的人!听听澜丫头说的,随手挑个人,我屋子里莫非一个扫地的都比你们那的强些不成?” 陈澜只是微笑:“二姐姐都要走了老太太心爱的人,我不好意思,自然只能求老太太随手指一个姐姐给我,老太太总不会厚此薄彼吧。” 听陈澜这么说,郑妈妈就在旁边凑趣道:“这话原不错,老太太几十年治家,一个扫地的也有规矩法度,自然是比那些贪玩的丫头们强。三小姐那里确实得有人镇着,上回祝家的和我一块去那探视,只一会儿,她出来之后,就气得把大小丫头们都叫到一块训了一顿。” “哦?”朱氏眉头一挑,随即就舒展了开来,“罢了,那索性就让红螺去吧。她和珍珑一般年纪,两人又要好,珍珑走了,她留下也寂寞。” 不等屋里人反应过来,她又指着陈滟和陈汐说道:“还有你们,两个姐姐都开了口,我答应了,也不能委屈了你们,澄心和明珰就给了你们姊妹吧,免得人说我偏心。再说,你们也大了,身边只有两个二等四个三等也不够,如今先补上一个,回头等过了年再加一个,三等的好办,看着差不多的就慢慢添起来。” 此话一出,屋子里众人除了笑着拜谢,全都道老太太心疼孙女,几个丫头也纷纷上来磕头。朱氏眼看除了珍珑之外的三个人分别往新主人旁边站了,就对旁边的郑妈妈说道:“澜儿伤才好,她那院子又太远,只红螺一个未必镇得住,你也常常往那里瞧瞧,替她看着些,免得又有谁看着她那里的丫头们不像样,心里不痛快训一顿。” 这会儿已近中午,又说笑了一阵,就有丫头上前低声问郑妈妈是否摆饭,朱氏正好听见了,少不得吩咐把孙女们都留下,也好热闹热闹。听到这话,陈澜顺势就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了几许疲色。果然,郑妈妈看了几位小姐一眼,就提醒说陈澜伤势刚好。 有她这一提,朱氏自然就端详了一番陈澜,点了点头说:“也罢,澜儿今天也累了,先回去好好歇着,留着她们姐妹三个陪我这老婆子吧。” 陈澜推辞两句,便不好意思地答应了,拜别之后就带着沁芳和新来的红螺出了屋子。从烧着地龙的温暖屋子里乍然到了外头,她尽管已经穿上了那件斗篷,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从院门出去,顺着夹道走到拐角处,眼看就要到了二房的紫宁居,她突然听到后头传来了一声唤,回头一瞧却见是一个丫头手拿一件大衣裳,匆匆追了过来。 “三小姐,刚刚老太太问您进来时穿什么避寒的衣裳,下头人答了,老太太说太单薄,立刻让奴婢翻箱子找出了这件鹤氅。”那丫头一面说一面抖开鹤氅,又笑道,“这是去年过冬晋王妃孝敬的,因老太太衣裳多,颜色又太鲜艳,所以就一直搁着没穿。这是玫瑰紫的茧绸面子,灰鼠里子,最是轻薄暖和。三小姐身体弱,眼下就穿上吧。” 今天病刚好就这么出来一趟,陈澜只是为了不让人挑礼数,另外也是认认人摸摸情况,结果回去的时候捎带了一匣四支金簪,还有一个二等丫头,如今又特意追上来送一件鹤氅,她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记忆之中,她对朱氏这位老祖宗只有敬畏并无亲近,朱氏对她这个孙女也只是平常,决计比不上二房三房的那些个小辈,今天却额外看顾,这决不能用什么伤势初愈亦或是怜惜等等来解释。听那丫头说老太太说不用去谢了,她便半推半就由着那丫头服侍她穿上,正在系带子的时候,她就看见紫宁居那边有两个婆子探头探脑,但很快就缩了回去。 正如那丫头所说,这件鹤氅又轻又暖,玫瑰紫的茧绸面子上用金线绣出了牡丹纹样,边缘则是用黑线勾勒云纹,里头的银鼠里子全都是软和的大毛,远比她那一件漳绒斗篷来得暖和。穿着这新得的鹤氅经过紫宁居门口时,她随眼一瞥就瞧见院子里好几个人都在偷偷看着,心里渐渐有了数目。等到回了锦绣阁,进了自个那间屋子,她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红螺虽是朱氏屋里的二等丫头,但侯府里除了几位老爷夫人,小一辈的少爷小姐们身边最高的也就是二等,因此自然是看待不同。之前留下的芸儿等人迎了出来,得知红螺是自家主子亲自向老太太求的,众人全都是有些呆愣,尤其芸儿更是眼神一闪,等陈澜吩咐她收拾地方给红螺安置,她方才回过神应了,又把人带了出去。 相比蓼香院那里的雍容华贵,如今再看自己的锦绣阁,陈澜不禁自嘲地一笑,心想就连炭火也比不上那里烧得旺。脱下那件鹤氅换上家常大袄之后,她就将其拿在手中仔仔细细地瞧着,发现确实是簇新的。 沁芳捧着那个首饰匣子走了过来,低声问道:“小姐,这两对金簪还是收在原来的地方?” 陈澜这才抬起了头,见屋子里只有沁芳在,外间也没什么动静,她抬眼打量着沁芳,也不接这话茬,突然径直问道:“我开口向老太太要人,你似乎不太乐意?” 沁芳吓了一跳,连忙死命摇头,旋即就双膝点地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这是干什么!”陈澜一把将沁芳拉了起来,又嗔道,“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之前郑妈妈祝妈妈来时你睡着了,是因为连着几天不眠不休,难免发困。只你以后见着她不用这么畏缩,越是怕,她的气势越盛。如今是在我院里,难道她还敢像你是小丫头时那样罚你?” 沁芳一想到当初在马夫人院里,被祝妈妈罚顶着青砖跪在日头底下,险些昏厥的过往,顿时打了个寒噤,可见陈澜那明亮的眼神,她的心里才好受了些,却仍是摇了摇头:“小姐犯不着和二夫人过不去,这侯府里头,毕竟她才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 这一个月中,陈澜大致摸清楚了侯府的情形,结果就是她彻底认清了自己身边的情势有多艰难。从屋子里的二等三等丫头到院子里的小丫头,没有一个是父母还在时分到她身边的,就连沁芳,也不过服侍了她三年光景,因为老实本分,平日也忠心,于是自是最得力。 正因为如此,郑妈妈既然暗示过了,她就紧跟着陈冰向朱氏要了人,想不到朱氏竟是似乎早有打算,把红螺给了她之外,紧跟着又给了陈滟陈汐一人一个丫头。 此时,她就摆了摆手说:“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我也想通了,别人不和我过不去,我自然不会和别人过不去。能忍的我自然会忍,不能忍的,未必不能想出连消带打的法子。” 她这么说,沁芳眼睛就红了。她把匣子往旁边的海棠高几上一放,她就上前跪了下来:“多谢小姐信得过奴婢。奴婢只是觉得,今天既是要丫头,小姐应该和二小姐一样,自己指名要一个。红螺毕竟是外头买进来的,在府中没根没基没依没靠的,哪里像珍珑。珍珑的爹是先头老侯爷得力的管事,如今管着府里最大的两处绸缎庄,经手的银钱最多。她的娘专管四季节日往各家府里送礼请安的事,也是有头有脸。红螺虽和珍珑还好,可因为是外头进来的,老太太面前其余人都颇为妒忌她。这样一个人跟着小姐有什么用?” 听了这番话,陈澜只觉得面前这个丫头很称自己的意。老实便意味着不会自作主张,内敛而不会不张扬,至于没用,能看着这些,就不单单是忠心。因此,她笑着冲沁芳点点头道:“你说得这些都对,果然是仔细人。这些有的没的就别多想了,既然红螺都来了,你就先带着她熟悉这儿的情形,多敬着她些。她既是外头来的,总有些认生。” 说不动陈澜,沁芳只得叹了一口气,应下此事,随即又问道:“屋子里的事情原是我和芸儿各管几桩,小姐打算让红螺管什么?” “既然是老太太的人,让她管首饰和银钱吧。” 陈澜说完,也不去看大为吃惊的沁芳,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屋子里的人背景简单并没有什么,指名要人才是招摇。再说,四个二等丫头,三个都能让她们姐妹带走,偏偏珍珑还有几件针线活不曾做好,得在老太太那再留几日,哪有这么巧的事? 看来,那位老祖母也不愿意让二房的人把好处占 在陈澜的记忆中,元末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最终朱元璋脱颖而出坐了天下。然而,在如今的历史里,那个出身贫寒的朱元璋却是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席卷天下建立大楚的竟是草民出身的林长辉。他建立了楚朝之后,先是查田亩定税赋,又是鼓励工商,还延续宋元的开海贸易。可再好的制度也禁不住人的败坏,如今去开国一百五十年,却是已经远不如从前了。 既然知道历史上没了明朝开国之君朱元璋,多了楚朝开国之君林长辉,陈澜自然是更存了警惕和审慎,原本的某些算盘立时收了起来。大致了解了大环境,她的心思就放在了自己身边。 阳宁侯府是簪缨世家,开国时御赐十房奴婢,后来从伯爵进封侯爵的时候,又赐了十房奴婢,百多年下来,这些人繁衍生息,自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若不是常常放出去,只怕侯府再大也容不下。也正因为如此,府里的人手虽然够使唤,各房主子的身边,丫头最初都不多。 小姐少爷身边都没有一等丫头,只有两个二等四个三等,院子里洒扫杂役的小丫头则是有多有少。如今朱氏给每个小姐身边又添了一个二等,还说过年之后再添一个,主持家务的马夫人自是最头痛了。二等都添了,三等能不添?于是,陈澜只听说马夫人专理家务的水镜厅那边成日里忙忙碌碌,荐人的c自荐的c打听的c商量的成日里不得消停。 一连几日,除了去蓼香院朱氏那儿晨昏定省之外,陈澜都没怎么出屋子。陈衍亦是每日去学堂读书,晚间才能来看看她。然而,锦绣阁却不复从前的冷清,各式各样的人纷至沓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4章 明月照人来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一连几日,除了去蓼香院朱氏那儿晨昏定省之外,陈澜都没怎么出屋子。陈衍亦是每日去学堂读书,晚间才能来看看她。然而,锦绣阁却不复从前的冷清,各式各样的人纷至沓来。 她养伤期间,朱氏也才派郑妈妈来过一回,可现在却是几乎隔一两日就有丫头来送东西,有时是装着点心的梅花捧盒,有时是别家送来的上等燕窝,还有时是用来摆设的小玩意儿。既然有了朱氏那儿非同寻常的看顾,二房三房也常常使人来探视,尤其是二房的祝妈妈不但亲自送来了之前少了的月钱,还连连赔不是,又解释说管这事的媳妇已经被撤了差事。 陈澜虽觉得这些殷勤实在是有些莫名,但如今她尚未熟悉人事和这个时代,实在无暇分心。再加上她还有的是书要看,所以只打着岿然不动的主意,但每日早晚在院中散步还是固定的。在这个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看着的大宅门中,晨练晚练都只是奢望,她也只能借由散步来锻炼锻炼看上去不太结实的身体了。 早上去朱氏那儿问安回来,她照例是在东次间里看书,才看了几页,见红螺进来,她便放下书卷,笑吟吟地问道:“红螺姐姐,来了三日了,可还习惯?” 红螺虽不比珍珑长得出挑,却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锦绣阁满院子丫头竟没一个比得上她。她也极其知分寸,身上向来少花巧,只耳眼上用着小小的两个玉塞子,还是陈澜上回笑说了她两句别学自己的素净,她才在手上戴了只银镯子。 说话间,书房的帘子被高高打起,随即就只见芸儿走了进来。她似笑非笑地白了红螺一眼,随即就高昂着头走到书桌前,笑吟吟地把手中的那一摞书放在案头:“小姐,这是刚刚四少爷让人送进来的。四少爷还真是有心,小姐一说想看书,他就找来了这么多。” 她一面说一面又展开了手心,手掌上头赫然是一个小银角子:“四少爷还说了,小姐给他的银子都没用上,他本是想找管事帮忙的,可话一出口,那人就主动寻访去了,一个大子都没花,人还说了不少好话。小姐的伤好了,四少爷这几天也看着精神多了。” 陈澜随手把银角子给了红螺,一回头见芸儿正瞪着红螺,便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些书你是在哪儿接的?” “是在二门。”芸儿见陈澜又问自己,忙笑着答道,“我正好去那边办事,看到四少爷在门口和一个婆子说话,就上前问了两句,正好就接着了这些书。” 陈澜点了点头,再没有多问什么,芸儿便退了出去,红螺倒了水,见无事,也就跟着出了屋子。约摸一刻钟功夫,沁芳方才回来,先是说了之前补足月钱的事,末了便轻声说:“奴婢打听得知,是祝妈妈替二夫人放印子钱,所以这个月月钱不但晚了,咱们的还少了,就是指量小姐不会声张。这一回瞧着老太太对小姐亲厚,所以才紧赶着支了银子,填补咱们这儿的缺口。” 闻听此言,陈澜虽记在心里,但知道二婶如今管家,这由头别人未必就不知道,只不敢声张罢了。因此,点点头之后,她就向沁芳问道:“你这两天下来,瞧着红螺如何?” “红螺对人和气,做事得体,别的一时半会也瞧不出来。”沁芳仔细寻思了一下,却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随即又摇了摇头,“她是外头来的,在老太太跟前只不过服侍了一年就从三等升了二等,必定是极聪明的,奴婢愚笨不中用,摸不透她的性情。” 沁芳这么说陈澜并不意外,她从前管过招聘管过培训,就是她也只能看出红螺是个很有主见的人,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执拗,因而笑了笑之后,就打趣了沁芳几句。主仆俩略说了一会话,陈澜突然又问道:“芸儿那里你可提醒过,别老和红螺过不去?” “芸儿那小蹄子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心高气傲牙尖嘴利,可从前院子里该有的东西少些什么,都是她豁出脸面去争,心却是顶好的。就是在我面前,她也常常抢白,就别说突然来一个盖在她头上的人了。只不过,她也只是嘀咕红螺是从外头买来的,身家背景全然不知,不比家生子可靠,其他的倒没说什么。我说过她两句,可她却说小姐就喜欢她什么都放在脸上,心里不安其他的心思,这一来我也说不下去了。” 陈澜嘴角一挑,拿起小盖碗,轻轻用盖子滤去了上头的茶叶,啜了一口轻声说:“什么都放在脸上并没有错,我只是希望她和软些。红螺是老太太给的人,你我尚且要敬她三分,若是芸儿一味给人脸色看,别人会怎么想?罢了,回头你挑两件繁复的绣活,让她多静静心,要是她不听你再告诉我,我回头再设法。还有,日后四弟来的时候,你留心她一些。” 前头的话都在理,沁芳自是连连点头,待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才猛地一惊。仔细想想,陈衍过来的时候,芸儿每每都在跟前,或是端茶递水或是陪着说话,哪次都是如此。虽说四少爷不过十一,但芸儿也才十三,等再大上一些,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因而,她使劲吸了一口气平静心神,就屈膝行下礼去。 “是,奴婢明白了。” 晚间时分,各房照旧是吃过晚饭前往蓼香院给朱氏问安,偌大的暖阁中自然是满满当当挤着一大堆人,就连平日很少见的阳宁侯陈玖也露了露面。只是,他自己大约也知道那青黑的眼圈和疲惫的面容实在太显眼,只点了个卯就匆匆退了。他这一走,二夫人马氏自然也坐不住了,朱氏心知肚明,借口疲了上床安歇,不一会儿满屋子人就散了去。 出了蓼香院,陈衍就自然而然地拉上了陈澜的手。陈澜这几天也习惯了他的亲昵,索性听之任之,走到拐角处,沿夹道远远可见一溜明瓦灯,再加上前后灯笼,照得整条路都亮堂堂的。陈衍走着走着就踢起了一颗小石子玩,随口说道:“姐,等以后我做了官,咱们就不用看人脸色”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到手被人重重捏了一下,不禁抬头看着陈澜。陈澜却是往左右瞧了一眼,随即朝沁芳打了个眼色。沁芳忙走上前和前头那个打灯笼的婆子说话,而红螺则是从一开始就落在后头,正和两个三等丫头说话,仿佛根本没听见刚刚那句叨咕。 “四弟,你可知道,咱们阳宁侯府这百多年来,有多少人中了秀才,又有多少人中了举人进士?” 陈衍听旁边传来姐姐低低的声音,他愣了一愣,这才不确定地说:“秀才倒是不少,举人大概有四五个,至于进士,似乎只有先头的一位叔祖,还有两个远支的长辈。” “那这三个进士里头,都做了什么官?” 陈衍绞尽脑汁想了想,随即茫然地摇了摇头。这时候,陈澜才抓紧了他的手,不紧不慢地说:“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因为几乎没人记得他们了。先头那位叔祖极其用功,结果还是年过不惑才中了二甲,之后外放知县,一路熬资历升官,等到十几年后撒手人寰的时候,也就是从四品知府。而那两个远支的长辈更是官路蹉跎,致仕不过五品,没一个做得京官。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咱们既是侯府,为何就出不了几位文官?” 看到陈衍再次摇头,陈澜轻轻叹了一口气,停下步子来给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大氅,这才低声说:“咱们家是世袭的侯爵,百多年下来军中有不少人脉。所以家里想要靠读书出仕的子弟,非但享不了家族荫庇,反而被这家名连累。” 一来年关将近,二来伤势刚好,因而陈澜重新去上学的事暂时就免了。陈家小姐们和少爷们不同,不是在外头的学堂,而是家中专请了一位学问扎实作风严谨的夫子为西席,最初学的自是女诫女德那一套,四书五经不过是随便讲讲。而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也就乐得自己在屋子里看书写字,反而更逍遥自在。庆幸的是,她从前小时候学过书法,繁体字认得齐全,如今一天临几张字帖,写字也渐渐流畅了起来。 这天早上,她正在书桌后头饶有兴致地翻着那本陈衍不知从哪里给她淘澄来的《建炎笔录》,突然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沁芳就匆匆忙忙地打起帘子进来。 见屋子里伺候的只有三等丫头胡椒,她就快步走上前来,施礼之后开口说:“小姐,晋王妃来了。因为不曾摆王妃仪仗,府里也没有大开中门,这会儿人已经到了蓼香院,还说要见见几位小姐。老太太派了人过来传话,让小姐好好打扮打扮,快些过去。” 乍一听这话,陈澜立刻丢下了手里的书卷,沉思片刻就问道:“晋王妃从前也这样时常来?每次都是不惊动别人?” “王妃身在王府,哪里能常来,但却极其顾念老太太这个外祖母,逢年过节的礼都极其丰厚。今年端午节时,王妃倒是和晋王一道来过一次,那一回自然是大开中门的。只不过如今这也不奇怪,从前齐王妃端王妃偶尔回娘家看看,也不太乐意前呼后拥的。” 沁芳说着就打发胡椒到西屋里去准备,又扶着陈澜站起来,低声解说道:“只不过,王妃过门几年了,只生了一个女儿,所以今年王府又多了两位夫人,出身不过略低些,都是淑妃娘娘挑中的人,好在晋王对王妃还一直敬重有加。” 陈澜一面走一面沉吟,出了东边书屋,从正屋到了西屋妆台前坐下,红螺就带着苏木胡椒围了上来。红螺开了那个乌木首饰匣子,随手就从里头挑出之前那一对西番莲金簪来:“小姐,今儿王妃来了,还用这对金簪?” “用那对虫草珍珠的,都是王妃送的,简单些,见人正好。” 陈澜见红螺微微一愣,随即就点点头捧了那一对纤巧单薄的虫草珍珠簪来,又寻了一对白玉耳坠和一串香木珠,她便知道这丫头是明白人,于是赞许地点了点头。一番梳妆过后,又换了今年新做的一套冬装,披上此前朱氏给的那件鹤氅,她就带着沁芳和红螺出了门。 到了蓼香院,只见院子里比平常早晚问安时热闹了许多,除了小丫头之外,门前台阶下还站着好几个面貌陌生的丫头,一色身穿玉色水田小夹袄,藕荷色的缎子比甲,头上手上干干净净,不见半件首饰,只脚下的绣花鞋却是花样百出。陈澜进门时,所有人都矮下了身子去行礼,她微微颔首就过去了。 进了正房,自有丫头在前头引着陈澜入暖阁。只见正中朱氏的左手边坐着一个大约双十年华的华服丽人,只见她梳着高髻,身穿大红纻丝织金五彩通袖,下头是曳地百鸟翟纹镂金裙,脸庞和朱氏很有些相像,但更像的则是那种一种如出一辙的端庄,只眸子是宛若流波,唇角也更多几分笑意。陈澜上前行礼之后,她连忙下来一把搀扶了,拉着手端详许久,这才亲自把人送到了下头右手第一张椅子上坐下。 “这才半年不见,又听说三妹妹受伤,今天一瞧气色倒是好得很,我总算放心了。” 晋王妃笑吟吟地说了这话,又问陈澜送来的燕窝可吃了,如今饮食睡觉如何,却是无比的关切。陈澜一一答了,自然少不得说起头上的金簪和身上的鹤氅,又是好一番感激道谢。及至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陈冰陈滟和陈汐方才一块到了,见陈澜竟到得这么早,她们三个都有些惊讶,但随即就忙着上前给朱氏和晋王妃行礼磕头。 行礼过后,姐妹四个彼此厮见,陈澜见她们一个个都是珠玉辉煌织金锦绣,当是仔细妆扮过的,心里自是有数,等重新坐下来的时候,果然就听上头的朱氏笑道:“你们一个个都住得近,谁知竟是比澜儿还慢,让我们好等,这该怎么罚?” “大表姐这么久没来了,咱们当然得好好打扮打扮!”陈冰一边说一边有意横了陈澜一眼,这才笑嘻嘻地说,“想不到三妹妹这么快就赶了过来,从锦绣阁那边到这里远着呢,三妹妹的脚程倒快!对了,大表姐,这是你之前赏的簪子,我天天戴着,你瞧瞧好看不好看?” 晋王妃见陈冰说着就上来转了个圈,痴缠着要品评,自是笑着赞说好东西也要人来衬,随即又夸了陈滟和陈汐几句。陈汐只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以对,陈滟却笑道:“大表姐别净夸咱们,要我说,这天底下能把大红穿出颜色的人少得很,也就只有您配穿这大红色呢,衬着精神脸色都好。要说端庄雍容,谁比得上您?” 此话一出,别说朱氏笑了,就连晋王妃亦是容光焕发,当即褪下手上一只水色极其纯净的翡翠镯子给了陈滟。陈澜冷眼旁观,见陈冰虽笑得欢,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只镯子,仿佛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便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直到晋王妃问起几个表兄弟,最后问起陈衍时,她才笑了笑。 “四弟如今比从前更懂事了,每日练字也好功课也罢,都用心得很。”见晋王妃听得极其认真,朱氏亦是如此,她又黯然叹了一口气,“只是用功归用功,我却担心他的身体。听说因为今年冬天太冷,学堂里好些学生都病了,上学时咳嗽声一片,我倒是想求老太太恩准,横竖就要过年了,不如让他在家里多休息几天,免得熬坏了身子,或者是过了病气。” 朱氏闻言颇有些诧异,随即就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是,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寒冷些,听说还有位身体不好的老大人竟是在上朝时冻死在轿子里阿弥陀佛!既然如此,就先在家休息几天吧。他还小,读书也不急在一时。” “是,多谢老太太体恤!” 陈澜忙站起身谢过,又拿眼睛去看郑妈妈。这些天郑妈妈常到她那锦绣阁来,她每次都是当正经长辈一般敬着,但凡郑妈妈的话都没有半分违逆,沁芳还揽下了几件绣活,昨天才刚刚亲自送了过去,自然也少不了撂几句担忧陈衍搬到外院去的话。若不是知道珍珑到如今还没有拨到陈冰那边使唤,而朱氏这几天仿佛额外垂顾自己,她也不敢这么冒险。 果然,郑妈妈先是笑说老太太疼爱孙儿,随即就叹道:“前些天二夫人三夫人还说要把几位年长少爷挪到外院去,可如今看下来,家里的孩子们都是三灾八难的,每年吃药请大夫就不曾少过,在内院这么多人伺候着都如此,到了外院还不知如何。”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顿时神情各异,就连一贯冷若冰霜的陈汐也异常留心。朱氏看了一眼郑妈妈,见晋王妃开口询问,她就解释说:“这是你两位舅母提出的,我原本忖度倒在理,可之前澜儿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索性再延一延吧,过一年再说。” 一旁的晋王妃和几位妈妈自是笑说老太太疼爱孙儿,而一直冷冰冰的陈汐却如释重负的轻轻吁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陈澜,脸色很有些复杂。又说笑了一会,须臾便有媳妇上来询问在哪里摆饭,这一次,陈澜自然不得不留了下来,和其余姐妹一块陪着晋王妃和朱氏吃了饭。 一顿饭吃完,桌子和饭食都撤下去,又有人奉上茶来时,晋王妃用右手二指拿着那钧窑小茶盅的盖子,似乎要喝茶,可最后还是把茶递给一旁的一个丫头,随即看着朱氏说:“外祖母,其实今天我来,除了探视您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相求。” 一听这话,屋子里的众人全都是愣了。陈澜立时站起身来打算退避,而其他三人也慌忙起身,晋王妃见朱氏点头,却摆手示意她们不用走,等一个个人重新坐下,这才说道:“妹妹们也大了,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怪不好意思的。上回王爷随我一块来这儿的时候,对您这儿的丫头们赞不绝口。我原以为王爷不过是随口一提,可前些天才知道,原来他是瞧中了您面前的珍珑。我也知道,珍珑是您面前心爱的人,可是” 晋王看中了珍珑,这话从晋王妃口中说出,自然谁也不会怀疑。一时间,不但是座上的几位主子,就是旁边侍立的妈妈和丫头们也用又羡又妒的目光看向了那个侍立在朱氏身后的丫头。须知珍珑乃是侯府的家生子,一家老少都在里外各处当差,等闲不过是到了年岁配小厮,若是机缘再好些,也就是给了哪位少爷做屋里人,以后抬了姨娘,可这哪比得上王府! 于是,这个之前曾经被陈冰点名要过的丫头虽满面通红,脑袋垂得低低的,可屋子里人人都能看得出那层羞涩下的欢喜。此时此刻,陈澜虽仍端端正正坐着,嘴角却带上了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5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人小姐足足拖到了申末,恰好那段时间外头就是大乱,而报信的却被威国公世子给拖住了,这应当不是纯粹的巧合。只陈澜对于这些就不肯多说,兴许是宜兴郡主的吩咐,照此看来,这一趟入宫应该是无碍的,可怕就怕万一 “今日一早,礼部就派了人来,又要过了我家芊儿的庚帖,宫中也派来了两位妈妈,芊儿是忙碌得了不得。”汝宁伯夫人一边说一边查看着朱氏的脸色——这要是没有早上这一遭,家里已经是惶惶不可终日,哪曾想转眼间就有这样的变化——见朱氏没多大反应,她想起传言中阳宁侯府的丰厚身家,还有朱氏对孙女的偏爱,于是索性轻咳了一声,直截了当地说,“只芊儿毕竟是妹妹,她哥哥的婚事总不能一直拖着,所以我想” 马夫人听着听着已是怦然心动,可眼见朱氏眼睛半开半阖,仿佛并不在意,顿时暗自发急。此时汝宁伯夫人还未说完,她就抢着说道:“老太太,咱们府里和汝宁伯府早年便是通家之好,如今两边儿女都大了,结个姻亲也是” 就只见朱氏眼睛突然一睁,那目光就如同刀子一般狠狠扎在了她的脸上。尽管马夫人此前就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如今的老太太不过是没牙的老虎,可被那骇人的眼神一瞪,她仍是心神受制,接下来的半截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恰在这时候,外头玉芍竟是来不及通报就匆忙冲进了屋子,屈膝一福就急忙走到了炕前。 “老太太,宫中又派人来了。” 这一回,朱氏一下子推开引枕,奇迹般地坐得笔直。玉芍也不敢耽搁,又开口说道:“那位公公急急忙忙捎了个信就回去了,说是宜兴郡主的吩咐,留咱家三小姐在宫中小住几日。” 别说是郡主,就是等闲嫔妃,也绝没有把自家亲戚晚辈留在宫中住的,因而此话一出,别说是朱氏大吃一惊,就连一旁的马夫人和汝宁伯夫人亦是震动非小。只那传话的人已经走了,众人也寻不到人探问,面面相觑了一会,马夫人就干笑了一声。 “郡主对三丫头实在是好,竟然把人留在了宫里,莫非是打算认个干女儿?” 这话本是说笑,可屋内却没一个人搭腔的。朱氏若有所思地沉吟,汝宁伯夫人也在绞尽脑汁思量这背后的意思,哪怕是原本在屋里的绿萼和刚刚进来报信的玉芍,也都在冥思苦想,至于郑妈妈就更不用说了,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怅惘,遥想当年太后还在,也不曾把韩国公夫人留在宫中住几日。好一阵子,朱氏才示意绿萼取了纸板上来,用笔随意写了几个字,就递给了郑妈妈。 郑妈妈低头看了一眼,面色倏然一变,又瞅了瞅朱氏,见其面沉如水,这才转向了马夫人和汝宁伯夫人:“老太太说了,咱们家和汝宁伯府原是世交,如今汝宁伯夫人要为世子结姻亲,她自然也是乐意的。如今贵府四小姐的事情就要定了,世子年长,自当先定下,咱们家其实也一样。二小姐最长,打小就常在老太太跟前,容貌性子夫人都是见过的。” 自打前次坤宁宫召见没有自己的女儿陈冰,马夫人就知道,女儿做王妃恐怕是没什么指望了。眼见丈夫又是颓然不振又是纵欲伤身,总之没个节制,复爵几乎是遥遥无期,她自是唯有指望给女儿结一门好亲,瞅来瞅去,主动登门的汝宁伯夫人就成了最好的选择。可偏生人家瞧中的仿佛是陈澜,她只得百般示好争取,可汝宁伯夫人对她颇为冷淡,万不料老太太不开口则已,一开口竟是这样一番话 马夫人没想到,汝宁伯夫人更没想到,眼见朱氏又低头写字,她不得不斟酌着语气开口说道:“贵府几位小姐我自然都见过,只二小姐性子更张扬,三小姐只怕更合适些。” 郑妈妈此时又接着了绿萼递过来的一张纸,只一看就恍然大悟,因笑道:“汝宁伯夫人话说得不错,只我家二小姐那都是真性情,若是许配了人家,自然也会以礼侍奉丈夫舅姑。况且,都是老太太跟前的孙女, 如果说朱氏刚刚把陈冰许配给汝宁伯世子,马夫人就已经喜出望外,那么,此时郑妈妈更是说老太太还会帮忙置办嫁妆,那股抑制不住的狂喜险些就把马夫人的心里全塞满了。而汝宁伯夫人吃惊之余,一时又想起了陈澜要在宫中小住几日,保不准也早就被皇家看中了,一时就有些犹豫。 汝宁伯府的家底子已经很薄了,靠上一位皇子固然是好,可总得有相应的陪送出去。京城的勋臣贵戚中,大多是面子光鲜家底寻常,唯独阳宁侯府因为朱氏多年经营,可说是京城最富的一家。她求娶陈澜也就是因为这位得老太太宠爱,但老太太既然也肯为陈冰置办嫁妆,又已经开了这个口,她最后终于决定顺水推舟。 “老太太既有这般意思,那咱们便尽快合一合孩子们的庚帖吧。” 等到送走了汝宁伯夫人,马夫人的脸上已经是笑开了花。她本想先回紫宁居去告诉女儿这个好消息,可才从二门口上了夹道,早有媳妇等在那儿,说是请她先回蓼香院。马夫人生怕事情有什么变化,自是慌忙赶了过去,可一进屋坐下,郑妈妈开口说的那句话就让她险些忍不住跳了起来。 “什么,老太太打算答应苏家那桩婚事?四丫头虽然不是我生的,可也是我和老爷的女儿,怎么能就这么随随便便” “二夫人”郑妈妈一下子提高了声音,见马夫人的话头戛然而止,这才一字一句地说,“二小姐才得了这样的好亲,四小姐这门亲事也未必见得糟糕这苏家如今好歹也出了一位进士,别说是配咱们家庶出的小姐,就是嫡出,也有人家是愿意的。四小姐过门就有诰命,再熬上十几年,指不定就有几品的前程,又不曾委屈了她” 此时此刻,马夫人顿时哑口无言。她自不是真的心疼庶女,要是苏仪此次会试落榜也就算了,可人确实是中了进士,只名次不那么好看而已。三甲榜下即用,大约是分到各县去做知县的,好歹也是父母官,说出去也不埋汰人。因而,她嘀嘀咕咕又说了一通,无非是家里那么多姑娘,为什么偏是自己的女儿,但当朱氏又在纸板上写了几个字,她立时止口不言了。 等到马夫人面上气鼓鼓的,心里却乐开了花似的离开,郑妈妈这才到炕沿上头屈一条腿跪下,不无忧虑地说:“老太太,二小姐四小姐的嫁妆全都是您的体己拿出来,看二夫人刚刚那模样,就差没得意地笑起来,这也太便宜他们,太委屈您了。而且,苏家原本要的是咱们家的嫡女,就怕到时候不肯。” 朱氏默默舒了一口气,却没有接郑妈话茬。苏家所谓的要嫡女,婚约凭证却只有那一块玉,不过是图着侯府的后援财力罢了,如今中了三甲就更没多大底气了,只看把苏婉儿撂在侯府不管不顾就知道。只要预备个一两万的陪嫁,那边必然没有任何不愿意的。至于陈冰汝宁伯府那边兴许真的会起来,可绝不值得为此赔上一个陈澜,横竖老2媳妇愿意,汝宁伯夫人明摆着也是求财的,那桩婚事倒是成全了两个人。 不过就是钱而已,她如今唯一不缺的,就是钱不过苏婉儿 郑妈妈见朱氏不答话,知道有些东西老太太写在纸上未必方便,也只得讪讪地坐在那里不言声。然而,紧跟着当她听到那含糊不清的几个字时,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错。 “苏婉儿晋王府” “老太太”郑妈妈一个激灵回过神,竟是顾不得尊卑,上前一把按住了朱氏的肩膀,“老太太,您能开口说话了?” 肩上那股大力让朱氏一时眉头大皱,可当听清了郑妈妈这句话,她立时愣住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试着开口说了一句,这一回却是更加含糊,但勉强能听出几个字。因而,她只觉得心中涌出了一股难言的狂喜,而一旁的绿萼和玉芍也已经喜极而泣。 尽管如今是春季,但坤宁宫东暖阁的地上仍然铺着厚厚的猩红色毡毯,鞋子踩在上头仿佛都能深深陷入其中,因而跪在上头也并不算太难捱。只是,此时注视着眼前不远处的那一双靴子,林御医却是心里七上八下胡思乱想,直到上首又传来了问话声,他这才警醒。 “你在太医院多年,虽没有执掌院务,但还挂着院判的衔。你应该知道,若是刚刚说的是错判,那结果如何。” “皇上明鉴,臣多年来专为坤宁宫请脉,皇后娘娘病症最是清楚,若真的有一线希望,臣也不敢说那样的话,实在是”林御医把心一横,又轻轻碰了碰头,最后也不直起身,而是就那么伏跪在地说道,“皇后娘娘前些日子是好了些,可千秋节端坐受礼便已经多受劳累,那之后更是连着各式各样的事情,娘娘身体虚弱受不起。此次又受了惊,脉象已经极是紊乱,臣知道皇上皇后伉俪情深,否则万不敢出此言。” 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林御医,皇帝顿时生出了一种暴怒的冲动,可那手一按上炕桌,最后还是颓然落了下来,只仰头看着屋顶不做声。他应该知道的,她那样的身体,千秋节前稍好一些时,就万不该让她出来受什么礼见什么人,可他偏是让她出来了。她一旦露了面,后头的事情就挡都挡不住,那些嫔妃们不能随便进坤宁宫,却架不住外头的消息流水般地涌入,朝中内外还连续不断地出事早知道这样,他就该缓一缓,不应那么匆忙动手 良久,他才用自己也觉得惊讶的平静语调开口问道:“还能拖多久?” “少则半月,多则一月至三月。”林御医深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把那时间稍稍放宽了些,但却仍是不敢抬起身子来,直到前头的呼吸声再次粗重了起来,到最后化作了几句淡淡的嘱咐,他方才如释重负,知道天子应该不会将这一切怪罪在他的头上。 坤宁宫西暖阁乃是皇后的寝室,相比东暖阁的书香气,这里的药香便浓重多了。按照素来的做法自然是用熏香遮掩,但皇后从来不爱那些香草,因而那些造型各异的熏笼香炉便没了用武之地。一应摆设家具丝毫没有中宫的雍容典雅,反而显得朴实无华。 此时此刻,靠东墙那张挂着半旧不新水墨绫帐子的大床前摆着一张锦杌,坐着有些不自然的陈澜。面色苍白的皇后靠着一个厚厚的软垫,看看坐在床沿上的宜兴郡主,又端详着面前的陈澜。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九妹,要不是你从前就常常把惠心带进宫来,别人还真会把陈澜当成是你的女儿,她的眼睛和你真像。” 宜兴郡主见皇后气色虽不济,精神却还好,忙接过了旁边王尚宫送来的一盅药茶,亲自服侍皇后用了大半盅,这才又往后挪了挪坐下:“要真是我的女儿,便不会养成这个样子了,我当年吃的苦受的难还不够多吗,有了惠心就是娇惯,根本不想让她掺和半点腌臜事。只嫂子也说对了,我瞧着她便想起那时候没爹没娘的我。只我还有皇兄和嫂子时时照应,却不用照应其他人,比她情形好多了。” 陈澜被这身份极其尊贵的两位一打趣,平素极其机敏的人却有些招架不住了,索性干脆不吭声。只没想到,那被子下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她微微一愣,随即连忙伸出手去轻轻拉过锦被将其遮住。正要放手时,她却觉得那只手突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皇后娘娘。” “那天在宜园,你提出曲水流觞的主意,自己却拉着惠心躲到了一边,不曾加入她们吟诗作赋,是因为事情成了不想招摇,还是其他什么缘由?” 陈澜不自然地看了宜兴郡主一眼,见其一脸局外人的架势,靠在那儿并不做声,索性实话实说道:“回禀皇后娘娘,臣女自来不善文采,吟诗作赋更是弱项,平时只喜看那些杂记游记之类的杂书,就是下场也必定遭人耻笑,还不如知难而退。” “是知难而退么?”听到陈澜自陈不善文采,只喜欢看杂书,皇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突然又岔转话题说道,“你当初在安园打着皇上的名义免除佃户田租,接着又在园子里雇了好些庄丁仆妇,却是让他们养鱼种树种花,账面捉襟见肘的时候,偏巧你又算到办成了这么一件事,宫中必然不会无动于衷,于是夏太监一给你送了银子,正好盘活了你这一整盘棋,是不是?” 这话尽管问得平和,但陈澜实在没想到这竟不是皇帝问的,而是卧病在床虚弱十分的皇后,不禁有些惶恐,好半晌才咬咬牙承认了,顺势起身便要谢罪,结果才站起身就被宜兴郡主按了下去。果然,下一刻耳边就传来了皇后轻轻的笑声。 “刚刚还说你像九妹,现在看来,也像我。我也不爱看那些诗词歌赋之类的东西,又不是人人都有李太白杜子美那样的功底,为赋新词强说愁,不过都是些苍白无力的文字罢了,有什么意思。反倒是踏踏实实看些有用的书,了解些实用的东西,能够凭自己的本事让依附于自己的人过得更好,这才是正理。□□爷那样务实的政策,已经被腐儒败得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皇后颇有些激动,一时呛着了,连连咳嗽,陈澜眼见四周并无宫女内侍留下,慌忙上前帮忙顺气,好一阵子才让皇后平复了下来。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坐在了床沿边上,待想要回到原位时,她就看到宜兴郡主已经把她那张锦杌给坐了。 “就坐在这儿。”皇后又往床里头挪了挪,示意陈澜不用斜签着身子坐,见她犹豫了片刻就照办了,顿时更加高兴了起来,“当初赏你那只玉虎,一是酬你救宝宝的功劳,不管事情真相如何,终究是你在危急关头拉了他一把,二就是安园那一桩,卢逸云能拿下,有大半功劳得算在你的头上。那时候只知道你属虎,后来才知道,原来你和我的庆成是同年同月,生辰也只相差了三天,实在是巧合得很。” 之前宜兴郡主已经提过这一茬,陈澜差不多明白唯独自己多出这一件东西的由来,可如今见皇后的目光中充满了慈爱,她隐约觉得皇后恐怕是有些爱屋及乌。尽管如此,想到皇后常年在坤宁宫养病,唯一的女儿又那样夭折,她心中不知不觉生出了几许同情。说是母仪天下的中宫,其实还不是一样并不能事事如意? “只没想到,这竟不单单是有缘,你还真的有些像我” 说到这里,皇后的脸上露出了几许孩子气,又拉着陈澜问东问西,直到外头的叶尚仪蹑手蹑脚进来,说是林御医提到的时辰差不多了,得尽早休息,她才颓然叹了一口气,随即就对着宜兴郡主说:“九妹,明天再带着陈澜过来,陪我说说话也好。” “嫂子放心好了,皇上已经开口御准,人就跟着我住在西苑,准保让你见个够”宜兴郡主笑着拉了陈澜起身,行过礼后,就上前和叶尚仪一块扶着皇后躺下,随即在其耳边低声说道,“只要嫂子你好好的,让她陪你说多久的话都行。皇上一直都想功成之后带你巡游天下,你千万得调养好了身子。一切都在后头” 皇后觉察到宜兴郡主重重捏了捏自己的手,又瞧见她的眼圈微微一红,顿时露出了一个微笑来,到头来却只是吐出了三个字:“你放心。” 尽管有了皇后的答应,但带着陈澜出了坤宁宫,宜兴郡主仍然觉得心情极其糟糕。沿着天街急匆匆走了老远,她才陡然停住了步子,见几个佩剑的侍女都离得远远的,只有陈澜因为大约也是心不在焉,险些和回过头的她碰了个满怀。端详了一会陈澜,她最终什么都没说。 这不是能对外人说的事。当初皇帝在藩邸的时候,排行并不是最前,身份也不是最尊贵,因此只立了王妃,不曾置夫人,直到后来,还是皇后因为一直没有子嗣,而亲自向先皇请明,于是册了武贤妃为夫人。然而,夺嫡之争终究是牵涉到了藩邸的后院,武贤妃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却被人暗算,于是先天痴傻。此后由于皇后母家多财却无权,因而遭人诬陷,阖家流放,到最后只逃出了一个弟弟来,而皇后的身体也越来越糟。 除了自个的屋子,陈澜也进过家里几个姊妹的闺房寝室,尽管有朴素有奢侈,有爱书的也有爱画的,但是此时此刻,看到眼前这明间里头既不曾悬挂匾额,也没有什么烫金对联,当中就挂着一把大弓,两侧则是一悬刀,一挂剑,三样东西再加上身侧英姿飒爽的宜兴郡主,那种凌人的气势让她忍不住挺直了腰杆,眼神中不知不觉就流露出了赞叹。 “这屋子怎么样?” “果然是和寻常闺阁不同。” 宜兴郡主把陈澜的这些反应全都看在眼里,此时笑着问了一句,见其只顾着点头,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便带着她到东屋西屋各转了一圈,等出来之后便解释道:“虽说西苑有的是住的地方,但这毕竟是皇家别院,还有众多内官衙门,北边内校场御马监还有兵马,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6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所以这屋子大,你索性就和我住在一块。而且,皇后娘娘那边毕竟是要静养的,一日里你也呆不了多久,你除了别随便乱走,这屋子里那些书随你看。” 陈澜虽然对这皇宫大内有些好奇,很想看看和后世的故宫博物院有什么不同,但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她不会不明白,因而宜兴郡主都这么说了,她自然连连点头。又说了一阵话,想起林御医只怕离不开坤宁宫,在家里的朱氏万一犯点病就不好了,她少不得问了一句,结果宜兴郡主立时笑了起来。 “放心,这事情我让人去办。前时医馆的那桩人命案着实把方大夫吓得不轻,我家老爷过去险些被骂得狗血淋头,好在他拉得下脸面赔礼,差不多安抚好了人。林御医没空,有方大夫在就出不了大纰漏。” 宜兴郡主提到方大夫和医馆的那桩命案,陈澜记起上回郑管事也牵涉其中,尽管不多时就被放了回来,但仿佛也捱了些苦头,于是便顺势探问道:“郡主不说我倒是忘了,那桩命案如今可有什么说法?听说就为了这个,韩国公被御史连番弹劾,好些天都没出门了。” “难道你家里郑妈妈去韩国公府好几回,都不知道皇上前时召见韩国公的情形?”宜兴郡主却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见陈澜一愣之下就摇了摇头,她不禁哑然失笑,“也是,韩国公是怕了他那夫人还有你家老太太满心不甘闹出什么事情来,所以才隐下不提。之前的案子是正好撞在巡城御史手里,这才会闹开了。那位巡城御史于承恩是宋阁老的门生,宋阁老和韩国公又是有些龃龉的,他自然是逮着由头不放,正好中了下套人的计。” 宋阁老和韩国公有些龃龉? 陈澜尽管已经对这个时代了解了许多,但对于这些真正高层的东西,她自然是一无所知。第一次听说这些的她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等到宜兴郡主又带着她出了屋子,到作为库房的东厢房以及作为几个宫女下处的西厢房转了一圈,甚至连东边作为厨房的耳房也没有落下,这才回到了屋子里头,又把侍女们都叫了过来。 “我这几天常常要出门,所以留下她们两个给你。长镝人如其名,一手好箭术,还学过甩手箭的功夫,不进宫城尽可使得。红缨则是耍的一手好枪,虽说比男子气力差些,可到底胜在人灵巧。有她们陪着,再加上内官那边曲永和夏河都打过招呼,总不会” 话还没说完,外间就传来了一个嚷嚷:“郡主,御马监两位管营来了” “胡闹,他们两个大男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宜兴郡主倏地站了起来,见陈澜仿佛有些震惊,她便放缓和了语气说,“不必着忙,你只管在屋子里坐着。长镝红缨先随我出去,和你们那几个姐姐一块压压场面。” 眼见宜兴郡主上前拿起椅子上搭着的披风,随手系好了就带着两个侍女出了门去,陈澜先是愣了一愣,想到屋子里此刻并没有别人,她索性就走到了门边,可手伸出一半就停住了。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外头传来了宜兴郡主冷冷的声音。 “我留着你们两个在那边坐镇,你们倒好,双双闯到了这里来若是军营再有变乱,你们打算拿什么赎罪,你们的脑袋吗?” “郡主恕罪。” 陈澜听着这四个字,隐约觉得那个说话的男子至少是四十出头的年纪,略一沉吟就镇定了一下心神坐回了最靠门边的椅子上,又侧耳仔细听着。果然,那人请过罪之后,就沉声说道:“卑职若不是没办法,也不敢贸然到这宜春馆来。虽说是欠饷已经发了,但也不知道是谁传的谣言,竟说什么朝廷要追究之前哗变的军士,当事人砍头不说,其余一律举家戍边,一晚上串连之后,早上就闹开了。我和老花镇压了好一阵子,结果这群兔崽子愣是还在蹦跶,只说是若是亲眼看到那贪污他们军饷的人掉脑袋,就是这一茬过去戍边杀头也认了。” 此话一出,外头便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陈澜尽管对 “要不是为了他们被人挑唆是情有可原,那一日我弹压下去之后,便不会只诛首恶,其余不问了,没想到还是有人不安分我之前布置下去的事你们可已经照着做了?”大约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宜兴郡主口气里头就少了几分不耐烦,“原本人就已经拘在了内官监的牢里,为的就是省得外边人有什么盘算,那帮浑汉要看杀人杀就是了” 一句杀就是了,仿佛只是杀鸡杀狗,而不是杀人。即便熟悉宜兴郡主的陈澜,这会儿都感到后背心发凉。而外边那两个则是在仿佛大吃一惊的沉默后,一个开口建议说是否要先知会皇帝,一个则是迟迟疑疑地说如此是否会被人弹劾,结果被宜兴郡主一口就啐了回去。 “眼下什么时候,鞑子大军压境,京中动乱不断,这种时候管什么弹劾不弹劾至于皇上,此前便已经委了我临机专断之权,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还用得着大费周章干什么别啰嗦了,立刻就走方槊,立时去内官监大牢,把人提出来” 接话的仿佛是个侍女:“可是郡主那毕竟是老安国公的嫡亲侄儿” “要不是怕京城震动,就是吴王也留不下来,更何况一个区区国公府不中用的后辈他在朝军饷伸手的时候就该算着这么一天,死了也是活该” 听到这里,紧跟着就是外间一阵纷乱,陈澜正要站起身,就只见原先低垂的门帘被人打起,却是红缨和长镝一块进了门来。两女见陈澜坐在左手第四张椅子上,不禁对视了一眼,随即才双双上前行礼。个子高挑些的红缨笑着解说道:“郡主跟着两位管营先去内校场了,说是请三小姐自便。” 陈澜点了点头,也不敢贸然询问什么,索性便起身走进了满是书籍的东屋。刚刚只是走马观花,可眼下一格格仔细细细地看着书架,她的心思渐渐就从外头那些大小事件上头移到了这儿。四部分类法源远流长,正经的读书人读经义讲史书,子集只是额外的读物,而作为闺阁女子,则顶多在诗词歌赋上下功夫。然而,这里满满一架子书,最上头的甚至要用梯子上去取,可竟然全都是子部,兵家法家术数杂家无所不包,等到红缨送来一本目录时,她更是大为惊叹。 长镝见陈澜一页页翻着那目录,也不无自豪地说:“郡主平日虽不爱舞文弄墨,却对这些书最感兴趣,不少都是文渊阁里头淘出来的。这里的书还不算多的,毕竟郡主如今很少再到这里住,咱们府里的杂书才叫多呢。当初从京师到江南,从江南到北京,咱们走水路,光是书就装了半条船” 两个丫头字里行间对自家主人满是敬服,陈澜听着莞尔,索性也就支使她们上去取了几本本朝的杂记。看着看着,她心里少不得有些嘀咕,这皇宫文渊阁的珍藏到底和外间能买到的书不同,事涉隐秘的极多,比她书房里头的那些书下笔胆大多了。因而,她看着看着就忘记了周围的事,连两个丫头什么时候退下了也不知道。 就当她把一本记载着元末大战颇多轶闻的书翻了一多半时,突然一下子怔住了。原来,和她从前看过的那本书一样,一贯是从右到左从上到下印刷的纸上,竟是出现了从左到右的字母符号,而且那字迹鲜红一片,决计是手写。强耐心头激荡,她连忙一个字一个字认认真真看了下来,才看了没几页,她的面色就不知不觉白了,直到听见一阵动静才猛 坤宁宫的北边通过回廊和游艺斋直通御花园。只是,自从皇后勉力生下庆成公主,最后却自己亏虚极大,孩子也早早夭折之后,通往北边御花园的那道门就几乎再也不见人走过。寻常宫女内侍不敢没事往那里闲逛,女官和大太监们也不想勾起事情,于是这会儿,当一大群人簇拥着皇后踏进这儿的时候,全都有一种异常新鲜的感觉。 尽管很高兴皇后渐渐有了精神,先是饭量大了,随即是能下床走动,不过是半个多月,就能在屋子里走好几个圈,今天还破例提出要到御花园中散散步晒太阳,可叶尚仪王尚宫这样多年随侍的女官,欣喜之余仍不免心怀忧虑。毕竟,林御医这几日天天都来,那郑重到几近沉重的脸色说明皇后的病情仍不容乐观。可是,这会儿眼见皇后扶着陈澜的手,一步一步走得异常稳当,她们无不是心中高兴。 此时,叶尚仪就忍不住开口提醒道:“皇后娘娘,您慢些” “不要紧,有阿澜扶着我呢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两天精神好,再不像之前那样贪睡。” 皇后紧紧握着陈澜的手,贪婪地看着这些许久不曾见过的绿树芳草,尽情地呼吸着不曾经过纱帐和门帘过滤的新鲜空气。直到陈澜再次提醒了一回,她才不情不愿地答应坐下来休息,却是早有随行小火者抬着藤椅过来,铺上熊皮软垫供皇后休息,仿佛路边的石凳和精巧的亭子不存在一般。 坐在藤椅上的皇后嘴角噙着一丝和蔼的微笑,见陈澜侍立在旁边,指着眼前绽放的那一株株牡丹妙语连珠,她含笑仔细听着。可当旁边的叶尚仪开口说,不若挑几朵开得正好的摘下来簪鬓时,她却摇了摇手说:“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再戴这些大红大紫岂不是笑话?倒是像阿澜这样的年纪,正该用这些鲜艳的花打扮打扮,看着赏心悦目岂不好?” 陈澜这几日除了看书,便是前来陪皇后说话,心里明白这位至尊国母确实从骨子里就是一个慈厚的长者,因而此时听到这打趣,再不似之前那么诚惶诚恐,但口中却说道:“皇后娘娘,这牡丹乃是花中绝品,百花之王,娘娘若是有意,这会儿拿它们颁赐是最好的。至于我我是真的只喜欢赏花看看,簪在鬓上香气太馥郁了。” 想起陈澜身上素来不用熏香,甚至连那些花草的香气也没有,皇后顿时恍然大悟,心里却更多了几分欢喜,当即点点头说:“也好,这满园子的花也未见得有几拨人能来赏,不若拣第一等好看的给各宫簪鬓,第二等的则拿回去插瓶,剩下的你们也取些。只都仔细些,别损了花枝,让伺候照应这些花花草草的内使们去做,你们不要胡乱拿着剪刀乱剪。” 王尚宫见皇后高兴,带着众人屈膝答应了,又上前凑趣地笑道:“皇后娘娘虽是厚恩,奴婢们可不敢造次,就如同陈三小姐说的,牡丹是百花之王,论理只配皇后娘娘,赏赐给其他诸位娘娘还行,给咱们这些奴婢就说不过去了。倒是再过一阵子就该芍药开了,皇后娘娘到时候再行行恩典,带着大伙儿来逛园子就最好了” “好好好,到时候再来,牡丹开了还有芍药石榴,接着就是莲花木樨菊花,冬天的腊梅,春天的梅花海棠,我还记得小时候学过的一首民歌,据说是太祖爷传下来的好一朵,好一朵,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 皇后的歌声悠悠然然,唱着唱着就半眯了眼睛,赫然有几分憧憬。而陈澜听着这熟悉的曲调,又听到是太祖传下来的,顿时心中苦笑。然而,尽管她并不知道林御医有怎样的诊断,可她总觉得皇后这异样的神清气爽实在是让人不安,只这会儿却万万不是败兴的时候,待到皇后唱完,她就笑着说道:“也就是这御花园,春夏秋冬的花一样不缺,偏还布置得错落有致。不过眼下说是群芳竞艳,可放眼望去,却还是牡丹引领群芳秀。” “那是自然,御花园的牡丹全是上品,黄楼子c绿蝴蝶c西瓜瓤c大红c舞青霓,除却这几种上之上品,其余的都没资格入列。” 随风飘来了一个悦耳的声音,陈澜回头一看,就只见五六个人簇拥着一个中年美妇往这边走了过来。相比皇后的消瘦苍老,这位美妇却保养得极好,脸色白里透红神采奕奕,一袭秋香色的衣裙罩在略显丰腴的身材上,越发显得绰约有致。听到众人纷纷行礼称淑妃娘娘,她忙也退开一步行礼,可随即就被人扶了起来。 扶起陈澜的是淑妃身边的一位女官,而淑妃则是上前向皇后行了礼,随即才回过头来。她上前托着陈澜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就把人送回了皇后身边,又笑道:“这就是阳宁侯府的三小姐?怪不得皇后喜欢,娴雅文静,举止大方,到底是大家闺秀。” 陈澜忖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而只是含含糊糊地谦逊了两句。果然,淑妃的心思并不在她的身上,和皇后客套寒暄了几句,话题就转到了正在宣府的晋王身上。 “泰墉这孩子实在是多灾多难。前时原以为妃妾齐齐有喜,谁知道竟是突然又传出是假的,累得张氏和平氏事到如今,事情是水落石出了,可他人在宣府,却是正当鞑子锋芒在京城这种地方都少不了有人算计,更何况在那样战火纷飞的险地?臣妾实在担心他有个什么万一。” 见淑妃说着说着便低下头拿手帕拭泪,皇后不禁皱了皱眉,随即便和颜悦色地说:“宣大是朝廷驻兵最多的地方,前线不但有兴和开平以及诸路驿站,各式各样的小堡更多。若是那边还危险,京师也就好不到哪儿去了。再说,阳宁侯此次随扈,他是打过仗的人,事有非常时总会临机应变,断然不至于让泰墉有什么闪失。” “阳宁侯?”淑妃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陈澜,见其低垂着头,面色丝毫变化都没有,便轻轻咬着嘴唇说,“皇后娘娘说的是,只阳宁侯毕竟在南边也只是主管安抚,这行军打仗的本事万万比不上威国公” 这边正说着,那一头就有宫人飞快地上前禀报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一块来了。” 说话间,又是两位盛装丽人往这边款款行来。两人看着像是并肩,可陈澜留心她们的脚步,便注意到是那个牵着一个小孩,身穿翡翠色衣裙的年轻稍稍靠前一些,那位年岁稍长的则是落后。和淑妃相比,两人更显年轻,一个秀丽,一个端庄,双双上前行礼之后,罗贵妃也就罢了,朱德妃却拉着陈澜的手说了好一阵亲切话。 罗贵妃看了一眼淑妃,心里顿时想起了自己初入宫的那些难熬岁月,再想想之前儿子莫名其妙落水,险些连命都没了,话语间就多了几分讽刺:“刚刚臣妾似乎听到淑妃提起臣妾的长兄善于行军打仗?这倒是奇了,早年间,也不知道是谁口口声声说不过打些微不足道的南蛮子,竟然就成了功臣” 朱德妃眼见淑妃一下子紫涨了面皮,皇后则是面色不好,慌忙干咳了一声,随即岔开话题道:“知道皇后娘娘兴致这么好,臣妾就想来凑个趣,结果正好半路遇上了罗贵妃。” 这便是解释为何会一块来的缘由了。皇后微微点头,见罗贵妃咬紧了嘴唇,仿佛是用尽全力方才没把后半截讥刺说完,她不禁半眯了眼睛,一时生出了回坤宁宫的打算。谁知道就在这时候,淑妃竟是轻轻哼了一声。 “威国公自然是国之栋梁。但如今鞑子大军压境,威国公既是名将之中的名将,是不是也该亲自上了宣大领军对阵?” “你你怎么知道我兄长就一定在京城?他眼下” “全都给我住口” 陈澜被罗贵妃这气急败坏的一句话说得心里一跳,转瞬间就听到了一声怒喝。见皇后已经抓紧扶手坐直了身体,她顿时大吃一惊,正想要抚慰,可看到那陡然之间气势满盈的眼神,思来想去还是站在了原地。果然,坤宁宫跟出来的一应人等就没有一个敢吭声的,刚刚还你一言我一语的淑妃和罗贵妃全都低下了头。 “朝堂大事,哪有后宫插嘴的余地?”冷冷训斥了一句之后,皇后便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沉声说道,“一个牵挂儿子,一个惦记兄长,可也得记着你们自己的身份,传扬出去简直成了笑话晋王身在宣府,内有阳宁侯和皇家禁卫,外有宣府万全的十余万人,他若是危险,那些身在阵前抗击鞑子的将兵难道不危险?至于威国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一应自有皇上安排朝堂定计回去之后好好看看女诫女德,别老是动那些心思” 从来慈厚和蔼的皇后一时间词锋凌厉教训了这样一番话,四周人全都听得噤若寒蝉,到最后眼见罗贵妃和淑妃双双跪了下来答应,就连朱德妃亦是行礼,其余人等自是忙不迭地长跪于地。及至三位高位妃嫔都带着各自的人离去了,皇后方才敲了敲扶手,随即又瞅了陈澜一眼,最后只觉得整个人憋得慌。 她若是不在,这宫里的女人可会打着子凭母贵的主意,想着先入主中宫,再谋夺储位?要是那时候贤妃不遇上那样的事,要是周王林泰堪不是生来有些痴呆,她便不用那么担心了哪怕她的庆成能够活着也好,只要能如陈澜这般蕙质兰心,到时候就能像宜兴郡主那样 将皇后送回坤宁宫安置,眼看林御医来了,陈澜自是起身告退。坐小轿回西苑宜春馆的路上,她少不得琢磨起了刚刚淑妃和罗贵妃的那一番讥刺,想着想着,她不禁面色倏然一变,随即就抓住了轿子旁边的扶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7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虽说京营并不在京师里头,而是分三大营驻扎在城外,可人们说起来,总还是说京里。罗贵妃刚刚情急之下反讽淑妃的意思是,威国公罗明远如今不在京师?怪不得那时候变乱的时候宜兴郡主竟然匆匆忙忙离开了宜园,而这几日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她一日里就难能见其几回,若是罗明远根本不在京师,那么缘由就很简单了。 想到这里,陈澜深深舒了一口气,但下一刻就突然冒出了一系列念头来。威国公若是不在京营坐镇,那么如今在那儿的人是谁?还有,罗旭那时候在外院直接拦截了各府的信使,是不是早就知道父亲不在的消息,亦或是有什么预判?杨进周此前至少得离开十天半个月,是不是他也一块走了?皇帝这是葫芦里卖什么药? 带着满腹心思回到宜春馆,陈澜果然没有见到宜兴郡主。这是这些天来司空见惯的勾当,因而她在红缨的殷勤服侍下净了脸手,用了几块点心,就照例进了东屋里头看书。这几日除了陪伴皇后,亦或是闲来到院子里散散步,她的大多数时间都耗费在这些书上。为了遮掩自己的目的,她每次都是搬下好几本书撂在案头,好在太祖林长辉的那些字都是写在不少书后的空白处,她只要注意些,就不至于被长镝和红缨看出端倪来。 遥想那一日乍然看到那书上内容的时候,她仍然不免有些心悸。原以为那位太祖林长辉也是来自遥远的后世就够惊人了,谁能想到,那位楚国公竟也是一样来自后世只一个是名垂青史,一个却已经几乎已经被人淡忘。 她看书原本就快,而拼音尽管麻烦,但看多了也就习惯了,大约看了小半个时辰,她终于把手头那本书完全看完了,不禁放下书透了口气,又端起茶盏喝了几口,隐约间却听到外间传来说话声。竖起耳朵才听了一会,她拿着那盖子的手就停住了。 红缨和长镝都习惯了陈澜这书呆子习性,再加上在旁边一陪就是一两个时辰着实无聊,往往就只在外头等。平日里进进出出端茶送水亦或是添蜡烛送点心,她们几乎都不曾看到陈澜抬头,久而久之也就少了许多避忌。这会儿两人一个拿着鸡毛掸,一个拿着抹布在明间里头打扫,干着干着,长镝就忍不住低声问道:“这么久不回去,郡主难道不想小姐?” “怎么不想?你没见郡主几乎天天都打发人送信回去?”红缨年纪大些,说到这里就轻声叹了一口气,“还不是没办法,龙泉姐姐那么大的胆子,那天从内校场回来还是吓得脸都白了,说是郡主当场砍了那个贪污军饷家伙的脑袋,又吩咐把头高悬在旗杆上,杀人的时候血染了郡主的前头衣襟,可郡主还是先下令把闹事的全都揪出来,每人二十军棍等到回来之后更衣时,那外袍上的血完全结住了不说,还一直渗到了中衣里头,郡主胸前红了一大片,她们服侍沐浴的时候都是战战兢兢。” 长镝一时也觉得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忙使劲按着胸口:“说起来,当初在市舶司的时候,老爷原本是想可怜他们的,可郡主却把人分成了两拨。那些偷偷走私的不过是一顿板子之后,又给他们找了活命的差事,可那些真正的大商家却都倒了大霉,光是永远枷号就死了十几个,酷烈的名声却落在了老爷身上。也就是咱们老爷,成日里还没事人似的。” 两人说着说着,渐渐话题就说到了东屋里的陈澜。对于这么一位待人温和大方,最好伺候的千金,她们自然都心存好感,再加上张惠心平日里时常提起,两人少不得心存偏向,当说起皇后几乎天天召见的时候,红缨四下里看了一眼,冷不丁低声说:“陈三小姐什么都好,唯独是父母都不在。若是按照常理,即便她出身阳宁侯府,也是不能选作王妃的。” 由于这些思量,用晚饭的时候,陈澜也颇有些心不在焉,随即便以累了为由早早地上了床。然而,这一夜,早早睡下的她却辗转反侧,大半个晚上脑子里都是那些纷繁杂乱的念头,直到后半夜才合了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当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感到有人使劲地推搡着自己,顿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眼见是红缨,她忙支撑着坐了起来。 “怎么回事?” 红缨大约也是被人叫起来的,这会儿鬓发散乱,身上只披着一件外衫,此时急急忙忙地说:“三小姐赶紧起来,外头坤宁宫的叶尚仪和两位公公正等着,说是皇后要见您”她看到陈澜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又说道,“郡主昨天一晚上都没回来,刚刚叶尚仪说人一直都在坤宁宫,只怕是,只怕是” 没等红缨再说下去,陈澜就一骨碌爬了起来,趿拉着鞋子就匆忙下地。到了妆台边上,眼见长镝也匆匆进来,她便言简意赅地吩咐梳最简单的,首饰等等一概不用。即便如此,手忙脚乱的长镝仍旧在梳妆时用力过度,拉下了好几根头发,疼得她直皱眉头。到最后,她洗漱过后在两人服侍下麻利地换好了一套琥珀色衣裙,又添了一件褙子,立时匆匆出了房门。 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叶尚仪满面焦急,一看到陈澜出来就慌忙迎了上去,却是也来不及解说什么,径直拉着陈澜上了外头的那小轿。一上轿子,两个抬轿的小火者就狂奔了起来,速度比之前进宫那次更快更猛,她只能死死抓住椅背,以免一个不好被颠出了轿子。好容易捱到了地头,又有两个粗壮宫女上前,与其说是搀扶,还不如说是直接把她架进了西暖阁。 一进这屋子,陈澜就看到这儿的人并不少。皇帝坐在床头,宜兴郡主和武贤妃则是站在皇帝身后,靠床的脚踏上,周王正跪在那儿,额头紧紧贴在了皇后的手上,却是咿咿呜呜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见到这种情形,纵使她心里已经生出了最坏的打算,此时也禁不住脚下发软,直到皇帝扭头看着她,她才重重用指甲掐了掐手心,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看到宜兴郡主和武贤妃都冲自己微微颔首,武贤妃更是上前轻轻哄了两句,总算把偌大的周王林泰堪拉到了一旁,陈澜便稳步走到床前,见皇后那面上再没有丝毫血色,眼睛更是紧紧闭着,她只觉胸口剧震,忍不住看了看皇帝,竟连行礼都忘了。 “皇后已经昏迷一晚上了。”说出这话的时候,皇帝的口气中既有怒火和烦躁,也有掩不住的懊恼和痛惜,“泰堪在这儿陪了一个晚上,可还是怎么叫都叫不醒,朕和九妹贤妃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几个御医都拿出了看家本事,可还是不行。若是再这么下去” 见皇帝已经说不下去了,一旁的宜兴郡主只能拉过陈澜低声说道:“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皇后会一直昏睡不醒,到头来便没有法子了。皇后这些天除了见过两三次周王,就属你陪在身边的时候最多,想来是把你当成了当年的庆成。你好歹试一试,若是能设法把皇后唤醒,不管怎么说也有个指望。” 陈澜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点了点头,当即上前跪在了床前的脚踏上。握着那只消瘦得仿佛直接就摸到了骨头的手,她有心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喉咙口却仿佛噎住了似的。好一阵子,她忽然想起了昨日皇后在御花园中唱的那首,灵机一动就轻轻哼唱了起来。 细腻优美的歌声在屋子里回响着,就连急匆匆跟进来的叶尚仪也听得呆了,随即就和始终在这儿的王尚宫对视了一眼。昨天皇后在御花园悠然自得唱这首歌的时候,她们也在旁边,此时听到陈澜这么唱着,她们心里别提多惊奇了。她们是入宫之后便在皇后身边服侍的,却还是昨天第一次听到皇后唱这首歌,如今陈澜也会唱,那么只可能是昨天乍一听之后就学会的。因而,起初只是抱着万分之一希望的她们,不知不觉就把心提了起来。 陈澜不知不觉唱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觉察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微微有些颤动,一怔之下连忙提高了声音。当觉察到那只手货真价实在动弹的时候,她连忙转头看着身后众人。身后的皇帝和宜兴郡主都是愣在了那儿,下一刻,宜兴郡主立时大声叫着御医,皇帝则一个箭步赶上了前来。 “我睡了很久?” 被御医又是扎针又是灌汤药忙活了一阵子,皇后终于真正醒转了过来。看着被皇帝紧紧握着的那只手,她费力地问了一句,眼见谁也没回答,她的目光便在床前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当看见陈澜时,她愣了一愣,随即就露出了笑容。末了,她才把目光转向了皇帝,嘴角上勾的弧度更深了些。 “皇上,刚刚我又听到那首《》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飘来的,悠悠然然好听得很。我之前在御花园时还唱了一回,可现在实在是没有那个力气了。当年,这首歌还是皇上从残谱上抄下来给我的” 听皇后尽嘟囔这些,宜兴郡主略一思忖,就冲叶尚仪和王尚宫以及跟着皇帝过来的夏太监打了个手势,三人自是知机,各自把各自的人都带了下去。一时间,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这边的寥寥数人。 皇帝盯着皇后,突然开口说:“刚刚是陈澜唱的。” “是阿澜?”皇后一下子惊讶了起来,见陈澜正站在宜兴郡主身侧,便轻轻挪动了一下头颈算是颔首,“昨天她才听过,今天就会了,看来她和我真的是有缘只可惜我已经支撑不住了,否则,我真的想她多陪我一阵子” “别说傻话若是你喜欢她,以后这病好了,尽可让她留在宫中陪你” “皇上糊涂了吗?留着一个外姓女子在宫中,群臣那里可怎么说?这一次借着九妹的由头,可若不是西苑那边的事情不好办,九妹也不好长留宫中,更何况是她?” “她父母都去了,朕可以封她郡主不,封她公主,让她名正言顺地做你的女儿,这样留在宫中陪你,谁还能说一个不字” 话还没说完,皇帝就感到一只手艰难却轻柔地挡在了他的嘴上,随即就看到皇后的眼圈赫然发红,但脸上满是坚决。夫妻多年,他哪里不明白自己的结发妻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到了口中的一连串话便说不下去了,只轻轻地抓过她的左手,用自己的双手将她的双手紧紧握在了一块,眼神中满是痛惜。 “封郡主容易,封公主也容易,金口玉言一道旨意,可是在群臣眼中,皇上就成了一个只以自己好恶行封赏的人,至于我这个皇后,只怕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就连阿澜她是没了父母,可终究不是父母无名无姓,膝下还有一个弟弟,我若是不在了,她那封号又有什么用?更何况,皇上可曾问过她是否愿意?” 皇后费力地抬起脑袋,见陈澜的脸上宛然可见泪痕,眼睛仍有些发红,而嘴唇上隐约还留着牙印子,不禁莞尔一笑,随即才看着皇帝说:“我是觉得她像我,若是我还能活个几十年的,认她做女儿也就罢了,可如今九妹,你和贤妃带着孩子们出去吧,我还有几句话要对皇上说。” 一句带着孩子们,宜兴郡主忍不住看了一眼陈澜,见她满是震惊,随即便默不作声地跪倒在地,轻轻磕了三个头,不禁心生感慨。再一看时,也不知道周王什么时候跟着跪下了,正像模像样地跟着磕头,她更是觉得心中平添酸涩,看了贤妃一眼便一同上前去,一人拉着一个悄悄退出了屋子。 直到那厚厚的门帘再次放下,皇后才正色看着皇帝,一字一句费力地说:“原本以为上一回我就熬不过去,所以才说了那些,没想到老天对我还真是宽厚,让阿澜陪着我过了这十几天的安生日子。咱们夫妻几十年,如今到了这最后的时候,我再叫你一声七郎七郎,吴王兴许还有冤屈,他毕竟是你的骨肉,你不要轻易处置了,至于储君之位不是我心存偏见,晋王优柔寡断薄情寡义,并不是好人选;淮王太过贪婪,只知道与民争利,却不知道分利于民,而且心性阴狠,我实在是担心他误入歧途” 说到这里,皇后只觉得胸口异常烦闷,不由得顿了一顿。一旁的皇帝连忙将她半扶起来,轻轻顺了一会气,刚说叫个御医进来看看,亦或是自己去倒杯水的时候,手却被皇后按住了。见那双一度有些黯淡的眼睛此时再次绽放出了不容置疑的神采,他到了口中的劝慰顿时吞了回去,只脸色越发阴晦。 “罗贵妃的鲁王还小,可她大约是因为早年间受了太多冷遇,所以一贯娇养着孩子。过了年就已经八岁的人了,却还是身体极弱,此次只是跌进了一个没多少水的小水塘,就险些折腾出了大事,虽是有人心存险恶,但毕竟孩子太娇弱了。况且,孩子小没有定性,若贸然置之高位,只怕更容易养坏了人,而且威国公是皇上还要用的。至于其他皇子,一眼看去,竟是没什么出挑的如今想来,七郎,都是我的错,我就不应该为了避忌群臣的风评,不在跟前养两个皇子。” “福娘”皇帝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打断了皇后的话,“这和你无干,都是朕不肯,朕不想让你劳心劳力又没个好名声朕还在鼎盛之年,身体还好,实在不行还能从小皇子里头挑几个出来,只要你能够好好养着,咱们还能去封禅泰山” “除了武则天,还有哪位皇后去封禅过泰山的?”皇后微微笑了笑,随即舒了一口气说,“苦日子我随你熬了,好日子我也陪你过了,唯一的遗憾这些天也都补过了,如今走了也知足了七郎,替我给阿澜择个好婆家,找个你看得上的俊杰。不要想什么郡主公主的话,满宫的皇子皇女都是我的儿女,有的是人给我披麻戴孝,并不缺她一个,我有些东西留给她七郎,等我去了,每年上祭的时候,让人陪祭庆成好么?总算有我去陪她了” 西暖阁后头的回廊里,尽管此时早上的太阳已经出来了,晒在那些琉璃瓦上闪耀出各种光彩,天气亦是暖和,但陈澜站在那里,却不由自主地觉着身上发冷。她早上起来就匆忙被接到了这里,洗漱都是草草行事,肚子里更是空空如也。刚刚在里头不觉得什么,可眼下到外头一站,昨晚上没睡好再加上刚刚这么一折腾,心里难过不说,她更觉得脚发软,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力气,到最后忍不住用手轻轻撑住了旁边的一根廊柱。 “妹妹吃糕。” 正恍惚的陈澜听到这么个声音,扭头一看就只见周王捧着一碟子枣糕,满脸认真地递给了她。一愣神之后,她就连忙问道:“多谢周王殿下,贤妃娘娘和郡主” “我们早上都吃过了,你先吃两块填填肚子,也别辜负了宝宝一片好心。”宜兴郡主冲着陈澜点了点头,随即就冲那边一个拿着银壶的太监说,“参茶记得分成四盅,别漏了人。” “郡主放心,小的明白。” 见武贤妃亦是对自己打了个手势,陈澜这才接过那一碟子糕,尽管这坤宁宫小厨房做出来的点心异常精美,可她此时还惦记着皇帝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和皇后的一口拒绝,心里百感交集,这再好的东西吃在嘴里也自然是味同嚼蜡。等到参茶送上又喝完之后,她方才觉得身子渐渐有些暖意。 在外间站着等了好一会,她又在宫女伺候下上了一回净房,从里头刚一出来就看见夏太监跌跌撞撞从里头跑了出来,不及说话就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脑袋砰砰砰地在地上狠狠撞了几下,嘴里迸出了一声干嚎。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崩了” 那一瞬间,陈澜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尽管她进宫不过十数日,真正和皇后在一块的时间,加在一起甚至不足一昼夜,可是,那位国母使人如沐春风一般的和煦仍然让她异常有好感。尽管从林御医和宜兴郡主等人的神态上,从自己破例留在宫中这个事实上,她一直知道那最后的结果,可此刻真正听到那个消息时,她仍是有些难以接受。 周王仍然在东张西望,仿佛是不能理解崩了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贤妃一把将他揽在怀里,喃喃解说了什么,他才突然大叫了一声,随即撒腿就跑进了西暖阁。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了他孩子似的哭闹声。在那哭声中,外头的太监宫女们都悄无声息地跪了下去,四处尽是低低的啜泣。 凤榻之前,皇帝紧紧揽着皇后,嘴角时而轻轻蠕动着,却是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有。那一刻,他的脑海中没有江山社稷,没有朝堂文武,也没有自己那些不省心的嫔妃儿女,闪过的全是以往的一幕幕。有洞房花烛夜的懵懂,共度难关时的彼此安慰,悲痛时刻的相拥而泣,欢喜时抱着她打圈只越是往后,那些刻骨铭心的片段就越是少,到最后就只剩下了上一次和今天犹如诀别似的话。 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可到头来还是不能挽回 恍惚之间,他的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耳畔周王那嚎啕大哭声也仿若完全听不见。他依稀还能听见皇后临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最后一个笑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8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殿试之后按例便是馆选,自从有了内阁之后,对于进士们来说,这无疑是一条清贵少风险的仕途之路。然而,罗旭知道自己这个二甲传胪都极有可能是御笔钦点,卷子落在翰林院里头决计找不到好处,所以原就打算称病缺考,结果这称病的条子还没送上去,皇帝就免了他馆选。因而,在这内忧外患的时候,他却空闲了下来。 人道是罗世子故态复萌,又开始和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就连宜园的下人们也不免心有嘀咕。至于林夫人则更不用提了,自打三月十八游园会之后,罗旭就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半个月都是不分白天晚上的在外头厮混,就算她再信赖这唯一的儿子,心里也不免着了恼。因而,这天快晌午时,得知罗旭总算是回了家,她也索性不吩咐去叫人进来,自己带着两个妈妈匆匆出去,直接把罗旭堵在了畅心居门口。 “娘?” 睡眼惺忪的罗旭抬头一看,见是母亲板着面孔站在院子门口,连忙赔上了笑脸,又上前殷勤地搀扶了林夫人的胳膊,一路陪着走进了正房。在西边炕上坐下之后,他原本还想随便找两件趣事搪塞了过去,结果林夫人把底下人全都遣开,张嘴就直截了当地问道:“这几天你不是早出晚归,就是索性整晚上不回来,家里甚至还有人看到你进了勾阑胡同,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爹不在,里里外外那么多事,你不在家,万一有变,我怎么顾得上?” 见林夫人先是疾言厉色,但话语渐渐地就缓和了下来,末了甚至多出了几分忧虑,罗旭不禁有些迟疑。犹豫了好一会儿,他又站起身到门边上掀起门帘看了看,见蓝妈妈正坐在脚踏上对丫头们吩咐事情,并没有人管着屋子里的闲事,他才转身回去,紧挨着林夫人坐下了。 “娘,有些事情我不太好说。”他一边说一边斟酌着语句,竭力让自己的话不那么突兀,“要说外患,鞑子那边说是南下,但并没有立刻推进,看样子内中还有分歧。至于内忧,和吴王一块作乱的人几乎都拿下了,如今宫中尚在清理,和咱们家并没有关系,您不用操心。倒是父亲父亲并不在京营,如今坐镇那里的应该是韩国公。” “你说什么?”尽管林夫人对丈夫的好色如命极其痛恨,但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总不能把人完全当成陌路。隐隐约约的那一重预感让她心里沉甸甸的,看着罗旭就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这话当真?这么说,他是他是” “娘,你就别问了。”事关重大,罗旭哪敢告诉母亲实情,须知母亲身在将门多年,对于地理情形也并不是一窍不通,要是自己透露开平两个字,定然会明白其中的凶险,因而忙岔过了话题去,“至于我,前时那太监传旨让我免考馆选的时候,还捎带了皇上的一句话,让我暗访海运仓c新太仓c旧太仓c广平库c太平仓还有几个草场的情形,我一个人哪有办法,少不得要请人帮忙,我是着实忙不过来,真不是有心在外头鬼混。” 这么一说,林夫人自是放下心来。只看着罗旭那密布血丝的眼睛,她不禁有些心疼,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也不用这么拼命,你又不是你爹,这威国公的爵位世袭罔替,怎么也是你的,何必非得和那些措大一般一心靠自己?你的事情蓝妈妈已经对我说了,我虽说和你那位姑姑处不来,可只要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那个女儿,陈家其他人尽可使得,更何况那位姑娘瞧着贤惠机敏。你若是真喜欢,我便先替你上门去问一问,等你爹回来就正式提亲” 在这种要命的关口突然被母亲揭出心底隐秘,罗旭那份震动就甭提了。好半晌,他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期期艾艾地说:“蓝妈妈也真是,八字没一撇的勾当,非那么快告诉你干嘛娘,我不是不对你说,父亲那一关不好过,我总想做出些名堂来,万一他不答应我也好有个预备,毕竟” 就当罗旭沉吟着想说哪怕不提父亲和阳宁侯陈瑛的婚姻之约,阳宁侯和威国公两家若是联姻,首先就得过了皇帝这一关时,外头突然传来了蓝妈一声惊呼。他一瞬间跳了起来,三步并两步上前掀开了门帘,就只见蓝妈妈已经从大门边上跑了过来。 “夫人,大少爷,宫中来了消息皇后,皇后崩了” 一时间,罗旭顿时呆在了那儿,心里一瞬间闪过诸多念头。中宫虚位,为了自己的儿子谋划,诸妃之间表面上的平静只怕要打破了,自己那位嫡亲姑姑和鲁王不知道会怎么做;传说帝后伉俪情深,皇帝如今痛失结发,日后兴许在处置内外事务上有些变化最重要的是,陈澜入宫已经有大半个月了,据说常常去坤宁宫陪伴皇后,皇后这一去,还不知道对她会有怎样的影响。 而对于林夫人来说,闷在坤宁宫很少见人的皇后毕竟是极其陌生遥远的人,她在摇头叹息了一阵之后,想到的却只有一件事——这国丧一起,官宦人家的嫁娶,又得停上一阵子了。 皇后崩逝的消息传开之后,坤宁宫上上下下都易了素服。 然而,皇帝一直都枯坐在床前,既不肯起身,又不肯用饮食,别说几个闻讯而来的大太监心急,坤宁宫的女官们心急,被挡在外头的嫔妃皇子皇女们心急,就连就在西暖阁外间的宜兴郡主武贤妃,以及仍旧在这儿的陈澜,也都是忧心忡忡。 看到周王垂头丧气地出来,武贤妃知道这一回就是指望皇帝对这个长子的喜爱恐怕也不行了,只能看着宜兴郡主。宜兴郡主沉吟了一阵,又侧头瞥了一眼陈澜,这才开口说:“贤妃,你先带着周王出去吧,不妨把皇上的情形对她们说道说道,免得以为你和周王又占了什么便宜。阿澜,你随我进去,我再设法劝劝皇上。” 尽管此时此刻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能做些什么,陈澜还是默默点了点头随着宜兴郡主进了西暖阁。见皇帝仍是一如自己最初进来时那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宜兴郡主就撇下陈澜走上前去,随即便直直地跪了下来。 “皇上,诸妃都在外面,皇子皇女们也都在外面,得到了消息的文武百官也都在千步廊那边看着,臣妹知道您如今心乱,可更重要的是,如今一片内忧外患,您不能撂下这些呆坐在这儿粒米不进滴水不入,您已经不是年轻那会儿了” 见皇帝只是微微抬起了眼睑,随即就露出了讥诮的笑容,宜兴郡主不禁一时 皇帝终于站起身来,低头面带怅惘地朝床上看了最后一眼,随即一字一句地说:“你说得不错,如今重要的是皇后的身后之事,重要的是她拼了性命为朕做了那么多,朕不能负了她从今往后,朕就立下制度,这坤宁宫再不为中宫,只用作祭祀所用,今后不管是谁当了皇后,全都在东西六宫选一宫居住她不在了,这坤宁宫朕长长久久为她留着” 无论是刚刚出言劝谏的宜兴郡主,还是长跪于地的陈澜,都没有想到皇帝说出的是这么一番话。相比面露欣慰的宜兴郡主,陈澜却不知不觉地泪盈于眶。当皇帝从身边走过去出了门之后,又见宜兴郡主匆匆站起身直追了出去,她方才端端正正地对着凤榻磕了三个头。 哪怕是在最后的时候,皇后还是对她心存关切,否则便不会为她辞了所谓公主郡主的封号。宜兴郡主能够有今天,除了是皇室宗亲之外,便是自幼在宫中和皇帝一块长大,情分深厚,可她没有多大倚靠。有了那个封号,兴许她便会变成皇帝手中的刀子,别人眼中的靶子。 皇后,多谢你的周全调护 西暖阁外间,已经站住了皇帝回头看见宜兴郡主跟了出来,却久久没有等到陈澜,不禁眉头一挑。等宜兴郡主上前之后,他便摆手阻止了她的解释,淡淡地说道:“皇后留下了两个人和一些东西给她,她既然还能想着给皇后最后磕几个头,也不枉皇后疼她一场。等到百日之后,朕会给她一个配得上的俊杰” 百日?宜兴郡主看着脸上阴霾尚未散尽,却已经流露出帝王信心的皇帝,只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入了帝王法眼有好处也有不好处,只希望这孩子能如她一般幸运。话说回来,皇后之前说得对,帝王家那给了便后患无穷的名分,她却没什么给不起的,认个干女儿在公卿之中可是寻常得很,想来惠心会高兴得跳起来 一大早,金水桥前等待朝会的群臣们在等待了小半个时辰后,御驾一行却仍未有影子。朝班前列的老大人们熬不住这大清早的阴冷,一个个都皱紧了眉头,有吃不消的甚至低声嘀咕了两句。即便是往日监礼仪的鸿胪寺官,这会儿也忍不住轻轻跺脚,更不用说那些年岁一大把的部阁高官。然而,群臣心中虽都有疑虑,却仍没有交头接耳,几个性急的叫了当值的宦官询问,结果那几个大小内侍都是一问三不知,他们也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 直到太阳都已经升起了老高,方才有一个太监急匆匆地从奉天门内跑了出来,却是二话不说,只道了一句今日免朝,随即就一溜烟地带着两个随从跑了。站了一个时辰方才得到这么个消息,一大帮官员们自是为之哗然。等到从午门依次退出之后,众人少不得依照往日的交情亦或是同年同乡,聚在一块窃窃私语,直到进了千步廊。 然而,这到了午饭功夫,宫中便传来了一条惊人的消息——皇后崩了 皇后身体孱弱,在京文武百官几乎无人不知,因而对于皇后能够捱到现在,暗地里不少人都觉得惊叹,因而群臣们震惊的并不是这条丧闻,而是与之而来的丧事措置——辍朝三日,不鸣钟鼓。群臣和命妇除具丧服哭临思善门之外,在京文武百官一概在衙门公署斋宿二十七日,不得回家。在京百官服斩衰二十七日,之后素服至百日,在外文武百官素服三日。军民素服三日。京城禁屠宰四十九日,在外禁屠宰三日,官宦停嫁娶百日,军民一月。 一应丧礼仪制全都不是礼部草拟,而是皇帝亲自定下,而且所有丧仪直追太祖高皇后,斋宿辍朝停嫁娶等等更是前朝好几位皇后不曾有过的,因而一时之间千步廊之内尽是一片哗然。几个年轻气盛的御史当即回了屋子写奏章,可笔还没动到一半,早有上司急急忙忙过来言语了一阵,到最后,一众衙门都是立时换上了素白灯笼,再也没了任何声息。 因是这一日中午方才得了讣闻,所以群臣在摘掉了身上那些有碍的东西之外,全都急急忙忙派了人回去预备丧服,只不过小半日功夫,那些绸缎庄中预备的粗麻便几乎一扫而空,至于文官三品武官五品以上的公卿大臣,则是宫中另外各给布一疋。等到较晚的时候,即便丧仪上都说是次日成服,但上上下下的丧服都已经预备好了,而素服乌纱帽黑角带也取代了往日的朝服。放眼看去,就只见千步廊内一片缟素,到了傍晚则是满城息声,勾阑胡同演乐胡同等等素日笙歌曼舞的烟花之地,全都陷入了一片静寂之中。 太阳落山的时候,阳宁侯府和其余公卿府邸一样,门上都换上了白灯笼。西角门上的门房头儿老周吆喝着看好门户,正好见着有马车从那边崇和坊下进来,原本还没在意,及至车在西角门前堪堪停下的时候,他才吃了一惊,探出半个身子出去张望。眼见着车辕上那个车夫跳下车走了过来,又摘下斗笠,他顿时醒悟了过来。 果然,那车夫说话声音又尖又细:“咱家奉宜兴郡主之命,送了贵府三小姐回来。” 老周慌忙打发人进去报信,随即就吩咐人让开路途,由着那车夫回身上了车辕,将马车赶进了门来。沿甬道到了二门停下,早有得信的婆子上前迎接,而老周在旁边垂手伺候,偷眼瞟见马车上下来的陈澜一身素服的背影,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然而,等到看见另有两名宫女模样的人随着下车,又吩咐几个婆子上车搬东西,他又是暗自称奇。 在宫中一住就是大半个月,如今一回来竟然还捎带了两个宫女和这许多东西,三小姐这回可真是天大的体面 尽管半月之后重回家中,但陈澜满心还沉浸在之前坤宁宫的那种悲痛之中,眼圈也仍是红红的。所以,当乍然听到一声姐,随即一个人急匆匆地冲上前来,不管不顾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时,她竟半晌才反应过来。认出那满面焦急的少年正是陈衍,她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四弟。” “姐,你这是” 从小到大,陈衍就从来没和陈澜分开过这么久,此时又看到她这么一番光景,心里顿时更是担忧。脱口而出问了一句之后,见陈澜没多大反应,他立时急了,正要追问就看到陈澜冲她摇了摇头,随即那手就被人重重一捏,顿时惊觉过来。他如今已经不去学堂,半日去韩翰林那儿学习经史,半日去北城小校场和人射箭练武,很是知道一些外头的情形,也很是听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强耐心头担忧搀扶着陈澜往里走,为了缓解姐姐的情绪,他少不得又低声说了些家里的事情。 “姐,你不在家里这几天,二姐和四姐的婚事都已经定下了。二姐许给了汝宁伯世子,四姐许给了那个苏仪,据说老太太都开口说要添嫁妆,所以二婶成日里喜气洋洋,只四姐寻我诉过一回,我没理睬她。庆禧居那边都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二哥五弟和六娘八娘九娘他们几个没搬,如今皇后娘娘讣闻一出,大约也得过一阵子才会继续搬” 往日陈澜对家里的情形最是关心,但这会儿却只是僵硬地点点头以示知道了。及至进了蓼香院前头的穿堂,见到那熟悉的屋子和人,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告诫自己如今已经回到了府里,而不是在看似枯燥却什么都不用理会的宫中。 “老太太,三小姐回来了。” 陈澜还没进东屋,就听到里头的绿萼开口说了一句。等到低头从门帘下头进去,她就看到朱氏正坐在炕上东头,容光气色比自己走之前好转了许多,此时脸上正满是欢喜之色。她正要下跪行礼,玉芍却急忙扶起了她,口中说道:“老太太都已经急死了,三小姐快坐到炕上先让老太太看看。” 依言坐上炕沿,陈澜看到朱氏用右手摸了摸她身上那素服,随即又颤颤巍巍摩挲着她的胳膊,最后那手伸直又滑过她的面庞,她这时候方才想起陈衍说过的话。汝宁伯夫人原本分明是要为世子求娶她的,而苏家那一头也曾经打过她的主意,现如今两桩婚事突然定下,甚至朱氏不惜拿出体己来当陪嫁,这其中的意义便很分明了。 想到这里,她暂时放下心中那些悲伤和怅惘,轻轻握住朱氏的手:“老太太放心,我没事,只是心里有些不好受罢了。” 朱氏目光一闪,随即便冲着绿萼使了个眼色,绿萼立即对屋子里伺候的鹤翎墨湘招了招手,等她们俩出去,她也径直拉上了玉芍退下。陈衍倒是犹豫了一下,但想想陈澜多日没回来,知道她在宫中什么情形也好,因而不等上头朱氏和陈澜开口,他就一屁股在下头椅子上先坐下了,随即就摆出了一幅死活不走的模样。 陈澜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开口说了这些时日她一直和宜兴郡主一块住在西苑宜春馆,每日几乎都会去坤宁宫陪伴皇后,今日一早甚至被急召进了坤宁宫。至于其中那些细节,她便一概言简意赅地略过,只说皇后对她极为看顾。 “所以你心里难过?” 听到这个低沉的声音,陈澜顿时大吃一惊,立刻抬头看着朱氏,而下头的陈衍更是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一跳起身就结结巴巴地说:“老太太,你” “四弟噤声”陈澜想到刚刚朱氏见到自己的时候还一声不吭,如今却突然能开口,心中顿时有了些数目,一口喝住了陈衍,她便低声问道,“老太太已经能开口了?这事情有几个人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朱氏见陈澜乖觉,嘴角就露出了一丝笑容:“就是你走之后不久。没几个人知道,你不用操心。这些日子方大夫隔天就过来诊脉,各式药材不要钱似的吃,再加上又没有人在跟前三天两头气我,我已经比之前好多了。不说这些,也难怪你心里难过,皇后这是把你当做庆成公主了,你正好和她同年同月,这也是缘分” 说着说着,朱氏忍不住想到了从前,又叹息了一声:“皇后也是可怜人,先太后在的时候,对她总是不满意,毕竟,那时候皇上还是景王时,立妃全都把持在别人手里,把一个最没势力的推给了皇上。而且,她又一直没能生下子女,幸好有皇上一直挡着听说郡主召你入宫的时候,那时候我就怕皇后因为喜欢你,会给你一个什么封号。” 陈澜从宫中带回来的东西,除了两个宫女和皇后单独送给她的一只檀木箱,此外便是指名赐给阳宁侯太夫人朱氏的紫檀木拐杖,以及赐给阳宁侯夫人徐氏的定窑瓷枕,赐给陈衍的一方镌刻着好学不倦字样的端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89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如今皇后崩逝,坤宁宫上下人等,有的要发去守陵,有些则是要分派到其他宫里,即便位尊如王尚宫叶尚仪,日后还不知道结果如何,所以,云姑姑和柳姑姑对于自己还能有出宫重见天日的事实,至今仍有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而且,遣她们出宫到阳宁侯府的乃是皇帝,这无疑为她们的将来更添了一份保障。 于是,陈澜言语虽客气,两人却都不敢造次,双双屈膝行礼道:“奴婢自当尽心尽力。” 刚刚被朱氏命人请来的徐夫人也忍不住端详着这出自坤宁宫的两个人,一面在心里暗自叹息陈澜果然是福气好,但眼睛很快落在了旁边的那只定窑瓷枕上。尽管已经是数百年前的物件了,可这只瓷枕仍旧保养得极好,四边是印花绵纹,枕面四框是双色黄釉,中心则是开光的墨绿地釉,上饰浅绿色叶子白色花朵的大叶牡丹。尽管和自开国以来便流行的棉枕决明子枕荞麦枕等等相比,这枕头一看就觉得硌人,但其中那高枕无忧的含义却让她满心舒坦。 因而,云姑姑柳姑姑二人退下之后,她在下首闲话了几句,就冲着陈澜说:“你既然回来了,家里的事情便还是照旧由你照管。你二婶一家全都在忙活预备嫁妆,其他的都顾不过来,家里上下的事务多,你就多担待,我让你五妹妹帮你。而且如今你又多了这两位,正好是左膀右臂,老太太和咱们再不用担心了。” 陈澜瞥了一眼朱氏,见其眼神中闪过一丝自得的笑意,哪里不知道老太太正庆幸轻而易举打发了可能横插一脚的马夫人,名正言顺地让她管了家,于是便含笑答应了。只不过,说起皇后崩逝,明日便要赴思善门外行奉慰礼,徐夫人就有些犹豫。 “我虽身在孝期,可皇后崩逝这么大的事,明日思善门外我自然是要去的,罗姨娘有三品诰命在身,自然也得去。可老太太虽说是无人不知抱病在身,但明日若是真的不露面,会不会引来别人口舌?可要是去了,如果有什么万一” “三婶放心,我出宫前皇上已经吩咐过,老太太毕竟是曾经小中风,便在家中素服祭拜即可,不用再去思善门了。”陈澜口中这么说着,心里却想起了自己在坤宁宫凤榻前的前后两次磕头。她没有诰命在身,即便想去思善门外也不可能,除了在宫中的磕头叩拜之外,就只有在家里再次祭拜上香,希望皇后来生能够子女双全平安喜乐。 陈衍虽然坐在旁边,却一直低头看着那方端砚。他跟着韩翰林这些日子,除了经史之外,见识也增长了不少,再加上在小校场颇结识了一些同龄人,虽还没交得什么知己好友,可对于世事就不像从前那般懵懵懂懂了。三婶徐夫人拿着那方瓷枕,眉宇间忧色立时散去大半;老太太摩挲着紫檀拐杖,那种如释重负根本藏都藏不住;至于他的这方端砚 坐了好一阵子,徐夫人得知已经到了戌时,便先站起身告退。毕竟,她还得攒着精神应付明日的奉慰礼。忖度这会儿外头也该是夜禁时分,理应无事,陈澜也就拉着陈衍预备告退离去,可人才站起来,外间的玉芍就匆匆进了屋子来。 “老太太,郑妈妈回来了。” 很快,郑妈妈就进了屋子。见只有陈澜和陈衍陪着朱氏,她忙一一行了礼,这一次却直截了当地说道:“老太太,大小姐好几次派了人去打探消息,可左军都督府都说韩国公忙着处理事务,恐怕不得空回家,可这都半个月了,大小姐已经焦心得了不得,今天又犯了老毛病,明日却还得撑着去思善门。大小姐让我对老太太捎带一声,实在不行,她自己去左军都督府,谅那些人也不敢再拦着她不管是真的在,还是被下了狱,好歹有个准数。” “不可” 陈澜几乎和朱氏异口同声喝了一句,只朱氏毕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已经能够说话,那声音格外低沉。而陈澜听到朱氏喝止,忍不住看了过去,不想朱氏也正看着自己。因见朱氏眼神中没有平日的审视和考较,满是鼓励和期许,她沉吟片刻就看向了郑妈妈。 “郑妈妈,韩国公乃是国之重臣,若是皇上有意追究亦或是盘查,和此前金昌侯,还有二叔那般下狱即可,无需召入宫中之后便再不让其露面。若是真的在左军都督府中处理公务,那么明天一早又是皇后崩逝的首日奉慰礼,韩国公夫人若突然去左军都督府找人,于旁人看来自然是不知轻重,传到皇上耳中就更是不利了。既然韩国公让人捎话回来说是无暇顾家,那便当成就是如此,须知如果真有什么万一,皇上何必玩弄这种玄虚?” 口中这么说,陈澜心里却转过了罗贵妃那时候的话,心里渐渐生出了几许明悟。若是威国公罗明远并不在京城,那么,代替威国公坐镇京营的,极可能便是韩国公了。姑母韩国公夫人并不是什么聪明人,但这位韩国公谨言慎行,应该是皇帝信得过的臣子。 一番话听得郑妈妈哑口无言,偏生朱氏又是赞许地连连点头,她想要反驳也找不出什么词来,最后不得不低声问道:“那如今该怎么办?” “怎么办?”朱氏眉头一挑,没好气地斥道,“自然是你把这番话转告了她,让她速速打消这蠢主意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思闹这个” 听到朱氏说得这么直接,郑妈妈顿时脸上发红,却也只能毕恭毕敬应了下来。就在她想要转身出门的时候,却险些和再次冲进来的玉芍撞了个满怀。这一次,玉芍却连道歉都来不及,三步并两步冲到朱氏跟前。 “老太太,刚刚大街上仿佛有信使在嚷嚷,说是说是什么大捷” “大捷?”朱氏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随即一下子抓紧了手中的紫檀木拐杖,好一会儿才抬头问道,“哪里的大捷?” “听不分明,只说是大捷,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朱氏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只见玉芍一扭头就急匆匆走了,顿时在心里骂了一句冒失。然而,什么大捷毕竟是以后的事情,因而她只是冲着郑妈妈挥了挥手,示意其赶紧去韩国公府,等人一走才叫了陈澜陈衍在左右坐着,没话找话地轻声让他们猜猜是哪里的大捷。 这一次,陈衍却抢着答道:“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宣府大同那边的军情,外头民间都议论纷纷,毕竟好些年没有鞑子南下了,料想这大捷该是宣大的大捷。” 陈澜先头曾经在外城前门大街上遇到过宣大的报子,那时候,那两个报子为了驱散人群,只说是八百里加急军情,至于什么地点什么军情却是只字不提,如今却是满城嚷嚷什么大捷,怎么听都让人觉得有一种强烈的宣传意味。因而,陈衍这么说,她并不以为然,但兹事体大,她便没有贸贸然说出口,只陪着朱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直到玉芍再次进屋。 “老太太,是宣府的捷报,说是沙城大捷,斩首八百,驱敌于数百里之外。” 楚朝立国以来,京师便从未有鞑虏兵临城下,因而,朱氏并不担心鞑子真能打进来,可终究对军情还是关切的。可是,当听说真是宣府的捷报,她的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阴霾。打了胜仗固然是好,可要是陈瑛再立下功劳她已经制不住这个庶子了,若是他真的又拼出了什么功劳升了爵位,她这一把老骨头还能拿什么去和他斗?难道要真的拱手将这半辈子的基业拱手让给那个女人的种? 见朱氏额头渐渐暴起了青筋,仿佛又陷入了某种愤恨之中,陈澜思忖片刻,便按住了老祖母的手,轻声说道:“老太太不必担心,如今还没个准数,且不用忧心,明日总会有邸报下来,那时候便有确切消息了。而且” 她又凑近了朱氏的耳畔,用几近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一大清早,众多朱门豪宅的门口便摆开了车轿。相比平日的朝会,今天有资格前去思善门外行奉慰礼的全都是高品的文武官诰命,因而那行头自然更齐备些。只一色的车轿全都是用了素色,再加上不分老少都是麻布大袖圆领长衫盖头,几乎难以认出人来。 陈澜起了个大早将徐夫人送到二门,如今品级还不够的马夫人自是也一块送将出来,尽管这国丧乃是最吃力的差事,可想到以往这种大事都是她出面,如今丈夫丢了爵位,她也丢了体面,因而她仍旧有些心里不痛快,略站了站就回去了。而徐夫人临上车前,却又忍不住转身对陈澜低声嘱咐道:“澜儿,其他的我都没什么不放心,只有汀哥儿。我对吴妈妈吩咐过了,就带着他在你跟前。你走到哪把他带到哪,否则我实在不放心。” “三婶放心去吧,我会好好看着他。” 送走了徐夫人,陈澜方才回水镜厅料理了些急务,旋即回蓼香院侍奉朱氏吃了早饭。等到把陈衍送了去上学,她才回了锦绣阁,却发现吴妈妈已经带着陈汀在这儿玩耍了。她也不以为意,吩咐芸儿沁芳好生在旁边看着,就径直去了东厢房。 屋子里,云姑姑和柳姑姑已经按照她的吩咐摆好了香案拜垫等等。净手之后,她便诚心诚意地拈香下拜。默然行完礼之后,想到皇后临去之前还不忘给她留下了两个人,想到那檀木箱中留存的东西,想到皇后对皇帝的那番话语,她不知不觉便已经泪流满面。 自从莫名其妙掉入这个时代之后,她几乎不曾有一刻松懈,待人处世无不是赔足了十分小心,哪怕是陈衍这个弟弟,她亦是不得不花心思教导培养,只有这一次入宫,只有这一次和宜兴郡主一块住在宜春馆,只有这一次在坤宁宫陪皇后的那些日子,她反而更轻松些。 宜兴郡主感兴趣的是她的机敏,所以从西苑回来的时候,常常喜欢给她说些从前的事情,其中不乏教导她临机应变;皇后则是对她的生活更感兴趣,常常听她说些姐弟间的趣事,偶尔也会把自己从前的事情拿出来说道。她起初也常常揣着小心,可说错话的时候这两位也不理论,笑上一阵子就完了。可以说,她这一世重活,最大的两位贵人便是皇后和宜兴郡主了。 尽管一醒过来便面对艰难的处境和复杂的人事,尽管一直竭尽全力才能保全自己和身边的人,尽管一直在殚精竭虑地谋划未来,但她从来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因为她知道,如果不能抓紧一分一秒,她在未来就连痛哭一场的权力都没有。如今借着祭拜皇后,她痛痛快快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和泪水,渐渐地甚至不再去压制那悲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方才感觉到有人在使劲拉扯自己的胳膊,睁着已经迷离的眼睛往那一看,她才看见是皱着小脸的陈汀。一惊之下,她连忙用手绢擦了擦红肿的眼睛,这才发现吴妈妈正在向云姑姑和柳姑姑连连赔不是,又朝着陈汀招手。瞧见她已经挪动着僵硬的膝盖要起身,吴妈妈又急急忙忙冲了过来,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扶她。 “三小姐,都是我没看好六少爷,他听到屋子里有声音传出来,就不管不顾非要进来看看不可,我拦也拦不住” 陈澜这才知道是陈汀自己要进来的。只就在这时候,她就感到一样东西在脸上轻轻擦了擦,低头一瞅,就只见陈汀正踮着脚用手拿绢帕擦抹着她脸上的泪痕,口中又嚷嚷道:“三姐,告诉我是谁欺负了你,是谁惹你哭的,我替你讨公道” 听到这小的小家伙口中竟然是吐出了讨公道这样的话,陈澜顿时一愣,随即才破涕为笑道:“六弟,你知道什么是公道?” “吴妈妈说,公道就是老天爷保佑好人,用雷劈死恶人” 陈汀举着手做了个恶狠狠雷劈的架势,可毕竟是小孩子,那气鼓鼓的样子格外有趣,就连同样心怀悲戚的云姑姑和柳姑姑也全都笑了起来,就连刚刚被讨公道三个字唬了一跳的吴妈妈也忍不住莞尔。陈澜就更不用说了,笑着把陈汀揽进了怀里,随即开口说道:“好六弟,三姐只是伤心一位长辈再也见不着了,所以心里难过,没人欺负我。你要是真想帮我,那便平平安安地快些长大,到那时候如果有人欺负我,你就给我讨公道” “好” 眼见陈汀高兴得什么似的,陈澜就吩咐吴妈妈去叫了沁芳芸儿红螺进来,让三个大丫头带着他在院子里玩,却留下了吴妈妈,婉转地对吴妈妈说了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说讨公道之类的话,更不要说那些糟心事,以免小孩子听了心里存疑。眼见人愧疚地低下了头,她这才打发了人出去,旋即才站直身子看着云姑姑和柳姑姑。 “文武官命妇都是三日临思善门行奉慰礼,咱们都是去不了的。皇后待我恩重,对两位想必亦是有情,这三日两位姑姑便随我在这屋子里祭奠皇后吧。皇后大丧,你们也和我一样,素服百日吧。” 云柳二人都是消了宫籍,虽并不是阳宁侯府的奴仆,但既给了陈澜,便是换了主人,因而本想着即便追思皇后,也唯有暗自悲戚垂泪。此时陈澜这么说,她们都是心存感激,慌忙双双跪下磕了头。等捱到香案前拜祭的时候,两人都是全礼之后便伏地流起了眼泪,却都是咬着牙不敢放声。只在那止不住的悲泣声中,陈澜不难听出她们的那份悲恸欲绝,心里也更觉悲凉。 尽管思善门前应当已经悲声大起,可真正为这位贤后痛哭的人,又能有几个? 自从皇后崩逝的那个晚上报子满城高声嚷嚷大捷之后,一连三日的哭临思善门,这捷报仿佛是被人遗忘了似的,少有人不知轻重地问到这一茬。只三日过后,官员虽仍在衙门斋宿,可终究是有人捱不住冷炕头,暖玉温香在怀放纵了起来。 这等时候素来是御史建功的最好时机,论理都是申饬罚俸等等算数,可某日的西角门朝会上,皇帝当庭摔下那些奏章,声色俱厉地将丧期饮酒招j的公卿以及文官等等全部革退,若不是大臣苦劝,其中一位伯爵险些连世袭罔替的爵位都丢了。 如是又是数日过后,陈澜先头和朱氏说过的话终于得到了验证——所谓的沙城大捷,竟然是因晋王得知阿勒汗前锋驻扎沙城,于是“力排众议”派万全右卫连同兴和堡守军出击,结果若不是开平前屯卫及时派出兵马,那一支军马险些就要全军覆没而这捷报则是阳宁侯陈瑛给焦头烂额的晋王出的主意,其用意不在蒙蔽皇帝,而在于先安抚了民众。 得到这个消息,朱氏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陈瑛并未能建功,还是痛心晋王在关键时刻竟是又行错一步,几乎彻底失却了圣心。总算有陈澜在旁边劝解安慰,再加上韩国公坐镇京营的事情总算是得到了证实,她的情绪方才好了些,只对当初逆了韩国公的心思一力促成了外孙女册为晋王妃,她难免心生悔意。 陈澜一头照管着病情渐渐大有起色的朱氏,一头照应着侯府家务,闲时也常常随云姑姑和柳姑姑诵念佛经为皇后祈福,日子过得虽紧张,可毕竟比从前松快得多。这一日恰巧张惠心登门,这一位拉着她的手上看下看端详了老半天,最后就眨巴起了眼睛。 “哎呀,看来我娘在宫里真的把你照应得不错,你比前些日子瞧着竟是胖了”她也不理会陈澜听到这话是怎样哭笑不得的表情,使劲把陈澜拉到了一边,东张西望了一阵就用古怪的表情说,“我娘昨天难得回来了一趟,对我说了一件大事” 她有意拖长了音调,见陈澜压根不上当,还是似笑非笑看着她,她方才使劲皱了皱鼻子说:“我娘说,要给我添个妹妹” 此话一出,陈澜货真价实吓了一大跳,瞪大了眼睛问道:“郡主有喜了?老天爷,要真是那样,她成日里又是骑马又是佩剑,会不会” 这一回换做是张惠心哭笑不得,她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随即就指着陈澜的鼻子说:“你说什么哪我说得就是你呀” 看到陈澜一下子愣住了,她便叹了口气说:“我娘说,皇后娘娘其实一直都想念着庆成公主,所以特别喜欢你,要是她身体好,一准就认了你做干女儿了,那时候哪怕没有名分,也再没人敢欺负小看了你。只可惜娘娘娘娘让我娘代她多多照应你,还是我娘爽利,她说我和你好,她也爱你既心善又机敏,所以等这百日一过,就摆酒收了你做干女儿,以后你我可就是货真价实的姊妹了” 看到张惠心一脸以后我就是姐姐的自豪表情,陈澜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感动,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她自然知道,有了宜兴郡主这位干娘,即便朱氏日后有什么反复,即便三叔陈瑛升官进爵,她也总有一个倚靠,一个退路,可这对于宜兴郡主来说,本是不必添这个麻烦的。 进入四月,按惯例就已经算是入了夏。窗棂之间的高丽纸如今都换成了绿纱,至于更显摆的一等公卿府邸,自然也有用玻璃的。只相比楚朝初年官宦巨商都用玻璃的那会儿,如今这出自御用监的好东西几乎都只供宫中和王府,民间鲜有得见。就如阳宁侯府这等人家,如今也仅剩老太太那辆座车的车门上镶着小块玻璃,上房屋子里都没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0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没有透光的玻璃,虽是阳光明媚的白天,蓼香院正房东次间里头依旧掌着灯。为了看清楚那炕桌上的地图,绿萼和玉芍甚至还一人举着一个烛台,竭力让炕上的朱氏和陈澜能看清楚些。许久,朱氏才放下了好久没拿出来用过的眼镜,轻轻舒了一口气,又转头看着陈澜问道:“你觉得,这应昌和落马河大捷,你三叔可领兵一同去了么?” 陈澜知道如今朱氏对她姐弟俩芥蒂尽去,已经是真心倚重,可一涉及到三叔陈瑛,这一位就难免仍是咬牙切齿。看着地图上相距很有些距离的两个地方,她就想起之前在书房里的几本地理图志上找应昌落马河全都不得要领,只能让陈衍去帮忙找找。昨天晚上,陈衍兴冲冲送来地图,自己盯着那东西冥思苦想好几个时辰,隐隐约约也有了些猜测。 “老太太这可是问住我了,这行军打仗上的东西,我有几分见识?可想来韩国公代威国公坐镇京营,这大军总是威国公管带的,想来出兵少不了这位当年威震南疆的名将。至于是两路大捷,兴许是如那些小说话本一般,一路正军,一路偏师,而三叔是随着晋王去宣府查案子的副钦差,怎么能离得开?” “你说得很是。” 此话一出,朱氏顿时面露喜色,可再想想晋王龟缩在宣府的脓包势,她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暗悔自己当年就不该觉得晋王是皇次子,一力设法让外孙女选为王妃,如今外孙女年纪轻轻就落下了一身毛病,甚至还不得丈夫怜惜,这都是因为她的心太大想到这里,她就抬头端详起了陈澜,见其正低头收拾着地图,她就渐渐露出了笑容。 不管怎样,只要她扶持着他们姐弟得了侯府,日后阳宁侯府和韩国公府互为臂助,也就能继续站得稳稳当当,不至于如东昌侯府那般树倒猢狲散,也不至于如广宁伯府那般死了当家的下头就忙着发卖产业分家,唯恐皇家挨个收拾过来。 “老太太” 听到这个声音,仔细折叠好那张羊皮地图的陈澜就抬起头来,恰是看见马夫人带着祝妈妈进了屋子。尽管二房的爵位几乎是不可能归还,陈玖也还躺在床上养病,可如今马夫人却又神采飞扬了起来。因为国丧而禁了官宦人家嫁娶,可这却不耽误预备功夫,更何况她刚刚得了准信,这会儿免不了到了老太太跟前说道说道,顺便在陈澜面前扬眉吐气。 “老太太,汝宁伯府那边刚刚打发了一位妈妈来,因为担心您身子不好,也就没贸然过来打扰。”嘴上这么说,马夫人在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下之后,就笑着说道,“宫里已经有人给那边捎信了,说是四小姐的事情差不多定下了,是先头皇后娘娘的意思。四小姐的八字和淮王的八字一块过了,正好合适,等二十七个月孝期一过,便立时册为王妃。阿弥陀佛,皇后娘娘临去之前还记着这些殿下,真是第一等慈厚的人” 如今皇帝一心都是皇后的后事,还顾得上自己的儿子?哪怕皇后真有遗命,皇子们全都得为嫡母服斩衰,哪个能在这时候成婚,只怕不是什么宫里人报信,是杨家眼看皇后一去皇子们居国丧,这才急急忙忙进宫去向那位齐太妃打听的吧只不过,若淮王真定下了也是好事,至少,这个极度自我中心的家伙也不会再来纠缠她了 陈澜先是冷笑,随即如释重负,对已故的皇后平添几分感激,面上却是淡淡的,又接过绿萼送上的一盏茶端给朱氏。好容易等马夫人这么唠唠叨叨一番炫耀完,她原以为这位总该走了,谁知道马夫人拐弯抹角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之后,便赔笑试探起了嫁妆。 朱氏原本还能心平气和地听着,可当马夫人问起这个,她眼神中顿时闪过一丝怒色,旋即就淡淡地冲着绿萼点了点头。绿萼连忙屈膝答应,到多宝格边上打开了一个抽屉,不一会儿就翻出了两张单子来,随即走到马夫人跟前恭恭敬敬地双手送了上去。 马夫人接过一看,就只见上头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楷,看字迹依稀是陈澜的,忍不住就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才低头继续瞧。她原本还能端着表情,可看着看着就渐渐露出了喜色,到最后几乎竭尽全力才能忍住那股涌上心头的狂喜。 蜀锦二十匹c潞绸二十匹c闪缎二十匹c妆花缎二十匹c宫纱二十匹光是这些料子,便是十种两百匹。此外便是她最着紧的金玉首饰,金手镯c金簪c金项圈c金背梳子c金翟冠几乎清一色点翠镶宝,再加上田地铺子和各色皮子家具以及摆件等等,只她心里估算,这些嫁妆的价值就不下两万两 带着这激动,她又翻起了后头庶女陈滟的嫁妆单子,只见绫罗绸缎一概减半,金首饰也不如前头陈冰的,甚至还有不少银首饰,可家具摆设等等却都差不多,只地产都只是坡地山地一类,店铺也没有,可估摸着也有七八千两。她看着甚至都有些心里犯嘀咕,不由生出了再从陈滟这儿匀些东西留给陈冰的念头。 朱氏却懒得管马夫人是什么想头,见她那副满意到了十分的表情,就冲着陈澜使了个眼色,随即露出了倦意。陈澜会意地询问了一句,而绿萼玉芍也少不得上前演双簧,而心满意足的马夫人自然不会留在这儿陪一个说话都不成的老太太,慌忙站起身来,以老太太多休息为由告退了出去,只临走前仍是忍不住使劲捏了捏手中的嫁妆单子。 有这样丰厚的嫁妆,还愁汝宁伯府待陈冰不好? “当年就是贪财短视,如今男人没了爵位,还是这般一点长进都没有” 马夫人前脚一走,朱氏就冷哼了一声,见陈澜要说什么,她就摆了摆手说:“你不用说了,你二婶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她不知道我的家底,总以为这侯府家当他们一房争不过老三,所以拿到这些也就暂时心满意足了。绿萼,上次我吩咐过你的东西,你都拿出来。玉芍,你到外头看着,除非是郑家的回来,其余的一律挡驾,就说我在歇着。” 绿萼心里一突,见玉芍慌忙出了门去,她便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到墙边柜子上,在最底下摸索了一阵,找出了一个油纸包,这才双手捧着放到了炕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最终露出了里头的那枚牛角印章,随即垂手退到了一旁。 早先晋王府出事的时候,陈澜就曾经看到郑妈妈在朱氏的指使下拿出了这个,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第二次见得,她哪会不明白朱氏的意思。果然,朱氏用如今活动自如的右手拿起了这枚印章,摩挲了好一阵,随即便递给了她。 “老太太” “我这一辈子攒下了不少好东西,给她们两个陪嫁的不过是九牛一毛。”朱氏的语气平平淡淡,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信心,“别人都说阳宁侯府豪富,却不知道老侯爷当初是怎样的人。他打仗是一把好手,可败家也是一把好手,要不是我的陪嫁丰厚,我也善于经营,这家里早几十年就撑不下去了侯府的公产是顺天府早就有备案的,不值几个钱,我倒想看看,老三处心积虑到时候却落得一场空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 如今和当时不同,但陈澜一想到陈冰嫁妆单子上的那些东西已经极其丰厚,朱氏仍然说九牛一毛,因而不禁觉得受的好处超过自己的功劳,便诚恳地说道:“老太太,我知道您待咱们姐弟亲厚,又信赖咱们,但这是您半辈子攒下来的体己,还请您三思。韩国公府如今多事,难道您能放下韩国公夫人不管?还有晋王妃和韩国公世子,他们毕竟也都还年轻。” 陈澜话里话外的意思朱氏自然都听明白了,可越是如此,她就越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少不得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欣慰的笑意:“好,好,你总算没让我失望。我给你这些,便是希望你今后和出息了的小四和韩国公府互相扶持。东昌侯府没了,广宁伯府败了,四家只剩下两家,你大表兄有点呆气,你们多帮他一些。还有,你以后不用一口一个韩国公夫人了,只叫大姑姑罢,她当年也是抱过你爹的。” 对于父亲的事,陈澜向来知之甚少,此时听朱氏这么说,她顿时大为惊讶。果然,下一刻朱氏就叹了口气 皇后崩逝,国丧百日,这其中最要紧的就是头二十七天。这二十七日斩衰过后,官员们不必在衙门斋宿,内外的百姓因丧事而耽搁的嫁娶也就能重新开始了。只是,大多数要科举亦或是要和朝廷打交道多的富商巨贾,往往也会在嫁娶大事上避开这百日,横竖也不是耽搁不起。所以,阳宁侯府的备嫁妆也只是私底下列出单子,真正要紧的采办等等全都早就停了,只紫宁居那边的算盘却拨得震天响,仆役下人无不偷笑。 这天午后,因为马夫人打算盘,徐夫人守孝在身,朱氏倒是享了清净。她正打算歇午觉,水镜厅陈澜就打发人来,说是宜兴郡主来探病了。她自是连忙让绿萼玉芍替自己稍事整理了一下衣裳,又打了水洗脸。才料理停当,陈澜就陪着宜兴郡主进了门。两边坐下来寒暄了一阵,宜兴郡主见朱氏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又听陈澜低声解释说朱氏已经能说话了,只暂且还瞒着别人,顿时也觉安心,便直截了当道出了来意。 看到手里那张帖子,朱氏只觉得百感交集。那天张惠心走了之后,陈澜就对她和盘托出,那时候她就吃了一惊。京城中勋臣贵戚多有认干亲的,不过是叫着热闹,鲜有郑而重之请客摆酒宣告众人的,更何况宜兴郡主这等身份。因而,她高兴地端详着侍立在宜兴郡主身侧的陈澜,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郡主有这意思,我这老婆子自然只有高兴的。不是我夸口,我家澜儿不但品貌双全,难得的是能干和孝心,满城闺秀之中,决计没人比得上她”有道是心意转了,怎么看都顺眼,因而朱氏越发笑吟吟的,可话出了口方才想到这话连人家宜兴郡主的亲生女儿也扫进去了,连忙歉然说道,“郡主别怪我老糊涂,惠心姑娘也是好的,可我能迈过这个关卡,都是靠的澜儿曲意调护谋划,再说,人之常情,自家的孩子总是最好的。” 上一回宜兴郡主来探望时,虽已经觉察到朱氏对陈澜颇为信赖,但终究比不上这一次口口声声自家孩子,又是这等自豪的口气,因而她冲着陈澜微微颔首,心里也替她觉得高兴。她是豁达人,朱氏话语实诚,她也就笑答道:“我家惠心性子是好,可要比能干,确实差了阿澜远矣,太夫人这话也说得没错。要不是这样,我怎么会和她这么投缘?我这次来,除了和您商量这事,也想商议商议要请那些宾客。” 陈澜本以为张惠心说摆酒,也就是请些亲朋好友热闹热闹算完,可这会儿看见宜兴郡主和朱氏商量商量着,就叫了她在一旁拿纸笔记下——什么隆佑长公主,安吉长公主,晋阳公主,汝阳公主,清远郡主公主郡主便有六七位,除此之外的诰命夫人更是足足十几个,和宜兴郡主平素的低调完全是两回事。那名单罗列到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 “郡主,老太太,这是不是太声势浩大了些?就算是百日后,那时皇后娘娘的国丧毕竟才刚过去。” “皇后娘娘泉下有知,必然会觉得欣慰。” 宜兴郡主头也不回就把陈澜的顾虑打了回去,随即又兴致勃勃地和朱氏商量起了哪几家酒楼饭庄的席面正宗,预备到时候把厨子请到家里来,又说定了请韩国公夫人出面接待那些诰命,由宜兴郡主亲自应付那些公主郡主。而一旁的绿萼和玉芍见这地位尊贵的两人越说越起劲,又见陈澜只得认命地低头记,全都悄悄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老太太这么高兴,这么有精神了 议定了宾客,朱氏又满口答应宜兴郡主,说是自己届时只要身子差不多,必然亲自前去观礼,事情就算定了下来。既然正事说完,宜兴郡主少不得又展开话题说了些别的,倒是陈澜对于先头三次大捷很是好奇,当即就探问了起来。 “沙城大捷是怎么回事,你们都应当知道了。晋王殿下闯出来的祸事,阳宁侯不得不善后,于是就出此下策。虽说他是不得已为之,偏生如今官场民间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朝廷又丢不起那个脸,于是暂时也只能就这么罢了。至于应昌大捷和落马河大捷” 宜兴郡主顿了一顿,脸上笑意就深了些:“应昌紧邻答剌海子,东边是兀良哈和原本的鞑子本部,而西边就是那位阿勒汗的后卫,这一回威国公率大军前去,随行偏将对周边情形早就打探了清楚,还有兀良哈和本部那边的人拖后腿,所以可谓是抄了他的底。至于落马河大捷,则是偏师截住了阿勒汗长子的一支精锐,大战之后斩首八百级,鞑子四散奔逃。都说败敌容易斩首难,而这次除却斩首,俘获的战马亦是可观,甚至有两支蒙人小部愿意内附,也打出了威风来。对了,你们知道这偏师是谁带的么?” 朱氏闻言立时沉吟了起来,而陈澜听了先是一愣,随即脑海中就立时蹦出了一个名字来,立时忍不住说道:“莫非是天策卫杨指挥使?” “阿澜你倒是一猜一个准”宜兴郡主立时笑了起来,又点点头说,“想来你也猜到了。所谓的天策卫至京营操练,便是一个幌子。须知天策卫原本就是从神机营和锐骑营中精选了一千人,哪里还用得着回营合练。趁着喜峰口例行派军到会州卫换防的机会,一应人等顺顺当当就出去了,兀良哈人原本有人里通阿勒汗,兀良哈原本只是报一声,结果我军却先往那边虚晃一枪,顺手剪除了之后,便打算过落马河与威国公合师,谁知道竟然能正好撞上这么一拨,也是他的运气。” 国朝以来,军功最大莫过于开疆,但天下太平久了,北边只是小打小闹,反而南疆是一打再打,所以威国公罗明远以平缅以及平蛮这开疆和安抚两项功勋平步青云,北边的宣大和宁夏甘肃辽东等地反而战事不多——自然,这也有楚太祖初年把蒙古打得太狠,寻了个借口把女真打得几近灭族有关。所以,斩首八百级的大功,放在如今自然是非同小可。当然,相比威国公的应昌大捷,落马河之役就要差一些了。 朱氏听着这三次大捷,眉头先是舒展,旋即就皱成了一个大疙瘩,末了就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索性问个明白。她先是念了一句佛,又感慨了一回这大胜仗,这才对宜兴郡主问道:“郡主,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这杨指挥使可是和汝宁伯府” “他是那一位的儿子。可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回来之后,就没打算和汝宁伯府扯上关系。”宜兴郡主轻轻巧巧岔开了话题,只见朱氏还有些不放心,她就实实在在地说道,“汝宁伯府败落的因子归根结底在老伯爷身上自己不成器,便疑忌军功显赫的长子,最后还真是给他逮着了那么个机会。也是皇上即位之初百废待兴,一时来不及理论,到后来想理论也已经晚了,去年正好觅着了杨进周,自然而然就带回来大用。只他像极了他那父亲,母亲又教导得好,要是换个人,这心里也不知道会存下多少怨愤” 听宜兴郡主丝毫没提到当年汝宁伯府的争袭官司,朱氏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虽受了现任汝宁伯一注浮财,可终究那最要命的事情是前任汝宁伯自己造的孽,和她无关,因而就放下了心。而陈澜毕竟不是这两个经历过那事情的人,只隐隐约约听明白了一小半,不禁油然而生狐疑,但心底思来想去,暗叹杨家母子不易的同时,又陡然想起了罗家的声势骤涨。 在阳宁侯府逗留了将近两个时辰,宜兴郡主方才告辞离去。陈澜亲自把人送了出去,路上又问起宜兴郡主如今可还在西苑住,结果就只见这位爽朗一如男子的郡主摇了摇头。 “京城里该下狱的都下了狱,该查的事情有人查,外头该赢的仗也都赢了,我还赖在那里干什么?这次的事情一过,御马监亲兵少不了要换一批人了,不管皇上先头如何倚重,如今都留不得这些曾经哗变过的在身边防戍,虽不至于真的流放戍边,但也多半会打发到南边去,我不过是弹压一时罢了。再说,我再不回去,惠心只怕真要恼了。” 宜兴郡主说着就停下了步子,轻轻伸手替陈澜捋了捋耳畔落下的一缕头发,随即轻声说:“虽说做晚辈的都只能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那也未必是一定的事。我当年如此,你也是如此。国丧百日,如今已经过去了快三分之一,那许多紧要关头都被你一一跨过,如今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也该好好思量你自己将来的事。” 这话里头有深深的暗示意味,陈澜只觉一颗心猛地跳动了两下,待到用征询的目光再看宜兴郡主时,就只见这一位已经露出了若无其事的表情,仿佛什么话都没说。接下来便是一路无话,当她将宜兴郡主送到二门外,眼见这位皱着眉头无奈地登上了那辆马车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1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如果说头一次沙城大捷因为朝堂消息没法完全捂住,民间很是慌乱了一阵,那之后的应昌大捷和落马河大捷就彻底让不久前才骚乱过一阵的京师平静了下来。酒楼饭庄里头的说书人抓住商机,很是现编了几个打仗的段子;家有军将的人家则是少不得上庙里拜拜菩萨,指望当家的平安归来加官进爵;至于真正的高官显贵们,要考虑的问题就多多了。 威国公已经是世袭的国公,此次再有如此大捷,偏生皇后又恰巧崩逝了,这中宫无主,储位虚悬,莫非最后成全的竟是罗家? 阳宁侯府中路的庆禧居住的素来都是历代阳宁侯,只前任陈玖忙活了多年,结果到头来丢了爵位,反而便宜了三房。如今,徐夫人占了那七间七架的大正房,罗姨娘自也不用像刚回来时那样低调,因而先前从翠柳居后罩房中搬出来之后,她就搬进了正房北边的小跨院,名正言顺地和陈汐住在了一起。这一回,当得知威国公罗明远率师在应昌大捷之后,她那脸上的笑容就不曾断过。 尽管罗姨娘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但陈汐如今实在是对她有些吃不消。此时见其一件件地从箱笼中找出那些色彩鲜艳的衣裳,她忍不住说道:“姨娘,就算威国公大胜回朝,可有威国公夫人在,您何必一直揪着那桩婚事不放?强扭的瓜不甜,威国公世子他” “你这是什么话”罗姨娘一把丢下手中的衣裳,没好气地瞪着陈汐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你爹和你舅舅一块定下的,你表哥不过是被他娘怂恿的,哪里就是真的不愿意?你这样的品貌,谁能把你娶回家去那是天大的福分至于你舅母我知道她对我有心结,可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没什么打紧,你爹在云南还不是一样?如今你舅舅打了胜仗,宫中皇后又殁了,这回你姨妈决计是水涨船高。让她做和事老,我就不信你舅母还能死扛” 见陈汐咬着嘴唇不做声,罗姨娘又放缓和了口气,拉着她的手说:“放心,你是我生养的,我怎么会害了你?以后别那么生分,什么威国公,什么世子的,一个是你舅舅,一个是你表哥,尽管像从前那样叫。至于你爹爹,只要没有大错处,这爵位丢不了,虽说三丫头刚刚在宫里住了好些天,可她和小四毕竟是没爹娘的,再说皇后也去了。等你爹回来了,我会劝他把老太太供起来,再给长房姐弟尽快找门差不多的亲事,只要明面上让人挑不出错处,这也就了结了” 自打在晋王府时在罗旭面前受到冷遇,之后父亲又想要改换门庭让自己去争劳什子晋王次妃,再接着便是身边的丫头被老太太一下子全都撵走了配人,陈汐早就已经心灰了。此时又竭力劝了一番,见罗姨娘仍是固执己见,正巧外头有人唤她去水镜厅,说是有几件事务要处置,她索性起身离去。 到了水镜厅,和陈澜厮见之后落座,见不过是寻常的赏罚小事,陈汐也就没放在心上,只是在那儿想着适才之事。如今连遭变故,她总算是恢复了早年间和兄弟一块在这侯府过活时的习惯,遇事多想三分。罗姨娘觉得威国公大功之后,后宫罗贵妃水涨船高,兴许有母仪天下之份,可她却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并不完全是好事,不知不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五妹妹,五妹妹?” 听到耳边的叫唤,陈汐这才惊醒过来。发现屋子里刚刚站了一地的管事妈妈和媳妇全都走了,只有陈澜和云姑姑柳姑姑并几个丫头在,她立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走神全都落在了别人眼中,遂连忙解释说:“三姐姐,对不住,我刚刚一时想到了一桩疑难,没留心” 比起二房的陈冰陈滟姊妹俩,陈澜反而觉得陈汐更合脾胃些。尽管当中隔着陈瑛和罗姨娘,两人没法过分亲近,但这种小事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因笑道:“毕竟是三婶吩咐过,赏罚之事咱们两人一块出面,所以我才使人叫上你。可这只是例钱的赏罚,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没留心就没留心了。” 见陈澜笑着点点头,转身就要走,陈汐陡然之间想起陈衍被罗旭指引,拜入了韩翰林门下,可算得上是和罗旭源出同门,因而不禁心中一跳,一下子拉住了陈澜的手。见人愕然转过头来,她才觉得此举有些冒失,可心里那种不妥当却越来越强烈。到最后,她索性站起身说:“三姐姐,我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想请你帮我参详参详。” 陈汐骨子里的那股傲气,陈澜向来是最明白不过,因而此时不禁愣了一愣。尽管她和三叔陈瑛早就算是彻底决裂了,可她对陈汐终究还是好感居多。迟疑片刻,她就点点头笑道:“那好,五妹妹你直说就是。但使我能帮忙的,一定帮你想想。” “这事情不便别人听到” 从未见过陈汐如此吞吞吐吐,陈澜顿时更奇怪了。换做别人,她兴许就不耐烦地走了,可这会儿沉吟良久,她终究还是吩咐云姑姑柳姑姑和红螺一块到外头候着,陈汐则是把自己的两个丫头也打发了出去。待到这屋子里只剩下她们姐妹二人,陈澜看到陈汐双手无意识地使劲,绞得骨节都微微有些发白了,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五妹妹,我知道你的顾虑。可你既然有心让我帮忙,那何必再把话憋在肚子里?” 陈汐却还是低着头。一时间,偌大的水镜厅一片静寂,仿佛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好半晌,她才终于把心一横,抬起头看着陈澜说道:“三姐姐,应昌大捷的消息你应该听说了。领军的是威国公,这一回他又立了大功劳。再加上之前罗世子高中传胪,这可谓是双喜临门,原本是最值得高兴的事。可我实在是” 说到这里,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她不能对陈澜直说,母亲正在一个劲地盘算着她和罗旭的婚事;她也不能说,母亲觉得皇后崩逝中宫无主,这对罗家来说乃是天赐良机;她甚至不能说,自己担心罗家因为声势太盛,如今升得越高,日后跌下来就越惨。 斟酌了好一会,她才艰难地接着那话茬说:“威国公罗家在京城中根基还浅,不比其余各家姻亲连着姻亲,又是盘根错节的交情,我实在是担心日后的情形。我知道罗世子曾经帮过四弟,所以只希望三姐姐通过四弟给那边提个醒。” 陈澜越听越觉得惊讶,到最后不禁生出了几许佩服。威国公府声势骤盛,据说应昌大捷乃是威国公领军之后,虽碍于国丧期间,人们不能立时往宜园那边去,但据说攀交情叙同乡的帖子仍有不少,可那大把下注的人当中,竟还不如陈汐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因而,尽管她已经对陈衍点过一回,也知道小家伙必定会通知罗旭,她还是点点头说:“五妹妹放心,你的提醒,回头我就对小四说,一定让他提醒了罗世子。” 原以为陈澜或许会安慰她不要杞人忧天,或许会找个由头推搪,可陈汐听到陈澜竟然答应了,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姊妹多年,她自然知道陈澜绝不会出尔反尔,心里顿时放心多了,可站起身之后,她突然想起自己此举只怕会被人误会,忙转过身来。 “三姐姐,到时候千万别让四弟对罗世子露口风说是从我这听来的。威国公夫人和罗世子对我姨娘一直都有怨言,若知道是我这么想,兴许会不以为然,甚至会觉得我有意诅咒有些事情我已经想通了,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 叹息了一声之后,她见陈澜看着自己,又重重点了点头,她不觉咬了咬牙又上前一步,站在陈澜的椅子跟前,一手搭在了她肩膀上:“三姐姐,我知道你人善,有些话我这个做女儿的也没资格说你和小四的终身大事,你得尽早有个打算,尽早定下才行” 陈汐这一提醒,陈澜一下子想到过往陈瑛和罗姨娘谋划的种种,此时再面对着那双清澈的眸子,她只觉心中生出了一股莫名感动,便站起身来,重重握住了陈汐的手:“我明白,多谢五妹妹你的提醒。只你的事情也一样,你虽是晚辈,而且一人之力微不足道,可也不能全认命” 不能全认命 陈汐只觉得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那压抑了许久的委屈迷茫痛苦全都发泄了出来。她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抱住了陈澜的脖子,把头埋在她的肩上,抽噎着哭了出来,却是丝毫不敢放声。那么多年,她护着憨厚的兄长,淘气的弟弟在这深宅大院中挣命,本以为父母回来便能松一口气,可结果呢?她为什么会心灰还不是因为她不想认命,从来都不想 陈澜肩头的衣裳须臾就被打湿了。她最初有些僵硬地揽着陈汐,但双臂渐渐就柔软了下来,又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良久,等到陈汐总算是平复了下来,她才放开了人,随即把人按在椅子上做好,又低声嘱咐说:“痛痛快快哭一场也好,可这眼睛待会出去瞒不了人。这样,你只说是因为舍不得那几个被撵到庄子上配人的丫头,所以求我探问一下她们的情况如何,结果说着说着就哭了,可记得了?” 对于前门大街上的各处酒肆饭庄来说,国丧的头一个月一过,这难熬的日子就算过去了。如今乃是承平年间,下馆子的无不是讲究一个喝酒吃肉,这禁屠宰让他们没了肉食可卖,禁饮酒则是让他们有酒也不知道卖给谁,这之前可谓是度日如年生意清淡得可以在店堂里睡大觉。眼下,门口的白灯笼换成了红灯笼,一楼大堂二楼雅座总算是都坐得满满当当,就连门口拉客的伙计声音也格外洪亮了些。 “咧,玉泉水的酒西山村的肉,不够劲不够肥不要钱咧” “雅座上有空,吹拉弹唱全活包咧” “杜康老酒杜康老酒,酒香飘去十里外哪” 这傍晚时分,一个个响亮的叫卖声把这一条前门大街渲染得越发热闹,四下里人声鼎沸,雅座包厢中衣冠楚楚的大人物们在觥筹交错,旁边却有不合时宜的吆五喝六声。在这等嘈杂的环境中,有人觉得总算是松快了,也有人很不以为然。这会儿,一家饭庄临街的雅座上,陈衍就很不惯四面八方传来的杂音,没好气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这些人就没心没肺么?国丧虽说是过了,可终究是还没过百日”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这道理你应该明白了才是。”罗旭淡淡地往外头看了一眼,见四处都是灯红酒绿人声喧哗,便叹了口气道,“国丧对这寻常人终究是远了些,你如何能指望他们真把先皇后当成国母来敬不说这些了,你回去代我谢你姐姐一声,她提醒的很是,如今的罗家,还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见罗旭情绪不高,陈衍连忙安慰道:“我姐说了,她也就是瞎琢磨,罗师兄你只管听一听,究竟有什么她哪说得准。只是她说,那一回在御花园的情形毕竟是她亲眼看见的,怕只怕贵妃娘娘被人撺掇而已。对了,我还没恭喜罗师兄呢,那许多库房草场巡查干得漂漂亮亮,一下子揪出了好些蠹虫不说,就连建言的条陈还得了皇上夸奖” “皇上只是出考题看看我的本事,再说都是合大家之力。他们不想出仕,于是这功劳就我一个人冒领了。” 尽管平素散漫惯了,但想到自己身上还有进士的功名,哪怕不袭爵,这出仕总是难以避免,这一回又深深地陷进去了,罗旭顿时生出了一种作茧自缚的苦涩。他的父亲是世袭威国公,他的嫡亲姑姑是贵妃,他的外甥还是鲁王在这种勋戚世家里头,他就应该低调一点,干嘛非得觉着自己不靠那个好色的父亲也能成事,偏生去想方设法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一关关考过来,如今倒好,父亲这大功一立,中宫又是虚悬,这下子全乱了而且,韩翰林偏生还悄悄提醒他说,御史们似乎有些蠢蠢欲动的架势。 郁闷的他举杯一饮而尽,结果却突然发现口中没有那种让人忘记烦恼的液体,而是苦涩地茶水,这才想起之前答应了陈衍以茶代酒。歉意地冲着陈衍一笑,他就咳嗽了一声说:“师弟,你恕罪则个,我今天实在想喝两杯。” 陈衍还是头一次看到嘻嘻哈哈的罗旭露出这样的表情,一愣之下就讷讷点了点头。及至伙计送上了酒来,见罗旭不管三七二十一连灌了三杯,紧跟着就干脆掀开了酒壶的盖子径直往嘴里倒了一气。这时候,他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就到罗旭面前一把夺去了那酒壶。 “罗师兄,你不能这么喝” 罗旭睁大了眼睛,见陈衍抱着酒壶满脸紧张,顿时哑然失笑,心想自己已经把那一壶都喝干了,小家伙这当口拿着这个还有什么用?只不过,一看那张认真得几近于执拗的脸,他就忍不住想起了之前那次送陈衍回家之前,许多年来唯一一次去阳宁侯府的情景。 那时候是过年,父亲只是伯爵,爵位甚至还不能世袭,而且一直都在南方镇守不得回来,他和母亲在京师连府邸都没有,只是赁的房子。在高朋满座奢华肃穆的侯府,他那个姑姑的儿女被人禁在屋子里不得出来见客,他和母亲被人晾在角落里,他气冲冲拉着母亲正打算走时看到那姐弟俩出来,当姐姐的正牵着弟弟的手,一面用手绢给弟弟擦汗,口中犹自教训着人,那种和睦的模样让他这个没兄弟没姊妹在身边的颇为羡慕。 结果,看住了的他不小心和一个下人撞在了一块,姐弟俩发现之后立时过来,那个当弟弟的问明情形,就仿佛什么都知道了似的恼怒地大声斥责下人怠慢客人,而当姐姐的之后则是亲手把满是点心蜜饯的捧盒送到他们跟前。 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阳宁侯府和威国公府说是姻亲——可一个顶多算是二房的罗姨娘,在正统人家眼里自然是算不得数的,而且母亲哪怕不记得阳宁侯府的冷遇,也恼怒罗姨娘指使陈瑛给父亲安排美人,她们姐弟两个又很少出门,因而那一次之后,便是护国寺的再会。只可惜,那时候两人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 不记得也好,第一次邂逅的美好只是记忆中的,如果没有之后也是枉然。 “罗师兄,罗师兄,你醒醒,你身边人说有要紧事” 被一阵恼怒的声音唤醒,罗旭这才睁着迷离的眼睛抬起头来,看见陈衍背后多了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认出是跟着自己出来的心腹小厮,他眉头一皱就把人叫上前来。正想低声询问,他就看见陈衍紧盯着自己瞧,于是便轻咳一声说:“左右都是嘈杂,没人会偷听,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 那小厮瞧了一眼陈衍,这才低声说:“大少爷,刚刚得到消息,都察院的几个御史把老爷给告了。说老爷说老爷行军在外,竟然收了两个蒙人女子在身边服侍。” 此话一出,别说罗旭眼睛瞪得老大,就连陈衍也极其尴尬。至于那说话的小厮,到最后两句话时,声音已经压得如同蚊子叫似的。良久,罗旭才反应过来,嘿嘿冷笑了两声,神色就恢复了正常,再也不见起先的颓唐和无奈。 “咱家老爷还真是”嘟囔着省去了后头半截,他就淡淡地问道,“就只有这一个消息么?” “还有另一个消息,都察院弹劾的不止是老爷一个。”小厮吞了一口唾沫,这才陪笑道,“跟着老爷的两位参将也被参了,说是纵军劫掠此外,落马河大捷的杨指挥被人参了一本,说是他杀俘” 罗旭对于所谓的纵军劫掠很是不以为然。这大军在外,要是真像那些读死书的腐儒们坚持的那般秋毫无犯,蒙人难道就会感激涕零日后再不来进犯?太祖爷的圣训就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大军出动用的那些军费户部倒是知道叫嚷,可劫掠之后他们还要叫嚷,真是奇哉怪也。只是,当听到另一路军竟然也被参了,他顿时愣住了。 他想了想杨进周那方正的性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杀俘?” 罗旭问话的时候,陈衍也忍不住嘟囔道:“杨大哥会杀俘,这怎么可能” 那小厮见自家主子外加主子的师弟全都表示难以置信,顿时有些郁闷了,当即闷声道:“杀俘是从兵部衙门那边打探到的消息,说是大胜的时候有人投降,随军的一个经历抢在杨指挥前头答应了,结果杨指挥恰好认出其中一个是当初兴和堡诈门的人,立时吩咐不受降,直接斩杀,这讯息大约是那个经历恼将上来送进京的。” “都已经诈过一次了,当然怕其诈上第二回,他这事情做的无可厚非。只不过,那些文官还真是吃饱了撑着,打了胜仗的人统统扫进去,就不怕扫了皇上的脸面?” 牢骚归牢骚,罗旭却真正有了些精神。父亲的德行他是知道的,无女不欢的名声恐怕也是内外皆知,但这大捷之后闹出这一回,只怕或许有自污的成分——自污用这样的伎俩,太气人了些倒是真的。不过,即便如此,父亲未必知道京中皇后崩逝的消息,要是知道了,应该就不会这么沉得住气了。如此想来,他得加上些别的计较才对,不能干等宫中尘埃落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2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回去之后,你帮我对你姐姐说一声,谢谢她当年的捧盒。还有,都这许多年了,你还是从前那咋呼呼的热心模样。” 陈衍被这没头没脑的两句话给说得莫名其妙,等到由西角门进了府之后,绞尽脑汁的他突然猛地一拍脑袋,隐约记起从前仿佛有这么一回事,因而一进二门就直奔锦绣阁。此时已经入暮,陈澜也正打算去蓼香院服侍朱氏进晚饭,结果就看到陈衍迎面冲了进来。 “姐,我有事对你说” 陈衍直接把陈澜拖进了东次间,又把丫头们都轰了出去,这才把今天自己和罗旭在饭庄的情形一一道来,尤其是那个小厮报的消息。可还不等陈澜有什么思量的功夫,他就面色古怪地说:“罗师兄还让我捎带一句话给你说是谢谢你当年的捧盒。” 这是什么意思? 陈澜一时没反应过来,可陈衍就已经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说起了自己的猜测。然而,听着那些,她扯动嘴角想要露出一个苦笑,可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 一大早,翠柳居的两个院子里头就显得忙忙碌碌。由于皇后大丧,此前的搬家只能暂停,如今二十七日已过,这边也就重新启动了起来。按照罗姨娘的意思,陈清和陈汉房中的家具不若上上下下不如都换上新的,可拗不过陈汐苦劝现如今少张扬为妙,因而她也就没有坚持。罗姨娘又亲自走了一趟正房,她请了徐夫人示下,终于如愿以偿亲自过去帮衬陈清陈汉。 这会儿,眼见一个个粗壮的仆妇把大小东西搬到门外夹道的大车上,又是捆扎又是垫放稻草,她少不得过去连声嘱咐。至于西北小跨院里头住的人,也是最后一批搬迁的两位姨娘和几个庶女,她则是丝毫不去理会,只由得那几个老弱自己打点行装搬家。陈汐瞧不过去,原想让自己的丫头去帮一把,结果却被罗姨娘一通教训了回来,生了会闷气就使人给陈澜提了个醒。 那两位姨娘一个是早就失了宠,跟徐夫人多年守在京师,另一位则是长年在云南,陈瑛从前两次回家都没带着她,此次带着一个女儿回了京师之后几乎连陈瑛的面都没见过。剩余的八娘和九娘都是在京师长大的,生母早就亡故了,甚至连正经大名都不曾取。虽则是她们有乳母带着,可长到现在几乎连院门都没怎么出过,七八岁的年纪见着生人就害怕,这会儿为着搬家,两人方才被人硬拖了出来,却是吓得一路走一路哭。 就当这简直像是逃难的一行人路过蓼香院正房后头那条道时,正巧陈澜看过朱氏,又得了陈汐的消息从后门出来,打算到庆禧居去看看徐夫人提醒一声,顺带瞧瞧情况如何,结果一眼就看到了一个中年妈妈口中骂骂咧咧,甚至伸手往一旁孩子的胳膊上使劲掐了一把。 “这是在干什么?” 那中年妈妈正是八娘的乳母陆妈妈,万没料到突然有人会从那边门出来,而且打头的就是陈澜,手上那动作一下子就落到了人家眼底下。慌乱的她连忙放开了手上前去,双手放在膝盖上行了个礼,这才期期艾艾地说:“三小姐,小的是怕八小姐哭将起来,惊扰了老太太,所以才提醒提醒她” “提醒?” 陈澜眉头一挑,本待发作,可想到后头院子里就是朱氏,便强自按捺了下来,冷冷瞥了陆妈妈一眼,这才徐徐走上前去。 三房除了陈汐和陈清陈汉之外,就连陈汀也很少出门,更不用说三个极可能连族谱都没上过的庶女了,因而她对六娘和八娘九娘并没有什么印象。见这两个小姑娘在旁边一位妈催促下,畏畏缩缩地上前来行礼,想起罗姨娘名下三个子女的光鲜,又想起陈汐刚刚让人捎的话,她心中叹息,于是就一手一个把人搀扶了起来。 八娘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小袄,花色完全辨不出来,布料只看着大约像是松江云布,但应该有些年头了。九娘则是藕荷色的斜襟衫子,简简单单的式样颜色,甚至连一丝花样刺绣都没有,袖口已经翻起了毛边。两人的缎面鞋子也是半旧不新,头上只有原本仿佛像是一对儿的两只银蝶,却是拆成了一人一只。 端详了这么一会,她不知不觉想起了自己卧病在床休养的那一个月,流水不断的新东西好东西送出来的同时,沁芳翻翻检检找出来的那些旧衣裳旧玩意,却也比她们两个身上的强上许多。松开手之后,她就头也不回地对后头的赖妈妈问道:“八妹九妹的新住处收拾好了?” “三小姐,早就都停当了。”赖妈妈上前两步,目光在两个怯懦的年孩身上一扫,这才满脸堆笑地说,“还是和从前在翠柳居一样,是西北面的小跨院,一个东厢房一个西厢房,左边两间耳房是风姨娘带着六小姐住,左边两间耳房则是花姨娘。” 自打那次陈滟坦白说,汝宁伯夫人最初上门求娶她的那桩婚事是赖妈妈大嘴巴说出去的,陈澜对其就很不待见,可如今还不是拿这事发作的时候,因而她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随即就开口说道:“也罢,我眼下没事,正好过去看看。” 陈澜都这么开口说了,其余人自然不好说什么,纷纷应了下来。等到了庆禧居,就只见从早过来的一辆大车正在忙着卸东西,一大堆仆妇乱成一团,正在忙前忙后张罗,而罗姨娘竟然也在。两边一碰在一块,罗姨娘便笑容可掬地上前,待听得陈澜是遇着了八娘和九娘,她方才诧异地看了两个小丫头一眼,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要不是这次搬迁,我还几乎不知道八娘九娘都长这么大了。还是三小姐周到,八娘九娘那么小,身边又只这么一丁点人,不照管一些,难免遗落了什么东西。”她一面说一面开口叫了两个仆妇过来,这才不由分说地吩咐道,“你们两个,去帮八小姐和九小姐打点打点。” 罗姨娘不是当家主母,因而八娘九娘们究竟是什么光景,自然不关她的事,因而她刚刚才训斥了陈汐,此时在陈澜面前却乐得做个好人。陈澜虽明白她这小小心思,可这时候也懒得理会这么多,指点了八娘和九娘谢过之后,就带着人径直去了那个小跨院。 尽管是差不多的方位,但这儿却比翠柳居那边宽敞许多,她让两个乳母带着丫头们去收拾,自己则是把八娘和九娘叫到了东边耳房中说话。三两句一问,她就发现了两人虽是年纪不小,可说话完全没个条理,问及身边人的时候就全都是一脸惧色。情知这会儿就是现开销了那些欺主的下人也未必有用,而且问过赖妈妈之后,得知这边并没有新添人手,她仔仔细细一思忖,就让随行的沁芳去把两个乳母叫进来。 “两位妈妈都是自八妹九妹小时候就跟着的,其他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记着尊卑,她们总不会忘了你们的情分。搬到这边来,地方大了,我打算禀了三婶,六妹和八妹九妹身边各添一个丫头,照料起居更妥当不说,以后发放月钱的时候也便宜。” 陆妈妈原就怕陈澜追究之前她掐人的事,此时听到前头一句不咸不淡的,便知道是警告,一颗心猛地一缩,待听到后头那一句,她更是心里凉了半截,不安地往旁边瞥过去时,正逢那边沈妈妈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全都是垂头应是。 八娘九娘的细软和行李极少,家具也拢共只有几大件,因而不到一个上午,两人就都安置了妥当,而剩下两位姨娘和六娘也都差不多。把这儿的事情安置好了,陈澜也不回蓼香院,径直去了翠柳居,一进正房就看到陈汀拉着乳娘的手从东屋里头出来。她开口叫了一声,陈汀立刻挣脱开乳娘的手一溜烟跑了上来。 “三姐姐,三姐姐” 陈汀虽有些怕生,但小孩子眼睛亮心实,谁对自己好却能看得出来,于是早先就三两下就把陈澜划拉进了好人的行列。此时一下子窜上前来,他就眼巴巴地仰起了头,这下顿时难坏了陈澜。须知她此时此刻过来是有话要说的,哪里能像平时那样捎带什么小玩意,因而想了又想之后仍然是摊了摊手。这下子,陈汀顿时撅起了嘴,直到乳母满脸好笑地上前拉他,他才不情不愿地往外头走,临到门边上还不忘转过头来。 “好了,快去吧,明天让小厨房给你做胡饼” 眼见陈汀神采飞扬地走了,陈澜这才笑着摇了摇头,又随出来迎候的吴妈妈进了东屋。看见一身孝服的徐夫人坐在炕上西头,她忙上前去行礼问好,等到坐下来寒暄了几句之后,她便说起了今天在半道上遇见八娘九娘的情形。果然,听到八娘九娘身上的衣裳行头,还有陆妈妈伸手去掐八娘的举动,徐夫人立时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一旁的吴妈妈见状立刻干咳了一声,随即才赔笑道:“三小姐,有些事情实在是夫人自从有了六少爷之后,身体一直都不好,之前那些年几乎都没怎么管过家里的事,大多数时间都在屋子里。这人手都是二夫人先头调派的,领月钱也都是各领各的,绸缎衣料四季照给,至于其他的,夫人也一直想着分例齐全就完了,没留心这么多” “你别说了”徐夫人一下子打断了唠唠叨叨的吴妈妈,这才看着陈澜说,“这样的事情,你安排好了,原可以不对我说,如今既然是亲自跑了一趟,想来你也知道,我不至于有意苛待了她们。你想的不错,可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府里的人事那么复杂,要不是如今老太太点醒了我,我还是什么都不想管,这倦怠的心思更不是一天两天了。” “三婶的难处我明白。”陈澜知道徐夫人对庶子女虽冷淡,但还不至于克扣分例亦或是指使人苛待庶子女,只她的漠视自然而然就放纵了那些下人。此时听其这么剖心剖腹地说了这些,她便点了点头,最后却郑重其事地说,“这些细枝末节平日兴许只是小事,可若真要做文章,您是三房的主母,苛责起来便是最好的由头。” 担责这两个字让吴妈妈勃然色变,徐夫人脸色则是更苍白了些。而说话的陈澜面上不显,心里却苦笑自己终究是面上能够冷硬,可实质终究是心软的人,既然看到了就没法袖手不理。 而且,罗姨娘那么会做表面功夫的人,本就对徐夫人这个正室心存恶意,如今罗家声势大涨,徐家却已经败落,天知道她会不会借题发挥?徐夫人身体向来 对于阳宁侯府的下人来说,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便仿佛是戏台上唱大戏似的,内内外外已经是连续好几次风云突变。光是府里,就有二老爷失爵,三老爷得爵,老太太病倒,三老爷充副钦差前往宣府,三小姐被宣入宫这好几桩。无论是年岁长的,还是年岁小的,面对这一系列情形都有些脑子转不过弯来。于是,无论早先往三房走动勤快的,还是打算在老太太这条船上一条道呆到黑的,如今都消消停停,生怕一个站队错误把自个葬送了进去。 而这两天,继三房一家全数从翠柳居搬进了中路庆禧居之后,原本分开在锦绣阁和芳菲馆的长房姐弟俩竟然搬进了翠柳居面对这样一个情形,别说罗姨娘事先完全没想到这一茬,就连二房的陈玖和马夫人也是大为意外。马夫人往蓼香院老太太面前走了一遭,却被郑妈转述说得大喜。 “原本芳菲馆自然是好的,可那会儿二老爷修紫宁居的房子,占据了好些地方,如今再整修也小了。索性就让他们姐弟俩搬到翠柳居,一来进出近了,二来三小姐来照顾老太太也便宜。空出来的芳菲馆那块地,把围墙拆了,紫宁居的地方就更宽络了。” 既然是对自己有利无害,马夫人也就没理会这么多,高高兴兴地回去继续忙活着筹办嫁妆。老太太给了金银料子等等,可家具总得继续添,产业铺子也得去查看,她如今恨不得多生一双手。再加上身体还得调养,她几乎根本空不出时间来理会府里的其他事务。 而搬进了新地方,最高兴的人无疑是陈衍。他原本并不乐意搬进三叔一家住过的地方,可一听说自己的院子就在陈澜隔壁,他立时转恼为喜。搬好了新居的这天晚上,他一下学就巴巴地跑到姐姐那里闹了好一阵子,直到在蓼香院用了晚饭回来,陈澜问他要了窗课本子看,他那股高兴劲才消停下来。好在如今陈澜已经不怎么考较他学问进度,只是略看了看问了两句就停了,随即就把两位姑姑和丫头们都遣了出去。 如果说从前是心里存着怨愤的人小鬼大,如今陈衍学文学武,进步自然不是一星半点。韩翰林对他的机灵劲头很满意,点拨不遗余力;宜兴郡主自从那一日来过之后,便让陈衍隔日上门,从弓马到练兵,自己言传身教不说,还有府中两个家将在旁督导。再加上陈衍和罗旭走得也近,耳熏目染颇有进益,此时一见这架势就立时坐直了身子。 “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说?” 陈澜沉吟片刻,就看着陈衍说道:“四弟,你如今已经十二了。按照这京城其他名门世家子弟的情形来说,不少都早就定下了婚事。先头的事你应该还记得,三叔原本是要把婉儿表姐许给你,如今他不在,老太太又快刀斩乱麻把四妹妹许给了苏家表兄,你的事情才算混了过去。但是,这事情若是迟迟不决,日后恐怕还有麻烦。” 听到姐姐郑重其事地对自己说婚事,陈衍那份意外就甭提了。可是呆呆地坐着听完,他心里却着实生出了几分窃喜。要是按照姐姐从前的做派,决计不会对他说这些,如今竟然直说了,那么是不是说,姐姐不再只当他是孩子,差不多当他是大人了? 所以,他也没有贸然开口,而是仔仔细细想了想,随即抬起头说:“姐,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都不在了,我自然是听你的。趁着三叔不在,定下来也好,省得到时候别人再打主意。可我如今毕竟是一介白身,虽说外家援力很要紧,可若是门第太高,难免会被人挑三拣四。我只求一个贤惠知礼的,姐你可好好帮我挑挑。” “信口开河”陈澜没好气地使劲用手指一戳陈衍的脑门,见他抱着额头眼巴巴看着自己,顿时扑哧笑了起来,“这种事哪能是我出面?老太太如今病情大有起色,若是能够,当会亲自替你物色,就是不成,也还有郑妈妈。至于郡主,我也会设法去托一托” “对对对,只老太太和郡主挑中了之后,姐你再帮我去瞧瞧就好。”陈衍涎着脸点了点头,见陈澜屈起食指中指作势要打,忙跳开一步说,“我也没什么别的想头,可如果真的是一面都没见过就要娶进门,我这心里实在是觉得有些别扭,有姐帮忙瞧着就放心了还有,姐你别光顾着我,你自己呢?” 她自己 想到宜兴郡主的提醒,想到陈汐的明示,陈澜顿时觉得既怅惘又无奈。两世为人,她总是过分理性,于情情爱爱竟是从来未曾涉足过。她的心素来包裹得太紧太深,很少对人敞开。如果说在那一世女子单身也是一个选择的话,如今这一世她却必定要面对这么个问题。 看到素来睿智机敏的姐姐竟然露出了茫然的表情,陈衍顿时眼珠子一转,索性上了炕挨着陈澜坐了,这才压低了声音说:“姐,你说罗师兄怎么样?他一直对咱们照顾有加,帮忙更是不在少数,决计是对你动心了。他这人性子才貌都是好的,最要紧的是大家又认识” “四弟”陈澜眼见陈衍竟似乎要掰着手指头一项项数落罗旭的优点,不禁哭笑不得,当即重重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瞎说什么” “我哪里瞎说了。罗师兄铁定是有那想头”陈衍这一回却死不退缩,又挪上前一点说,“要不,杨大哥也行。别看他那冷面模样,可决计是心热人,而且这种人一旦成家就决计会担起责任,绝不会像爹和二叔三叔那样在外头花天酒地左一个女人右一个女人” “好了好了” 陈澜终于有些招架不住了,赶紧打断了陈衍那滔滔不绝的话头。只是,陈衍的这一番说法,毕竟是勾起了她的心思。以往那一幕幕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到最后她不得不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愠怒地看着陈衍。 “记着,这话不可再对别人说” 凭着姐弟之间的心灵相通,陈衍斜睨着陈澜故作镇定的表情,心里知道自己这话很有些效用,不禁嘿嘿笑了起来。只是,等陈澜又瞪着他,让他记得时时刻刻留心身边的丫头,若有不安分的好好敲打时,他这才瞠目结舌了起来,到最后不禁苦巴巴地眨了眨眼睛。 “姐,我才十二岁哪,有爹和二叔的前车之鉴在,我哪会那么瞎胡闹” 尽管陈衍直接把父亲和叔父搬出来说事,给人听见着实有些大逆不道,但陈澜却知道小家伙这是表明决心,心底不禁异常满意。姐弟俩又说笑了一阵,眼看时辰不早了,她少不得起身把人送了出去,刚到大门口,她就看见穿堂那边亮起了灯笼的光芒,不多时,就只见一个小丫头提着灯笼给赖妈妈照亮,两人一前一后疾步从穿堂走了过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3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闻听此言,陈澜顿时大吃一惊,见赖妈妈说到后来也有些唏嘘,她便没有多问,只是答应了一声。等到把人送走,见陈衍站在旁边只不做声,她少不得上前轻轻推搡了一把:“还呆站在这儿干什么,天色不早了,早些回房休息。” “姐,你要小心些。”陈衍拉着陈澜的手,脸色颇有些晦暗不明,声音也压得极低,“罗大哥这些天心绪也很不好,听说是短短十天里头,威国公夫人已经进宫好几回了。还有,之前皇后娘娘崩逝的时候,得知你出了宫来,他很高兴,说宫中是非之地,最好别久留。” 威国公夫人连连进宫那大约是去探望罗贵妃的。陈澜若有所思地轻轻摩挲了 已经上了床的朱氏听赖妈妈说了去见陈澜的经过之后,就淡淡摆了摆手吩咐其退下。郑妈妈见她脸色不好,一个手势遣走了绿萼和玉芍,就到床沿边上掖好了被角,随即才床前脚踏上坐了下来,低声劝道:“老太太不用太担心,德妃娘娘并无子嗣,又是先头太后的侄女,料想宫中就是再怎么争,也未必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朱氏却头也不抬地冷笑道:“可要是有人放出风声来,说是皇上敬重先太后,要立族女为继后呢?” 郑妈妈顿时张大了嘴巴,心里惊骇欲绝。武陵伯朱家已经远远不是从前的光景了,若是真卷进这样的漩涡里头,到头来一个不好便是连渣都不剩了 前次陈澜入宫坐轿乃是特许,这一次因皇后大丧,后宫肃然,并无外臣皇子进出,陈澜便随着载有朱氏的凳杌一路进来,虽多走了好些路程,但她如今将养了几月,身体康健,自也不在乎这些。由顺德门进了东一长街,一路往北第三座宫殿,就是咸阳宫。 咸阳宫是东六宫之一,位于东一长街东边从北往南数第一座宫殿,素来是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或贵妃所住。以德妃的身份,原本是轮不到住在这里的,但皇帝登基之后便尊了母亲为太后,这位朱太后胳膊肘自然往娘家拐,于是侄女抬进宫之后就把咸阳宫指给了她。 前院正殿五间便是咸阳宫,黄琉璃瓦歇山顶,素来是德妃起居的正殿。而后院正殿则是空着,两边的东西配殿中各住着一位美人。德妃是喜好清净的,皇帝并不常来,后院两位美人也差不多都失了宠,因而这座咸阳宫正应了那名头,竟是有些冷冷清清的。 由于朱氏的小中风还未彻底痊愈,凳杌便直接抬进了正殿里头。一进门,陈澜就看到两个宫女急急忙忙迎了上来,双双麻利地搀扶起了朱氏,又有人搬了一张特制的太师椅上来让她安坐了,随即就有两个健壮的小火者上来,径直把人抬上往里头走。陈澜连忙跟上,此时,一个年长宫女却笑着上来,不容置疑地伸手拦了拦。 “三小姐还请留步,娘娘想先和太夫人说说话。” 陈澜从未见过朱德妃,此次入宫也不过是因朱氏一定要她随着,因而此时听见这话也不以为意,点点头就停下了脚步。她正要随上前伺候的另两个宫人退下时,却发现前头那抬着太师椅的两个小火者已经停下了。上头的朱氏用右手重重拍了拍扶手,随即用犀利的眼神瞪着那年长宫人,脸上满是怒色。那年长宫人见这光景,慌忙快步走上前去。 “太夫人,并不是奴婢自作主张,实在是娘娘” 她话还没说完,就只见朱氏又用力拍了两下扶手,立时不敢再继续解释下去。想想朱德妃平日对朱氏这位姑姑可谓是言听计从,若是真的执拗起来,到头来倒霉的还是自己,她盘算了又盘算,只得无可奈何地说:“既如此,奴婢让三小姐陪着太夫人进去就是。” 见朱氏冲自己颔首,陈澜也就跟上前去。待到入了东暖阁,就只见德妃正歪在炕上,脸色蜡黄蜡黄,一发现来的是她和朱氏两人,就先是一愣,随即就低低地叫道:“姑姑,我可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陈澜却没有立刻行礼,而是等那太师椅放下,和宫女一同搀扶了朱氏下地,待德妃示意免礼,她才把人安置在炕上西头坐下了,随即退后几步在宫女安设的锦褥上下拜行礼。只拜了一拜,她就听得上首德妃叫道:“快搀起来,别多礼了” 起身之后,她就看见早有宫女在炕上西头朱氏的旁边安设了锦墩,便后退几步安静地坐下了。果然,她才一落座,朱氏就冲着德妃打了手势,紧跟着,满屋子的宫女就悄无声息往外退去,走在最后头的那年长宫人在经过她身边时有意端详了她两眼,这才稳步出了屋子,想来是德妃的心腹,是到外头看着望风的。 德妃在朱氏面前素来是直截了当,此时一把摘了额头上的那条布巾,满脸焦虑地说:“姑姑,我今天找你来,实在是因为这些天焦头烂额,你就是想让我见见三丫头,也不必非得选在这个时候” 她早知道朱氏不能说话,可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这些,原以为对方总得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谁知道朱氏看了她一会,竟是淡淡地开口说道:“三丫头你之前就在御花园见过,哪里非得这个时候见?我带上她是因为她是我的眼睛,我的臂膀,我的头脑” 朱氏能开口说话的事实虽然很惊人,但不如这一连三个名词来得震撼,朱德妃一下子愣在了那儿。她人在深宫,又因为是先太后的侄女招人忌,因而很多事情都并不知晓。迟疑了好一会儿,她又瞅了瞅陈澜,这才决定暂且把那些疑问先压下。 “姑姑,我就实话实说了吧。自打皇后去了,宫中那两位就立时针锋相对了起来。淑妃自恃是皇上登基之后就最先入宫的,晋王又是除却周王之外最年长的皇子,所以一心巴望着中宫之位,这样子以母贵,晋王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储。罗贵妃虽说资历浅,可毕竟有个鲁王,贵妃又历来是诸妃之首,她娘家兄长如今立了这般功勋,再加上从前的新仇旧恨,自然也不甘落后。本来她们掐她们的,不关我的事,可也不知道是我宫里哪个混账东西,竟然对人说什么我是先太后的侄女,皇上最是爱重,此次铁定是要封后的” 说到这里,德妃又气又急,劈手就将之前攥在手心里的白布巾扔在了地上:“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混账东西,我非杖毙了他不可” “这时候生气又有什么用”朱氏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这才开口问道,“这人既然能让别人知道是咸阳宫的人,你偏又查不出来,足可证明别人算计你不是一两天了娘娘,不是我说你,这许多年在宫里,身边人手是最最要紧的,不能一个盯一个,可也不能轻易让人钻了空子别人都不打紧,皇上那边有什么反应?” “皇上?”德妃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随即叹了口气说,“皇上自从皇后去了之后,就常常独自去坤宁宫闲坐,从那一日到现在,就没召幸过一次嫔妃,期间到武贤妃的长乐宫去过两回,看了看周王说了会话就走了,罗贵妃和淑妃那儿也都去了一次。至于我这里,那是一次都没来。至于那话是否传到了皇上耳中,我心里真没准,毕竟一点音信也打听不出来” 陈澜刚刚听到朱氏那般形容自个,心中自也颇为感慨,此时听着德妃解说着这些,焦虑之情溢于言表,脑筋便飞速转动了起来。思来想去,她心里就想起了那会儿让陈衍给罗旭提的醒,再想到罗家那陡然之间大涨的声势,她不知不觉心中一动。 “澜儿,你之前陪着皇后那么久,而且也见过皇上,你怎么看?” 陈澜闻言抬头,看见德妃满脸讶异,而朱氏则是一如平常那般询问她的光景,她定了定神就欠了欠身说:“老太太,我在皇后身边陪着的时候,也只是聊些琐事,怎敢品评皇上。不过,如今想来,皇后那会儿仿佛是已经有了些预感,竟是早已看淡生死的光景。而且,恕我说一句大胆的话,就我那些天呆在宫里看到的情形,皇上对皇后情深义重,单单只看如今封闭了坤宁宫,就知道皇上未必就会立刻册立继后。” “就算皇上不肯,可毕竟储位久空,朝臣们心里也都没底” 见德妃反驳,陈澜便沉声说道:“德妃娘娘所言不差,册立储君与其说是安皇上的心,还不如说是安群臣的心,这继后也是一样。如今皇上正在悲痛的时候,若是有人在这当口还只是巴望着坤宁宫和储位,那么就好比火上浇油,只会引得皇上雷霆大怒。既如此,那造谣把德妃娘娘牵扯进去的人,自然就是打这个主意。可是,别人都听说了这一条,皇上又怎么会不知道?可皇上呢,皇上却偏偏什么反应都没有” 朱氏一边听一边细细品着个中滋味,待到陈澜说出这最后一句话,她顿时目光一闪,随即看着德妃说:“三丫头说得对,皇上没有反应,便是最好的反应晋王这几个月来几乎没做对一桩事情,皇上对他已经失望了,而鲁王还小。至于其他几位,则是有的声名狼藉,有的昏庸不堪,一时间皇上只怕决断不下。既如此,这继后更是最触痛皇上的事,若是换做被传谣言必定荣登后位的是淑妃和贵妃,皇上岂会这般姑息?” “姑姑,你的意思是” “你的安分守己,你的没有儿子,以前看来是最大的弱势,眼下看来,却也是皇上信你的缘由。有人打算抬了你出来试探试探皇上的反应,却不知道皇上压根不会疑你。你没有儿子,武陵伯朱家已经败了,我又是病得半死不活,被一个老三挟制得动弹不得,你还能做什么?你不用着慌,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别杯弓蛇影” 德妃正犹豫着,外间就传来了一阵说话声,于是朱氏立时闭口不再多言。此时,就只听之前那位年长宫人在外头禀报道:“娘娘,是长乐宫贤妃娘娘听说娘娘病了,于是带了周王殿下过来探病。” “快请快请” 虽说是四妃之中素来按照贵淑德贤排名,贤妃最末,可当初那只是因为朱太后的一点私心,如今明摆着皇帝非但没有冷落早就年华老去的武贤妃,反而对这位和痴痴傻傻的周王更加看顾,德妃自然不会摆什么架子。及至贤妃领着周王进来,厮见之后就送上了好几样时令小食以及两支老山参,她更是心怀感激。 而武贤妃知道朱氏入宫时间有限,并未盘桓多久,略坐一会就站起身告辞,却是看了一眼陈澜,随即对德妃和朱氏说道:“难得又看见阿澜,我带她到我宫里坐坐,一会儿就送回来如何?” 德妃微微一愣,可看见朱氏点了点头,也就顺势答应了。及至陈澜施礼之后跟着出去了,她才满脸迷惑地看着朱氏,却发现朱氏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 长乐宫虽亦是东六宫之一,但屋顶却与其余五宫不同。因是皇帝即位之初才修过,正殿檐角上设走兽六只,檐下则是饰以斗拱,却不曾绘金描银。前院正殿五间,明间开门,东西次间则是俱设玻璃窗,这在如今的皇宫中是除了慈宁宫乾清宫坤宁宫之外的头一份,其余东西六宫不过是只在东次间里设有玻璃窗而已。 陈澜跟着武贤妃和周王进了长乐门,武贤妃就把周王交给了前来迎接的季氏和宫人们,随即也不去正殿,而是径直转往东配殿。陈澜一进门就留意到明间里头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明德堂三字,下头赫然是皇帝的御印。牌匾下头是大案,两旁设有交椅。武贤妃却也不停留,只回过头招呼了陈澜一声,直接掀开北房的门帘进了屋子去。 这屋子里大约是书房,靠北墙是高高的书架,下头则是黄杨大书桌,其上文房四宝俱全。陈澜见武贤妃在书桌后头坐了,又示意她过去,她便快走几步,到了武贤妃的椅子旁边时,她就注意到桌子上摆着一沓厚厚的字纸。那一个个字写得不甚工整,但一张张摊开,却能看出用了心思。她正猜测着,武贤妃却叹道:“这不是泰堪写的,是我教季氏写的。” 早听说过周王虽未曾册妃,却也有一位夫人,陈澜却还是今天第一次看到。刚刚那一照面,她就发现对方虽不是十分姿色,人却温柔文静,待周王亦是极尽呵护,因而此时再看那字纸,她不免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感慨。 “季氏出身平民,入宫之后便一直在我身边,我最清楚她的心性。泰堪就如同孩子似的,与其让皇上挑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千金,还不如我自己挑一个真心愿意陪他一辈子的。” 武贤妃微微笑了笑,就抬起头看着陈澜:“我当初穷蹙之时,只求能够饱食便已经满足了,谁知却能够遇到皇后娘娘这样贤德的主人,更兼皇上对我们母子情义深重,于是才有今天,早已经没什么奢求了。季氏入宫之后只求不遭人欺侮,能够太太平平过完这辈子,所以如今这日子正是她所求的。阿澜,虽说我没见过你几回,可只从听到的那些关于你的事情里头,我就知道你和我们不同。告诉我,你如今有什么最大的期望?” 这话问得异常直接,陈澜顿时被问住了。低下头仔仔细细想了一想,她方抬起头说:“贤妃娘娘说我和您,还有季夫人不同,却是高看我了。我只是寻常女子,并不像男儿汉那般只求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从前所作所为只不过是时势所迫而已。要说我的期望,我也只求自己和自己重视的家人能够平安喜乐,只有这四个字而已。” “平安喜乐” 武贤妃咀嚼着四个字,随即笑道:“还说你不贪心?这四个字何其难也,人世间求富贵难,求权势难,但却难不过平安喜乐这四个字起居八座一呼百诺的人,一多半都是觉得自己危若累卵战战兢兢,哪里就平安喜乐了?至于那些升斗小民,成日里需得为生计奔波操劳,时时刻刻都会受到各式各样的欺压,哪里就平安喜乐了?至于那些富商地主一流的中等人家,亦是有层出不穷的事情要应付呢” 陈澜不想武贤妃竟是和自己辩了起来,愣了一愣就无奈地一笑道:“娘娘,所以这才只是期望。为了这期望,我才督促小弟好好争气,才为着家里的事尽心尽力,才鞭策自己努力脱颖而出,不做浑浑噩噩身不由己被人推着走的人。人活一辈子,哪怕是抱着某些不切实际的希望,也比一味心灰意冷的好,至少来日回忆如今时,不会后悔莫及。” “你这倔强的孩子” 看着陈澜那温和却坚定的笑容,武贤妃不觉想到了自己,于是脸上笑容更深了些。挪动椅子正对着陈澜,她又招手示意其上前几步,随即抓着陈澜的手掌仔仔细细看了看,这才若有所思地说:“你今年十四了,无论是按着世家里头的规矩,还是你三叔快回来了,你祖母想来都会尽快把你的婚事定下。毕竟,以你这几个月的所做所为,你祖母对你已是极其信赖。只如今先皇后新故,内内外外正乱的时候,只怕仓促之间未必寻得到好人家。今天我给你一个准信,你只管等着,等皇后百日一过,皇上会给你赐婚。” 这一瞬间,陈澜只觉得仿佛是平地起惊雷,一时间怔在了那儿动弹不得。之前的几个月里,她一心都想着能够摆脱自己作为棋子的命运,于是殚精竭虑,终于扭转了朱氏的态度,但怎么也没想到,到头来竟会迎来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如今并不是指婚泛滥的清朝,皇帝赐婚这种稀罕事已经有数十年没出现过了,无论对哪一家哪一户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可是,她怎么知道那赐婚就不是乱点鸳鸯谱? 武贤妃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见陈澜面色变幻不定,她就知道眼前的少女恐怕是正在猜测自己这话的言下之意。她可没有看人忧心忡忡的恶趣味,当即又轻轻咳嗽了一声。 “先皇后崩逝之前,几乎已经把你当成了女儿。名分给你怕遭祸,所以她曾经请求皇上将你配给年轻俊杰。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若是真的心里有什么人,尽管直接对我说,我总能在皇上面前替你试探试探。” “多谢娘娘爱护,我只是乍听此言,一时心中惊愕,绝不是有那种想头。” 陈澜心里明白,宜兴郡主先暗示,武贤妃再明示,这两人都已经是对她极尽关切。然而,别说是她眼下心里还说不上有人,就是真的已经对谁芳心暗许,也万不能这么就说出来。皇帝那个人她只见过一回,可只是这一回就能看出,那是一位自视极高的君主,猜忌心也极强,无论是怎样的试探,到头来极可能只会让情况更糟。 无论是道听途说,还是真正见着人,武贤妃都觉得陈澜是稳重的性子,因而刚刚也只是那么一说,此时听她这样答,不免就更赞许了。当下,她又提醒道:“至于你家四弟陈衍的婚事,我倒是有一个建议。皇上对于王爵世袭减等,勋贵却世袭不减等一直都觉得不妥,再加上诸多勋贵如东昌侯这般实在是太不成体统,若是可能,尽量不要再联姻勋贵了,不若在文官中择一家品行名声好的。” 由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把陈澜带到长乐宫的,武贤妃没留陈澜说多久的话,就亲自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4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将她送到了长乐门外。满腹心事的陈澜在两个宫女护持下回到咸阳宫时,朱氏和德妃的谈话也已经终于结束了。两边汇合之后,德妃只是对陈澜嘱咐了些好好照应老太太之类的话,就派了身边一个大太监护送了她们祖孙出宫。 从北安门出宫上了车,陈澜扶着朱氏坐稳,见老太太面上没了之前在人前时端着的那股沉稳气势,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怅然,便按下心头那一股难言的焦虑,低声问道:“老太太还在担心德妃娘娘?” “怎么不担心她的爹娘都已经不在了,如今袭爵的那个弟弟是窝囊废,她耳根子又软,又怕事,我总不能常常入宫去。你说得不错,皇上但凡心疑她,又怎么会让我和你入宫探望,她是没了先太后之后就没了主心骨,唉” 看着朱氏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陈澜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忍不住把自己此前藏着的那个想头倒了出来:“老太太,不是我多嘴,皇上不疑德妃,一来是知道她无子 陈澜想了再想,决定还是对朱氏实话实说。正如她所料,朱氏一听说赐婚两个字,那脸上的喜色完全掩不住,还是碍于在马车上方才没有高兴地笑出声。而当听到武贤妃对陈衍婚事的提醒,她也连连点头,最后就对陈澜笑说道:“阿弥陀佛,这样我就真的放心了,但使有这赐婚二字在,还怕人将来对你不好?至于小四,贤妃说得也对,我回头就仔细留心你这孩子果然是有福分的,不但能为家里排忧解难,还带挈了小四一场” 一大清早,一贯人来人往不绝的京师外城前门大街就早早地被兵马来回净过数次。一骑骑人从大街上飞奔而过,一次次将威国公罗明远及其麾下五百献俘军士抵达何处的消息往宫中禀报,旋即,就有一众壮健汉子推着水车过来,沿路浇水洒地。大路两旁每隔五步便站了一个桩子般的军士。由各里坊老人带领的百姓们则是站在那些手按腰刀的军士后头,虽则偶尔也有些微微骚动,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安安静静,但也禁不住翘首望着南边。 这都好几十年没出现过宣捷献俘的景象了 越吉绸缎庄临街的二楼上头,陈澜正和陈衍并肩凭窗而立,望着远方出现的阵阵烟尘。自打前几日在午门宣捷献俘的消息传出之后,朱氏就有些坐立不安,最后甚至一口拒绝了郑妈妈去打探消息的请求,竟是让陈澜带着陈衍一块到这边来看看究竟是怎么个情景。 陈衍想起这几天罗旭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架势,又看看陈澜眼下面沉如水的表情,再想想家里老太太亦是坐立不安,心里不禁直发毛:“姐,老太太究竟让你看什么?” “今次是宋阁老和韩国公亲率文武在正阳门外迎接,足可见威国公风光一时无二。但若是他就这么大喇喇受了,只怕文武百官全是心怀芥蒂,到那时候情况就说不好了。” 陈澜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心里却想起了狡兔死走狗烹这几个字。尽管觉得皇帝对皇后有情有义,未必就是这样的人,可更深层的直觉却告诉她,今天若威国公就这么回来,只怕罗家的风光真持续不了多久。而于朱氏来说,尽管罗旭曾经帮过一次忙,但不管是陈瑛和威国公的关系,还是罗贵妃在宫中的声势,只怕朱氏都恨不得罗家立时倒了。正因为如此,威国公罗明远的应对方才是所有人都关注的目标。 话说回来,此次威国公回朝宣捷大操大办,那杨进周呢?落马河不是应该距离京师更近? 太阳早就升了起来,陈澜站的地方正朝着东边,因而她不得不用眼睛遮挡着夏日已经越来越炽烈的阳光,又无意识地摇着手中的团扇,即便如此,鬓角额头仍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专心致志看着那边越来越近大军的她压根顾不上去擦汗,只是探头张望着,当发现那边迎接的前导一行人仿佛起了一些骚动,她才忍不住一手抓住了陈衍。 “姐” 陈衍只低低叫了一声,后半截话就硬生生止住了。只见前门大街两头等了许久的百姓也起了骚动。也不知道是谁嚷嚷了一声,一时间,一个消息犹如旋风一般在人群中散布了开来——威国公罗明远坠马受伤今日班师宣捷献俘的乃是副将,中军都督府右都督周同 听到急匆匆上来的掌柜说明了这个消息,陈澜不禁沉吟了起来,等想明白了不禁心生狐疑。早不坠马晚不坠马,偏生在快要风光进京的时候坠马,把那御前献俘的最大风光让给了别人,这还真的是蹊跷。她记得威国公罗明远是进京之后方授的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以国公之尊掌都督府大印,但却应该来不及也不可能安插自己人,由此可见,那位周同应是中军都督府旧人,而且兴许还是皇帝的亲信,此番威国公这一坠马,最大的风头就给了这位。 只一会儿,那边的大军便从这前门大街上昂扬而过,招展的军旗,整齐的战马,铮亮的盔甲,雄壮的军士虽说如今进城的不过是数百人,但从那雄纠纠气昂昂的姿态中,隐约可看出战场上千军万马的雄姿。 “姐,你看那边是罗师兄” 正在沉吟的陈澜微微一愣,一抬头就看见街角处的围观人群中,一身便装的罗旭正带着小厮站在那儿。他丝毫没有父亲受伤的担忧,而是犹如普通看热闹人似的在人群里头挤来挤去,眼睛紧盯着那一队队从大街上走过的军马。等到人马陆续过去之后,他就立刻和小厮挤出了人群,不知道往哪里一钻就不见了。 “奇怪了,已经知道了威国公坠马受伤,罗师兄怎的还顾着看这边军马入城?” 陈澜微微一笑,心想兴许罗旭指不定早就知道了这一遭,甚至还有可能是他这个当儿子的策划了如今的情形,嘴上却说道:“这是朝堂上老大人们的事情,咱们就别多想了好了,热闹也看够了,让掌柜他们上来,咱们还有另一桩正事要办。” 听到这话,陈衍只得乖乖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换上了一副郑重的表情。就在昨天,他终于得知老太太竟然让人去顺天府办了一应手续,把自己名下的大多数产业田地全都划到了他们姐弟名下,这一份吃惊自然非同小可。他倒不是惊叹这份雷厉风行,而是没想到朱氏的态度真的发生了这么大的转折,而听陈澜说起父母的事情之后,向来直肠子的他立时把从前对老太太的那怨愤全都抛在了九霄云外。 顺天府办了交割的事情还是侯府一等一的隐秘,因而,陈澜自然不会对这越吉绸缎庄的掌柜和帐房管事言明。把人叫上来之后,她就直截了当伸出手指头说了两点宗旨——第一,积存的布匹三分之二经天津水路运往辽东和辽北;第二,从今往后,账目改一年一送为一季一送。这两点宗旨第二条虽然有些繁琐,但也说不上苛刻,可第一条却着实让两个主事的摸不着头脑。陈衍就更不用说了,等到出门上车时,他就直接钻进了陈澜的轿车里头。 “姐,为什么是辽东?听说咱们这些都是好料子,为什么不运去南洋,那边更能卖个好价钱。” “料子是好的,但之前咱们刚刚去库房的时候,你没瞧见那些花样?都是中原早就过了时的,所以收上来很便宜,只有到蒙古才能卖出最好的价钱。而南洋那边,须知朝廷每年广州宁波泉州三大市舶司年年都往南边走,当地王公向来都穿惯了最好的丝绸,再加上要到入冬才有合适的风南下,这一耽搁时间就久了,反而是眼下前往辽东风向正好。” 见陈衍连连点头,陈澜又笑道:“而且,你忘了之前三叔给二哥说的婚事就是前任辽东都指挥使家的?朝廷既然在这时候换人,而且这一位一回来虽还闲着,可有消息说要调去南京,可谓是富贵闲差,便说明那里边境稳当,他也并无大过,再加上朝廷这次胜仗,兀良哈人和女真人也算是帮了大忙,所以辽东和辽北大约是要重开互市,绢帛等等卖给他们正好。” 毫不意外地看到陈衍嘴张得老大,陈澜却只是莞尔一笑。相比韩国公夫人得到的是真金白银这样的现钱,她从老太太那里得到的店铺田地虽然有潜力,可却一定得花心思用心打理。她不能一接手就立刻大张旗鼓,那么,拿这家先前说是铁定要亏损的绸缎庄下手就最合适不过了。无论是从成本核算还是从其他角度,这批积压丝绸往北销都是最合适的。 大军从正阳门入皇宫大楚门午门御道献俘,陈澜自然不会往那边凑热闹,径直都了宣武门回家。然而,轿车才在二门口停稳,车帘就被人急不可耐地掀开了来,伸进来的却是赖妈妈那鬓发斑白的脑袋。 “三小姐,不好了三老爷就要回京了,和晋王殿下就住在顺天府良乡县的固节驿” 陈澜闻言一愣,陈衍已经是抢在前头问道:“是三叔让人回来送信,还是别地来的消息?” “是宫里通政司那边先有人来报的信,随即才是三老爷的小厮。说是宣府那边的事务都处理完了,等皇上那边看过题本宣见之后,就回家来通政司那边的消息还说,宣府那边的案子主要是三老爷的手笔,晋王殿下因为战事的缘故方寸大乱,几乎对三老爷言听计从,这次回来也是听了三老爷的劝告,说什么定要赶在皇后百日之内,眼下都已经要六月了,再有一个多月就是百日,办好了差事回来还能尽孝心。” 见赖妈妈那惶急的样子,陈澜眉头一挑,随即就淡淡地说:“只是送个信而已,赖妈妈何必这么着急?如今威国公刚刚班师宣捷献俘,紧跟着还有另一拨,皇上要过问宣府的事总得再过两天。晋王殿下为了孝道,皇上自然会成全他入京,但要说完了正事三叔回家,至少也是四五天之后的事情了。再说,三叔回家你就露出这模样,让别人看到会说什么?” 三两句说得赖妈妈讪讪的缩回了脑袋,陈澜就带着陈衍下车。等到回蓼香院之后对朱氏大致说了说今日去前门大街那情形,以及远远看见正阳门那边的迎接景象,她就提到了赖妈妈转述的那消息,结果朱氏立时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我就知道老三不过是担心离开太久生变罢了。只他没想到这几日朝堂事情太多,他这个副钦差交卸不完事情,是不能随便回家的先不说这个,明日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杜微方家夫人的三十大寿,她虽是继室,可却是元配的堂妹,深得杜家上上下下的敬重,你替我去贺寿,顺带记得瞧瞧她那位长女。” 瞧瞧人家的长女? 陈澜一下子愣在了那儿,好半晌才想起陈衍刚刚已经被朱氏打发了出去,她便低声问道:“老太太,那杜家人对此可心里有数” “杜微方是出了名的方正,但对先后两位夫人却都极其敬重,家事无所不从。我和他家两位夫人都有些交情,从前她们在家也都来过侯府,只嫁出去之后碍着杜微方,一般只是逢年过节各遣管事妈妈拜会而已。这次我已经向他这继室夫人提过,才送了庚帖过去,她倒是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说看看。小四如果不是拜在韩翰林门下,我也想不着这一桩,可如今却还是般配的。你把小四带上,提醒他举止得体些,横竖别人也不会想到你这个晚辈竟是去相看的,只要你们姐弟出色,事情就容易多了 乾清宫后院御书房。 自打皇后过世,皇帝退朝之后便始终身穿素服,只有贴身内侍和宫女才知道,那素服之内却是粗麻衣。原本就在御书房盘桓最久的他,现如今就更加是没日没夜地泡在这里,那张原本只供午休的暖榻眼下已经换成了乌木床,原本按照几个大太监的意思,铺盖自然该换新的,但终究拗不过皇帝,就连被褥也都是把乾清宫中用惯的直接搬了来。 此时此刻,坐在书案后头太师椅上的皇帝审视着面前的这个儿子,心中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接见杨进周的情形,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阵,这才点点头道:“此番去江南,能有这样的收获也着实难得,先下去到你母后神主前磕头。若是有事,朕自然会传你来。” 及至人行礼之后默默退下,皇帝方才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一本厚厚的题奏,随即若有所思地将其打开了来。最初他还是一目十行看个大概,但看着看着就看住了,原本靠在靠背上的背也不知不觉挺直了。尽管刚刚已经听人说了大致情形,但相比这题奏上仔仔细细的罗列经年的情况和事实,那些原本惊心的话语反而显得平淡了。及至从头到尾看完,他却又仔仔细细看了第二遍,最后方才舒了一口气。 一旁的内侍都是几个大太监仔仔细细挑选上来的,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动不动地姿势,此时见皇帝动了,方才有人小心翼翼地上前去端茶递水。皇帝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把那题奏拢在了袖间,站起身就出了门去。 他才到明间大堂里,一个小内侍就蹑手蹑脚进来报说:“皇上,曲公公夏公公来了。” “他们倒是碰得巧宣” 一同进屋来的曲永和夏太监先行了礼,随即便依次站在了两边。曲永先说了几件不轻不重的事,随即就垂手说道:“皇上,如今两路大军已回,这锦衣卫缇帅之位,皇上可已经有腹案了?小的一介阉人,虽蒙皇上信赖执掌卫务多时,可总不能一直留在这位置上不去。” “让你掌锦衣卫本就是权宜之计,朕还不想死后没脸去见太祖。”皇帝淡淡一笑,这才说道,“下任缇帅朕已经定了,卢逸云之前,缇帅都是自世家子弟中选,因而一动就是牵连甚广,相比之下,卢逸云倒了,也就是一个人罢了。锦衣卫下辖十三个卫所,从这十三个卫所的千户里头简拔一个,是为正指挥使。然后,今年秋天的武会试中,再选几个平民出身心性坚忍的,充百户行走。总之,从今往后,锦衣卫不选世家子弟,不选文官子弟,只选平民” 锦衣卫由什么人掌管,曲永兴许关心,夏太监却并不以为意,只皇帝的这态度无疑表明了一些东西。因而,等到皇帝说完,曲永应下了,他才赔笑问道:“皇上,小的是来请示另外一件事的。殿下们要为皇后娘娘服孝二十七月,这外头造好的王府怎么料理?还有,晋王殿下回宫之后,刚刚在坤宁宫哭晕了过去” 当年皇帝登基时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而且还是傻子,因而朱太后唯恐儿子断后,宫中妃嫔众多,因而不算皇女,累计降生的皇子早就超过了十个,活下来的也有八个。现如今在京城建了王府的只有晋王吴王荆王淮王,但真正搬进去的却只有大婚后的晋王一个。此时听了夏太监的这禀报,皇帝略一思忖,就想起了刚刚的事情。 虽说遭了迁怒,可他刚刚却也只是一味谢罪磕头,并不敢多解释,相比那些不是优柔寡断就是野心勃勃的兄弟们,相比人在宣府一逢战事就六神无主的晋王,这个在海上遭了海盗,回来之后却不曾因延期诉苦求情的儿子总算也还做出了一点事情 “嫡母大丧,他们还惦记什么搬屋子,御用监造办好的家伙早早给他们搬进去就是了,人还留在宫里晋王荆王到底回来得晚了,让他多守三日。至于其他人,这二十七个月就好好在宫里呆着,少胡乱跑晋王那边差个太医过去瞧瞧,让他先住在淑妃那儿,不用出宫了。” 这些事情一一定下,曲永和夏太监正打算告退时,皇帝却叫住了曲永,又吩咐道:“把罗旭殿试的那份有朕御批的卷子找出来,连同会试杜微方批的那份卷子一块拿去给他,其余的什么话都不要说。对了,不要忘了去太医院,找个太医预备好伤药一起给威国公送过去。” 这边曲永应下离去,夏太监正寻思会有什么事情留给自己,却听到皇帝吩咐道:“内阁总不能一直没个人选填补进来,你去一趟内阁,催一催宋一鸣推几个人选上来,不要一味装糊涂指量朕不会选人?另外,让内阁重拟赏功的条陈,不要寒了有功将士的心。办完这些,你去一趟杨家,就说是朕的话,给他三天假,还有,有些事朕会还他家里一个公道。” 鼓楼下大街威国公府宜园。 上上下下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盼了威国公罗明远回来,结果人是回来了,却是被人抬着回来的。林夫人虽对丈夫颇多怨言,可一看到那血迹斑斑的衣裳,眼前便是一黑,强自镇定安顿了人,她又忙前忙后把事情分派了,这才回转了来,可一进屋就看到罗明远和罗旭父子俩大眼瞪小眼,仿佛又是起了争吵。 “你们爷俩这是怎么回事?旭儿,你爹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你也省心些” 然而,平素对林夫人百依百顺的罗旭这会儿却寸步不让,坐在锦墩上死死盯着父亲罗明远。罗明远亦是好不到哪儿去,他是战场宿将,此时眼睛更是好似铜铃似的。直到林夫人三两步抢上前隔开了他们,他们这才结束了那种对峙的状态。而下一刻,外头也传来了声音,说是宫中曲公公来了。闻听此言,罗旭立时二话不说站起身出了门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5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林夫人看着那门帘重重落下,这才懊恼地摇了摇头,随即在床头坐下,看着罗明远说:“你就不能好好和儿子说话?他和你一样,平日看着散漫,可就是这么个倔牛脾气” 罗明远这时候却没有刚刚横眉冷对的怒气,疲惫地叹了一口气,随即仰头看着纱帐说:“你是不知道这小子都和我说了些什么他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明白,跟着忙前忙后瞎折腾光凭他对我说,让我众目睽睽之下跌下马一回,哪那么容易就蒙混过去了我罗明远有今天,除了功劳,便是时也命也,没那么容易就倒的” 南居贤坊门楼胡同的杨府自从落马河大捷传遍京师之后,一时也是门庭若市。尽管御史们弹劾过一阵子,但由于皇帝按下了此事,因而丝毫没影响一拨又一拨的媒人上门。这其中有的是专为达官贵人牵线搭桥,在京师有头有脸的妇人,也有丈夫在军中的武官家眷,更多的则是官媒。奈何江氏并不是好打交道的人,来来往往的人一多半都碰了满鼻子灰。哪怕这天得知杨进周回来,而特地巴巴赶来的人,也只能望着两扇紧闭的大门胸闷憋气。 在人前冷冷淡淡油盐不入的江氏,这会儿见儿子跪下磕头,却是立刻欢欢喜喜把人拖了起来,又上前扶起了秦虎,因笑道:“磕什么头,回来了就好” 杨进周看着满脸高兴的母亲,讷讷说道:“娘,我之前不是有意瞒你” “君命难违,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江氏体谅地点了点头,随即就叹道,“当初你爹也是这样,所以他只说十天半个月出去操练或是公干,我就知道那是去打仗了。只苦了你了,小小年纪便要去挣命” 说着说着,刚刚还高高兴兴的江氏便落下泪来。见这情形,杨进周慌忙把人搀扶了坐下,这才低声说:“娘,儿子也是没有别的本事,总不能任由别人看笑话” 江氏顿时沉下脸斥道:“什么没本事想当初杜先生就说过,你若是走举业,未必就不能出息,要不是你爹去得早罢了,如今你总算是挣 六月初五是杜学士府卫夫人的生辰,因尚在国丧百日之内,家里并不曾大操大办,不过是早早吩咐多办了寿面,又到京城最出名的五芳斋订了寿桃,也就打算自家热闹热闹算完。晌午时分,几个走动得还勤的妯娌姊妹带了孩子来了,卫夫人正待客的时候,那边她最心腹的一位妈妈就悄悄走了来,说是阳宁侯府的三小姐和四少爷到了,是奉了太夫人的命前来拜寿。闻听此言,卫夫人立时眉头一挑。 按照亲戚之间兜兜转转的辈分,朱氏应该算是她的表姑姑,可撇开这一层已经远了的亲戚关系不提,早年间朱氏轻轻巧巧帮过卫家几次大忙,就是姊姊和她先后出嫁之后,也曾因为产业的事情求过朱氏,再加上前几日得过那边的消息,因而她立时吩咐了长子杜笙带着弟弟杜竺亲自出去相迎。及至人进了屋子来,她端详着一双姐弟,一时就忍不住看住了。 这姐姐是鸭卵青的对襟衫子,荼白色的纱裙,脸上不施粉黛,那素淡颜色中却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秀丽明澈,眉眼间尽显娴静。那弟弟则是头戴纬罗凌云巾,身穿鱼肚白的蕉布夏衫,虽是少年模样,举止却尤为沉稳,并不似寻常豪门子弟那般傲气凌人。 卫夫人本就因为朱氏的缘故对姐弟俩心存好奇,如今看这般品格,顿时心生欢喜,待他们双双行礼祝寿之后,就笑着拉了过来一边一个在身旁坐了,一一问了名姓。待得知姐姐陈澜如今十四,弟弟陈衍今年才十二,她顿时更生惊叹,笑着对身前几个姊妹妯娌说:“以前就觉得姑母最具慧眼,如今看来,还是姑母会教导人” 几个妯娌姊妹当中,丈夫官职最高的也不过六品,在卫夫人面前自然而然就矮了一截,更何况如今连阳宁侯府都让小姐和公子来贺寿,她们自是更加殷羡卫夫人的福分。这会儿闻听此言,她们少不得也跟着称赞了起来,又有心思活泛的赶紧撺掇着自家孩子上前去和人攀谈,一时之间,屋子里欢声笑语不断。 “夫人,外头又有人来,说是给您拜寿” 门外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卫夫人为之一愣,犹豫片刻才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两人说是说是老爷的学生,来拜见师母的。” 这话说得屋子里一众人全都愣了。卫夫人对自家丈夫最是知根知底,在荣升翰林院掌院学士之前,杜微方遭了罢斥赋闲,期间一直窝在宣府老家闭门教书,要说学生也是有那么十几个,可大多数还在努力考县试府试院试,最出息的也还在考乡试,万不会在这当口跑到京城来。至于要说科举的师生,杜微方从来没当过主考官,这学生拜见师母从何说起? “夫人,要不,我出去回绝了他们?” 门外那个犹疑的声音让卫夫人一下子醒悟了过来,她沉吟片刻就开口说道:“人家既是来了,哪有把人往外赶的道理?这样,笙儿,竺儿,你们兄弟俩一块出去待客。至于送礼,若是自己的书画,你们留心一下就收好。若是送其他的礼,就回绝了,说是老爷的规矩不可废。对了,请人留下来吃碗寿面。” 杜笙和杜竺兄弟两个答应一声正要往外走,一旁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娘,爹爹也许真是有学生在京师的我还记得上次爹教我论语的时候,说他原本瞧着挺有天赋的一个学生,结果竟是弃了举业,好端端的去从了军” 一旁的陈澜刚刚被众人围着问东问西,此时终于有了功夫松一口气,便悄悄地打量着屋子里的众人,见杜笙和杜竺虽是继子,可在继母面前却依旧恭敬有礼,而卫夫人待几个孩子一视同仁,在一众当是亲戚的妇人们面前也丝毫不端架子,心里不禁觉得这杜家门风正派,也难怪老太太之前会有那样的决定。此时,听到这个稚气的声音,她忍不住就侧头看了过去。 只见说话的那小女孩不过十岁光景,粉妆玉琢极其可爱,此时从椅子上费力地跳了下来,一溜烟跑到了卫夫人跟前,仰着脸拉着母亲的手说:“母亲,你不记得了?过年人家送了节礼来,结果爹爹说是不要扔出去,结果却变了卦把东西拿到书房,还把那方镇纸当成宝贝似的,整天把玩爱不释手?” 这一说,卫夫人顿时想了起来。她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女儿的脑袋,就冲着杜笙和杜竺说:“或许真是筝儿说的那人。若是如此,你们都应当识得,好好款待着说话就是。” 两人一走,卫夫人再不提之前这一茬,屋子里渐渐恢复了欢乐的气氛,紧跟着丫头们又送了果品点心上来,大小姐杜筝就亲自捧着果盘待客,有两个家境寻常的孩子自是耐不住了,趁着大人不注意很是往袖子里藏了两把蜜饯。一旁的陈衍瞅了两眼他们,随即就悄悄打量着那些大人,可没多久,杜筝竟把果盘送到了自己面前。 “陈哥哥?” 陈衍在家里的兄弟姊妹中,虽说不上排行最小,可他和三房的那几个弟弟妹妹压根不亲近,可以说从没真正体会过作为哥哥的滋味,因而被这一声哥哥一叫,原本想说自己不需要的他一迟疑,鬼使神差地就抓了一把葡萄干。 “多谢妹妹” 杜筝平时做惯了妹妹,也没在意这一声郑重其事的妹妹有什么不对,笑嘻嘻地点点头就让开了,而陈澜则是听出了陈衍的言下之意,见抓着一把葡萄干的他正努力做出一副哥哥的做派,差点没笑出声来。然而,就在这时候,杜笙兄弟俩已经从外头进了屋子来。 “娘,来的两人中,其中一个竟是全哥全哥当初备齐束修向爹爹行过拜师礼,所以听说娘的三十大寿,正好回来的他就亲自上门送寿礼来了,我想他过年也送过节礼的,此次毕竟是师生之谊,他来祝寿也是应当,收了那盒寿糕,就请了他进来。至于另一个也确确实实是爹取中的贡士,他又和全哥熟识,您看” 卫夫人闻言,也就没多想,当即点点头道:“我道是谁,既然是全哥,另一个又和全哥熟识,又是你爹取中的贡士,那就请进来罢这样,我去隔仗前头见人,你们在隔仗后头呆着,如此也不虞惊扰。筝儿,你这个主人好好待客。” “娘,你就放心好了” 杜筝笑吟吟地向母亲挥了两下手,眼见人从左边帘子出去了,立时转过身来挨个亲戚打招呼。因她年纪小,又生得可爱,卫夫人出去又是有正经理由,众人自然不会有什么苛责,而陈澜心里惦记着朱氏的话,等杜筝上前的时候,少不得拉着她说话,听其一口一个陈家姐姐,言语落落大方,说话亦是爽利,更是对这小丫头心存好感。 然而,就在她向杜筝问起都读了些什么书的时候,隔仗外头也传来了说话声。一时间,屋子里的其他女眷都很自觉地止住了话语,她也自然而然暂时搁置了话头。然而,当听出外头说话的人是谁时,她顿时大吃一惊。不止是她,就连规规矩矩坐着的陈衍也一下子跳下了椅子,但很快就在陈澜一个眼神下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正房明间隔仗之外。 卫夫人打量着前来给自己拜寿的两个青年,见他们一个英武沉着,一个洒脱阳光,气质俱是不凡,心里就生出了几分赞许来,但也只是谦逊地受了他们半礼。待得知并不是一同来的,而是在胡同口正好撞见,她暗自纳罕的同时又笑说真巧,随即就问起了两人的名字来历。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她立时大吃一惊,当即用责怪的目光看着旁边侍立的杜笙。被继母这么一瞪,杜笙不禁暗悔刚刚看见人就想着遇到师兄了,没来得及多解释。 偏巧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一阵极大的喧哗。卫夫人虽年轻,但治家亦是极其严谨,此时不禁油然而生愠怒。她正要让身边的心腹妈妈出去看个究竟,孰料一个仆妇就冒冒失失闯进了屋子,眼见这隔仗前头全都是人,她愣了一愣,随即也顾不得请罪,屈膝一行礼就喜气洋洋地说:“夫人,大喜翰林院那边刚刚传了消息过来,老爷入阁荣升次辅,授华盖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 闻听此言,刚刚还一片寂静的隔仗后头顿时传来了好几声惊呼。这些都是深宅妇人,内阁次辅,授华盖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是什么意义,她们难以完全理解,但杜微方升官了,这一点她们却还是明白的。而拉着杜筝的陈澜大吃一惊之后,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照这样看,要和杜家联姻,只怕是不太容易。 就在这时候,她就听得外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杜师母,今日是您的寿辰,老师又入阁拜相,只怕是紧跟着就有人蜂拥而至贺寿,还得及早预备才 楚朝翰林院设立之初,不过是选些诗词歌赋出众的臣子充当文学侍从,尤其是太祖在位期间,翰林院几乎连根本连草诏预机务的资格都没有。可随着太祖的崩逝,第二任太宗皇帝的登基,国朝制度日益完善,尤其是当时的太后之弟郑国公一力主张,于是科举复行,文渊阁设立,馆选亦是渐渐成了制度,翰林院掌院学士就不单单是清贵的虚衔,而是成了一举入阁拜相的捷径。 相比翰林院的那些前任们,如今的掌院学士杜微方是个出了名的执拗脾气,人送外号杜铁嘴。这铁嘴倒不是指他如同算命的一般能铁口直断,而是说他那张嘴太过刻薄。他做官方正也就算了,偏生那些请托上门的全都根本招架不住他的三言两语,往往连东西都不敢留下就狼狈而走,逢年过节也是大门紧闭不见宾客。所以,他执掌翰林院七年,每逢他任读卷官评卷官的时候,考生都难免求神拜佛希望不要轮到自己。于是,杜学士府可说是整座京师三品以上官员府邸中最冷清的地方。 然而,仿佛是罗旭一语成谶,门可罗雀的杜学士府这一天却旧貌换新颜。狭窄的胡同中靠墙停满了一溜车马,其中有簇新的四人抬官轿,只有五品官以上才能坐的青幔云头车,银辔头鲜亮马鞍的高头大马,身穿整齐衣裳的家奴总而言之,哪怕是在杜府呆了几代的老门房,虽知道是贺自家老爷入阁多过贺寿,看到这架势也觉得心里直嘀咕。 学士府的当家主母卫夫人出身京都世家,可本家并不是那些公侯伯之类的功臣,多年下来早就有武转文,她又是继室,随着杜微方之后教养继子继女,自己又生养了一个女儿,一向是低调再低调,万没料到自己这三十生辰的这一日竟会迎来这天大的喜事。如今尽管大门早已经关上了,可面对着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一沓沓的礼单子,一个个来拜寿的官员夫人们,她只觉得脑仁疼。 懊恼归懊恼,但官面往来不外乎人情,她自然不能像丈夫那样铁嘴,更不能把人拒之于门外,只能一面派下人到翰林院去给丈夫报信,一面在正房团团转,心想如今这升官究竟是福是祸。这还不算,这边厢就已经够乱了,那边厢丫头又来报说,竟是又有几位新科进士堵住了后门,说是要前来拜师母 卫夫人简直都要焦头烂额了——这一科的正经主考官是已经下台的张阁老,杜微方只是读卷官,她算是哪门子的师母?这罗旭也就罢了,终究是起头就已经来了的,杨进周是丈夫在宣府教书时就收下的,自己的两个儿子还和人熟识,可其他这些人这会儿来添什么乱 她正不知道该见还是不见,那边厢罗旭就歉意地开口说道:“师母,今次实在是我冒失。只因前几日曲公公到家里来,把当日御批的殿试卷子和老师批的会试卷子一块拿出来给我瞧,我那时候才知道殿试传胪实是侥幸和皇上爱护,会试的名次已经是老师秉公,所以就想今日趁着师母寿辰来拜会拜会,也好等到老师回来请教一番,谁知道正好遇上了这等情形。” 卫夫人心里虽然也知道留着这两位,再加上房中还有阳宁侯府的姐弟俩,自己一味堵住了门,终究是也并无好处。然而罗旭说得诚恳,又是说明消息来自宫中,她那股郁气也就消了大半。而杨进周也跟着赔了礼,他忖度比罗旭更不好露面,更是诚恳地开口说:“师母,依我看,还得派人去顺天府和东城兵马司打个招呼,使人到这边来净一净,以免更多的人涌入,到时候更难以应付。” “这”卫夫人平素习惯了家里的冷清,更鲜少和顺天府五城兵马司打过交道,此时一听这话,顿时有些迟疑,“是不是太兴师动众了些?等老爷回来,这些人知道老爷的脾气,总不敢再一个个堵在门口了。” 杨进周想象着杜微方回来之后看到这乱糟糟一幕的情形,顿时苦笑道:“师母,此一时彼一时,先生从前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有些崖岸无妨,但如今一入阁就大发雷霆把人往外头赶总有些说不过去。而且,杜家的人手实在是不够,谁知道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眼下就只怕如宋阁老家人或是其他权贵家里的人也来贺寿,到那时候就更捉襟见肘了。” 罗旭正满心尴尬自己为了不被杜微方赶出门去,特意选了给师母拜寿这么个借口,谁知道竟是正好撞在这种要命的时候。此时,听见杨进周说起东城兵马司和顺天府,他心中一动,赶紧也帮腔道:“师母,杨兄说得不错,那些权贵之家兴许不惧东城兵马司和顺天府,但那些低品小官未必就愿意让这回送礼落在别人眼里,如此至少可少些人。” 想了又想,卫夫人终究还是按照他们的建议,派次子杜竺领着小厮从侧门出去东城兵马司打招呼,让那边派人帮忙维持。可人前脚刚走没多久,外间一个仆妇在门边上禀报了一声就匆匆进来,弯了弯腰就满脸苦色地说:“夫人,晋王府长史派人送礼来了” 卫夫人一下子愣在了那儿,忍不住伸手想去揉太阳穴,可那手指才按了两下,接踵而来的禀报声一下子让她的手僵在了那儿。 “淮王府长史派人送银丝寿面二十斤,寿桃三十颗,香木数珠四串,表里二十端” “宋阁老府上的大奶亲自来贺寿了” 情知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卫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头痛欲裂。 隔仗后头的陈澜自然知道这一刻的杜府一下子成了漩涡的中心。别说外间那些层出不穷的拜寿人,就是这屋子里的女人孩子们,谁不是坐立不安?见杜筝一次次叫了丫头进来低声询问外间情形,小小的脸上眉头皱成一团,偏又不知道该怎么是好,她不知不觉想到了自己之前在那许多危机面前绞尽脑汁的情形。再加上觉得今次自己和陈衍既然来了,总不能看着杜家人就这么麻烦,略一沉吟就吩咐一个丫头把杜筝请了过来。 杜筝听了丫头的话,强笑着来到陈澜面前叫了声陈姐姐。她虽这般光景,可其余夫人小姐们有的枯坐着盘算,有的在窃窃私语,没留意这一头。陈澜便悄悄对杜筝问道:“筝妹妹,平时令尊在家的时候,三节两寿时都没人这般送礼么?” “爹爹的规矩大,又不常做学官,亲戚上门都是随便带些寿面寿糕就算完了,至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6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于翰林院的那些大人们,多半是送些字画,其他人因为爹爹站在大门口直接骂走撵走过两次人,根本没人敢来。爹爹还有一次春节在门口上直接挂了一幅对联,反正是拒收礼的,那时候我还小,具体写的什么我不太记得了。”杜筝闷闷地说,随即又摊了摊手说,“这样下去,爹回来又要大发脾气了,等他回来,兴许会直接把人家骂走,把人家送的东西扔出去” 陈澜听说过杜微方的方正,可着实没想到这一位竟还曾经往大门口贴这样的对联。然而,正是听到这一条,她突然便计上心来,连忙附在杜筝耳边低声问道:“要是再这么下去,只怕是你爹回来已经晚了。你爹的字迹,你模仿得了么?” 杜筝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聪明剔透的她哪里不明白陈澜的意思,忙连连点头,又低声补充说两个兄长都是临的颜真卿,只有自己从小就是临的父亲的字体,但笔力不够,别人铁定能看得出来,随即才眼巴巴地问道:“陈姐姐,莫非你是要我学爹爹那般挂一副对联出去?” 陈澜微微一笑,随即悄悄说道:“不止如此,你再去对你母亲说,让她把寿糕装上回礼盒子,如果不够就派人去灯市胡同的四宝斋买一些盒子,吩咐他们华丽一些。那是我家的产业,你只要报上阳宁侯府,那边自然会先挑上好的。待会把这些拿出去送给那些前来送礼的人,直说是杜家家训在,夫人不敢造次,只寿辰之日既是大家登门,便一块沾沾喜气。至于对联,你就亲自写上这么两句可记住了?” 一旁的陈衍本就竖起耳朵,因而这低低的声音他听得清清楚楚,瞠目结舌的同时又有些担忧,忙凑了过来:“姐,这么直白的东西挂出去,会不会让杜大人太难做了?” “陈哥哥,你放心,一点也不难做”杜筝学着男子的模样向陈澜抱拳做了个揖,随即就笑嘻嘻地说,“爹爹要是在,只会做得更出格,这样正好,我这就去对娘说” 隔仗前头的卫夫人耳听得送礼来的权贵府邸越来越多,颇有些招架不住的时候,一个丫头就跑来说是大小姐有请。她虽是眉头大皱,但还是穿过门帘到了后头,结果杜筝凑上来低低对她这么一说,她顿时愣住了。虽觉得如此做有些不留情面,但别说外头是晋王府长史和淮王府长史,要是她那丈夫回来了,只怕两位皇子亲王亲自来也会拒之于门外。想到杜微方到家大发雷霆的后果,她也就不再犹疑了。 “好,你快去后头写,家里的礼盒子还够使,先拿出来用了再说” 杜府门外的胡同已经差不多水泄不通。就在众人因为晋王府和淮王府先后派人来,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着杜府什么时候会开门的时候,那两扇大门终于打开了,可内中出来两个搬着梯子的家丁之后就立时又紧闭了起来。 两个家丁在门廊两边上上下下忙碌了一阵子,众人就只见原本的杜府门联换了一对新的,可看清楚上头写的字就一时面面相觑。 杜微方的性情说得好听是方正,说得不好听是乖张,这一点官场常客都知道。 起复的官员当往部阁谢揖,永熙朝这些年来,打破这常规的就只有一个杜微方。而且,收礼绝不超过白银三两,若无瓜葛概不收礼,杜府的这两条门规也曾经是京都笑谈。可谁能想到,荣升次辅又是夫人三十生辰的这一日,杜府竟然还能这般油盐不入,直接把包括宋阁老和晋王淮王府长史在内的贺客全部拒之于门外 人群正哗然之际,也不知道是谁叫嚷了一声:“东城兵马司派巡丁来了,顺天府的差役也来了” 于是,门外一众贺客又起了骚动。等到杜府长子杜笙带着管家出来,客客气气地团揖之后,又重申了家训,旋即拿着寿糕盒子好言好语地送了出去,好些所谓同乡同年以及门生们便萌生了退意。他们不过是想趁着杜微方荣升的时候来拉拉交情,看看能不能沾些光,可如今眼看着人家还是如从前一般光景,丝毫不愿意摆出宰相气度来,他们也无意留下,有的拿了回礼,有的则是不去沾手那些,悄悄的就溜走了。 很快,这么一拨人就退得七七八八。而那些光鲜车轿上的大人物,却不得不衡量这位次辅入阁之后对朝廷格局会产生什么样的变数,因而反倒比那些寻常官员更有耐性些,只吩咐继续等一等,又差人去留心杜府前后门和侧门。 这一等便等到了傍晚,杜微方这位新鲜出炉的次辅方才坐车回家。他在胡同口就瞅见了这边的光景,心里已经是大为不悦,一下车瞥见大门紧闭,顿时满意了些,紧跟着咳嗽了一声就待说些什么,结果还是车夫抢在了前头。 “老爷,门上的对联似乎换过了。” 对联? 杜微方本待训斥车夫没事情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可抬头一看,他那眼睛就立时瞪大了。对联上的字笔法稚嫩,但一看就知道是临着他的字下过苦功夫的,这一整个家里也当是只有他的独女杜筝写得出来,可那上头的内容 求升迁请谋他路,欲送礼莫入此门,这话真是说到他心坎里头去了 一时大悦的杜微方几乎一瞬间就改变了最初的打算,趋前两步到大门口站住了,随即看了一眼那些忙不迭下车轿要过来的人,淡淡地拱了拱手说:“不才入阁,拙荆生辰,有劳诸位费心了。但杜家的家规不是一朝一夕,请恕我不能废了规矩。若要叙公事,请家里坐,若要说私情,我的习性想来诸位是早知道的,哪怕不知道,这对联也已经写清楚了” 眼瞅着杜微方再次一拱手之后便背转身扬长而去,各方人士顿时很有些瞠目结舌。其中,恼将上来立时吩咐打道回府的人最多,剩下的不是盯着那对联狠狠瞅了一会,腹谤杜微方这次把人得罪海了,就是暗自诅咒杜微方这次辅坐不长。 可是,无论别人怎么说,杜微方却压根不在乎。眼下他已经径直来到了妻子的正房,得知内中有亲戚女眷在,他脚下步子微微有些迟疑,可毕竟他已经五十开外,今天这光景只怕也惊扰了这些人,他便打算进门赔个礼。可一进门,他就看到除了正中的妻子和儿女之外,竟然还有两个不速之客 杜微方神情不善地看着这两个人,一下子就板起了面孔:“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卫夫人看见罗旭和杨进周面面相觑,便上前打圆场道:“老爷,全哥是你在宣府就受过人家拜师礼的,今天人家也只是来拜寿而已。至于罗世子,他是因为前几日皇上将殿试和会试考卷赐给了他,所以今天借着机会来见老爷请教。两人是正好撞在一块来的,全都在你入阁的消息还没传出来之前就到了,最初是笙儿和竺儿陪着说话。” 杜微方看了两人一眼,随即也不理会,只问各家的女眷可曾受了惊扰,卫夫人自是赔笑说一早就关上了门,又连忙朝两个儿子使了个眼色,陪着丈夫入了内去。眼见满屋子的妇人们慌忙站起身,不管从前是常来还是少来,她都一个个引着见过。及至到了陈澜陈衍姐弟时,想起那事情还不曾对丈夫提过,她顿时有些迟疑,但还是直言解说了两人身份。 “阳宁侯府?” “是,太夫人论辈分我得叫一声表姑姑,她们一早就到了。” 杜微方面沉如水地看了一眼陈家姐弟,勉强颔首之后就打起门帘往外走。看见杨进周和罗旭还站在那里,他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对着杨进周就喝道:“你当初说要子承父业从军,丢下了举业,那时候我就说过,只要你以后能够记住圣人之言,好生报效家国,你就是武官,我一样认你这个学生可如今你才大捷归来,非得这时候讲求心意干什么,难道你还嫌御史找你的麻烦不够多?知道轻重的就赶紧回去孝顺你母亲,顺便把战报好生理一理,别以为皇上批的那些假够你瞎折腾” 喝完了杨进周,他立时扭头看着罗旭,又冷笑道:“既然看到了我的批语,就该知道你的不足我不管你从前是怎么编造身份,怎么去过的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但既然是过得五关斩的六将,总应体会这平民子弟的功名来之不易殿试考的是策论,你在大局上头天生就强些,自然比会试成绩好,可会试考的是经义,你难道就能强过那些几十年苦读的老生?我恨的是显宦子弟占据高位,可那说的是纨绔,你要是有本事,便是入部入阁我也不会有一句二话什么指点,经义那敲门砖你丢掉也罢,只要真本事过硬就成了” 由于杜微方丝毫不曾压低嗓门,陈澜在里头听得清清楚楚。官场中人往往习惯了以假面具示人,如杜微方这般当面直斥着实罕见,可是,细细一品,这其中那种提点关切的意味,却远胜过那些假惺惺的赞许客套。可还不等她再多想,就只听外头传来了杜微方的大嗓门。 “里头阳宁侯府的两位寿礼也送过了,热闹也热闹过了,眼下天色不早,你们是不是也应该回去了?” 陈衍从小就是最受不得气的性子,可今天在杜家见识了一把前所未有的奇观,刚刚更是跟着杜筝去瞧她写对联,等杜微方一回来,更亲耳听到自己心目中那两位最厉害的年长人士被杜微方训得哑口无言,这会儿听到外间那淡淡的声音,他不禁有些发怵,本能地拽了拽陈澜的袖子:“姐,咱们怎么办?” “杜大人说得不错,咱们也该告辞了。” 陈澜这么说着,突然看到杜筝走上前来。却只见这个刚刚还因为自己那副对联挂了出去而兴奋得满脸通红的小丫头,这会儿却有些赧颜,竟是先屈膝行礼赔了个不是:“陈姐姐,陈哥哥,今天原是你们帮了大忙,可爹爹就是这么个脾气” “没事没事”陈衍赶紧摇了摇手,又指着陈澜说,“主意是姐姐出的,字是你写的,我就是凑了凑热闹,没帮什么忙” 看见陈衍这副做派,陈澜不觉莞尔,安慰了杜筝几句,便从隔仗右边门帘出去,恰好和站在那边的杨进周和罗旭打了个照面。这两位还是杜微方开口才知道阳宁侯府的人也来了,待到看见陈澜和陈衍出来,更是双双吃了一惊。只不过,有人显然没打算让他们就这么一直吃惊下去,冷眼旁观的杜微方发现两边显然是认得的,就重重咳嗽了一声。 “好了,你们一文一武正好送阳宁侯府这两位一程,免得路上遇着什么麻烦。” 罗旭自然是千肯万肯,而杨进周想到刚刚外头那光景,点点头之后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先生,若是外头的人还没走,瞧见咱们出来,会不会给您惹麻烦?” “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麻烦的”杜微方眼睛一瞪,又恼将了上来,“我杜铁嘴什么时候在乎过那些闲言碎语再说了,你们一个是我名正言顺的弟子,一个勉强算半个门生,这两个小家伙是夫人的晚辈,别人怎么说随他们去再过一个多时辰就要夜禁了,东城离西城又远,你们留在这蹭饭不打紧,难道等夜禁了还要打着公干或是府里的名义过关?” 尽管陈澜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是小家伙,可终究不敢违逆这位脾气独特的次辅,于是,四人便一同告退了离去。等到他们一走,卫夫人终于忍不住了,直接把杜微方请到西屋里头,又把女儿杜筝拉了进来,把之前那番情形事无巨细地说明了,然后遣开了杜筝才说道:“老爷,全哥和罗世子也就罢了,可您真不该对阳宁侯府的两个孩子这般生硬。” 杜微方却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完全没理会妻子的责怪,好一会儿才神情古怪地问道:“这么说,阳宁侯太夫人打算为刚刚那个小家伙向咱们家筝儿求亲?” “是,可我还没答应” “唔,那就答应下来” 见卫夫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杜微方便轻轻抓了抓自己下颌上那几根老鼠尾巴似的稀疏胡须,若有所思地说:“那对联虽然俗气了些,却是道尽了我这个人为人处事的做派,一个小姑娘能有如此见识,那小子必定是不差的。嗯,差人再打探一下那小子究竟怎么样,如果真是人好,那就尽快定下来。我这次入阁连宋一鸣都没料到,一时间人家还没那么快反应,再不定下,惦记她的人就更多了可惜笙儿和竺儿的事都早就定下了,否则那丫头倒好至于皇上那边,我自有主张,你不必担心”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斜斜地洒入巷子里,虽不像白天烈日高悬那般炽热,但地上的暑气尚未褪去,依旧是酷热难当。起初挨着杜府门前胡同等候的人大多已经散去了,毕竟,豪门显宦家出来的人大多盛气,也不耐烦一直在大热天里被挡在门外,还得受人冷眼。也只有少数几个仍想碰碰运气的小官儿仍在胡同里头徘徊,只那大门口的对联实在过分刺人,于是他们不约而同都避开了目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紧闭的杜府门口突然有了动静。只见侧门洞开,先是从里头出来了几个随从模样的汉子,紧跟着就是两个骑马年轻人,再接着则是一辆马车,后头又是一应亲随。看到这架势,那仅剩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顿时有人跟了上去。等跟着到了大街上,突然有人使劲一拍脑袋,又反身拦着了其他人。 “老兄,你这是干什么?” “那两个骑马的,你们不认识?”说话的人见别人满脸的莫名其妙,便嘿嘿冷笑了一声,“还以为杜铁嘴如何的不讲情面,如何的不附权贵,结果还不是和别人一样那里头一个是威国公世子,一个是刚刚在落马河夺了大捷的天策卫指挥使杨进周,两位新贵都上了他家里,他倒是好好待了,别的一个不理,好好,这就是宰相气度” 后头别人怎么说,陈澜这一行自然没一个在乎。不得不说,今次去杜学士府,陈家姊弟和罗旭杨进周各有各的打算,可到头来却经历了一场谁都没想到的变故。哪怕是最懵懵懂懂的陈衍,这会儿也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可那眼神呆呆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想心事。 陈澜轻轻把窗帘拉开一角,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已经很少有路人的大街。见到路人不少都注意着他们这一行人,她想了一想,就开口对一旁跟出来的红螺吩咐了一声。红螺立时将车门打开一条缝,对前边的杨进周和罗旭说道:“杨大人,罗世子,我家小姐说,这就快到皇墙北大街了,离着宜园和杨府都不远,咱们带的护卫亲随也够了,二位就不用再送了” 宜园陈澜去过,杨府陈澜曾经打发田妈妈去送过信,因而知道两家就在皇墙北大街的西东两边而已。只这话一出,罗旭就先笑道:“就是几步路而已,于我来说不妨事。倒是杨兄住在南居贤坊门楼胡同,再过一条街就到了,不若杨兄先回家去,我顺路送一程就好。” 杨进周看了看那只露出一条狭缝的车门,又看了看虽说尚未完全昏暗,却已经少有人走过的大街,便摇了摇头说:“眼下就快入夜,路上人也少了,最怕便是有宵小之流。再者,前次光天化日行刺东昌侯车驾的事还不远,还是多加小心的好,等送过新开道街也不迟。” 尽管罗旭很想杨进周先回去,自己也好多个说话的机会,可人家一定要送,他自然也就没什么二话了。只红螺听了之后关好车门对陈澜说了,她也就点了点头,可往后头靠了靠想要闭目养神的时候,她不知不觉又想起了武贤妃提过的赐婚。 前世里她是无瑕动心,这一世却是不敢动心,在这个女人全然处于弱势的时代里,她就算动了心又能如何?外头的两人全都是一时俊杰,那些倾心和帮忙她不是不感动,不是不动心,可她却始终保持着距离。就是信赖她如朱氏,若考虑她的婚姻大事,这两人都是决计排除在外的,而她能影响朱氏关于婚事决定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更不用提皇帝了 就在这一行人过了北安门不多久,另一行人却刚从北安门出来。为首的那个虽是一身素服,眉宇间却带着几分戾色。在宫中守孝多日,不能食肉不能饮酒更不能近女色,他自然就有些忍不得了,今次出来还是寻了个好借口,因而此时见几个在皇墙跟下等着的随从牵马上前行礼,他连话也懒得说,径直弯腰就准备上轿。 “殿下。”一个亲随却在这个时候凑近了来,低声说道,“小的刚刚瞧见天策卫杨指挥和罗世子一块从这边过去,中间还护着一辆马车,看那纹饰,当是阳宁侯府的车。” 淮王一下子停住了脚步,随即挺直了腰。寻思了一阵子,他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随即恶狠狠地说:“看到了还在这儿杵着?给我追上去瞧瞧究竟怎么回事,看明白了回来报我” 等到那亲随连声答应后一阵风似的上马跑了,淮王方才二话不说低头上轿。及至这八抬大轿晃晃悠悠起了前行,轿子中的他方才一下子捏紧了扶手,随即抬起手重重要拍,最后却又放下了。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的眼神中闪烁着某种不寒而栗的神采,随即就低低笑了起来,只那笑声中却并无几分喜色,反而是阴恻恻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7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杨进周倒也是说到做到,一上新开道街,各条胡同中就 尽管陈澜立刻就把陈衍拉了回去,但话都说出了口,她只好代陈衍道了歉,却没想到杨进周犹豫一阵子就答应了下来——尽管只说是等有空闲时。一旁的罗旭看得眼光闪烁,直到杨进周告辞离去,他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可不防陈衍竟是溜出了马车,要了一匹马和他并肩骑着说话。于是,他只好打叠起精神应付这个小师弟。 “杜大人的性子在京师是有名的,早先只是耳闻,今天亲眼目睹,方才觉得名不虚传。相比那些只是惜贫恨富的人,杜大人那才是真正的正气。” “那是,罗师兄你这样的口才,在杜大人面前还不是哑口无言?” 说说笑笑又行了一阵,眼看距离阳宁街已是不远,罗旭却渐渐收起了起头嬉笑的样子,有些心事重重。想起母亲前些日子常常入宫,从罗贵妃那儿听到要给自己寻名门淑媛的只言片语,又想着母亲不知道和父亲提过没有,他不知不觉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换上了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对陈衍说,有极其要紧的话要告诉他们姊弟两个。 陈衍被他这般模样一吓,不敢造次,眼看路边有一座供路人歇脚的下马亭,就吩咐马车先驶过去停了,随即就吩咐随从在四周看着,把车夫也遣了开来,这才到了马车前。 陈澜刚刚就觉得奇怪,直到车门打开,陈衍打起车帘对她言语了一番,她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见陈衍后头的罗旭一扫平日的收放自如,竟是异常郑重,她也不无吃惊。 “罗世子?” “三小姐,上次我让小师弟捎带的话,可带到了?”罗旭见车中陈澜一愣之后,脸色有些异样,心中更是打定了主意,“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罗旭虽不得说是什么无双才俊,但这心思却是一片赤诚。若是” 尽管车夫和亲随都在远处,尽管车中的红螺是自己的心腹,尽管一旁的陈衍瞪大了眼睛,可显然没有任何的不满,反而满脸兴奋高兴,陈澜心中亦是感动,但她不敢就这么听下去,突然咬了咬牙打断了罗旭的话。 “罗世子,你的一片心意,我领了。只是,这世上人心善变,而时光更是无情,昔日前因铸下,如今拜领后果的人,兴许早就记不得那前因了。不过,罗世子之前对我们姊弟的援手,我这一世都不会忘记。” “你只感激援手,却不记得前情么” 陈澜自是对罗旭有好感,但她无法自欺欺人,罗旭所作的一切最初必然是因为那人的影子,可如今占了这躯壳的早已是另一个人,她不得不把有些事情说清楚。见罗旭苦笑一声怔在了那儿,她也顾不得他究竟能否听懂自己刚刚这番意思,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而且,罗世子当知道,阳宁侯府乃是京师赫赫有名的百年勋贵世家,而威国公府则不但是新晋功臣,更是显赫外戚,有些事情关乎长远,从来就不是我们小辈能做主的。况且,前次我入宫之时,贤妃娘娘已经言明,皇后崩逝之前曾有言在先,我将来的事情恐怕将出自圣裁。” 尽管罗旭心中颇为难过,可陈澜后头的那番话更是惊人,他事先竟是丝毫没有通过母亲从罗贵妃那里得到过这赐婚的消息。他可以说服母亲,也自信兴许能够说服父亲,可前头那座大山竟是皇帝,这便不是能够轻易逾越的。他知道陈澜有意提到阳宁侯府和威国公府,并不是让他认清贵族和暴发户的分别,而是说明两家所代表的庞大势力,可即便如此,这却难以抵消他心头的震惊。良久,他深深呼吸了几回,那股窒涩终于排解了许多。 怪不得,她一直不敢回应自己的心意 “话说透彻了,总算舒爽多了。我知道今天实在是唐突,但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实在不得不说,还请三小姐见谅。”罗旭一边说一边又朝陈衍歉意地一笑,随即拱了拱手说,“时候不早,那便继续上路吧” 第一卷京华侯门第一百九十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第一百九十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东西六宫总共十二宫,四妃的位置却是有数的,因而,膝下有子女的九嫔往往都能占据一宫正殿,再加上皇帝并无独宠的人,往日里的日子倒也不难捱。现如今皇帝追思皇后,不常到其他宫中来,这些在宫里少说呆了十几二十年的女人们也没有太多怨言。 李淑媛的永安宫位于东二长街以东,从北往南数的第二座。由于她娘家豪阔,在宫中手面大,平su人缘也极好,对底下的人素来都是和颜悦色,平常到哪都露着微笑,宫女太监们背地里都称一声笑面佛。这些天她也是连皇帝的面都没照过,难得把儿子淮王盼了来,可才三两句话,母子俩不知怎的就闹了起来,结果就只见淮王气冲冲地出了后院正殿同顺斋,李淑媛急匆匆冲出来嚷嚷了两声,可终究没能把人叫回来,一贯脾气好的她也气得直跺脚。 “娘娘,什么事大不了的,竟是和淮王殿下闹了生分?” 看到从后院西配殿里出来的是刘才人,李淑媛眉头一蹙,随即就淡淡地说:“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牛脾气不懂事算了,让他吃些亏也没什么坏处。前些日子才有人送进了一些茯苓霜,我一个人也用不了,到时候让人拿两篓子来,你和孟才人一块分分。” 有了好处,刘才人自然不会继续管闲事,忙笑着行礼谢过。而李淑媛撇下人回到前院正殿里头,立时召来了一个心腹太监,咬牙切齿地说:“赶紧想办法去探一探,看老五跑到皇上那里去究竟说了些什么,事无巨细打听出来,不要怕花钱” 等到那太监一溜烟跑了,她方才把揉成一团的手绢狠狠扔在了地上,气急败坏地骂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非得闯出祸事才知道收手么,这种事情只有背后使劲的道理,怎么能当面去说都是齐太妃也不知道收了汝宁伯家多少好处,这个该死的老虔婆” 皇后百日将至,皇帝在下朝之后,去坤宁宫的次数不知不觉竟是越来越多了。从坤宁宫出来的他颇带着几分怅惘,走路也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身后的一个太监轻轻提醒了一声,他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进了乾清宫后院。他还没到御书房门口,就只见一个小火者疾步跑了过来。 “皇上。”那小火者隔着几步远就跪在了地上,磕了一个头禀报道,“淮王殿下求见。” “老五?” 皇帝口中念了一句,却头也不回地继续往里走,快要进门时才淡淡地说:“让他进来吧。” 自打皇后崩逝之后,淮王除了随众哭灵,这还是第一次单独见皇帝。尽管早就为了今天的事做了万全准备,可他真正进了御书房,站在皇帝面前时,却感到了一种迎面而来的巨大压力。小心翼翼地行过礼,又再次确定自己的衣裳穿戴没有任何会触怒这位父皇的地方,他才垂头说道:“父皇,母后百日将至,儿臣写了一篇悼念母后的祭文,想请您看看。” 皇帝瞥了淮王一眼,想起几个儿子之前祭拜守灵的时候无不是哀哀切切,做足了孝子的姿态,可真要说悲痛,恐怕没人及得上那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回过头来被人一哄就能破涕为笑的周王。至少,在灵前大哭的时候,他那个呆傻的大儿子是真心难过的。至于淮王所说的祭文,这倒是诸子之中第一个送上来的,因而他便点头命太监下去拿上来。 展开大略扫了一扫,他就发现这并不是誊抄好的文本,上头颇有些涂抹改动的痕迹,决计算不上工整。可就是那些墨色深浅不一的字迹,他的脸色就稍稍霁和了下来,至少,他能够看得出来,这篇祭文并不是那些善于舞文弄墨的王府清客所写,应该货真价实是淮王所作。 “你倒是有心了。” 难得父皇一句赞许,淮王立时放下了一半的心思,随即立时趁热打铁,面带悲色地说了些皇后从前待自己的情形。相比动辄哭晕过去的晋王和其他几个皇子,他的精心准备毕竟没有白费,由于说起昔年旧事时栩栩如生,皇帝渐渐听得认真了起来,他这个说的人自然更加卖力了起来,临到末了也已经泪流满面。 “母后在时常说,只恨身子太弱,不能为父皇分忧太多,又没法花太多心力教养咱们这些不成器的儿子,只盼着能瞧见咱们一个个娶妃生子,到时候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儿臣如今想想母后的话,心里就像刀割似的咱们兄弟几个日后娶了王妃,就算真的生了一大堆儿女,可恐怕她们连母后的模样也没见过,更不用说在母后面前尽过孝心了” 尽管皇帝此时已经听出了淮王话中有话,然而即便如此,他仍不得不承认,淮王所言不差。哪怕是早早册立的晋王妃张惠蘅,皇后也不曾见过几回,那位病歪歪在床上养着已经许久了,更不用说什么尽孝的话。皇后素来贤惠,于庶子们也向来公允得很,只是,无论这些儿子是好是坏,将来再有多少孙儿孙女,她都是见不着了 想到这里,他几乎无意识地说道:“你母后临去前也没忘了你,早就替你选定了王妃。” 淮王早就从母亲那里听说了自己定下的是汝宁伯杨家的四小姐,也知道汝宁伯家便是靠这个才定下了阳宁侯府的二小姐,甚至还能捞到大笔陪嫁,可越是如此,他心里越是窝火。此时此刻,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低声说道:“我其他的都不想,只盼她和母后一样心善。” “能把大悲咒背得那般流畅的,若不是心善,便是大伪,你母后看中的应当不差。” 终于确定了这事情再无一分希望,淮王积存已久的那种不满终于忍不住了。他想起自己在西苑中堵住陈澜时的告诫,想起了在通州郊外迎面等着陈澜时,却反遭了那两个不速之客,想起了自己那一日从北安门出来时,心腹属下看到和打听到的情形,他只觉心里火烧火燎,到最后不禁低下了头,竭力掩饰住了眼睛里头的森然怒火。 “父皇说的是心中有佛的人,总比某些受了厚恩,却在母后丧期中还有功夫和男子兜搭的人强。” 皇帝原本还沉浸在一片哀思之中,骤然闻听此语,他一下子抬起头来,那眼神中的哀伤尽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犀利。盯着淮王看了许久,见这个儿子竟是仿佛浑然不觉,只是一味低着头,他这才淡淡地问道:“你说得人是谁?” “儿臣不敢说。” 嘴里说不敢说,可当眼角余光发现皇帝的脸上比之前蕴藏着更深的怒火时,淮王立时开口说道:“儿臣只是听说杜阁老夫人生辰的那天,她竟是和父皇重用的两位新贵同进同出杜府,状态颇为亲密,还在某处下马亭逗留了好一会。” 尽管淮王语焉不详,但只要有了线索,皇帝知道必然能打探出来,因而冷冷看了淮王一会,就把人打发了出去,又急急宣了曲永来。由于这么一桩突然冒出来的事,他的心绪大乱,在御书房呆了一会便没了兴致处置公务,索性出了乾清宫前往武贤妃的长乐宫。 一进那里,他就看到周王正跪在前院的大树底下,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而武贤妃和宜兴郡主正并肩站在后头。当太监通报时,事先没得到风声的一大堆人这才反应过来,行礼的行礼,张罗的张罗。等进了正殿,闲杂人等退下,他随便问了周王几句,得知是祭拜母后,便笑着摩挲了一会他的脑袋,就把他也一块打发了下去。 “九妹这几天见过陈澜么?” 宜兴郡主不料皇帝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愣才点点头道:“见过,她昨日才来了,是为了她弟弟陈衍的婚事。她家里太夫人瞧中了杜阁老的长女,原本是借着前日杜夫人寿辰去相看,谁知道这么巧杜阁老就是那天入阁升了次辅,所以尽管杜阁老让夫人回话说答应,她还是有些吃不准,不知道是否会有忌讳。对了,那天杜府门前的情形皇上可听说过?” 杜府挡客的事情如今人尽皆知,各式各样的话头都有,皇帝如今对锦衣卫送上来的消息没有之前那般留心,再加上信得过杜微方的人品,倒是真的不太知情,于是就无可无不可地问了一句,可宜兴郡主接下来说的一番话就让他愣住了。 “最后挂出去的对联是求升官请谋他路,欲送礼莫入此门。这还真符合那丫头不善文采,只善实用的性子,还亏得杜家丫头肯跟着她一块胡闹,偏就对了杜微方的胃口那个上了阳宁侯府的妈妈说自家老爷赞不绝口,一力留着那门联拒客,所以说允婚也多半是看着这事情的份上。说来也巧,威国公世子因为皇上赐卷子的事,上杜府拜寿顺带想见见杜微方,杨进周也去给师母祝寿,三拨人撞在一块,要不是这副对联,决计得被堵在了杜府出不去。” 皇帝喃喃念着那一副对联,原本阴霾重重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来:“亏得她机智,这么一副对联,杜微方的性子确实会引其为知己。若不是他两个儿子都已经定下了,恐怕这会儿都已经跑人家家里下聘了” 晚间,在御书房里得知了曲永所报的事情,原本就心结消去大半的皇帝终于恍然大悟。只想着那两个人沿途护送的情形,罗旭甚至还在车前对那姐弟俩说了些什么,他不免若有所思,又轻轻用食指敲着 翠柳居的房子比从前的芳菲馆宽敞许多,而且又和姐姐毗邻而居,这原本是陈衍最高兴的事,可自打那一日从杜府祝寿回来,陈衍却突然变得烦躁了起来。前时已经渐渐改了的暴躁脾气渐渐又抬了头,丫头们稍有错处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斥,到最后哪怕是露珠春雨这样的大丫头,伺候他的时候也存了十分小心。 别人只道是长房水涨船高,因而他脾气见涨,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陈澜和朱氏的谋划他那天回来就知道了,也听说陈家和杜家正在议亲。对于那么个小不点的妹妹要成为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他非但不排斥,还有几分欢喜,可一想到姐姐对罗旭说的话,他就总感觉浑身不得劲。要不是姐姐一再警告,他几次险些冲动地想问问宜兴郡主。 这天早上,临去韩翰林那边上课之前,实在忍不住的他直奔水镜厅,也不理会那些等着回事的管事妈妈和媳妇,直接把陈澜拖到了旁边屋子里。想到有红螺在外头看着,他自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截了当地说:“姐,难道那赐婚的事情就真的没有办法?” “办法?”陈澜眉头一挑,随即就淡淡地说,“老太太已经托了德妃娘娘打听,只这事情内宫是插不上手的,就连贤妃娘娘和郡主也未必拿得准,否则必会递个消息过来。你就不要惦记着这一桩了,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难道你还担心我会被人欺负了去不成?” 陈衍看着陈澜那沉静却仿佛蕴藏着无穷火焰的眼神,只觉得有些心悸。可还不等他开口说话,陈澜就微微笑道:“你是我弟弟,该知道我什么性子。就像老太太说的那样,既是赐婚,就不用担心人家会轻慢,而我嫁过去之后,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把好手边的资源,不留把柄给别人,其他的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与其担心这些,你还不如自己好好争气,日后也好给我这个姐姐撑腰,不是么?” 这话便犹如一剂猛药,一下子激起了陈衍心中那股斗志。他几乎是义无反顾地重重点了点头,随即不管不顾地伸手猛地拥紧了陈澜,随即才放开了手。不知道是心情激荡还是别的,他的话语竟有些瓮声瓮气。 “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看到陈衍转身大步扬长而去,陈澜这才露出了一丝清冷的笑容。她一直知道,这个时代的女人有多么艰难,哪怕是当初如朱氏的高贵出身和狠辣手段,依旧几乎差一点败在了庶子陈瑛手里,更不要说别人。所以,她这半年多来的殚精竭虑,并不是为了争得一个好丈夫,而是为自己争取最坚实的倚靠。 如今她差不多已经做到了。祖母朱氏的信赖给予了她丰厚的身家嫁妆,弟弟陈衍有了师门和姻亲作为臂助,只要争气便能成器,宜兴郡主甚至愿意认她做干女儿这一切的一切都比一个完全是未知数,亦或是顶多知道现在身份高贵权势赫赫,不知道将来如何的丈夫更靠得住。最糟糕的结局,不过是她重历一次朱氏的经历罢了。 陈澜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捂住了胸口皇后赐予的那枚玉虎,稳稳地迈开脚步出了门。水镜厅正屋里头,陈汐正坐在那儿,但满屋子的管事媳妇和妈妈却都瞧着她,那种眼神中既有疑惑,也有好奇,但更多的却是敬畏。 “没事了,继续议事吧。” 尽管陈汐亦很奇怪陈衍在屋子里对陈澜说了些什么,但陈澜既然没有提起的兴致,她自然是当做没那么一回事,至于底下的人就更不敢随随便便试探了。等到议事告一段落,姊妹两个就在东屋里用了早饭,接下来又是各种琐碎小事。待到差不多料理清楚一切,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已经摆了冰盆的屋子里也越发显得闷热了起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8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陈澜和陈汐都是坐得住的性子,但天气着实太热,这会儿又出了一身油汗,自是连忙洗脸。还没来得及重新抿好头发,就有一位妈妈急匆匆进了门来。虽瞧见两位小姐胸前的大手巾都还没拿下,显然尚未匀妆,她行礼之后仍是急急忙忙禀报了起来。 “三小姐,五小姐,三老爷使人送信回来,说是今天晚上就回来。” 陈瑛是老早就进的京,但由于有些事务尚未料理清楚,这些天一直都住在左军都督府,因而这时听说陈瑛要回来,陈澜并没有太大的吃惊,反而陈汐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姊妹俩几乎是一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还是陈澜先开口问道:“三叔还有什么口信捎带回来?” “那就没有了。”说话的妈妈摇了摇头,又笑道,“倒是那送信回来的小厮饶舌,说是内阁定下的封赏已经批下来了,兵部才转了到左军都督府。威国公加禄米千石,赏金银绸缎绢帛好些,听说还有宝剑两口,良弓四把,御马四匹,荫一子为勋卫。威国公世子由于巡查有功,也得了褒奖。麾下中军都督府周都督晋封泰安伯,金银表里也不少,至于其余众将则是进官一等至三等不一,赐金银牛马的都有。那位天策卫杨指挥使因为是斩首功,进了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世千户,署职管带神机营。据说还赠了他的父亲,封了母亲,麾下也都各有封赏。至于三老爷,似乎皇上对其措置也满意得很,可其余的事还没个准。” 屋子里的这些管事妈妈和媳妇都是阳宁侯府世仆,听着这一个个的封赏功臣,面上都露出了无尽的殷羡。只陈澜和陈汐都仿佛是对此并不留意,把那妈妈打发走就一个去了蓼香院,一个回了庆禧居,她们散去的时候,旁人方才议论了起来。说到这封赏,有一个妈妈就笑道:“那位杨大人还真是升得快,上次还只是锦衣卫里头行走,如今就是大将了。” “这算什么,要说升得快,谁能比得上威国公?从都指挥使到伯爵到国公,才多少年?” “你懂什么,威国公几岁,那位杨大人几岁?再立一回功,指不定就是伯爵了” “就是,咱家三老爷在军中多年,若不是二老爷坏了事,这还未必有爵位呢” 蓼香院中,朱氏听陈澜转述了那些朝堂封赏,沉吟了一会,就看着陈澜道:“说是内阁拟定的封赏,但最初的底稿必定是兵部武选司呈送。威国公是赏无可赏,眼下每年禄米四千石,哪怕是算上从前的那些国公们,也没一个比得上他。还有那位杨指挥,如今瞧着便仿佛是第二个威国公。” 自从应昌大捷和落马河大捷的消息传开之后,陈衍就打听了一番赏罚规程,少不得告诉了陈澜。此时,她就笑着接道:“小四那天回来说,战功二等,奇功为上,头功次之。首功四等,又以迤北为上。还有一等国功,便是尤重开疆。威国公是以多次战蛮功封的伯爵,最初还有些勉强,可后来趁缅甸内乱一举平缅,如今西南疆域扩大了许多,这才以开疆功历次晋封了国公。至于杨指挥这次封赏,一来是因为平北斩首八百级,首功便不得了,再加上又得算上奇功,两者赏在一块,方得如此地步。至于老太太说的恐怕确实是皇上有意栽培。” “我就是这个意思。” 朱氏心想威国公罗家崛起之速朝野瞠目,不但是战功,还有外戚的关系,这其中自然是皇帝的栽培,眼看着东昌侯倒了,广宁伯败了,一家家老牌勋贵暗淡无光,其中多数是因为威国公镇住阵脚,已经没落的勋贵们无法反弹的缘故?只不知道之前的动乱还有些什么内幕,是不是还会重新大张旗鼓牵连出来。 傍晚时分,阔别家中将近四个月的阳宁侯陈瑛终于回了家来。他人在宣府,最初家中消息时时刻刻都会有人报到耳边,可后来战事一起,他一头要继续查案子,一头要给乱出招的晋王擦屁股,一头还要应付宣府上下的官员,家里的事情就渐渐顾不上了。直到回了京城,他也在左军都督府应对辽东诸多军务变化,一时动弹不得,直到今天要回家之前,才想起过问了一下家中这几个月的变化。可不问还好,一问之后,他从进门起脸色就是阴的。 自己一家人从翠柳居搬进了中路庆禧居,而长房的姐弟俩竟是名正言顺占了翠柳居 皇后崩逝之前,陈澜竟是在宫里住了大半个月 陈衍继拜在韩翰林门下之后,又从宜兴郡主学习弓马 老太太朱氏竟是不知怎的,和如今刚刚入阁的次辅杜微方又搭上了关系 二房的姊妹两个,一个许给了汝宁伯世子,一个许给了苏仪,全都是老太太置办的嫁妆 这一系列事情让他颇有一种应接不暇的感觉。唯一庆幸的是,他这次去宣府尽管不曾向那两位那般立下不世之功,可案子却查得清楚明白,而且也不曾推诿过失独揽功劳,面圣的时候看得出来,皇帝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 只要他不出错,只要他能站得稳稳当当,朱氏就是有再多筹谋也绝难成功况且,他能做的事,远远比不出错多太多了 自从那一回朱氏大病之后几乎足不出户在屋子里将养以来,蓼香院已经好久没有聚拢过这么多人。曾经鼻青脸肿去了半条性命的陈玖也在人前露了面,只瞧着弱不胜风,完全不像是在军中任过事的前任阳宁侯,只由于马夫人亲自给他张罗了行头,他才稍稍有些神采,可在精神奕奕的陈瑛面前一站,他这个兄长何止逊色三分。 久别之后的陈瑛行了四拜礼,就首先在东头第一张椅子上坐下了,其余人自然也一一落座,只儿女们全都是各自站在父母的后头。而陈澜跪坐在炕上朱氏的身边,默不作声地为老太太揉捏着肩膀,陈衍则是尚没有回来。 陈瑛并没有先提自己在宣府的那些情形,反而说起了今日长达一个时辰的单独面圣,言谈中自然而然就带出了几分志得意满。他这说者有心,那些听者自然也都有意。朱氏早年因是先太后的堂妹,常常入宫,皇帝自然是见过的,而陈澜见过皇帝的事却少有人知。至于陈玖尽管当了多年的阳宁侯,可除却常朝大朝随班磕头,他单独面圣的机会屈指可数,几乎每次都是战战兢兢答上两句就退了出来。至于别人,尽管出身侯门,却都从来没见过圣颜。 这种分别也在此时表现得淋漓尽致。朱氏和陈澜沉默不语,陈玖是满身别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他人更是只有听的份,因而偌大的屋子里就只有陈瑛平稳而有力的声线。 当说到此次宣府大同互市弊案,牵连到革职拿问回京的官员足足有二十余人,其中大同总兵也被下了锦衣卫诏狱,东昌侯虽说之前只是削爵禁锢,但如今恐怕是逃不了一死时,哪怕曾经深恨东昌侯夫人李氏的马夫人,也忍不住感到腿肚子一阵打颤。而至于曾经和东昌侯世子谈婚论嫁的陈冰,脸色也是极其不好看。 陈玖终究和东昌侯金亮打小一块长大,从前也是酒肉朋友,此时忍不住说道:“已经毁了东昌侯世袭的铁券,又削爵禁锢,带累得一家人全都削籍为民,还是连命都赎不回来?” “若只是贪墨,自然不至于如此,坏就坏在东昌侯自恃勋爵,前时做了太多过头的事情,那一队被他麾下的走私商队杀了的巡行小队,就有足足一百多条人命,再加上这些年他在宣府大同两地逼凌破家的商户等等,恐怕这些人命还得添上一倍。而且,此次阿勒汗大军来犯,也有消息说,是东昌侯府有人跑去了北边,如此一来,皇上自然更怒。” 陈瑛淡淡地说着,眼睛却瞥向了朱氏,见老太太面无表情地啜饮着茶,仿佛是根本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眼睛里就闪过了一丝阴霾,随即才若无其事地说:“这场仗虽说是打赢了,可军费和犒赏恐怕会把整个国库掏空大半,所以皇上震怒之余,也打算抄没这些犯官的家产。东昌侯府先前抄没的时候大约家人有所掩藏,所以锦衣卫奉命查问和东昌侯府交好的几户人家,大约第一个便是广宁伯。” 一听到广宁伯这三个字,徐夫人不觉一下子脸色煞白,而旁边的罗姨娘则是不露痕迹地扫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如今封了三品淑人的她即便不是正室,可在这屋子里也能拥有一个位置,须知毕竟就连马夫人也只有四品的敕命。一想到广宁伯府若是也跟着东昌侯府倒台,这府里兴许不可避免地又要经历一次洗牌,她的心里就甭提多高兴了。 这时候,马夫人终于难得生出了一丝兔死狐悲的心思,强笑着说道:“老伯爷都已经去了,想来皇上总应该体谅一二才是。再说,明日便是皇后娘娘的百日大祭了,这当口虽不说大赦,可也总在考虑之内,老太太和三弟妹只管放宽心就是。” 朱氏斜睨了马夫人一眼,情知是自己给二房两个孙女备办的嫁妆起了效用,况且马夫人也大约是怕了天家凌厉手段,只脸上却丝毫不露出来。宜兴郡主那边的消息毕竟更快些,广宁伯府的事她之前就已经听陈澜说过了,所以此时感伤归感伤,可也没有从前措不及防时的那种挫败感。于是,她依旧是那副淡然不惊的样子看着陈瑛,眸子里一片平静。 几个月不在,陈瑛此时觉得朱氏和从前似乎不太一样。从前这位嫡母对自己不是冷淡就是愤恨,甚至不屑于掩藏太多情绪,但如今她却仿佛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自己只能看见表面上的平静无波。他心里冷笑,随即咳嗽了一声。 “眼下二丫头和四丫头先后许人,这婚事也正在预备,怎么就忘了三丫头?她和小四父母早逝,姊妹几个里头又是数她年纪大,也该尽快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才是。此次去宣府,宣大刘总督和我提过,他那幼子年纪不小了,而且出身书香门第,人品性格都是上乘” 陈瑛一扫之前提到陈澜姊弟婚事时尽是那些寒微的人家,此次却一提便是宣大总督,满屋子人顿时脸色各异。马夫人给陈冰找了一门好亲,想着宣大总督之子也比不上汝宁伯世子,顿时便露出了笑容。而徐夫人则是担心地看了陈澜一眼,可当儿子陈汀瑟缩地抓住了她的手时,原本要开口的她犹豫了片刻,随即仍然咬咬牙说了一句。 “那刘总督虽是号称铁面刘,可据说惧内,几个儿子被夫人娇惯得都不成器得很” 罗姨娘没料到徐夫人在那样大的压力下竟然还会为陈澜说话,不禁眉头一挑,随即便笑道:“可刘大人的官声却好得很,足可见那位夫人治理内宅总是有一套的,这所谓的娇惯,指不定是官场中人笑话刘大人惧内,所以才有意诋毁,传那些不实之词。” “流言不足为信。”陈瑛淡淡接了一句,又看了一眼面色不变的朱氏和低下头去看不见表情的陈澜,这才继续说道,“最要紧的是,刘总督官声好,此次查案有功,调度有方,有恩旨赏封其幼子,相比之下,京师不少人家反而是每况愈下” 他这番话还没说完,东次间门口的帘子一掀,却是鹤翎进来屈了屈膝:“老太太,郑妈妈从杜学士府回来了” 主子说话的时候,这突然冒出来一个郑妈妈,陈瑛自然大为不快,当即眉头一皱,罗姨娘就在旁边斥道:“不懂规矩,没见老太太这儿正在商量事情么?” 然而,就在这时,朱氏却淡淡地开了口:“是我让郑家的去办事,眼下她既然回来了,总该先向我禀报。鹤翎,让郑家的赶紧进来” 此话一出,满屋皆静。无论是刚刚回来的陈瑛,还是徐夫人罗姨娘乃至于陈玖马夫人,甚至是一群晚辈,一时间全都盯着炕上东头安安稳稳坐着的朱氏。马夫人最是性急,当即嚷嚷道:“老太太,您如今能说话了?” “托太医院那位林御医的福,总算是熬了过来。”朱氏答非所问,又扫了屋子里一众人一眼,随即又拍了拍陈澜的手,“当然也多亏了澜儿在旁边照应伺候,替我解了不少疑难。” 刚刚那一瞬间,陈瑛自然注意到了其他人的表情,此时已经几乎断定,老太太能说话必定不是一朝一夕的勾当,但是,只怕除了陈澜之外,家中上下绝大多数人都被隐瞒住了,这才会在这时候打得他措手不及。即便如此,他也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并没有接那话茬。 不多时,郑妈妈就进了屋子来,一一行过礼后就走到朱氏身侧,喜气洋洋地说:“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四少爷和杜家大小姐的八字已经合过了,恰是刚刚好,如今杜夫人说,杜阁老要亲自看看四少爷,后日休沐时请四少爷过府去。” 朱氏笑着点了点头,又和陈澜交换了一个表情,这才对众人说:“既如此,小四的婚事也差不多定了。杜阁老打算把长女许给小四。等过两日见过人了,也该把婚书等等预备起来。” 此时此刻,听明白意思的众人全都是大吃一惊,尤以陈瑛为最。这么短短时间内,家里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这就已经很让他惊怒了,可朱氏竟然还给陈衍找了一门如此显赫的姻亲杜微方那个人性子不好,官运并不算太如意,可架不住皇帝如今就是信赖这样的人今天面圣时,皇帝几次提起杜微方,颇见信赖倚重,这样的人怎会看上一无所有的陈衍 尽管如此,他仍是不免和其他人一块站起来,勉强笑着向朱氏道喜。 陈澜见人人说着那些吉祥话的时候,眼神都会往自己脸上扫过,索性眼观鼻鼻观心,保持着更加安静的姿态,而陈瑛对那宣大刘总督的幼子赞不绝口的言语则是没有在她心底留下任何一点涟漪。 陈瑛聪明一世,如今却也糊涂了,长幼有序,陈衍是她弟弟,如果不是她的事情早已经另有计较,朱氏怎么还会拖到他回来还迟迟未决? 历来皇后大丧,礼部虽有惯例明制,但往往一应丧仪仍是出自上裁,或删减或添加,因而楚朝至今已经有八位皇后,每个人的丧仪都各有不同。到了当今永熙皇帝,因伉俪情深,一切都是他亲自裁定,如今到了百日,更是早早就吩咐今日辍朝,王公贵戚及文武百官和命妇等分坛祭祀。 皇帝一坛c诸皇妃一坛c诸皇子一坛c长公主一坛c公主一坛c郡王一坛c郡主一坛c王妃一坛c文武百官一坛c命妇一坛林林总总的人依礼拜伏如仪,而单独站在一个空荡荡的祭坛上的皇帝呆呆地看着鼎中直上青云的青烟,却已经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坛下护持的太监们也都看到了这一幕,虽都低着头假作没看见,心中却颇为百感交集。尤其是刚刚从坤宁宫管事牌子调任乾清宫管事牌子的成太监,此时好容易才止住那夺眶而出的老泪,只赶紧低下头去,免得那些不忿自己重回了御前的人说自己矫情。他是极乐意去给皇后守陵的,可皇帝说不是时候,那就不是时候,日后若真的能捱到那一天,他自乐得追随 而其他各坛上便是另一幅景象了。泪流满面的人并不是没有,只真正心想着已故皇后好处,真正心存悲切追思的,却是十停之中未必能有一停。青烟缭绕之间,更多的是跟着别人亦步亦趋拜伏行礼,一心盼望着能完事的人。当漫长的祭祀仪终于结束时,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心中深深吁了一口气,知道这下子国丧算是差不多过去了。 为生身父母服丧二十七个月都往往有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枉论这只是国母? 祭祀之后,皇子公主们还要往坤宁宫再行一回礼,其他人便各自散了。官员们还得回衙门处置各种事宜,命妇们则是各自归家,至于皇亲国戚等等只拿俸禄不视事的,多有彼此成群结队一块走的。这其中,一瘸一拐甚至要儿子架着走的威国公罗明远自然极其显眼。只是,这是宫里,除了陈瑛上前打过招呼之外,其余人也就是问候一声行个礼罢了。 因威国公罗明远乃是带伤而来,特许马车等候在东华门外。好容易捱到东华门外,罗旭和小厮合力将父亲推上了车,低声嘱咐了今次跟出来的心腹车夫,随即又望了一眼那高高的宫墙,就转身登上了车。待到马车行驶了起来,他方才看了一眼旁边的父亲。 “这些日子以来,贵妃娘娘常常召见娘,至少十几次了。爹如今的禄米和田庄已经超过了那些老牌勋贵,正是当朝头一份,再加上这个就实在太显眼了。是不是也该给贵妃娘娘捎个信,好歹不要那么扎眼?” “韬光养晦也要分时候,难道你母亲不入宫,我一直不复出,那就不扎眼了?”罗明远言简意赅地答了一句,眼睛却一直看着前方,“你上次说过,皇上正在用阳宁侯陈瑛的时候,显然是给那些老勋贵立个榜样,你娶不得她的女儿,这是我先前确实疏忽的地方,这桩事情就此作罢。” 罗明远仿佛丝毫没看到罗旭的神情变化,又自顾自地接着说:“只你母亲对我说过那位姑娘,固然有千好万好,可出身陈家,这便是一桩烦。” 罗旭闻言剧震,尽管车子行驶得异常平稳,他仍是一把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99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你和你母亲惦记着他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可要知道云南锦衣卫千户所不是吃素的,容不得冒功,他当初抚民确实是有功的这个人阴刻,在南边杀人不比我少,如今又正得用的时候,他要是揪出有些旧事来,我也未必好过。更何况你已经知道皇上要为她赐婚,还不如好好等一等。” 就当罗旭咬咬牙默不作声,马车过了灯市胡同时,后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响亮的马蹄声,紧跟着,马车就停了。罗旭连忙打起帘子开了车门出去,却见滚鞍下马的是一个小宦官。那小宦官三两步冲上前来,也顾不得行礼便匆匆一拱手道:“威国公,世子,皇上召见” 阳宁侯陈瑛则是径直回了左军都督府。由于现如今威国公罗明远仍在养伤,京营之中仍由韩国公张铭坐镇,因而眼下他虽无掌印之名,却有掌印之实。只是,刚刚从宣府回来不多久的他并无意立刻就把大权重新揽上身,而是叫了几个书吏了解了一番情况,随即就屏退了人,暗想陈衍定下了杜微方的长女,陈澜的婚事他也得加紧使把力。 这桩婚事成与不成他并不担心。宣大总督刘韬的独子人生得俊秀,确实算不上十分纨绔,只是有些被母亲宠坏了,贪玩一些罢了,况且刘韬正是天子信臣。万一那祖孙两个一心忌惮他而闹得事情不成,届时宣扬出去,舆论只会觉得朱氏是抱死了将心爱孙女联姻勋贵的老路子,就连皇帝也不会高兴。 倒是自己的女儿陈汐威国公世子罗旭确实是一表人才,可罗家眼下正是声势最盛的时候,一个不好,赔了女儿又折兵的可能性还大些 想着想着,他不知不觉用手指在白纸上掐掐画画,不一会儿就把一张小笺纸划得稀烂。就在这时候,就只听外间一个皂隶高声嚷嚷道:“侯爷,有旨意” 陈瑛几乎是一个瞬间跳将起来,可抢前两步快到门口的时候却站住了,仔仔细细整理了一□上衣裳,这才打起帘子出了门。见一个皂隶躬身站在檐下,满脸的恭谨,他方才问道:“来的是谁,有多少人?” “是一位面生的公公,带着两个小火者,没别人了。” 陈瑛这才释然,又大步出了穿堂。很快,左军都督府内各处的武官都匆匆会齐了,众人到了前头大堂之外,眼见香案等等都已齐备,少不得依次排班跪下,待到那几乎已经听滥了的“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声音响起,不少人都已经预备好了听那洋洋洒洒一大篇陈词滥调,谁知道接下来就直接入了正题。 “阳宁侯陈瑛,前以都指挥使佐威国公镇云南,功勋赫赫,又以副钦差辅晋王往宣府,鞑虏大军当前而临危不惧,措置有方。今互市弊案水落石出,升左军都督府左都督,掌都督府印。都督同知秦和,擢升右都督” 尽管太祖皇帝当年最讨厌那些骈文对仗之类的诏书,下令拟诏一概以通俗易懂为要,但百多年下来,内阁阁老和中书们草诏,往往仍是少不了炫耀功底笔法,一丁点小事便能洋洋洒洒数百字,今天这简单到寻常老百姓都能听懂的诏书实在是稀罕。因而,一众武官起身之后,升官的彼此贺喜不说,也有好事的询问这诏书出自何人之手。这乱哄哄之间,陈瑛却是心中激荡,竭尽全力方才让脸上露出了若无其事的表情。 先是阳宁侯,然后是原本他那个姐夫手握的左军都督府都督,他都一样一样夺了回来,如今剩下的便是让他的儿女能够在嫁娶中站得稳稳当当,不至于如他那样为人摆布 由于今日大祭辍朝,衙门中又没有太多要紧事务,因而,陈瑛忖度着便和下属打了个招呼,没到申时就先走了。在这炎热的天气里打马飞奔,迎面呼呼吹来的热风和沙土与他满身油汗混在一起,再加上那股因兴奋而激荡的情绪,他越发觉得心头燥热了起来,直到打马进了阳宁街,发现似乎有一行人刚在正门口停下,他顿时愣了一愣。 “快,去禀报老太太” “哎,别愣在那儿,快去预备着,待会就开中门” 门房上头已经乱成了一团,看到这情形,陈瑛策马又往前几步,正好在三间五架的金漆兽面锡环大门前停了下来,旋即就发现这来的竟是司礼监太监曲永,跟在后头的除却两个小火者,还有十余名锦衣卫,显然比之前到左军都督府传旨的那一行声势浩大。忖度片刻,他就利落地跳下马来,随手一丢缰绳就走了过去。 “曲公公这是来传旨的?” 面对陈瑛的试探,曲永还了一礼,旋即淡淡地点了点头:“不错,侯爷今天回来得倒是早,也碰巧了,省得待会还得要人知会您回来。” 陈瑛听这口气,忍不住一阵心热,当即打了个哈哈,又和曲永攀谈了起来。须臾,就只见大门洞开,却是二哥陈玖装束一新带着几个晚辈迎将出来,大约是因为大热天跑得急,那脸上满是汗珠。瞧见他时,陈玖眼神一闪,随即就有意避开了。 “老太太说,请曲公公福瑞堂奉茶。” “老太太客气了。” 刚刚才跑完一趟的曲永还真的是满头大汗口干舌燥,谢了一声就跟着陈玖往里头走。及至到了福瑞堂坐下,他一口气喝光了送上来的那一盅茶,可面对陈家兄弟的试探,却始终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透底。直到外间报说,老太太和诸位夫人小姐都已经到了,他方才弹了弹衣角站起身来。 福瑞堂正厅之中,陈家男女云集一堂。阳宁侯太夫人朱氏拄着皇帝钦赐的那把拐杖,见曲永将诰敕安置在案上,随即背转身对着众人,朱氏便在陈澜的帮助下颤颤巍巍跪了下去,其余人等自然是紧跟着一一下拜。回到原位的陈澜在额头贴上地面的时候,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已故追封敬国公陈永孙女陈氏名澜,出身盛门, 乾清宫重地,威国公罗明远奉诏回京时进过一次,但最近来说也是绝无仅有的一回。所以眼下和儿子罗旭一块站在东暖阁外等候,饶是他久经战阵,也不禁有些紧张,到最后忍不住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儿子,才要提醒罗旭两句时,却发现儿子默然低头,竟仿佛在发呆。 还不等他生出什么想头,内中就有两个小火者出来,恭恭敬敬地往罗明远身边一站,而后头一个大太监则是笑容可掬地弯腰行礼道:“威国公,世子,皇上召二位进去。” 罗明远腿脚不便,此时自然由那两个小火者架着,罗旭则是默默跟在后头。虽说是刚刚就在门口,但要到皇帝起居读书的后殿御书房,却也有老长一段路要走。他心里有事,看着目不斜视,但眼角余光一直在打量四周的情形。突然,他只听得有人仿佛低声嘟囔了一句。 “世子,端福宫罗贵妃娘娘使小的禀告一声,鲁王殿下这两天又病了。” 哪怕不转头,罗旭也能觉察到是左后方的一个小宦官,可一想到右后方还有一人,他自是不敢放松警惕,不露痕迹地往那边扫了一眼,就只见那人只顾垂手低头走路,连眼睛都不抬一下。即便如此,他仍不免暗恼姑姑太过胆大,竟然用这样的法子在乾清宫中送信。须知皇帝对外命妇入宫并无太多限制,母亲林夫人三天两头入宫,鲁王身体娇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非得赶在眼下说?莫非 一个不太妙的预感猛地跃上心头的时候,罗旭就听得前边传来一个宦官的尖细声音,抬头一看,就只见那斑竹帘已经高高打了起来。他收摄心神进了里头,还没看清这屋内格局,便只见父亲已经甩开两个宦官行下礼去,连忙也跟着下拜。然而他只行了常礼,上首就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平身吧,这不是朝会,你父子也不是外人。来人,威国公有伤在身,赐座。” 罗明远推辞了两句,这才在小宦官端来的锦墩上坐了,而罗旭则是顺势站在了父亲身后。他并不是头一次见皇帝,殿试日和后来的传胪是远远照了一面,这还是因为他胆大,稍稍抬头瞧了一眼,但后来巡查京城各仓,他则是货真价实单独面圣,甚至能算得上造膝密陈。因而如今再见皇帝,他并没有太多紧张。 皇帝先是问了罗明远几句伤情,随即便说道:“你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由南到北打了无数的仗,如今虽说已经暂时太平了,但还有的是用你这位大将的地方。太医说你这只是小伤,顶多在家里养个把月,看在你多年劳累的份上,朕再给你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京营的锐骑营归你管带。至于中军都督府掌印都督的名头,你继续挂着就是。” 罗明远原以为皇帝召见多半是为了安抚劝慰,却没想到是如此推心置腹的一番话。他此前在京营也坐镇过一段时间,说是官阶最高爵位最显的统帅,但实质上下头神机营锐骑营步军营全都是各有管带,就连比他早调入的那些军官也尚未站稳脚跟,更不用说他了。然而,如今皇帝再不提坐镇之类的话,直接把锐骑营交给了他,仍是给他保留了中军都督府掌印都督,这意义自是非同小可。 于是,尽管腿脚仍然不便,但他还是一撑罗旭伸过来的胳膊,一下子站直身子,又推金山倒玉柱似的拜了下去,沉声说道:“臣拜谢皇上厚恩,定不负期望。” 皇帝淡淡点了点头,随即就冲着一起跪下的罗旭说道:“罗旭,还愣着干什么,搀扶你父亲起来” 有了这句话,罗旭慌忙使力,但罗明远毕竟身躯沉重,等把人重新安顿在锦墩上坐下,他已经是满头大汗,可终究不好抬手去擦。就在这时候,他就突然觉得皇帝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忙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恭敬有礼。 “别摆出那么一副样子了,你这个世子早年在外头全都是些浪荡不羁的名头,这回巡查粮仓草场也不是用的什么正经手段,偏到朕面前装正经?”皇帝笑骂了一句,见罗旭那脸色维持不住刚刚的镇定了,就叹道,“那些粮仓草场多年来户部不是没有巡查过,但多半是走马观花,纵使有纰漏也往往不能报上来,账目也远没有你送上来的细。京城从来没有兵临城下,漕运海运又便利,那些人便以为这些粮仓不过是摆设,却也不想想若万一有那么一天,这粮仓草场空空便是天大的祸患只这一条,就不愧你的那篇策论,朕就该重重赏你” 罗旭没料想皇帝竟然当着父亲的面把放荡不羁四个字说出来了,顿时大为尴尬,可听到后来的赞许之词,他方才醒悟过来,连忙躬身道:“臣也是做了此事之后,方才知道纸上谈兵容易,做实事却难,如今想到那篇策论便觉汗颜。多谢皇上将会试和殿试卷子一并赐予,臣方才知道自己的真实斤两,不敢当皇上赏赐。” “恃才傲物的不过是庸才,这天下最难得的便是一颗自省的心,这话是太祖皇帝说过的,朕送给你,别忘了时时自勉至于赏赐”皇帝看了一眼罗明远,脸上笑意更深了些,“金银绸缎那些俗物,你家里应有尽有,朕知道你爱书画,便赐你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 推辞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的罗旭一时大喜,几乎不假思索地跪了下去:“臣谢皇上” 罗明远压根来不及说什么,就看到罗旭开口拜谢了,顿时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挣扎着想替皇帝谢恩时,却看到皇帝摆了摆手,这才只是欠了欠身。而罗旭得了吩咐起身之后,脸上尽是掩不住的喜色,若不是在宫里,他几乎都能笑出声来。 宫中内府有的是这样的珍藏,大多都是历朝皇帝收来的好东西,而皇帝对书画之类的爱好只是平平,因此他丝毫没有慷别人之慨的自觉,又笑道:“这只是其一。其二,你虽为世子,但如今既然已经是进士,虽不曾馆选,但也应该授官了。杜微方昨日还想朕抱怨过,说是文渊阁的几个中书文藻华丽实干不足,你先过去给他打几天下手,算是机宜文字行走。” 这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罗旭顿时大吃一惊。要说官职高吧,只是行走,甚至算不上署职,连官品都没有,于他这个二甲传胪自然不高;可要说低有哪个进士不是在翰林院磨练个三年五载十年八年,方才能离部阁更进一步的?更何况,他还有些自知之明,自己这个威国公世子的名头摆在那里,不是那么容易能让文官认可的 “怎么,你不乐意?” “乐意,乐意,臣拜谢圣恩” 这会儿多想无益,罗旭只得再一次谢恩。接下来就没有那么拘束了,皇帝闲谈了些大大小小的事务,口气轻松得很,罗旭和罗明远起初还是小心翼翼,渐渐就放得开了——毕竟,一个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国公,一个是在市井厮混出来的进士,都不是那等时刻拘礼的士大夫。临到末了,罗明远甚至还当着皇帝的面抱怨了一下罗旭这个儿子不听管教,婚事至今没个着落,结果素来在家和父亲顶牛惯了的罗旭张了张嘴,随即就在那警告的眼神下低了头。 “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他这般出色的俊杰,只怕媒人早就踏破门槛了,只是眼界高瞧不上罢了。”皇帝微微笑了笑,随即就仿佛若无其事地说,“既如此,朕到时候给他做个媒就是。他这样的新科进士,又高居二甲传胪,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抢着要呢” 有了这句话,罗明远自然是千恩万谢,而罗旭哪里敢说什么。及至父子俩从乾清宫出来,罗明远才要教训儿子两句,罗旭就说出了刚刚端福宫罗贵妃使人转达的消息,一时间,罗明远的眉头立时皱成了一个大疙瘩,但很快就舒展了开来。 “不用理会这个,你姑姑对鲁王太过着紧,却不知道好好的孩子给她惯坏了” 这边厢父子俩离去,那边厢皇帝站在空空荡荡的御书房中,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他最初让罗旭去参加会试,不过是偶尔起意,却不想人着实有些本事。可如今既是中了进士,要为那些士大夫接受却难。既如此,一门亲事便是最合适不过了。 原来的吏部尚书已经老朽不堪,却还占着位子,不如借着如今的势头搬开。倒是吏部侍郎张文翰年富力强,据闻家教也很不错,独女更是出众得很。 罗明远父子俩出宫回到家里,罗旭就从心腹小厮那里得到了那个让他几乎浑身僵硬的消息。他几乎完全忘了别的事,一阵风似的扎回了自己的畅心居,又咆哮着把所有丫头都赶出了屋子,最后方才呆呆地坐在书桌前。那份刚刚曾经让他欣喜若狂的《快雪时晴帖》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却不能吸引他的半分目光。 今天皇帝这边厢提了要给他做大媒,那边厢却是赐婚陈澜,究其原因自然不单单是因为那位阳宁侯太夫人在老旧勋贵当中的作用,而且在乾清宫的那句调侃方才是最要紧的。尽管明白这深层的原因,尽管已经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可是,这却丝毫不能打消他心头的挫败。如果借酒消愁能管用,他恨不得此时醉个七七四十九天。 “大少爷,大少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了蓝妈妈极力压低的叫唤声,满心不耐烦的他大喝了一声进来,不多时,蓝妈妈方才急急进了门,三两步上了书桌前,却还四下里看了一眼。 “大少爷,宫中传来急信,说是鲁王殿下的状况很不好,夫人已经进宫去了还有,听说听说吴王在西苑翠云 勋贵分公侯伯三等,按照楚朝初年的惯例,但凡生前功勋尚可,又不曾犯过什么大错的,故去之后朝廷都会按例追赠一级。但如此一来,国公追赠往往都得封王才行,久而久之,这追赠就变成了仅及生前有大功的臣子。便如同已故的阳宁侯陈永,家中上下虽都称一声老侯爷,可追封却是敬国公。 领了旨意,众人已经全都起了身,只朱氏和陈瑛这样喜欢琢磨的聪明人,才会咀嚼那字里行间的意思。其中,这敬国公三个字自然让两人感慨万千。然而,一个是欣慰于皇帝终究对陈澜心存爱护,因而只提是敬国公孙女,却不提陈澜还有一个当年被免去勋卫,又失去承袭爵位资格的父亲,正是天大的恩德;一个是惊心于皇帝于如此细枝末节亦不曾马虎,竟给陈澜做足了体面。于是,当陈玖送了曲永出去时,偌大的福瑞堂正厅便安静了下来,眼睛全都瞄着香案上的那一卷御旨。 心不在焉的陈澜根本没注意那些投到自己脸上的刺人目光,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青砖。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即便如此,面对这么一件对女子来说最大的大事,她内心深处仍不免有几许患得患失。如今尘埃落定,她却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如释重负,还是不知所措。 尽管陈澜早说过让陈衍不要管赐婚之事,可陈衍心中毕竟挂着一块一块大石头。在他心目中,师兄罗旭自然是最好的人选,可杨进周也是不错的人,若是两人之外的其他人选,他少不得要竭尽全力把人的底细打探清楚,决不能让姐姐吃了亏去。现如今皇帝竟是将陈澜赐婚杨进周,他暗自也为罗旭惋惜了好一阵子,可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0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四少爷别忘了,还有您日后的那一份喜钱” 陈衍原本还昂首挺胸,可一提到自己的婚事,他那脸色倏然一变,一下子想到了明日还要去杜学士府。他对于杜筝倒是颇有好感,可对于杜微方那性子可就有些发怵了。人家连罗旭和杨进周都是说骂就骂一点情面不给,他要是一个应对不好,岂不是要被批得狗血淋头?想到这里,他没好气地瞪了那说话的丫头一眼,拖着陈澜就匆匆追上了前头的凉轿。 进了二门,见前后人都还远,陈衍方才对陈澜问道:“姐,你不高兴?” “哪有不高兴”见陈衍盯着自己瞧,仿佛自己脸上有花似的,陈澜不禁有些无可奈何,当即在小家伙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小小年纪别想这么多,只是一直以来提着的心思突然放下,如今有些无所适从罢了。” “想来也是,杨大哥毕竟是咱们都见过的,人好,又是大英雄,也配得上姐姐。” 对于陈衍这种英雄美人的论调,陈澜不禁莞尔,嗔了两句就索性再不理他,只顾自己埋头往里走。等到过了蓼香院穿堂,凉轿在正房门口停下,她少不得上前搀扶着朱氏下地,却发现老太太的脸上虽仍是欢欢喜喜,反而有些说不出的忧虑。 果然,到东次间大炕上坐下,朱氏就把早上起就死赖在家里不走的陈衍打发了去韩翰林那儿读书,又让丫头和妈妈们都在外头看着,自己拉了陈澜上炕,看着她欲言又止。陈澜觉察到老太太似有话要说,便开口问道:“老太太可是有什么要吩咐我的?” 朱氏笑了笑,随即便轻轻摇了摇头:“杨进周可谓是朝中新贵,天子信臣,更何况上一回也帮过你把题本送到郡主那儿,又见过你,原本配你自然合适。可是,我却总惦记着当初汝宁伯府的事。他虽不认自己是汝宁伯家的人,却总不能看着父亲不能认祖归宗游离在外。当年的事情也只有我这样的老古董还记得,其他人恐怕都忘了个干净。如果我没记错,他原本应该叫做杨荃。” 当年汝宁伯家在老伯爷去世之后,因争袭停爵数年,到最后如今的汝宁伯能够得到爵位,还是给朱氏送了一份厚礼,又听了指点去活动了几个紧要人物,这才入主汝宁伯府,陈澜自然是听说过的。而汝宁伯府如今的境况并不太妙,最初求娶她便是为了打嫁妆主意,她也是知道的。可是,朱氏竟然连杨进周以前用过杨荃这个名字都知道,她却吃惊不小。 “前任汝宁伯是个暴躁脾气的人。因是庶出承爵,他对父亲和嫡母早年间为他定下的婚事也心怀不满,父母一去世,他那发妻生头胎时血崩死了,他于这长子身上也就极其冷淡,甚至一直不肯请封世子。那长子杨琦也是个争气的,成年之后便打算自己从军立功,结果在战阵上头屡立奇功,从恩荫千户一路做到了都指挥使,后来镇守开平,甚至还明志说不要爵位,愿意把爵位让给继母所出的弟弟。可巧那一次蒙古本部入贡的时候,他和那几个撒野的鞑子使节起了冲突,遭了都察院弹劾,老伯爷竟是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又告了儿子忤逆。” 陈澜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这年头除了大逆罪之外,便是这忤逆罪名最伤人,背上这一条的官员轻则前途尽毁,重则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做父亲的竟然容不下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的事情几乎是闻所未闻。 “这一告固然有原本父子之间的矛盾,却也是因为那个做老子的平庸无能,就连小小的光禄寺职司也出过纰漏,偏偏儿子在外屡立战功,他又听到儿子因战功和让爵名声渐起,自己却因庸碌无为又好女色而声名狼藉,由是心存记恨。这种事情你也知道是什么结局,杨琦即便是战功赫赫,被都察院盯上了,自然是不好过,后来就被贬了官。老伯爷临去世之前,还留下遗言将其逐出宗族,杨琦专程回家奔丧却被挡在门外,对着大门磕了三个头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听说还有个儿子杨荃。再后来,汝宁伯爵位就因诸子争袭停了四五年。” 说到这里,朱氏就看着陈澜说:“我别的不担心,怕只怕如今的汝宁伯毕竟是得了先太后的首肯才上位的,杨家母子会不会有心结。不过你是皇上赐婚,料想应当是不妨事。只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你也得有数,杨家骤贵,可毕竟有的是泼脏水的人。” 说完这个,朱氏又嘱咐了一大通别的话,随即才想到陈澜要出嫁也并不急在一时,就笑道:“看我这啰嗦的。如今这桩事情决定,接下来便能松口气了,过半个月就是你的生辰,我看不如和郡主那边一块办了,既热闹喜庆,又不算太张扬,免得人挑不是” 陈澜对此自是没有异议,当即又叫了外头的妈妈和丫头们进来。朱氏当着她的面把一样样的事情都交待了下去,不是挑选绣品,就是打造家具,末了,赖妈妈偏生不合时宜提了一句三老爷陈瑛升任左军都督府掌印都督,这一屋子喜庆气氛顿时削减了大半。 见朱氏眉头大皱,陈澜就笑道:“三叔此次在宣府也立了功,封赏原是应当的。而且,威国公受伤,短时间之内别说中军都督府,恐怕就连京营也未必顾得上,姑父总得在那儿坐镇的,说不定有了正式旨意也说不定。” 这么一说,不但朱氏脸色缓和,屋子里其他人自也纷纷附和,总算是把这僵硬的气氛扭转了过来。等到服侍了朱氏用完午饭午睡之后,陈澜出了蓼香院正房,却站在烈日底下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便算是尘埃落定了么? 同一时间,杨家正厅之内,看着那香案上的御旨,杨母江氏心中百感交集。打量着不自觉避开自己目光的儿子,她就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原本还替你操心着,结果皇上却先想到了而且正是阿虎之前提过的那位姑娘,这下我可放心了” 夏日的天黑得晚,即便如此,阳宁侯府的甬道和夹道上仍然是早早点上了明瓦灯。相比那些家境早不如从前的勋贵府邸,侯府在朱氏的几十年经营下,每年的用度虽都节节升高,可毕竟收入的银钱更多,因而谁都知道账面非但没什么亏空,反而年年都有盈余。至于老太太蓼香院后头库房中的好家伙,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这会儿,朱氏就戴着老花眼镜看着手中的一摞单子,好半晌才放下眼睛,将这一沓小笺纸全数塞给了陈澜,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等害羞的丫头,好好看看还有什么可添的?幸好我早就让郑家的去清点了一番库房,否则也不会那么快就捣腾出了这单子。” 陈澜闻言脸色一红,见郑妈妈也满脸堆笑地看着自个,她也就定了定神一路看了下来。前头都是些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之类的物事,后头则是陪嫁的田产和店铺,再之后却是之前老太太给陈冰置办嫁妆时根本没有的一些精巧摆设。 这些好东西多半是摆放在多宝格上撑门面的——青汉玉笔筒c紫檀座五彩琉璃小插屏c玉璧c青玉瓶林林总总一共八件,此外便是那些做工精巧的金银捧盒攒盒唾盒以及茶壶执壶等等。翻检着这一摞厚厚的清单,她心里固然百感交集,但想到自己此前已经和陈衍分了丰厚的产业,便立时沉吟了起来。 “老太太,这些实在是太多了。”陈澜见朱氏眉头一挑就要发话,当即诚恳地说,“杨家并非豪富,虽有赐婚旨意,必然会极力操办,可也不至于为了体面而把家底抽空,如此一来,这清单上这么些东西至少有一百二十八抬,就实在是太惹眼了。我并不是矫情,也知道老太太您怜惜爱护我,只您先头已经留给了我和四弟那许多产业,如今这些东西其实论价值,却及不上那些。可相比那些不容易出手的产业,这些精巧东西却能够随时变成金银,您留在手边,比我带走的用处更大些,要动用随时都行。” 郑妈妈原还腹谤陈澜姐弟从老太太这里得到了太多好处,可此时一听陈澜这番掏心窝的话,不觉就愣住了,脸上渐渐露出了复杂的表情。而朱氏就更不用说了,看着陈澜的眼神比从前更慈和了些,眼中甚至还流露出了几分水光。她这辈子除了自己的嫡亲女儿和外孙外孙女,别人和她打交道时,谁不是存着从她这儿多挖一分是一分的心思?可这么一个并非嫡亲的孙女,为了她出主意想办法,几个月来硬生生把即将倾覆的局面翻了过来 “好,好,那就依你” 祖孙俩正说着,外头玉芍就通报一声进了屋子,因笑道:“老太太,三小姐,刚刚杜阁老府上派人来了,说是明日阁老休沐,四少爷一大早就可以过去。只那边还捎话说,杜阁老还想见见咱们小姐,请三小姐陪着四少爷一块去。” 此时此刻,朱氏不禁莞尔一笑:“他是长辈,既是你投了他的缘,见一见也不妨事。说起来杜家乃是北人之中少见的书香门第,一贯恪守祖训,男子过二十方才成婚。想当年杜阁老为了举业,二十有五方才迎娶了元配过门,如今年过五十,两个儿子却还只是定亲,尚未成婚。如今他一入阁,大把的人恐怕都在后悔当初不及早定下杜家公子,更想不到咱们家小四抢在了人前,把杜家小姐也定下了。到年底还有小半年,趁着你还有功夫,把该走动的人家都先走动了,再过一阵子那可就没时间了” 陈澜不防朱氏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趣,不觉有些狼狈,忙打岔道:“都这时候了,四弟虽捎信说韩先生留他晚饭,可怎么还不回来?”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陈衍招牌式的大嗓门。不多时,他就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屋子。先是一本正经地向朱氏行过礼,他也来不及坐下就急急忙忙地说:“老太太,三姐,夜禁还没到,外头五城兵马司就已经戒严了,看架势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又戒严了? 陈澜和朱氏对视一眼,心底全都免不了有些担忧,朱氏更是开口向郑妈妈问道:“之前似乎老三又急匆匆去了左军都督府,这会儿人还没回来?” “老太太,三老爷还没回来。” 朱氏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留着陈衍又说了一会话,得知已经用过晚饭了,便让丫头上了茶,又坐了一会就打发姐弟俩回房去了。等到人都走了,她才若有所思地屏退了几个丫头,让郑妈妈走近一些,又低声问道:“今天就算过了皇后大丧百日,晋王回府了没有?” “人还在宫里。”郑妈妈答了一句,见朱氏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又忙解释道,“不单单是晋王,其余的各位殿下都是如此。” “诸皇子当中,真正大婚纳妃的就只有他一个,其余的虽说都设了王府官,可终究是没有真正搬进那些王府,他们怎么做得了准唉,这心头泣血乃是女人最大的关卡,惠蘅那丫头也不知道能否像我当年那般撑得住” 次日一大清早,陈澜和陈衍到蓼香院去向朱氏问过安之后,就早早地出了门。由于昨晚上的戒严至今还不知道具体缘由,朱氏一力让陈瑞带着十几个弓马扎实的亲随跟着护持。只这出了门之后,拉开一丁点窗帘看着外头的陈澜就发现这路上和平日并无太多不同,并没有什么戒备森严的样子。然而,等到了杜府,她就品出了几分不同来。 早早下帖子邀约,本该是在家休沐的杜微方竟是昨夜入宫之后就不曾回来过 亲自接待陈澜姐弟的自然是卫夫人。她平素就是平易近人,如今虽说丈夫入了阁,她依旧是从前那番做派,笑着陪两人说了一会话,偏巧女儿杜筝笑吟吟地进了屋来,大大方方行过礼后就在她旁边站了。情知女儿还不晓得已经和陈家结了亲,可这会儿一对未婚小夫妻就这么照面实在是有些不妥,可她正打算让妈妈把杜筝带下去,外间就有婆子报说老爷回来了。 杜微方脚下极快,下人禀报了没多久,还未脱去官袍的他就大步走进了房。见妻子带着女儿上前相迎,他就点了点头,随即就打量起了正行礼的陈澜和陈衍,突然笑了起来:“唔,没想到你这小家伙不但有个好姐姐,这眼光也不错,居然拜在了韩明益门下。韩明益能留着你,这文字经义上头我就不考你了,我问你,你是勋贵子弟,你的武艺如何?” 此话一出,别说卫夫人愣住了,丫头和仆妇们全都是面面相觑。这老爷是文官里头的顶尖人物,又不是武将,考较未来的姑爷不考文字,问人家武艺做什么?只有陈澜看见杜筝眨巴着眼睛满脸好奇和期待,不禁莞尔一笑。 陈衍天不怕地不怕,早年就是在祖母朱氏面前也能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脾气更是暴躁有余沉稳不足,可是,如今他好容易学了些沉稳,但在杜微方面前就有些扛不住了。此时,暗自发怵的他偷觑了一眼陈澜,见其正笑着鼓励他,心里总算有了几分底气,立时挺起了胸膛。 “杜阁老,我练武的时间短,眼下还正在打根基。如今还骑不了烈马,可驯熟的马上头也能疾驰一个时辰。至于弓箭,我驰射的准头还不行,但立射可以三箭中二,还能够勉强在一个武艺精湛的武师手底下撑过一盏茶功夫” 小家伙说得大声,陈澜听得欣慰,而杜微方更是在满屋子其他人目瞪口呆的情况下,满意地拽了一把下颌上稀疏的胡须:“好,好得很如今的风气实在是太不像样了,文人认为武人粗鄙,一个个恨不得全都弱不禁风,连个马都骑不好勋贵子弟也学着文弱的那一套,科举无能也就算了,可弓马也全都是稀松遥想当年太祖爷那会儿,朝中文臣要是不会骑马射箭,那端午节非但没赏赐,还得一个个受斥责就是我如今这把老骨头,早年间进士及第后逢着端午节射柳,还在文官之中拔得了头筹”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杜微方百感交集,回过神就发现满屋子的人看他的眼神全都有些不同。自家夫人和那些丫头仆妇们仿佛是有些受了惊吓,而女儿杜筝和那个准女婿则是满脸的崇拜,至于站在旁边的陈澜,则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于是,他立刻换上了一副正色。 “好了,我这里还有一副弓箭在,库房里头还有靶子,夫人派几个人到后院安排一下,我得看看,这小家伙是不是空口说白话。别的那些书香门第喜欢那些弱不胜风的白面书生,我杜微方可看不上那等人想当初李太白书生仗剑游天下,那才是名士风采” 听到这话,陈澜不禁由衷地感到,这位杜阁老不生在那诗酒风流文采横溢的盛唐,实在是有些可惜了。然而,一起出了屋子往后院去的时候,杜微方却让卫夫人带着陈衍等走在前头,一路上犹如考较似的问了她众多问题,末了见其他人都远远走在了前头,他才若有所思地瞧了陈澜一眼 尽管鞑虏南下的势头遭了一场迎头痛击,那位阿勒汗在各部之中威信大减,边疆战云消散殆尽;尽管皇后的百日大丧已过,京师渐渐又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然而,一夜之间,眼尖心细的人就不免发现,街头上常常可见的出来溜达的宫中小火者们,一下子都不见了踪影。达官显贵之家那些纨绔公子们,也突然从勾阑胡同演乐胡同销声匿迹。琢磨着这些非同小可的迹象,寻常百姓也就谨慎了许多,路上自然而然就清净了下来。 只是,并不是所有人情往来全都避开了这个时候。这天上午,阳宁侯府便先后来了两拨宾客。一位是头一次造访这儿,另一位也只是来过两回,两人在二门口先后下来打了照面互通家门,身穿石青色对襟衫子的江氏大吃一惊,要叙大礼时,却被宜兴郡主一把搀扶了起来。 “日后就是一家人了,夫人不用这般客气。” 江氏听得心里直犯疑惑,她就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娘家的亲戚也并没有太多瓜葛,这一家人的话从何说起?暗自纳罕的她和宜兴郡主攀谈了两句,这才渐渐明白了宜兴郡主竟要收陈澜做干女儿。 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成婚之后在京城伯府过得并不如意,后来搬到了宣府方才太平下来。等到那桩变故之后,娘家人劝说她和离不成,就和她断绝了往来,因而她自然知道所谓大宅门中有多少阴私的勾当,知道这没有爹娘的姐弟俩有多艰难。 于是,宜兴郡主言谈间对陈澜颇多赞誉,她听得自也高兴,到最后就笑道:“这两天我也从我家全哥那里听说了一些陈家三姑娘的事,只他这孩子有些腼腆,几乎是问一句答一句,到后来逼急了就索性跑去后头练剑,我拿他实在是没办法。其实,我就是这么一个儿子,他从小自立自强,我只希望他能娶一个自己真心喜欢信赖,将来能够扶持着过一辈子的人。所以,皇上一赐婚,我就松了口气。” 宜兴郡主闻言一愣,随即就微微笑了起来。杨进周那小子,以往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试探过口风,却不想正如皇帝所料,是真有那份意思。若不是如此,杨母江氏又怎么会在赐婚之后不是大吃一惊,而是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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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我也从我家全哥那里听说了一些陈家三姑娘的事,只他这孩子有些腼腆,几乎是问一句答一句,到后来逼急了就索性跑去后头练剑,我拿他实在是没办法。其实,我就是这么一个儿子,他从小自立自强,我只希望他能娶一个自己真心喜欢信赖,将来能够扶持着过一辈子的人。所以,皇上一赐婚,我就松了口气。” 宜于是,宜兴郡主言谈间对陈澜颇多赞誉,她听得自也高兴,到最后就笑道:“这两兴郡主闻言一愣,随即就微微笑了起来。杨进周那小子,以往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试探过口风,却不想正如皇帝所料,是真有那份意思。若不是如此,杨母江氏又怎么会在赐婚之后不是大吃一惊,而是如释重负? 正想着,她就看到陈澜带着几个妈妈和丫头匆匆迎了出来。想到徐夫人正在守孝,马夫人恐怕对见她心中发怵,她也就明白了其亲自出迎的缘由,索性越前几步,笑语了两句问过朱氏这些天的情形,她就一把拉上了人转身朝江氏走了过来。 “这位是杨太夫人,你恐怕还是头一次见吧?” 尽管并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但准媳妇第一次见未来的婆婆,陈澜仍有些紧张,慌忙行礼不迭,可下一刻就被人搀扶了起来。见江氏那眸子沉静而清澈,又冲自己颔首微笑,她不知不觉心中一松,随即记起自己似乎仿佛见过这一位。 “您是” 江氏看着陈澜,依稀记得确实是在外头遇到过的。这一路进去,她自然少不得和陈澜攀谈了起来,这一来而去,就记起了当初越吉绸缎庄的那一遭。有了当初那一面,再加上儿子无 这是两人都做熟了的勾当,不过顿饭工夫就全都料理完了,这时候,陈汐方才找由头屏退了自己的两个丫头,见跟陈澜的红螺主动到了外头看着,她立时拉着陈澜的手问道:“三姐姐,你怎么就来了?在老太太那儿多留一会,也好瞧瞧你未来的婆婆是怎样的人” “这哪是这么一会儿能看出来的,再说,兴许太夫人有事和老太太说,我总得避一避。”陈澜嘴里这么说,心中却觉得江氏应不是那种难以相处的婆婆,反而颇有几分爽利豁达。只是,瞧着陈汐那流露真心的样子,她忍不住问道,“别只顾着问我,你呢?别忘了我上次说的话,眼下就只剩你一个了。” “还没定呢。”说起自己的事,陈汐的脸上立时多了几分落寞,“你也知道,爹就是昨晚上回来了一次,和姨娘商量的时候,我又不在场,再加上我没个心腹丫头,如果姨娘不愿意说,我就是完全一抹黑” 说到这里,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过,我不会一味认命,横竖我月份最小,我先把那几个丫头收服了,就能做些事情。大不了嫁人之后我只管守着自己的心,难道还能比姨娘难熬?” 陈澜万万没有想到,陈汐竟然会优先采取和自己差不多的手段。可是,她是因为没有爹娘,而陈汐父母双全,却被逼得只能如此,竟是比她更可怜些。想到这里,她就低声说道:“也不至于这般无望三叔和罗姨娘那边就算你使不上劲,你不妨多和二哥和五弟说说话商量商量。你们三个毕竟在京城里呆了这许多年,彼此之间总该感情更好才是。哪怕不捅破,总有个排解的地方。而且,将来他们也是你的倚靠。” “二哥和五弟”陈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随即就领悟了陈澜的意思,只想起父亲对长房姐弟的算计,她不免有些赧颜,随即就重重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多谢三姐姐。” 这边厢姊妹俩正在说悄悄话的时候,那边蓼香院正房东次间里头,三位长辈也渐渐把话头说开了。宜兴郡主自然是说摆酒请客的事,日子就定在了十日后,而江氏则是旨在定下年底迎娶的吉日,至于朱氏,则是恨不得把自家孙女千般好全部晒出来给人看看。总而言之,一方有心意,一方有诚意,一方有情意,三人之间最初还有些生疏的气氛便渐渐融洽了。 然而,朱氏心头毕竟惦记着汝宁伯府的当年旧事,眼看言谈甚欢,她打着与其日后发作起来不得消停,还不如眼下先撕掳清楚的念头,把心一横,就转过了话头。不论是宜兴郡主还是江氏,都没料到朱氏在大好的日子说这些,一时都愣住了。 见她们如此光景,朱氏又叹了一口气:“郡主和太夫人也不是外人,我也就说句实话。我早年子女上头不如意,于是心思就放在了外头,心想为何男人便能出将入相,女人便任事不由自主,所以那会儿做了不少如今看来实是不智的勾当。就是三丫头小四他们姐弟俩,早年我一度疏忽了他们。只是如今我老了,又大病了一场,真正见识了什么是天翻地覆,方才知道何为真心,何为假意,何为臂膀,何为祸害” 朱氏说着说着,不免眼露水光,再也说不下去。而宜兴郡主想着打探到从前的陈家情形,不免也沉默了。而江氏毕竟是大起大落经历过无穷磨折的人,此时此刻既然听明白了,便不想装糊涂蒙混过去,于是便坦然点了点头。 “老太太说得我明白。若是说爵位承袭,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况且老爷让爵在先,家里遭的事,其实和爵位并没有太大关系。先头老爷在世的时候,便对我和全哥说过,他不是不恨,不是不怨,但不想让我和全哥为了这点心结憋屈一辈子,所以让我们只凭自己的心意好好过日子便罢,什么重归宗祠等等只随缘便罢。五年前他过世的时候,于旧事也丝毫再未提过。所以,您真的不必记怀当年的事,休说是皇上赐婚,哪怕只因为全哥有意,三姑娘又是一看就知道蕙质兰心,我也会如自家女儿一般待她。” 如待女儿这般待媳妇,这承诺并不是只有一个婆婆说过,然而,从江氏口中说出来,这话却仿佛还让人信服。宜兴郡主瞥见朱氏那一脸的感激和轻松,不禁笑了起来。 “好好,今天你们把话说透了也好,这婚事办起来就更安心了。只听着这些,我也不妨插两句。过一阵子皇上就会有恩旨让杨老大人入汝宁伯宗祠,届时还会发还一些庄田。皇上对当年的事也颇为遗憾,如今他立了功,这一头少不得要加以补偿。” 说是幕厅,但这毕竟不是做外官的时候,父母官亦或是卫所的长官可以自己掏钱雇上两三个幕僚师爷帮着处理公务,眼下是千步廊之内的五府重地,自然就没有这些编外人员指手画脚的地步了。就因为这一点,陈瑛不免觉得极其不习惯。要知道,早年在云南,他统共用了四个幕僚,每人分司一职,得心应手不在话下,如今却只能花心思使用那些书吏。 此时此刻正是午后,外头酷热的日头将青石甬道晒得发烫,薄薄的鞋底几乎禁不住那滚热的温度,而室内也是燥热难当,唯一那个冰盆里的水也早就已经化干净了。即便如此,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踱步的他并没有吩咐人进来换水,只是依旧低头走着。直到后背心已经湿透了,这才等到了外头的一声禀报。 “进来” 那进来的是一个满面精明模样的书吏,毕恭毕敬地趋前行了礼,他才低着头说道:“回禀侯爷,小的好容易才通路子找到了宫里御用监的一位公公” “废话少说”陈瑛没好气地一甩袖子,右手一扬,见那个书吏熟练地伸手一抄一按,将那道银光拢进了袖子,他便冷冷地说,“一五一十把你打听到的情形报上来” “是是是。那是御用监夏公公身边的徒弟,消息极其灵通,说是上回三小姐入宫的时候留宿西苑和宜兴郡主一块住着,几乎每日都会去坤宁宫一回。少则一两个时辰,多则大半天,皇后对其喜爱得很,仿佛临去前还嘱咐过皇上为她找一门好亲。” 见陈瑛面无表情,这精瘦书吏不免有些失望,随即又满脸堆笑地说:“巧的是,前天这一头司礼监曲公公出宫去两家宣旨赐婚,那一头皇上又召见了威国公和世子,傍晚威国公夫人就进宫去了,想来鲁王殿下是那会儿就病了,直到今天消息才传出来。小的还听说” 这一次,他却是说了半截就止住了,脸上露出了犹犹豫豫的表情,眼睛却滴溜溜乱转。看到他这般模样,陈瑛心头大怒,可情知这等货色多半是滚刀肉,没有足够的好处休想其在此时吐露半个字,便随手又是一弹,见其照旧敏捷地收下了,便冷笑了一声。 “你最好不要有意蒙骗,我可不是那些连看杀人都会呕吐的窝囊废” 这精瘦书吏不过是想多要两个好处,哪敢真和陈瑛卖关子,忙陪笑道:“小的自然不敢糊弄侯爷。之前贵府三小姐四少爷前去杜府拜寿的时候,回程是杨大人和罗世子一块送的,不巧这一行给淮王殿下瞧见了,淮王殿下不知怎的就去御前告了状,谁知道到头来竟然还是赐了婚。听说淮王殿下在永安宫淑媛娘娘那儿发过大脾气,到头来还是无可奈何。” 因为杨进周和罗旭曾经一块送过陈澜姐弟,淮王还曾经去告过状? 打发走了这个书吏,陈瑛立时陷入了沉吟之中。罗旭上一回专程送陈衍回来,甚至还为其推荐名师,他就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如今看来,显然这位威国公世子并不是单单有意和他作对,还是因为心有所属。还有那杨进周,也似乎也和府里有这样那样的关联——此人不但奉命抄检过侯府,而且在他去通州安园请朱氏回府的那一次,此人竟正好出现在那儿。说是公干,可究竟如何,恐怕就只有陈澜自己知道了还有淮王,堂堂天潢贵胄,竟是做出告状这样等同于争风吃醋的勾当,还真是丢人现眼 当然,最有心计的还是陈澜,一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小丫头,竟是把这些年轻俊杰玩得团团转,到头来甚至还能让皇帝赐婚,让他眼下竟找不出太多的应对法子 尽管心中知道这会儿最好的法子就是什么都不做,但陈瑛心中毕竟并不甘心。陈澜御赐姻缘,陈衍定下了杜微方的长女。两桩婚事看着似乎及不上陈冰配了汝宁伯世子,但相比一家徒具虚名的二流勋贵,孰好孰坏一想便知。想着想着,他突然记起刚刚那书吏还说起了鲁王重病的消息最初传到威国公府,仿佛就是赐婚的同一天,他不禁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来人” 须臾,便有一个在外伺候的皂隶进了门,陈瑛淡淡地吩咐其把自己的亲随叫进来,随即少不得把那个主意从头至尾想了一遍,觉得并无遗漏,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及至那个心腹亲随急匆匆进了屋子,他便把人叫到跟前,低声嘱咐了一遍,又由其重复了一回,思量再无遗漏,这才把人打发了出去。 既然是中了进士,甚至高踞二甲头名,皇帝之前又已经派了职司,按理罗旭便不再需要到韩翰林那儿去,只这天从文渊阁里头出来,一身的疲累再加上满心的烦躁,他不知不觉又拐进了那条熟悉的路。见是师母亲自开门,他少不得行礼,随即就径直进了老师韩明益的书房。然而,一进屋,他就发现了一个理应已经不在这儿的人,脸色一时一僵。 “罗师兄” 陈衍一下子冲上了前来,见老师只顾着写桌子上那幅字,就把罗旭死活拉了出去,这才低声问道:“好几天没看到你了,我还真有些担心,就怕”就怕后头的字他怎么也憋不出来,难道他能说就怕罗旭想不开?于是,小家伙仰着脑袋斟酌了一下,就干咳一声跳过了这一条,又自作聪明地说,“师兄你还年轻,兴许真正的缘分还没到。” 尽管这几日浑浑噩噩,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被一个小了自己许多的小家伙这般安慰,罗旭还是不禁哑然失笑,随即轻轻拍了拍陈衍的肩膀说:“有功夫担心我,你还是多想想你自个吧,杜阁老那人不是好糊弄的,以后你这个准女婿得时时刻刻做好准备才行。” 一提到杜阁老这三个字,陈衍立时面如土色头皮发麻,一下子想到了那天杜微方考完射箭考马术,考完马术考剑术,大热天里居然兴致勃勃地让他把所学全都展露了一个遍,累得他回程路上就直接在马车上趴下了。这堂堂阁老,文官中的极致竟然这样考女婿,传扬出去别人必定以为是笑话,可天知道他就这般倒霉 由于罗旭这么一打趣,陈衍接下来立时耷拉了脑袋,只打着精神牛头不对马嘴地又安慰了罗旭几句,甚至还小大人似的说以后若是有好姑娘帮忙留心,看看天色着实不早,这才急急忙忙离开了。他这一走,屋子里只剩下韩明益和罗旭师生两人,韩明益方才放下了笔。 韩明益自己出身中等人家,致仕之后只想着随兴过完下半辈子,从没料到先后收了两个弟子竟全都是出身勋贵之家。难得的是,两人身上都没有什么坏习性,陈衍虽说不如罗旭坐得住,但仗义的心思却丝毫不差,兼且愿意用功,因而没几个月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家伙。 “皇上赐婚的那一天,他还死活说动了你师母,留在这儿吃了一顿晚饭,可还是没盼到你来。这两天也是天天捱到这么晚走,今天总算是撞见你了。” 听老师这么说,罗旭不禁愣了一愣,随即就想到了当年那个训斥下人怠慢宾客的小家伙。如果仅仅是因为心里有年少时递了捧盒过来的陈澜,他就算爱屋及乌,也绝不会把陈衍引来拜入自己的老师门下,如今看来,他还真是没做错,陈衍仍是当年那个仗义冒失的陈衍。 “这小子” 轻轻嘟囔了一声,他便想岔开话题,却没想韩明益招手示意他过去。到了书桌旁,他低头一瞧,立时吃了一惊。却只见那一幅水墨画竟不是山水,而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看年纪不过是十三四岁光景,仿佛和师母有些肖似。满心疑惑的他立时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自己的老师。 “当初我年少的时候,家里家规严谨,一应起居都是男仆照料。一次出门时无意间一次偶遇,在山寺中看到一位汲水的姑娘,便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那时候知道轻重,也不敢上去兜搭,只想着等到举业有成之后再说,可真正到了那一天再去访求的时候,却发现人家早已搬走了,再也寻不到人,心中不免怏怏。这画我做过多次,你师母也瞧见过,少不得笑话笑话拌两句嘴,但如今再把从前那无数的画找出来,我却发现,上头的脸不知从何开始,就已不是当年那位姑娘,而是你师母的样子。多年相濡以沫,更胜曾经惊鸿一瞥。” 见罗旭闻言一震,却不曾说话,韩明益也不再提此事,而是珍而重之地将画卷放到一旁晾干,这才反过身来说:“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但我早知道这一桩事情多半是不成的。你如今走了举业这条路,若是按照皇上的心意,恐怕更希望你迎娶那些书香门第的姑娘。” 直到吃过晚饭离开韩府,韩明益的这两番话仍然是萦绕在罗旭心头,久久不去。一路回到了家里,他一进门,便有小厮迎将上来,说是阳宁侯陈瑛差人给父亲罗明远送来了不少医治外伤的好药,来人这会儿还没走。尽管根本不想见,但想想之前父亲的告诫,他还是打起精神去前厅见人。 没过多久,那人便告辞离去,而那人出了院门之后没多久,院子里伺候的小厮就听见了那前厅之中传来了咣当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碎裂了开来。 “无耻你以为我罗旭是你那等货色” 夏日天黑的晚,但夜禁的时辰却差不多,因而哪怕天光还亮着,路上的行人却稀少得很。宽敞的大道上,陈衍一马当先风驰电掣,心里却在替罗旭惋惜。只不过,在韩家等了好几天,总算是盼来了人,又说了该说的话,他一直以来都有些不安的情绪如今总算是放下了许多。原本想替姐姐再说两句话的,可想到陈澜那天告诫他的话,他便不敢多事。 “事到如今,与其捎带什么话而让他更加记挂,还不如让他觉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毕竟,他日后也要娶妻生子,星星念念惦记一个别的女子,不但对他未来的妻室不公平,而且纠缠太多对他也无益。” 想归这么想,但陈衍心中不免生出了一个很无稽的念头——若是那两个都能做他姐夫,那该有多好?只不过,这念头只在心中一闪,他就仿佛遭了雷劈似的打了个寒噤,随即赶紧摒除了这些杂念继续往前头疾驰,甚至还不时回头招呼几个随从跟上。奈何他的马是韩国公府送的一等一良驹,后头却只是普通蒙古马,因而他等了两回就索性不管了。 眼看快要到了阳宁街,他突然看到对面有一骑人飞快地朝这边奔了过来,不禁勒住缰绳往前缓行了两步。等到那人近了,由于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他便认出那人仿佛是杨进周,一愣之下便叫了一声。 “是杨大哥么?” 对面那人闻言勒马,又徐徐策马走了过来,逮到了光亮底下,果然是杨进周。见陈衍只有独自一个,他便讶异地问道:“陈小弟一个人出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2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突如其来被这么一问,杨进周脸上便有些尴尬,随即就弯腰从马褡裢里头拿出一个玉色布面子的包袱来,直接递给了陈衍,又说道:“既是碰到了你,正好请你帮忙捎带进去。这是我家里常用的几种凉茶,比市面上卖的强些,是家母特意预备的。今年入夏格外炎热,体弱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都是用得上的对姑娘也好。对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犹豫了一下,随即便对陈衍点点头说:“这几日内外多事,而且恐怕东昌侯的处刑日子也就是这几天,你最好嘱咐家里人少出门一些,你进出也仔细些更好。记得回去问候太夫人和三小姐。” 陈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只见杨进周调转马头拎起马鞭便是一记虚抽,那坐骑立时四蹄飞奔驮着人朝来路疾驰而去,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面对这一幕,他不禁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个包袱,有心打开瞧瞧,可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但嘴角却露出了笑容。 这杨进周看着冷峻,其实也并非真是木头嘛 带着这种满意的心情,陈衍索性在崇和坊下头等着自己的几个伴当和亲随,等到他们的身影终于出现,楚平又苦着脸上前请罪时,他却大度地一挥手道:“是我一时心急甩下的你们,和你们没什么相干。这丁点事情回头就别和老太太三姐姐说了,以免她们听着生气又责罚你们好了,以后我绝不会一个人独行,这总行了吧?” 尽管陈衍说不告诉朱氏和陈澜,这让楚平四个小家伙和另外两个护卫亲随很高兴,但让他们更松一口气的是,陈衍又说明只此一回再无下次。于是,一群人再无二话,簇拥着陈衍从西角门进了侯府,又送到二门,这才各自散了,谁也没留心陈衍手中什么时候多了个包袱。而陈衍则是随口问了守门的婆子几句,得知陈澜还在蓼香院,索性就直奔了那边。 蓼香院正房东次间里,已经用过晚饭的陈澜正给朱氏看这两日做的一条牛皮腰带。尽管她如今在针线活上已经恢复了从前的大半水平,可这并不代表着她就真的愿意一天到晚坐在那儿埋头做活。所以,朱氏掰着手指头数着她将来要做的活计,她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 “所以说,你只有个婆婆,没有小姑小叔子也没有妯娌,日后送见面礼时,只要打点好婆婆那一份就行了,也给你省却了许多工夫。否则,现在到年底要赶出你的嫁衣和那些行头来,恐怕就得几个丫头一块上阵帮忙。” 祖孙俩正说着,外头就传来人声,说是四少爷回来了。陈澜才放下东西,就只见陈衍风风火火冲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玉色面子的包袱,脸上满是笑意。他行过礼之后就借口有要紧事,把郑妈妈连带绿萼玉芍都撵了出去,随即就挨着朱氏坐下了,郑重其事地把手里的包袱放在了居中的炕桌上。 说到这里,他有意卖了个关子,果然看到姐姐陈澜微微一愣,而朱氏则是笑了起来,于是便换上了一副正色:“他还说,这几日内外多事,只怕东昌侯府的事也就是最近了结,所以让家里人尽量少外出。还有” 这一回,他的卖关子换来的却是陈澜的怒目以视,因而,他立时学乖了,赶紧一摊手说:“还有就是他让我问候老太太和姐姐一声,其他的真没了” 陈澜差点被陈衍一段话分三截说的架势给噎住了,狠狠瞪他的同时,脸上也微微有些红晕。见朱氏显然是很高兴,拉着陈衍又低声问了起来,她索性挪开目光看了看这个包袱,又利索地动手解开。果然,里头是四包用纸严严实实包好的东西,掂掂还很有些分量。每包东西都用绳系着,上头还附着一张纸,她取下一看就发现是各种配料的单子,以及注明适合哪些人饮用,笔迹挺拔有力。而在四包东西的最下面,则是一个扁匣子。 “咦,居然除了凉茶还有别的?”眼尖的陈衍一下子就看见了,当即凑了上来,“我刚刚还在想呢,人家送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再不成或者是扇坠子玉佩什么的,偏生他送凉茶,简直是太标新立异了,想不到下头还别有洞天哎哟” 听陈衍越说越过头,陈澜冷不丁在他头上重重拍了一下,见朱氏笑眯眯地看过来,这才将那个扁平匣子递了过去:“老太太,您瞧瞧?” “我手上没力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打开就是了。”朱氏很久没有眼下这般轻松愉快的心情了,遂笑道,“放心,一切有我,没人敢说你们这是私相授受。” 眼见老太太都打趣起了自个,陈澜无可奈何,只得打开了那个扁匣子。一开盖子,她就发现里头赫然是一把无鞘的短剑。那短剑看着朴实无华,她小心翼翼地将其从匣子中取出来,轻轻巧巧地拿着柄晃了晃,这时候,剑锋方才在灯光之下反射出了一道亮光。 “是有些年头的物件了,不是父亲留下的东西,就是再往上头留下的。”朱氏这会儿也换上了正色,从陈澜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端详了一会又吩咐收好,这才叹道,“到底不是那些懂得巴结姑娘家心思的人,送的东西让人想不着。这凉茶让郑家的看看方子,如果好咱们好好存着,以后用得着。这剑澜儿你收好,记得想想该送什么回礼。” 陈澜自然答应了一声,可等到陈衍在老太太那里吃了一顿迟来的晚饭,整理好东西回了翠柳居之后,她不禁坐在炕上看着炕桌上这个扁平盒子出神。那凉茶要回礼并不难,可于他来说,眼前这东西应当是颇为要紧珍贵的旧物,她要回礼也得好好花些心思。 就当她思量之际,芸儿蹑手蹑脚进了屋子。一旁伺候的红螺瞧见这光景,连忙在她耳边提醒了一句,她自然就抬起了头。 芸儿素来是直截了当的性子,匆匆行了个礼就忙着说开了:“小姐,三老爷今天回来之后就直接进了罗姨娘房里,把人都屏退说了好久的话晚间我趁着大伙去老太太那儿问晚安的时候,和喜鹊攀谈了一会儿。她年纪差不多该配人了,可毕竟要听三夫人做主,我就许了她帮忙。结果她竟是对我说,她偷听到三老爷告诉罗姨娘,说是今天派了人去罗家见罗世子,似乎说了些和小姐有关的事。” 说到这里,芸儿似乎唯恐语不惊人,又紧跟着说:“小姐,这两天外头也有不少谣言,鲁王殿下鲁王殿下恐怕活不了几个月了而且,宫中还传言说吴王殿下并非自缢,而是皇上赐死我甚至还听到后街几个闲散的仆妇议论,还说什么皇上一头重赏威国公和杨大人,抬起一拨新贵,一头又对旧的勋臣贵戚毫不留情,多年任用的老文官也一下子赶下去了不少,说不定是被奸臣小人所惑,亦或是遭了餍镇之类邪术” 自从渐渐掌握了主动权之后,陈澜已经许久没有留意过芸儿那些支离破碎的消息,但今天这几条无疑极其惊人。对于陈瑛对罗旭的谋算,她并没有太大的担心,想来罗旭决不至于轻易上当。 等芸儿答应着离开,她就陷入了沉吟之中,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仔仔细细想了一想,她越发心惊。尽管她很希望这只是她瞎揣测,可即便是一丁点的可能性,她也不敢就这么放了过去。要知道,如今她翻身风光的日子,其实全都是来自那个帝王而已。 第一卷京华侯门第两百章恰是一见如故,始信一点灵犀 第两百章恰是一见如故,始信一点灵犀 一大清早,阳宁侯府的下人们才开门开始洒扫,陈衍就兴冲冲地从二门跑了出来,手上还提着一个元青色绸面的包袱。几个小厮连忙叉手行礼不迭,随即眼看着人一阵风似的往南院马棚那边去了。彼此之间交换着眼色,就有人免不了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风水轮流转还真是不假,如今不但长房风光了,楚平那几个原本没差事的小子也都抖了起来,竟然骑上了高头大马” 这背后的嘟囔自然丝毫无损陈衍的好心情。他一路到了马棚,见楚平等四个伴当正在那里认认真真地洗刷着马匹,身上衣裳都湿了大半,便大声说道:“收拾完了没有?要是收拾完了,赶紧回屋换身衣裳好出门” 一听这话,楚平顿时扭过头来:“少爷,眼下还早吧?今天韩先生不是给了您一上午的假么?下午郡主那儿也没空,只有乐大叔他们在。” “少说废话,让你们赶紧就赶紧,少爷我有要紧事办” 尽管不知道陈衍有什么要紧事,但四个伴当你眼看我眼,最后还是加紧动作,洗刷完之后就丢下了鬃刷,各自一溜烟回去换衣裳了。不一会儿,换上了干净衣裳的他们就出现在陈衍面前,只是头发上难免还有些湿漉漉的水珠。楚平还想上来帮着陈衍拿东西,结果手一伸就扑了个空,不免有些发愣。 “别忙活了,这东西我拿着。赶紧把马牵过来,咱们从东角门出去” 出了阳宁街,陈衍一扫往日立时打马飞奔的习惯,竟只是放开了马小跑。跟在后头的四个伴当见少爷这般架势,面面相觑的同时不免以为少爷是因为昨夜一路狂奔甩掉了他们,如今终于醒悟过来学到了沉稳,心中不免又是欢喜又是欣慰。然而,殊不知策马走在前头的陈衍正一面走一面往下瞟着放在马褡裢里头的那个包袱。 “应该不是什么容易碎容易破的东西吧?要是送到地头却不是完完整整的,回头我哪有脸去见姐姐?” 嘴里嘟囔着,陈衍不免更加小心了起来。从皇墙北大街过了安定门大街,等到了崇文门大街又往北走了一箭之地,一路东张西望的他就拐进了一条胡同。楚平几个也是头一回到这地儿来,脸上全都有些纳闷。进胡同的时候,楚平瞅了瞅那牌子上写的门楼胡同四个字,甚至还拍马上前了几步,小声对陈衍问道:“少爷,咱们这是上哪?” “别多问,跟着我走就是了。” 同样是头一次来的陈衍每到一户人家就仔仔细细地来回扫着门楼,直到由西往东第四户,这才算是找到了地方。他摇手阻止了楚平前去叫门,自己利索地跳下了马,拿上马褡裢里头的包袱,就上前抓着那锡环轻轻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那大门就咿呀一声敞开了,内中探出头张望的却是一个有些年岁的老门房。 “这位公子,您这是” “我寻杨大人有事。”陈衍见对方皱了皱眉,仿佛要拒绝,赶紧又添了一句话,“我是阳宁侯府的。” 这话果然是有些功效,原本要关门的那老门房立时笑了起来,又打开门让陈衍等人进来,随即又吩咐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庄妈妈就从里头急匆匆走了出来。一扫这一拨来人,她面色微微一变,旋即笑着上前屈膝行礼道:“我家大人一大清早就去早朝了,白天恐怕难能回来,请问公子是阳宁侯府的哪一位,我也好禀告老太太。” 陈衍一听杨进周竟然不在,顿时有些郁闷,但还是客客气气地道了自己的身份。见那位庄妈妈颇感意外,又笑着把他往里头迎,他少不得解释了自己此来的缘由:“原是杨大哥昨天傍晚在阳宁街外头遇着我,送了好些东西,老太太和姐姐都觉得不好意思,所以特意嘱咐我送了回礼过来。我还以为一大早来能遇到人,却忘了还有早朝。” “大热天的,四少爷随便使个人也行,怎还劳您亲自跑一趟。” “杨大哥也是亲自来的,姐姐不好随便出门,我这个弟弟自然是有事服其劳了。” 听陈衍说话和气,一路进来虽说也是四下里瞥看,可更多的是好奇而不是倨傲,庄妈妈自是越发满意。及至引着陈衍进了上房见江氏,她觑着人似乎有话要说,就冲两个小丫头招了招手,蹑手蹑脚带着人退了出来。才下了台阶,她就忍不住嘴角往上翘了翘。 屋子里,陈衍先是以晚辈的礼数见了江氏,随即就奉上了自己带来的那个包袱,这才把刚刚对庄妈妈解释的话又来了一遍,末了才说道:“这里头是两瓶百花膏,不是宫中上用的那种,是入夏之后姐姐自己用园子里的花做的,老太太平日也常常吃。两罐是荷花香露,也是自己蒸煮而成,夏天沐浴后用最好。另外则是一条束腰的皮带。” 看着这个大包袱,江氏不禁笑着说:“他送去的只是一些小东西,你们却还惦记着回礼,倒是让我更不好意思了。你回去禀告你家老太太和三小姐,就说多谢费心了。” 这回礼的事情交代清楚了,陈衍知道,眼下要紧的是另一桩。他眼睛滴溜溜在屋子里一转,见确实没有别人在,这才一板一眼地说:“太夫人,其实今天我来,也是另外有一件事情。咱们两家承天恩方才有如今的局面,这两天家里听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流言,姐姐心中颇为担忧,想请杨大哥帮忙留心留心。” 江氏虽并不管外事,可这承天恩三个字却带着明显的暗示意味,她自然不会听不出来。因而沉吟了片刻,她就打消了问个明白的打算,只点点头说道:“他昨天提过,今天上完朝之后,会去右军都督府点个卯,届时才会出城去营地巡查。如今算算时辰应当会差不多,我差个人去路上截一截,如果正巧,兴许能截下人来。” 陈衍闻言大喜,连忙起身行礼:“那就多谢太夫人了” 江氏虽是女流,可办起事情来也雷厉风行,立时招来庄妈妈嘱咐,让她去外头差人。把这些都安排下了,她才和陈衍拉起了家常。她口气亲切,人又和善,陈衍起头还有些放不开,但渐渐熟络了之后,说起当初护国寺头一回见到杨进周的情形,他自是将那会儿杨进周和别人格格不入的冷淡架势描绘得惟妙惟肖,听得江氏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全哥从小就是寡言少语的性子,后来做了顶梁柱偏又在外打仗,话就更少了。我只盼着他将来娶了媳妇,能改一改这脾气,免得人人看着他都怕。还是衍哥儿你脾气好,又招人喜欢,若是我还有你这么个儿子,全哥有你这么个弟弟,家里就热闹多了,不愁没声气。” 陈衍从小没了爹娘,不知道受过多少冷眼,这几个月才被人夸得多了些,可人家不是说他上进用功,就是赞他比从前沉稳多了,几乎从来没人说过他脾气好讨人喜欢。如今只陪着江氏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就得了这般评价,他顿时觉得眼前这位太夫人从姐姐未来的婆婆升格成了一位知人懂人的长辈,自然而然咧嘴笑了起来,话也就更多了。 半道上被家里人截着说有急事,杨进周就跟着报信的那个小厮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把秦虎撂在前院,他大步流星直奔后院,可一掀帘子进了正房东次间,他就看见陈衍正一边比划一边和母亲说话,母亲竟丝毫没注意到他进门,随即更是笑了起来。 “想不到郡主当起师傅竟是这般严格幸好是大热天一桶凉水朝你兜头浇下,否则大冷天的,你这身板怎么吃得消?不过,想当初全哥他爹也是这般,大冷天的拼命督促他练武,我看着就心疼咦,全哥回来了” 江氏一下子看见了杨进周呆呆站在门口,便站起身道:“衍哥儿有要紧事找你,你们在屋子里说,我去厨下看看预备得如何,中午我留了他吃饭。” 杨进周愣头愣脑地看着母亲笑吟吟地出了屋子,又见陈衍蹭地跳下了炕来,这才反应了过来,只心里却颇为纳罕。只当陈衍又复述了一遍今天来送回礼的事情时,他的脸色不免微妙了起来,可架不住陈衍只是在这话题上一带而过,转而就说起了正事。于是,他收回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仔仔细细地一边听一边琢磨。 “皇上赐死吴王,还有鲁王寿元不永恐遭天妒,外头竟然有人这么说?”杨进周这个武将毕竟甫一回京就在锦衣卫里头呆了好一阵子,一听陈衍的话,就习惯性地往某些事情上头联想了起来,但一时间总觉得还有些不得要领。及至陈衍凑过来又低声说了几句,他面上表情自然更加郑重了起来,随即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既是三小姐说的,我自然信得过。这几日我就仔细留心,一旦有所得,我就知会你,你记着” 两人商定好了,杨进周正要走,陈衍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叫住了他,直接打开包袱拎出一条牛皮腰带来,笑 锐骑营c步军营c神机营,这三大营乃是□□林长辉即位之初一一建立的。步军营位于香山,锐骑营位于通州西边,而神机营则是三分之一在城内,三分之二在城外。神机营在三营之中操练最多出击最多,可由于常常涉及到从上至下的换装以及火药配发,若是一把火铳没能保存好,又或者是没了配发的火药,这一整个营的战力便得大大缩水。故而有心人都知道,神机营之利,重在军器监和火药局。 所以,杨进周并不常常去城外大营,他如今要做的只是尽快通过之前打的那个胜仗,熟悉自己的这些属下。这天便是例行出城巡查的日子,他急急忙忙赶回了家一趟,又带着秦虎出来,在阜成门和在此等候的一众亲兵会合,这就风驰电掣地出了城。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3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回城之后把这一头的事情料理完,直到日暮时分,他才终于有功夫去换□上那一套已经被汗水完全浸湿了的衣裳。一股脑儿剥下外头的衣袍,他一低头就看到了腰中那条宽厚的牛皮带。上头除了挂剑的搭扣之外,还有好几处放东西的空格。摩挲着那一圈铜钉,他便将其缓缓解下,盯着那细密的针脚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赤着上身从后门出了屋子。 后院有一口深井,杨进周拿起轱辘上挂着的桶子随 “不回去了,待会再过一阵子内城就要关城门了,前门大街上随便寻一个宿处就行了。” 一连三日,杨进周都只是给母亲捎了信回去,没有回家,直到第四日中午方才回家了一趟。江氏早就习惯了儿子这等习性,留着说了一阵话,原以为人不时就要走,却不想用过午饭之后,外间就有人报说是阳宁侯府四少爷来了。尽管她颇为喜爱陈衍,可也没想到两人头前脚后那么巧碰上,心里不由暗自纳罕。 果然,陈衍笑嘻嘻进来行过礼后,立时就偷瞧了杨进周两眼。不消一会儿,两人便钻进了东屋。这一趟却只是一炷香功夫便结束了,陈衍走得匆忙,甚至来不及陪江氏坐坐聊天就告了辞,而杨进周也没有对母亲解说太多,只是在那担忧的眼神下点了点头。 “娘只管放心,她有分寸,我也有数。” 看着儿子那从容不迫的表情,江氏也就丢开了心中那一丝不确定的疑惑,拉着杨进周坐下之后就说道:“宜兴郡主提过,七月二十四就是陈家三小姐的生辰,阳宁侯府预备和韩国公府一块操办,到时候她还要收了人家做干女儿。我是必定要去的,这贺礼我想也不另找俗物了,就是早年你爹留下的那一对玉钏,如何?” 杨进周想起那是父亲留下,母亲压箱底的东西之一,因而对着那征询的目光,他很自然地点了点头说:“娘觉得好,那就送这一对吧。” 另一头陈衍离开了杨家便急急忙忙往自己家里赶。这一日他并不是像几天前那样真有老大空闲,下午宜兴郡主那里还有一场考核等着他,决计不比杜微方那儿的关卡好过,因而,一阵风似的进了家门,他问明陈澜如今在翠柳居,就直奔了过去,到了那边立时拿出那封用油纸包好的信丢在了炕桌上,又看着陈澜嘿嘿一笑。 “姐,我未来的姐夫办事还是挺牢靠的,只信你不信我,连个口信都不愿意让我带” 对于弟弟的调侃,陈澜直接抓起炕桌上攒盒里的一颗红枣,照着陈衍的脑袋丢了过去,见其抱着头飞快地溜之大吉,她才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又让红螺和沁芳到外头看着,这才打开了信封。尽管拜托杨进周帮忙留心,但她也让芸儿在外头打听了一下消息,因而心底已经大略有了个底。 即便如此,解开油纸包拿出那封信来,她粗粗一看就大吃一惊。不得不说,尽管如今早已淡出了锦衣卫,但杨进周毕竟是在其中呆了大半年,耳濡目染,自然比她这个半吊子更知道如何打听消息更有效率,他竟是在前门大街的各种处所泡了整整三夜捏着那几张小笺纸,她想起芸儿提过锦衣卫新任指挥使在七八天前刚刚走马上任,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以前那些事情虽说一桩桩一件件都解决了,可她一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也许真是只揪着表面,没触及下头的根。 “小姐,惠心小姐来了” 正沉吟间,陈澜就听到外间沁芳的声音。知道张惠心脚程没那么快,这会儿顶多进了二门,她就先把这信收进了匣子里锁好,又让红螺留在屋子里看着,随即就带着沁芳急匆匆出了门。才到夹道东边尽头的角门,她就看见张惠心一手撑着油绢伞遮阳,一手摇着团扇快步过来。一打照面,她还来不及开口,张惠心就嚷嚷了起来。 “热,真是热死了我最讨厌的就是这大热天,一出门就是火烧火燎的” 陈澜不禁打趣道:“那你还大老远地跑来?” “还不是惦记你?再说,韩国公府毕竟离阳宁侯府近的很,这点苦头我还受得起赶紧的,咱们先去见过老太太,我还有话对你说呢” 朱氏对张惠心的到来自然高兴得很,留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又以自己要歇午觉为由,知机地任凭两人自己去厮混。两人一到了翠柳居陈澜那五间正房,张惠心立时好奇地四下里转了一圈,吸引力终究就被端过来的那一碗雪酪吸引了过去。拿起小勺一口气全都拨拉下了肚,她才心满意足地摩挲着胸口,直接赖在了陈澜的身上。 “哎,还是这些冰饮冷饮最好,这下子舒服多了哎,你赶紧告诉我,你那会听到赐婚的时候怎么想的?我还有两个月就要嫁人了,一想到那日子,我就心里发毛发慌,你呢?” 刚刚还说到夏天的冷饮,这话题一下子就转到了婚事,陈澜对张惠心这天马行空的说话真是叹为观止。只不过,畏嫁两个字并不是张惠心的专利,她也是一样心中紧张,因此想了想就苦笑着答道:“要说发慌,我不比你好到哪儿去。” “咦?”张惠心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呆呆看了陈澜好一会儿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哎呀,娘一天到晚夸你比我沉稳,我差点忘了你还比我小呢也是,这嫁了人便得离了爹娘,想想实在太碜人了些不过杨大人看上去人挺不错的,我娘说杨太夫人看着也是极好相处的人,你不用担心” 这丫头,本来是讨安慰的,结果反倒安慰起了别人 陈澜忍俊不禁,却少不得谢过了张惠心的好话,旋即就拉着她的手问起了她的那位未婚夫婿。得知两人零零碎碎也见过几次,那又是个爽直的少年,她自然笑着也安慰了一番。果然,须臾,张惠心那忧虑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是一会说到江南送来的新式西洋玩具,一会说到正在往四下里发帖子的生辰宴,到最后突然才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那次我去长乐宫,贤妃娘娘对我提过一回,郡主之女照例是不封的,但皇上一直觉得我娘功劳大,却一直没怎么封赏,所以会在我出嫁之前封我县主。我觉得这样不好,原本想求求贤妃娘娘让皇上别那么费事,可贤妃娘娘说,这是将来给我撑腰的。” 见张惠心迷糊地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为自己撑腰一说有些奇怪,但陈澜想起宜兴郡主膝下无子,不禁暗叹了一口气。那对琴瑟和谐的夫妻不可能不考虑百年之后,因而皇帝这赏封自然是最自然不过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想起了刚刚收好的杨进周那封信,想起他对于自己之前让陈衍告知的那一茬毫无异议,这份信赖和淡然让她心里亦是不无触动。 因而,她吩咐丫头把之前用井水湃好的几样新鲜瓜果拿上来,又匆匆寻了借口到里屋去,拿过一张小笺纸匆匆写了一封信,随即就连同杨进周那信一块存在了一个油纸包里拿了出来:“惠心姐姐,我这有些东西,烦你回去帮忙带给郡主。” 自从皇后去世之后,宜兴郡主除了随众祭祀,又带着张惠心去看过两次武贤妃和周王,就不曾踏入过乾清宫。此次得知吴王自缢的消息,她也只是一个人唏嘘了一阵,并没有通传求见。只是,这天张惠心在家里呆得烦了,巴巴跑去了一趟阳宁侯府,晚间回来时却捎带了陈澜的一封信。便是这封信,她一晚上辗转反侧,最后竟是把身边的丈夫翻醒了过来。 “你向来是沾枕头再睡,今天这是怎么了?”张铨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见四下里黑漆漆一片,就索性把枕边的妻子揽了过来,“我是觉得你这些天不对劲,往日最爽利不过的人,眼下却常常犯焦躁,还在想着皇后娘娘过世的事情?” “你们男人,都是没心没肺” 尽管迎头砸下的这句话很是打击,但老夫老妻多年,张铭自然了解枕边人的性子,就叹了口气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这已经是理想的状况了,更多的是这头才痛哭流涕追思不已,那头又抱上了美人,如皇上这般重情已经很难得了说到这个,你似乎很久没去过乾清宫了,是怕别人说你女人干政?” 宜兴郡主这才翻了个身,嗤笑一声道:“眼下皇后才去,后宫就斗得死去活来,一个个都巴望着中宫的位子,也好把自己的儿子带挈上去,将来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后。我看着就觉得恶心,再说见了皇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不去了。我刚刚睡不着,倒不因为这些,是因为之前惠心回来捎带的信。陈澜那丫头说得虽隐晦,可我琢磨着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哦,就是咱们未来的干女儿?”张铭为人随性,所以对于儿女上头并不苛求,宜兴郡主那会儿对他一提要认个干女儿,他几乎想都不想就答应了,等听过陈澜的那些往事之后自是更觉得纳罕。此时此刻,他就饶有兴致地问道,“她都说了些什么?” 然而,等到宜兴郡主凑近在他耳边低声说出了那几句话,他立时沉默了下来。夫妻俩便这么彼此相对躺着,寂静的屋子里只余下两人有些粗重的呼吸声。良久,他才再次开了口:“尽管听着仿佛是危言耸听,但细细琢磨,还真有些那样的迹象。你明日还是入宫一回吧,皇上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你这个最受信赖的人去,总能劝慰提醒几句。” “刚刚巡夜的都已经敲过四更天的铜锣了,哪里是明天,当是今天才对。你是要上朝的人,赶紧再眯瞪一会,别管我的事情了” 不容置疑地把丈夫赶去了睡觉,宜兴郡主却仍是睁大眼睛盯着头顶的帐子,心里暗自计算着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合上眼睛睡着了。等她再次醒了过来,身边却是空空如也,那光亮已经从糊窗户的绿纱透了进来。 “郡主。”长镝上前行礼,见宜兴郡主撑着床架子起了身,便连忙上前服侍,口中又说道,“老爷是寅正一刻出的门,临走时特意吩咐让您多睡一会儿,这会儿差不多是辰正了。小姐过来瞧过,见您睡得正好,就先回屋去了。” 宜兴郡主知道必定是自己昨夜翻来覆去,这才会少有地连天明丈夫离开和女儿来瞧过都没有察觉,口中不说,心里却不免暗叹自己已经老了。穿戴梳洗之后用过早饭,她又吩咐了张惠心几句,随即又交待几个家将若是陈衍来了,好生操练着,这就匆匆备马入宫。她虽说最近很少走东安门东华门这条道,可上上下下都认识她,一路自然是畅通无阻。才到乾清宫,早有乾清宫管事牌子成太监带着两个小火者在那儿等着。 “郡主,刚刚底下人通报说您进了宫,皇上就吩咐小的在这儿等着,您可好久没来了。” 宜兴郡主没有说话,只是冲成太监点了点头,一路跟着他从乾清门进去,少不得又说道了些闲话。得知皇帝在百日祭之后竟仍然没有在任何嫔妃宫里留宿过,她不免心中感慨。及至来到乾清宫后院御书房,她一进门就看到司礼监太监曲永从内中出来,不等其行礼,她就摇了摇手示意免了,随即径直进了里屋。 “都三个多月了,九妹你还是头一次到乾清宫来。” 行过礼后当头第一句便是这话,宜兴郡主不由苦笑,随即便坦然说道:“本是一直想来的,但先头就遭过人弹劾,如今宫中的是非又多,思来想去,我也只敢到最少是非的长乐宫贤妃娘娘那儿去。不过我人虽不来,皇上可别忘了,传递消息的人从来没停过。” “好好好,也只有你敢这么和朕说话” 皇帝的脸上罕有地露出了笑容,又示意宜兴郡主坐下,随即就问道:“那你今天怎么想起要来见朕了?如果是为了陈澜,朕已经给她赐了婚,过一阵子也会打发人去杨府颁赐,绝不会让她将来受苦受穷的。没有你看着朕,天上的皇后也在看着。你要是还觉得有什么不够的,再过几天不就是她的生辰么,要什么只管说。” 遭了这番打趣,宜兴郡主不禁没好气地嗔道:“皇上这么说,那我索性把您的内库搬空算了,回头让惠心和她一人一半,我也不必为她们操心了阿澜的生辰是我和我家那口子的事,不劳皇上您再操心了。我今天特地走一趟,是因为近来的事情实在是多了些。” 一说到近来的事情,皇帝的脸色立时阴沉了,半晌才淡淡地问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些事情全都扎堆一块来了,难免让人难以心安。” “事情扎堆兴许是巧合,但有些事情,皇上恐怕是疏忽了。”见皇帝眉头一挑,仿佛有些意外,宜兴郡主便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地说,“吴王自缢,知道的人或道是畏罪自杀,亦或是一时想不开,但民间的传闻却是为皇上赐死,只不愿意背上杀子的名声,这才说成是自尽;鲁王重病,知道的人说是他自小体弱教养,弱不胜风,但不知道的人却传言说是皇上不愿坐看罗家以军功外戚势大,进而入主东宫,于是虎毒食子;就连昨日处刑前东昌侯金亮,再抄没他家里隐没的几处产业,也不乏有人说皇上是磨刀霍霍,大力铲除异己。” 宜兴郡主每说一句,皇帝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到最后赫然是阴霾重重。眼见得宜兴郡主说完了,他才看着这个从小跟着自己长大的堂妹,自己最信赖的家人和心腹,沉声问道:“九妹应该知道,朕从小便是看着兄弟之间争斗过来的,最不愿的就是看着骨肉阋墙虎毒不食子,外人如何说朕且不管,朕看在皇后的份上甚至愿意放过老三,更不用说老八那个孩子罗家势大?罗家的势是朕一手培植出来的,朕若是连把控罗家的本事都没有,枉为天子” “臣妹自然知道。”宜兴郡主索性站起身来,称呼也不知不觉换了,“只是外头流言如此,甚至连当初东昌侯两个女儿遇刺之事,也说成了是皇上主使,再加上刚刚那些流言,足可见有人正不遗余力地诋毁皇上想想当初吴王谋逆之事,如今看来也是颇多蹊跷,那杯毒茶甚至至今都未查到指使,只处死了几个有涉的人而已。” “你是说” 看到宜兴郡主站在那儿轻轻点了点头,皇帝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朕觉得北边的战事已经结束,宣府大同的互市弊案也算是查清楚了,再加上大逆的事情告一段落,便想着把锦衣卫的职司重新下放。如今新任缇帅刚上任,果然是难免疏漏” 生出了深深警惕的皇帝和宜兴郡主又商量了一会,却仍然难以断定究竟是先头那些兄弟的余孽,还是别有用心的逆臣贼子,到最后,宜兴郡主只得百般无奈地接过了这打探和留心的勾当。只这特地跑一趟毕竟还有些其他的收获,她临走的时候,手中又多了一对衔珠凤钗,心里寻思正好陈澜和张惠心一人一支。 想来那个聪明的丫头希望的就是今次功劳全归了她这个皇家郡主,她自然不会多说旁的话。还有那个杨进周,专门替那丫头跑了一趟腿,却连个脸都没露。这一对儿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皇后百日祭之后,京城的达官显贵陆陆续续都接到了一张韩国公府和阳宁侯府联名的生辰宴请柬。若单单如此,不少人家兴许纳罕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可一看内容,一看落款上头还有宜兴郡主的私章,又说是宜兴郡主要认干女儿。一时间,无论他们心里究竟怎么猜测怎么想,一户户人家几乎都命人回复说是到时候必然到场。 相形之下,如今忝掌左军都督府的陈瑛身为阳宁侯府当家,却几乎和这些外人同时得到的消息。他在衙门里头还能忍住不动声色,可是这天回了侯府庆禧居,他却对着徐夫人大发雷霆,随即也不管一旁吓得直打哆嗦的幼子陈汀,摔下门帘就到了罗姨娘的屋子,当着陈汐的面就直截了当地撂下了一句话。 韩国公府坐落在积水潭西边头条胡同。由于韩国公张铭是老好人,位列硕果仅存的几位顶尖国公之一,女儿又是晋王正妃,因此往常这儿也算得上是宾客众多的地方。然而,年后晋王府连遭变故,之后又是宣府大同互市弊案牵扯到了韩国公府,张铭甚至一度闭门思过,这座往日车水马龙的国公府也就冷清了下来。 时过境迁,现如今晋王府的事着落在死去的吴王头上,韩国公张铭虽丢了左军都督府都督,可又转去了京营坐镇,麾下领步军营,这竟是仿佛比从前更显达了些。有心人再寻思一下娶了宜兴郡主的二老爷张铨,哪里还会不明白这府里早已危机尽去。于是,接到了韩国公府和阳宁侯府联名发出去的帖子,一大早就有人陆陆续续过来了。 韩国公夫人陈氏尽管对于此事并不以为然,可丈夫交托,母亲嘱咐,她这个主人自然不敢怠慢,心里头却直犯嘀咕。这会儿在二门口,眼见母亲朱氏在两个健壮仆妇的伺候下从马车上下来,额头上全都是汗,她不禁心疼地上前,掏出帕子仔仔细细擦了擦,这才说道:“这大热天的,娘派郑妈妈送了澜儿过来不就行了,何必亲自跑这么一趟,万一中暑了可怎么了得,您的身体可还没有大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4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尽管陈氏心头暗恼,但终究不敢违逆,只得答应了下来。而这时候,宜兴郡主和张惠心也都到了,一个上前笑吟吟地和朱氏说话,一个则是拉着陈澜问东问西。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韩国公府后堂玉晖堂,有几个更早一步到了的夫人小姐们全都上了前来。和朱氏这位阳宁侯太夫人寒暄了一会,更多的人少不得围住了陈澜,那目光中既有殷羡,也有嫉妒,更多的是比较和挑剔。 陈澜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了,不过是端着得体的笑容一一应付了过去,才一转眼功夫就发现张惠心不见了踪影。知道这丫头是最不耐烦应酬交际的,只怕不知道躲在哪儿等着自己甩掉这些麻烦的夫人小姐们好过去说话,她便不动声色地挪动着步子,待到了角落里,果然就有一个面熟的丫头悄悄上了前来。可就在这时候,外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威国公夫人到”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就连陈氏都有些意外。尽管都是国公夫人,但一方是世袭的勋贵,一方是新晋的外戚功臣,陈氏送了帖子出去之后就没觉得对方会来。她看了一旁的朱氏一眼,见其丢了个眼色过来,连忙笑着对其他人打了个招呼,正要亲自出去的时候,一旁的宜兴郡主却抢在了前头。 “这么多要紧客人,嫂子不如留下来。威国公夫人那边我和带着炤哥媳妇去接一接,其余宾客兴许也差不多了,到时候让炤哥媳妇陪着往里头迎,我就在那儿候着好了。” 大热天的,陈氏恨不得少跑几次二门,再说也不想拉下脸为了陈澜奉承人,闻听此言自然乐意。至于其他客人,自然是暗赞宜兴郡主这个做弟媳的尊重长嫂,竟和传闻中那个厉害的皇室郡主并不相同。而陈澜看着宜兴郡主出去的身影,一时间更是心生佩服。 有了这个小小的插曲,张惠心又得了母亲身边的丫头提醒,也不敢一味躲在里屋凉快,不情不愿地又出现在了厅堂。只应付了一会儿客人,她看见陈澜身边的人已经少了许多,她就觑了个空子走近了去,拉上人就溜到了里间。两人还没说上几句,外间就又传来了通报声。 “隆佑长公主到” “晋阳公主到” “清远郡主到” “安国公夫人到” 层出不穷的通报声让屋子里的欢声笑语一下子小了许多,紧跟着就犹如反弹似的,又是一阵哗然。内中的陈澜将帘子掀开一条缝,见外头那满屋子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在那金玉锦绣当中却是各不相同,不觉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这生辰的排场真大,比我上次及笄的时候还热闹”要是别人口中说出这话,少不得就有几分酸溜溜,但张惠心却是满脸的兴奋高兴,又拉着陈澜的手笑道,“这下看还有谁敢小看你” “多亏了郡主和老太太姑姑费心操办。”陈澜才这么说了一句,见张惠心瞪着自己,她不禁无可奈何地说,“这还不曾敬茶呢,改口叫母亲太唐突了。” “小气那你先叫我一声姐姐来听听,别加上惠心两个字,就叫姐姐” 禁不住张惠心鼓着双颊死活要求,陈澜只得照办了。两人姐姐妹妹地在屋子里笑闹了一阵,张惠心这才想起了正事,慌忙又带着陈澜到一旁的梢间里头去换衣裳。毕竟,待会陈澜算是今天的主角,在这大热天里头前来赴宴,早就落下通身大汗,这会儿不收拾就来不及了。 由于如今虽说过了皇后百日大丧,可按照礼制需得穿浅淡服色的衣裳,因而陈澜早先预备的便是一件秋香色的圆领纱衫,一条柳黄色的湘裙,发间是青玉簪和珍珠耳环,瞧着素雅干净,毫不奢华。这会儿她在丫头的服侍下重新匀了脸抿了头发,外间就有妈妈进来,笑着说客人都到齐了,请寿星翁出去见客。 这一回却和之前那番见客大不相同,是宜兴郡主亲自领着她一位位拜见了过去。这其中,几位长公主和公主郡主对她都极是热络客气,隆佑长公主甚至还不由分说地从脖子上摘下了一个金项圈直接戴在了她的身上。 “小小年纪,就算是有心,这过生辰的时候也不用这般素淡这就算是我打扮你的,只管戴着” 戴着那个沉甸甸的项圈,陈澜几乎怀疑,这是不是隆佑长公主特意带来送给她的,否则,这位已经年纪不小的金枝玉叶,怎会戴这样点翠嵌宝的沉重东西。当来到林夫人面前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位威国公夫人似乎上上下下端详了她好一会儿,眼神很有些复杂。在她见礼时,林夫人扶起之后便感慨了一声。 “三小姐果然是有福的人。” 下头终究还有好些人,因而陈澜只来得及向林夫人略一颔首,便跟着宜兴郡主往另一边去了。而林夫人看着陈澜那背影,忍不住想起了儿子看到那张帖子的神情, “娘,既然人家专程送了帖子过来,您还是去吧。两府联名,又有宜兴郡主,必定是皇上私下里允准的,咱们以前不和那些人家打交道,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如今宜兴郡主亲自使妈妈送帖子,却不能那么慢待。再说,若是我不去,恐怕陈瑛那个阴刻无耻的家伙还以为我仍是心有芥蒂,别让人小瞧了咱们家” 林夫人看着陈澜到了那边一个妇人的跟前,才一行礼四周就传来了阵阵笑声,旁边又有人嘟囔说这是准媳妇见准婆婆,她不禁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都已经要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儿子让她过来,究竟是放下了,还是放不下? 而陈澜这时候站在江氏面前,饶是她再好的镇定功夫,被旁边两位夫人打趣一笑,脸上仍是添了几许红晕。因其他众人多半是让随行妈妈把寿礼交给了外头的执事妈妈,而江氏却也和隆佑长公主一样,直接给了一对造型别致古朴的玉钏,又笑道:“这几个月时气不好,天气又热,如今又是七月,这是压邪的物事,带着护身。” 这话谁都能听出是什么意思,陈澜想起杨进周送来了一把短剑,如今准婆婆又送了这样的生辰贺礼,她顿时更有些不好意思,接过之后又是好一阵谢。待到团团都见过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心里冒出了一个不怎么相干的念头。 和不乐意跑来当陪衬的马夫人一样,汝宁伯夫人竟是也借故没来。 因今天不止是陈澜的生辰,还有宜兴郡主要认陈澜做干女儿,因而生辰宴之前,陈澜便是给宜兴郡主敬茶行礼。当她先是在拜垫上行了一拜三叩头的礼,随即从一旁的长镝手中接过那个钧窑胭脂红瓷盅,双手捧着敬给了宜兴郡主,改口叫了母亲之后,就听见满堂的赞声笑声。紧跟着,一双坚实有力的手就将她扶了起来。 “好孩子,以后可好好带带惠心那丫头,让她别那么疯” “母亲说笑了,姐姐只是性子爽直,今后也是咱们互相提点。” 母女俩对视了一会,脸上全都露出了笑容。在这欢声笑语之中,朱氏悄悄擦拭了一下眼角,随即长长舒了一口气。就当赵妈妈上前禀告问是否可要到后堂开宴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妈妈急急忙忙的声音。 “大夫人,二夫人宫里娘娘们打发了人道喜来了 在如今中宫无主,储位虚悬的时刻,贵妃c淑妃c德妃c贤妃这四妃无疑是离那国母之位最近的人。如今,这四位全都派了人来道喜,满屋子的宾客在瞬间的面面相觑之后,那些好话立时更像是不要钱似的冲着今天的主人涌了过去,直到四个服色差不多的大太监先后带着一个捧了托盘的小火者进了屋来,人们方才安静了。 “贵妃娘娘赐金玉满堂长命富贵金钗一对,贺宜兴郡主喜得义女” “淑妃娘娘赐南海珍珠翠叶头冠一个,贺宜兴郡主喜得义女” “德妃娘娘赐五彩璎珞一个,贺宜兴郡主喜得义女” “贤妃娘娘赐紫锦香囊一个,贺宜兴郡主喜得义女” 这一连串的颁赐虽说都是贺宜兴郡主,但谁都知道,这些好处不外乎都是陈澜领了。因见宜兴郡主春风满面地引陈澜上前谢赐,又连声让她到后头将这些东西全都穿戴好了出来,满座宾客少不得有人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什么叫做命好,这就是了那么一个不中用的爹,转瞬间女儿却如此风光” “哪里是她的风光,还不是看着宜兴郡主的脸面?若不是郡主一再推辞,早就是公主了,如今这些东西算什么那四位娘娘还不是都指着中宫的位子,否则公主们她们都未必瞧得上眼,何况是郡主?” “也未必四位都是。至少德妃和贤妃一个没儿子,一个是只有个傻儿子,指望实在是不大,倒是贵妃和淑妃极有希望。没看她们俩赐的东西最是显眼么?” 前头人正在议论的时候,陈澜正在后头戴上那些行头。不得不说,这些都是好东西,那珍珠头冠所用的珍珠几乎都是一色大小,色泽光亮珠形圆润,确实是上品,而那金钏所用的金子倒是其次,上面点翠嵌宝工艺远胜于她刚从隆佑长公主那儿得的项圈。而德妃的五彩璎珞和贤妃的紫锦香囊就是心意多于价值了,东西漂亮归漂亮,却并不算贵重。 贵妃和淑妃恐怕是想借着今天的机会和宜兴郡主套套近乎,顺带也表示她们对已故皇后的敬重——毕竟她曾经在坤宁宫陪过皇后好一阵子。 她还没来得及从里头出去,外间就又传来了声音,说是晋王妃打发人来送贺礼。这一次却不曾让她拜谢,而是一位妈妈亲自送了进来,是一盒整套的玉蓖梳,精巧别致。她站起身道谢之后,那妈妈见左右人都退开了一段距离,就低声说起了话。 “王妃让小的对三小姐说,如今三小姐苦尽甘来,她这个做姐姐的也实在是高兴,只却还得打听了宫中娘娘赏赐之后才敢送贺礼来。别的话也就罢了,只请三小姐看在老太太的份上,多在郡主面前替殿下说几句好话,她感恩不尽。” 替晋王说好话? 陈澜的眼神暗了一暗,随即便点了点头,却又向那妈妈问道:“老太太一直对王妃极其挂心,不知道晋王殿下回来了,王妃如今可还好?” “自然好。”那妈妈笑了笑,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许多,“如今王妃遭人陷害的事情真相大白,晋王殿下自是痛悔当初,回府之后便对王妃颇多关切,但凡有空就在旁边相陪。王府里那些妖妖娆娆的夫人侍妾们一个都不曾近过身” 看到那妈妈一脸高兴的模样,陈澜也就顺势露出了欣喜的模样,笑吟吟地送了那妈妈出去。等到帘子重新放下,隔断了外头的喧嚣嘈杂,重新坐到妆台前的她看见红螺上了前来服侍,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当装扮一新的陈澜重新出现在正厅里头时,顿时引来了众多的恭维和赞叹。就连朱氏看着那彩绣辉煌珠玉璀璨的模样,也忍不住眼睛一亮,又对刚刚叫到身边坐着的江氏笑道:“果然是人要衣装,平日里她就喜欢素脸朝天,这首饰之类的往往都是压箱底,如今一打扮起来果然就不一样了年轻姑娘家,就该这样才是” “当年我年轻的时候,总也有一两样心爱的东西,她之前确实是太朴素了” 刚刚一耽搁,开宴的时辰自然而然就迟了,因而下头人早就紧赶着上了一轮茶水点心。这会儿簇拥着到了后堂开宴,却是也不排什么座次,只依照各家交情等等坐在一块,每人面前一张高几,几上四个攒盒里都是各样菜肴。若不是宜兴郡主想到国丧百日刚过不多久,此次并没有出条子请戏班子,那气氛还得热闹一倍。 即便如此,屋子里仍是欢声笑语不断。隆佑长公主故作正经地说了段笑话,一时间好些人笑得前仰后合;清远郡主说起了丈夫门客送上来的一头会认人的鹦鹉,绘声绘色的讲述引来了一片惊叹;韩国公府蓄养的几个伶人表演了几段拿手的杂耍小戏,博来了满堂喝彩和丰厚赏钱总之到了最后高几撤下送上香茗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人提早告了辞,大多数人仍坐在那儿没走。至于这悄然离去的人中,自然是有林夫人。 陈澜和张惠心一左一右坐在宜兴郡主身侧,像极了亲生姊妹。只旁人却看不出张惠心挪来挪去,早就想拉着陈澜溜到外头玩耍。终于,如坐针毡的某人受不了这无数的奉承逢迎,霍地站了起来。旁边的陈澜伸手一捞,没能抓住她的手,结果就看到张惠心在满堂安坐的宾客中鹤立鸡群,站得异常笔直。 “惠心,你这是干什么?” 宜兴郡主刚问了这么一句,外间突然又起了骚动,紧跟着门帘一动,竟是留在外头照管的赵妈妈进了屋子。她匆匆上前屈膝行了一礼,随即稳稳当当地说道:“郡主,御用监夏公公来了,说是有旨意要宣” 一句话出口,立时满堂皆静。宜兴郡主当先站起身来,又笑着说请诸位夫人在屋子里等等,旋即就拉起了张惠心,又看向了韩国公夫人陈氏。陈氏忙招呼了媳妇尹氏,这韩国公府的几个女眷就一同出了屋子去。留在那儿的陈澜顺势起身到了朱氏身边坐下,又低声说道:“惠心姐姐就快出嫁了,上回她提过,大约皇上会封她县主,以示殊恩。” “原来如此。”朱氏恍然大悟,又对江氏笑道,“太夫人别笑我胆小,如今是一听旨意两个字就心头发怵。” 江氏闻言顿时摇了摇头:“老太太哪里话,君恩雨露雷霆,毕竟是说不准的,心存敬畏才是正理。” 陈澜见自己的解释有了效用,就坐在旁边想着如何先设法摘下这些沉重的首饰。可她才征得了朱氏允准悄悄站起身预备到后头去,又有人急匆匆地进了屋子,却直奔了她这边。来的也是一位妈妈,来不及行礼就直截了当地说:“三小姐快随小的出去,夏公公正等着。” 此时此刻,别说陈澜大吃一惊,满屋子听到这话的人全都诧异非常。只这会儿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陈澜忖度片刻,只得匆匆摘了那些首饰给朱氏保管,随即急匆匆地随那妈妈出去。待到了韩国公府正堂宝庆堂,她果然看到御用监夏太监正笑容可掬地站在那儿,后头一个小太监正捧着诰旨满脸肃穆。 “这下人可终于到齐了” 陈澜听夏太监这么说,顿时更生疑惑,可看到宜兴郡主朝自己打手势,又见包括世子张炤在内的几个男丁也都来了,便和张惠心一同站到了最后。及至拜伏之后,便只听上首传来了夏太监抑扬顿挫的声音。 “宜兴郡主长女次女,资灵桂魄,禀训兰宫。六行昭宣,四德淳备。长女封临安县主,次女封海宁县主。” 这旨意念完,地上跪着的众人全都愣住了,就连宜兴郡主亦然,而韩国公夫人陈氏就更不用说了。这连名字都不提,就是长女次女,谁不知道宜兴郡主便只一个宝贝女儿?赐封这样的大事,什么时候竟然这样儿戏? 然而,夏太监却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笑嘻嘻地上前虚扶了宜兴郡主,又从小太监手中接过诰旨,郑重其事地交了过去,又打了个哈哈道喜,随即连一口茶都不喝就立时告辞走了。在这么一大群瞠目结舌的人当中,结果还是张惠心反应更快些,等人一走就三两步跳上去拉着了陈澜。 “好妹妹,这下子咱们就真成姊妹了” 这这也太离谱了 陈澜还没从那巨大的震惊之中回过神,可看到宜兴郡主也是一脸出乎意料的样子,她就知道这并不是预定剧本的一部分,而是皇帝一个人的意思。可即便如此,她仍是有些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向张惠心挤出了一个笑容。 而陈氏眼看着宜兴郡主将那诰旨供在了一旁刚刚预备好的诰案上,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皇上果然是爱屋及乌,这一道旨意封出两个异性县主,还是开天辟地头一次” 此时此刻,宜兴郡主已经隐隐猜测到,这突如其来的圣旨恐怕也有自己对皇帝那番明示的缘故。只是,这所谓的赏功也着实太大张旗鼓了些。然而,听到陈氏这话,她却忍不住眉头一挑,当即不紧不慢地说:“嫂子别忘了,万事都是有人起头,这才成了制度和先 前头的赐封须臾就传到了玉晖堂,一时间,满屋子的宾客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紧跟着,地位最尊贵,年纪也更长的隆佑长公主就笑道:“九妹要不是女人,就凭她这些年的那些功绩,那就该出将入相了,如今却是让两个女儿跟着沾光来人,快去地窖里多搬几坛好酒出来,等人回来了也好庆祝庆祝,这可是哪一家都不曾有过的体面” 闻听此言,在屋子里伺候的两位妈妈对视了一眼,一个忙笑着答应一声就去了,另一个则是冲丫头们打了个眼色,让她们在各位贵人跟前好生服侍。而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屋子里的一众夫人小姐们也反应得极快,须臾就又欢声笑语了起来。 这其中,尤以阳宁侯太夫人朱氏最为高兴,应付了几拨来贺喜的,待到底下送了一盏一盏的葡萄酒上来,她就拿了一盏,又凑近了旁边的江氏。 “澜儿从小受了不少的苦,如今先是皇上赐婚,接着又是郡主认了她做义女,紧跟着又是如今的赐封,总算是苦尽甘来了瞧我这记性,以后还有太夫人这样通情达理的婆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5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杨进周见过陈澜遇事时的当断则断,见过她在遇险时惊慌之下的强做镇定,也见过她在茫然时的无措失神,可却从来没看过她露出如此软弱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慌了手脚。他本能地伸出手去要擦那滚落下来的泪珠,可手却僵在了半空中,随即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翻了一阵,发现怎么也不可能有汗巾手绢之类的东西,他顿时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别哭,我我真的没事。”笨拙地解释了两句之后,见陈澜仍是抽噎着,他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话这才流畅了起来,“我别的帮不上忙,原是想着在这上头留心留心,若有事情也好知会你,可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变故。我皮粗肉糙,打打杀杀的事情早就习惯了,只要能帮上忙,我就心安了。你看,真的没事。” 看到杨进周又摆动了几下胳膊,竭力做出没事人似的架势,陈澜终于忍不住了,直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把人能拖到椅子上坐下,她也顾不得脸上仍是泪痕宛然,三两下解开了杨进周左臂上的绷带。见是那几层衣服都仿佛黏在了一起,上头尽是斑驳血迹,她不禁抬起头来狠狠瞪了一眼杨进周,随即又开口唤道:“长镝,红缨,你们俩进来” 片刻之后,长镝和红缨就进了屋子。一看到杨进周左臂的白布绷带已经解开,心思灵巧的两人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红缨对长镝嘱咐了两声就慌忙出了屋子,长镝则是疾步上前,旋即就从箭囊中取出了剪子,三两下将杨进周那伤处的衣裳统统剪开,等露出深深的伤口之后,她才瞅了一眼面白如纸的陈澜。不多时,红缨就又端着一盆水进来,放下铜盆之后又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瓷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两人忙碌地重新清洗了伤口,又用一个瓷瓶里的烧酒擦洗过一遍,随即才再次敷上了金疮药。这时候,外间才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长镝疾步出去,却只是把门打开一条缝接过了一卷棉布绷带就关了门,回转身过来之后又手法娴熟地给杨进周包扎。待到一切都做完了,两人方才如同进门时那般,悄无声息地出了屋子。 陈澜一直在旁边看着两人忙活,直到最后才想起眼泪未曾擦干,因而用手绢胡乱抹了两下。然而,此时此刻她们走了,她重新又对着杨进周,心里满是各种复杂的感觉。见他不太自然地站起身走了过来,她便抢在前头说道:“以后再有这种事,你一定要让我心里有个数目,别又自顾自地放手去做,万一” “没有万一。”杨进周只觉得心里涌出一股暖流,伸出双手轻轻按在了她的双肩上,“我出生之后,娘就去拜过菩萨,抽中的签说是我福大命大,逢凶化吉。没事的,我打了那么多仗都平平安安,不会阴沟里翻船” “你还说?”陈澜还是第一次和陈衍之外的男子有这样的亲密接触,心头虽异样,可这时候仍是被他的话激出一股子恼羞成怒来,“我说的你究竟答应不答应?” “答应,自然答应”杨进周连忙点头,因见她瞧着自己,连忙又添了一句,“我答应你,以后做事一定会和你说道一声,就和你这次特意知会我一样。” 陈澜闻言释然,却仍是狠狠瞪了他一眼。然而,紧跟着,她就觉察到自己刚刚的表现和平时大相径庭,一时间不禁呆在了那儿,竟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是好。好在杨进周显然没觉察到这一点,有些不太自然地松开了按在她肩膀上的手之后,就详详细细地说起了之前在夏太监家里的情形。 “幸好夏公公随身的那个小宦官机警,一把将他推开,结果那脱手一刀才偏了。秦虎护得及时,夏公公只受了轻伤,那个小宦官却挡了一刀,眼下都还没醒过来。我本该在那等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过来一趟” “之前我不知道哪儿更安全,城内神机营的营地固然有我不少用过的属下,可我怕人多嘴杂,不敢送过去,索性就把人从侧门送进了镜园秦虎他们守在那儿,那儿毕竟挨着什刹海,是达官显贵聚居之地,料想应当不会有人再行不轨之事。我刚刚出来时,已经往西安门那边,想请人先捎信给郡主,但那边的禁军不肯通融,恐怕得由你出面” “夏公公受惊过度,这会儿还言语不得,那个活口我也命秦虎带人牢牢看着,不过据我看,恐怕他只是受命,未必真知道什么太深层的东西” 屋子里,杨进周和陈澜正一五一十地说着那些经过。屋子外头,长镝和红缨正交换着眼神,芸儿和红螺正在窃窃私语,而郑妈妈也没有闲着,一双利眼死死看着智永和尚,竟是丝毫没有放他走的意思。 第一卷京华侯门第二百二十九章劈头痛斥,言辞如刀 第二百二十九章劈头痛斥,言辞如刀 银锭桥西边的观音庵原名镇水观音庵,本是楚朝初年所建,只由于这是靠近什刹海的宝地,这座观音庵的地皮不免为权贵觊觎,逐渐越来越小。到最后,晋王林泰墉也瞧中了这个地方,买下庵地的一半造了一座慧园。 尽管比不上附近达官显贵园林的壮阔气派,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一亭一轩一台,但却胜在两面临什刹海,一面临湖,剩下的一面则是正对着一座造工精巧的亭子。而那小亭所对恰是银锭桥,路过行人尽收眼底。再加上这里距离皇城极近,那些文人墨客们站在小亭中仰望宫墙深处的万岁山,自然更添心中憧憬。 晋王为人大方,这座园子自己并不常常去,反而放任下头的清客幕僚和王府官们借着这儿文会饮宴。由于门禁宽松,只要有人带挈,再穿一件得体的直裰就能蒙混进去,因而但凡大比之年,往往有不计其数的书生们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这一天也是如此,几个门子扫着那些三三两两进园子的客人们,少不得就有人打了个呵欠。 “咱家殿下待这些穷措大也太客气了些” “你懂什么,要没有这些人口耳相传,殿下仁善好学,不耻下问的名声能传得那么广?” 年长的门子见那年轻门子不服气,也懒得再说什么,只是嘱咐其余人打起精神,不要被来客当做是怠慢。当他看到不远处的胡同口,一骑人飞驰而来,到了门前才骤然勒马,不待那马停稳就飘然落下,却是站得稳稳当当。那来人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身穿青绸直裰,头上带着龙鳞纱巾,神情颇有些倨傲,丢下缰绳就径直走上前来。 “公子您是” 年长门子恭敬地问了一句,见来人一句话不说就往里头闯去,他登时愣住了,随即就听到胡同那头传来了一阵马蹄疾驰声。于是,当看见刚刚出口抱怨的年轻门子要拦人,他立时阻住了人,回头一瞥见那边一群随从似的人已经到了,又纷纷下来去照应之前那匹被弃在胡同中央的马,却是守在门前并不进去,他心里顿时更确定了。 “不知道是哪家贵人的小公子,以往也有这种来凑热闹的,伸手拦了挨鞭子就不划算了,回头到哪儿说理去?” 陈衍用陈澜所说的法子顺顺当当进了门,原本有些紧张的他立时松了一口大气。顺着甬道进了月亮门,他就看到三三两两的儒服书生正在说话谈天,入耳的之乎者也和诗词歌赋比比皆是,他不知不觉脚下一顿,随即才放眼在人群中找起了人来。 他之前一天带着郑管事有意候在晋王府门前观察了一会,总算知道那个王府典簿邓忠是何方神圣,这会儿左看右看却发现没那个人,顿时有些失望。此间的人他就没一个认识的,此时站在这里既觉得扎眼,也觉得无聊,于是索性就按照陈澜说的话,沿着墙根底下转了一圈,顺便竖起耳朵听这些人说些什么,又分辨着昨日望见的几个人。靠着这双顺风耳,他很是听到了一些言语,渐渐地对于待会应该选择的站位以及其他各色问题就有了些打算。 “哎呀,邓典簿可是来了” 瞎转了好一会儿,就在陈衍几乎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一个称呼突然蹦进了他的耳朵。他下意识地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见来人一身天青色的潞绸衣裳,大约三十出头,留着小胡子,精神奕奕嘴角含笑,一路走来又是拱手又是说笑,仿佛是八面玲珑的主儿,他不觉心里一突。可是,想到家里老太太的希望,姐姐陈澜的期许,他立时深深吸了一口气。 当邓忠离着这边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突然横里一步跨了出去,正正好好地挡在了去路上。见四面八方的目光倏然间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竟然不觉得紧张了,昂着头就冷冷地问道:“尊驾就是晋王府的邓典簿?” 满园宾客有老有少,但陈衍这年纪无论在谁看来,都决计是太小了一些,因而,四下里的人有些存着看热闹的心态,有些怕事的则是远远避到了一边,就连被拦路的邓忠自己亦是如此,当即风度颇佳地颔首微笑道:“我便是邓忠邓恩铭。” 陈衍扫了一眼四周众人,突然往前又进了一步:“我还以为那个大名鼎鼎的晋王府邓典簿是什么人,原来就是你这么个看起来道貌岸然的我问你,你懂不懂忠,懂不懂孝,懂不懂夫妻人伦,懂不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趁着邓忠对自己的突然发难而有些发懵,他趁机嚷嚷道:“事情首尾还没清楚,就贸然进言陷主君于不义,事后真相大白之后,还恋栈位子不去,你这样的王府官算什么臣下夫妻乃是一体,若有危难当彼此信任,若有疏失当彼此提醒。莫非别人构陷你,你这个读圣人之书的就知道找女人顶罪不成” 这没头没脑的两番话一出,看热闹的人不少就品出了滋味来,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两个年长的清客看见邓忠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连忙上前回圜,其中一个更是板起脸指责陈衍轻狂胡言,结果却被陈衍一嗓子喝了回去:“你们还有脸说我?能在这儿文会饮宴作乐,你们是沾了谁人的光,受着谁人的礼敬养活,可遇事有谁是真为晋王殿下着想的可怜我大姐姐那样贤惠大度的人,却凭空被小人一次次算计,却没一个人看透点醒” “这位小公子,大庭广众之下,说话还请留心些。” 此时此刻,终于有个五十出头的老者站了出来。见陈衍听了自己的话仍是满脸愤愤然,却不再说话了,他便瞥了一眼颇为狼狈的邓忠,虚手把陈衍请到了一边。三两句一问,得知是阳宁侯府的公子而不是韩国公府的人,他不禁有些诧异,但终究是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小公子虽说是侯门贵胄,可也须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别没来由为侯府和韩国公府添乱。” “我家里已经够乱了,再乱也乱不到哪去”陈衍不耐烦地冷哼一声,随即气咻咻地说,“要不是韩国公府我姑姑已经气病了,大表哥大表嫂要侍疾,今天就不该是我来那些人左一个奏章右一个奏章,就知道弹劾我们两家这样的勋贵,还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的是背后的殿下偏生邓忠这样的王府官都好像瞎了眼瞧不见似的,还跟着推波助澜,这算什么忠臣以后就算得意了也是白脸大奸臣今天只是骂,下次我再见着,揍他都是轻的” 见陈衍说着便本能地去捋袖子,那老者连忙又劝说了两句,心里却有了计较。他毕竟一把年纪了,说话又是在情在理,不一会儿就把陈衍安抚了下来,又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口。等到回转来,见邓忠已经是不见了,他眉头微微一皱,就招手叫过了一个年轻清客来。 “邓典簿人走了?” “刚刚讪讪站了一会就走了汤老,是韩国公府还是阳宁侯府的人?这小子说话虽是气咻咻,可倒有那么一些道理。” “是阳宁侯府的四公子。宜兴郡主教的武艺,韩明益教的经史,虽年轻,可也不是寻常人物,这番话看似气急败坏,其实必然是从哪儿听来的学来的,当然不可小觑”被人称作是汤老的老者沉思了一会,就对那年轻清客说,“你安抚一下其他人,我去见晋王殿下。” 离开了慧园的陈衍气冲冲地和几个随从会合,打马出了胡同,沿大街走了一箭之地,他就策马站住了,暗自把刚刚自己的表现回味了一遍。发现没什么出错的地方,他就松了一口大气,一扬马鞭正要走的时候,他却突然瞳孔一缩,勒住缰绳一夹马腹往后退了两步。 不知道什么时候,刚刚被他怒骂过的晋王府典簿邓忠正挡在自己跟前,后头还有几个健硕家丁一般的汉子。 “陈四公子刚刚骂得可还痛快?”邓忠的眼睛里闪烁着阴冷的光芒,一字一句地说,“祸从口出的道理想必陈四公子应该明白,而且我也想附赠一句,别以为耍这样的小伎俩,阳宁侯府就能蒙混过关,天下谁人不知道你们这些勋贵府邸吃人不吐骨头,贪婪无耻搂钱” “要说搂钱,文官们似乎不比勋贵本事差吧?据我所知,邓典簿考中进士的时候,家里总共只不过水田二百亩,如今少说也有三四千亩,店铺数十间,这些都是从哪来的?” 正愣神的陈衍陡然之间听到背后传来这个熟悉的声音,连忙转过头去,一眼就认出了罗旭,顿时大喜过望,急忙叫了一声师兄。而罗旭只是笑着冲他点了点头,随即就不紧不慢地上了前,也不看邓忠那猪肝色的脸,懒洋洋地说道:“邓典簿可要我再报一报你的履历和做官历年来的身家?” “你” 邓忠看了看身后的那几个人,忖度这会儿扛上威国公罗家并没有太大好处,他方才使劲吞下了这口气,恶狠狠地瞪了罗旭和陈衍一眼,厉声说道:“别以为你们能一手遮天” 眼看邓忠带着人要走,罗旭顿时收起了笑容:“这京师里头,除了皇上,没人能一手遮天别以为皇上病着,你们就能兴风作浪” 护国寺西门。 这会儿出来时,杨进周那一身血迹的外袍已经换下了,也不知道智永和尚是从哪儿寻来的一件俗家衣裳,质料虽说不得上乘,可至少还合身。原本在正中山门那边等候的侯府马车,因得了内中传讯已经到了这边等候。然而,相对于大约知道一些事情经过的郑妈妈和几个丫头,这会儿候在这儿的侯府家人如陈 正要转身的郑妈妈突然听见这声音,连忙扭过头,却见胡同另一边几骑人飞也似地疾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正是陈衍。她知道今天这位四少爷另有任务,此时见状不禁心里一突,待认出陈衍身后除了楚平那四个伴当之外,竟还有个罗旭,她更是莫名惊愕了起来。 难道事情有什么变化? 陈澜刚刚拢了拢斗篷要上车就听见陈衍的声音,也几乎和郑妈妈同一时间认出了策马飞奔而来的罗旭。这是自从赐婚之后,她头一次遇见这位威国公世子,心头一时百感交集,原是打算避一避,但想到周遭这许多人,她最终还是站住了。 “姐” 陈衍一个纵身从马上跳下,也不理会郑妈妈和几个丫头吓了一跳的表情,径直冲到了陈澜面前:“我从慧园出来之后,就被那个邓忠带着人堵住了。他当场撂下了好些狠话,幸亏罗大哥替我解围。他听说姐你今天在护国寺,说有要紧事,所以我就带了他过来。刚刚在山门那边,知客僧说了你打这边走,我们又赶到了这儿啊,杨大哥你也在” 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陈衍才发现杨进周竟然就在陈澜身边,吃了一惊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上前行礼见过。而他身后的罗旭瞧见这陈澜和杨进周并肩站着,虽不知道两人是约好了,还是偶尔撞上,心中仍是掠过一丝伤感,但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他立刻竭力收拾了心情,又走上前了两步。 “杨兄,三小姐。”拱了拱手的罗旭忍不住打量着杨进周,见他的左手软软下垂,而身上的衣衫有些不太自然,顿时心生狐疑,但紧跟着就移开了目光,“我今天过来是有一件要紧事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若你们暂且停一停,借着护国寺的地盘说两句如何?” 刚刚送人出来的智永听见这么一说,不禁感到头皮发麻。他几乎是以一个养尊处优的住持少有的敏捷一个箭步上得前去,抢在前头对罗旭说:“罗世子,杨大人和海宁县主似乎还有要紧事办,恐怕耽误不得一时半会。” 智永的心思陈澜如何不明白。今天先是杨进周一身血迹地进了寺里,尽管只在西门停留,未进真正的佛门清静之地,可以智永的聪明,肯定能觉察到背后的棘手麻烦。而她和秦太夫人的商谈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会不会牵累到护国寺也未必可知。现如今罗旭竟然也要借这儿的地盘商量什么事情,人家要推脱自然是显而易见的。想到这里,她就侧头看了看杨进周。 “不如索性就请罗世子一道去镜园吧?” 杨进周和罗旭相交不深,但仅有的几次往来,他也知道对方性子爽朗直率,再加上罗旭是陈衍的师兄,此时应是信得过,因而略一思忖就点点头:“也好,这儿距离镜园不过几步路,罗世子可否劳驾与我们一道走一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6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此时又见识了智永和尚的不得不屈从,心里已经是百感交集。这大半年来家中的事情就没断过,而以往从来显不出来的三小姐陈澜,就仿佛一把钝刀经过了磨刀石反复打磨似的,逐渐焕发出了越来越显眼的光彩,实在是怨不得老太太这般倚重疼爱 如今陈澜所在的竹林精舍,并不是从前她和陈衍到这里拜祭亡母时呆过的这一间,而是从前智永招待过晋王的地方。屋子并不算很大,布置得却整洁,小沙弥又早早烧好了寺中特产的泉水送上,因而这会儿她品茗看书,倒也自在。只是,眼睛看的是书,她的心思却根本不在书本上,早就把此前想好的那些话温习了一遍又一遍。 淑妃的母亲秦太夫人并不是特别高调的人,每次前来只是提早一天和寺里打个招呼,甚至不拘初一十五,仿佛更重在散心而不在礼佛。能正巧赶上这一天,也多亏了郑管事长年在外交游广阔。由于其他权门的女眷家人并不在事先净寺的行列,她大可在大雄宝殿等等地方装作和那位太夫人偶遇,可无论是哪家女眷出来,都是仆婢环绕妈妈紧随,甫一见面要说道那些话却是几乎不可能的。 所以,她只能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智永和尚把人带过来。 等待之中,时间一点一滴过得极慢,只陈澜饮过两三杯茶之后,就再也没有多饮,倒是旁边的郑妈妈等得有些口干舌燥。就当满屋子的人几乎觉得时间停滞了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三声轻轻的击掌,赫然是早就约定好的。郑妈妈看了一眼陈澜,三两步到了门边上,将门打开一条缝之后,恰好看见一个小沙弥闪身离开的背影,这才慌忙扭过头来。 “你们到泉水那边去。” 撂下这话之后,陈澜便丢下手中的书看着身后的芸儿,见她招呼了宜兴郡主昨日才命人送来的长镝和红缨,两人一个捧着瓦罐,一个提着风炉出去,她就轻轻吁了一口气。 等到出了屋子,早就勘察好地形的几个丫头直奔这精舍西边的泉水处,依着石桌石凳忙碌了起来。有的在石凳上铺设布垫子,有的摆好了风炉现烧水,至于芸儿则是不停地往来路那边瞧看,直到发现有人影过来,这才赶紧收回了目光,跟着两个丫头一块瞎忙一气。 那边厢智永陪着秦太夫人一路过来,远远地早就瞧见了泉水这边的动静。尽管心里有数,可他还是尽量让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慈和自然,一面陪秦太夫人说佛理,一面留心陪侍在侧的那几个妈妈和丫头。果然,立时就有人发现了那边的不对劲来。 其中一位较为老成的妈妈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大师,今天这儿还有外人么?” 看到秦太夫人往那边看了一眼,智永和尚便笑着答道:“都是太夫人从前说了,不要打扰了其他人家上香礼佛,所以每逢这时候,只是阻着山门不让那些男客进来,女客都是不禁的。更何况,那是海宁县主的丫头,上了早香之后想着咱们这儿的泉水好,所以特意多留了一会” “就是宜兴郡主先头认下的女儿,阳宁侯府的三小姐。” 秦太夫人这才恍然大悟,微微点了点头就再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往前走。然而,当远远路过的时候,她突然听见那几个丫头正在哼唱一首歌,那歌声婉转动听也就罢了,毕竟不是她曾经听过的,只那其中隐隐约约流露出的一个词,让她颇有些动容阳宁侯府那位三小姐似乎就曾在坤宁宫西暖阁里唱过那么一首歌,这才因此让皇帝爱屋及乌。 于是,她便冲身边的一个仆妇打了个眼色,见其蹑手蹑脚往那边泉水去了,她才跟着智永进了另一头的精舍。落座之后,她难免有些心神不宁,向智永探问了几句,智永就少不得说起了从前晋王罗旭杨进周三人来这儿的那一次,晋王得知陈澜姐弟在此执意要会会,结果只有一个陈衍出来,陈澜却避而不见,她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说是亲戚,可终究不是正经的娘家亲戚,这位县主倒是知道避嫌,不像别人那般轻狂,也 秦太夫人闻言莞尔。相比那些传了数千年的名茶,起自南宋的花茶从来算不得茶中上品,她也是因为生在福州,这于是和那些喜喝龙井毛峰六安瓜片的贵妇们格格不入。尽管由于这两日好些官员请立中宫和储君的事,她心下不是没有警惕,可最后终究还是好奇占了上风。 那位能入帝后法眼,又让宜兴郡主收为义女的阳宁侯府三小姐,究竟是怎样的人? “既然是正好在这儿遇见,便是有缘,难得又是个见两个妈妈答应一声去了,及至门帘落下,秦太夫人才仿佛是记起什么似的,面色微微一变,随即遮掩似的对智永笑道,“这些年也多亏了大师一直往我家里送泉水,否则那些沏不出好滋味来。” “举手之劳,太夫人倒是记在了心上谁不知道晋王殿下异常孝心,这玉泉水也常常往您府里送?” 两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门前的门帘再次一动,紧跟着,秦太夫人就看到一个少女随着自己带的两位妈妈进了门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举止得体的妈妈。那少女一身秋香色的衣裙,头上不见多少珠翠,耳垂只有两颗丁香大小的玉塞儿,面色沉静,那眼眸中更是清澈见底。见其上前行礼拜见,秦太夫人这才恍然回神,只受了半礼就慌忙把人搀扶了起来。 “我刚刚还觉得自己托大了,我年纪虽大,可终究不是县主的正经长辈,可偏偏人都派出去了,派人追回来也来不及了,我又不好意思。” 陈澜只听说秦太夫人出身福建,后来嫁给了时任福建布政使的丈夫,丈夫调回京又跟着上任,结果那位秦老大人一路仕宦至太仆寺卿,再无寸进,而淑妃选入宫中则是因为先头太后答应选文官之女充实后宫。此时此刻,第一次见到秦太夫人的她不敢凭那些道听途说判断这位老妇的性情,只这句打趣却不得不答。 有道是先入为主,秦太夫人虽由于淑妃的话心存警惕,可终究因为好奇心见了人,此时从此刻陈澜这么一说,她顿时觉得心情畅快,于是就笑了起来:“县主这恭维我这老婆子可受不起。京师之中,爱龙井毛峰老君眉六安瓜片的比比皆是,却少有风雅人说自己爱花茶的,我是难脱乡俗,可你这年轻姑娘若是不合群,那就麻烦了。” “我也不是单单爱茶,只是不惯茶叶的苦涩而已,带了花香,入口甘润,喝着更清口些。”陈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才解释道,“从前不敢太讲究,但娘知道了之后,便一股脑儿送来了好些花茶。有茉莉c玫瑰c蔷薇c栀子c梅花林林总总大约七八样,这大多是江南和福建那边炮制的上品。因权贵大多不爱,娘也不喜欢,如今给了我,她是物尽其用,我则是求之不得,正是皆大欢喜。” 京师并不流行花茶,秦太夫人深知自己这点爱好要不是有个身为宫妃的女儿和身为晋王的外孙,也未必能让福建过来的海船特意捎带上那些茶,因而原以为陈澜只是有心做了预备,专门在这儿趋奉自个。然而,此时陈澜说自己爱的是花茶,而不单单是茶,她心里就不禁一松,却仍是开口问道:“那今天到护国寺来,你莫非还带了其他品种?” “红螺,你回去把那几罐都取来。” 陈澜吩咐了身后的红螺,又看着秦太夫人说,“护国寺这儿的泉水满京师都是有名的,好茶也需好水来泡,所以我就带了桔花c木香c兰蕙和这四种花茶,也想看看这儿的泉水泡哪种茶叶最合适。” 等到红螺真的把那些花茶罐子都拿了来,秦太夫人一一看过,心里那丝念想也就淡了,渐渐的甚至便依着陈澜的话,不再是一口一个县主。接下来闲聊之中,听陈澜说起花茶头头是道,并不涉及国事家事,她就更觉得人投缘,心念一转便有心考较道:“你既是喜欢这花茶的芬芳口感,可知道这制茶有什么诀窍么?” “只是在书上看过。我记得《茶谱》上记着,茉莉c玫瑰c蔷薇c兰蕙c桔花c栀子c木香c梅花,皆可作茶。诸花开时,摘其半含半放之香气全者,量茶叶多少,摘花为茶。花多则太香,而脱茶韵;花少则不香,而不尽美。三停茶叶,一停花始称。”看到秦太夫人讶异地看着自己,陈澜这才从容笑道,“太夫人别笑话我,我在诗词歌赋上全不在行,就是喜欢看些山川地理风土人情之类的文人笔记和杂书,也幸亏家里老太太放纵不管。” 秦太夫人跟着丈夫从福建到京师,相比那些在京师大宅门中从未挪动过的夫人们,自是见识不同,此时更是觉得陈澜直爽,不似别的千金只显摆优势藏着缺点,当即就连连点头:“女人又用不着考科举,闺阁诗词难道还能留出去给外人窥视不曾?还是你这般自娱自乐的好,眼界宽阔了,心胸就宽阔了,怪不得也不怕人笑话喜欢花茶。” “太夫人说的是,其实,我也知道这些窨制花茶的茶叶往往都不是上品,若没了那股花香便要跌落好几层,这就是各有所爱罢了。其实,旁人以为这花香盖住了茶韵,于是失了品茗真道,可在咱们这些喜欢的人这儿,却觉得有了这花香,原本苦涩的茶水入口时却更甘甜。” “你说得极对哎,我喝了这好几十年,奈何家里也就只有我一个好这一口罢了。” 一老一少说得起劲,别人却听得无趣。秦太夫人自然也看得出来,于是,品了陈澜带来的四味花茶,她也委实不客气地分了一些去,随即就吩咐伺候的人等在外头,又偕了陈澜到里屋说话。至于一直陪侍在侧的智永和尚,此时终于觑着了空子,悄悄地就退了下去。 进屋之后,秦太夫人在当中的一具榻上坐了,又示意陈澜过来挨着自己一块坐,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县主今天想来是有意候着我这个老婆子的吧?” 此时别无外人,刚刚进来时,陈澜又瞥见两个妈妈守在了门外,郑妈妈也离得近,再加上这会儿秦太夫人说话低声,她也就坦然答道:“太夫人说的是,我确实是为了您来的。” 对于陈澜 “太夫人与我素昧平生,若没有花茶这引子,之后的话也就很难说了。”见秦太夫人面色微微一沉,陈澜仍是保持着刚刚那侧坐的坐姿,微微笑道,“虽是投您所好,但《茶谱》是我家四弟从前搜罗来的书,我早些时候就看过。花茶也确实是我喜欢的,无论蔷薇茉莉亦或是栀子花茶,于我都是一样的。今天寻着这机会,我并不求太夫人其他的事,只有一桩却不得不提。太夫人可知道,前时晋王妃有喜被太医诊出乃是有假之后,晋王被人挑唆上了题本请求废妃,皇上对此深为失望?” 秦太夫人原以为陈澜是为了最近风口浪尖上的阳宁侯太夫人朱氏求情,然而,陈澜却只字不提那个,而是一下子拉回到了当初的旧事上,她顿时有些预计不足。想起那会儿陈澜在宫中住了大半个月,兴许是皇后露出的口风,她不敢轻视了这一茬,微一沉吟就说道:“晋王殿下也是无法,那时候接连两件事,他也是被逼无奈” “太夫人可想过,别人要的正是晋王殿下这被逼无奈?” 陈澜一言已出,看到秦太夫人那原先还保持着淡然的面孔渐渐有些失色,这才徐徐说道,“当今皇上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册立皇后——哪怕皇后当时膝下并无子女,母家又已经完全式微。几十年相濡以沫,废后的声音从未断过,可天下无人不知帝后伉俪情深。因此及彼,晋王殿下那上书,当时的皇上皇后会怎么看?事后真相大白,可印象却已经铸成了。皇后在时曾经无意间对我说过,皇上要的是有担当的储君,言谈之间不无叹息。” 秦太夫人终于勃然色变。家族因为出了一个淑妃,又有晋王这个皇子,再加上又是文官,自不能像那些存续上百年的勋贵那样可以两边下注。晋王的上书她知道之后也觉得太莽撞,可晋王婉转表示的意思打动了她。如今皇帝削勋贵权柄的意思很明确,晋王娶一个书香门第的王妃,这对于拉拢那些文官自然是有利的,毕竟文官认的是嫡,认的是长。 可是,如果如陈澜所说 “太夫人,夫妻不但是敌体,也是一体,有些事情,看似谋算的只是王妃,实则是谋算的晋王殿下。晋王虽偶有过失,也有失察的地方,但终究不曾有大错,在这节骨眼上,看得不是才能,而是气度,是魄力。前天我去探望晋王妃时,眼见堂堂王妃竟然形同囚犯不得出院子,甚至不得见外人,而这时节宫中因为皇上称病免朝已经有数日,奏折都还压着,更尚未有一言责备查问,试问别人对晋王殿下会怎么看?所谓一石二鸟之计,不外如是。” 说到这里,陈澜便停住了话头。不管怎么说,她该说的已经差不多了,如果这位太夫人如传闻中那般颇有贤名,接下来就应该有所动作。果然,当她站起身要告辞的时候,秦太夫人突然抬起头来。 “你说的这些话,都是你自己想的?” 陈澜看了秦太夫人半晌,随即微微一笑道:“太夫人也太高看我了,我才多大年纪,哪有这许多见识?有些是从前皇后娘娘提过的,有些是娘和我说话时无意间露出来的,有些是我家里老太太的感慨,我不过是添添减减,做个传话的人罢了。” 看到秦太夫人为之释然,陈澜心里知道,刚刚那一番话如今在对方心中只会分量更重,因而便恭谨地屈了屈膝,又悄悄出了门去。待到带着郑妈妈和红螺回到了自己的那间精舍,她便吩咐长镝和红缨收好了那些茶叶,又接过芸儿殷勤递来的茶盅痛喝了一气,这才很没有淑女气质地伸了个懒腰。 “三小姐” 侧头看了一眼满脸忐忑的郑妈妈,陈澜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郑妈妈且放心就是,一切都妥当了。” 满屋子丫头虽都不怎么明白是怎么回事,可陈澜这一笑一说,众人无不知道刚刚忙活的那一场总算没白费,一时间连忙叽叽喳喳围上来说话,尤其是芸儿,以这泉水难得,浪费了怪可惜为由,提议不若大家分着喝了。陈澜此时高兴得无可不可,自是满口答应了下来。因而这一闹,秦太夫人那一行已经走了好一阵,陈澜方才带着收拾好了的丫头们和郑妈妈出来。 然而,才在半路上,她就被匆匆过来的智永和尚给截住了。这位竟是连一个小沙弥都没带,脸上也不见平常的和蔼慈厚,竟是有些惊惶。 “县主右军都督府的杨大人,说是有要事见您” 看到智永这般少有的模样,陈澜不禁心中纳闷得无以复加。不过是要见她罢了,杨进周难道还会拔刀子威胁人不成,否则会把智永和尚吓成这样? 智永自从做了住持之后,就从来没有这么快地走过路。只恨背后是身穿长裙绣鞋的世家千金,怎么也赶不上他,他不得不频频停下往后瞧瞧,确保没把人拉下。即便如此,他仍是心急火燎地连声催促。久而久之,跟在后头的郑妈妈和几个丫头心里直犯嘀咕,而陈澜也渐渐有些讶异了起来。 这条路并不是通往山门,而是显然往寺中西边偏僻去处的她心中担心的同时又警惕了起来,可看见身侧的长镝和红缨一个手叩着腰间箭囊,一个不时抚摸着袖子,顿时想起了两人的甩手箭和短枪绝艺,她悬起的心方才有些定了。 想来智永和尚这样精明的人,决计不会做出那等糊涂事来 直到邻近西边围墙,智永方才放慢了脚步,一面擦汗一面回头等。他是和权贵打惯交道的人了,瞧见陈澜后头那两个丫头的手势做派便知道是练家子,心里顿时更庆幸自己没带小沙弥,否则人家指不定疑心更重。因而,往前又走了一箭之地,竟是邻近西门的一座不起眼的小院,他就亲自推开了前头的院门,又殷勤地合十行了一礼。 “杨大人就在这里头。” 此时此刻,别说郑妈妈,就连芸儿那几个丫头也都露出了怀疑的表情。芸儿二话不说抢先闪身进了院子,红螺看了一眼陈澜和郑妈妈,亦是紧随其后。不消一会儿,红螺就急忙回转了来,冲陈澜点点头说:“小姐,是杨大人在屋子里。” 陈澜这才释然,即便如此,长镝和红缨仍然紧紧护持着她进了院子。这时候,落在最后的郑妈妈却停住了脚步,审视了智永片刻便冷冷地质问道:“智永大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妈妈,不是老衲不肯说,实在是总之老衲把人安排在这儿,是为了方便起见,绝没有别的意思。”智永原本就冒着汗的光头这会儿更油光可鉴了,见郑妈妈那目光仿若针刺一般,他只得叹了一口气说,“杨大人身上那样子,实是不好见人。” 而此时此刻,陈澜已经见着了智永口中不好见人的杨进周,更是明白了智永为什么如此谨慎。因为杨进周左臂包裹着白棉布,上头还渗着殷殷血迹,而他那一身绛红便袍的下摆以及胸前几处,都隐约可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7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老太太说得我明白。若是说爵位承袭,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况且老爷让爵在先,家里遭的事,其实和爵位并没有太大关系。先头老爷在世的时候,便对我和全哥说过,他不是不恨,不是不怨,但不想让我和全哥为了这点心结憋屈一辈子,所以让我们只凭自己的心意好好过日子便罢,什么重归宗祠等等只随缘便罢。五年前他过世的时候,于旧事也丝毫再 说是幕厅,但这毕竟不是做外官的时候,父母官亦或是卫所的长官可以自己掏钱雇上两三个幕僚师爷帮着处理公务,眼下是千步廊之内的五府重地,自然就没有这些编外人员指手画脚的地步了。就因为这一点,陈瑛不免觉得极其不习惯。要知道,早年在云南,他统共用了四个幕僚,每人分司一职,得心应手不在话下,如今却只能花心思使用那些书吏。 此时此刻正是午后,外头酷热的日头将青石甬道晒得发烫,薄薄的鞋底几乎禁不住那滚热的温度,而室内也是燥热难当,唯一那个冰盆里的水也早就已经化干净了。即便如此,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踱步的他并没有吩咐人进来换水,只是依旧低头走着。直到后背心已经湿透了,这才等到了外头的一声禀报。 “进来” 那进来的是一个满面精明模样的书吏,毕恭毕敬地趋前行了礼,他才低着头说道:“回禀侯爷,小的好容易才通路子找到了宫里御用监的一位公公” “废话少说”陈瑛没好气地一甩袖子,右手一扬,见那个书吏熟练地伸手一抄一按,将那道银光拢进了袖子,他便冷冷地说,“一五一十把你打听到的情形报上来” “是是是。那是御用监夏公公身边的徒弟,消息极其灵通,说是上回三小姐入宫的时候留宿西苑和宜兴郡主一块住着,几乎每日都会去坤宁宫一回。少则一两个时辰,多则大半天,皇后对其喜爱得很,仿佛临去前还嘱咐过皇上为她找一门好亲。” 见陈瑛面无表情,这精瘦书吏不免有些失望,随即又满脸堆笑地说:“巧的是,前天这一头司礼监曲公公出宫去两家宣旨赐婚,那一头皇上又召见了威国公和世子,傍晚威国公夫人就进宫去了,想来鲁王殿下是那会儿就病了,直到今天消息才传出来。小的还听说” 这一次,他却是说了半截就止住了,脸上露出了犹犹豫豫的表情,眼睛却滴溜溜乱转。看到他这般模样,陈瑛心头大怒,可情知这等货色多半是滚刀肉,没有足够的好处休想其在此时吐露半个字,便随手又是一弹,见其照旧敏捷地收下了,便冷笑了一声。 “你最好不要有意蒙骗,我可不是那些连看杀人都会呕吐的窝囊废” 这精瘦书吏不过是想多要两个好处,哪敢真和陈瑛卖关子,忙陪笑道:“小的自然不敢糊弄侯爷。之前贵府三小姐四少爷前去杜府拜寿的时候,回程是杨大人和罗世子一块送的,不巧这一行给淮王殿下瞧见了,淮王殿下不知怎的就去御前告了状,谁知道到头来竟然还是赐了婚。听说淮王殿下在永安宫淑媛娘娘那儿发过大脾气,到头来还是无可奈何。” 因为杨进周和罗旭曾经一块送过陈澜姐弟,淮王还曾经去告过状? 打发走了这个书吏,陈瑛立时陷入了沉吟之中。罗旭上一回专程送陈衍回来,甚至还为其推荐名师,他就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如今看来,显然这位威国公世子并不是单单有意和他作对,还是因为心有所属。还有那杨进周,也似乎也和府里有这样那样的关联——此人不但奉命抄检过侯府,而且在他去通州安园请朱氏回府的那一次,此人竟正好出现在那儿。说是公干,可究竟如何,恐怕就只有陈澜自己知道了还有淮王,堂堂天潢贵胄,竟是做出告状这样等同于争风吃醋的勾当,还真是丢人现眼 当然,最有心计的还是陈澜,一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小丫头,竟是把这些年轻俊杰玩得团团转,到头来甚至还能让皇帝赐婚,让他眼下竟找不出太多的应对法子 尽管心中知道这会儿最好的法子就是什么都不做,但陈瑛心中毕竟并不甘心。陈澜御赐姻缘,陈衍定下了杜微方的长女。两桩婚事看着似乎及不上陈冰配了汝宁伯世子,但相比一家徒具虚名的二流勋贵,孰好孰坏一想便知。想着想着,他突然记起刚刚那书吏还说起了鲁王重病的消息最初传到威国公府,仿佛就是赐婚的同一天,他不禁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来人” 须臾,便有一个在外伺候的皂隶进了门,陈瑛淡淡地吩咐其把自己的亲随叫进来,随即少不得把那个主意从头至尾想了一遍,觉得并无遗漏,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及至那个心腹亲随急匆匆进了屋子,他便把人叫到跟前,低声嘱咐了一遍,又由其重复了一回,思量再无遗漏,这才把人打发了出去。 既然是中了进士,甚至高踞二甲头名,皇帝之前又已经派了职司,按理罗旭便不再需要到韩翰林那儿去,只这天从文渊阁里头出来,一身的疲累再加上满心的烦躁,他不知不觉又拐进了那条熟悉的路。见是师母亲自开门,他少不得行礼,随即就径直进了老师韩明益的书房。然而,一进屋,他就发现了一个理应已经不在这儿的人,脸色一时一僵。 “罗师兄” 陈衍一下子冲上了前来,见老师只顾着写桌子上那幅字,就把罗旭死活拉了出去,这才低声问道:“好几天没看到你了,我还真有些担心,就怕”就怕后头的字他怎么也憋不出来,难道他能说就怕罗旭想不开?于是,小家伙仰着脑袋斟酌了一下,就干咳一声跳过了这一条,又自作聪明地说,“师兄你还年轻,兴许真正的缘分还没到。” 尽管这几日浑浑噩噩,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被一个小了自己许多的小家伙这般安慰,罗旭还是不禁哑然失笑,随即轻轻拍了拍陈衍的肩膀说:“有功夫担心我,你还是多想想你自个吧,杜阁老那人不是好糊弄的,以后你这个准女婿得时时刻刻做好准备才行。” 一提到杜阁老这三个字,陈衍立时面如土色头皮发麻,一下子想到了那天杜微方考完射箭考马术,考完马术考剑术,大热天里居然兴致勃勃地让他把所学全都展露了一个遍,累得他回程路上就直接在马车上趴下了。这堂堂阁老,文官中的极致竟然这样考女婿,传扬出去别人必定以为是笑话,可天知道他就这般倒霉 由于罗旭这么一打趣,陈衍接下来立时耷拉了脑袋,只打着精神牛头不对马嘴地又安慰了罗旭几句,甚至还小大人似的说以后若是有好姑娘帮忙留心,看看天色着实不早,这才急急忙忙离开了。他这一走,屋子里只剩下韩明益和罗旭师生两人,韩明益方才放下了笔。 韩明益自己出身中等人家,致仕之后只想着随兴过完下半辈子,从没料到先后收了两个弟子竟全都是出身勋贵之家。难得的是,两人身上都没有什么坏习性,陈衍虽说不如罗旭坐得住,但仗义的心思却丝毫不差,兼且愿意用功,因而没几个月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家伙。 “皇上赐婚的那一天,他还死活说动了你师母,留在这儿吃了一顿晚饭,可还是没盼到你来。这两天也是天天捱到这么晚走,今天总算是撞见你了。” 听老师这么说,罗旭不禁愣了一愣,随即就想到了当年那个训斥下人怠慢宾客的小家伙。如果仅仅是因为心里有年少时递了捧盒过来的陈澜,他就算爱屋及乌,也绝不会把陈衍引来拜入自己的老师门下,如今看来,他还真是没做错,陈衍仍是当年那个仗义冒失的陈衍。 “这小子” 轻轻嘟囔了一声,他便想岔开话题,却没想韩明益招手示意他过去。到了书桌旁,他低头一瞧,立时吃了一惊。却只见那一幅水墨画竟不是山水,而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看年纪不过是十三四岁光景,仿佛和师母有些肖似。满心疑惑的他立时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自己的老师。 “当初我年少的时候,家里家规严谨,一应起居都是男仆照料。一次出门时无意间一次偶遇,在山寺中看到一位汲水的姑娘,便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那时候知道轻重,也不敢上去兜搭,只想着等到举业有成之后再说,可真正到了那一天再去访求的时候,却发现人家早已搬走了,再也寻不到人,心中不免怏怏。这画我做过多次,你师母也瞧见过,少不得笑话笑话拌两句嘴,但如今再把从前那无数的画找出来,我却发现,上头的脸不知从何开始,就已不是当年那位姑娘,而是你师母的样子。多年相濡以沫,更胜曾经惊鸿一瞥。” 见罗旭闻言一震,却不曾说话,韩明益也不再提此事,而是珍而重之地将画卷放到一旁晾干,这才反过身来说:“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但我早知道这一桩事情多半是不成的。你如今走了举业这条路,若是按照皇上的心意,恐怕更希望你迎娶那些书香门第的姑娘。” 直到吃过晚饭离开韩府,韩明益的这两番话仍然是萦绕在罗旭心头,久久不去。一路回到了家里,他一进门,便有小厮迎将上来,说是阳宁侯陈瑛差人给父亲罗明远送来了不少医治外伤的好药,来人这会儿还没走。尽管根本不想见,但想想之前父亲的告诫,他还是打起精神去前厅见人。 没过多久,那人便告辞离去,而那人出了院门之后没多久,院子里伺候的小厮就听见了那前厅之中传来了咣当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碎裂了开来。 “无耻你以为我罗旭是你 夏日天黑的晚,但夜禁的时辰却差不多,因而哪怕天光还亮着,路上的行人却稀少得很。宽敞的大道上,陈衍一马当先风驰电掣,心里却在替罗旭惋惜。只不过,在韩家等了好几天,总算是盼来了人,又说了该说的话,他一直以来都有些不安的情绪如今总算是放下了许多。原本想替姐姐再说两句话的,可想到陈澜那天告诫他的话,他便不敢多事。 “事到如今,与其捎带什么话而让他更加记挂,还不如让他觉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毕竟,他日后也要娶妻生子,星星念念惦记一个别的女子,不但对他未来的妻室不公平,而且纠缠太多对他也无益。” 想归这么想,但陈衍心中不免生出了一个很无稽的念头——若是那两个都能做他姐夫,那该有多好?只不过,这念头只在心中一闪,他就仿佛遭了雷劈似的打了个寒噤,随即赶紧摒除了这些杂念继续往前头疾驰,甚至还不时回头招呼几个随从跟上。奈何他的马是韩国公府送的一等一良驹,后头却只是普通蒙古马,因而他等了两回就索性不管了。 眼看快要到了阳宁街,他突然看到对面有一骑人飞快地朝这边奔了过来,不禁勒住缰绳往前缓行了两步。等到那人近了,由于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他便认出那人仿佛是杨进周,一愣之下便叫了一声。 “是杨大哥么?” 对面那人闻言勒马,又徐徐策马走了过来,逮到了光亮底下,果然是杨进周。见陈衍只有独自一个,他便讶异地问道:“陈小弟一个人出门?” “啊,时辰不早了,我回家急了些,再加上马好,就把其他人都甩在了后头。”陈衍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杨进周,又笑嘻嘻地开口问道,“杨大哥这么巧往这边走,是要上我家么?” 突如其来被这么一问,杨进周脸上便有些尴尬,随即就弯腰从马褡裢里头拿出一个玉色布面子的包袱来,直接递给了陈衍,又说道:“既是碰到了你,正好请你帮忙捎带进去。这是我家里常用的几种凉茶,比市面上卖的强些,是家母特意预备的。今年入夏格外炎热,体弱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都是用得上的对姑娘也好。对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犹豫了一下,随即便对陈衍点点头说:“这几日内外多事,而且恐怕东昌侯的处刑日子也就是这几天,你最好嘱咐家里人少出门一些,你进出也仔细些更好。记得回去问候太夫人和三小姐。” 陈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只见杨进周调转马头拎起马鞭便是一记虚抽,那坐骑立时四蹄飞奔驮着人朝来路疾驰而去,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面对这一幕,他不禁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个包袱,有心打开瞧瞧,可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但嘴角却露出了笑容。 这杨进周看着冷峻,其实也并非真是木头嘛 带着这种满意的心情,陈衍索性在崇和坊下头等着自己的几个伴当和亲随,等到他们的身影终于出现,楚平又苦着脸上前请罪时,他却大度地一挥手道:“是我一时心急甩下的你们,和你们没什么相干。这丁点事情回头就别和老太太三姐姐说了,以免她们听着生气又责罚你们好了,以后我绝不会一个人独行,这总行了吧?” 尽管陈衍说不告诉朱氏和陈澜,这让楚平四个小家伙和另外两个护卫亲随很高兴,但让他们更松一口气的是,陈衍又说明只此一回再无下次。于是,一群人再无二话,簇拥着陈衍从西角门进了侯府,又送到二门,这才各自散了,谁也没留心陈衍手中什么时候多了个包袱。而陈衍则是随口问了守门的婆子几句,得知陈澜还在蓼香院,索性就直奔了那边。 蓼香院正房东次间里,已经用过晚饭的陈澜正给朱氏看这两日做的一条牛皮腰带。尽管她如今在针线活上已经恢复了从前的大半水平,可这并不代表着她就真的愿意一天到晚坐在那儿埋头做活。所以,朱氏掰着手指头数着她将来要做的活计,她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 “所以说,你只有个婆婆,没有小姑小叔子也没有妯娌,日后送见面礼时,只要打点好婆婆那一份就行了,也给你省却了许多工夫。否则,现在到年底要赶出你的嫁衣和那些行头来,恐怕就得几个丫头一块上阵帮忙。” 祖孙俩正说着,外头就传来人声,说是四少爷回来了。陈澜才放下东西,就只见陈衍风风火火冲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玉色面子的包袱,脸上满是笑意。他行过礼之后就借口有要紧事,把郑妈妈连带绿萼玉芍都撵了出去,随即就挨着朱氏坐下了,郑重其事地把手里的包袱放在了居中的炕桌上。 “四弟,这是” 见陈澜面露疑惑,朱氏则是若有所思,陈衍就咧嘴一笑道:“我回来的时候正好在阳宁街东边的崇和坊下遇着了杨大哥,寒暄了几句他就让我把这东西捎带进来,说这是夏天的凉茶方子,最近暑热太烈,所以还多加了几味清热解毒的药,对老人孩子姑娘都好。” 说到这里,他有意卖了个关子,果然看到姐姐陈澜微微一愣,而朱氏则是笑了起来,于是便换上了一副正色:“他还说,这几日内外多事,只怕东昌侯府的事也就是最近了结,所以让家里人尽量少外出。还有” 这一回,他的卖关子换来的却是陈澜的怒目以视,因而,他立时学乖了,赶紧一摊手说:“还有就是他让我问候老太太和姐姐一声,其他的真没了” 陈澜差点被陈衍一段话分三截说的架势给噎住了,狠狠瞪他的同时,脸上也微微有些红晕。见朱氏显然是很高兴,拉着陈衍又低声问了起来,她索性挪开目光看了看这个包袱,又利索地动手解开。果然,里头是四包用纸严严实实包好的东西,掂掂还很有些分量。每包东西都用绳系着,上头还附着一张纸,她取下一看就发现是各种配料的单子,以及注明适合哪些人饮用,笔迹挺拔有力。而在四包东西的最下面,则是一个扁匣子。 “咦,居然除了凉茶还有别的?”眼尖的陈衍一下子就看见了,当即凑了上来,“我刚刚还在想呢,人家送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再不成或者是扇坠子玉佩什么的,偏生他送凉茶,简直是太标新立异了,想不到下头还别有洞天哎哟 听陈衍越说越过头,陈澜冷不丁在他头上重重拍了一下,见朱氏笑眯眯地看过来,这才将那个扁平匣子递了过去:“老太太,您瞧瞧?” “我手上没力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打开就是了。”朱氏很久没有眼下这般轻松愉快的心情了,遂笑道,“放心,一切有我,没人敢说你们这是私相授受。” 眼见老太太都打趣起了自个,陈澜无可奈何,只得打开了那个扁匣子。一开盖子,她就发现里头赫然是一把无鞘的短剑。那短剑看着朴实无华,她小心翼翼地将其从匣子中取出来,轻轻巧巧地拿着柄晃了晃,这时候,剑锋方才在灯光之下反射出了一道亮光。 “是有些年头的物件了,不是父亲留下的东西,就是再往上头留下的。”朱氏这会儿也换上了正色,从陈澜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端详了一会又吩咐收好,这才叹道,“到底不是那些懂得巴结姑娘家心思的人,送的东西让人想不着。这凉茶让郑家的看看方子,如果好咱们好好存着,以后用得着。这剑澜儿你收好,记得想想该送什么回礼。” 陈澜自然答应了一声,可等到陈衍在老太太那里吃了一顿迟来的晚饭,整理好东西回了翠柳居之后,她不禁坐在炕上看着炕桌上这个扁平盒子出神。那凉茶要回礼并不难,可于他来说,眼前这东西应当是颇为要紧珍贵的旧物,她要回礼也得好好花些心思。 就当她思量之际,芸儿蹑手蹑脚进了屋子。一旁伺候的红螺瞧见这光景,连忙在她耳边提醒了一句,她自然就抬起了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8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芸儿素来是直截了当的性子,匆匆行了个礼就忙着说开了:“小姐,三老爷今天回来之后就直接进了罗姨娘房里,把人都屏退说了好久的话晚间我趁着大伙去老太太那儿问晚安的时候,和喜鹊攀谈了一会儿。她年纪差不多该配人了,可毕竟要听三夫人做主,我就许了她帮忙。结果她竟是对我说,她偷听到三老爷告诉罗姨娘,说是今天派了人去罗家见罗世子,似乎说了些和小姐有关的事。” 说到这里,芸儿似乎唯恐语不惊人,又紧跟着说:“小姐,这两天外头也有不少谣言,鲁王殿下鲁王殿下恐怕活不了几个月了而且,宫中还传言说吴王殿下并非自缢,而是皇上赐死我甚至还听到后街几个闲散的仆妇议论,还说什么皇上一头重赏威国公和杨大人,抬起一拨新贵,一头又对旧的勋臣贵戚毫不留情,多年任用的老文官也一下子赶下去了不少,说不定是被奸臣小人所惑,亦或是遭了餍镇之类邪术” 自从渐渐掌握了主动权之后,陈澜已经许久没有留意过芸儿那些支离破碎的消息,但今天这几条无疑极其惊人。对于陈瑛对罗旭的谋算,她并没有太大的担心,想来罗旭决不至于轻易上当。 等芸儿答应着离开,她就陷入了沉吟之中,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仔仔细细想了一想,她越发心惊。尽管她很希望这只是她瞎揣测,可即便是一丁点的可能性,她也不敢就这么放了过去。要知道,如今她翻身风光的日子,其实全都是来自那个帝王而已。 第一卷京华侯门第两百章恰是一见如故,始信一点灵犀 第两百章恰是一见如故,始信一点灵犀 一大清早,阳宁侯府的下人们才开门开始洒扫,陈衍就兴冲冲地从二门跑了出来,手上还提着一个元青色绸面的包袱。几个小厮连忙叉手行礼不迭,随即眼看着人一阵风似的往南院马棚那边去了。彼此之间交换着眼色,就有人免不了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风水轮流转还真是不假,如今不但长房风光了,楚平那几个原本没差事的小子也都抖了起来,竟然骑上了高头大马” 这背后的嘟囔自然丝毫无损陈衍的好心情。他一路到了马棚,见楚平等四个伴当正在那里认认真真地洗刷着马匹,身上衣裳都湿了大半,便大声说道:“收拾完了没有?要是收拾完了,赶紧回屋换身衣裳好出门” 一听这话,楚平顿时扭过头来:“少爷,眼下还早吧?今天韩先生不是给了您一上午的假么?下午郡主那儿也没空,只有乐大叔他们在。” “少说废话,让你们赶紧就赶紧,少爷我有要紧事办” 尽管不知道陈衍有什么要紧事,但四个伴当你眼看我眼,最后还是加紧动作,洗刷完之后就丢下了鬃刷,各自一溜烟回去换衣裳了。不一会儿,换上了干净衣裳的他们就出现在陈衍面前,只是头发上难免还有些湿漉漉的水珠。楚平还想上来帮着陈衍拿东西,结果手一伸就扑了个空,不免有些发愣。 “别忙活了,这东西我拿着。赶紧把马牵过来,咱们从东角门出去” 出了阳宁街,陈衍一扫往日立时打马飞奔的习惯,竟只是放开了马小跑。跟在后头的四个伴当见少爷这般架势,面面相觑的同时不免以为少爷是因为昨夜一路狂奔甩掉了他们,如今终于醒悟过来学到了沉稳,心中不免又是欢喜又是欣慰。然而,殊不知策马走在前头的陈衍正一面走一面往下瞟着放在马褡裢里头的那个包袱。 “应该不是什么容易碎容易破的东西吧?要是送到地头却不是完完整整的,回头我哪有脸去见姐姐?” 嘴里嘟囔着,陈衍不免更加小心了起来。从皇墙北大街过了安定门大街,等到了崇文门大街又往北走了一箭之地,一路东张西望的他就拐进了一条胡同。楚平几个也是头一回到这地儿来,脸上全都有些纳闷。进胡同的时候,楚平瞅了瞅那牌子上写的门楼胡同四个字,甚至还拍马上前了几步,小声对陈衍问道:“少爷,咱们这是上哪?” “别多问,跟着我走就是了。” 同样是头一次来的陈衍每到一户人家就仔仔细细地来回扫着门楼,直到由西往东第四户,这才算是找到了地方。他摇手阻止了楚平前去叫门,自己利索地跳下了马,拿上马褡裢里头的包袱,就上前抓着那锡环轻轻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那大门就咿呀一声敞开了,内中探出头张望的却是一个有些年岁的老门房。 “这位公子,您这是” “我寻杨大人有事。”陈衍见对方皱了皱眉,仿佛要拒绝,赶紧又添了一句话,“我是阳宁侯府的。” 这话果然是有些功效,原本要关门的那老门房立时笑了起来,又打开门让陈衍等人进来,随即又吩咐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庄妈妈就从里头急匆匆走了出来。一扫这一拨来人,她面色微微一变,旋即笑着上前屈膝行礼道:“我家大人一大清早就去早朝了,白天恐怕难能回来,请问公子是阳宁侯府的哪一位,我也好禀告老太太。” 陈衍一听杨进周竟然不在,顿时有些郁闷,但还是客客气气地道了自己的身份。见那位庄妈妈颇感意外,又笑着把他往里头迎,他少不得解释了自己此来的缘由:“原是杨大哥昨天傍晚在阳宁街外头遇着我,送了好些东西,老太太和姐姐都觉得不好意思,所以特意嘱咐我送了回礼过来。我还以为一大早来能遇到人,却忘了还有早朝。” “大热天的,四少爷随便使个人也行,怎还劳您亲自跑一趟。” “杨大哥也是亲自来的,姐姐不好随便出门,我这个弟弟自然是有事服其劳了。” 听陈衍说话和气,一路进来虽说也是四下里瞥看,可更多的是好奇而不是倨傲,庄妈妈自是越发满意。及至引着陈衍进了上房见江氏,她觑着人似乎有话要说,就冲两个小丫头招了招手,蹑手蹑脚带着人退了出来。才下了台阶,她就忍不住嘴角往上翘了翘。 屋子里,陈衍先是以晚辈的礼数见了江氏,随即就奉上了自己带来的那个包袱,这才把刚刚对庄妈妈解释的话又来了一遍,末了才说道:“这里头是两瓶百花膏,不是宫中上用的那种,是入夏之后姐姐自己用园子里的花做的,老太太平日也常常吃。两罐是荷花香露,也是自己蒸煮而成,夏天沐浴后用最好。另外则是一条束腰的皮带。” 看着这个大包袱,江氏不禁笑着说:“他送去的只是一些小东西,你们却还惦记着回礼,倒是让我更不好意思了。你回去禀告你家老太太和三小姐,就说多谢费心了。” 这回礼的事情交代清楚了,陈衍知道,眼下要紧的是另一桩。他眼睛滴溜溜在屋子里一转,见确实没有别人在,这才一板一眼地说:“太夫人,其实今天我来,也是另外有一件事情。咱们两家承天恩方才有如今的局面,这两天家里听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流言,姐姐心中颇为担忧,想请杨大哥帮忙留心留心。” 江氏虽并不管外事,可这承天恩三个字却带着明显的暗示意味,她自然不会听不出来。因而沉吟了片刻,她就打消了问个明白的打算,只点点头说道:“他昨天提过,今天上完朝之后,会去右军都督府点个卯,届时才会出城去营地巡查。如今算算时辰应当会差不多,我差个人去路上截一截,如果正巧,兴许能截下人来。” 陈衍闻言大喜,连忙起身行礼:“那就多谢太夫人了” 江氏虽是女流,可办起事情来也雷厉风行,立时招来庄妈妈嘱咐,让她去外头差人。把这些都安排下了,她才和陈衍拉起了家常。她口气亲切,人又和善,陈衍起头还有些放不开,但渐渐熟络了之后,说起当初护国寺头一回见到杨进周的情形,他自是将那会儿杨进周和别人格格不入的冷淡架势描绘得惟妙惟肖,听得江氏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全哥从小就是寡言少语的性子,后来做了顶梁柱偏又在外打仗,话就更少了。我只盼着他将来娶了媳妇,能改一改这脾气,免得人人看着他都怕。还是衍哥儿你脾气好,又招人喜欢,若是我还有你这么个儿子,全哥有你这么个弟弟,家里就热闹多了,不愁没声气。” 陈衍从小没了爹娘,不知道受过多少冷眼,这几个月才被人夸得多了些,可人家不是说他上进用功,就是赞他比从前沉稳多了,几乎从来没人说过他脾气好讨人喜欢。如今只陪着江氏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就得了这般评价,他顿时觉得眼前这位太夫人从姐姐未来的婆婆升格成了一位知人懂人的长辈,自然而然咧嘴笑了起来,话也就更多了。 半道上被家里人截着说有急事,杨进周就跟着报信的那个小厮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把秦虎撂在前院,他大步流星直奔后院,可一掀帘子进了正房东次间,他就看见陈衍正一边比划一边和母亲说话,母亲竟丝毫没注意到他进门,随即更是笑了起来。 “想不到郡主当起师傅竟是这般严格幸好是大热天一桶凉水朝你兜头浇下,否则大冷天的,你这身板怎么吃得消?不过,想当初全哥他爹也是这般,大冷天的拼命督促他练武,我看着就心疼咦,全哥回来了” 江氏一下子看见了杨进周呆呆站在门口,便站起身道:“衍哥儿有要紧事找你,你们在屋子里说,我去厨下看看预备得如何,中午我留了他吃饭。” 杨进周愣头愣脑地看着母亲笑吟吟地出了屋子,又见陈衍蹭地跳下了炕来,这才反应了过来,只心里却颇为纳罕。只当陈衍又复述了一遍今天来送回礼的事情时,他的脸色不免微妙了起来,可架不住陈衍只是在这话题上一带而过,转而就说起了正事。于是,他收回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仔仔细细地一边听一边琢磨。 “皇上赐死吴王,还有鲁王寿元不永恐遭天妒,外头竟然有人这么说?”杨进周这个武将毕竟甫一回京就在锦衣卫里头呆了好一阵子,一听陈衍的话,就习惯性地往某些事情上头联想了起来,但一时间总觉得还有些不得要领。及至陈衍凑过来又低声说了几句,他面上表情自然更加郑重了起来,随即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既是三小姐说的,我自然信得过。这几日我就仔细留心,一旦有所得,我就知会你,你 锐骑营c步军营c神机营,这三大营乃是太祖林长辉即位之初一一建立的。步军营位于香山,锐骑营位于通州西边,而神机营则是三分之一在城内,三分之二在城外。神机营在三营之中操练最多出击最多,可由于常常涉及到从上至下的换装以及火药配发,若是一把火铳没能保存好,又或者是没了配发的火药,这一整个营的战力便得大大缩水。故而有心人都知道,神机营之利,重在军器监和火药局。 所以,杨进周并不常常去城外大营,他如今要做的只是尽快通过之前打的那个胜仗,熟悉自己的这些属下。这天便是例行出城巡查的日子,他急急忙忙赶回了家一趟,又带着秦虎出来,在阜成门和在此等候的一众亲兵会合,这就风驰电掣地出了城。 天气本就炎热,黄土大道上自然更加如此。滚热的大风和扬起的黄沙混在一块,兜头兜脸往人衣领袖口里头钻,通身大汗就不曾停过。等到了军营里头,他召见了几个比自己年纪至少大上一两轮的下属,先问了一遍自己之前布置下去的事情,然后又去了库房和校场,随即便屏退众人见了主管文书的两个经历。整整在这儿泡到了下午申时,他才动身回城中营地。 回城之后把这一头的事情料理完,直到日暮时分,他才终于有功夫去换□上那一套已经被汗水完全浸湿了的衣裳。一股脑儿剥下外头的衣袍,他一低头就看到了腰中那条宽厚的牛皮带。上头除了挂剑的搭扣之外,还有好几处放东西的空格。摩挲着那一圈铜钉,他便将其缓缓解下,盯着那细密的针脚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赤着上身从后门出了屋子。 后院有一口深井,杨进周拿起轱辘上挂着的桶子随手扔下井去,随即也不用那轱辘,直接用手提拉着绳子将桶拉出了井口,径直往身上一浇。被那冰凉的井水一激,他只觉脑袋一下子清醒了许多,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总算是没了。 又提了两桶井水往身上一浇,他方才随手拿起挂在一旁树上的布巾,抹了抹身子残留的水柱,自是显出了原本就紧致结实的肌肉。待到回屋子换好了衣裳,他就把秦虎叫了进来,淡淡地说道:“跟我到外城前门大街上去逛逛。” “这时候?”秦虎闻言一愣,随即脱口而出道,“大人今晚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待会再过一阵子内城就要关城门了,前门大街上随便寻一个宿处就行了。” 一连三日,杨进周都只是给母亲捎了信回去,没有回家,直到第四日中午方才回家了一趟。江氏早就习惯了儿子这等习性,留着说了一阵话,原以为人不时就要走,却不想用过午饭之后,外间就有人报说是阳宁侯府四少爷来了。尽管她颇为喜爱陈衍,可也没想到两人头前脚后那么巧碰上,心里不由暗自纳罕。 果然,陈衍笑嘻嘻进来行过礼后,立时就偷瞧了杨进周两眼。不消一会儿,两人便钻进了东屋。这一趟却只是一炷香功夫便结束了,陈衍走得匆忙,甚至来不及陪江氏坐坐聊天就告了辞,而杨进周也没有对母亲解说太多,只是在那担忧的眼神下点了点头。 “娘只管放心,她有分寸,我也有数。” 看着儿子那从容不迫的表情,江氏也就丢开了心中那一丝不确定的疑惑,拉着杨进周坐下之后就说道:“宜兴郡主提过,七月二十四就是陈家三小姐的生辰,阳宁侯府预备和韩国公府一块操办,到时候她还要收了人家做干女儿。我是必定要去的,这贺礼我想也不另找俗物了,就是早年你爹留下的那一对玉钏,如何?” 杨进周想起那是父亲留下,母亲压箱底的东西之一,因而对着那征询的目光,他很自然地点了点头说:“娘觉得好,那就送这一对吧。” 另一头陈衍离开了杨家便急急忙忙往自己家里赶。这一日他并不是像几天前那样真有老大空闲,下午宜兴郡主那里还有一场考核等着他,决计不比杜微方那儿的关卡好过,因而,一阵风似的进了家门,他问明陈澜如今在翠柳居,就直奔了过去,到了那边立时拿出那封用油纸包好的信丢在了炕桌上,又看着陈澜嘿嘿一笑。 “姐,我未来的姐夫办事还是挺牢靠的,只信你不信我,连个口信都不愿意让我带” 对于弟弟的调侃,陈澜直接抓起炕桌上攒盒里的一颗红枣,照着陈衍的脑袋丢了过去,见其抱着头飞快地溜之大吉,她才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又让红螺和沁芳到外头看着,这才打开了信封。尽管拜托杨进周帮忙留心,但她也让芸儿在外头打听了一下消息,因而心底已经大略有了个底。 即便如此,解开油纸包拿出那封信来,她粗粗一看就大吃一惊。不得不说,尽管如今早已淡出了锦衣卫,但杨进周毕竟是在其中呆了大半年,耳濡目染,自然比她这个半吊子更知道如何打听消息更有效率,他竟是在前门大街的各种处所泡了整整三夜捏着那几张小笺纸,她想起芸儿提过锦衣卫新任指挥使在七八天前刚刚走马上任,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以前那些事情虽说一桩桩一件件都解决了,可她一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也许真是只揪着表面,没触及下头的根。 “小姐,惠心小姐来了” 正沉吟间,陈澜就听到外间沁芳的声音。知道张惠心脚程没那么快,这会儿顶多进了二门,她就先把这信收进了匣子里锁好,又让红螺留在屋子里看着,随即就带着沁芳急匆匆出了门。才到夹道东边尽头的角门,她就看见张惠心一手撑着油绢伞遮阳,一手摇着团扇快步过来。一打照面,她还来不及开口,张惠心就嚷嚷了起来。 “热,真是热死了我最讨厌的就是这大热天,一出门就是火烧火燎的” 陈澜不禁打趣道:“那你还大老远地跑来?” “还不是惦记你?再说,韩国公府毕竟离阳宁侯府近的很,这点苦头我还受得起赶紧的,咱们先去见过老太太,我还有话对你说呢” 朱氏对张惠心的到来自然高兴得很,留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又以自己要歇午觉为由,知机地任凭两人自己去厮混。两人一到了翠柳居陈澜那五间正房,张惠心立时好奇地四下里转了一圈,吸引力终究就被端过来的那一碗雪酪吸引了过去。拿起小勺一口气全都拨拉下了肚,她才心满意足地摩挲着胸口,直接赖在了陈澜的身上。 “哎,还是这些冰饮冷饮最好,这下子舒服多了哎,你赶紧告诉我,你那会听到赐婚的时候怎么想的?我还有两个月就要嫁人了,一想到那日子,我就心里发毛发慌,你呢?” 刚刚还说到夏天的冷饮,这话题一下子就转到了婚事,陈澜对张惠心这天马行空的说话真是叹为观止。只不过,畏嫁两个字并不是张惠心的专利,她也是一样心中紧张,因此想了想就苦笑着答道:“要说发慌,我不比你好到哪儿去。” “咦?”张惠心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呆呆看了陈澜好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09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陈澜忍俊不禁,却少不得谢过了张惠心的好话,旋即就拉着她的手问起了她的那位未婚夫婿。得知两人零零碎碎也见过几次,那又是个爽直的少年,她自然笑着也安慰了一番。果然,须臾,张惠心那忧虑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是一会说到江南送来的新式西洋玩具,一会说到正在往四下里发帖子的生辰宴,到最后突然才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那次我去长乐宫,贤妃娘娘对我提过一回,郡主之女照例是不封的,但皇上一直觉得我娘功劳大,却一直没怎么封赏,所以会在我出嫁之前封我县主。我觉得这样不好,原本想求求贤妃娘娘让皇上别那么费事,可贤妃娘娘说,这是将来给我撑腰的。” 见张惠心迷糊地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为自己撑腰一说有些奇怪,但陈澜想起宜兴郡主膝下无子,不禁暗叹了一口气。那对琴瑟和谐的夫妻不可能不考虑百年之后,因而皇帝这赏封自然是最自然不过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想起了刚刚收好的杨进周那封信,想起他对于自己之前让陈衍告知的那一茬毫无异议,这份信赖和淡然让她心里亦是不无触动。 因而,她吩咐丫头把之前用井水湃好的几样新鲜瓜果拿上来,又匆匆寻了借口到里屋去,拿过一张小笺纸匆匆写了一封信,随即就连同杨进周那信一块存在了一个油纸包里拿了出来:“惠心姐姐,我这有些东西,烦你回去帮忙带给郡主。” “什么烦不烦的,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亲自送到娘 自从皇后去世之后,宜兴郡主除了随众祭祀,又带着张惠心去看过两次武贤妃和周王,就不曾踏入过乾清宫。此次得知吴王自缢的消息,她也只是一个人唏嘘了一阵,并没有通传求见。只是,这天张惠心在家里呆得烦了,巴巴跑去了一趟阳宁侯府,晚间回来时却捎带了陈澜的一封信。便是这封信,她一晚上辗转反侧,最后竟是把身边的丈夫翻醒了过来。 “你向来是沾枕头再睡,今天这是怎么了?”张铨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见四下里黑漆漆一片,就索性把枕边的妻子揽了过来,“我是觉得你这些天不对劲,往日最爽利不过的人,眼下却常常犯焦躁,还在想着皇后娘娘过世的事情?” “你们男人,都是没心没肺” 尽管迎头砸下的这句话很是打击,但老夫老妻多年,张铭自然了解枕边人的性子,就叹了口气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这已经是理想的状况了,更多的是这头才痛哭流涕追思不已,那头又抱上了美人,如皇上这般重情已经很难得了说到这个,你似乎很久没去过乾清宫了,是怕别人说你女人干政?” 宜兴郡主这才翻了个身,嗤笑一声道:“眼下皇后才去,后宫就斗得死去活来,一个个都巴望着中宫的位子,也好把自己的儿子带挈上去,将来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后。我看着就觉得恶心,再说见了皇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不去了。我刚刚睡不着,倒不因为这些,是因为之前惠心回来捎带的信。陈澜那丫头说得虽隐晦,可我琢磨着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哦,就是咱们未来的干女儿?”张铭为人随性,所以对于儿女上头并不苛求,宜兴郡主那会儿对他一提要认个干女儿,他几乎想都不想就答应了,等听过陈澜的那些往事之后自是更觉得纳罕。此时此刻,他就饶有兴致地问道,“她都说了些什么?” 然而,等到宜兴郡主凑近在他耳边低声说出了那几句话,他立时沉默了下来。夫妻俩便这么彼此相对躺着,寂静的屋子里只余下两人有些粗重的呼吸声。良久,他才再次开了口:“尽管听着仿佛是危言耸听,但细细琢磨,还真有些那样的迹象。你明日还是入宫一回吧,皇上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你这个最受信赖的人去,总能劝慰提醒几句。” “刚刚巡夜的都已经敲过四更天的铜锣了,哪里是明天,当是今天才对。你是要上朝的人,赶紧再眯瞪一会,别管我的事情了” 不容置疑地把丈夫赶去了睡觉,宜兴郡主却仍是睁大眼睛盯着头顶的帐子,心里暗自计算着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合上眼睛睡着了。等她再次醒了过来,身边却是空空如也,那光亮已经从糊窗户的绿纱透了进来。 “郡主。”长镝上前行礼,见宜兴郡主撑着床架子起了身,便连忙上前服侍,口中又说道,“老爷是寅正一刻出的门,临走时特意吩咐让您多睡一会儿,这会儿差不多是辰正了。小姐过来瞧过,见您睡得正好,就先回屋去了。” 宜兴郡主知道必定是自己昨夜翻来覆去,这才会少有地连天明丈夫离开和女儿来瞧过都没有察觉,口中不说,心里却不免暗叹自己已经老了。穿戴梳洗之后用过早饭,她又吩咐了张惠心几句,随即又交待几个家将若是陈衍来了,好生操练着,这就匆匆备马入宫。她虽说最近很少走东安门东华门这条道,可上上下下都认识她,一路自然是畅通无阻。才到乾清宫,早有乾清宫管事牌子成太监带着两个小火者在那儿等着。 “郡主,刚刚底下人通报说您进了宫,皇上就吩咐小的在这儿等着,您可好久没来了。” 宜兴郡主没有说话,只是冲成太监点了点头,一路跟着他从乾清门进去,少不得又说道了些闲话。得知皇帝在百日祭之后竟仍然没有在任何嫔妃宫里留宿过,她不免心中感慨。及至来到乾清宫后院御书房,她一进门就看到司礼监太监曲永从内中出来,不等其行礼,她就摇了摇手示意免了,随即径直进了里屋。 “都三个多月了,九妹你还是头一次到乾清宫来。” 行过礼后当头第一句便是这话,宜兴郡主不由苦笑,随即便坦然说道:“本是一直想来的,但先头就遭过人弹劾,如今宫中的是非又多,思来想去,我也只敢到最少是非的长乐宫贤妃娘娘那儿去。不过我人虽不来,皇上可别忘了,传递消息的人从来没停过。” “好好好,也只有你敢这么和朕说话” 皇帝的脸上罕有地露出了笑容,又示意宜兴郡主坐下,随即就问道:“那你今天怎么想起要来见朕了?如果是为了陈澜,朕已经给她赐了婚,过一阵子也会打发人去杨府颁赐,绝不会让她将来受苦受穷的。没有你看着朕,天上的皇后也在看着。你要是还觉得有什么不够的,再过几天不就是她的生辰么,要什么只管说。” 遭了这番打趣,宜兴郡主不禁没好气地嗔道:“皇上这么说,那我索性把您的内库搬空算了,回头让惠心和她一人一半,我也不必为她们操心了阿澜的生辰是我和我家那口子的事,不劳皇上您再操心了。我今天特地走一趟,是因为近来的事情实在是多了些。” 一说到近来的事情,皇帝的脸色立时阴沉了,半晌才淡淡地问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些事情全都扎堆一块来了,难免让人难以心安。” “事情扎堆兴许是巧合,但有些事情,皇上恐怕是疏忽了。”见皇帝眉头一挑,仿佛有些意外,宜兴郡主便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地说,“吴王自缢,知道的人或道是畏罪自杀,亦或是一时想不开,但民间的传闻却是为皇上赐死,只不愿意背上杀子的名声,这才说成是自尽;鲁王重病,知道的人说是他自小体弱教养,弱不胜风,但不知道的人却传言说是皇上不愿坐看罗家以军功外戚势大,进而入主东宫,于是虎毒食子;就连昨日处刑前东昌侯金亮,再抄没他家里隐没的几处产业,也不乏有人说皇上是磨刀霍霍,大力铲除异己。” 宜兴郡主每说一句,皇帝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到最后赫然是阴霾重重。眼见得宜兴郡主说完了,他才看着这个从小跟着自己长大的堂妹,自己最信赖的家人和心腹,沉声问道:“九妹应该知道,朕从小便是看着兄弟之间争斗过来的,最不愿的就是看着骨肉阋墙虎毒不食子,外人如何说朕且不管,朕看在皇后的份上甚至愿意放过老三,更不用说老八那个孩子罗家势大?罗家的势是朕一手培植出来的,朕若是连把控罗家的本事都没有,枉为天子” “臣妹自然知道。”宜兴郡主索性站起身来,称呼也不知不觉换了,“只是外头流言如此,甚至连当初东昌侯两个女儿遇刺之事,也说成了是皇上主使,再加上刚刚那些流言,足可见有人正不遗余力地诋毁皇上想想当初吴王谋逆之事,如今看来也是颇多蹊跷,那杯毒茶甚至至今都未查到指使,只处死了几个有涉的人而已。” “你是说” 看到宜兴郡主站在那儿轻轻点了点头,皇帝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朕觉得北边的战事已经结束,宣府大同的互市弊案也算是查清楚了,再加上大逆的事情告一段落,便想着把锦衣卫的职司重新下放。如今新任缇帅刚上任,果然是难免疏漏” 生出了深深警惕的皇帝和宜兴郡主又商量了一会,却仍然难以断定究竟是先头那些兄弟的余孽,还是别有用心的逆臣贼子,到最后,宜兴郡主只得百般无奈地接过了这打探和留心的勾当。只这特地跑一趟毕竟还有些其他的收获,她临走的时候,手中又多了一对衔珠凤钗,心里寻思正好陈澜和张惠心一人一支。 想来那个聪明的丫头希望的就是今次功劳全归了她这个皇家郡主,她自然不会多说旁的话。还有那个杨进周,专门替那丫头跑了一趟腿,却连个脸都没露。这一对儿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皇后百日祭之后,京城的达官显贵陆陆续续都接到了一张韩国公府和阳宁侯府联名的生辰宴请柬。若单单如此,不少人家兴许纳罕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可一看内容,一看落款上头还有宜兴郡主的私章,又说是宜兴郡主要认干女儿。一时间,无论他们心里究竟怎么猜测怎么想,一户户人家几乎都命人回复说是到时候必然到场。 相形之下,如今忝掌左军都督府的陈瑛身为阳宁侯府当家,却几乎和这些外人同时得到的消息。他在衙门里头还能忍住不动声色,可是这天回了侯府庆禧居,他却对着徐夫人大发雷霆,随即也不管一旁吓得直打哆嗦的幼子陈汀,摔下门帘就到了罗姨娘的屋子,当着陈汐的面就直截了当地撂下了一句话。 “罗世子那边不要再理会了,那个被女人玩得团团转的家伙将来出息也有限家里几个姊妹都定下了,三丫头甚至还巴结上了宜兴郡主,汐儿的事也不能再拖下去。我看中了三户人家,你再打听打听,月底之前定下来” 韩国公府坐落在积水潭西边头条胡同。由于韩国公张铭是老好人,位列硕果仅存的几位顶尖国公之一,女儿又是晋王正妃,因此往常这儿也算得上是宾客众多的地方。然而,年后晋王府连遭变故,之后又是宣府大同互市弊案牵扯到了韩国公府,张铭甚至一度闭门思过,这座往日车水马龙的国公府也就冷清了下来。 时过境迁,现如今晋王府的事着落在死去的吴王头上,韩国公张铭虽丢了左军都督府都督,可又转去了京营坐镇,麾下领步军营,这竟是仿佛比从前更显达了些。有心人再寻思一下娶了宜兴郡主的二老爷张铨,哪里还会不明白这府里早已危机尽去。于是,接到了韩国公府和阳宁侯府联名发出去的帖子,一大早就有人陆陆续续过来了。 韩国公夫人陈氏尽管对于此事并不以为然,可丈夫交托,母亲嘱咐,她这个主人自然不敢怠慢,心里头却直犯嘀咕。这会儿在二门口,眼见母亲朱氏在两个健壮仆妇的伺候下从马车上下来,额头上全都是汗,她不禁心疼地上前,掏出帕子仔仔细细擦了擦,这才说道:“这大热天的,娘派郑妈妈送了澜儿过来不就行了,何必亲自跑这么一趟,万一中暑了可怎么了得,您的身体可还没有大好” 她一边说一边又看向了陈澜:“你也不劝劝老太太” “好了,我成天闷在家里也没意思,这时光自然要来凑个热闹。”朱氏眉头一皱,也不容韩国公夫人再说什么,就任由仆妇将她抬上了另一边的凉轿,眼见旁边早有人预备好了绢伞,她才头也不回地嘱咐道,“今天宾客多,你是韩国公府的女主人,又是澜儿的姑姑,记着多多尽心些,这当口出纰漏就是让人笑话” 尽管陈氏心头暗恼,但终究不敢违逆,只得答应了下来。而这时候,宜兴郡主和张惠心也都到了,一个上前笑吟吟地和朱氏说话,一个则是拉着陈澜问东问西。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韩国公府后堂玉晖堂,有几个更早一步到了的夫人小姐们全都上了前来。和朱氏这位阳宁侯太夫人寒暄了一会,更多的人少不得围住了陈澜,那目光中既有殷羡,也有嫉妒,更多的是比较和挑剔。 陈澜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了,不过是端着得体的笑容一一应付了过去,才一转眼功夫就发现张惠心不见了踪影。知道这丫头是最不耐烦应酬交际的,只怕不知道躲在哪儿等着自己甩掉这些麻烦的夫人小姐们好过去说话,她便不动声色地挪动着步子,待到了角落里,果然就有一个面熟的丫头悄悄上了前来。可就在这时候,外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威国公夫人到”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就连陈氏都有些意外。尽管都是国公夫人,但一方是世袭的勋贵,一方是新晋的外戚功臣,陈氏送了帖子出去之后就没觉得对方会来。她看了一旁的朱氏一眼,见其丢了个眼色过来,连忙笑着对其他人打了个招呼,正要亲自出去的时候,一旁的宜兴郡主却抢在了前头。 “这么多要紧客人,嫂子不如留下来。威国公夫人那边我和带着炤哥媳妇去接一接,其余宾客兴许也差不多了,到时候让炤哥媳妇陪着往里头迎,我就在那儿候着好了。” 大热天的,陈氏恨不得少跑几次二门,再说也不想拉下脸为了陈澜奉承人,闻听此言自然乐意。至于其他客人,自然是暗赞宜兴郡主这个做弟媳的尊重长嫂,竟和传闻中那个厉害的皇室郡主并不相同。而陈澜看着宜兴郡主出去的身影,一时间更是心生佩服。 有了这个小小的插曲,张惠心又得了母亲身边的丫头提醒,也不敢一味躲在里屋凉快,不情不愿地又出现在了厅堂。只应付了一会儿客人,她看见陈澜身边的人已经少了许多,她就觑了个空子走近了去,拉上人就溜到了里间。两人还没说上几句,外间就又传来了通报声。 “隆佑长公主到” “晋阳公主到” “清远郡主到” “安国公夫人到” 层出不穷的通报声让屋子里的欢声笑语一下子小了许多,紧跟着就犹如反弹似的,又是一阵哗然。内中的陈澜将帘子掀开一条缝,见外头那满屋子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在那金玉锦绣当中却是各不相同,不觉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这生辰的排场真大,比我上次及笄的时候还热闹”要是别人口中说出这话,少不得就有几分酸溜溜,但张惠心却是满脸的兴奋高兴,又拉着陈澜的手笑道,“这下看还有谁敢小看你” “多亏了郡主和老太太姑姑费心操办。”陈澜才这么说了一句,见张惠心瞪着自己,她不禁无可奈何地说,“这还不曾敬茶呢,改口叫母亲太唐突了。” “小气那你先叫我一声姐姐来听听,别加上惠心两个字,就叫姐姐” 禁不住张惠心鼓着双颊死活要求,陈澜只得照办了。两人姐姐妹妹地在屋子里笑闹了一阵,张惠心这才想起了正事,慌忙又带着陈澜到一旁的梢间里头去换衣裳。毕竟,待会陈澜算是今天的主角,在这大热天里头前来赴宴,早就落下通身大汗,这会儿不收拾就来不及了。 由于如今虽说过了皇后百日大丧,可按照礼制需得穿浅淡服色的衣裳,因而陈澜早先预备的便是一件秋香色的圆领纱衫,一条柳黄色的湘裙,发间是青玉簪和珍珠耳环,瞧着素雅干净,毫不奢华。这会儿她在丫头的服侍下重新匀了脸抿了头发,外间就有妈妈进来,笑着说客人都到齐了,请寿星翁出去见客。 这一回却和之前那番见客大不相同,是宜兴郡主亲自领着她一位位拜见了过去。这其中,几位长公主和公主郡主对她都极是热络客气,隆佑长公主甚至还不由分说地从脖子上摘下了一个金项圈直接戴在了她的身上。 “小小年纪,就算是有心,这过生辰的时候也不用这般素淡这就算是我打扮你的,只管戴着” 戴着那个沉甸甸的项圈 ,陈澜几乎怀疑,这是不是隆佑长公主特意带来送给她的,否则,这位已经年纪不小的金枝玉叶,怎会戴这样点翠嵌宝的沉重东西。当来到林夫人面前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位威国公夫人似乎上上下下端详了她好一会儿,眼神很有些复杂。在她见礼时,林夫人扶起之后便感慨了一声。 “三小姐果然是有福的人。” 下头终究还有好些人,因而陈澜只来得及向林夫人略一颔首,便跟着宜兴郡主往另一边去了。而林夫人看着陈澜那背影,忍不住想起了儿子看到那张帖子的神情, “娘,既然人家专程送了帖子过来,您还是去吧。两府联名,又有宜兴郡主,必定是皇上私下里允准的,咱们以前不和那些人家打交道,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如今宜兴郡主亲自使妈妈送帖子,却不能那么慢待。再说,若是我不去,恐怕陈瑛那个阴刻无耻的家伙还以为我仍是心有芥蒂,别让人小瞧了咱们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0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这话谁都能听出是什么意思,陈澜想起杨进周送来了一把短剑,如今准婆婆又送了这样的生辰贺礼,她顿时更有些不好意思,接过之后又是好一阵谢。待到团团都见过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心里冒出了一个不怎么相干的念头。 和不乐意跑来当陪衬的马夫人一样,汝宁伯夫人竟是也借故没来。 因今天不止是陈澜的生辰,还有宜兴郡主要认陈澜做干女儿,因而生辰宴之前,陈澜便是给宜兴郡主敬茶行礼。当她先是在拜垫上行了一拜三叩头的礼,随即从一旁的长镝手中接过那个钧窑胭脂红瓷盅,双手捧着敬给了宜兴郡主,改口叫了母亲之后,就听见满堂的赞声笑声。紧跟着,一双坚实有力的手就将她扶了起来。 “好孩子,以后可好好带带惠心那丫头,让她别那么疯” “母亲说笑了,姐姐只是性子爽直,今后也是咱们互相提点。” 母女俩对视了一会,脸上全都露出了笑容。在这欢声笑语之中,朱氏悄悄擦拭了一下眼角,随即长长舒了一口气。就当赵妈妈上前禀告问是否可要到后 在如今中宫无主,储位虚悬的时刻,贵妃c淑妃c德妃c贤妃这四妃无疑是离那国母之位最近的人。如今,这四位全都派了人来道喜,满屋子的宾客在瞬间的面面相觑之后,那些好话立时更像是不要钱似的冲着今天的主人涌了过去,直到四个服色差不多的大太监先后带着一个捧了托盘的小火者进了屋来,人们方才安静了。 “贵妃娘娘赐金玉满堂长命富贵金钗一对,贺宜兴郡主喜得义女” “淑妃娘娘赐南海珍珠翠叶头冠一个,贺宜兴郡主喜得义女” “德妃娘娘赐五彩璎珞一个,贺宜兴郡主喜得义女” “贤妃娘娘赐紫锦香囊一个,贺宜兴郡主喜得义女” 这一连串的颁赐虽说都是贺宜兴郡主,但谁都知道,这些好处不外乎都是陈澜领了。因见宜兴郡主春风满面地引陈澜上前谢赐,又连声让她到后头将这些东西全都穿戴好了出来,满座宾客少不得有人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什么叫做命好,这就是了那么一个不中用的爹,转瞬间女儿却如此风光” “哪里是她的风光,还不是看着宜兴郡主的脸面?若不是郡主一再推辞,早就是公主了,如今这些东西算什么那四位娘娘还不是都指着中宫的位子,否则公主们她们都未必瞧得上眼,何况是郡主?” “也未必四位都是。至少德妃和贤妃一个没儿子,一个是只有个傻儿子,指望实在是不大,倒是贵妃和淑妃极有希望。没看她们俩赐的东西最是显眼么?” 前头人正在议论的时候,陈澜正在后头戴上那些行头。不得不说,这些都是好东西,那珍珠头冠所用的珍珠几乎都是一色大小,色泽光亮珠形圆润,确实是上品,而那金钏所用的金子倒是其次,上面点翠嵌宝工艺远胜于她刚从隆佑长公主那儿得的项圈。而德妃的五彩璎珞和贤妃的紫锦香囊就是心意多于价值了,东西漂亮归漂亮,却并不算贵重。 贵妃和淑妃恐怕是想借着今天的机会和宜兴郡主套套近乎,顺带也表示她们对已故皇后的敬重——毕竟她曾经在坤宁宫陪过皇后好一阵子。 她还没来得及从里头出去,外间就又传来了声音,说是晋王妃打发人来送贺礼。这一次却不曾让她拜谢,而是一位妈妈亲自送了进来,是一盒整套的玉蓖梳,精巧别致。她站起身道谢之后,那妈妈见左右人都退开了一段距离,就低声说起了话。 “王妃让小的对三小姐说,如今三小姐苦尽甘来,她这个做姐姐的也实在是高兴,只却还得打听了宫中娘娘赏赐之后才敢送贺礼来。别的话也就罢了,只请三小姐看在老太太的份上,多在郡主面前替殿下说几句好话,她感恩不尽。” 替晋王说好话? 陈澜的眼神暗了一暗,随即便点了点头,却又向那妈妈问道:“老太太一直对王妃极其挂心,不知道晋王殿下回来了,王妃如今可还好?” “自然好。”那妈妈笑了笑,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许多,“如今王妃遭人陷害的事情真相大白,晋王殿下自是痛悔当初,回府之后便对王妃颇多关切,但凡有空就在旁边相陪。王府里那些妖妖娆娆的夫人侍妾们一个都不曾近过身” 看到那妈妈一脸高兴的模样,陈澜也就顺势露出了欣喜 刚刚一耽搁,开宴的时辰自然而然就迟了,因而下头人早就紧赶着上了一轮茶水点心。这会儿簇拥着到了后堂开宴,却是也不排什么座次,只依照各家交情等等坐在一块,每人面前一张高几,几上四个攒盒里都是各样菜肴。若不是宜兴郡主想到国丧百日刚过不多久,此次并没有出条子请戏班子,那气氛还得热闹一倍。 即便如此,屋子里仍是欢声笑语不断。隆佑长公主故作正经地说了段笑话,一时间好些人笑得前仰后合;清远郡主说起了丈夫门客送上来的一头会认人的鹦鹉,绘声绘色的讲述引来了一片惊叹;韩国公府蓄养的几个伶人表演了几段拿手的杂耍小戏,博来了满堂喝彩和丰厚赏钱总之到了最后高几撤下送上香茗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人提早告了辞,大多数人仍坐在那儿没走。至于这悄然离去的人中,自然是有林夫人。 陈澜和张惠心一左一右坐在宜兴郡主身侧,像极了亲生姊妹。只旁人却看不出张惠心挪来挪去,早就想拉着陈澜溜到外头玩耍。终于,如坐针毡的某人受不了这无数的奉承逢迎,霍地站了起来。旁边的陈澜伸手一捞,没能抓住她的手,结果就看到张惠心在满堂安坐的宾客中鹤立鸡群,站得异常笔直。 “惠心,你这是干什么?” 宜兴郡主刚问了这么一句,外间突然又起了骚动,紧跟着门帘一动,竟是留在外头照管的赵妈妈进了屋子。她匆匆上前屈膝行了一礼,随即稳稳当当地说道:“郡主,御用监夏公公来了,说是有旨意要宣” 一句话出口,立时满堂皆静。宜兴郡主当先站起身来,又笑着说请诸位夫人在屋子里等等,旋即就拉起了张惠心,又看向了韩国公夫人陈氏。陈氏忙招呼了媳妇尹氏,这韩国公府的几个女眷就一同出了屋子去。留在那儿的陈澜顺势起身到了朱氏身边坐下,又低声说道:“惠心姐姐就快出嫁了,上回她提过,大约皇上会封她县主,以示殊恩。” “原来如此。”朱氏恍然大悟,又对江氏笑道,“太夫人别笑我胆小,如今是一听旨意两个字就心头发怵。” 江氏闻言顿时摇了摇头:“老太太哪里话,君恩雨露雷霆,毕竟是说不准的,心存敬畏才是正理。” 陈澜见自己的解释有了效用,就坐在旁边想着如何先设法摘下这些沉重的首饰。可她才征得了朱氏允准悄悄站起身预备到后头去,又有人急匆匆地进了屋子,却直奔了她这边。来的也是一位妈妈,来不及行礼就直截了当地说:“三小姐快随小的出去,夏公公正等着。” 此时此刻,别说陈澜大吃一惊,满屋子听到这话的人全都诧异非常。只这会儿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陈澜忖度片刻,只得匆匆摘了那些首饰给朱氏保管,随即急匆匆地随那妈妈出去。待到了韩国公府正堂宝庆堂,她果然看到御用监夏太监正笑容可掬地站在那儿,后头一个小太监正捧着诰旨满脸肃穆。 “这下人可终于到齐了” 陈澜听夏太监这么说,顿时更生疑惑,可看到宜兴郡主朝自己打手势,又见包括世子张炤在内的几个男丁也都来了,便和张惠心一同站到了最后。及至拜伏之后,便只听上首传来了夏太监抑扬顿挫的声音。 “宜兴郡主长女次女,资灵桂魄,禀训兰宫。六行昭宣,四德淳备。长女封临安县主,次女封海宁县主。” 这旨意念完,地上跪着的众人全都愣住了,就连宜兴郡主亦然,而韩国公夫人陈氏就更不用说了。这连名字都不提,就是长女次女,谁不知道宜兴郡主便只一个宝贝女儿?赐封这样的大事,什么时候竟然这样儿戏? 然而,夏太监却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笑嘻嘻地上前虚扶了宜兴郡主,又从小太监手中接过诰旨,郑重其事地交了过去,又打了个哈哈道喜,随即连一口茶都不喝就立时告辞走了。在这么一大群瞠目结舌的人当中,结果还是张惠心反应更快些,等人一走就三两步跳上去拉着了陈澜。 “好妹妹,这下子咱们就真成姊妹了” 这这也太离谱了 陈澜还没从那巨大的震惊之中回过神,可看到宜兴郡主也是一脸出乎意料的样子,她就知道这并不是预定剧本的一部分,而是皇帝一个人的意思。可即便如此,她仍是有些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向张惠心挤出了一个笑容。 而陈氏眼看着宜兴郡主将那诰旨供在了一旁刚刚预备好的诰案上,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皇上果然是爱屋及乌,这一道旨意封出两个异性县主,还是开天辟地头一次” 此时此刻,宜兴郡主已经隐隐猜测到,这突如其来的圣旨恐怕也有自己对皇帝那番明示的缘故。只是,这所谓的赏功也着实太大张旗鼓了些。然而,听到陈氏这话,她却忍不住眉头一挑,当即不紧不慢地说:“嫂子别忘了,万事都是有人起头,这才成了制度和先例” 第一卷京华侯门第两百零五章母女之情,恭贺芳辰 第两百零五章母女之情,恭贺芳辰 前头的赐封须臾就传到了玉晖堂,一时间,满屋子的宾客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紧跟着,地位最尊贵,年纪也更长的隆佑长公主就笑道:“九妹要不是女人,就凭她这些年的那些功绩,那就该出将入相了,如今却是让两个女儿跟着沾光来人,快去地窖里多搬几坛好酒出来,等人回来了也好庆祝庆祝,这可是哪一家都不曾有过的体面” 闻听此言,在屋子里伺候的两位妈妈对视了一眼,一个忙笑着答应一声就去了,另一个则是冲丫头们打了个眼色,让她们在各位贵人跟前好生服侍。而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屋子里的一众夫人小姐们也反应得极快,须臾就又欢声笑语了起来。 这其中,尤以阳宁侯太夫人朱氏最为高兴,应付了几拨来贺喜的,待到底下送了一盏一盏的葡萄酒上来,她就拿了一盏,又凑近了旁边的江氏。 “澜儿从小受了不少的苦,如今先是皇上赐婚,接着又是郡主认了她做义女,紧跟着又是如今的赐封,总算是苦尽甘来了瞧我这记性,以后还有太夫人这样通情达理的婆婆” 见朱氏高高兴兴地饮了小半盏,脸上的皱纹也全都舒展了开来,末了还把自己也捎带上了,江氏不免也笑了起来:“老太太只顾着别人,怎么把自己忘了?您祖孙二人如今这般光景,也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 “说的是,说的是” 朱氏连连点头,一时高兴,又喝下了剩余的大半盏,不多时双颊便微微红了起来。她年岁毕竟大了,此时往后头靠了靠,让脑袋枕在太师椅的荷叶托首上,心里又浮现出了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这大半年或许并不是她人生中最惊险的时期,但其中的波折之多,她每每回想就觉得庆幸。轻轻按了按胸口,她忍不住长长出了一口气。 “回来了回来了,大夫人二夫人她们都回来了” 随着这个声音,前头的湘妃竹帘高高打起,面色各异的一行人就进了屋来。打头的韩国公夫人陈氏怎么看都有些强颜欢笑的模样,而宜兴郡主则是一如平常,落后一步的世子夫人尹氏低着脑袋,也看不出什么表情,而最后头的张惠心亲密地挽着陈澜的手,那模样完全像是嫡亲的姐妹。 尽管隆佑长公主对赐封一事表现得极其豁达,但终究并不是人人都有这般胸怀,其余两位公主言语间少不得有些露出来。再加上其他人的恭维之中多了阿谀和试探,宜兴郡主也不想让这生辰宴拖得太长,便暗自对隆佑长公主提了一句。随着地位最尊的这位长公主起身告辞,其他人也不好留得太久,申时不到,一度高朋满座的玉晖堂终于冷清了下来。宜兴郡主带着陈澜送了江氏半程,等回来之后,她就开口请朱氏到自己院里坐坐。 “娘难得来一次,我这个做女儿的都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呢” 陈氏心里不痛快,但刚刚被宜兴郡主刺了一句,这会儿立时就拽住了朱氏的胳膊,赫然一副舍不得的表情。朱氏见她这般模样,又见宜兴郡主似笑非笑,有心说道两句,可终究不能给女儿没脸,只能苦笑着对宜兴郡主说:“我确实也和她好久没见了,先对她先说道两句,回头再去叨扰郡主。” 宜兴郡主自然没有二话,当即便带着陈澜和张惠心先行离开。等到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一进门就先吩咐两人去洗脸更衣,自己也是一样,等到各自都清清爽爽出来,已经坐在炕上的她便笑着拍了拍左右的位子,让两人一块坐近了来。 “我只有惠心这么一个女儿,她小时候还老是嚷嚷着想要个弟弟妹妹,可终究是天公不作美。我这人没那么大度,她爹也是怕麻烦,所以惠心懂事了之后也就不嚷嚷了,可心里难免遗憾。如今有了你,她总算是心满意足了。至于我,你也别误会这是皇上或是先皇后的意思,是我自己愿意的。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觉得你像我,如今更是越看越像。” 陈澜前一世也是早早没了父母,这一世重活过来一睁开眼睛便是侯府的险恶局势,因而尽管朱氏渐渐信赖了她,也真正表现出了祖母的情意,可终究不能代替父母那种倚赖的感觉。此时此刻,她听着宜兴郡主这番话,不知不觉已是泪盈于眶。 “母亲” “哎呀,这又不是在外人面前,叫那么生分干什么”张惠心冷不丁从宜兴郡主身后探出脑袋来,笑嘻嘻地说,“直接叫娘就好啦” 陈澜见宜兴郡主也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便低声叫了一声娘,突然就感觉到一只手温柔地在她脸上摩挲了一下,随即又是一块手绢递了过来。她不好意思地接过来擦眼泪,岂料这泪水竟是有些止不住,到最后,那只坚实有力的手直接把她揽进了怀里。 “别哭了,以后有什么委屈,我给你做主天底下我惹不起的人有限” “嗯” 尽管天气还是那般酷热,但陈澜依偎在宜兴郡主的怀中,却是丝毫不愿意离开,结果还是张惠心不依不饶挠起了她的胳肢窝,她方才惊呼一声跳了起来,一抬头就看见小丫头正拿手指在脸上轻轻划着,又皱了皱鼻子。 “谁让你们把我忘了” 看着女儿那吃醋了似的表情,宜兴郡主不禁哑然失笑,随即就哄小孩似的拉了她过来在自己身边一起坐着,说笑了一阵不相干的话,这才又看着陈澜说道:“今天的事情虽说有些出乎意料,可皇上就是那样的人,你不用心存顾虑。再说,那天你让惠心交给我的东西,我也都对皇上说了,只隐去了你们两个,兴许皇上一下子封了你们两个也是因为这缘故。” “你们两个是谁?是杨大人?” 陈澜没想到张惠心又冒出来打岔,大眼睛一闪一闪地往自己脸上瞟,她不禁干咳了一声,装作没看见似的说道:“多半是娘说的那样,只这封赏对我来说,实是有些过了。” “有什么过了今天那些人回去之后,保准全都是四处宣扬,说皇上是爱屋及乌,到时候顶多就是都察院再说些难听话,不理会就是了”宜兴郡主此时的口气异常轻描淡写,见陈澜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惶恐之类的话,这才满意地笑了,“总之,还是我刚刚那句话,咱们不惹事,可谁若是惹到了咱们头上,也不必客气” “郡主” 听出外头是赵妈声音,宜兴郡主就开口唤了人进来。可等到人挑帘进了屋子,她就发现赵妈妈手中竟是捧着一个小小的方匣子,不禁有些诧异。 “又是哪家之前没来的,如今巴巴地补送生辰贺礼?” “这倒不是,那些东西都是门上总管先收着,我也不至于亲自来一趟。”赵妈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澜,这才垂下目光说,“是杨大人让人送来的,门上不敢怠慢,所以我想着三小姐再过一阵子就走了,于是就特意送了进来。” “我还想呢,他家里太夫人亲自来贺,又给了陈澜一对玉钏,可这毕竟是长辈的心意,他这个木头似的未来夫婿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宜兴郡主伸手指了指陈澜,又笑道,“还愣着干什么,阿澜人就在这里,快把东西给了她瞧瞧” 陈澜平生少有被人这般戏谑过,这会儿只觉得屋子里这六道目光让人躲也躲不开,只得竭力若无其事地接过了匣子,心里却不免想起上回杨进周还让人捎带了短剑。这个看上去冷峻寡言的家伙,已经送过一次东西了,眼下只是她十四岁生辰,又不是整寿,偏生就是这么大费周章他哪里像木头了 在炯炯目光下,她总算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这个盒子上。只见这盒子大约巴掌见方,四指厚,盖子上刻着梅花图案,而等到轻按外头的搭扣打开了盖子,她就看到里头是一张小柬,上头只有四个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1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更准确的说,四个巷子里涌出来的是一群少年,这些少年最大的不过才十五六岁的模样,甚至有的少年脸上还脏一块净一块,也不知有没有十岁。 这些少年的身上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裳,但却有一条特别统一,特别令人心惊胆颤,因为他们都穿着黑色,黑色的夹克,黑色的t恤,黑色的衬衣,有一小子看模样是家里实在没找着黑色的衣服,竟是寻了一件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过,满是黑黑矿灰的青色工作服! 一百多个不知来历的少年,穿着黑色衣服,看着滑稽却依然给人无穷压迫感的少年们,就这样走到了钟楼街的正中间,走到鲍副局长和那几名记者的身前。 鲍副局长下意识里踏前一步,恶狠狠地盯着少年当中最头前的那个人,因为他认识对方。 女记者下意识里退后几步,小心翼翼地偷窥着那些少年的脸色,不知道这些黑衣少年究竟是来做什么的,自己的人身安全能不能得到保障。 “大白天的,不上学,你们来这儿做什么!”鲍副局长十分严厉地吼了一声,往常他一声吼,钟楼街的帮派领袖都要屁滚尿流,谁知道今天这些少年们脸上竟同时露出轻蔑的神色,理也不理他。 领头的少年明显拥有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睁着那一双大大的眼睛,毫不退缩地看着鲍龙涛,说道:“我们有请愿的权力!” “请愿?”听到这两个字,本来躲在鲍副局长身后的女记者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伸出那张化妆的极为精致的脸,颤着声音问道:“什么目的?” 领头的少年没有马上回答记者的问题,而将手中的拳头一举,只见黑衣的少年群里面,顿时伸起了七八幅标语,上面用油漆写着一个个的大字,十分醒目。 “坚决反对地域保护主义!” “坚决反对电视信号管制!” “我们要看联邦二十三频道!” “我们要看简水儿!” 最小的那个男孩儿擦了一把脸上的污垢,扯着嗓子,无比悲愤地喊了几句口号,只是声音太过清涩,面容太过正太,所以倒是充满了可爱和可笑的感觉。 女记者本以为自己抓到了一个极佳的新闻素材,然而当她看到那些标语上面的诉求之后,顿时傻了眼,有些莫名所以地看着鲍副局长问道:“这这这些孩子是些什么人?” 鲍副局长此时已经陷于发飙的临界状态,从那些荒唐的标语上收回目光,咬着牙低声狠狠咒骂道:“一群王八蛋孤儿!” 第二章一百个黑衣少年的背后 有人的地方不见得会有江湖,但一定会有聚居地,这便是城市。东林区最大的城市就是河西州首府。在这个城市里,除了那些时常可见的醉汉之外,最多的便是从事黑事贸易的小商人,在阴影中警惕注视巡警的黑暗人物,还有孤儿。 东林曾是联邦社会最富庶最发达的矿星。不论是在怎样的文明中,从事采矿工作的人们总要承担更多的风险。虽然晶矿自动掘进机的发明,电脑无差漏覆盖控制,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采掘业的安全,然而星球内部复杂的矿脉变动,以及那些怎样也无法通过计算预知的地质变动,依然在这数千数万年的岁月里,葬送了不少矿工的性命,这些矿工的孩子,则成了流连于东林区城市街道上的异类。 无父无母,无父有母,不一样的人生造就了这些孤儿们不一样的心理,联邦政府全额负担了他们的生活及学习费用,却没有办法不让这些孩子们天天逃学。不到合法饮酒的年纪,在体内芯片的监视下,他们不能像矿工大叔们一样饮酒度日,他们也不可能去从事黑市的贸易,虽然政府有配给的食物,然而这像小猪罗一样毫无光明的生活,并不能完全消耗他们体内旺盛的荷尔蒙,所以暴力,模仿冷酷,争夺地盘,一切随之而来 鲍副局长用阴沉的语气说出来的王八蛋孤儿,指的就是这样一群人,这样一群令州长办公室和警察系统无比头痛的人。 虽然在成功地进化成黑帮之前,这些少年孤儿们还有许多的路要走,单纯的模仿也不会让他们有太大的杀伤力,可是孤儿这个敏感的身份,实在是令人有些难办。尤其是当东林矿产渐渐枯竭之后,这一批孤儿基本上都是因为十年前最后一次矿难而形成,而那次矿难给东林区所带来的影响 “我们要看简水儿!” “简水儿!” 警笛声不停响起,负责钟楼街一带治安的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接到了副局长愤怒的指令,用最快的速度前来支援,将超过一百名的孤儿们隔离在了街道的中心。 然而面对着手持警棍和盾牌的警察们,钟楼街黑衣少年孤儿们没有丝毫畏惧,叫嚣仍然在持续,只是那些被写在破油布上的标语被举的歪歪斜斜,或许是这些孩子们感觉到累了? 最可笑的是,那名年龄最小的孤儿似乎喊口号也喊累了,只是一味地重复着简水儿简水儿这三个字,似乎这三个字有什么魔力一般,偏生又有气无力 “给我认真点儿喊!”孤儿的首领急了,瞪着那双清亮的眼睛,揪着小家伙的耳朵。当警察包围了钟楼街,他才感觉到了一丝后怕,只是既然许乐已经说了,今天有记者在,那个姓鲍的肯定不敢做什么,那么他一定不敢做什么吧?许乐什么时候判断错了的呢?一想到那个名字,孤儿首领顿时将腰杆挺的更直了一些,把胆气放的更壮了一些,脸上的表情也更悲愤了一些,对着警察封锁线后方的摄像机镜头高声喊道:“我们要看二十三频道!” 一百个请愿的少年郎,同时悲愤起来,在街头与联邦政府对抗,却只是为了看电视,这是何等样荒谬的场景啊。 然而鲍龙涛并不认为这是一出闹剧,也不认为这是何其荒谬的事情。因为从听到二十三频道和简水儿这个名字之后,他就知道,这群野孩子今天是玩真的了。 当州长办公室没有办法抵挡住河西电视台几位董事的哀号和暗中威胁之后,鲍龙涛就知道这一天必将到来。事实上,当州长办公室的命令下达到警局,通过电信安全条例,寻找到一个借口,暂时停止了联邦23频道在整个河西州的信号接收后,州长办公室以及警局相关部门已经收到了一千多封抗议信。 这些抗议信的内容和今天孤儿们的要求都是一样的,他们都要看二十三频道,要看那出在首都星圈刚刚播出两个月的电视剧,最主要的是,他们要看简水儿 鲍龙涛看过那出叫做全金属狂潮的电视剧,也知道那个饰演战舰上校指挥官的简水儿是怎样能够撩动人心的人物,那张精致像画儿一样的可爱小脸庞,那头时而微乱时而柔顺的淡紫头发,那个娇小的身躯穿着标准的英武制服,那些眯眼偏首时的稚嫩神情,多像自己的女儿啊,只是比自己的女儿还要更可爱一些 忽然一个寒颤,鲍龙涛从走神里醒了过来,这才注意到身旁的女记者正不停地对着摄像机在说些什么,摄像机的镜头越来她的肩膀,对准着那些义愤无比的孤儿们,女记者的眼角里流露着一丝幸宰乐祸的笑容。 新闻部和制作中心的关系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鲍龙涛在心里有些郁闷地叹息了一声,河西电视台的那些长官们为了保护自己电视台的收视率,不惜花了这么大的代价,用了这么荒唐的理由,暂时停止了联邦23频道的播出,谁想到同一个电视台,却直属大区委员会管理的新闻,却时刻想着从背后捅他们一刀。 不是东林人,不知道电视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联邦23频道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就如鲍龙涛先前那句恶毒的评语一样,愚民的人生,有肥皂剧就够了,渐趋死寂冷清的东林公民们,已经习惯了自己生活的无趣,却不妨碍他们有从电视里追寻美好,幻想美好的自由,而这种自由对于他们来说,是生活里的油盐酱醋,无法缺少的。 简水儿一向冷酷的鲍副局长唇角忽然泛起了一丝温暖的笑容,便是街中心这些令他厌恶的孤儿竟也不是这么可恶了。只是转瞬间他的笑容就凝结了起来。 这些可恶的孤儿今天让自己的颜面大为受损,今天这一幕如果真的上了新闻,新闻部与制作部之间的矛盾,肯定会闹到州长办公室甚至是委员会,那自己会不会被当作替罪羊? 鲍龙涛的眼睛微眯,缓缓地在这些亢奋喊着口号的孤儿们脸上滑过,似乎想要寻找到一些什么——这些孤儿怎么可能知道今天自己带着记者参观的行程?他们闹这样一出究竟是为什么?难道真的就是为了简水儿这个名字?简水儿对于这些孤儿来说,就像是遥远星界的小仙女儿,可是也不足以支撑这些孤儿们有 之所以这条大街会有这样一个充满复古味道的名字,只是因为联邦军方第一次进驻东林星球时,犯了一个弱智的令人心碎的重力测估错误。 当年战舰坠落的地点便在这里,炸出来的烟花映得无数军人脸上阴晴不定,而第四军区长官则是叹息了一声:“老子此时的心情,比烟花还要寂寞。” 这位第四军区长官所携带的复古风大钟,伴着烟花的美丽从破损的战舰里落了出来,狠狠地砸在了矿星的地面上。战舰毁了,那个大笨钟却没有毁,还在行走,这无疑对于联邦政府和军方的能力是一个最无情的嘲笑。 事实证明,第四军区长官的叹息并没有文艺腔太过浓郁的问题——联邦管理委员会对此次事故异常愤怒,非常愤怒,在军队中进行了整风运动,撤了不少人的军职,并且严令将那个仍在行走的大笨钟,放在了原处,以作为对所有公务人员的警醒。而这位第四军区的长官被发配到了西林区的边陲防区,在寂寞中潦倒此生。 无数年过去了,那个大笨钟早已经被酸雨腐蚀成了碎片,如今也不知道葬身于东林星的那个垃圾场内,然而钟楼街的名称却一直留了下来。 今天的钟楼街没有烟花,也不寂寞,反而与往常不一般,充满了愤怒而忍不住笑意的抗议声,破烂的标语在人群里时隐时现,喝多了咖啡而兴奋的东林居民加入了进来,喝多了烈酒而暴躁的酒鬼们也加入了进来,顿时让第二警察分局维持秩序的力量显得有些捉襟见肘,混乱的场面,开始向真正荒诞的实验戏剧方向发展。 鲍龙涛一脸冷鹜地站在封锁线后方,并不担心这些东林居民敢冲过来,虽然东林人实在已经是无聊的够久,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发泄情绪的方法,从而显得过于亢奋,虽然那条封锁线,只是黄色的薄胶带然而联邦是一个法治的社会,所有人都知道什么是可以挑战,而什么是不能挑战的。 令鲍副局长微感心忧的,只是先前的那个猜测,今天这些该死的孤儿们出现的太巧了,所选择的闹事理由也显得过于可爱,一旦新闻媒体加入,事后州长办公室也不能把这些孤儿们如何,一切的一切,在混乱的背后,总隐藏着让他有些警惕的秩序。 “简水儿!” “我们要看简水儿!” 示威的声音还在持续,清嫩的嗓音已经嘶哑了,却掩不住其间的得意与兴奋。 鲍龙涛早在第一时间内下了决定,通知了州长办公室,请求上级联邦部门派来谈判专家,而没有选择强硬的对抗一方面是因为有记者在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次确实是州政府有些理亏,最后是因为他小心谨慎的天性开始发挥作用。 并没有过太长的时间,州长办公室,联邦无线电管理委员会,以及警察总局公共关系处理科的官员们,都赶到了钟楼街游行的中心地带,开始试图就此事说服东林区的居民,然而无论怎样的说辞,都不能解释电视屏幕上没有了那个淡紫色头发的身影的事实。 也没有官员会承认,这个保护河西州电视台制作部的愚蠢决定是自己下的,只是将这个问题归结为了技术原因。总之谈判一直在持续,而那些孤儿们则在鲍龙涛阴沉的眼光中,悄悄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就在孤儿首领维哥带着那帮骨子里极为强硬的孤儿们遁入人群后不久,整个钟楼街爆发出了一阵欢愉无比的喝彩声! 一阵欢呼,谈判结束,一声嘀响,咖啡店里的超薄卷轴电视被重新打开,钟楼街一片安静,无数的警察抹去了额头的冷汗,女记者得意地翘起了唇角,官员们在心里痛骂着愚蠢而没有骨头的州长。 今天晚上八点正,23频道携带着简水儿的动人脸颊,重回河西州首府,这真是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啊。 东林的夜空总显得诡异,黑灰的天穹上漫射着淡淡的暗红光芒,看上去有些像那些修行者念兹不忘的地狱之门场景。然而对于这个星球上生活的人们来说,这个场景已经看了无数年,早已经习惯,绝对不会多看两眼。 看不到满天的繁星,只有那么几颗在倔犟地闪着,似乎有些不甘心自己十分努力才洒到陆地上的星光,就这样被石头一样的东林人给忽视了。 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钻进了街灯下的阴影,熟练无比地避开了信号查探器,穿过了钟楼街旁的一条小巷,来到了 “乐哥为什么总一个人孤伶伶的?”来到青丘下的两个身影中,较小的那个讷讷地开了口,只是嗓音还有些嘶哑,明显是下午喊口号时,说了上千遍简水儿所造成的。 另一个人自然便是孤儿的首领维哥儿,他看着青树下方那个少年孤单的背影,忍不住吸了口气,赞叹道:“真是比烟花还要寂寞” 这句无数年前第四军区长官的叹息,早已成了整个东林区居民永不会忘的名言,以至于维哥儿这样不学无术的家伙,居然也会拿来形容人。 维哥儿和那个小家伙往青丘上跑去,将将跑到那个寂寞身影的后方,却发现那个被他们称为乐哥的少年,肩膀忽然抽动起来,似乎是在无声地哭泣。 维哥儿面色惨淡,走到那个少年的身前,问道:“许乐,怎么了?” 那个孤单的少年并没有抬起头来,只是看着膝上的便携超薄电视屏,看着屏幕上那个紫头发的女生,在淡淡光芒的照耀下,泪流满面。 许久之后,片尾旋律响起,这个叫许乐的少年抬起头来,眯着那双诚恳老实的眼睛,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和唇边的口水,用异常认真的语气说道:“简水儿实在是太漂亮了!我将来一定要娶她当老婆!” 第四章这帽,遮不住你的脸 当十五岁的许乐,用颤抖的声音,诚恳认真却又无比仓惶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时,想必自己也没有想过这句话有丝毫实现的可能性。一个远在偏僻东林大区的孤儿,可以对着膝上的超薄屏幕上的那位联邦紫发小女神发花痴,用这种掷地有声的宣言来抒发内心强烈的情绪,但终究不过是青春期的生理问题在作怪。 穷人可以有幻想的权利,幻想的勇气,只是阶层之间天大的差距,不是靠个人的努力就可以拉近的。更何况少年许乐除了穷之外,并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资本,他这一生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够去首都星,哪怕仅仅是去旅游 少年许乐长的并不好看,当然也不能说丑陋,只是和一般的少年一样,有一张略显青涩稚嫩,无比普通的脸,无法貌若神祇,也没有白玉一样瘦弱可怜可爱的身躯,只是个普通人。 他脸上最有特色的便是那双眼睛,在如墨一般的浓墨下,微微眯着,显得有些小,着实可惜了那双漂亮的眉毛。尤其是当他在思考某些事情时,眼睛会眯的更加厉害,本来诚恳拙朴的眼神便会流露出一丝痴痴 淡夜青树之下,维哥儿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许乐略显瘦削的肩膀,无比同情说道:“包括我在内,只不过我脸皮比较薄,说不出口,你果然比较无耻。” “我我也这么认为的。”一直跟在维哥儿身边的那个小家伙儿,偷偷地看了许乐一眼,发现乐哥的眼光还是停留在超薄晶屏的光芒中,对着光芒里最后定格的那幅充满紫色意味的头像发痴,壮着胆子说道。 许乐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小家伙儿,笑着说道:“强子,你才十岁,知道个屁!” 说完这句话,许乐站起身来,回头靠在了青树的树干上,轻轻在超薄晶屏旁边摁了一下,一阵极其动人的滑盖声音响起,整张晶屏缩进了一根细细的圆轴之中。 他轻轻抚摸着圆轴光滑的金属表面,眉毛里透着一丝心痛,说道:“这可是高仿的n98,市面上至少值四千块钱,便宜你小子了,李维,东西是给你,但如果将来要修,我可还得收钱的。” “别装这副女人模样。”李维气恼地抓了抓头顶的淡金色卷发,一把将那个圆轴晶屏抢了过来,说道:“你没看今儿鲍龙涛那脸色,我们这一百多号人冒这么大的风险,还不值当这个破电视?” 许乐呵呵笑了两声,没有再争执什么,打了一下李维的肩膀,说道:“还是老规矩,将来有事儿,我再来麻烦你。” 李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有些不解地看着许乐那张普通的脸,看了许久许久之后,忍不住开口说道:“这两年白天你都在哪儿混?为什么总躲着我们?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在街上混,怕将来走黑道但学校也一直对咱们敞着大门的,说实话,这十年里,政府对咱们也算是不错了。” 许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学校里的功课丢了好几年,我们还有谁能跟得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2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杨进周的话本是汝宁伯杨珪心下所愿,此时松了一口气的他却不得不故作皱眉:“这怎么成,如今都是一家人,你其他叔叔们都住在家里,怎能让你和你母亲住在外头?家里虽小,可腾挪地方还是容易的,再说老太太也” 这一次却换做夏太监轻咳一声,打断了杨珪接下来那些孝道之类的长篇大论。见杨珪给噎住了,他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如此也好。老大人和你既是重新入了汝宁伯府宗谱,有些东西自然是该赐还的。而且杨大人成婚在即,原本那座宅子不免有些小了,况且地方也实在 夏日的车厢中自然格外闷热,阳光早就把竹篾卷棚和上头的桐油布晒得热了,就连下头的桦木车板也是滚烫滚烫。角落里铜盆里头的冰早在驶出汝宁伯府后一会儿就完全融化了,如今半盆子水随着轿车的颠簸而晃荡晃荡,发出一种让人心里烦躁的声音。 杨进周一向习惯了出入骑马,但刚刚从汝宁伯府出来,看见母亲那苍白得可怕的脸色,他便二话不说上了车。此时此刻,见母亲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他不觉更加担心了起来,忍不住开口说道:“娘,咱们已经出来了,自然再不会回那个地方去您放心,我虽然不像爹那般文武全才,但也不会稀罕那个汝宁伯爵位” 江氏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随即笑了起来,又抽出右手来,在杨进周的手上轻轻拍了拍:“说得好,天子赐,不敢辞,更何况你爹当年受了那么大委屈,如今重回宗祠,拿回那座园子也并不过分。想当初你爹就不稀罕爵位,咱们自然更不稀罕但你得知道,那些将汝宁伯爵位视作自己禁脔的人,必然会以为咱们有那些心思我只是担心你。” “您担心我?” 端详着儿子那露出意外表情的脸,江氏不禁微微一叹:“你在朝做官,根基浅薄,本家那里是只有拖后腿使绊子,决计帮不上忙的,而我早已不想再见娘家的人。好在皇上慧眼识珠,竟是给你许了那么一位蕙质兰心的姑娘。阳宁侯太夫人早年那样精明强势的人,我第一回上门时,她竟为了并非嫡亲的孙女在我面前那样坦陈往事,足可见祖孙情重,信赖已深,而皇上更封了她县主。有这样的贤内助,我也不怕你这刚强的性子惹来什么麻烦。” “她是很能干。”杨进周自然而然点了点头,待到看见江氏正瞧着他,他才醒悟过来,连忙有些狼狈地解释说,“那回在安园,要不是她想出来的法子,恐怕要大费周章。能够舍弃庄子的收益安抚佃户,又收了庄丁仆妇给人生计,这正合爹说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好了好了,欲盖弥彰” 这一来一回,江氏就把之前汝宁伯太夫人那种话里藏话的阴刻,以及其他人那种别有用心的言语目光全都丢开到了一边,心情渐渐好了起来:“到了地头你陪我好好看看,那园子也不知道从前是怎么安排的,如今咱们跟着夏公公先瞧瞧看看,把家底也清算清算,住着大院子开销也大,总不能还没办事就打你未来媳妇陪嫁的主意,那实在是太下作了” 阳宁侯府翠柳居西院正房东次间。 屋子里摆着的冰盆还剩下半截子冰块,但在这酷暑的天气中根本不管用,更何况,如今的屋子里除了吴妈妈领着来玩耍的陈汀,还有另两位不速之客,这就使得燥热的天气变得更加难捱了。终于,陈澜再也忍不下陈冰的冷嘲热讽,重重地将茶盏撂在了炕桌上。 “二姐姐的气出够了没有?” 陈冰最初习惯了陈澜的不声不响,可自从陈澜落水伤了之后,那种不声不响就变成了绵里藏针,偶尔间甚至有一种凌人的气势。此时,见陈澜一下子站起身来,她只觉心里一缩,但随即就梗着脖子冷笑道:“怎么,你要在我面前摆你那县主架子?” “二姐姐认为我摆不得么?”陈澜寸步不让地扫了陈冰一眼,见其为之语塞,她便冷冷地说,“二姐姐有父有母,自然是父母备嫁,如今老太太给的添箱恐怕比二叔二婶预备的东西都多吧?至于我预备多少东西,那是长辈们该操心的事,哪个大家闺秀会星星念念惦记比较这个,还四处大声嚷嚷的?至于你说什么杨家的事,如今我还是陈家人,汝宁伯杨家事情如何与我何干” “你”陈冰只觉得心头大怒,可偏偏陈滟在后头使劲抱住了她的胳膊,她只能狠狠一跺脚说,“只要我在一天,那汝宁伯的爵位你们就休想” “如果我没记错,二姐姐的未婚夫婿只是汝宁伯世子,将来承爵是朝廷认定的事,什么时候是你一言能决定的?”陈澜眼下已经完全烦了只会胡搅蛮缠的陈冰,说话自然是越发不客气,“尔之蜜糖,我之砒霜,某些东西你当做至宝,可别以为谁都是那等浅薄心思” “你说谁浅薄” 陈冰终于被怒火冲昏了理智,竟是扬起胳膊要打人,结果她那手离着陈澜还远远的,旁边的云姑姑早就一个箭步挡在了前头,手一拨一扭,就只听陈冰一声痛呼,旋即整个人就跌坐在了炕上。而扶着她的陈滟也被带了一下,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 “你你敢打我” “奴婢若是再不出手,二小姐预备拿三小姐怎么样?”云姑姑平日只在翠柳居帮陈澜照管一些琐事,不显山不露水,可她毕竟是坤宁宫出来的人,这会儿两手绝活一露,顿时显出了不同来。见陈冰先是一噎,随即面露凶光要说话,她便淡淡地说,“奴婢是宫中出来的人,只知道一条,长幼之外更有尊卑二小姐出嫁在即,可别为了一时之气,坏了姻缘和未来” 陈冰看见柳姑姑已经搀扶着陈澜坐下了,又见云姑姑仿佛是门神一般杵在跟前,这时候才猛然想起陈澜不但封了县主,而且这两个人还是从坤宁宫里出来的,立时打了个寒噤。尽管心头又惊又怒,可她死死咬住了嘴唇,狠狠瞪了陈澜一眼,终于就这么站起身,气急败坏地摔门帘径直走了。她这么一走,跟来的陈滟和几个丫头却傻了眼。 陈滟见陈冰那两个丫头匆匆追了出去,自己那个丫头犹豫了一会,竟也跟着追走了,她不由得攥紧了帕子,上前屈膝行了一礼,随即陪笑说:“三姐姐,二姐姐她” “你不用说了,二姐姐的脾气我知道,云姑姑也只是告诫。”陈澜一口打断了陈滟那后头的解释陈词,又看着她说,“你跟过来的意思我也明白,我会请老太太向二婶说一声,断然不至于让你那份被克扣得太狠。至于其他的,你也知道,你有父母长辈,别人没法多管。我眼下倦了,六弟刚刚又被二姐姐那架势吓哭了,我得去哄哄他,你请回吧。” 撂下这话,她再也不理会陈滟是什么表情,径直起身进了东梢间。见吴妈妈正在哄着陈汀,小家伙的脸上还留着受惊过度的紧张,她便走上前去,蹲□拿着手绢轻轻擦了擦他的脸,这才笑着说道:“六弟,以后记着,吵架没什么可怕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这种家里,几乎都只有动口的胆子,没有动手的胆子。” 小小的陈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终究是拉着陈澜的一只手不肯放,倒是旁边的吴妈妈从陈澜这番话中听出了几许暗示的意味。于是,等到柳姑姑进来,说是四小姐也走了,她立时走到陈澜面前,希望她能把话再说明白一些。 “吴妈妈,你说这两天六弟常常夜半惊醒,大约是被噩梦魇着了,我觉得兴许是三婶守孝,身体又一直不好,所以就算有心,也无力顾着他。别说是他这么小小的孩子,就是四弟也是如此,老大不小的人了,夜里常常做噩梦。我之前还想着,不如把四弟挪到老太太院子里去,这样一来有个照应,二来老太太膝下也不至于寂寞。” 吴妈妈听得眼睛大亮,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但仍是迟迟疑疑地说:“办法确实是好,可不知道会不会扰着老太太,而且,若是” “老太太如今一把年纪的人了,反而喜好热闹,家里孙女们一个个出阁,自然理当是孙子承欢膝下的时候了。再说,老太太毕竟是这一家之中最大的长辈,别人岂能违逆?” 陈澜见陈汀也热得满头大汗,正用自己的帕子死命地抹着脸上和脖子,便吩咐人打水来洗脸,却额外吩咐了一句多兑些热水。及至为陈汀整治干净了,见吴妈妈心事重重地要走,她便亲自送到了门口,等重新坐下时,就只见云姑姑和柳姑姑都跟了过来。 “三小姐似乎很喜欢六少爷?您觉得老太太真会答应?” “他只是个孩子。”陈澜笑了笑,面色依旧从容,“以后我不在老太太身边,四弟又是文课又是武课,在家的时候少,有个孩子也能解解老太太的寂寞。老太太对三婶终究是有怜惜的,回头只要稍稍一说,她应该也愿意将六弟养在身边。” 看到云姑姑和柳姑姑对视一眼,仿佛是仍然不无忧虑,陈澜哪里不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无非是担心陈汀出了岔子朱氏要背黑锅。然而,她的出嫁比预想中早太多了,朱氏和陈衍互相倚靠之外,撂下徐夫人却实是不智。只要陈瑛一天是阳宁侯,陈汀这个阳宁侯嫡子的意义便是非同小可。小家伙实在是可人疼,她真真切切不希望他有什么三长两短。 七月一天天到了底,暑日的酷热就渐渐消退了,白天在大太阳底下还觉得热,可入夜一条薄薄的袷纱被却已经是不够了。和热度一样的是陈家人热热冷冷的心情,相比陈澜那风风光光的生辰,只相隔几天的陈滟的生日过得悄无声息,而陈汐的婚事却仍是迟迟未定。 毕竟,仓促之间要寻比威国公世子罗旭更好的人选,这几乎是全天下最难的勾当。陈瑛看中的人家罗姨娘几乎都不满意,而罗姨娘看中的几户又被陈瑛劈头盖脸斥了回来。于是,这在云南时最是和睦不过的一对儿,如今竟是硬生生闹起了别扭。陈汐在里头两面不是人,末了索性撂开了手,处理家务的闲暇和两个兄弟相处的时候就更多了起来。 陈汐的婚事悬而未决,陈冰的婚事却已经预备得差不多了。由于汝宁伯府催得紧,因而前头一系列规程竟是没几天就走完了,这一日便是送了聘礼来。马夫人不知道就在几天之前,陈冰还跑去陈澜面前示威,捏着那单子高高兴兴到朱氏面前念了一遍,可老太太除了微笑之外别无其他表情,她只得怏怏回转了去。她才一走,朱氏就对郑妈妈哂然一笑。 “她是被那世子两个字冲昏了脑袋这汝宁伯府送过来的聘礼也不知道是库房里堆了多少年的陈旧货色,她还当成了宝贝卖弄连大雁都是用木头雕的,哪里像是勋贵世家?” “老太太说的是,汝宁伯府为什么如今急着下聘,九月就要迎娶,无非是年关将到,这一年到头的帐也就该结了。眼下边贸海贸等等各种勾当都在整顿,休说汝宁伯府家业不丰,就是像咱们阳宁侯府,今年也免不了亏空和饥荒,所以才指望上了这一注嫁妆。” 话音刚落,就只听外头传来鹤翎和墨湘问好的声音。听出是陈澜来了,朱氏就冲郑妈妈打了个手势,等人进了屋来,她便笑着问道:“这时辰你不是该和五丫头在水镜厅管事么?” “老太太,门上有人递进了帖子来,落款是是金从悠。” “金从悠?东昌侯世子不,是金亮的长子?”朱氏一下子变了颜色,随即厉声说,“他父亲都已经明正典刑,他们全家编户辽东,这当口还上咱们家来干什么门上那些都是吃干饭的么,这等人就应该立刻赶走了” 陈澜已经许久没看过朱氏发这样大的脾气,愣了一愣之后慌忙倒了一杯水坐到朱氏身边,又哄着她喝了一些,这才劝解道:“老太太不见就不见,千万别动了气,我这就去门上吩咐一声不过,这帖子能递进来,我使了人去问过,是往门上打点了不少。金家如今已经是彻底败了,这一路往辽东,一家人好几个女眷,路上都未必能捱过去,这一番花费之后恐怕更加窘迫了,况且别人家也必定是落井下石的多。” 朱氏从前和东昌侯夫人李氏颇有交情,两家甚至几乎约定了婚姻,可一朝天翻地覆,东昌侯金亮做的事情更是险些让其他三家跟着一块阴沟里翻船,她心头自是恼怒愤恨到了极点。想到那天在韩国公府和宜兴郡主密谈时,宜兴郡主让她劝劝韩国公夫人,有几门产业不要再涉足,她后来问出那也是从前东昌侯夫人撺掇的,因而更是对这一家人恨之入骨。 “你当初险死还生,都是那家人惹的祸,你还惦记这些小事,也太大度了罢了,派个人出去打发了他走,送些程仪算是了结了” 陈澜闻言苦笑,心想自己哪里是大度,而是还不习惯这年头的一人做事牵连九族。再说,花费了仅剩的家底却换来阳宁侯府冰冷的驱逐,还不如起头就把人拒之于门外,这样还未必惹出更大的麻烦。因而,朱氏既然这么开口了,她就不再多说,行了一礼便出了屋子,到了院子里就令人把张妈妈叫了过来,又把朱氏的话吩咐了一遍,末了还不忘补充了两句。 “程仪到帐房支取,另外,门上的人还请妈妈好好告诫一番,以后眼睛擦亮些,有些钱财不是那么好拿的踩低逢高这些勾当一时半会是杜绝不了,可也不容他们一时恣意给府里惹祸,所以传令前院的刘管家,革他们一个月银米” 这对金家算是仁至义尽,而对门上的处罚却不可谓不严厉,因而张妈妈为之色变的同时,也更恭谨地答应了。她正要走,就只见赖妈妈匆匆从穿堂那边进了院子来,前襟湿了一大片,走路也有些跌跌撞撞。待到近前,赖妈妈仿佛才看见站在正房门口的陈澜和张妈妈,忙停住脚步笑呵呵行了个礼,只是身上嘴里却冲出了一股酒气来。 陈澜见状便淡淡地问道:“赖妈妈这是上哪儿去了?” “呵呵,正好紫宁居祝妈妈请我去问些事情,禁不住她留,就喝了两盅。” 尽管赖妈妈说话还利索,但那通红的脸色和一个接一个的酒嗝却出卖了她的底细——自然,这绝不止两盅。于是,陈澜只是随便点了点头就吩咐小丫头搀扶了她去休息,可却叫着张妈妈跟自己一同出去,待到了穿堂外头,她才停住了步子。 “赖妈妈年纪不小了,张妈妈以后劝她少喝些。老太太身边绿萼和玉芍两位姐姐也差不多快到了配人的年纪,鹤翎和墨湘终究初来乍到,单单郑妈妈一个未必忙得过来,张妈妈也请多多费心,这些琐碎事务看起来小,出了错却不是顽的。” 张妈妈和赖妈妈素来是差不多的身份,平日里彼此有个什么爱好最是清楚不过,此时见陈澜那眼眸清澈而冷冽,她呆愣了好一阵子才讷讷说道:“三小姐说的是,小的记下了。” 等到张妈妈匆忙走了,刚刚跟在后头的红螺方才上前了两步,又低声问道:“小姐是想把赖妈妈打发了走?” “喜欢揽事,偏生又贪杯,嘴上没个把门的,上一回汝宁伯夫人前来求娶的事情便是她泄露了出去,结果二姐到我这里大闹一通,既如此,前几天的事情兴许又是她那张嘴坏的事如今祝妈妈相请她就立马去了喝酒,这样的人留着何用?趁早养老,也全了老太太怜老惜贫的名声,不至于以后闹出事情来” 红螺见惯了陈澜的恩威并济,此时自然心悦诚服。主仆俩回了水镜厅,管事的仆妇们已经都散了,只有陈汐正等着陈澜。姊妹俩略言语几句,话题自然而然就拐到了东昌侯那一家人,说到金芷和金茗,两人不知不觉都沉默了。 那一对骄横任性的姊妹她们都没什么好感,可是,辽东苦寒遥远,她们又是罪人之女的身份,这一去何止是零落尘埃? 张妈妈如何到前头去打发的人,陈澜很快就听说了。这位比她吩咐的做得更绝,直接把金从悠打点门上的银钱全都追了回来还给了他,紧跟着又从帐房支取了八十两纹银算作是程仪,然后客客气气把人送走了。只金从悠临走时正好碰上汝宁伯府又一次打发来确定嫁娶日程的下人。曾经的翩翩佳公子,此次走的时候却犹显落魄黯然。 尽管一时恻隐,但是人心健忘,无论陈澜还是朱氏抑或张妈妈以及门上诸人,很快就将前东昌侯世子金从悠上门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直到八月初一的上午,一个消息突然传进了正预备初十陈汐出嫁,上上下下为了各式各样的目的,全都是欢欢喜喜的阳宁侯府。 前东昌侯金亮的家眷,在临上路前一日,从夫人李氏到儿子金从悠金从嘉,还有两个女儿金芷金茗,竟是齐齐在栖身的那座赁来的宅子中自缢了 “阿弥陀佛” 哪怕是对东昌侯那一家人深恶痛绝的朱氏,也忍不住捻动佛珠念了长长的一段《往生咒》,等睁开眼睛便又念了一声佛号,随即长长叹了一口气,却是什么话都没说。而一旁站着的陈澜脸色苍白,心里仿佛翻江倒海似的,无数个念头上下翻转。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3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李维也没有指望能够说服他,恼火地骂了几句,说道:“我就是怕你丫将来变成自闭症。” 一听这话,许乐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似乎像是听到了人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东西你不试试?” 很明显,那个只有十岁的小家伙没有听明白两个少年间的对话,明明是一个很漂亮,很贵,很好的圆轴晶屏,先前在树下电视信号接收也很好,还有什么要试的呢? 然而李维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却变得凝重了起来,右手握着那个细细的金属圆轴,大拇指小心翼翼地推动了一处不易发现的小金属片。 嗤嗤!一阵怪异的响声在青树下响起,淡淡的蓝色电弧就像夺魂的美丽线条般,从细金属轴的前端射了出去,电离了空气,在青树下绕了一个半米左右的圆弧,重新回归了轴尖! 蓝色的电弧一出现,顿时将那个小家伙吓的蹲到了地上,抱紧了脑袋,很明显在过往的生活里,街道上的孤儿被这种武器欺凌的极惨。而李维的脸色也有些微微发白,傻傻地望着许乐,颤抖着声音问道:“这么厉害?这还叫电击棍吗?” “只是看着吓人,冲击力还不如军方制式的一小半,主要是改造起来花的功夫太厉害。”许乐皱着眉头说道:“这玩意可只能和街上那些流氓打架时用,你要让二局那些人看见了,可不得了。” 李维一把将那个圆轴抱在了怀里,不可置信地望着许乐,说道:“我还以为顶多能冒个电火花你你他妈太有才了。” 小强此时也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用看着天使一样的眼光,看着树下许乐的身影。虽然他们都是孤儿,没有太多的文化,但也知道,将市面上最漂亮的轴缩电视晶屏改造成威力如此之大的电击棍,需要怎样的能力! “嘿嘿,我是天才啊”许乐挑了一下他那双浓郁的墨眉,却没有流露出什么轻佻的感觉,反而更显得这少年格外真诚与老实。 李维最后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许乐,这东西你做出来肯定费了很大的代价,难道你真的就只是为了看简水儿?” 许乐用比他更认真的语气说道:“当然。” 李维有想打人的冲动,最终却只是骂了一句:“你这个白痴。” 目送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城市边缘的黑夜里,许乐放下心来,将身后休闲衫的帽子掀了起来,将自己的头脸全部蒙在了黑暗之中,这才下了青丘,离了青树,循着另一条道路,向着河西州首府另一处居住区行去。 然而少年今天回家的路并不顺利,就在罗兰街口外的街灯下,他被拦住了。 “这帽,遮不住你的脸我想,四年前我们就见过。”河西州第二警察分局副局长鲍龙涛在街灯下的身影显得格外阴沉和可怕,他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矮了两个头的少年,看着遮住少年面容的帽子,冷冷说道。 第五章一根夜风中的手指 “许乐愿意见你,是因为矿难后,你妈养了他两年,他感恩着但你自己要清楚,他是个最不喜欢惹麻烦的人,有些话就要烂在肚子里。”已经回到钟楼街公寓楼下的李维瞪了小强一眼,心里也有些担心,毕竟这小家伙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儿,万一说漏了嘴总是不好。 小家伙瘪了瘪嘴,似乎是要被李维凶狠的眼神吓哭了,虽然李维的双眼永远是那样的清亮明圆可爱,但是在钟楼街混的孤儿们都清楚,十六岁的首领真正发起狠来,是怎样的心狠手辣。 李维手中的那个金属轴已经不知道放到了何处,此时正握着一瓶啤酒往肚子里灌,坐在路灯下哼着小调,看上去颇有几分得意。小家伙畏怯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两年乐哥都很少回钟楼街了,他究竟在干啥?” “谁知道呢?不过这小子打小就喜欢玩手艺,谁会想到会这么狠,还记不记得那年咱俩看见的那件事情?”李维将啤酒一口灌下,啧啧赞叹。 “我那时候才五岁,早忘记了。”小家伙儿舔了舔嘴唇,看着李维手里的啤酒,似乎有些好奇。孤儿们在东林大区的生活无忧,只是要想办法找到含酒精的东西,确实有些困难,黑市上的酒太贵了。 “对啊,那时候我也才十一岁,许乐才十岁。”李维将啤酒瓶扔进了不远处街灯下的垃圾堆,深深地吸了口气,少年略显稚嫩的面宠上,多出了几丝麻木,“如果不是十年前那件事情,只怕我们现在都还在学校里,说不定已经考取了职业证书,去河西大学甚至甚至是去首都星当交换学生。” 街灯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的长长的,覆在了远处的垃圾堆上,一只黑猫在阴影里走过,散开的黄色瞳孔不安地发现,今天又没有老鼠的出现,一切都显得是这样的孤单与死寂。 十年前那场矿难,造成三百多名矿工葬身地底,最可怕的是矿场的坍塌波及到了临时公寓区,不少前去探亲的家属也不幸身亡,不知多少家庭因之破裂。 这次事件震惊了整个联邦人类社会,在科技发达的当下,如此惨重的死亡悲剧,让无数官员落马。首都国土安全委员会的直属部门官员,河西州州长,在媒体的压力下纷纷引咎辞职。有三位官员被判处刑罚,甚至连东林大区负责安全事宜的副事务卿也被判处了四年监禁。 联邦政府和司法系统的反应不可谓不迅疾剧烈,然而终究无法挽回那些生命,此次矿难事件,给东林大区本已处于停滞边缘的采矿业带来了最后的沉重一击,晶矿联合公司就此倒闭,交由联邦政府托管。 此次事件的影响颇为深远,却很少有人想到对那些孤儿们来说,这一生的影响才是无比巨大的。 白天在钟楼街进行集会示威的孤儿们,都是这起矿难事件的受害者。李维如此,小家伙如此,许乐也是如此。 许乐是这群孤儿的其中之一,更准确地说,他是孤儿当中的一个另类,在那些年里,他从未对看上去光鲜亮丽的黑帮头目投去任何羡慕的眼光,他只是喜欢在街角的杂货铺里看别人修理电器。 他的人看上去并不如何魁梧有力,阴险暴戾冷酷,相反脸上一直带着浓浓的笑意,无论怎样困难的环境,似乎都无法让他有丝毫的厌烦。 ——但很奇怪的是,那些好斗的孤儿却没有谁敢招惹他,甚至隐隐约约,三条街巷里的孤儿们都有些尊敬他,这种尊敬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李维对许乐发自内心的尊重。 五年前,因为政府一次偶然性起的打击,隐藏在阴影之中的一个黑帮,被迫进入孤儿们占据的钟楼街后方街巷,并且用他们的冷血与强悍,成功地夺取了这个废弃已久的街区,短短两个小时时间,便有三名年龄最大,最有勇气抵抗的孤儿死于这场清洗之中。 平日里看上去很嚣张的孤儿们,在成功地进化成为那些阴暗势力之前,其实只是一些虚有其表的小狮子。 一直不参加社团活动的许乐在那一天失踪了,然后一直无法深入河西首府下层街区的警察力量和军备区支援,忽然通过一个地下管线渠道,进入了钟楼街后方一大片的土地。 死了很多人,孤儿们又回到了自己的地方,三名死去孤儿的仇也报了。却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冰冷的雨夜里,一向木讷却又乐天的许乐,在垃圾场外,用一根废弃的机甲肘尖液压管,戳死了那个帮派最后逃出来的首领。 除了趴在废弃工厂食堂夹层石板里瑟瑟发抖的李维和小家伙,那一年,李维十一岁,小家伙五岁,许乐刚满十岁。 “四年前?”将脸藏在衣帽里的许乐重复了一遍面前这个中年男人的话,快活地笑了起来,确认了对方是在诈自己,而不是知道了自己心中最为恐惧的那个记忆,“四年前我在参加州教育办公室主持的入学补考。” 鲍副局长冷漠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知道对方肯定和今天下午的那出闹剧有关,只是他也无法确认自己的判断,一个少年怎样才能够掌握警察局内部的行程安排,他又是怎样知道那些属于上层间的矛盾和斗争? “我需要知道你的背后是谁。”鲍龙涛认为自己冷漠的语气恰到好处,问的点也特别准确,当然,他也不认为这些在钟楼街混的孤儿们会不知道自己是谁。 然而当许乐听到这个问题后,却忍不住低头苦笑了起来。他耸了耸肩膀,就像看不到面前如黑狗一样盯着自己的中年男人,走到了明亮的街灯下,准备回家睡觉。 鲍龙涛的手握住了手中的警棍。 少年许乐伸出一根细长而稳定的手指。 他指了指街灯后方的黑暗处,说道:“这里一共有五个电子监控器,你隶属警察系统,不是法官,更不是管理委员会的人,你没办法洗去录像,所以我劝你不要试图对我动手有什么想说的,请去先办证明,我会配合调查的。” 鲍副局长眼睛里闪过一丝寒意,身体僵了僵,半晌后说道:“临检,我要读你的芯片。” 许乐转过身来,依然没有摘下帽子,诚恳地说道:“第二警察局副局长明天就会被州长骂成狗屎,说不定还会因为今天的游行上电视新闻,谁会相信他还会有心思在凌晨,亲自出马,对一个无害的瘦弱少年进行临检?” 那根一直指着黑暗中电子监控设备的手在安静的夜里缓缓摇着,许乐低头诚恳说道:“我是一个好人,相信我,我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在为您考虑。” 鲍龙涛忽然觉得这个不知身份的少年冷静或者说诚恳的有些可怕,眼睛里的疑色也是越来越浓,握着警棍的手越来越紧。 第六章他不是特工 先前鲍龙涛并没有看清楚青树下发生了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面前这个以帽遮脸的少年投以足够的警惕。往前迈了两步,他低下头来,隔着那个帽子在许乐的耳边轻声说道:“或许我不应该问你,我应该去问李维。” 一位联邦官员要对付街道黑暗中的势力,就像是动物园的管理员对付那些不听话的野兽,不论是皮鞭还是鲜肉,总有无穷的手段可以利用。鲍龙涛这个时候说出李维的名字,自然是对许乐加以威胁——即便他自己不亲自出手,许乐也不要指望能够隐藏住自己的身份。 可是许乐并不担心这一点,在他看来,李维那些孤儿有的是方法生存下去,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鲍副局长亲热的表现,低着头,有些谦卑地向着黑暗里行去。 鲍龙涛松开了手中的警棍,对着少年的背影喊道:“有机会,我们会再见面的。” 两个人再次见面的时间很短,短到有些惊心动魄,短到让人觉得有些荒唐。 就在青色花园小区侧门处的黑暗中,许乐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那双明亮的眸子眯成了弯月,不可置信地看着潇洒斜倚在墙上,以表现自己有能力掌控一切的鲍龙涛。许乐似乎吃惊于这个人是怎么能够跟着自己到了这样偏僻的地方,而且自己没有发现。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而且我很满意的是,这个见面的地点,不再有任何监控设备和不长眼睛的路人,来影响到我们之间的交流。” 穿着黑色警服的鲍副局长从黑影里走了出来,脸上的笑容有些阴沉和得意,他腰间的警棍已经拔了出来,菱形的制式金属尖闪耀着令人恐惧的蓝色电弧,虽然微弱,但是威力十足。 没有给许乐逃跑的机会,也没有让许乐提前坦白,鲍龙涛习惯性地准备将这个少年电倒在地,用突如其来的痛苦,软化对方的心志,让对方交代出能够侵入警局内部程序,以及利用河西州上层斗争的那个幕后人士的名字。 警棍的尖端马上便要戳到许乐的腰上,鲍副局长却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痛苦! 一股巨大的电流瞬息间占据了他的全身,令他浑身抽搐,痛苦难堪,颤抖不已,就像癫痫病发作一样瘫倒在地,唇角也开始吐出了白沫。 空气中淡淡的焦糊味道一现即逝,墙上却留下了电流灼烧的些许痕迹! 确认了鲍龙涛再也没有反抗的力量,许乐小心地将手中的电击棍放回了口袋里。 这根电击棍只有手指长短,但所击发出来的电流却远在先前交给李维的那根之上,更不用提鲍龙涛手里握着的那根了。 鲍龙涛假意放他离开,却想在阴暗的角落里进行残忍的逼供,只怕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瘦弱少年竟然能够轻易击倒自己。 许乐走到了鲍龙涛的身边,蹲□体察看了一下对方的状况,将一粒金属片状的物体放入了耳中,压低声音说道:“78号收视调查员回报,情况有变,是否灭口?” 许乐蹲在鲍龙涛昏迷的身体旁边,似乎是在等待通讯的那一方给出指令,片刻之后,他得到了确切的命令,不再理会脚边的鲍副局长,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衫,将面目遮掩的更加严实,消失在了青色花园旁边的黑暗里。 他的住所,自然不是青色花园。 许久之后,墙壁下的鲍副局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确认了那个神秘的少年已经消失,他才敢挣扎着坐了起来,抹去了唇边的白沫,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 体内肌肉神经的酸楚疼痛还在持续,却止不住鲍副局长心头的震惊。被那根电击棍击倒之后,他并没有真正的昏迷,而是将那名少年最后的请示听得清清楚楚,他被灭口和调查员的那些词汇吓的不轻,更不敢睁开双眼。 收视调查员?怎么可能有人信。联邦电视台直属管理委员会和总统双重控制,鲍龙涛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和忌惮,莫非这个暗中唆使孤儿们上街闹事的人,是首都星派来的特工?尤其是最后许乐悄无声息伸出来的那根电击棍,更是加强了鲍龙涛这方面的判断。 手指长短,电弧却能击穿五十的空间,这样精致却又强大的武器,绝对不是民间那些帮派能够仿制,鲍龙涛只听说过军方能够配有这样的装备,而且还是特工专用。 那个少年究竟是管理委员会的人,还是总统的人?不过不论是哪一方的人,都是遥不可触的阶层。鲍龙涛恐惧地扶着墙壁爬了起来,知道自己今天犯了大错,这件事情再也不能碰了。 水龙头在汩汩流着热水,联邦的福利在这些细节方面向来体现的不错。蒸腾的热气让整个卫生间都充满了一种迷幻般的味道。许乐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镜子上被水蒸气渐渐模糊的脸庞,怔怔地站了很久很久,才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扶着白色陶瓷洗脸盆的手似乎在暗中用力,指间有些苍白,微微发抖,因为他很害怕。 从耳朵里掏出了那粒金属物,从舌头下掏出了另一粒用来改变声音的金属物,许乐将它们扔到了洗脸盆的上方,发出两声清脆的响声——这只是休闲衫上的两颗金属扣子。 许乐低着头,大口地呼吸着,想要将内心的恐惧全部吐出去。凭着两颗金属扣子便瞒过了令无数孤儿害怕的鲍龙涛,他的心里却没有丝毫成就感,如果不是担心鲍龙涛会对李维下手,他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他不是什么特工,更和遥远的首都星圈的那些大人物没有丝毫关系,他只是一个在机械方面有些天赋的普通人,只是一个少年。 鲍龙涛总以为他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势力,只有许乐自己清楚,他的身后只有那个该死的家伙,如果不是那个家伙哭着求自己,自己怎么会让那些孤儿和自己都陷入到这样荒唐的局面里。 不知道鲍龙涛还会不会继续查下去,许乐心中有些没底。 许乐用热水用力地冲洗着自己的脸庞,直到将稚嫩的脸庞洗的有些发红,他才缓过劲儿来,恼火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压低声音骂道:“封余,你个王八蛋到底是什么人!” 第七章他是不自知的天才 封余是一个中年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一个成熟稳重可靠英俊里带着那么一点点憔悴沧桑味道,足以迷倒天下众生尤其是小女生的绝世中年大叔。 这话倒也并不夸张,如果他愿意多洗澡,多刮胡子,修补一下他那满口烂牙,再穿几件合适的衣裳,再把年龄减个几岁,或许还真有那种风姿。 只可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假设,所以封余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无儿无女,只会喝酒聊天的中年公民,每周一二三四就会守在香兰大道第四街区的电器修理店里发呆,看着修理店外偶尔经过的制服女警官流口水。 这家电器修理店的生意一直不错,因为封余的手艺确实不错,不论是最新式的卷轴晶屏,还是老古董的液晶屏,无论是超频的室温调节器,还是孩子们玩的电动滑板,只有和机器和电有关的东西,他总能把它修好。 生意不错,自然收入也还稳定,所以每周法定的三天休息日里,封余总是习惯性地关了店门,然后在河西州的各大疗养中心里出入,认识了不少疗养中心里的姑娘们,也花出去了不少银子。街区上的街坊们早就知道这个中年男子有好色的一面,所以也并不怎么称奇。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两年里的周末,封余并不是每次都去发泄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4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他一直不理解封余为什么要把自己塑造成这种形象,然而封余对他说,剑客手中的剑,枪神手里的枪,从来不会离身,他们这些机修技师,自然不能让工具离开自己的身体其实许乐明白,这位大叔只是觉得这副翘臀风铃的风姿格外男人,可以吸引那些寂寞少妇的目光。 天时已经晚了,东林大区上方的光芒渐渐黯淡,暮色渐红渐深,在封余身后的一大堆金属上面,反射出令人眩目的光泽。许乐本来就不怎么大的眼睛自然地眯了起来,看着那个爬坡有些吃力的背影,不禁想起了两年前自己傻乎乎走进那个修理铺的时光。 他和封余的关系有些古怪,不是学生与老师的关系,但是他确实从封余的身上学到他最渴望的关于机修方面的知识和实践经验。 虽然修理电器对于他的理想,那个成为战舰机修辅官或者是进入首都星圈谋求美好生活的理想,没有丝毫帮助,但至少许乐从那个小小的修理铺里,获得了很多平静和满足。 许乐也不算是封余的雇工,因为封余从来没有给他发过薪水,只是在冰柜里留下了足够的食物,从待遇上来说,少年只能算是香兰大道修理铺最可怜的包身工然而这两年里,许乐确实替那个修理铺挣了不少钱。 “征兵考试报名,如果是机修士官的话政府只报销百分之四十。”许乐看着大叔的背影,鼓起勇气说道:“只有两年时间了,我总要存些钱。” 这句话的潜台词自然是希望修理铺老板能给自己发些薪水。然而封余头也没回,直接拒绝:“当初是你哭着喊着要我教你,我有想过向你收学费吗?” 真是个无耻的人,比我更无耻。许乐在心里这样想着,然而想到当初他跑进修理铺,抱着老板大腿不放时的无赖劲儿,他也没什么勇气再提薪水的事情,无奈地叹了口气,往前跑了几步,坐到了封余的身边。 他们两个人此时坐在矿坑的最上方,身后远处是一大片城市建筑的影子,只是无比遥远,所以格外模糊。他们的身前却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原,草原的深处可以看见参天的树木,大自然清新的景象,此时正在暮日下散发着火一般跳跃的感觉。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封余没有接过许乐递过来的果汁,而是又点燃了一根香烟,美美地吸了一口,贪婪地看着眼前的草原树林,说道:“东林大区至少有一千家修理铺,你为什么当初就偏偏看中了我。” 许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事情过了两年,他才会想到问这个问题,停顿片刻后低头说道:“当时咖啡馆里的真空自动门坏了,后来听说是你修好的,所以我就去找你。” “那个门谁都会修。”封余头也未回。 “也许是你修那个门的时候太高兴”许乐笑起来显得格外真诚的那双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狡黠,“b2口的无胶真空接缝做的太漂亮了,偏移值在千分的级别上,这比民用的标准高了两个等级,甚至比军方标准都要高一些。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老板你不是一般人。” 封余有些吃惊,忍不住笑了起来,回头举手似乎想要打他的脑袋,最终却只是揉了揉许乐黑黑的乱发,说道:“你真是个疯子,谁会想到去量那个东西?” “大概是直觉?”许乐很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就是觉得那扇门有些什么说不出来的怪异,刚好那时候手头有一笔钱,所以去买了个定光分检仪,一量就量出了古怪。” “最小的分检仪,也不可能塞到门下边,我很好奇,你是怎么量的?”封余明显来了兴致。 “呃”许乐尴尬地沉默了一阵后,说道:“我请李维帮忙,半夜把咖啡店的那扇门拆了下来当然,当天夜里,我们就又安回去了,我可不是小偷。” 封余忍不住笑出声来,问道:“可我在那扇门上装了防盗器” “藏在夹层玻璃里的那个?”许乐不好意思的低头回答道:“我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也拆了。” 封余忽然沉默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身边的少年,许久没有说话。两年前的许乐还只是一个通过在图书馆里死背各项工艺流程和规范标准的自学者,居然就能拆掉自己安装的防盗器,看来先前在沙发上的那个判断,真是没有错。 几头雄壮的野牛,此时披着暮色凝成的光芒,缓缓地从树林里游荡而出,向着矿坑的方向行了过来。 许乐和封余两个人同时停止一切思维和行动,只是怔怔地看着这几头野牛,眼中散发出一种叫做贪婪的目光。 “大叔,我们已经半年没吃到新鲜的牛肉了。”许乐吞了一口口水,试探着问道。 封余站起身来,看着废弃矿坑下方和草原间的一条绵绵无尽头的金属隔离网,脸色异常难看,悲痛说道:“我这一辈子,最讨厌联邦两条法律,其中一条,就是那个该死的野生动物保护法。” 许乐忍着笑,仰脸问道:“还有一条呢?” “第一宪章。” 说完这句最嚣张的话后,他便带着许乐以一种恶狠狠的姿态,向着隔离网那边的野牛走去。 第九章愤怒的公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联邦法律里最严苛,也是被执行的最为彻底的两条法律,便是第一宪章和野生动物保护法,也正是修理铺老板封余最痛恨的两条法律。 第一宪章的由来早已久远不可考证,虽然触及最关键的保护条则,但在联邦公民的心中,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没有人提出过丝毫质疑,或许数十万年的文明平缓发展,让许多真相都湮没于历史的阴影之中。 而野生动物保护法,则是联邦历史中的另一道谜题,很多社会活动家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在联邦中,野生动物和天然植被的地位竟远远在人类之上。除了开采资源之外,联邦文明对于星球表面的改造极为有限,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一直推动着这个文明尝试与自然界更和谐的相处。 每个星球上都有的电子围墙,将城市外的田野分割出了大量的区域,将那些野生动物安全地保护着,任何偷猎行为,都将迎来联邦管理委员会最严厉的惩罚。问题在于,这种相处无法和谐,尤其是对于许乐封余这种特别喜欢吃肉的家伙来说——吃不到嘴里的肉,怎么能让人心情愉快? 虽然合成的食物已经能够达到很丰富的口感和滋味,可是世上总有人无法抹去本能里的那些东西,就是无比热爱天然的食材。 “这次可一定得小心一些,半年前杀了那头牛,htd的人把黑市掀了一遍,搞得城里有四天没野肉卖,幸亏没人知道是我们宰的,不然只怕要被抓进去关三个月”许乐跟着大叔小心翼翼地向电子围墙的方向走去,心有余悸地提醒道。 “htd如果真那么铁面无私咳咳”修理铺老板咳嗽着,说不出的嘲讽,他将烟头扔到脚下踩熄,说道:“钟楼街黑市上那些兔子肉羊肉从哪儿来的?” “可咱们宰的是野牛啊。”许乐还是有些后怕,“好几年都没人敢卖那个东西了。” “我们又不卖给黑市。”封余一挥手,斩钉截铁说道:“就算htd把我俩逮了,顶多也就是个缓刑。” htd全称国家海洋太空土地管理局,名字看上去很可怕,其实就是联邦政府依照野生动物保护法设立的专门机构,权力确实不小。 隔着电子围墙,看着那边悠游自在的野牛群,两个人停住了脚步。野牛并不害怕墙那边的人类,它们在散步的时候,时常能看见这些被关在墙里的可怜双足动物,只是有很多年没有发生过亲密接触了。但今天野牛群的首领明显是感觉到了对面那两个人类身上散发出的敌意,警惕而嚣张地抬起了巨大的牛首,眼睛里的暴躁之意愈来愈浓。 许乐本还有些担心,但这时候看见这头野牛的挑衅模样,也忍不住生出气来,心想我只不过想吃吃你的肉,用得着这么鄙视我? 只听得哞哞几声,封余的嘴里学着野牛的声音向着电子围墙那边吼了几声,野牛群首领顿时被激怒,向着电子围墙便冲了过来,紧接着封余便和许乐沿着围墙快速的飞奔,一直将这头野牛引到了距离矿坑极远的一处小山坡下。 许乐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对前面那个有些笨重的身影佩服到了极点,心想老板真是个妙人,居然连野牛都能激怒,难怪自己刚认识他的时候,经常愤怒的连饭都吃不下去。 就在那个山坡下,封余吐了两口唾沫,叉着腰站在电子围墙这边,看着对面也已经累到不行的野牛。他盯着对方正在刨着土的牛蹄和那两只尖利的牛角,喘着气说道:“不要怕,这些牛被关了几十万年,早学精了,根本不敢来撞这围墙。” 许乐扶着围墙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星球上的电子围墙,全部用的异种钢材做成,内部配置着芯片管理系统,一旦受力过重,便会自动弹出电流。这不知多少年过去了,电子围墙不惧风吹雨打,毫无锈迹和被冲撞出来的痕迹,可想而知其坚固程度。 “老规矩,你杀牛,我望风。”封余大叔理所当然地吩咐道。 “呃”许乐早已经认命了,垂头丧气地走到了电子围墙下面,下意识里摸了摸脖子后面的芯片,心想这里的电子监控网会不会注意到一个信号的小小跳跃? 毕竟曾经翻过电子围墙三次,所以许乐并没有像一般的犯罪分子那样担心,深深地吸了口气,往手掌上吐了两口唾沫,瞬息间变成了一个猴子,用奇快无比的速度,极其灵活轻柔的手法,翻过了围墙。 “不错。”封余坐在山坡上微笑看着这一幕,暗想如果国防部招生考试的主官不是瞎子,一定能够看出这个少年的实力。 而如果让联邦社会里的人们,知道有人可以不经过电子解码,而直接翻越这道被黑市贩子称为哭墙的电子围墙,只怕会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联邦的电子监控无处不在,为什么这个少年明显越境,脖子里的芯片却没有发出脉冲,监控系统没有反应! 许乐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熟门熟路的一跃,对于第一宪章,对于联邦社会来说是怎样摧毁性的一步。他更没有注意到,那个军方逃兵,修理铺老板的手上,有一件小仪器正不停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辉,将他们两个人以及那头愤怒的公牛全部笼罩在其中。 草原大了,公牛才会跑的快意,谁一旦被关在铁笼子里,都会感觉到愤怒。 或者说,当它感觉到有人想对自己不利时,也会感觉到愤怒。当许乐的双脚轻轻地踩在草原上时,那头黑棕色的愤怒公牛,便向他猛地冲了过来,颈处的长毛在空气里飘拂成了格外壮烈劲美的线条! 许乐有些害怕,脸有些发白,但他依然冷静,就在公牛锋利的犄角离自己还有一米远的时候,他左脚腕一扭,整个人向着侧方倒了下去,同时右手向着公牛宠大的身躯指了过去。 滋的一声,蓝色的电弧闪动,公牛没有办法抵挡惯性,在与许乐擦身而过的瞬间,被那根小巧却又威力十足的军用电击棍直接击中。 轰的一声,公牛倒在了草地之上,激起一些尘土和草屑。许乐向它走了过去,脸上没有丝毫兴奋,只有警惕。 第十章暮色如血 许乐的谨慎自有原因。在前几次的行动中,他已经确认手中的电击棍能够将人类完全击倒,但是却无法保证每次都能让强悍的野牛束手就擒。 今天发生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当他靠近那头公牛粽黑色的身躯时,本来瘫软在地的公牛,忽然喷着强劲的鼻息,四蹄蹬土,整个身躯最后的爆发,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地面上震了起来,向着他冲来。 许乐眼瞳微缩,面色微白,似乎傻在了原地,此刻他的手中还是那根电击棍,只不过前端已经探出了锋利的刃尖,看上去就像是军队经常使用的军刺。 转瞬间,少年体内的恐惧通过肾上激素的分泌转化为了强大的行动力,在极为惊险的那一刹那,侧转了身体。一阵劲风吹拂过他的脸颊,他强撑着那双并不大的眼睛,将野牛在自己眼前的每一个动作看的清清楚楚,然后将右手一直紧握着的那根金属刺扎了下去! 许乐的眼力很好,不然不会在修理方面拥有如此快的速度,与这个天赋相对应的,他的手也很稳定,所以细长金属物刺下去的方位,没有丝毫偏移。 下一刻,军刺已经被那一股巨大的力量带走,脱离了他空空的手掌,残留在公牛颈上两寸处的皮毛之中带着几滴血。 轰的一声,电击棍都无法制伏的公牛,以极其凶猛的姿态冲过了许乐的身畔,又以更决绝的姿态硬生生摔倒在了土坡之上,震起更多的尘埃和草屑。 许乐提着匕首,傻乎乎地看着那头重重摔倒在地的公牛,沉默了许久许久,他的双腿才不再颤抖,健康的红色才重新回到他的脸颊上。在先前那一刹那,他确实很害怕,因为他没有想到今天这头公牛居然会拥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在电流的残存作用下,依然可以冲的如此凶猛。 沉默了很久,他余悸未消地靠近了野牛,确认了它的死亡,才极为小心的将那柄匕首从公牛的颅后用力拔了出来。 军刺的锋尖已经彻底摧毁了公牛的中枢神经结部位,公牛再也无法弹起来表达它的愤怒。许乐下意识里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手中那把匕首尖上的血滴,液体在昏沉渐黑的暮色里闪耀着淡淡的光芒。他的心里没有一丝虚弱之后的亢奋,也没有任何激动,有的只是一丝害怕和躲避。 “什么时候,把手才能用两次?”他忽然回头,对着电子围墙那边的修理铺老板大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抱怨和愤怒。 把手,是他给这根电击棍加匕首取的名字,这根金属武器设计的很精致,但也仅仅是精致罢了,一次充电之后,只能释放出一次电流,完全无法和真正的军中武器相提并论,除了把手做的曲线顺滑,握上去异常舒服之外,许乐并没有发现什么让自己心动的地方。 所以他叫它把手。 如果电击棍能释放两次电流,先前那刻也就不会如此凶险,难怪许乐对于修理方面的老师兼把手设计者封余大叔如此不客气。 把手的设计有缺陷,输出的电流强度被刻意调大了百分之二十,从而导致只能使用一次。 坐在电子围墙那边的封余很清楚这一切,他可以很轻易地将这个缺陷弥补,然而他一直没有告诉许乐,也没有去完成——因为他是刻意做出这样一个防身武器给许乐使用。 从很多年前,封余就一直认为,人类如果太过依赖机械,不是什么好事情,只会阻断了人类向体内和宇宙里探去窥视目光的可能性。关于这些理论,封余还暂时不打算和许乐进行探讨,所以听到少年恚怒的质问之后,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反而是从牛仔裤里摸出那包扁扁的烟盒,点上一根,美滋滋地吸了起来。 许乐垂头丧气地转过了头去,低下了身体。 看着围墙那头,暮色之下,忙碌的少年,封余心里的某个地方被触动了一下。其实他是一个很冷酷的人物,不然也不会一个人逃到东林区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来。然而草原上暖暖光调与身后黑夜的交临,那个少年在红红的夕照下,剥着牛皮,分割着牛肉,时不时在衣服上抹去手掌上的血水 这是很血腥的一幕,但又是充满了生命美感的一幕,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是在死亡与生存之间流转。封余怔怔地夹着香烟,望着那个挥刀而舞的少年,不禁想起很多年前看的古典文学里的场景,在丰收的秋天,农民收割着庄稼,以植物的残躯换取自己的存活,在部落的篝火旁,男人女人们在喝着酒,拿着火堆里烤熟的动物肢体啃食,十分快活。 一丝微笑浮上了封余的脸颊,这动容的笑容配上他的花白头发,似乎泄露了他的真实年纪,有那么一股子沧桑的味道开始流露出来。 他一直觉得许乐这个孩子很有趣,因为这个孩子似乎永远将自己的精力都放在那两个理想之上,而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别的方面所表现出来的能力。 比如先前屠杀野牛的那一瞬,除了在军中受过特种训练的人们,谁还能够仅仅凭着一根匕首就杀死那头公牛?为什么这几年里黑市很少有野牛肉卖? 封余想到了先前许乐的疑问,脸上的笑容不禁更加浓郁,在联邦政府严格管理枪械的背景下,黑市贩子们谁敢冒着生命危险去猎杀公牛? 这个孩子在某些方面真的是很傻,难道他就一直没有发现先前引牛时,自己和他可以比愤怒的公牛跑的更快?难道他就没觉得,自己能够徒手杀死一头公牛,这是比修理好一面电视,更值得骄傲的功迹? “他妈的,他妈的”暮色下,许乐一边骂着脏话,一面忍着不适做着屠宰的工作。终于他忍不住了,起身叉腰对着那个抽烟的无耻中年人吼道:“不要骨头还剩两百斤,你再偷懒,晚上什么时候能开饭?” 许乐这个少年所表现出来的各方面天赋,其实在封余的眼里,都算不上什么,因为他这漫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5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陈瑛这个身在漩涡中心的都如此淡定,方翰想想自己的处境确实不算最糟,也就勉强点了点头,至于许阳就更不用说了,从辽东苦寒之地到了江南金粉之乡,他索性撂开了手。三人又叫上歌舞伎闹腾了一会,陈瑛就先告辞了出来,一出小楼就听到了里头传来了那一阵女子的惊呼声和娇笑声,不禁挑了挑眉。 刚刚还在忧虑这个思量那个,这会儿玩起女人倒是快 尽管心下生出了鄙视之意,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却不走正门,而是从小院后门悄无声息地出去,才一立定就有两个黑衣随从快速靠了过来。不等他开口,其中一个就低声说道:“锦衣卫的坐探只在胡同口两边扎袋子,并没有太往里头靠近。” 张妈妈不敢多留,连忙应声而去。而这时候,朱氏才看着陈澜,只那眼神里头尽是戏谑,仿佛在说,如果有什么碍事的话就不用告诉我这个老婆子了。面对这种目光,陈澜索性把小笺纸递给了朱氏:“杨大人在信上说,他这些天又要去城外操练,太夫人没处可走,兴许会常常来家里坐坐,让咱们多照应照应。” 想想杨进周大约就是这么个脾气,朱氏也就没话可说了,自然更不会戴上眼镜去看这小笺纸,只扶着陈澜去里屋休息。等到她睡下了,陈澜从里头出来,方才不安地捏了捏袖子中的那封信,昨日去韩国公府时,宜兴郡主说的那番话登时在耳边又响了起来。 “东昌侯一家人之所以自尽,虽然多有金从悠四处请托受人冷眼的缘故,但锦衣卫最后查下来发现,有可疑人接触过金从悠。至于大同总兵范熙同,那是个急脾气,应当也是听到了什么消息。相比这些,反倒是张阁老的突然病故来得蹊跷。我也不瞒你说,皇上是打算要重新改革税制和役法,其实也没什么新鲜的,是当初留下的手札,原定的就是从张阁老的故乡苏州和松江开始,谁想到突然就出了这么一桩。” 而杨进周信上附带提的那一笔就更加春秋笔法了——他确实说了自己要出城操练,家里母亲独处寂寞,兴许会上门走走,希望这造访不至于太突然。可他还提到这几天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会清理城内的闲汉,以及对勾阑胡同等著名的烟花地以及酒楼饭庄等另类展开清查,其目的是为了打击不曾在顺天府存档纳税的不法商户,只怕会有些骚动,让侯府注意云云。从这短短的一封信中,陈澜仿佛能看到那张一本正经的冷脸。 没想到这家伙也会打哑谜要说清理闲汉和那些场所做什么?不过是希望为了禁止谣言四处散播罢了。可是,相对于口耳相传的便捷,这些法子能起到多大的效用? 回到翠柳居自己的房中,陈澜自然而然地去开了之前杨进周所赠的那个红梅匣子,将这封信和他的小柬收在了一块。 ps:涎着脸求一下粉红,希望能尽快突破四百票,谢谢大家 第一卷京华侯门第两百一十一章爆发 第两百一十一章爆发 催妆c安妆c迎娶c报喜c开箱一晃汝宁伯府的盛大婚礼便已经告一段落,为整座处于风雨之中的京城带来了另一个足可津津乐道的话题。转眼间就是八月十三陈冰归宁的日子,一大早,侯府下人们就打开门洒扫除尘,众人问安之后吃过早饭,也都早早聚到了蓼香院上房。然而,离着约定俗成的时辰也已经好一阵子了,门上却丝毫没动静,马夫人不禁就有些着急了起来。 “急什么先头汝宁伯府报喜的时候也是什么其他话没说,如今也就是早晚两个字罢了”朱氏斥了马夫人,随即又淡淡地说,“派个人去打探打探,看看可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由于归宁乃是娘家的大日子,因而马夫人做足了准备不说,就连陈衍也向两边告假了一天在家里等着,毕竟,他也算是小舅子。只这会儿闲坐不耐烦,他就往陈澜身边凑了凑,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说道:“姐,等你出嫁的时候,咱们一定办得更热闹”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腰眼肉被人狠狠掐了一下,差点没叫出声来。好容易挺过这一遭,他无辜地扭过头去看人,就只见陈澜压根不理会她,只是眼睛看着前头。这时候,他只得不露痕迹地轻轻揉了揉腰间,想起在外间听到的那些传言,嘴角顿时往上头勾了勾。 一众人又等了好一会儿,外间方才传来一位妈声音:“来了来了,二小姐和新姑爷已经进门了” 这一声之后,屋子里沉寂的气氛方才算是缓解了,那些刚刚还僵立着的丫头和妈妈们自然是忙碌了起来,而一众长辈平辈们也少不得各自整理了一下衣裳。好一会儿,院子里方才传来了声音,旋即仿佛隔仗前头就有人进了门。下一刻,一阵环佩叮当的微响,一对青年男女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男的十岁光景,一身簇新宝蓝色绣大团花盘领右衽斜襟纱衫,脚下是一双黑履,腰间还别着一枚翠玉环,正是汝宁伯世子杨艾。而那女子一身喜庆的大红,上身是牡丹纹缎绣小袄,下头则是撒花绫裙,头上身上尽是金珠,看上去珠光宝气。她一进来便用最快的速度扫了屋内众人一眼,随即又睨视着陈澜,忽然赌气似的把头昂得更高了些。 杨艾和陈冰先拜见了朱氏,随即是陈玖和马夫人,再接着则是今日难得出来的徐夫人。即便只有这三拨长辈,九个头磕下去,却也不是玩笑,杨艾最后一回站起身的时候脚下就有些踉跄,还是陈冰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至于小辈中间则是要容易多了,彼此平揖之后便算完,只来来回回的红包回礼反而繁复些。 彼此见过了礼,就有妈妈进来禀报,说是酒宴都已经备好了,当即自是男女分成了两拨。陈玖和陈清陈汉陈衍兄弟三个自带着杨艾往前厅去,而陈冰则是留了下来,就在这蓼香院正房中摆开了席面。尽管平素讲究个食不语,但今天毕竟是非同一般的日子,饭桌上朱氏就开口说道:“二丫头,以后为人妇和家里不同,喜怒不要都放在脸上。” 老太太起了个头,马夫人终于忍不住了,连忙问道:“老太太教训的极是冰儿,汝宁伯府待你如何,你还习惯么?” “一切都和家里差不多,自然是习惯的。”陈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迸出了这么几个字,见陈澜坐在下首,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她立时又添了一句,“我过了门就是世子夫人,婆婆对我这个长媳自然器重得很,还说让我跟着她学习主持家务” 马夫人自然是高兴得很:“那就好,那就好” 陈冰既然这么说,这顿饭也就吃得皆大欢喜。饭后杨艾声称家中有事,竟是先行告退了,而马夫人则是急不可耐地把陈冰拉回了屋子里,至于其他的兄弟姊妹们,自然是各自散了回去。陈衍觉得没热闹可看,又担心宜兴郡主那边的考核,索性也不在家里呆了,和朱氏陈澜说了一声便带着四个伴当匆匆出了门。 朱氏见陈澜在炕桌的另一侧拿着小锤敲核桃,忍不住欣慰地说道:“小四如今是真的长大了名分这种东西今天是你的,明天兴许就成了别人的,知道上进比什么都强” 闻听此言,陈澜不禁手下一顿,随即放下小锤抬起了头,若有所思地说:“老太太说的是汝宁伯世子?我刚刚瞧着也奇怪,他起身的时候脚下似乎虚浮无力” “怎么会有力”朱氏冷笑一声,满脸讥诮地说,“你二婶以为这是门当户对的上好姻缘,日后你二姐就是铁板钉钉的汝宁伯夫人,所以才巴巴地把人嫁了过去。这位汝宁伯世子是没什么太大的恶习,就是贪恋女色。从十三岁上头就开始沾染女人,家里开了脸的通房就有七八个,为了成婚打发走了不少,可还留着四个,你二姐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哪里受得了” 对于如今的世道,陈澜早有清醒的认识,不说别人,就是自己早逝的父亲和二叔三叔,据说婚前也早有通房,就连晚辈中年纪最大的陈清也是如此。只达官显贵在联姻时总会给姻亲留面子,这些从丫头而升作屋里人的能留下的屈指可数,可汝宁伯府竟然一留就是四个 “归根结底一句话,你二叔丢了爵位,若他是阳宁侯,他们断然不敢如此”朱氏淡淡地撂下这最后一句话,这才看着陈澜说,“汝宁伯夫人不是好对付的,你二姐那个脾气只怕和她也未必能处好,而且也不知道你二婶是怎么想的,陪嫁丫头都是平平的颜色,也不想想这些都是府里的世仆,总比那边的屋里人容易对付。我看你未来的婆婆是好相处的人,和你也投缘,可陪嫁丫头和妈妈,还有陪房,你还是自己亲自挑一挑,我给你掌眼。” 这样的事情陈澜自然不会拒绝,忙笑着迎了。等到老太太午睡之后,她就悄悄出了门,本打算回翠柳居小睡一会,再做一会针线,谁知道带着红螺和芸儿才出穿堂,就看见有小丫头慌慌张张跑了出来。 “三小姐,三小姐,不好了”那小丫头不过十二三的年纪,冲上前来还没站稳就急急忙忙地说,“二小姐在紫宁居大发脾气,还打破了四小姐的头,又和夫人争执了起来” 陈澜眉头一挑:“是二婶让你来寻我的?” “啊,不,不是奴婢是二夫人院子里的,只是听见里头闹腾” “那就行了,你赶紧回去,免得二婶觉察到少了人责罚你”看见那小丫头睁大了眼睛还有些懵懵懂懂,陈澜自然把口气放得更加严厉了些,“主子都不曾发话,你自作主张做什么?还不赶紧走,到了地头随便找个姐姐说一声,就说蓼香院听到动静派人来打听过了” 眼望着那小丫头一个激灵惊醒过来,随即撒丫子就跑得飞快,陈澜不禁摇了摇头。她身后的芸儿觉得有趣,张望了一下就笑道:“是紫宁居管院子里洒扫的小丫头福儿,大约是想瞅机会升等,可结果险些办砸了事情二夫人和二小姐那么要面子的事,岂肯这丢脸的勾当让别人看到,让别人插手的?” 红螺低声叹了一句:“只是四小姐无辜。” “无辜?她以前紧紧跟着二小姐,得了多少好处,如今受些皮肉之苦,也未见得就无辜。再说,小姐好心,不是让福儿捎话,说是老太太这儿已经知道了,让她们收敛一点么?” 陈澜没理会芸儿和红螺的小小拌嘴,默立片刻就继续往翠柳居那边走。相比从前的锦绣阁,翠柳居离蓼香院不过是一箭之地,只一小会儿她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屏退了丫头们,她就靠在了炕椅靠背上,耳边又回响起了朱氏的那些话,陈冰那张别扭的笑脸也浮现了出来。 “小姐,小姐” 正沉思的陈澜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就只见芸儿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郑妈妈回来了,没去蓼香院,径直到了咱们这儿来。” “快请郑妈妈。” 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暂时都赶到了一边,陈澜忙坐起身来,又下了炕。下一刻,芸儿就引着郑妈妈进了屋子。郑妈妈屈膝一福,眼看芸儿蹑手蹑脚退了,她才又走近了两步,声音压得极低。 “三小姐,出事了宫中鲁王殿下薨了,正一团乱。朝堂中也出了事,几位都察院的御史联名上书,请轻贤臣,远小人,直指封两位县主的事情违背祖制,又说内阁于东昌侯事上太过严苛,于咱们府里和韩国公府广宁伯府又过于宽容,还请皇上封赠张阁老。先头的事都是皇上乾纲独断,这摆明了不是指斥内阁,而是指斥皇上。” 尽管此前已经有种种不利消息传来,但陈澜完全没想到,年仅八岁的鲁王竟然真的会死。而她更没有想到,之前封了两个县主的事,竟是用这样的方式爆发了出来。众多念头和疑问在心里打了个转,她就看着郑妈妈说:“这些消息缓缓对老太太说,先把事情打听分明。”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郑妈妈连忙点头,随即又低声说道,“要不,请四少爷再去向罗世子打探打探,看看还有什么其他消息?” “不用了。”陈澜心想罗旭这时候必定是最最焦头烂额的一个,当即摇了摇头,“这时候他自顾不暇,况且这一茬于罗家乃是大变故,咱们就不要去添乱了。至于消息,我设法向母亲那里打听就是,你记得嘱咐姑姑那儿不要轻举妄动。” 第一卷京华侯门第两百一十二章狂澜(上) 第两百一十二章狂澜(上) 文武官员不得眠花宿柳,这条铁板钉钉的规矩如今早不是当初那回事了。勾阑胡同上次被锦衣卫抄了,记了名字的官员从罚俸到降级不等,前些时候又被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又扫荡了一回,可如今入夜之际,这里却又恢复了热热闹闹的景象,丝竹管弦犹如魔音一般往路人耳朵里钻,不少人的魂魄就这么丢了,不消一会儿就钻进了那些小院中乐不思蜀。 直截了当办事的人多,而喜好风雅那一口的人则是更多。当外头早已是满城夜禁的时候,勾阑胡同中一座院子深处的小楼中,三个人正在对饮小酌。几个身着轻纱的歌姬舞女在下头轻歌曼舞,上首的他们只是间或往那天魔之舞看上一眼,至于那绕梁之音是否入耳,自然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老陈,看来咱们是在外头厮混太久了,这京里的局势实在是云里雾里。你以为自己看分明了,可转瞬间就变成了另一番架势。幸好我这边是就要往南京上任,也不用考虑太多,否则这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用” 说话的是前辽东总兵许阳,在那等苦寒之地浸y了这么多年,他这个南方人看上去已经是一副货真价实的北方汉子模样,这会儿说完话,他嫌小杯子喝酒不痛快,索性拿起酒壶揭开盖子就是一阵痛饮。而一旁的平江伯方翰就有些看不上他这粗鄙的样子了,可想到三家未来就是儿女亲家,也只得别过头去看着陈瑛。 “陈兄,许兄这话说得虽说丧气了些,可我也是心里头担心得很。我回京是来述职的,原本陛见之后就该动身,可前一次面圣之后,陛见就是遥遥无期,莫非这漕运的事情还有什么变数?还有,最近这几天的风波实在有些紧,而且阳宁侯府” “放心,再怎么牵动,也不会到我头上。”陈瑛举杯一饮而尽,随即就冲两个未来的儿女亲家信心十足地笑了笑,“我家那位太夫人你们应当是知道的。早年我二哥是阳宁侯的时候,家里大小事务什么也插不得手,所以但有什么事情,那也必定是她顶缸。我接了阳宁侯不过几个月,难道这以前的事情还会算到我头上?” 见许阳和方翰都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他又重重拍了拍巴掌,等一众歌女舞姬鱼贯下去,他又等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许兄要去南京,别人说是今后闲置,可你想想,但你辛苦了大半辈子,那边的财路多多,也算是养老的肥缺,而且你性子直,远离了这漩涡也是大好事。至于方兄,你们家里把持漕运总督的时间太长了,难免皇上会有别的意思” “什么皇上莫非真想拿掉我家的漕运总督之职?” 方翰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跳将起来:“百多年来都是这样的规矩,若是在我手上丢了这个职分,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家人族人?陈兄,这事你可不能袖手旁观,要知道,漕运虽说比不上海运来得自由,可终究路途短,咱们三个的那些生意要不是靠着漕船,哪来这么大的利?你别忘了,你家老太太怀里搂着的产业你又上不了手” 被人这么赤一裸地揭了最大的痛处,陈瑛却只是微微一皱眉,随即就若无其事地说:“你着急什么,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吗?皇上动漕运总督只是一步,接下来恐怕还有在江南推行新政的意思其实也不算新政了,当初宣宗爷不是也推过吗,就是爷的那个” 此话一出,方翰和许阳不禁面面相觑。爷的事迹即便是如今仍是民间说书艺人最爱拿出来说道的,可那什么紫微星下凡等等还真不是完全编造,至少,就连他们这些臣子也渐渐知道了那些每代君王必定仔细研读的手札。可是,当今天子真要这么干? “这这” “别这了”陈瑛的眼里闪烁着一丝异样的神采,随即压低了声音说,“咱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操心过多,反正首当其冲的也不是咱们。我只管左军都督府,方兄只管在京师安心坐着,许兄只管去南京,天塌不下来而且,文官们比咱们更急,须知江南一地出了多少文臣?他们眼下不已经把韩国公广宁伯,还有我家拿出来当了靶子吗?” 陈瑛这个身在漩涡中心的都如此淡定,方翰想想自己的处境确实不算最糟,也就勉强点了点头,至于许阳就更不用说了,从辽东苦寒之地到了江南金粉之乡,他索性撂开了手。三人又叫上歌舞伎闹腾了一会,陈瑛就先告辞了出来,一出小楼就听到了里头传来了那一阵女子的惊呼声和娇笑声,不禁挑了挑眉。 刚刚还在忧虑这个思量那个,这会儿玩起女人倒是快 尽管心下生出了鄙视之意,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却不走正门,而是从小院后门悄无声息地出去,才一立定就有两个黑衣随从快速靠了过来。不等他开口,其中一个就低声说道:“锦衣卫的坐探只在胡同口两边扎袋子,并没有太往里头靠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6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说到这里,罗旭忍不住摇了摇头:“孩子哪有这样养的,一味护在翅膀底下,一点点磨折都经受不起,这样只要一点风雨就是致命的威胁。姑姑丧子之痛谁都明白,可她越是那般样子,别人越会觉得她过分疯魔,就连皇上怜惜之心能保持多久?而且,朝中的风波正愈演愈烈,恐怕皇上更顾不了姑姑。” “要不,让你爹设法见一见你姑姑?” “娘,男子出入内宫,有这先例么?” 母子俩对视一眼,同时深深叹了一口气。 夜深时分,站在大槐树下一动不动的罗明远终于挪动了一下步子,随即踉跄后退几步,坐在了一张石凳上,突然把头埋入了双手之中。那一刻,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将军发出了一声涩人的苦笑,随即深深叹了一口气。 本朝以来,不是从龙之功而封了国公的,就唯独只有他一个。可是,为了这光宗耀祖名垂青史的荣耀,妻儿抛在了京里,相依为命的妹妹入了宫中,以至于夫妻漠然,骨肉隔阂,兄妹之间更是永远隔着一堵高墙再也不能相见。如今这样的时刻,他还能做什么?真是。 睡梦正酣的陈澜几乎是被人硬生生推醒的。她揉着眼睛半支撑着手起了身来,见是红螺掌着灯,那脸色满是焦急,她立时忘记了身上的袷纱被已经落下了一半,睡意一下子没了。 “出了什么事?” “小姐”红螺的声音里头竟是有几分颤抖,“皇宫皇宫那边似乎着火了” 陈澜仅剩的一丁点睡意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完全扫空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掀被子,接过红螺递过来的那件外衫往身上一披,随即趿拉着鞋子就急匆匆往外跑去。到了院子里,发现田氏和云姑姑柳姑姑都起了来,正在和一个婆子说话,她微微一愣,待觉得秋天的凉意一下子扑上了身,她才醒悟到自己站在这里什么都瞧不见,连忙转身回了屋里。 眼见红螺沁芳几个大丫头都披了衣裳站在那里,她又对红螺问道:“是外头传来的消息,还是家里有人登高看到的?可惊动了老太太?三叔可回来了?” “是家里守燕子楼的婆子一觉醒来去解手的时候,听到楼上有动静上去瞅了瞅,结果就瞧见宫中那方向火光冲天,也不知道是哪里着了火。她慌慌张张跑了出来,也不知道怎么就直接上了咱们这,干娘拦住了她之后就去叫了云姑姑柳姑姑,她们又让我叫醒了您,老太太应当还不知情。还有,三老爷一直都没回来。” 第一卷京华侯门第两百一十三章狂澜(下) 第两百一十三章狂澜(下) 穿好外头大衣裳,又抓了一件半旧不新的漳绒斗篷罩在身上,陈澜就再次出了屋子。此时已经是深夜,偌大的侯府一片寂静,而更外边也并没有多少声响,仿佛整座京师都已经沉睡了过去。她在原地站了一会,正思量间,就只听得一声姐,回头一看,却只见陈衍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院门口匆匆冲了进来,身上衣裳还整齐,可鞋子却是趿拉着的。 “半夜三更的,你怎么起来了?” “听说出了事,我不放心,所以来看看。”陈衍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此时使劲揉了揉眼睛,又见陈澜的脸色有些阴沉,他才涎着脸说,“我早就嘱咐过看门的婆子警醒些,要是发现动静,不管什么时辰尽管来报我,这不是来得正好么?姐,究竟怎么回事?” 人都起来了,陈澜也不好再把陈衍赶回去,只得三两句分说了刚刚听到的情形。听说是宫中起火,陈衍也不禁勃然色变:“这大半夜的,宫中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今天可不曾打过雷要说失火,一多半都是刚起就扑灭了,几十年不曾有过这种事。再说□□爷旧制,宫中激桶水池之类的防火物事可是预备得最全,而且连元宵节花灯都是在外头放,不在宫里” 陈澜何尝不知道陈衍说的那些,眼下也冷不丁想到了那一天的宫变。使劲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她便对跟出来的云姑姑和柳姑姑说:“烦请云姑姑走一趟蓼香院,万一待会街上有什么闹腾,不要惊着了老太太。柳姑姑去前院,吩咐关紧门户,不许有任何人进出。田妈妈,你带着人随我去燕子楼上看看。” 听到陈澜都分派好了,陈衍立时插嘴道:“姐,晚上园子里又黑又不好走,我去吧” 闻声转头,见陈衍挺起胸膛,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又寻思燕子楼虽说是家里最高的三层小楼,侯府距离皇宫西安门又不算远,可终究隔着一座西苑,也瞧不出太多光景来,陈澜略一思忖就点了点头:“也好,你去吧,小心些,带上那盏防风的琉璃灯。沁芳,你也跟着。” 等到陈衍带着田妈妈和沁芳去了,陈澜站在那儿思量了片刻,终究还是留下红螺看屋子,带着云姑姑和芸儿一块往蓼香院而去。顺着夹道才到了穿堂门口,夹道另一头就有黑影冲了过来。云姑姑立刻一个闪身挡在了前头,而芸儿则是一手举高了灯笼,待那黑影近前,陈澜方才看清是看守二门的一个婆子。那婆子愣了一愣,就上前屈了屈膝。 “三小姐,小的刚刚见着了云姑姑。”见陈澜微微点头,那婆子犹豫片刻就说道,“还有,刚刚外院一个小厮敲门,说是大街上突然有些动静,似乎是一队兵马过去。刘管家差遣人进来问,是不是要差个人去看看什么事。” “这事情云姑姑已经出去分说了,你只管看守好门户。”陈澜离那婆子近,闻到她身上并无某些守夜者那般的酒气,便微微笑道,“明日我会禀报三夫人,今夜你们那几个看守二门的各赏五百钱” “啊,多谢三小姐,多谢三小姐”那婆子慌忙行礼不迭,见那边芸儿已经叫开了蓼香院的门,她便喜不自胜地悄悄退了出去。 陈澜一进蓼香院,就看到披了大衣裳的郑妈妈已经从耳房中出来,冲着其打了个手势就一块进了耳房。低声把事情说了,她就看见郑妈那张脸一下子变成了死白色,她便故作镇定地说道:“郑妈妈也不用太担心了,我特意过来,也只是以防万一。须知如今不比当初威国公金蝉脱壳去了开平,其余诸将也多半在外,这京城守备最是森严不过,料想十之□□是宫中走水。” “能让人从燕子楼上就看到冒烟,哪怕这几日月亮还好,只怕也不是寻常走水要是这么说,宫中那二十四衙门是常常免不了走水之类的勾当,可要是什么要紧的宫殿” 郑妈妈见陈澜有些茫然,知道她年轻,就请陈澜坐下,又倒了水来,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爷当年又是激桶又是水池,又是禁入夜后太监宫女用明火,又是禁违例取暖,就是为了防火,据说这也是□□爷早年的忌讳,最恨的就是一个火字。之前先是元宵灯市上走水,接着就是一阵阵闹腾,若是这回真是宫里走了水” 她还没唠叨完,外头就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咳嗽,旋即,一个提着灯笼的人就跨过了门槛进来,却是绿萼。见陈澜带着云姑姑和芸儿在郑妈妈屋里,她有些错愕,随即就说道:“老太太已经醒了,正问究竟怎么回事,我就出来看看。” 陈澜对郑妈妈摆了摆手,随即就跟着绿萼出了门去,少不得对她解说了两句。果然,唬了一跳的绿萼立时按着胸口说:“老天爷这才消停了多久,不会又出事了吧?” “只希望只是咱们多想了。” 进了正房,陈澜自是直奔了西次间,见朱氏已经披着衣裳坐直了,她就走上前行了礼,旋即在床沿坐了下来。轻描淡写地说是有婆子在燕子楼上看见皇宫那边的方向冒烟,似乎是走水,她也不等朱氏追问,就诚恳地说:“老太太先放宽心,街道上还没什么大动静,四弟带人上燕子楼去了。咱们先等一等,要是没事就可以宽心睡觉了。” “这年景存心不让我这年纪一大把的安生” 朱氏轻轻拍了拍陈澜的手,也没有多问,只是往里头又挪了挪,“过了中秋,这时节晚上就凉了,你也不要干坐着,索性陪我一块歪一会,说说话也好。” 陈澜笑着应了,脱了鞋子掀开被子一角坐了进去,又陪朱氏闲聊了些杂七杂八的话,此时灯光昏暗,绿萼和云姑姑这些人又都蹑手蹑脚地退了,她说着说着就渐渐地就生出了些睡意,不知不觉就往朱氏的肩头靠了靠,随即竟是有些迷糊了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到耳畔旁似乎有说话声,立时一个激灵跳将起来。 “确实是宫里的方向,只燕子楼的高度瞧不见究竟是皇城还是宫城,但街道上的情形却看得清清楚楚。虽然有人马过去,但都是西城兵马司的,间中过去了一队当是外皇城红铺的当值守卫,其余的并不见什么人啊,姐你醒了?” 陈衍看到陈澜一下子惊醒过来,忙笑着帮忙掖了掖被子,又挤了挤眼睛说:“老太太刚刚还让我别吵醒了你,只你睡在外头,老太太也没法和我上外间屋子里说话。” 陈澜不好意思地动了动,见朱氏正和蔼地看着自己,她忍不住脸一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和老太太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 “这大半夜的,你们少年人正是好睡的时候,哪里像我这般惊醒?你睡着睡着就靠在了我身上,蜷缩得像只小猫似的,倒是睡相好一动不动,睡着了还带着笑,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想来也不会像小四小六他们那样做劳什子的噩梦。” 听朱氏竟然把自己对吴妈妈编的那通瞎话拿出来调侃,又说自己人逢喜事精神爽,再加上看到陈衍在那儿挤眉弄眼,陈澜顿时更脸红了。只不过,宫中失火虽也是大事,可终究比什么动乱之类的强,因而她少不得立时下了床。待到朱氏安顿好了,她就和陈衍回了翠柳居,可这一回安安生生上了床,她却反而睡不着了,总觉得心中萦绕着一股不安。 仿佛是印证她那预感,一大清早,确切的消息就传进了府中——奉先殿失火 尽管失火的并不是奉天殿那样的三大殿之一,也不是乾清宫坤宁宫和东西六宫,但是,奉先殿乃是放置列帝列后神主牌位的地方,可以算是整个皇宫最需小心谨慎的去处,这地方的失火却是意义非同小可。别说是陈澜,就连朱氏得知这么个消息,也觉得格外心悸。 这就好比家中宗祠失火一般,最容易出乱子的 陈玖自从上回受了伤就告病在家,如今整个阳宁侯府,也就只有阳宁侯陈瑛在朝,可朱氏要打探消息却全从来都是另找渠道。可这一天中午午休时分,又是好几天没回家的陈瑛却是突然回府。而就是他在朱氏跟前露面的那一小会,他就带来了两个惊人的消息。 都察院御史进言,奉先殿失火乃是上天示警,并非女子干政素来是国之大忌,请圣主明查其奸,洞彻小人阿谀之举。 巡城御史于承恩上本,言宣府大同互市弊案虽是结案,可疑点重重,东昌侯金亮虽已伏诛,然家人全数自缢,足见有冤情,恳请另派得力官员详查。 那一刻,面对陈瑛那犹如夜枭一般的眼神,朱氏几乎恨不得抄起能砸的东西劈手砸过去,奈何一只手被陈澜紧紧按住,这才终于按捺下了那种暴怒的冲动。等到陈瑛微微躬身后告退离开,她才按着胸口大口大口吸了几口气,突然悲从心来。 “澜儿,把爵位夺回来,一定要让小四把阳宁侯爵位夺回来我就是死撑着,也一定要看到那一日” ps:抱拳请假,今天外甥百日酒,只有这一章,晚上大家别等了 第一卷京华侯门第二百一十四章风霜 第二百一十四章风霜 尽管此前林御医和方大夫轮番施为,朱氏的病情已经大有好转,然而,如今毕竟尚未到最难捱的冬天,因而蓼香院上上下下无不都揣着小心,就连陈澜也是一面预备各色绣活,一面常常陪在老太太跟前。当看到真心流露的笑容渐渐多了,心情也越来越愉快的朱氏此时此刻潸然泪下的悲愤,陈澜也不禁觉得心头憋着一股邪火。 那一刻,陈瑛对她姐弟俩的种种算计谋划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晃过,新仇旧恨之下,她几乎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老太太放心” “好”朱氏迸出了这么一个字,长长憋着的一口气这才终于吐了出来,僵硬的脊背也终于软了一软,“我不要紧我活了大半辈子,就算真是降罪,也就是一个死字而已,到那时候我绝不会让他好过至于你姑姑我最放不下的就是她,她太冲动太不知轻重,都是我早年疏忽了,要是她能有你一半机敏” “可姑姑有姑父。” 陈澜见朱氏越说眼睛越红,连忙在旁边打断了那话头。见其一下子愣住了,她就朝朱氏挪得更近了些,只低声说道:“姑父免了左军都督府的都督,可如今却坐镇了京营。他是唯一没真正打过仗的,可却有如此任命,足可见信赖倚重。如今可虑的就是姑父人常常不在家,难免姑姑在急躁之下有什么异样举动。但我想姑父那样老成审慎的人,再加上还有我义父和义母在,韩国公府乱不起来。相比这个,更可虑的是,上书的人究竟想干什么” 朱氏原是被陈瑛那种赤一裸的小人得志便猖狂气象给气着了,此时被陈澜一说,这才顿时醒悟了过来——不说陈澜是天子赐婚,又得了县主封号,就是韩国公府,只要宜兴郡主仍在,大不了国公封号换个人,等张铨百年之后,因为无子,自然而然这国公爵位仍是回到长房,并没有什么可忧虑的。相形之下,反倒是朝中这股突如其来的波澜过于诡谲。 “这些人难道又是之前那会儿那般” 尽管陈澜是旁观者清,但朱氏毕竟活了老大的岁数,对于从前旧事仍是留着记忆,此时不知不觉就露出了震动的表情。沉默了许久,她才看着陈澜说:“你年纪小,有些事情如果没有人说,你也没地方知道咱们楚朝从□□爷之后,每位皇上在位的时候,都常常有一遭甚至两三遭的大澜。有时候只是为了一个简简单单的谥号,有时候是为了造办宫殿抑或龙袍,有时候是为了臣子的俸禄,有时候是为了山陵总而言之,这些事情看着只是一个小火星子,到最后却总会演变成轩然大。” 陈澜尽管陆陆续续看了不少书,尽管她的古文和繁体字功底还算不错,可终究不可能在几个月里真正博览群书。如朱氏此时所说的事情,她隐约记得仿佛是看到过一些,可那时候惊叹一阵子也就一扫而过,断然不会生出这样的体悟。 “□□爷开国之后最重文学武学,民间文武私学也兴旺得很,学生们都可以评议朝政,入朝之后就更加延续了那习惯。因为立储,满朝文武和□□爷犯拧,可□□爷那会儿念情分,就立下了不因言罪人,许大臣据理力争的规矩。等到了太宗爷即位,群臣大多都是当年助力过的,于是就更加如此了。所以,一朝朝的下来,虽说锦衣卫一直是管着侦缉,可一旦相争起来,他们历来都是靠边站。可只说是不罪人,终究是难免天子雷霆之怒,亦或是旁生枝节。这中间,有三位内阁首辅黯然下台,有两代皇帝荒废朝政,还有一朝则是皇帝大怒,杀了十几个人,到头来民间举兵叛乱,几乎天翻地覆就不知道这一回皇上预备怎么办” 朱氏一一解说着,临到末了终于是疲了,而陈澜亦是会意地请其早早歇着,随即就带着难以名状的心情出了屋子。不知不觉的,她又想起了自己在宫中时看到的那几本写满了朱红色拼音的书,又想起了那上头记载的一桩桩旧事。尽管和那两位极可能来自一个时代的同仁已经相隔了百多年,但她仍然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豪气和悲伤不甘痛悔。 带着这种心情,回屋做绣活的她自然是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她那些嫁衣上边边角角的部分,自有屋子里这几个精通绣活的丫头们一块帮衬,她最要用心的反而只是那些绣帕荷包之类的小玩意——毕竟从前旧主留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做了一会活计,正好韩国公府派了赵妈妈来,她少不得亲自见了,又应允八月二十四张惠心出嫁的时候必定前去帮衬,可才把人送走,那边却又有媳妇来报说,杨太夫人江氏来了。 先头才接到过杨进周送来的信,陈澜对于未来婆婆的再次登门,倒是没有什么意外,派人回禀了徐夫人就大大方方地到二门相迎。及至江氏下车,她在旁边搀扶了一把,抬头又看了一眼这平头黑油青帷车,随即才顺着甬道把江氏往里头引。 “老太太若是正歇着,或是身子不利索,见不见我都不打紧,横竖我也只是闲着没事来串门子的。”江氏笑吟吟地解释了自己今日过来的目的,又笑道,“至于三夫人正在孝期,我也不去打搅了,二夫人大约也不在,我正好就叨扰叨扰三小姐你了。” 陈澜闻言愕然,脚下步子也不禁停了一停,见江氏慈祥的笑容中带着几分狡黠,她立时明白这位只怕是打听好了自家几位长辈的脾性,今次来应当是刻意避开二婶马夫人的。只这小小的心计说穿了却显得异常可爱,她不知不觉就笑了。 “太夫人喜欢尽管来坐坐就是,说什么叨扰。” “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到时候可真是会常来的”江氏说着就眉头一皱,又一摊手说,“毕竟,皇上刚刚赐了一座镜园,有些事情我也没头绪,少不得要上门多多求教商量,这地方也是以后你要住的。” 此时此刻,陈澜身后的芸儿已经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稳重的红螺忍俊不禁,就连云姑姑柳姑姑也是莞尔,陈澜却是没防备,一下子愣住了。及至发现江氏正笑看着她,她才顿时醒悟了过来,这一回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蓼香院就在前头,她带着江氏过去,那边张妈妈就迎了出来,又笑着行过了礼。 “老太太说,太夫人来,本应是好好接待说话的,可午后歇了午觉,这会儿实在是没精神,那般模样出来待客更是不恭敬,所以请太夫人谅解怠慢,还是让三小姐陪着您吧。至于商量什么,也请太夫人只对三小姐说,三小姐应了就是老太太应了,绝对没二话。” 刚刚江氏才打趣过,这会儿张妈妈就来了这么一番话,陈澜顿时没好气地瞪过去了一眼,见张妈妈装作没看见似的,她只能暗自为之气结。于是,等说完了话,她就把江氏往翠柳居请,落座之后又亲自奉了茶,因见江氏于满屋子陈设上头都不尽留心,坐定之后就仿佛斟酌起了话语,她一思量就只留下了云姑姑和柳姑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7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宜兴郡主这才抬起了头,见陈澜缓步走上前来,她方才掉转剑锋,随手将其插入了鞘中,又抬起头说:“这几天朝中的动静大了些,你怎么想的?” 对于这个异常直截了当的问题,陈澜只是面色微微一凝,随即就不无犹豫地说:“我只觉得,和之前我让姐姐给娘送的那封信一样,仿佛仍是有人有意而为。而且而且这一次比那一回有针对性的多。奉先殿失火,说是上天示警,上天为何示警,其意不外乎是说皇上失德,于是,这先头金家一门五口,张阁老的病故,范熙同的横剑自刎,再加上皇上不顾祖宗成例,一下子封了两个异姓县主,这些全都是过错。” “你说得不错,只一头指的是你们这原本就只是受到牵连而被宽贷的几家,一头就是我这个碍眼的女人了。都察院的一个 宜兴郡主轻轻一按机簧,剑鞘中的宝剑顿时上跳了三寸,露出了那一泓明亮的剑锋,而她的表情也一下子变得锐意逼人。见陈澜虽没有附和,可满脸都是那种说得没错就是如此的表情,她这才微微一笑,又悠然叹了一口气。 “所以,太祖爷固然有功有过,我最佩服的便是他的一句话。能利国者,虽草民亦国士。徒善言者,虽大儒亦祸根就好比如今这朝堂上,一个个把道义喊得比谁都好听,可在家里不是养着酒囊饭袋的子孙,就是做些男盗女娼的勾当要是我恼将上来,拼了这劳什子郡主名头不要,撕破了那层遮羞布,让人看看这些道貌岸然的都是什么好东西” 陈澜一向觉得宜兴郡主豪气不下男儿,可此时还是吓了一大跳。还没等她斟酌好该怎么相劝,宜兴郡主就无奈地摇了摇头。 “开开玩笑罢了,要是我真这般不管不顾,当初也不会就这么光棍地和你干爹一块下了江南。况且,这一回的事情犹如弈棋一般,显然背后的人高明得很,不是那些自以为得计的小孩子能玩得出来的不说这些了,今天是你姐姐出嫁的日子,不说这些没趣的事。你还没见过你姐夫吧?到时候也瞧一眼,看看比起你的那位如何。” 这种程度的调侃陈澜是每到宜兴郡主这儿来一回就得领受一回,最初还有些羞涩脸红,可渐渐习惯了,她也就若无其事了起来,此时更是笑答道:“您二老给姐姐千挑万选出的人,哪里还有差的?要是姐夫以后有个不是,单单您手上这把剑,他就过不了关去” “那是当然” 宜兴郡主坦然一笑,竟是丝毫没有用强力强权给女儿撑腰的不自然,随即又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澜:“我和你爹确实是给惠心千挑万选,可你那位也是一样精挑细选出来的,皇上头疼的不比我少,终究这是给先皇后的承诺。对了,今天他也会过来,好歹从前我照应过他,这嫁娶大事,惠心又只有世子那么一个哥哥,几个弟弟小得一丁点,他自然要过来帮衬送亲。” 杨进周今天要来? 面对宜兴郡主戏谑的表情,陈澜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位干娘是有意这会儿才露出口风,分明是存心想逗弄自己,忍不住嗔道:“娘” “好了好了,是我特意把人叫来的”见陈澜抱着她的胳膊,脑袋却低了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宜兴郡主不知不觉地抛开了刚刚那些烦心事,扳着她的肩头,亲昵地把人揽在了怀里,“傻丫头,未婚夫妻不能见面,可偶尔碰上又不碍事,再说,待会宝宝也要过来,有他在旁边看着,贤妃娘娘也能放心些不是么?宝宝就记得惠心这个妹妹和你这个好妹妹,他好容易来一回,你能撂下他不管?” 陈澜倒是有心挑个不是,可所有的理由都被宜兴郡主圆得天衣无缝,她只得心悦诚服地合掌叹道:“是,天底下还有谁能比得上娘巾帼英豪,算无遗策?” “小丫头知道就好” 母女俩说笑了一会,宜兴郡主终究是今天的主人,有的是事情要忙碌,于是拉着陈澜出门之后,也不管陈澜说自己带了云姑姑和红螺,有人伺候,仍是吩咐长镝和红缨随侍左右。她这一走,陈澜想了想,先去帮着应付了一回前来贺喜的诰命夫人和小姐们,随即仍是回转了张惠心那闺阁,一进门就看到一张涂抹着厚厚脂粉,几乎显得异常死板的脸。 “好妹妹,快救救我” 后世化妆术推崇的是化腐朽为神奇,而这一世,陈澜在陈冰出嫁的时候已经见识了什么叫做毁人不倦,因而这回虽说心里哀叹,可还是只能打叠精神安慰看了玻璃小镜子中的人脸后大受刺激的张惠心,又绞尽脑汁和两个喜娘较劲。就在徒劳无功之际,她就只听外间一阵喧哗,一个黑影突然冲了进来。 “周王殿下” 陈澜这才看到,那一身大红团领纱衫,身材略显胖的正是周王林泰堪。两厢一打照面,她就看见周王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随即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 “好妹妹” 这个久违的称号再次入耳,陈澜顿时哑然失笑。见后头跟进来的一个年轻忙不迭地冲上前来,又拉着周王轻声分说着什么,她哪里还不明白这便是那位季夫人,少不得上前见过了。季氏自是慌忙还礼不迭,又要劝周王出去时,却不料这位脖子一梗,很是执拗地说:“坏妹妹还没见着呢娘娘说了,宝宝是来贺喜的” “殿下临安县主在那儿呢,您看?好了,这儿本来就不是您该进来的地方,咱们走吧。” “她才不是坏妹妹,坏妹妹比她好看” 瞥了一眼坐在床上表情全都被脂粉掩盖住的张惠心,陈澜知道她此时必定是欲哭无泪的表情,于是只得上前合力相哄,好容易才把这位小祖宗哄出了门。等她转过头再回来的时候,就只见张惠心正用前所未有的凶狠表情看着她。 “我不管了,凭你用什么办法,一定得把这层难看又难熬的东西给我弄下来” 两个梳妆的姑姑都是宫里来的,陈澜见她们只是忍俊不禁,自忖支使不动,略一思忖就索性出了屋子,也不理会后头张惠心那微弱的叫嚷。直接到前头寻着宜兴郡主,她就把张惠心那抱怨低声道来,果然,就只见她这干娘眉头一挑,随即笑开了。 “这丫头还真是和我当年一模一样当初太后派来的那两位,差点被我揍了一顿你过去传我的话,就说规矩是规矩,到我这儿就得听我的上一层玫瑰花蜜就行了,那些铅粉少上脸,至于什么口脂面脂之类的,全部素淡些,让她们掂量掂量我家的名声” 忖度这回张惠心总该高兴了,陈澜自是笑着应下。才一出屋子就听到了周王的嚷嚷,她正心想这位小祖宗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可转过弯曲小道到了前头的月亮门时,她就看到周王林泰堪正手舞足蹈地和人说话,那脸上满是欢喜,而正一面微笑一面点头的人,不是杨进周还有谁?当他突然间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她回了一个笑容,随即就走上前去。 “杨大哥,好妹妹” 看见周王右手指着自己,脸却看着杨进周,陈澜不禁莞尔,到近前施礼之后,见季夫人并不在,只有两个宦官随侍,她就随口问道:“周王殿下,季夫人呢?” “不是周王殿下,是宝宝哥哥”周王认认真真地纠正了陈澜,随即才东张西望了起来,末了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道,“小吉不在啊,宝宝说渴了,她让宝宝在这儿等着,去找水了不行,这么久还没回来,宝宝要去找小吉” 眼看周王不由分说扭头就跑,陈澜顿时愣住了。那两个宦官毕竟是久经考验的,肩膀一动就要追上去,可比他们动作更快的则是杨进周。他一个闪身窜上前去,一把拦住了周王,另一只手则是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殿下别急,咱们陪你一块去找。” 说到这里,杨进周方才瞧了一眼陈澜,见其看了自己一眼,随即微微皱了皱眉,他便低声解释说: 嫁娶大事,大多数情况下,男方那边都比女方这边热闹,宾客也更多,但今天的情况却倒转了过来。出嫁的临安县主张惠心是宜兴郡主之女,韩国公的侄女,而迎娶的一方不过是已故光禄寺卿戴世常的嫡长子戴文治,如今还只是举人,是否能中得进士尚且不知。于是,尽管如今朝中情势未明,到韩国公府道贺的人毕竟不少,且大多数都是勋贵诰命。 所以,前院官员,后院女眷,偶尔有男子进内院,那也是极其熟络的亲戚,又或者是年少孩子以及周王这种少见的情形。杨进周原本也算是外人,可他毕竟是陈澜的未婚夫婿,此次前来又是专为了傍晚的送亲,倒是也在特例之内。即便如此,他仍是打发了两个宦官一前一后留心,以免惊扰了其他女眷。而陈澜则是先把云姑姑派了去张惠心的闺阁转述宜兴郡主的话,又带着红螺长镝和红缨一块随着走。 走着走着,杨进周就冷不丁开口说道:“这些天里里外外传闻多,有些话更是伤人,你不要往心里去,也请转告太夫人一声。从古到今就是三人成虎,那些流言蜚语败人名声,最是可恶,为它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陈澜想到了前时的那些传闻,旋即抬头看着杨进周。见他也正瞧着自己,眼神中尽是关切,她不禁心中一暖,随即点点头笑道:“多谢杨大人关心。外头人想说,让他们说就是,没什么要紧的,我能顶得住。若是时时刻刻惦记那些,这日子岂不是没法过了?” 杨进周自然而然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什么顶得住?什么放心了?”东张西望的周王终于好奇地也凑了进来,看看陈澜又看看杨进周,随即笑嘻嘻地说,“嗯,放心,他顶不住,来找我” 尽管这突如其来的插言一下子打断了某种气氛,但陈澜和杨进周彼此对视一眼,却都是不禁莞尔。陈澜更是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红螺以及长镝红缨都已经落在了老后头。杨进周拉住周王停下,替他整理了一下刚刚不知怎的又弄乱了的大氅,周王却在那乱说乱动:“小吉顶不住找我,我顶不住就找娘娘,娘娘顶不住找父皇,这是娘娘说的” 见此情形,陈澜顺势问道:“可皇上要是顶不住,那该找谁?” “父皇顶不住该找谁” 周王一下子呆在了那里,随即皱着一张脸绞尽脑汁思量了起来。 见此情形,陈澜笑着冲杨进周眨了眨眼睛,嘴角露出了几许狡黠,而后者发觉周王一下子变老实了,顿时也笑了起来,替他整理好了衣衫,这才笑说道:“想当初我奉命带他出去了几回,他一口一个杨大哥叫着,我又没有兄弟,不知不觉就真拿他当成弟弟一般,事事依着,即便这样常常还有些哄不住,还是你有办法。” 听惯了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褒奖,陈澜如今对夸赞之词已经是彻底免疫了,可杨进周这话却让她有些忍俊不禁,竟连谦逊两句都难——莫不成她开口说,自己前世今生两个弟弟都是各有千秋,她早应付惯了?眼见前头的小宦官匆匆回转了来,她就索性更不接话茬了。 “殿下,杨大人,三小姐。”小宦官行过礼后就低垂了头,“季夫人不在咱们刚刚路过的那个小厨房里。小的进去问过,管厨房的那个媳妇说,季夫人在紫砂壶里泡好了茶,随即就匆匆出去了。” 此话一出,陈澜不禁诧异了起来。季氏既然被武贤妃称作是妥当可靠,必然不会随随便便撂下周王林泰堪不管,那么,人跑到哪里去了?想到这儿已经是内院,她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就看向了杨进周。 杨进周沉吟一会就开口说道:“周王殿下正好这会儿忘了这一茬,应当不会闹将起来,我带着他去刚刚遇见你的那道月亮门,找人寻个地方坐坐,你去找人。若是找到了,就在那儿会合。若是没找到,你使个人来知会一声,我再去见韩国公。今天这样的大喜事,不要惊扰了那些宾客和新人。你人够不够,若是不够,让小赵公公跟着” “殿下不能没人伺候,他们你都带着吧,我这儿人足够了。” 陈澜才说了一句,只见周王又抬起了头来,郑重其事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是宝宝哥哥”一时间,她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又改口重说了一遍,这才总算让小孩子似的周王满意了。 两边分手之后,陈澜就带着红螺三人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找了过去。因长镝和红缨都是宜兴郡主身边的人,登堂入室自然轻轻巧巧,只一连找了三个小跨院都不曾见着人,即使陈澜最初觉得这韩国公府应当不至于出纰漏,也渐渐有些着急了起来。直到又遇着一拨茶房送水的人,她临时起意,拦下一人问了问,又着重提到了季氏带着的紫砂壶和蒲包,那个提着铜壶的仆妇才突然恍然大悟记了起来。 “三小姐原来是问那位奶奶”她笑着把茶壶换了一只手,这才说道,“可巧我正好瞧见了。刚刚在前头那长廊口子上才遇见,她说,是有人带话给她,让她去金戈馆” 不等她说话,陈澜就开口问道:“你遇上她的时候,她是打哪个方向来的?那金戈馆都有些什么屋子什么地方,还有什么人?” 那仆妇听陈澜问得这么仔细,不禁有些奇怪,可终究不敢得罪了这位海宁县主,因而又想了想,这才原原本本地说:“那边有郡主练功的演武场,还有郡主存放各样兵器的武库,此外就是书房,都是郡主平素起居的地方。” 陈澜心中已经是猛地咯噔了一下。季氏在宫中多年,当是极其谨慎的人,而且深受贤妃信任,当不是莽撞的,说是有人带话,那么不是宜兴郡主真的命人带话,就是她认识带话的人深信不疑,再要么便是季氏说谎。只是,当着那仆妇,她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长镝更是眼疾手快地赏了她几十个钱就让她去了。等到人走了之后,陈澜免不了就看着长镝和红缨。 “那几个地方都是郡主让人看得最严密的地方,连咱们这些才升上二等的也不能随便进去。那些都是从前随侍过郡主一路升到一等丫头,后来又嫁了老爷身边得力亲随的嫂子们,相比咱们的本事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是,郡主今天正忙着二小姐的婚事,怎么会要见季夫人,而且还是在金戈馆?” 听红缨这么说,陈澜略一思忖,当即仍是不敢怠慢,再往前走了一会,她果然就看到季氏抱着蒲包心事重重地走了过来,甚至几乎没有留心到她。当还剩下没几步远的时候,季氏才抬起头来,随即就仿佛是见了鬼似的往后退了两步,那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季夫人。” “海海宁县主。”季氏隔了老半晌才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我刚刚走着走着,就迷迷糊糊找不着方向了” 看着这个瞧着温温婉婉的女子,陈澜沉默了片刻,索性直截了当地说:“周王殿下见你久久没回去,一时着了急四下里寻找,结果到了那边小厨房,却没找到你的人,只知道你泡好了茶就走了。无奈之下,杨大人就带着他到外头等着,我就带人寻了过来,这一路少说也经过了三四个院子,还是刚遇见一个送茶的媳妇,这才知道季夫人走错了方向。” 陈澜每说一句,季氏原本就血色全无的脸色就更差一分,待她说完的时候,她抱着蒲包的手甚至微微颤抖了起来。好一阵子,她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好容易鼓起勇气想为自己辩白一番,她就对上了陈澜那清冷的眼神,一颗心猛地一突。 “季夫人若是觉得这儿不适合说话,咱们可以到屋里说,抑或我去请了郡主来。” 这最后半截话终于打消了季氏的所有侥幸。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张口说道:“不县主别在这个大喜的时候惊动郡主都是我一时糊涂,还以为真是夏公公” 见季氏喉头哽咽,又说出了夏公公三个字,陈澜顿时大吃一惊,连忙朝长镝使了个眼色。后者遂和红缨上前一左一右扶了季氏,一声不吭地沿着长廊一边的甬道往另一边走了一箭之地,从一扇小门进了一个小小的院子,又径直进了西厢房。此时此刻,陈澜直接把红螺留在了外头看守,只带着长镝和红缨在身边。 “刚刚我去小厨房给殿下泡茶,一出来便遇着了晋王府的保母钱妈妈。她虽是淑妃宫里头出去的,可早先在宫里时,因为彼此是同乡,和我一样受过夏公公的照应。刚刚她对我说,夏公公年纪差不多,预备退了,去南京舒舒服服地养老,这几日都在宫外收拾,也见不着我的人,有几句话要捎带给我。她去吩咐了同来的妈妈几句话就回来,让我去后头金戈馆那边等她。我寻思殿□边有人,晚些过去也不打紧,就听了她的,可到了那边就发觉那地方戒备得严,不对劲县主,我说的都是实话,绝对没有半句虚言” 长镝和红缨听到夏公公这个名字都是大吃一惊,而陈澜想起和那位御用监太监打过的寥寥几次交道,心里却有一种极其不妥当的感觉。夏公公是御用监太监,天子心腹;钱妈妈似乎是晋王府的乳母,此前还来过家里;再加上季氏是周王夫人究竟这是怎么回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8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皇室嫁女,除却公主是下降之外,郡主县主的出嫁并未有太多不同,不过是嫁妆更丰厚,排场更气派而已。只这天前来韩国公府的客人虽说是不少,可朝堂上的风波终究是波及到了这儿,大多数人家都是送上厚礼,略逗留一会就告辞离去。至于戴家那儿,据早早去那儿帮衬的下人向宜兴郡主回报,那儿除了戴家的亲朋故旧,竟是相当冷清,只有杜家派了长子道贺帮衬,余下的文官寥寥无几。 对于这情形,宜兴郡主早就料到了,得知戴家并未因此而有什么反应,迎娶的轿子以及随从迎亲的人都已经预备齐全,她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此时此刻站在张惠心身边,见镜子中的宝贝女儿总算是洗尽了脸上铅华,看着恢复了青春明丽,她不禁笑了笑,又爱怜地替女儿整理着额前的头发,扶正了那一支金钗。 “娘我真的不想嫁” 听到这低低的嘟囔,宜兴郡主不禁微微一笑,随即搁在张惠心双肩上的手自然而然垂了下来,任凭女儿轻轻地靠了过来,又用双手箍住了自己的手。这时候,她才轻笑了一声:“嫁了人难道就不是我女儿了?戴文治不是那等迂腐的士大夫,学着了他爹的清明,平日里要是愿意,你们小夫妻尽管往别院那儿去,我得了信也和你爹去那儿,这和你没出嫁有什么两样?出嫁了,便是多一个人爱你护你,信你敬你,只你也得做个好妻子才行。” 尽管此前已经教导过,可此时宜兴郡主忍不住又是好一通嘱咐,直到张惠心全都是乖乖点头领受,她才笑吟吟地摆脱了女儿的手,绕到前头又在那挺直的鼻尖上轻轻一点:“好了,在这儿乖乖等着,我去瞧瞧你妹妹究竟到哪儿去了。丢着宝宝和杨进周在那边屋子里,一个人跑得无影无踪,按理她绝不会这般害羞才对。” “嗯,找着了赶紧让她来陪我” 走到门边上的宜兴郡主听到身后这声嚷嚷,顿时哑然失笑,待到出门之后,她的脸上就没了刚刚慈母的笑容,招手唤过了赵妈妈就问道:“周王那儿,还是杨进周在陪着?” 赵妈妈忙答道:“是,周王殿下似乎闹腾过两回,连丫头送的茶都泼了,结果杨大人在旁边好言劝着,甚至还正色斥了两句,他便耷拉着脑袋坐了下来,刚刚似乎还在和杨大人一块念诗,乖巧得很,幸亏郡主今日请了杨大人来送亲。” “不是幸亏我请了他来送亲是那个最知道他心意的季氏竟然不在”尽管并没有人回报说季氏的事,但宜兴郡主哪会意识不到这一点,只是刚刚宾客纷至沓来不及去料理罢了。此时见赵妈妈低下了头,她便若有所思地说,“阿澜应当是让杨进周照应着周王,自己去找人了。我这府上料想也不至于会丢了一个大活人,更不会有人能暗害了她,多半是有人玩什么花样可对她费这些劲做什么?” 一面走一面思量,宜兴郡主带着赵妈妈才出了院门,就只见那边陈澜带着红螺匆匆过来,自己早先拨给她的长镝和红缨却不见踪影。情知有异,她就快走两步上前,却没有开口发问。陈澜知道宜兴郡主喜爽利直接恶拐弯抹角,看了看四周,就用最快的速度将季氏先头所言原原本本转述了一遍。 “御用监太监夏河?晋王府保母钱氏?再加上一个季氏好嘛,居然在这喜庆的时候给我添腻歪来了” 宜兴郡主一时柳眉倒竖,但须臾就平静了下来。细细思量片刻,她就看着陈澜说:“也罢,眼下时辰还早,我先过去一趟,否则这喜事办得也不安宁。杨进周正陪着周王,可毕竟拖延了那么久,难免周王烦躁了起来,而且你那大表哥不顶用,外头你干爹也有事情要他帮忙,你去替一替他。顶多两刻钟到半个时辰,我就把季氏好好地送回来。” 陈澜留着长镝和红缨在那儿看着季氏,便是知道这之后多半用不着自己,此时自然立刻答应了。宜兴郡主便指了赵妈妈带她过去,自己只带了两个大丫头匆匆走了。而赵妈妈也是面色紧绷,把陈澜主仆送到了那单独辟出来的小跨院,她就在门口吩咐院子里的健妇以及丫头们留心伺候,自己立马一阵风似的飞快地从夹道出去了。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才打起帘子进门,陈澜就看到周王几乎是整个人趴在了那椅背上,圆滚滚的眼睛瞪着杨进周,双颊鼓得高高的正在背诗。而她正愣神的时候,就只见周王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敏捷劲头,一下子从椅子上跳将下来,随即一溜烟冲了近前,随即咧嘴笑道:“好妹妹” 陈澜冲他一笑,随即不露痕迹地往后头瞧了一眼,见杨进周满脸的关切,她就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侧头往门外那边使了个眼色,随即也顾不上他是否明白意思,又微微仰头看着周王:“宝宝哥哥背的这些诗,可是贤妃娘娘教的?” “娘娘教,母后也教”周王使劲点了点头,随即笑嘻嘻地说,“宝宝聪明,会背很多首,杨大哥会的我都会,他不会的我也会,我比他强” “宝宝哥哥当然比他强”陈澜见杨进周犹豫片刻,就蹑手蹑脚往门外走去,心里知道外头的红螺必定会把话带到,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索性往那边座位上走去,等坐下之后又冲周王招了招手。见他很自然地跟了过来,她暗想周王在背诗上头竟然能胜过颇有读书功底的杨进周,自己光想打岔应付却不容易,心念一转就笑道,“那宝宝哥哥会不会讲故事?” “会,当然会,娘娘每天都讲”周王顿时兴奋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陈 因为季氏的到来,陈澜自然顺利脱身,到了屋外,她想起刚刚周王发现季氏回来之际,一下子忘记一切大笑大闹地跳将上来,拉着季氏就是好一阵问,而季氏先是满脸的歉然愧疚,被他揽在怀里时又欢喜了起来,她不禁在心里轻轻吁了一声。 那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痴儿,他的心就仿佛一面镜子,反射着人心的善恶好坏。 “钱氏已经回府了。”宜兴郡主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见陈澜讶然转头看了过来,她就叹了口气说,“今天家里上下都脱不开身,所以我只是打发了一个人去晋王府探探,又派了个人去司礼监曲永那儿知会了一声,余下的暂时也顾不得这么多。季氏的事情你心里有数就成了,不要再对其余人说,免得在这节骨眼上横生枝节。” 陈澜自然点了点头,可随即就被宜兴郡主拉着到了外院书房,一进门就看到两个人一坐一站。坐着的便是之前才升了通政使的干爹张铨,而站着的则是杨进周。 张铨瞅了一眼进来的母女两人,随即就看着杨进周,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刚刚还对叔全说呢,以后他要是敢对澜儿不好,他可别以为我这个文弱书生收拾不了他 傍晚发轿之前,陈衍这个宜兴郡主的亲传弟子总算是急急忙忙赶了回来,于是顺理成章充当了送亲的一员。到了戴家,他虽没有在喜宴上代表新娘母家坐得首席,可也终究算是半个小舅子,于是被人狠狠灌了一通酒,还是杨进周替他挡了好几杯,他才总算是囫囵完整地回来,可那浑身的酒气却让陈澜吓了一大跳。 直到用过醒酒汤陈衍醒了一醒,大着舌头向杨进周道了谢意,陈澜才知道在那边府上还有这样的小插曲,心中不无感念。再加上白天的事情终究还梗在心里,于是当杨进周告辞的时候,她便感激地开口说道:“今天实在是多亏杨大人了,还劳你送了四弟回来。” “没事,当年打仗的时候,为了取暖,比这更烈的烧刀子也喝过。” 宜兴郡主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之间那股子说不上眉来眼去,可终究是有些不一样的气氛,微一沉吟便计上心来,因笑道:“眼下确实是晚了,今天叔全你着实是帮了我大忙。不过都是一家人,我也不和你说什么谢字。阿澜,我还有事和你干爹说,你送叔全到二门吧。” 陈澜本就有话想和杨进周说,此时下意识地就答应了下来。然而等到出了这院门,见明瓦灯虽然已经点亮了,可门外却没有等候打灯笼的婆子媳妇,只有自己前头的红螺和后头的红缨长镝那灯笼照亮着。这当口她方才想起,这里是韩国公府的西路,虽说是有角门和中路张铭和陈氏的居处相通,但此时入夜角门已关,那边的人过不来,因而丝毫不虞有人瞧见说什么闲话。即便是这样看似轻轻巧巧的一个提议,宜兴郡主仍是考虑得异常周全。 沿着甬道沉默地走了几步,陈澜见红螺没有任何吩咐就往前走得远了,而身后红缨和长镝的脚步声则是极轻,她自是明白这三个丫头的心思,于是便低低地对杨进周解说了今天季夫人的事。 晚上的月光算不得很好,而过了中秋,入夜的天气越发清冷了,白天的喜庆气氛已经淡去,如今周遭一片寂静,就连夏日里充斥耳畔的虫鸣也消失不见,只余下陈澜低低的话语声和那颇有韵律感的脚步声。 “那时候,看着周王殿下高兴地抱着季夫人又笑又跳,我总免不了去想,季夫人兴许只是简简单单被人算计了。可这也许是表面看来如此,可我总觉得,看过周王殿下在皇后故世时的悲伤,看过他如今那种孩子气的笑容我真的不想看他再哭一回” “我和季夫人不包括这一回,只远远照过一两回的面。”听着陈澜的话,杨进周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斟酌了一会才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季夫人究竟是怎样的人,但是,周王殿下在有些人看来也许并不是健全的,可他却敏锐得很。他能够亲近的人,绝不会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因为再会伪装的人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他这样一个人面前戴着面具,总有在放松的时候。所以,我觉得你没想错,季夫人应该真的只是应钱妈妈之邀。” 这大半年以来,陈澜素来用最坚强的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总习惯了把人心掰碎了揣摩思量,今天若不是对着周王林泰堪那清澈的眼神和笑容,她也许也会习惯性地把季夫人往某些方面去想。所以,这些话她不敢在生出了恼意的宜兴郡主面前说,刚刚却一股脑儿全都吐露了出来。当听到杨进周这么回答的时候,她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 “你真的也这么觉得?” “人心易变,人心险恶,可我相信,这天下总有坚定不移的人心,总有真情真意的人。” 看着杨进周那张坚定自信的脸,陈澜只觉得心头一下子轻松了下来。她轻轻点了点头,随即长长舒了一口气,又按着胸口回转了头去看着乌云密布中若隐若现的一轮残月:“你说得对,不能因为这满天繁星都被乌云盖住了,月亮也只残留了一个月牙,便觉得从来就没有皓月当空的时候今天真的谢谢你,不止为了你送小四回来,还有为我解了心结。” 杨进周看着陈澜仰头看天的优美侧脸,到了嘴边的另半截话不知道怎得突然变成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你放心。” 陈澜倏地转过头来,见杨进周的脸上满是专注,仿佛出口的不是回答而是承诺,她顿时怔住了,良久才绽放了一个愉悦的笑容:“好。” 接下来的一路,两人再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肩并肩地往前走着。沙沙的脚步声最初还有些杂乱,可渐渐地就有些重叠了起来,等最后二门在望的时候,两人几乎同时停了下来。 “就送到这儿吧。” “就送到这儿好了。” 稍有先后地说了这么一句,两人对视片刻,又是会心一笑。杨进周平平一拱手,就转头往二门那边大步走去,而陈澜从微微屈膝的姿势站起,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心里异常高兴愉快。那一刻,无论是杨进周送的短剑也好,匣子也罢,那代表的只是他的一片心意,而今天的这一遭,却让她第一次深入接触了他这个人。 今日出来之前,陈澜就已经对家中朱氏说过要在韩国公府留宿一夜,因而此时看着二门关闭落锁,她就带着三个丫头往回走。待回到屋子又见到宜兴郡主,见其用戏谑的目光看着自己,她便大大方方地说:“谢谢娘给了我刚刚的机会。” “我这个当娘的知道你们两个的人品,又不怕你们私相授受,当然得留个机会给人光明正大地说话。”宜兴郡主微微一笑,随即就指了指旁边的屋子说,“要是你也像你家小四似的,醉倒睡着了也梦话说个没完,那我可就不敢这么放松了” “小四说梦话?” 陈澜闻言一愣,看了一眼宜兴郡主就挑帘进了东屋,果然闻见那一股挥之不去的酒嗝气的同时,她就听到陈衍在那儿轻声嘟囔着什么。待到再上前几步,她总算是听清楚了那完全不成句子的几个词语。 “姐我将来撑腰争口气筝儿她爹不能让人看扁” 起初陈澜听着还有些感动,可等到陈衍嘟囔起了杜阁老,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露出了又气又恼的表情,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走上前就在小家伙那高高的额头上屈指弹了一记。见他很恼火地动了动胳膊,随即翻了个身,又呼呼大睡了起来,她方才在炕沿上坐下,又轻轻替他捋去了几缕落在脸上的乱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真正把他当做自己弟弟的?是从他费尽心思给自己搜罗要读的那些书;还是他渐渐放开了心胸,不再满怀愤恨地希望继承阳宁侯爵位;抑或是他肯练武肯读书,一心要为将来的她撑腰这个还只是一丁点大的少年,就只为了他从始至终就是一心一意单纯只为了她这个姐姐着想,她的一切谋划,一切努力,就都是值得的。 “小四,赶紧长大吧,那时候这些担子就换你挑了” 宜兴郡主一手挑着帘子站在门外,看着陈澜那轻柔的动作和温柔的声音,她的面色不禁更加柔和了一些,眼神中的笑意更深了,只心里不知不觉,又想到了女儿的洞房花烛夜。 她的好女婿和她的宝贝女儿今天夜里应当会一切顺利吧? 韩国公府中路玉晖堂西次间。 尽管睡在一张床上,但张铭和陈氏却是背对着背,眼睛都张得大大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氏突然头也不回地说:“你还记得惠蘅嫁进晋王府那会儿的情形么?”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张铭淡淡地回答了一句。 陈氏却领会错了丈夫的意思,当即轻笑了一声:“那排场比今天的排场更大,正副婚使一个是礼部尚书,一个是兵部侍郎,那时候门前的头条胡同根本就没有人敢来看热闹,全都是远远张望着,就连世交亲戚们也都羡慕咱们家的” “你别说了”张铭终于忍不住喝住了喋喋不休的妻子,又掀开被子一下子坐了起来,“不过是一个需要的时候被捧到天上,不需要的时候踢到一边的面子王妃,有什么好羡慕的惠蘅这辈子不能再有孩子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陈氏仿佛不知道张铭那粗鲁起床的动作似的,背朝着墙壁,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娘因为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受苦受累一辈子,我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要是时间真的能回去,我也希望她像惠心一样,只嫁一个平平常常的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可是,已经晚了,已经晚了” 已经披上了外袍的张铭一下子僵住了,良久才跌坐在了床沿上,把头埋进双掌之中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落地就是荣华富贵,这辈子并不求出人头地,如果没有那么个糟心的女婿,别人犯得着把他往那条道上逼?他能够撑得住,可是他的女儿呢,他可怜的女儿 江氏此前提过的四房家人,陈澜先对朱氏提了提,朱氏立时爽快地应允了,直接让陈澜放手去挑。而这一次到韩国公府,陈澜对宜兴郡主一说,这一位更是直接,把长镝和红缨的老子娘那两家人一块荐了过去,私底下又对她言明,日后出嫁时,就把长镝和红缨当做陪嫁一块给她。有这两个身手不错的丫头在,万一出事的时候也好应对。 因而,尽管认床一晚上没睡好,这一大早,韩国公府接着了戴府的报喜之后,陈澜也就撇下满脸可怜巴巴的陈衍在演武场操练,自己坐了车回府。得知陈汐在水镜厅,她索性不去过问那摊子事,回到蓼香院见过朱氏,她就按着郑妈妈送上的名册,在几家候选的家人中仔细看了又看,最后圈定了两家人。一家男人是主人外出时跟车的,女人是后头园子里的三等仆妇,另一家则是刚刚从铺子里赋闲回来,如今尚未派差。 郑妈妈看着看着不禁眉头大皱,朱氏却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想必郡主挑过去的应当都是极其能干出挑的,咱们家还是这样老实本分肯干活的好,免得杨家如今正捉襟见肘的时候,这些人生出什么不该有的主意。郑家的你去前头见一见这两房人,然后亲自送过去。” “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19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老太太都开口赞许了,郑妈妈自然再没什么二话,答应一声就去了。而她这一走,陈澜就踌躇了起来。昨日在韩国公府遇到的那桩事情,她自然可以依旧隐瞒着,可是上一回她辛辛苦苦把朝中的风声对朱氏掩得严严实实,可依旧禁不住陈瑛回来之后一下子撕掳开来,把老太太气得更重。于是,权衡再三,她还是把钱氏诱季夫人的话说了。 “好端端的这个钱氏做这种事情干什么,蠢货”朱氏勃然色变,怒不可遏骂了一声,渐渐那怒色就消了,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她是晋王的保母,就连王妃也要敬她三分,往日晋王殿下有什么事情要办,也常常是她出面,理当不是自作主张要真是如此,莫非是淑妃?可这种时候她招惹郡主干什么” 昨晚宜兴郡主虽然再未提此事,但陈澜隐隐约约觉得,若真是钱氏所为,背后最大的可能就是淑妃了。可淑妃无缘无故,为何要去算计季夫人和宜兴郡主?见朱氏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她只能温言劝说道:“我今早出来的时候,郡主已经派人去请钱妈妈了,料想郡主那般手段,事情纵使不能水落石出,也不至于张扬出去。” “希望如此”想想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朱氏只觉得心力交瘁,苦笑了一下就摇了摇头,“我如今真是后悔,早知道会是现在这般结局,我就绝不会让你大表姐嫁入王府。晋王那样薄情寡义的人,倘若这一次再因为什么牵连到她” 仿佛是一语成谶,午后时分,阳宁侯府几乎和其他各家府邸一样得知了今天朝会上的那桩惊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进言,以六宫无主储位虚悬为由请封继后,以其子入主东宫,安天下之心。此奏一上,皇帝顿时大怒,当即下令罢其官职,流放缅甸。结果朝会之后,各部院衙门的奏折就犹如雪片一般,把通政司和六科廊忙得脚不沾地。 “封继后,以其子入主东宫要是这奏疏早几日,那么有可能的不外乎两个,一个是贵妃,一个是淑妃,可如今贵妃刚刚丧子,意思就是,群臣打算推举晋王?” 尽管这会儿理当是朱氏午睡的时候,陈澜也习惯了在床上眯瞪一会小憩,可她却没有任何睡意。见老太太听了自己的话,突然用右手和勉强能活动的左手一块揉了揉太阳穴,她忙上前去帮了一把,等到把那石青引枕又挪过开一些垫在右手侧,她才继续说道:“皇上春秋鼎盛,不想早谈立储事,再加上皇后新逝,不想册立继后,这也在情理之中。朝堂上的老大人们应该都知道,为什么还这般急功近利?” 如果在半年前,晋王入主东宫,朱氏绝对是乐见其成,也许还会因为群臣这上奏而高兴乐呵上好一阵。可眼下她却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可又说不清这不安在哪里。于是,陈澜这么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她突然只觉得脑际灵光一闪。 “澜儿,刚刚传信的时候可有提到,上书的都是些什么人?” 陈澜刚刚嘴里说着,心里却是真真切切迷糊得很,此时听朱氏一说,她先是一愣,随即一下子醒悟过来。偏生通政司那边并不是张铨送的口信,而是阳宁侯府的内线,所以消息只说是群臣上书,具体的人就只知道那个最最倒霉的右副都御史。于是,她立刻站起身来:“老太太,我这就去看看郑妈妈回来了没有。” 傍晚时分,朱氏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除却那位右副都御史算是部院高官之外,其余的并不是什么有分量的高官,从六部主事一级,到翰林院的侍读侍讲,四品以上都难寻得很,更不用说什么阁老部堂之类的老大人。而这些名字陈澜觉得陌生,朱氏听着听着却脸色渐渐变了,到最后更是死死攥住了旁边的引枕,浑然不觉指甲都被那劲道给按青了。 “不是从前走过咱们府里门路的,就是曾经亲近过韩国公的好手段,好手段,竟然把他们一个个煽动得上书进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个老婆子在背后煽风点火这看似是要立晋王,其实不过是把他放在火炉里头烤” 直到这一刻,陈澜才终于恍然大悟。朱氏从前身在局中,不少事情便看不清辨不明,她这个旁观者反而能够给些透彻的提醒,可如今遇到这样错综复杂的局面,她毕竟对这个时代的过去和人事了解得太少,这当口自然就比不上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太了。这一刻,她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近来一桩接一桩的事情,随即面色突变。 “老太太,您还记不记得先头晋王府的一个典簿劝说晋王上书废妃的事?” 陈澜重提旧事,朱氏面色就更难看了。但她知道陈澜多半不是无的放矢,因而就皱着眉头说道:“你觉得那事情和如今的事情有关联?” “我只是刚刚听了老太太的话,心里觉得,若是此次皇上命人彻查,到头来有人把事情栽在咱们府里和韩国公府,那么,再加上先头那桩弊案以及东昌侯府等等缠夹不清,不说夺爵,咱们两家失势只怕是铁板钉钉的。至于钱氏的事情,也未必就不能推在晋王妃的身上。可是对淑妃和晋王来说,他们兴许会像先前一次那般觉得,别人其实是在图谋咱们,他们只是受人牵连,只要能够把咱们甩掉,他们所受的危害不过微乎其微而已,最大的损害也是断了一条臂膀,未必没有新的补上。剪其羽翼,间其腹心,败其声名,咱们完了,晋王也完了。” 说到这里,陈澜再没有继续往下说,只看朱氏那相当难看的脸色,她就知道老太太应当也认同自己这想法。心里搁着这么一件事,这天晚上,祖孙俩全都是有一口没一口地扒拉着饭,草草用完了正要让人撤走桌子时,陈衍却兴冲冲地撞开了帘子进来。 “老太太,姐,我回来了”见陈澜虽说看着自己,可脸上却似乎有些勉强,老太太似乎心情也不太好,陈衍不禁摸了摸脑袋,随即干咳一声说,“姐,今天我回来的时候在半道遇着顺天府的差役拿人,一时兴起就上去看热闹,结果谁知道正好遇见一身便装的罗师兄,还有杜阁老。杜阁老说,明日筝儿妹妹生辰,我要去可以,得请上你一块去。” 内阁次辅杜微方? 陈澜和朱氏对视了一眼,见老太太冲自己微微点头,就笑着说道:“你就是不说,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杜家。明天我自然陪你一块去。” 看到陈衍如释重负的样子,陈澜哪里不知道杜微方这准岳父给陈衍的压力实在太大。得知陈衍已经用过饭了,她便与其在蓼香院又盘桓了一会,随即才告退离去。等到出了穿堂,身边没了其他外人,陈澜方才低声对陈衍问道:“你罗师兄看着可还好?” “人瘦了,精神气色还不错,只是”陈衍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道,“之前先生说,罗师兄和我的情形不一样,他天赋比谁都好,但那性情原本不适合官场,可要是能顺利过了眼下那个关坎,以后就不用担心他了。对了,师兄家里也有一桩喜事” 陈衍咧嘴笑道:“兴许过不了多久,师兄就能添一个弟弟或妹妹了威国公夫人有喜了” 对于罗旭,陈澜心里一直都有一种深深的愧疚。他为他们姐弟帮过许多忙,明里暗里透过众多消息,只是,她却不能回应那份期待——不但因为她缺少了他刻骨铭心的过去,而且也因为她不习惯在不能掌握不能影响的情况下,贸贸然在终身大事上迈出那一 早上巳正之后,路上行人就渐渐多了起来。阳宁侯府正门一侧脂粉胡同的店铺和后街上的摊贩却已经都开张了,即便是大门口也能听到某些扯开嗓门的叫卖声,但门前的阳宁街却是干干净净,少有的几个行人也都是加快步子通过,不敢稍作逗留。 须臾,西角门上十几个亲随簇拥着一辆轿车行了出来,大街上走过的三两个行人瞥一眼那青幔云头车,又在后头一个骑马的华服少年身上扫了扫,知道这是侯府里头的主人出门,自是主动沿墙根底下走。等一行人到了街口,路上车马行人也都是纷纷退避不迭,可唯有停在路边上一辆不起眼的栗壳色蓝布车围子骡车却突然启动靠了过来。 见此情形,今天领头出来的陈瑞立时排众而出赶到了前头,那马鞭凌空一抽,鞭梢就在那车夫鼻尖前差之毫厘地掠过:“什么人敢冲撞阳宁侯府车轿?” 那车夫吓了一大跳,赶紧勒住了缰绳,而那车帘却是被人掀开了一条缝,随即传出了一个柔和的声音:“是三妹妹和四弟么?” 这个声音让陈瑞吃了一惊,旋即就明白了这辆车里的人是谁,等别转头去吩咐人通报之后,他就忍不住露出了几分嫌恶。苏家这祖孙三个,一个是市侩似的老太婆,一个是自命不凡的迂腐书生,唯一那个还看得过去的姑娘看似柔柔弱弱,听郑妈妈说却极有心计,要是可能,他恨不得撂下话回绝了这讨嫌的一家。奈何如今苏家成了侯府的准姻亲,他毕竟是侯府的下人,遇到这事情也不敢擅专。 须臾,在后头的陈衍策马过来,到对面的骡车前说了两句,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犹如吃了颗苍蝇一般恶心。冷着脸转了回来,他在自家轿车前下了马,随手把缰绳丢给了一旁的楚平,也不用车蹬子,一撑车辕就上了车。钻进车厢中的他见陈澜用征询的目光看他,顿时气急败坏地说:“这苏家好厉害的耳报神,居然在这儿堵着咱们,说既然是正好碰上,不如和咱们同路去杜府还说什么苏仪这学生还没拜见过老师,她们这家人总得代劳什么德性” 刚刚外头通报进来,陈澜就猜到大约是这么一件事。可猜测归猜测,事实归事实,她不得不沉住气问道:“那边车上都有谁?” “除了苏婉儿,还有那个苏家老太太”陈衍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随即气鼓鼓地说,“筝儿妹妹的生辰又不曾请她们,咱们怎么好带她们这种不相干的人?要我说直接回绝了她们,否则到了那边也是麻烦” “人家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分明是早早得到消息有心堵着咱们,你以为三两句就能打发了人走?不管接下来咱们先去哪儿,她们恐怕都会死皮赖脸跟着,莫非咱们真的只把礼物送到杜府门口,然后带着她们在城里转一天?” 陈澜对苏老太太陈氏的作风颇有耳闻,知道这不但是个脸皮极厚的主儿,而且绝对不好相与,若明着拒绝,不知道她会拿出什么做派来,因而见陈衍被自己说得满脸郁闷,她就摇摇头说:“这样,不用理会她们,等到了杜府,看见那副对联,那对祖孙若是还想死乞白赖就随他们去,杜府家人又不是没见过这般做派的人,比咱们能应付。” 接下来自是一路顺顺当当,只陈衍经此一事就懒得出去骑马了,在车里嘟嘟囔囔唉声叹气,满脸的不情愿。陈澜看着他那模样不禁好笑,末了就冷不丁说道:“我之前倒忘了,你杜家总共才去过两三回,不是一直管杜小姐叫杜妹妹的吗,什么时候改口叫起了筝儿妹妹?” “啊?”陈衍一下子回过神,见陈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起初缩了缩脖子有些尴尬,但旋即便挺直了腰杆昂起了头,“筝儿妹妹以前管我叫陈哥哥,可那回在杜府后头的演武场操练过之后,她改口叫了我衍哥哥,那我当然该改口叫她筝儿妹妹,这不是叫礼尚往来吗?” “你这小子,道理还没学会,歪理却不少” 陈澜哑然失笑,见陈衍渐渐忘了外头那令人厌烦的祖孙俩,也就有意说起了杜微方。见小家伙听着一副苦脸苦相,又是双掌合十念叨着今天杜阁老千万不要在家,又是临时抱佛脚念念有词背起了几篇刚学的经义,那模样简直比临考前还紧张,她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总算到了杜府,早有预先得信的杜府家人上来迎候。这一回,陈衍直接一掀车帘纵身跳了下去,又对迎上来的管家耳语了一阵子,见其点点头便往苏家那辆骡车去了,他立时一招手,等几个健仆把自家的轿车往里头拉,他便接过陈瑞递来的缰绳上了马跟了进去。轿车在二门停下,他下马之后就到车旁搀扶了陈澜下车,可那边等着的妈妈上前说了头一句话,他的脑袋立时耷拉了下来。 “三小姐,四少爷,二位来得可巧,老爷今天又轮着休沐。” 内阁阁臣全都是十日一次轮流休沐,若是遇到紧急军情,甚至一个月几个月轮不上休息也是常有的,因此陈澜见陈衍那模样,哪里不知道小家伙此前没想到竟然真会撞见杜微方,顿时忍俊不禁,又向那妈妈问今天来的都有些什么人。得知杜筝这十岁生辰只请了几家亲朋,而且杜微方早早放出话去,今日概不接待闲人,她顿时有些无语。 这位杜阁老还真是官场中难得的性情中人 杜府前门,尽管苏家老太太陈氏已经是拄着拐杖下了车来,说苏仪乃是杜阁老的学生,承蒙栽培,她这长辈携孙女前来道贺生辰,和对联上的意思并无相违之处,但杜府的管家这些时日得了家主严词吩咐,再加上陈衍又拉着脸诉了苦情,他哪里会这么容易把人放进去。眼见陈氏在车中摆出了是杜家长辈姻亲的架子,原本客气的他顿时沉下脸来。 “老太太既说姻亲,那只要寻上侯府,自然会有人把您当成正经的姻亲待,可咱们府里就那么几位有数的少爷小姐,可不曾听说定下什么姓苏的人家至于今天大小姐生辰,老爷早放了话出去,一应闲人概不接待,老太太还是请回吧” 苏婉儿在旁边听得面如火烧,暗恨昨天没能苦苦把祖母劝住,车上苦劝又不听,却得到这里来丢人现眼。于是,见陈氏气得直哆嗦,她只得强打精神劝解,可才开了头就只听啪地一声,随即脸上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顿时捂着脸呆在了那儿,随即眼睛就一下子红了。 “不中用的东西”骂了这么一句之后,陈氏强耐住立时发作的冲动,厉声对车夫喝道,“愣在那儿干什么,既然别人都说这种话了,还不快走” 由于还惦记着门口的苏家祖孙俩,见着卫夫人之后,得知杜微方在书房,陈澜并没有急着过去,而是先打发了陈衍去拜见,自己则是陪着卫夫人说起了话,少不得隐约透露了一些苏家的情形。当卫夫人得知苏家拿着一块玉佩就上了侯府大喇喇地求亲,如今又借着这一层关系希冀到自家拉关系,一贯温和的她也忍不住眉头大皱。 卫夫人对于朱氏知之甚深,等到外头报说苏家祖孙终于已经走了,她又见陈澜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禁叹道:“怪不得你在路上甩不脱她们,你家祖母那般厉害的人,最后也还是认了那婚事,更不用说你们姐弟了。对了,老太太如今身体可好?” 陈澜见卫夫人问得自然,情知不是她对朝政并不关切,就是杜微方从来不对家里人谈及大事,便笑着答说身体已经大有好转,改日有空一定前来拜会云云。等到又坐了一会儿,又和一身大红衣裳的杜筝闲话了两句,那边杜微方便捎话来说请她过去,她这才站起身。 上一回杜微方见了她姐弟,是考较了陈衍的弓马武艺,而这一次陈澜头一次进杜府书房,看到的就是陈衍在这已经有了深深寒意的季节满头大汗,赫然是刚刚应付了好一番盘问考核的结果,想笑又不好露出来,只能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让她没想到的是,她才一屈膝,杜微方就摆手示意她不用多礼,随即就指了把椅子示意她坐下。 “小孩子难免贪玩,所以既然见着了,我就难免要考他一回,结果倒是不差。侯府这种富贵窝能养出他这般用心的少年人,着实难得。今天你们既然来了,我倒是有一句话得问你们姐弟。若是有人说,你们的祖母犯了大过,你们俩要把自己摘出来,便必须搬出侯府独过,你们俩可愿意?” 此话一出,别说陈衍一瞬间惊得木了,就是陈澜也觉得天旋地转,甚至连坐都有些坐不稳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见杜微方那脸色极其严肃,并不像是开玩笑,她不禁用力攥紧了缩在袖子中的拳头,任凭尖锐的指甲在手心上留下尖锐的痛感,用尽全力冷静下来。 “杜阁老,这不是我们愿意不愿意,而是可为不可为。”杜微方倏然动容,见陈澜不闪不避直视自己的目光,他不禁叹了一口气,随即开口说道:“你虽是女子,但不论是当初你对筝儿出主意写的那副对联,还是你对你四弟的教导,我都瞧得出,你是个深有主见的人。如今之际,你就不曾想过大义灭亲?” “杜阁老,大义灭亲,其旨不在灭亲二字,而在前头的大义若是至亲犯下国法天理尽皆不容的重罪,那么出首亦或是其他,虽灭了人伦,可于天理大义上却至少站得住脚。可如今杜阁老所言我祖母大过,这所谓过字,如今朝廷未有明论,我这个为人晚辈的更一无所知。而且祖母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又有重病在身,膝下能够依靠的人寥寥无几,于这等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0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杜微方倏然动容,见陈澜不闪不避直视自己的目光,他不禁叹了一口气,随即开口说道:“你虽是女子,但不论是当初你对筝儿出主意写的那副对联,还是你对你四弟的教导,我都瞧得出,你是个深有主见的人。如今之际,你就不曾想过大义灭亲?” “杜阁老,大义灭亲,其旨不在灭亲二字,而在前头的大义若是至亲犯下国法天理尽皆不容的重罪,那么出首亦或是其他,虽灭了人伦,可于天理大义上却至少站得住脚。可如今杜阁老所言我祖母大过,这所谓过字,如今朝廷未有明论,我这个为人晚辈的更一无所知。而且祖母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又有重病在身,膝下能够依靠的人寥寥无几,于这等是非尚不清楚的时候撇下祖母不管,是为不孝。而不辨是非不问黑白这八个字,亦和不忠无异” 屋子里一片寂静。杜微方仍然是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陈澜,而一旁跟着起身的陈衍终于从那股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从小就是鲁莽冲动的性子,尽管这些日子时时刻刻被师长和姐姐教导要冷静要稳重,可本性就是本性,因而在听到陈澜这一番话时,他就觉得犹如重锤一般砸在心上,于是当听到杜微方又开了口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却发现这一回那犀利的目光朝向了自己。 “那陈衍,你呢?” “我” 这一刻,陈衍依稀想起了从前的许多许多事情,说出来的话便没那么有条理了:“杜阁老,以前老太太对我和姐姐确实冷淡,可这架不住她自从病了之后明白了过来,就对我和姐姐好了。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老太太对咱们的好,便要以好来报;老太太对咱们的不好,说穿了便是从前父亲让她失望了,事出有因,不值得一味记恨姐姐都知道可为不可为,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也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 杜微方来来回回看着这姐弟二人,最后露出了一丝微笑,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好,很好尤其是陈衍,我原觉得你为人毛躁了些,可是,能知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倒没辜负你先生对你的教导,也没辜负你姐姐对你的期待好了,你们俩别站着,先坐下,有些事情还只是可能,尚未到那一步。” 陈衍瞥了一眼陈澜,见她犹豫片刻就坐了,于是才跟着坐了下来,可那屁股才挨着一丁点椅子,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也是全神贯注,一副随时随地可以站起来的样子。而杜微方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一个转,这才收了回来,又捧起茶盏轻呷了一口。 “夫人和你们祖母颇有交情,所以我定下婚事之前,也问清楚了你们祖母的情形,私底下也有打听。倘若她还是从前喜欢揽事弄权的那性子,哪怕陈衍再好,这婚事我也是不会应的。好在你们祖母从前虽办过糊涂事,可终究并未真正铸成大错,我权衡再三,终究还是应了。”杜微方见面前的这一双姐弟虽有些震惊,可反应都很克制,自是颇为满意,“这番话原该是对你们长辈说的,可你们俩父母都早早去了,叔婶之类也是指望不上,唯一倚赖的长辈又是你们祖母,所以我也只能对你们说。这几日,想来你们该知道风向已经不对了。” “伙同东昌侯往蒙古走私禁榷货物,这是第一条;联络大臣谋立晋王为储君,这是第二条。这些御史的弹劾奏章都已经到了内阁的案上,而且是元辅亲自送往的乾清宫。我刚刚对你们说的这话,就是元辅无意间流露出的意思。” 陈澜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想起了之前和朱氏商量时的情形——不得不说,这最坏的可能竟然已经真的来了。她不知道其中是否有三叔陈瑛的手笔,可料想有,也仅仅是添油加醋的一星点,在这样的大手面中,朱氏虽说是被牵进去了,可人家磨刀霍霍根本不在阳宁侯府,而在于没有了罗贵妃的鲁王之后,最有希望入主中宫和东宫的那对母子。况且,那边谋划的也许并不单单是储君之位,还有那位至高无上的天子 想到这里,她缓缓站起身来对杜微方深深施了一礼,随即低着头说:“杜阁老,多谢您今日这番提醒。” “提醒两个字,出了这道门,我可不会承认。”杜微方爽朗地一笑,又习惯性地拉扯了几下那稀疏的小胡子,随即淡淡地说,“凭侯府的背景手段,想来你们回去,消息也就到了,我在乎的是你们姐弟于此事的决断态度。至于我,我也可以撂一句明话给你们,身在其位,只能做到秉公两个字。别人要有意抹黑,我决计不会袖手;可别人要存心洗白,我也不会在旁搭手。虽说这个世上并不是处处公允,但也不能没了一丝一毫的公道,你们可明白?” 尽管和杜微方总共才打过两次交道,更多的都是道听途说的传言,但就是这么两回,陈澜便能大致明白这个带着浓重理想主义,执拗坚持却又不乏可爱的老人。于是,她再次默默行了礼,见陈衍亦是一声不吭地长揖起身,她便和他一块告退离去。 有了这桩事情搁在心里,姐弟俩原本是为了杜筝庆生而来的,可到了那边终究是谁都没了兴致和心思。卫夫人自不会瞧不出这一点,纳闷杜微方究竟说了些什么的同时,对于陈澜姐弟没坐多久就提出告辞,她也就体谅了。只没想到身为今日寿星翁的杜筝一路送到了穿堂门口,又拉着陈澜的手笑嘻嘻地说:“澜姐姐,别人都爱诗词歌赋,为什么你偏送我一本《梦溪笔谈》?” 陈澜看着娇小可爱的杜筝,忍不住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随即有些怅惘地说:“我只是觉得,与其伤春悲秋留下才名,其实却什么都做不了影响不了,还不如看看这些有用的东西,兴许将来还能够派得上用场不喜欢便搁着吧,别怪澜姐姐胡乱给你挑的生辰贺礼。” “我哪有说不喜欢”杜筝皱了皱鼻子,随即得意洋洋地说,“以后要是爹娘再让我学做那些诗词歌赋,我就拿你这番话来应付他们我喜欢写字画画,喜欢看那些好玩的轶事笔记故事,诗词背一背不要紧,才不想一天到晚绞尽脑汁押韵脚呢” 尽管满心焦虑,但看着这么一个满脸得计状的小丫头,陈澜还是觉得心情稍稍一松,打趣了两句,方才向一旁无可奈何的卫夫人告别。而有些心不在焉陈衍则是眼看着陈澜上马车,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瞧了一眼手上攥的缰绳,他突然一把丢下,又往回走到二门口,对卫夫人和杜筝深深行了一揖。 “伯母,今天对不住了,下次有空我再来拜见。筝儿妹妹,今天我带的那桂花糕是姐姐亲手做的,你趁着新鲜尝尝,我家里老太太是最喜欢的” 见陈衍说完这话就头也不回地匆匆上马,和护持着马车的亲随们汇合在了一块缓行出门,卫夫人不禁有些怔怔的,可下一刻就听到旁边传来了杜筝的嘟囔声。 “奇怪了,衍哥哥怎么知道我喜欢桂花糕” 蓼香院正房东次间,正在有一搭没一搭陪着赵妈妈说话的朱氏一听到外头报说陈澜和陈衍回来了,顿时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随即就皱起了眉头。要说凭着陈家和杜家的准姻亲关系,怎么也应该是吃了饭午后再回来,这会儿午时还没到,怎么两人就都回来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瞅了一眼面前说是宜兴郡主派来探望自己的赵妈妈,心里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不妥当。 须臾,陈澜和陈衍就进了屋子。朱氏见两人都还穿着那身见客的大衣裳,见到赵妈妈之后,竟是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顿时更觉得心里一突。叫了人上来问了两句杜府情形,见陈衍语焉不详,陈澜则是只笑说了杜微方考核陈衍的事,她就更有些数目了。 “郡主打发了赵妈妈来看我,知道你们不在,她还有心等了这许久,好在你们回来得早” 陈澜瞥了一眼赵妈妈,见她果然是似乎有话要说,应景地说了几句,就留下陈衍在那儿,先带了赵妈妈出了东次间。到了正厅的隔仗后头,她让绿萼到外头看着,也不坐下,径直和赵妈妈到了角落里,这才低声问道:“可是娘有什么消息要妈妈带给我?” “钱妈妈死了。”赵妈妈见陈澜一下子愣在了那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前天晚上郡主派人去晋王府打探消息,结果就得知钱氏压根没回来。昨天还是如此,王妃就命人往顺天府报了一声,今早五城兵马司才发现人‘失足’掉进了东四牌楼那边的一口深井里。” 赵妈妈着重强调了失足两个字,随即又把声音更压低了几分:“今天傍晚,巡城御史于承恩又上了折子,言说了晋王府保母钱氏无端失足落井的事,直指有人 送了赵妈妈到二门,陈澜方才回转,但心中却是沉甸甸的。 宜兴郡主让赵妈妈带话,晋王府的事情她没法管,因为从今天开始,这位郡主又被留在了宫中西苑,就连张惠心的三朝回门也被改在了宫中。名义上是参赞御马监亲军事宜,实质上是皇帝让其远离朝堂的纷争,暂时作壁上观。 而赵妈妈还透露,那位皇次子晋王林泰墉,据说竟然是在府中对晋王妃大发雷霆,撂下了自己绝对不管此事的话,意思是既不管到头来韩国公府阳宁侯府如何,也不管朝廷是否会废妃。如此态度,如何不让人心寒?他若是都撂开了手,哪怕皇帝最初并不信这些,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之下,结果就很难预料了尽管厌恶晋王的薄情,可事情还得从他身上入手才行 她对杜微方说的那些话,并不是什么虚伪矫饰之词,而是真真切切的肺腑之言。如果朱氏还是如同一开始那般对她心存利用,为了能达成自己所愿可以不管她的死活,那么,她在事到临头之际抽身而退,在天理人情上并没有太大的负担。然而,人心都是肉长的,眼看老太太褪去了那一层看似精明厉害的面纱,露出了内心深处的软弱无助,眼看老太太如寻常祖母一般对她姐弟俩真心关切,甚至一股脑儿把那些财产都拿了出来,她又怎能明哲保身? 付出多少,得到多少,得到多少,便要付出多少,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而且,如今还没到那种地步,并不是没有办法可想 带着这一层体悟,她原本有些虚浮无力的脚步渐渐变得坚实有力,及至回到蓼香院,她更是已经完全收拾好了心情,带着一贯的微微笑容进了正房。早就等在那里的绿萼连忙迎上前来,低声说道:“三小姐,老太太打发了咱们出来,留着四少爷在里间说话。” “知道了,你带人在外头守着。” 陈澜向绿萼点了点头,随即就径直进了东次间。果然,她就看到朱氏正携陈衍坐在炕上。一见她进来,陈衍明显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而朱氏则是眼睛稍稍眯起,嘴唇紧紧抿着,那种凝重的势头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老太太,赵妈妈是送口信来的。”陈澜知道朱氏如今受惯了挫折,不至于如前两次那般动辄病发,就一五一十地说道,“晋王府那位钱妈妈今天被五城兵马司发现死在了东四牌楼的一处深井中,而傍晚,巡城御史于承恩便上书,说” 朱氏被陈澜这话说得一愣,而陈衍则是本能地张了张口,最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陈澜才开口说道:“老太太,您想想,我和四弟没了您这个长辈,纵使我有干娘,四弟有韩先生,可终究在别人看来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失了本家亲族。而若是有事,干爹干娘难道就不是韩国公府张家的人?您没了我和四弟,别说这些弹劾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三叔的手段,您难道还没领受够么?老太太,事情尚未到那个地步。而真到了那地步,岂是我们能够轻而易举撇清的?就是干娘那样刚强厉害的人,如今还不是一样被人陷在局中么?” 被陈澜一连三个反问,朱氏顿时沉默了下来。亲长在,不分家,这是长久以来的规矩,她若是急吼吼地分家,给人看了笑话不说,而且也会落下话柄,可这终究是她能想出的最好办法。可若是没了陈澜和陈衍,徐夫人是自身难保,她就真的只剩下孤家寡人了,如果要那样就能够保住一对孙儿,能够让女儿女婿外孙女脱身出来,她也甘心了,要是到头一场空 陈衍看看朱氏,又看看陈澜,突然开口问道:“姐,你是不是想出什么办法了?” 见朱氏看着自己,眼神中流露出了希冀的光芒,陈澜便开口说道:“办法自然不是没有。之前那会,咱们看不清别人那攻势的方向和来路,所以一直都被动得紧,可至少现在这一波,咱们大略能够明白那目的,自然也就可以应对反击。宣府大同弊案的事,纵使再派人详查,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可以搁下不论。但那么多人上书立储君,难道幕后之人还能够将他们一起统统灭口?只是这一层还在其次,如今要紧的是,不能让淑妃和晋王丢卒保车。” 说到这里,陈澜顿了一顿,又加重了语气说:“钱氏莫名死了,晋王殿下若要归罪晋王妃,就算王府官如先头那个邓典簿一样都是别有用心,难道晋王往来的那么多清客幕僚,就没一个人看出背后的深意?这些人和晋王殿下往来,绝不止图自己的名声,更多的是为了博一个未来天子师友的名分,我就不信他们全是鼠目寸光” “好”朱氏重重点了点头,“这一层你说得对,明打着我的名义去探一探晋王妃,求取一件信物,也请她放宽心些。至于晋王往来最多的那些人,我立时让郑妈妈去打听。” “其实本该是韩国公府的人出面,但姑父韩国公位尊,刚刚赵妈妈说,已经有令让他坐镇步军营不得擅离了,而世子又不是善言辞的人,让爹娘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头,反而会让局面更错综复杂。阳宁侯府这边,我这个女子也不好出面,所以”陈澜倏然转过头看着陈衍,微微一笑道,“那些清客幕僚之类的人物,这时候便要四弟你出面了。你是韩翰林的弟子,杜阁老的准女婿,虽年少,却至少到得了他们跟前。” “我?” 陈衍一下子呆住了。他这些时日比以往十几年加在一块都忙,天天累得七死八活,可那种充实感和倒头就睡的踏实感却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然而,被人寄予期望他习惯了,被人压上这样沉重的担子,他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少不得迟疑了起来。 “那些人少说也是大我三四倍,全都是老谋深算,我就怕万一出错” “四弟,你既然知道自己的年纪,就该知道倘若是你出面,这出错才是正当的” 看到陈衍瞪大了眼睛满脸不解,陈澜只觉得朱氏轻轻拉了自己一把,这才察觉到自己在脚踏上跪了好一阵子,旋即便支撑着炕沿起身,也顾不上酸疼的膝盖,只上前轻轻摸了摸陈衍的脑袋:“你年纪小,所以我也不要你去和人家那些老夫子之类的名士辩论,只让你装作冲动的样子寻上门去。那些人中间,总会有一两个明事理的对了,也不用一个个去找他们,挑一个他们的文会,最好是有那个之前挑唆晋王废妃的邓典簿在时,你直接找上门去。至于说什么,回头我对你说。” 朱氏已经是听得连点头都忘了,见陈衍亦是目瞪口呆,她不禁宠溺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又笑道:“你姐姐这主意不错,你年纪小,在这种事情上头,就是皇上也绝不会怪罪于你。皇上能一直敬重膝下并无子女的皇后,必定最讨厌那些挑拨夫妻人伦的家伙” “至于老太太所说的晋王妃信物我想问老太太一声,咱们府里和淑妃娘娘的娘家可有什么往来么?” “自然是有,她家里不曾封爵,但早年她那公公是内阁大学士,算是京都有名的书香门第。如今她母亲尚在,封的是一品夫人,只很少见客,但常常去护国寺礼佛。” “如果能打听到她礼佛的日子,那我倒是可以在护国寺候一候如今之际,只有让他们知道,这算计的不单单是咱们,还有淑妃和晋王那一对母子。” 陈澜眼神闪烁,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如今想来,一切的因缘都始自护国寺,没想到如今的她又要往那儿去么? 驱除了脑海中的杂乱思绪,见陈衍满脸崇敬地看着她,就差没双掌合十惊叹了,她不禁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这才淡淡地说:“至于那些上书的人,老太太既然说当年承过咱们家的恩,想来也有的是把柄在咱们家手上的。兴许查不出是谁指使的他们,但总比一丝线索都没有的好。至于其他的小四,演好你的冲动弟弟之后,你去见一见你杨大哥。” 深秋的天暗得渐渐早了,千步廊内的一众官署除了留着必要的官员值夜,大多数人都已经散去了,而寥寥几个设在皇城乃至于宫城中的官署,也只留下了当班的,其余陆陆续续从长安左右门和东安门出了来。此时此刻,身穿青色官袍的罗旭从长安左门出来,却没有理会那个牵着马急匆匆上来的亲随,而是先揉了揉僵硬的胳膊,随即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少爷,是回府还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1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那小厮连忙陪笑道:“少爷您说笑了,小的哪敢这么想” 此时尚未到夜禁,阳宁街旁边的脂粉胡同还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客人,多半是附近勋贵府邸的媳妇妈妈来采买胭脂水粉,亦或是寄居权门的清客们来淘澄那些文房四宝,因而倒是还有些热闹。罗旭熟门熟路地进了朵云轩,才挑中了一刀好纸和一方端砚,让小厮提着东西出门时,却正好撞上了迎面进来的几个人。一认出为首的,他顿时神色微微一变。 “罗罗贤弟?今天可真是巧”晋王林泰墉堪堪把到了嘴边的世子二字换成了贤弟,见罗旭拱手行了礼,却仿佛有些踌躇该怎么称呼,原本心情极其糟糕的他突然计上心来,遂热络地说道,“我正好想寻你说话,可你成天忙得脚不沾地,我几乎一直找不到空儿。今天正好遇见便是有缘,我知道这脂粉胡同里有一家藏得极深的酒肆,一块坐坐如何?这里距离宜园和我那宅子也近,就算晚了些许也不打紧,如何?” 罗旭哪有兴致陪着晋王虚耗,当即就要婉拒,可没料想晋王竟是直接嘱咐他身边的小厮回去报信,随即就一个眼色让那几个亲随上来,硬是簇拥着他往外走。待到出了店面,心头恼火的他三两下就甩脱了那几个亲随,又冷冷地说:“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罗贤弟,我只是有几句心里话对你说。”晋王摆摆手让几个亲随往四下里撤远些,以防有认识自己的人经过,这才用推心置腹的口气说道,“我知道,宫中如今流言极多,说我和母妃什么话的都有,可你不是那等不明是非黑白的人。就占用你一丁点时间要是你觉得我诓骗你,陪我喝几杯,这总成了吧?一醉解千愁,我也就剩下这点消遣了再说,难道你不想知道,当初某些事情是谁使得坏?” 此话一出,罗旭顿时想起了阳宁侯陈瑛前次派人送信给自己的那些挑拨,脸色立时更阴沉了。只这会儿天色晦暗,晋王完全没瞧见,反而又自顾自地说:“我那些兄弟,就没一个是省心的。当初要不是淮王在御前告了你一状,你未必不能心想事成” 自打赐婚之后,罗旭虽心头苦痛,但在老师韩明益的劝说下,仍是狠狠心撂开了手,甚至因为陈瑛的挑拨离间而竭力不去打探某些情形。可此时此刻,他终于忍不住了,忖度良久,他便淡淡地说:“殿下不是说要喝酒么?站在这路当中,哪是说话的地方” 此话一出,晋王顿时大喜。自以为说动了陈瑛的他连忙召回了那几个亲随,又和罗旭一块并肩往前走。这一回,他却绝口不提刚刚的事,只是说些近来书铺里头新出的文章典籍。他在文事上头确实是深有造诣,这一路说过去,谈吐风雅旁征博引妙语连珠。就连心存提防如罗旭也不得不承认,尽管他中了进士,可要说博览群书,还真是比不上人家。 晋王所说的酒肆确实隐藏在脂粉胡同深处,就连罗旭这个最喜欢在外头闲逛的都从不知道。穿过张生记和雅诗兰黛馆中间的那条漆黑巷子,深处一座民居似的屋子竟然是一座小酒肆。只这儿明显没有什么生意,只有门前挂着一面不显眼的酒旗。直到跨过院门进去,他才闻到了那股刚刚被脂粉香水气息完全盖住了的浓烈酒香。 “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我家有个好酒的清客,是他先找到的地方,再加上我那儿距离这近,所以常来。今天我已经把地方包下了,更不怕有什么冒冒失失闯进来的人打扰,来,咱们去后头,那边满塘残荷,再加上空中残月,却是别有几分意境” 罗旭虽说是正儿八经的二甲传胪,骨子里却不是什么喜欢伤春悲秋吟诗作赋的书生。因而,和晋王在荷塘旁边那个造得颇为精巧的水榭中对坐小酌了几杯,眼见晋王诗兴大发一连做了两首,他就有些不耐烦地干咳了两声,随即煞风景地说:“刚刚殿下的话还没说完吧?” “看我这记性”晋王又满饮了一杯,这才讥嘲地说,“那 身在内阁,晋王都知道的事,罗旭又怎么会不知道,当下便仍是自顾自地喝酒,并不言语。而晋王却仿佛体谅罗旭的无精打采,等到多喝了几杯,又唉声叹气地摇摇头说:“要说陈家,论本事不过寻常,论人才也只是寻常,可就喜欢惹事生事好端端的请父皇立储君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哪家皇子的外家有这样不安分这样好蹦跶的?” “还有我那王妃成日里装贤惠,可结果呢,我府里那么多人,一直到现在也只有一子一女,那个儿子还成日里病恹恹的。她还特意打着我的名义从阳宁侯府要来了一个丫头,可到最后人是硬生生给她迫死了,我也是许久才知道,分明是阳宁侯太夫人恶了那丫头背主,于是就索性送到了我身边来须知我那王府不是他侯府处理人的垃圾桶” “这还不算,她还打着我的名义支使了钱妈妈去做事,事情败露了便所以,罗贤弟我告诉你,阳宁侯府养不出贤惠女人来,那都是蛇鼠一窝早知道我就不该娶她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进门,书香门第之中尽有知书达理的贤良女子,不会给我惹那么多麻烦,还能辅助我做事我现在一想到当初,便恨得咬牙切齿” 带着醉意的晋王突然重重往桌子上一拍,又发泄了一通对王妃的怨恨,甚至又说出了废妃二字,结果却没等到旁边的回应。醉眼朦胧的他抬眼一瞧,恰好看见了罗旭那满是阴霾的脸,就突然咧嘴笑了笑。 “罗贤弟,宫中贵妃娘娘的丧子之痛谁都能体谅,可有些流言实在是没意思。鲁王是我最小的弟弟,贵妃娘娘捧在手心里爱着护着,有心思的人固然会有,可有那本事的人绝对没有。而且,他长大之后是什么样子还未必可知,母妃和我怎么可能有那种心思?所以,如今人都没了,与其咱们互相疑忌,结果两败俱伤让人有机可趁,还不如携起手来” “殿下,你喝醉了”罗旭忍无可忍,终于站起身来,随即淡淡地说,“今日多谢殿下招待了,我明日还要上朝会,不便久留,告辞了” 撂下满脸错愕的晋王,罗旭便转身扬长而去。待到重新站在了已经全数打烊下了门板的脂粉胡同中,他方才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心里更是对晋王生出了无穷鄙视。 道不同不相为谋 无论怎么样,那都是明媒正娶的发妻,一有事情就全数推到王妃身上,那还算什么男人?至于事涉阳宁侯府亦或是韩国公府,这都是别人的臆测,写在弹章里头上奏不过是别有用心,所谓项庄舞剑志在沛公,如果不是为了晋王,别人何必那么麻烦往那两家身上泼脏水? 一路疾驰到家,罗旭才跳下马,那留门等着的门房就急匆匆上来牵过了缰绳,随即低声说道:“少爷您怎么才回来?夫人今天强打精神进了一趟宫,回来之后人就很不好,大夫刚刚才走。老爷又不在,上上下下担心得不得了” 闻听此言,罗旭顿时大吃一惊,二话不说丢下缰绳就急匆匆地往里头冲去,心中悔之不迭。然而,等到匆匆进了屋子,林夫人的第一句话却让他 平日里,晋王妃张惠蘅只是在水梦阁中起居,甚至连夫人侍妾们的晨昏请安以及平常立规矩都全部免了。最初是因为怀着身孕,而那美梦犹如泡影一般破灭之后,可她却放不下原本天天拿在手上的小孩衣裳等等针线活,直到前几日御医给出了那个残酷的诊断,她才彻底灰了心。等到这几天连番惊讯传来,她就连惊愕愤怒的力气都没有,甚至也没在意晋王封了院子,更是根本没在她面前露面。 此时此刻,她斜倚在湘妃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袷纱被,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屋顶横梁上已经有些陈旧的宫灯,却瞧也不瞧一旁小几上的银耳莲子羹。直到有人在耳边唤了好几声,她才僵硬地转过了头来。 “王妃,海宁县主来瞧您了。” 晋王妃微微一愣,似乎一时想不起这海宁县主指的是谁。旁边的京妈妈见着她这副表情,只得又解释道:“就是阳宁侯府三小姐,应了太夫人之命,带着郑妈妈特意来探望您。” “原来是三妹妹。”晋王妃面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斟酌片刻才开口说,“这当口,也只有她这个封了海宁县主的才进得了王府,换做别人早就被挡住了。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不把我这个王妃放在眼里,料想也不敢不把宜兴郡主放在眼里你也不用出去迎了,这水梦阁外头一层层一道道把守的都是人,想必也不会放你出去。” 听了这话,京妈妈只觉得鼻子一酸,险些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她是从韩国公府跟过来的陪房,眼看着这位从小受父母娇宠的嫡长女在成了王妃后过的那些日子。别人看着是金尊玉贵的王妃,可在这王府里却得贤惠大度,甚至还要因为多年只有一个女儿而受人冷嘲热讽,实质上的婆婆淑妃又丝毫不体恤,晋王更是那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王妃都是如此,那个死得无声无息的平夫人又算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终于传来了一阵说话声。紧跟着,前头的葱绿色撒花夹门帘就被人高高打了起来。晋王妃淡淡地抬头一瞧,见前头的少女一身素淡的藕荷色衣裙,虽只是耳垂上戴着珍珠耳坠,瞧着却有一股凛然的气息,而后头的郑妈妈则是死死咬着嘴唇,仿佛在外头的时候经历了什么。心中有数的她看到陈澜上前行礼,连忙命京妈妈搀扶自己起来,又稍稍坐直了身子,随即让小丫头端过了锦杌来。 尽管上一回陈澜在韩国公府庆生辰时,晋王妃还打发京妈妈送了贺礼去,但毕竟是自从王府的赏梅盛会之后再未见过陈澜。此时此刻,打量着面前犹如出水芙蓉一般动人的表妹,再想想自己在镜子中的那张蜡黄苍老的脸,她不禁觉得悲从心来。 “好久不见,三妹妹如今真真是大姑娘了。”她支撑着旁边的引枕,又示意京妈妈在身后垫高了,这才轻轻叹道,“只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你出嫁的那一天。” 第一次在家里见着晋王妃时,陈澜记得那是一位端庄高贵的美人;第二次在晋王府时,她也记得那时候被人簇拥在当中的晋王妃是何等的神采飞扬,面对诸多诰命夫人小姐时又是怎样的长袖善舞。时隔大半年,看到眼前这个苍白消瘦的人,哪怕谈不上太多感情,她也觉得心里猛地一揪,而晋王妃的这番话更是让她没法强挤出笑容来。 “王妃千万不要这么说。我来的时候,老太太还说了,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但有些事情若是认命了,到头来便必然是最糟糕的结局,还不如打起精神好好设法。” 昨晚上把赵妈那个消息转告了朱氏,看到老太太的震惊悲伤之后,陈澜自然而然答应了往王府走一趟探望晋王妃。然而,即便她想到以晋王的薄情寡义,十之又打起了撇清的主意,可她万万没料到门上竟是以王妃身体不好为由直接挡驾。若不是她之前封了海宁县主,仗了宜兴郡主的势,今日就是用尽解数也未必能进府。 “设法?设什么法三妹妹今天进来大约也不容易吧?若不是殿下默许,这些下人敢这般怠慢贵客,而且到现在茶房连烧好的玉泉水都不曾送上来给客人沏茶?” 晋王妃右手握拳砸在了湘妃榻的边缘,可终究是虚弱没力气,人险些一歪栽下榻来,还是陈澜急忙上前搀扶了一把,再加上郑妈妈眼疾手快托住了她的背,这才总算是没出什么事情。而本该在旁边伺候照应的京妈妈则是脚下一软,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也顾不得自己的失仪,甚至都没来得及爬起来,直接挣扎着直起腰膝行了两步,到了陈澜面前砰砰砰磕了好几个头,随即带着哭腔说:“三小姐,自从外头都察院上本弹劾,晋王殿下就一次都没来过王妃房里,上上下下闲话不断,就连府中的家务也都是李夫人管了,咱们这些王妃的亲近家人连府里大门都出不得。昨天钱妈妈死了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情形就更糟了,咱们院门前都守了人,王妃连用一碗银耳莲子羹,还是我舍下面子苦苦去求的” “别说了” 陈澜见晋王妃面色越来越白,郑妈表情死板,仿佛在死命藏下那股愤怒,立时喝止了京妈妈。紧跟着,她就坐到了床沿边上,放缓了口气说:“王妃,我有几句体己话要对您说,请郑妈妈京妈妈先带着丫头们到外头避一避如何?” 晋王妃愣了一愣,随即就冲京妈妈使了个眼色,见其面色黯然地从地上爬起来,她又看向了有些僵硬的郑妈妈,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这两位年长的对视了一眼,终究还是冲着屋子里几个丫头做了个手势,几个人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屋子。直到这时候,晋王妃才叹了一口气:“现在人都走了,三妹妹有话就直说吧。” 看着形销骨立的晋王妃,陈澜伸手为她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这才抬起头来,直截了当地问道:“王妃可疼爱小郡主么?” 晋王妃原是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可是,陈澜一说小郡主,她顿时愣住了,旋即,刚刚一直死死忍住的她只觉得眼泪夺眶而出,声线更是异常颤抖:“我只有这个唯一的女儿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看开了,可只有嬛儿只有嬛儿我放不下” 没等晋王妃说完,陈澜就打断了她说:“王妃放不下小郡主,当是知道,若小郡主没了娘亲,失了凭仗,将来在王府中的日子会何等艰难既如此,我再斗胆问您一句,小郡主和晋王殿下,您更愿意信赖倚靠哪一个?” 对于这个过分直接的问题,晋王妃顿时沉默了。她并不习惯对别人吐露自己的心声,可是,一想到陈澜是待自己最亲厚的外祖母派来,又深得宜兴郡主喜爱,她终于还是选择了信任。良久,她才一字一句地说:“御医那天就撂了明话,我这辈子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了。就算没有这次的事,殿下也会有更多的妃妾,我这个王妃不过摆设而已。嬛儿是我的女儿,我能倚靠的只有她。” “王妃既然看透了,那有些话我就不用说了。” 陈澜闻言松了一口气,心里却不无苦涩——一个做妻子的对丈夫完全心灰意冷,这却是从当局者迷到旁观者清的契机?斟酌了一下语句,她便继续说道:“先前王府之中王妃和平夫人先后被人构陷的时候,殿下就曾经把废妃的题本递到了皇后那儿,事后此事却是无果,殿下自以为被人构陷,真相大白就没事了,可皇上和皇后多年伉俪,却从不曾嫌弃皇后无出,晋王这般所为,和自己在士林中的清明大相径庭。如今事情未明,若是他又因别人弹劾阳宁侯府,还有钱妈死怪罪王妃,皇上又怎么会高兴?” 想到自己身体亏虚巨大的时候,皇宫里不时有御医派过来,补品送过来,吴王落网之后,皇帝甚至还派人抚慰,晋王妃不禁觉得陈澜这番话在情在理。她虽不管外务,可终究是权门之女,仔仔细细一思量便隐隐约约有了念头。 “三妹妹你的意思是,让我以皇上这入手,设法规劝殿下?” “殿下会听王妃的话么?”陈澜见晋王妃闻言哑然,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便压低了声音说,“上一回劝殿下废妃的是王府典簿,足可见王府官多半是不可靠了。王妃掌内院多年,也总该知道殿下最亲近的有那些名士抑或清客,有谁是殿下信得过,而且又对他有影响力的。只要晓以利害,不信这些视殿下为明主的人看不透。只要他们劝了,纵使能让殿下稍有回圜,也可避免最糟的结局。单单如此毕竟还不够,我还会设法见一见淑妃娘娘的母亲秦太夫人。但如今更要紧的是那些上书请立储君的人,若王妃信得过我,不妨与 德胜桥边上的镜园紧挨着积水潭,相比什刹海边上的其他豪宅园林,它有些小巧玲珑,可在引水上头却因为请了江南水乡园林的行家,从前院到后宅处处可见活水,更显赏心悦目。而对江氏来说,这里虽原是汝宁伯府的东西,可自己在时从未来过,也就少了几分不舒服,更难得的是搬进来之前一切都已经收拾好了,她要做的只是安排人手。 然而,住着这偌大的园子,她却不得不习惯性地考虑量入为出的问题。杨进周之前因兴和战功升任锦衣卫指挥同知,皇帝赏赐了不少财帛,此次落马河大捷斩首八百级,除却升官之外,又赏了这座园子和千亩庄田。再加上她在宣府那些年开绣庄积攒下的一两千银子,过日子绰绰有余,可要维持如今的开销和迎娶,却不是那般容易的。 于是,一连几日,江氏都带着庄妈妈在园子里转悠,一项一项罗列成单子,又把一样样的事务分派给阳宁侯府韩国公府举荐的那四房家人,随着人手的充裕,各式小用器的添置,规矩等等立了起来,家中内外也渐渐有了些齐整的气象。可这天上午,汝宁伯夫人郑氏却是带着好些人不请自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2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郑氏进门的时候,江氏那时候还是长媳,只一个是公公婆婆谁都不待见,一个却是能说会道深受偏爱。如今这一照面,尽管郑氏还能安慰自己她是汝宁伯夫人,位居超品,比江氏这太夫人高一截不止,可从镜园门外一路进来,看到这庭院深深小桥流水的景象,她这心里却和猫爪挠着似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因而厮见之后一坐下,她便干笑了一声。 “大嫂真是好福气,想当年老伯爷在时满心盼望着镜园落成,可终究没看到这一天。” “什么福气除了享儿子的福,更要紧的是天恩浩荡,明察秋毫。” 江氏这不软不硬的一句话砸回来,郑氏顿时又是一僵,随即才不自然地附和点头。干巴巴寒暄了两句,见江氏始终淡然坐着,她便只得开口道出了今天的来意:“大嫂和全哥如今得了这御赐镜园,本是天大的喜事,你们不愿意开宴庆祝,一味低调,这原本是谦逊臣子应当的。可这园子毕竟大,你们从前也没用多少人,所以太夫人吩咐我从家里调派几房精明的人来,也好帮衬帮衬。” 端着茶盏的江氏这才抬头看了郑氏一眼,见其身后站着两个头脸整齐绮年玉貌的丫头,想起刚刚庄妈妈报说前院还有好几房家人等着,她的嘴角就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当即点点头道:“家里也确实缺人,太夫人既如此费心,回头我就让庄妈妈领着分派了差事。只有一件事,先头宜兴郡主和阳宁侯太夫人也先后荐了几房人过来,又送了他们的身契,不知道太夫人送来的这些人归在何处?毕竟,家里除了原先那些人,新收的人也都是有靠身文书的。” “既是荐来的人,身契当然是交给嫂子的。” 早有预备的郑氏冲身后的大丫头做了个手势,见其捧着一个雕漆红木匣子送到了江氏面前,她不禁得意地一笑——这一趟送人自然是趁着这边百废待兴人手紧缺,先楔入几颗钉子,既如此,总不能留下口实。挑的这几房家人都是拖儿带口亲属众多的,他们的身契送了过来,可他们那些亲戚的身契却还捏在自己手里,不愁他们不听使唤 眼看江氏点了头,又吩咐把外头那四房家人都叫到院子里,她知道此事已定,心头顿时松乏了不少。及至新进的下人们都磕了头,庄妈妈把人带下去安置,她这才寻个由头把自己带来的那两个丫头派到了外头看着,又摆出了推心置腹的模样。 “除了这一桩,今天我来,其实还为了另外一件要紧事。”她也顾不得江氏仍是那副冷淡疏离的表情,又朝炕桌靠近了些,“这几日外头的风声,大嫂可知道了?那位阳宁侯太夫人早年揽事生事,之前侥幸没被前头东昌侯连累,可终究是涉得深了,更何况这一回还居然连结大臣请立储君,皇上虽还没发作,可心头哪里会不怒,说不定转眼间就会发作出来全哥的这门婚事虽然是皇上亲自赐的,可此一时彼一时,她一个小姑娘不懂事,不知道自家祖母做的那些事情,只知道一味愚孝,可这样一来,将来嫁过来许要连累了全哥” 见江氏似乎是浑然不以为意,郑氏不禁心里发急,索性把宫中齐太妃也搬了出来佐证:“大嫂可别不当一回事,君恩雷霆雨露,前时还觉得好,兴许这会儿风头一转,立时就觉得人可恶了全哥正是前途好的时候,难道你能看着他被无端连累?不若派个人过去,对她好好说说,让她明白利害取舍。而另一边,你这个做母亲的,也得给全哥添两个颜色好的人,免得将来媳妇过门时受了挟制” 郑氏说得正起劲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老太太,大人回来了” “这还是上午,怎么就回来了?别在这里守着了,先去瞧瞧究竟怎么回事” 闻听杨进周回来了,江氏脸上那冷淡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了无比的关切。而郑氏见状,自然只能讪讪地停下这个话题,心里却有些犯嘀咕。及至一身官袍的杨进周进了门来,她觑着人那健硕结实的模样,再对比自己先后没养住的两个儿子和都已经娶了妻仍是身体不见好的杨艾,她更是觉得嗓子眼堵得慌。 “娘。”杨进周进来之后,先给母亲行了礼,随即扫了一眼郑氏,淡淡地叫了一声二婶。但见郑氏笑着要说话,他就抢在前头说,“二婶见谅,我有些要紧事要和娘商量。待会隆佑长公主那儿还约请了娘过去听戏,实在没法留您用饭。” 隆佑长公主是下了帖子请听戏,但那时辰是午后,离着现在还远,江氏甚至原本没打算去,此时实是没想到儿子竟拿这当成了挡箭牌。见郑氏有些尴尬地说不打紧之类的话,又起身告辞,她少不得做出姿态和杨进周一同把人送到了二门。眼见这一行上轿车走了,她方才转身看着儿子,似笑非笑地说:“你倒是会寻借口,我不耐烦那些人多的场合,若是她也应邀了去那儿如何?” “隆佑长公主素来是有脾气的,她不像之前和东昌侯府定了亲事,后来那婚事却落了空的安吉长公主那般一团和气,只看她和宜兴郡主交情最好就知道,她下帖子决计不是什么人都请。再说,娘你也该走动走动,家里的事情一步一步慢慢来没关系” 一路搀扶着母亲往里走,杨进周口中说着这些,脸色却并不那么自然。直到回了阳春馆,他又把丫头撵了出去,这才挨着江氏坐了下来,沉吟了片刻开口说:“今天我之所以回来,是因为刚刚在阜成门被陈四公子给截住了。是阳宁侯太夫人和他姐姐让他来的,说了好些我还不知道的事。娘,事情是这样” 尽管郑氏刚刚已经添油加醋说了一通,但江氏毕竟不信,可这会儿杨进周说的详尽,又说是陈衍派人送来的消息,她不禁就有些不安了。等到杨进周说完,她喝了一口水定了定神,就抬头说道:“那衍哥儿找你说了这些,可有提让你帮什么忙?” “不是让我帮忙。”杨进周摇了摇头,想起陈衍那仿佛突然之间又长大了一截的模样,他略一失神,随即又回过神来,“他姐姐让他带话说,这些事情我迟早都是要知道的,与其等事到临头措手不及,还不如早早有个心理预备,咱们两家之间,不应该藏着掖着。事情她会设法料理,我们只要知道这一回事就成了。” “她竟然这么说”江氏先是大讶,随即立时大摇其头,“皇上都赐婚了,两家也一直是当成姻亲走动,事到临头怎么能撂开手不管?那丫头也实在是倔脾气,她一个女孩子,为了祖母着想固然没错,可这种事情一个人怎么挑的起来全哥,你有什么打算?” “我让陈衍捎话给她姐姐,我一个武夫,在京城人脉也有限,别的帮不上忙,但也不会坐视不理。娘,她是我未来的妻子,那是她的母家,但有使得上力的地方,我便不能坐视。” 江氏尽管心中担心,但仍是点点头说:“你说的是。那你预备怎么做?” “别的我帮不上,但夏公公那里我可以留心一二。” “夏公公?”江氏想起带着自己和杨进周看过镜园的夏太监,不禁却有些奇怪。 “临安县主出嫁时的那桩事情,应当还没传开,钱妈妈死了,季夫人那种老实人,又没什么深厚背景,人又在长乐宫,想来别人未必会往她下手,既如此,看如今这架势,我总觉得夏公公那儿有些疑难” 江氏起初还没明白意思,待发现杨进周的面色有些晦暗,她猛地想起了一个可能性,一时间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也许有人也许有人打 顶着敕建护国寺这个名头,智永和尚又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主儿,因而执掌这座大寺十几年,香火鼎盛自不必说,就连寺庙的田产和邸店也在他手上有了些增长。然而,此时此刻站在那里,这位主持大和尚那油光可鉴的光头上却隐约有些汗渍,脸上更是写满了为难。 “县主这要求,实在是” 陈澜淡淡地看着面前的智永和尚,良久才微微笑道:“大师执掌护国寺已经有些年头了吧?不说阳宁侯府多年来的香火供奉,就凭着您曾经为我家老太太办事牵线搭桥,咱们家里也是一直感念的。佛门虽是清静之地,可终究也免不了是非,大师您说是不是?” 智永原本就是额头冒汗,这会儿就更不自然了。左思右想左右为难,到最后他觑了一眼陈澜,见这位阳宁侯府三小姐仍然坐着一动不动,那种异常笃定的架势分明是胸有成竹,他不得不再次斟酌了一番。到最后,他只得把心一横点点头道:“既如此,老衲也只能行个方便了。只请县主到时候说话行事稍稍缓转些,留个余地给老衲回圜。” “那是自然。” 欣然答应之后,陈澜和智永又言语了几句,就见其脚下匆匆地转身离去。等到人一走,她方才往靠背上挪了挪,又接过了一旁郑妈妈亲自捧上来的茶盏。不等郑妈妈开口询问,她就主动解释道:“他是这护国寺的主持,和那些因佛法闻名的高僧不同,原本就进项极多,威权极重,觊觎他这位子的人决计不少。他怕被咱们连累,可更怕有些把柄落到对头手上,所以此时把话说清楚了,他与其去思量到时候是否会因今天的事受到牵累,还不如去想,若是这一次咱们府里安然度过,他有什么好处。” 之前在晋王府时,郑妈妈就眼看着晋王妃因为陈澜的那一番话重新打起了精神,此时又见识了智永和尚的不得不屈从,心里已经是百感交集。这大半年来家中的事情就没断过,而以往从来显不出来的三小姐陈澜,就仿佛一把钝刀经过了磨刀石反复打磨似的,逐渐焕发出了越来越显眼的光彩,实在是怨不得老太太这般倚重疼爱 如今陈澜所在的竹林精舍,并不是从前她和陈衍到这里拜祭亡母时呆过的这一间,而是从前智永招待过晋王的地方。屋子并不算很大,布置得却整洁,小沙弥又早早烧好了寺中特产的泉水送上,因而这会儿她品茗看书,倒也自在。只是,眼睛看的是书,她的心思却根本不在书本上,早就把此前想好的那些话温习了一遍又一遍。 淑妃的母亲秦太夫人并不是特别高调的人,每次前来只是提早一天和寺里打个招呼,甚至不拘初一十五,仿佛更重在散心而不在礼佛。能正巧赶上这一天,也多亏了郑管事长年在外交游广阔。由于其他权门的女眷家人并不在事先净寺的行列,她大可在大雄宝殿等等地方装作和那位太夫人偶遇,可无论是哪家女眷出来,都是仆婢环绕妈妈紧随,甫一见面要说道那些话却是几乎不可能的。 所以,她只能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智永和尚把人带过来。 等待之中,时间一点一滴过得极慢,只陈澜饮过两三杯茶之后,就再也没有多饮,倒是旁边的郑妈妈等得有些口干舌燥。就当满屋子的人几乎觉得时间停滞了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三声轻轻的击掌,赫然是早就约定好的。郑妈妈看了一眼陈澜,三两步到了门边上,将门打开一条缝之后,恰好看见一个小沙弥闪身离开的背影,这才慌忙扭过头来。 “你们到泉水那边去。” 撂下这话之后,陈澜便丢下手中的书看着身后的芸儿,见她招呼了宜兴郡主昨日才命人送来的长镝和红缨,两人一个捧着瓦罐,一个提着风炉出去,她就轻轻吁了一口气。 等到出了屋子,早就勘察好地形的几个丫头直奔这精舍西边的泉水处,依着石桌石凳忙碌了起来。有的在石凳上铺设布垫子,有的摆好了风炉现烧水,至于芸儿则是不停地往来路那边瞧看,直到发现有人影过来,这才赶紧收回了目光,跟着两个丫头一块瞎忙一气。 那边厢智永陪着秦太夫人一路过来,远远地早就瞧见了泉水这边的动静。尽管心里有数,可他还是尽量让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慈和自然,一面陪秦太夫人说佛理,一面留心陪侍在侧的那几个妈妈和丫头。果然,立时就有人发现了那边的不对劲来。 其中一位较为老成的妈妈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大师,今天这儿还有外人么?” 看到秦太夫人往那边看了一眼,智永和尚便笑着答道:“都是太夫人从前说了,不要打扰了其他人家上香礼佛,所以每逢这时候,只是阻着山门不让那些男客进来,女客都是不禁的。更何况,那是海宁县主的丫头,上了早香之后想着咱们这儿的泉水好,所以特意多留了一会,老衲就更不敢拦了,还请太夫人见谅。” 海宁县主? 秦太夫人只觉得这称呼有些印象,见几个仆妇丫头也是皱眉的皱眉,茫然的茫然,她索性就看向了智永和尚:“大师,我这人老了,记性也实在是不管用了,这海宁县主是” “就是宜兴郡主先头认下的女儿,阳宁侯府的三小姐。” 秦太夫人这才恍然大悟,微微点了点头就再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往前走。然而,当远远路过的时候,她突然听见那几个丫头正在哼唱一首歌,那歌声婉转动听也就罢了,毕竟不是她曾经听过的,只那其中隐隐约约流露出的一个词,让她颇有些动容。 女儿曾经提到过,当初皇后去世的时候,阳宁侯府那位三小姐似乎就曾在坤宁宫西暖阁里唱过那么一首歌,这才因此让皇帝爱屋及乌。 于是,她便冲身边的一个仆妇打了个眼色,见其蹑手蹑脚往那边泉水去了,她才跟着智永进了另一头的精舍。落座之后,她难免有些心神不宁,向智永探问了几句,智永就少不得说起了从前晋王罗旭杨进周三人来这儿的那一次,晋王得知陈澜姐弟在此执意要会会,结果只有一个陈衍出来,陈澜却避而不见,她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说是亲戚,可终究不是正经的娘家亲戚,这位县主倒是知道避嫌,不像别人那般轻狂,也难怪先皇后喜爱,皇上也爱屋及乌。” 智永又说道了几句别的,刚刚离开的那位妈妈就进了屋子来,当着智永的面笑道:“老太太,我原本还以为那几个小丫头在忙活什么,却原来是在现烧水沏茶。说是从福建捎带来的茶,那位县主特意吩咐她们亲自烧水炮制的。看到我过去了,那个小丫头还炫耀似的拿了那罐花茶给我瞧咳,真是没见识,谁不知道您是福建人,家里其他茶叶也就罢了,唯独这茶是从来不缺的” 秦太夫人闻言莞尔。相比那些传了数千年的名茶,起自南宋的花茶从来算不得茶中上品,她也是因为生在福州,这才喜好茶,于是和那些喜喝龙井毛峰六安瓜片的贵妇们格格不入。尽管由于这两日好些官员请立中宫和储君的事,她心下不是没有警惕,可最后终究还是好奇占了上风。 那位能入帝后法眼,又让宜兴郡主收为义女的阳宁侯府三小姐,究竟是怎样的人? “既然是正好在这儿遇见,便是有缘,难得又是个喜好茶的,你们去那边瞧瞧,请她过来叙叙话。”见两个妈妈答应一声去了,及至门帘落下,秦太夫人才仿佛是记起什么似的,面色微微一变,随即遮掩似的对智永笑道,“这些年也多亏了大师一直往我家里送泉水,否则那些茶也沏不出好滋味来。” “举手之劳,太夫人倒是记在了心上谁不知道晋王殿下异常孝心,这玉泉水也常常往您府里送?” 两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门前的门帘再次一动,紧跟着,秦太夫人就看到一个少女随着自己带的两位妈妈进了门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举止得体的妈妈。那少女一身秋香色的衣裙,头上不见多少珠翠,耳垂只有两颗丁香大小的玉塞儿,面色沉静,那眼眸中更是清澈见底。见其上前行礼拜见,秦太夫人这才恍然回神,只受了半礼就慌忙把人搀扶了起来。 “我刚刚还觉得自己托大了,我年纪虽大,可终究不是县 “我也不是单单爱茶,只是不惯茶叶的苦涩而已,带了花香,入口甘润,喝着更清口些。”陈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才解释道,“从前不敢太讲究,但娘知道了之后,便一股脑儿送来了好些花茶。有茉莉c玫瑰c蔷薇c栀子c梅花林林总总大约七八样,这大多是江南和福建那边炮制的上品。因权贵大多不爱,娘也不喜欢,如今给了我,她是物尽其用,我则是求之不得,正是皆大欢喜。” 京师并不流行花茶,秦太夫人深知自己这点爱好要不是有个身为宫妃的女儿和身为晋王的外孙,也未必能让福建过来的海船特意捎带上那些茶,因而原以为陈澜只是有心做了预备,专门在这儿趋奉自个。然而,此时陈澜说自己爱的是花茶,而不单单是茶,她心里就不禁一松,却仍是开口问道:“那今天到护国寺来,你莫非还带了其他品种?” “红螺,你回去把那几罐都取来。” 陈澜吩咐了身后的红螺,又看着秦太夫人说,“护国寺这儿的泉水满京师都是有名的,好茶也需好水来泡,所以我就带了桔花c木香c兰蕙和这四种花茶,也想看看这儿的泉水泡哪种茶叶最合适。”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3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等到红螺真的把那些花茶罐子都拿了来,秦太夫人一一看过,心里那丝念想也就淡了,渐渐的甚至便依着陈澜的话,不再是一口一个县主。接下来闲聊之中,听陈澜说起花茶头头是道,并不涉及国事家事,她就更觉得人投缘,心念一转便有心考较道:“你既是喜欢这花茶的芬芳口感,可知道这制茶有什么诀窍么?” “只是在书上看过。我记得《茶谱》上记着,茉莉c玫瑰c蔷薇c兰蕙c桔花c栀子c木香c梅花,皆可作茶。诸花开时,摘其半含半放之香气全者,量茶叶多少,摘花为茶。花多则太香,而脱茶韵;花少则不香,而不尽美。三停茶叶,一停花始称。”看到秦太夫人讶异地看着自己,陈澜这才从容笑道,“太夫人别笑话我,我在诗词歌赋上全不在行,就是喜欢看些山川地理风土人情之类的文人笔记和杂书,也幸亏家里老太太放纵不管。” 秦太夫人跟着丈夫从福建到京师,相比那些在京师大宅门中从未挪动过的夫人们,自是见识不同,此时更是觉得陈澜直爽,不似别的千金只显摆优势藏着缺点,当即就连连点头:“女人又用不着考科举,闺阁诗词难道还能留出去给外人窥视不曾?还是你这般自娱自乐的好,眼界宽阔了,心胸就宽阔了,怪不得也不怕人笑话喜欢花茶。” “太夫人说的是,其实,我也知道这些窨制花茶的茶叶往往都不是上品,若没了那股花香便要跌落好几层,这就是各有所爱罢了。其实,旁人以为这花香盖住了茶韵,于是失了品茗真道,可在咱们这些喜欢的人这儿,却觉得有了这花香,原本苦涩的茶水入口时却更甘甜。” “你说得极对哎,我喝了这好几十年,奈何家里也就只有我一个好这一口罢了。” 一老一少说得起劲,别人却听得无趣。秦太夫人自然也看得出来,于是,品了陈澜带来的四味花茶,她也委实不客气地分了一些去,随即就吩咐伺候的人等在外头,又偕了陈澜到里屋说话。至于一直陪侍在侧的智永和尚,此时终于觑着了空子,悄悄地就退了下去。 进屋之后,秦太夫人在当中的一具榻上坐了,又示意陈澜过来挨着自己一块坐,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县主今天想来是有意候着我这个老婆子的吧?” 此时别无外人,刚刚进来时,陈澜又瞥见两个妈妈守在了门外,郑妈妈也离得近,再加上这会儿秦太夫人说话低声,她也就坦然答道:“太夫人说的是,我确实是为了您来的。” 对于陈澜的直言不讳,秦太夫人不禁微微一愣:“那你缘何要耽误这么久陪我闲聊?” “太夫人与我素昧平生,若没有花茶这引子,之后的话也就很难说了。”见秦太夫人面色微微一沉,陈澜仍是保持着刚刚那侧坐的坐姿,微微笑道,“虽是投您所好,但《茶谱》是我家四弟从前搜罗来的书,我早些时候就看过。花茶也确实是我喜欢的,无论蔷薇茉莉亦或是栀子花茶,于我都是一样的。今天寻着这机会,我并不求太夫人其他的事,只有一桩却不得不提。太夫人可知道,前时晋王妃有喜被太医诊出乃是有假之后,晋王被人挑唆上了题本请求废妃,皇上对此深为失望?” 秦太夫人原以为陈澜是为了最近风口浪尖上的阳宁侯太夫人朱氏求情,然而,陈澜却只字不提那个,而是一下子拉回到了当初的旧事上,她顿时有些预计不足。想起那会儿陈澜在宫中住了大半个月,兴许是皇后露出的口风,她不敢轻视了这一茬,微一沉吟就说道:“晋王殿下也是无法,那时候接连两件事,他也是被逼无奈” “太夫人可想过,别人要的正是晋王殿下这被逼无奈?” 陈澜一言已出,看到秦太夫人那原先还保持着淡然的面孔渐渐有些失色,这才徐徐说道,“当今皇上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册立皇后——哪怕皇后当时膝下并无子女,母家又已经完全式微。几十年相濡以沫,废后的声音从未断过,可天下无人不知帝后伉俪情深。因此及彼,晋王殿下那上书,当时的皇上皇后会怎么看?事后真相大白,可印象却已经铸成了。皇后在时曾经无意间对我说过,皇上要的是有担当的储君,言谈之间不无叹息。” 秦太夫人终于勃然色变。家族因为出了一个淑妃,又有晋王这个皇子,再加上又是文官,自不能像那些存续上百年的勋贵那样可以两边下注。晋王的上书她知道之后也觉得太莽撞,可晋王婉转表示的意思打动了她。如今皇帝削勋贵权柄的意思很明确,晋王娶一个书香门第的王妃,这对于拉拢那些文官自然是有利的,毕竟文官认的是嫡,认的是长。 可是,如果如陈澜所说 “太夫人,夫妻不但是敌体,也是一体,有些事情,看似谋算的只是王妃,实则是谋算的晋王殿下。晋王虽偶有过失,也有失察的地方,但终究不曾有大错,在这节骨眼上,看得不是才能,而是气度,是魄力。前天我去探望晋王妃时,眼见堂堂王妃竟然形同囚犯不得出院子,甚至不得见外人,而这时节宫中因为皇上称病免朝已经有数日,奏折都还压着,更尚未有一言责备查问,试问别人对晋王殿下会怎么看?所谓一石二鸟之计,不外如是。” 说到这里,陈澜便停住了话头。不管怎么说,她该说的已经差不多了,如果这位太夫人如传闻中那般颇有贤名,接下来就应该有所动作。果然,当她站起身要告辞的时候,秦太夫人突然抬起头来。 “你说的这些话,都是你自己想的?” 陈澜看了秦太夫人半晌,随即微微一笑道:“太夫人也太高看我了,我才多大年纪,哪有这许多见识?有些是从前皇后娘娘提过的,有些是娘和我说话时无意间露出来的,有些是我家里老太太的感慨,我不过是添添减减,做个传话的人罢了。” 看到秦太夫人为之释然,陈澜心里知道,刚刚那一番话如今在对方心中只会分量更重,因而便恭谨地屈了屈膝,又悄悄出了门去。待到带着郑妈妈和红螺回到了自己的那间精舍,她便吩咐长镝和红缨收好了那些茶叶,又接过芸儿殷勤递来的茶盅痛喝了一气,这才很没有淑女气质地伸了个懒腰。 “三小姐” 侧头看了一眼满脸忐忑的郑妈妈,陈澜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郑妈妈且放心就是,一切都妥当了。” 满屋子丫头虽都不怎么明白是怎么回事,可陈澜这一笑一说,众人无不知道刚刚忙活的那一场总算没白费,一时间连忙叽叽喳喳围上来说话,尤其是芸儿,以这泉水难得,浪费了怪可惜为由,提议不若大家分着喝了。陈澜此时高兴得无可不可,自是满口答应了下来。因而这一闹,秦太夫人那一行已经走了好一阵,陈澜方才带着收拾好了的丫头们和郑妈妈出来。 然而,才在半路上,她就被匆匆过来的智永和尚给截住了。这位竟是连一个小沙弥都没带,脸上也不见平常的和蔼慈厚,竟是有些惊惶。 “县主右军都督府的杨大人,说是有要事见您” 看到智永这般少有的模样,陈澜不禁心中纳闷得无以复加。不过是要见她罢了,杨进 智永自从做了住持之后,就从来没有这么快地走过路。只恨背后是身穿长裙绣鞋的世家千金,怎么也赶不上他,他不得不频频停下往后瞧瞧,确保没把人拉下。即便如此,他仍是心急火燎地连声催促。久而久之,跟在后头的郑妈妈和几个丫头心里直犯嘀咕,而陈澜也渐渐有些讶异了起来。 这条路并不是通往山门,而是显然往寺中西边偏僻去处的她心中担心的同时又警惕了起来,可看见身侧的长镝和红缨一个手叩着腰间箭囊,一个不时抚摸着袖子,顿时想起了两人的甩手箭和短枪绝艺,她悬起的心方才有些定了。 想来智永和尚这样精明的人,决计不会做出那等糊涂事来 直到邻近西边围墙,智永方才放慢了脚步,一面擦汗一面回头等。他是和权贵打惯交道的人了,瞧见陈澜后头那两个丫头的手势做派便知道是练家子,心里顿时更庆幸自己没带小沙弥,否则人家指不定疑心更重。因而,往前又走了一箭之地,竟是邻近西门的一座不起眼的小院,他就亲自推开了前头的院门,又殷勤地合十行了一礼。 “杨大人就在这里头。” 此时此刻,别说郑妈妈,就连芸儿那几个丫头也都露出了怀疑的表情。芸儿二话不说抢先闪身进了院子,红螺看了一眼陈澜和郑妈妈,亦是紧随其后。不消一会儿,红螺就急忙回转了来,冲陈澜点点头说:“小姐,是杨大人在屋子里。” 陈澜这才释然,即便如此,长镝和红缨仍然紧紧护持着她进了院子。这时候,落在最后的郑妈妈却停住了脚步,审视了智永片刻便冷冷地质问道:“智永大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妈妈,不是老衲不肯说,实在是总之老衲把人安排在这儿,是为了方便起见,绝没有别的意思。”智永原本就冒着汗的光头这会儿更油光可鉴了,见郑妈妈那目光仿若针刺一般,他只得叹了一口气说,“杨大人身上那样子,实是不好见人。” 而此时此刻,陈澜已经见着了智永口中不好见人的杨进周,更是明白了智永为什么如此谨慎。因为杨进周左臂包裹着白棉布,上头还渗着殷殷血迹,而他那一身绛红便袍的下摆以及胸前几处,都隐约可见红色的痕迹。若不是那颜色和衣裳颜色有些相近,乍一看更加吓人。 “你你这是”陈澜使劲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声音却不可避免地有些颤抖,“你这是怎么回事,这伤” 杨进周看到长镝和红缨在一愣之后,双双蹑手蹑脚出了屋子,又掩上了房门,不禁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笑容:“不打紧,就是一点皮肉小伤而已,已经上过金疮药包扎好了。” 陈澜看着杨进周那不以为意的模样,想起他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血与火的沙场,心底不由自主地一颤,随即才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受的伤?” “我刚刚打夏公公的宅子过来。”杨进周见陈澜那脸色倏然一变,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藏不住的惊悸,就放缓和了语气说,“夏公公在宫外有座宅子,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我早先毕竟在锦衣卫,所以知道这一茬,早早就让秦虎带着几个人过去守着。今天我正当值,突然秦虎派人报信来说那边出了事,我就急急忙忙过去了。我去的时候刺客才退走,秦虎他们受了点伤,可和夏公公没言语两句,又正好遇到另外一拨。激战之后,那拨刺客死了三个活捉了一个,夏公公中了一刀,其他人总算都撑了下来,至于我这胳膊只是被刀搪了一下。” 尽管杨进周轻描淡写,但从他这番言语中,陈澜终于明白了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本竭力镇定的情绪顿时一下子失控了。好端端的杨进周做自己的右军都督府都督,管着神机营那一摊子,为什么要去盯着御用监夏太监,还不是为了陈衍对他说的那番话?可恨的是,她完全不知道夏太监在宫外还有宅子 “什么叫被刀搪了一下上次你也是这样,带着伤就匆匆出来,这次还是这样虽说是胳膊,但万一伤了筋络动了骨头,或者刀剑无眼伤了其他地方,那时候要怎么办?我都让小四对你说了,只想你知道这般缘由,不是要你拼着性命”说着说着,她只觉得眼前一下子迷离了起来,温热的液体无可抑制地从眼角滚落。 杨进周见过陈澜遇事时的当断则断,见过她在遇险时惊慌之下的强做镇定,也见过她在茫然时的无措失神,可却从来没看过她露出如此软弱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慌了手脚。他本能地伸出手去要擦那滚落下来的泪珠,可手却僵在了半空中,随即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翻了一阵,发现怎么也不可能有汗巾手绢之类的东西,他顿时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别哭,我我真的没事。”笨拙地解释了两句之后,见陈澜仍是抽噎着,他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话这才流畅了起来,“我别的帮不上忙,原是想着在这上头留心留心,若有事情也好知会你,可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变故。我皮粗肉糙,打打杀杀的事情早就习惯了,只要能帮上忙,我就心安了。你看,真的没事。” 看到杨进周又摆动了几下胳膊,竭力做出没事人似的架势,陈澜终于忍不住了,直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把人能拖到椅子上坐下,她也顾不得脸上仍是泪痕宛然,三两下解开了杨进周左臂上的绷带。见是那几层衣服都仿佛黏在了一起,上头尽是斑驳血迹,她不禁抬起头来狠狠瞪了一眼杨进周,随即又开口唤道:“长镝,红缨,你们俩进来” 片刻之后,长镝和红缨就进了屋子。一看到杨进周左臂的白布绷带已经解开,心思灵巧的两人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红缨对长镝嘱咐了两声就慌忙出了屋子,长镝则是疾步上前,旋即就从箭囊中取出了剪子,三两下将杨进周那伤处的衣裳统统剪开,等露出深深的伤口之后,她才瞅了一眼面白如纸的陈澜。不多时,红缨就又端着一盆水进来,放下铜盆之后又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瓷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两人忙碌地重新清洗了伤口,又用一个瓷瓶里的烧酒擦洗过一遍,随即才再次敷上了金疮药。这时候,外间才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长镝疾步出去,却只是把门打开一条缝接过了一卷棉布绷带就关了门,回转身过来之后又手法娴熟地给杨进周包扎。待到一切都做完了,两人方才如同进门时那般,悄无声息地出了屋子。 陈澜一直在旁边看着两人忙活,直到最后才想起眼泪未曾擦干,因而用手绢胡乱抹了两下。然而,此时此刻她们走了,她重新又对着杨进周,心里满是各种复杂的感觉。见他不太自然地站起身走了过来,她便抢在前头说道:“以后再有这种事,你一定要让我心里有个数目,别又自顾自地放手去做,万一” “没有万一。”杨进周只觉得心里涌出一股暖流,伸出双手轻轻按在了她的双肩上,“我出生之后,娘就去拜过菩萨,抽中的签说是我福大命大,逢凶化吉。没事的,我打了那么多仗都平平安安,不会阴沟里翻船” “你还说?”陈澜还是第一次和陈衍之外的男子有这样的亲密接触,心头虽异样,可这时候仍是被他的话激出一股子恼羞成怒来,“我说的你究竟答应不答应?” “答应,自然答应”杨进周连忙点头,因见她瞧着自己,连忙又添了一句,“我答应你,以后做事一定会和你说道一声,就和你这次特意知会我一样。” 陈澜闻言释然,却仍是狠狠瞪了他一眼。然而,紧跟着,她就觉察到自己刚刚的表现和平时大相径庭,一时间不禁呆在了那儿,竟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是好。好在杨进周显然没觉察到这一点,有些不太自然地松开了按在她肩膀上的手之后,就详详细细地说起了之前在夏太监家里的情形。 “幸好夏公公随身的那个小宦官机警,一把将他推开,结果那脱手一刀才偏了。秦虎护得及时,夏公公只受了轻伤,那个小宦官却挡了一刀,眼下都还没醒过来。我本该在那等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过来一趟” “之前我不知道哪儿更安全,城内神机营的营地固然有我不少用过的属下,可我怕人多嘴杂,不敢送过去,索性就把人从侧门送进了镜园秦虎他们守在那儿,那儿毕竟挨着什刹海,是达官显贵聚居之地,料想应当不会有人再行不轨之事。我刚刚出来时,已经往西安门那边,想请人先捎信给郡主,但那边的禁军不肯通融,恐怕得由你出面” “夏公公受惊过度,这会儿还言语不得,那个活口我也命秦虎带人牢牢看着,不过据我看,恐怕他只是受命,未必真知道什么太深层的东西” 屋子里,杨进周和陈澜正一五一十地说着那些经过。屋子外头,长镝和红缨正交换着眼神,芸儿和红螺正在窃窃私语,而郑妈妈也没有闲着,一双利眼死死看着智永和尚,竟是丝毫没有放他走的 银锭桥西边的观音庵原名镇水观音庵,本是楚朝初年所建,只由于这是靠近什刹海的宝地,这座观音庵的地皮不免为权贵觊觎,逐渐越来越小。到最后,晋王林泰墉也瞧中了这个地方,买下庵地的一半造了一座慧园。 尽管比不上附近达官显贵园林的壮阔气派,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一亭一轩一台,但却胜在两面临什刹海,一面临湖,剩下的一面则是正对着一座造工精巧的亭子。而那小亭所对恰是银锭桥,路过行人尽收眼底。再加上这里距离皇城极近,那些文人墨客们站在小亭中仰望宫墙深处的万岁山,自然更添心中憧憬。 晋王为人大方,这座园子自己并不常常去,反而放任下头的清客幕僚和王府官们借着这儿文会饮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4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年长的门子见那年轻门子不服气,也懒得再说什么,只是嘱咐其余人打起精神,不要被来客当做是怠慢。当他看到不远处的胡同口,一骑人飞驰而来,到了门前才骤然勒马,不待那马停稳就飘然落下,却是站得稳稳当当。那来人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身穿青绸直裰,头上带着龙鳞纱巾,神情颇有些倨傲,丢下缰绳就径直走上前来。 “公子您是” 年长门子恭敬地问了一句,见来人一句话不说就往里头闯去,他登时愣住了,随即就听到胡同那头传来了一阵马蹄疾驰声。于是,当看见刚刚出口抱怨的年轻门子要拦人,他立时阻住了人,回头一瞥见那边一群随从似的人已经到了,又纷纷下来去照应之前那匹被弃在胡同中央的马,却是守在门前并不进去,他心里顿时更确定了。 “不知道是哪家贵人的小公子,以往也有这种来凑热闹的,伸手拦了挨鞭子就不划算了,回头到哪儿说理去?” 陈衍用陈澜所说的法子顺顺当当进了门,原本有些紧张的他立时松了一口大气。顺着甬道进了月亮门,他就看到三三两两的儒服书生正在说话谈天,入耳的之乎者也和诗词歌赋比比皆是,他不知不觉脚下一顿,随即才放眼在人群中找起了人来。 他之前一天带着郑管事有意候在晋王府门前观察了一会,总算知道那个王府典簿邓忠是何方神圣,这会儿左看右看却发现没那个人,顿时有些失望。此间的人他就没一个认识的,此时站在这里既觉得扎眼,也觉得无聊,于是索性就按照陈澜说的话,沿着墙根底下转了一圈,顺便竖起耳朵听这些人说些什么,又分辨着昨日望见的几个人。靠着这双顺风耳,他很是听到了一些言语,渐渐地对于待会应该选择的站位以及其他各色问题就有了些打算。 “哎呀,邓典簿可是来了” 瞎转了好一会儿,就在陈衍几乎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一个称呼突然蹦进了他的耳朵。他下意识地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见来人一身天青色的潞绸衣裳,大约三十出头,留着小胡子,精神奕奕嘴角含笑,一路走来又是拱手又是说笑,仿佛是八面玲珑的主儿,他不觉心里一突。可是,想到家里老太太的希望,姐姐陈澜的期许,他立时深深吸了一口气。 当邓忠离着这边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突然横里一步跨了出去,正正好好地挡在了去路上。见四面八方的目光倏然间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竟然不觉得紧张了,昂着头就冷冷地问道:“尊驾就是晋王府的邓典簿?” 满园宾客有老有少,但陈衍这年纪无论在谁看来,都决计是太小了一些,因而,四下里的人有些存着看热闹的心态,有些怕事的则是远远避到了一边,就连被拦路的邓忠自己亦是如此,当即风度颇佳地颔首微笑道:“我便是邓忠邓恩铭。” 陈衍扫了一眼四周众人,突然往前又进了一步:“我还以为那个大名鼎鼎的晋王府邓典簿是什么人,原来就是你这么个看起来道貌岸然的我问你,你懂不懂忠,懂不懂孝,懂不懂夫妻人伦,懂不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趁着邓忠对自己的突然发难而有些发懵,他趁机嚷嚷道:“事情首尾还没清楚,就贸然进言陷主君于不义,事后真相大白之后,还恋栈位子不去,你这样的王府官算什么臣下夫妻乃是一体,若有危难当彼此信任,若有疏失当彼此提醒。莫非别人构陷你,你这个读圣人之书的就知道找女人顶罪不成” 这没头没脑的两番话一出,看热闹的人不少就品出了滋味来,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两个年长的清客看见邓忠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连忙上前回圜,其中一个更是板起脸指责陈衍轻狂胡言,结果却被陈衍一嗓子喝了回去:“你们还有脸说我?能在这儿文会饮宴作乐,你们是沾了谁人的光,受着谁人的礼敬养活,可遇事有谁是真为晋王殿下着想的可怜我大姐姐那样贤惠大度的人,却凭空被小人一次次算计,却没一个人看透点醒” “这位小公子,大庭广众之下,说话还请留心些。” 此时此刻,终于有个五十出头的老者站了出来。见陈衍听了自己的话仍是满脸愤愤然,却不再说话了,他便瞥了一眼颇为狼狈的邓忠,虚手把陈衍请到了一边。三两句一问,得知是阳宁侯府的公子而不是韩国公府的人,他不禁有些诧异,但终究是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小公子虽说是侯门贵胄,可也须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别没来由为侯府和韩国公府添乱。” “我家里已经够乱了,再乱也乱不到哪去”陈衍不耐烦地冷哼一声,随即气咻咻地说,“要不是韩国公府我姑姑已经气病了,大表哥大表嫂要侍疾,今天就不该是我来那些人左一个奏章右一个奏章,就知道弹劾我们两家这样的勋贵,还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的是背后的殿下偏生邓忠这样的王府官都好像瞎了眼瞧不见似的,还跟着推波助澜,这算什么忠臣以后就算得意了也是白脸大奸臣今天只是骂,下次我再见着,揍他都是轻的” 见陈衍说着便本能地去捋袖子,那老者连忙又劝说了两句,心里却有了计较。他毕竟一把年纪了,说话又是在情在理,不一会儿就把陈衍安抚了下来,又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口。等到回转来,见邓忠已经是不见了,他眉头微微一皱,就招手叫过了一个年轻清客来。 “邓典簿人走了?” “刚刚讪讪站了一会就走了汤老,是韩国公府还是阳宁侯府的人?这小子说话虽是气咻咻,可倒有那么一些道理。” “是阳宁侯府的四公子。宜兴郡主教的武艺,韩明益教的经史,虽年轻,可也不是寻常人物,这番话看似气急败坏,其实必然是从哪儿听来的学来的,当然不可小觑”被人称作是汤老的老者沉思了一会,就对那年轻清客说,“你安抚一下其他人,我去见晋王殿下。” 离开了慧园的陈衍气冲冲地和几个随从会合,打马出了胡同,沿大街走了一箭之地,他就策马站住了,暗自把刚刚自己的表现回味了一遍。发现没什么出错的地方,他就松了一口大气,一扬马鞭正要走的时候,他却突然瞳孔一缩,勒住缰绳一夹马腹往后退了两步。 不知道什么时候,刚刚被他怒骂过的晋王府典簿邓忠正挡在自己跟前,后头还有几个健硕家丁一般的汉子。 “陈四公子刚刚骂得可还痛快?”邓忠的眼睛里闪烁着阴冷的光芒,一字一句地说,“祸从口出的道理想必陈四公子应该明白,而且我也想附赠一句,别以为耍这样的小伎俩,阳宁侯府就能蒙混过关,天下谁人不知道你们这些勋贵府邸吃人不吐骨头,贪婪无耻搂钱” “要说搂钱,文官们似乎不比勋贵本事差吧?据我所知,邓典簿考中进士的时候,家里总共只不过水田二百亩,如今少说也有三四千亩,店铺数十间,这些都是从哪来的?” 正愣神的陈衍陡然之间听到背后传来这个熟悉的声音,连忙转过头去,一眼就认出了罗旭,顿时大喜过望,急忙叫了一声师兄。而罗旭只是笑着冲他点了点头,随即就不紧不慢地上了前,也不看邓忠那猪肝色的脸,懒洋洋地说道:“邓典簿可要我再报一报你的履历和做官历 护国寺西门。 这会儿出来时,杨进周那一身血迹的外袍已经换下了,也不知道智永和尚是从哪儿寻来的一件俗家衣裳,质料虽说不得上乘,可至少还合身。原本在正中山门那边等候的侯府马车,因得了内中传讯已经到了这边等候。然而,相对于大约知道一些事情经过的郑妈妈和几个丫头,这会儿候在这儿的侯府家人如陈瑞等等,看见杨进周和自家小姐一块出来,不免就奇怪了。 “瑞爷” “少罗嗦,没瞧见郑妈妈在一旁么?记得传话下去,全都当成什么都没看见” 陈瑞虽说学的不是战阵厮杀功夫,但也替朱氏在外头做过些阴私勾当,于争强斗狠这一点上颇有心得,因而察觉到杨进周左手不自然的模样,他心里就有了些数目。及至郑妈妈过来低声吩咐,他就更警醒了。 “干娘放心,我已经嘱咐过了,决计没人敢乱嚼舌头。” 郑妈妈回头看了一眼正要上车的陈澜,轻轻吁了一口气:“那就好,你办事我放心。” “姐,姐” 正要转身的郑妈妈突然听见这声音,连忙扭过头,却见胡同另一边几骑人飞也似地疾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正是陈衍。她知道今天这位四少爷另有任务,此时见状不禁心里一突,待认出陈衍身后除了楚平那四个伴当之外,竟还有个罗旭,她更是莫名惊愕了起来。 难道事情有什么变化? 陈澜刚刚拢了拢斗篷要上车就听见陈衍的声音,也几乎和郑妈妈同一时间认出了策马飞奔而来的罗旭。这是自从赐婚之后,她头一次遇见这位威国公世子,心头一时百感交集,原是打算避一避,但想到周遭这许多人,她最终还是站住了。 “姐” 陈衍一个纵身从马上跳下,也不理会郑妈妈和几个丫头吓了一跳的表情,径直冲到了陈澜面前:“我从慧园出来之后,就被那个邓忠带着人堵住了。他当场撂下了好些狠话,幸亏罗大哥替我解围。他听说姐你今天在护国寺,说有要紧事,所以我就带了他过来。刚刚在山门那边,知客僧说了你打这边走,我们又赶到了这儿啊,杨大哥你也在” 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陈衍才发现杨进周竟然就在陈澜身边,吃了一惊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上前行礼见过。而他身后的罗旭瞧见这陈澜和杨进周并肩站着,虽不知道两人是约好了,还是偶尔撞上,心中仍是掠过一丝伤感,但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他立刻竭力收拾了心情,又走上前了两步。 “杨兄,三小姐。”拱了拱手的罗旭忍不住打量着杨进周,见他的左手软软下垂,而身上的衣衫有些不太自然,顿时心生狐疑,但紧跟着就移开了目光,“我今天过来是有一件要紧事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若你们暂且停一停,借着护国寺的地盘说两句如何?” 刚刚送人出来的智永听见这么一说,不禁感到头皮发麻。他几乎是以一个养尊处优的住持少有的敏捷一个箭步上得前去,抢在前头对罗旭说:“罗世子,杨大人和海宁县主似乎还有要紧事办,恐怕耽误不得一时半会。” 智永的心思陈澜如何不明白。今天先是杨进周一身血迹地进了寺里,尽管只在西门停留,未进真正的佛门清静之地,可以智永的聪明,肯定能觉察到背后的棘手麻烦。而她和秦太夫人的商谈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会不会牵累到护国寺也未必可知。现如今罗旭竟然也要借这儿的地盘商量什么事情,人家要推脱自然是显而易见的。想到这里,她就侧头看了看杨进周。 “不如索性就请罗世子一道去镜园吧?” 杨进周和罗旭相交不深,但仅有的几次往来,他也知道对方性子爽朗直率,再加上罗旭是陈衍的师兄,此时应是信得过,因而略一思忖就点点头:“也好,这儿距离镜园不过几步路,罗世子可否劳驾与我们一道走一趟?” 这一声“我们”让罗旭脸色微微一变,但他立刻遮掩了过去,又爽快地点了点头。及至反身上马时,他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杨进周,见其果然仍是只用右手,左臂虚垂,心下不禁有七八分准了。于是,当陈衍靠过来,满脸不好意思地道歉,他就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无妨,人家护国寺明显也不欢迎我,我就不当这恶客了,倒是镜园我还从未有缘赏过,今日借这个机会倒是正好。” 除了杨进周这个主人之外,此行的其他人全都不曾进过镜园,因而罗旭这么说,陈衍歪着脑袋想了想,倒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兴致也就高了。等到了地头,陈瑞等一应亲随留在了外院,而陈澜等人则是在杨进周的引路下在内仪门下了车马,又来到了离这儿不远的一座小小的倒座厅。尽管按理都是先去拜见太夫人江氏,可无论是主人还是客人,都暂时略过了这一茬。 察觉到陈澜和杨进周之间仿佛另有隐情,罗旭便打头直截了当道出了来意:“今天在路上遇到陈小弟,并不是碰巧,而是我让人打听了他的行踪,原就是直奔他去的。皇上告病之后,内阁堆了好些折子,内外更是流言多多,我人在内阁行走,宫中消息也多,所以不免比别人更留意一些。今天我特意寻来,为的是” 罗旭微微一顿,随即就叹了一口气说:“此次上书请立储君的那些大臣,我打探得知,礼部仪制司主事方德海和翰林院侍讲余舍庆,是宫中贵妃娘娘以我父亲的名义授意的。” 此话一出,他就看到对面的陈澜倏然一惊,随即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而杨进周只是微微皱眉,反而是陈衍反应最大,竟张口问道:“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为什么要啊” 陈衍一下子醒悟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闭上了嘴再不开腔。这时候,罗旭才苦笑道:“此事我回禀过父亲,父亲的得知后已经向皇上递了密折请罪。我思前想后,也想请三小姐和陈小弟把此事对太夫人说道一声,以免起了误会。毕竟,如今我两家若是起了纷争,不过是白白便宜了别人而已。至于其他那些上书附议的,据我的消息,不知道怎的,贵妃娘娘的授意大约是‘不小心’泄露了出去,结果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罗旭着重强调了“不小心”和“有心人”,陈澜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心里已是明白了这一波莫大风波的起源。不消说,有人利用了罗贵妃的恨意,制造了这一遭事情。只那人却聪明地藏身在黑暗之间,只由着侯府应接不暇,晋王原形毕露,王妃处境维艰,贵妃背着黑锅,罗家有口难辩——这竟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一石数鸟之计 然而,那人却犯下了两个要紧的疏漏——他没料到罗旭的警觉罗明远的决断,也没料到在御用监夏太监那边重施故技时出了岔子亦或者是,两拨刺客不是一个来路? 想到这里,她便站起身来,默不作声地对罗旭深施一礼。而陈衍一看到她这般光景,自是也忙不迭地冲着罗旭连声道谢,就连杨进周亦是如此。而收获了这一番谢意的罗旭心头更是涩然,随即强笑道:“贵妃娘娘毕竟姓罗,她闹腾出来的事情,我甚至没法收尾,你们这谢字我可没法承受。倒是另外一桩,我有个朋友灌醉了东城兵马司的兵马副指挥,问出了几句话来。说是仵作断定晋王府钱妈妈死的那个时辰,他曾经带人在路上巡行,撞见过有人犯夜禁。那人嗓音尖细,听着像是像是宫里的公公。他后来怕降罪不敢说,但只要严加查问,料想他不敢不说实话。” 此话一出,陈澜心底极为震惊。而一直保持沉默的杨进周看了一眼陈澜,终于开了口:“罗世子既然连这件事也查了,又据实相告,有桩事情我也不瞒着。御用监夏公公如今正在镜园。他是快要退了去南京养老的人,所以偶尔也在宫外住,今天他在自己那小宅子里遭了刺客,险些丢了性命。” “竟有这样的事”罗旭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喃喃自语道,“竟是连他这样的人物也敢明里下手,这背后的人太大胆了难道之前的张阁老,还有东昌侯府众人,甚至大同总兵,吴王殿下” 轻轻的嘟囔声在屋子里回荡着,坐着的陈澜忍不住把双手紧紧绞在了一起,即便如此仍觉得身上发冷。已经换了一件外袍的杨进周习惯性地抚摸着腰间的佩剑,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年纪最小的陈衍龇牙咧嘴,可即便如此仍是打消不了那一股股冒上来的寒气。而唯一一个作为下人却站在角落里的郑妈妈,牙齿也不可抑制地上下打起了战,心中一时大悔。 “三小姐” 门帘外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屋内众人的思绪。陈澜回过神唤了一声进来,就只见奉命守在外头的长镝打起门帘进来,屈了屈膝就规规矩矩低下了头:“那边秦大哥亲自过来了,他说是有要紧事,请杨大人赶紧去北边的跨院” 杨进周径直站起身。可看了一眼陈澜,又看了一眼罗旭,他就若有所思地说:“应当是夏公公那儿有事,三小姐也一同去吧,若有什么话也能直接带给郡主。罗兄不如也一起过来,有些事情还能有个参详” 罗旭则是不待杨进周把话说完,就摇了摇头说:“我叨扰许久,原本该告辞了,可事出非常,夏公公见了我只怕什么都不会说,我还是呆在这儿,免得节外生枝。” 陈澜哪里不知道罗旭是为了防止离开之后再有变故而避嫌,心中顿时更生感激。站起身行过礼后,她吩咐陈衍在这儿陪着罗旭说话,随即对郑妈妈打了个眼色示意其跟上,这才往屋外走去。走出屋子的那一刹那,她这才突然发现,刚刚转了多云的天空如今已经完全一片阴沉,豆大的雨点子正从高空零零星星砸落了下来。 要下雨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5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三老爷已经几天没回来了。” “要我是三老爷,这节骨眼上也不回来老太太还真是厉害,前两次每次都受不住病倒,这一回却硬生生挺了下来。要我说,这一回比前两回都险,那时候还只不过是三老爷步步紧逼,这一回可是那些御史,一个不好,就是锦衣卫登门了” “可三老爷一味袖手旁观,就不怕殃及到自个?”一个在旁听着的年轻门房终于忍不住了,不服气地插嘴道,“再说,三小姐才封了海宁县主,老太太又和先太后有亲” “小子,学着点吧,要说有亲,吴王和鲁王那可是皇上嫡亲的骨肉” 一干人正说着,一个眼尖的突然看见街口望风的小厮一阵风地跑了回来,立时快速招呼众人起身。他们才刚站好,就只见一骑人飞也似地从阳宁街一头的牌坊底下疾驰了过来,连忙互相打了个眼色。及至那人从前头掠过,到了那边西角门前勒住缰绳,又缓缓策马进了角门,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他们才解除了刚刚那端端正正的站姿。 四少爷陈衍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陈衍顺着甬道一路到了二门,这才利索地跳下马来,随手一扔缰绳就急匆匆进去了。向婆子问明姐姐陈澜这会儿应该在翠柳居自己房里,他就直奔了过去。一进门,他就嚷嚷了两声,随即径直撞开帘子进了东间,果然看到陈澜并未睡午觉,而是在炕上绣花,几个丫头三三两两坐在下头小杌子上帮忙。 陈澜丢下手中的绷架,见陈衍欲言又止,她就索性下了炕来,扬手吩咐其他人继续专心做针线,她就拉着陈衍出了东次间,径直到了明间隔仗后头说话。见陈衍一翻手就拿出了两封信来,她不禁吃了一惊:“这才两天,罗世子就已经预备好了?” “罗师兄是什么人,京城的地头蛇他几乎都熟,自然轻轻巧巧就办好了。”陈衍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把信塞到陈澜手中,他便低声说道,“给罗姨娘和五姐姐的是一封,给姐你的又是另一封。师兄还让我捎话说,前时他和伯母始终不肯应承三房五姐姐的婚事,恐怕罗姨娘心中恨意不浅,若不能打消了这一点,事情恐怕也不是那么好办的。只如今再要补救为时已晚,这一桩就只能拜托三姐姐你了。” “他帮了咱们这么多,这一回难得有咱们使得上力的地方,又怎能不尽力而且应当是全力,再说,这对咱们家也是有利的。”陈澜轻轻拍了拍陈衍渐渐变得宽厚结实的肩膀,又微微笑道,“不说别的,若不是他,你又怎能拜入韩先生门下?老太太这两日也常常唠叨,说是你真的长大了。” “老太太也这么说?”陈衍惊喜地挑了挑眉,随即咧嘴笑道,“我就想早一天长大,到时候就用不着别人,姐,我一个人就能把你护得好好的” “好好,我也盼着这一天,好男儿当如是只不过,眼下时辰似乎还早吧?韩先生那儿的早课上完,你是不是还得去韩国公府?娘虽人在宫里,可那几个家将似乎是留给你了。” “啊”陈衍一下子打了个寒噤,刚刚的笑脸一下子变成了苦脸,随即看了一眼那铜壶滴漏,立时惨哼了一声,“这下糟糕了,师傅留下的那几个人一点情面不讲,铁定得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堂姐,我走了,等晚上再和你说” 看到陈衍一溜烟跑出了屋子,陈澜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曾经那么一个暴躁易怒又冲动的小家伙,才不过半年多的功夫,虽是本性还没那么快变化,可从其他地方看,却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轻轻按了按胸口,她就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两封捏上去厚厚的信,索性到了正中的软榻上坐下,又从软榻底下的抽屉里找出了一把裁纸小刀。 罗旭给陈汐和罗姨娘的信另有信封,因而她暂时搁在了一边,只裁开了自己那封信。取出那三张信笺,她才看了几行字,脸上就一下子变了。她万万没有想到,罗旭打头竟然丝毫没有说那些正事,而是用平实的语气说,那天他在西安门截住了出了宫的杨进周,把人拉到了羊肉馆喝酒,并对他坦陈了昔年旧事。 “与其经他人之口揭开此事,不若我对杨兄坦陈,则以杨兄胸怀,挑拨离间者必然无功而返促膝长谈,至夜深方散,有友若此,幸甚” 捏着那薄薄的三张纸笺,陈澜只觉得心头百味杂陈。罗旭毫无疑问是一个敢作敢当正直爽朗的好男儿,如今放下了从前的事,将来应该能寻到契合他的另一半不,应该是一定能寻到才对 收好了信,陈澜斟酌了片刻,便决定晚上再约了陈汐过来说话。从隔仗后头出来,她才打算进东次间,就听到外间有人扬声唤道:“三小姐可在?” 陈澜直接挑开夹门帘出去,见院子中站着的是蓼香院的张妈妈,她就微微点了点头。而张妈妈也连忙急行几步上前来,屈了屈膝就开口说道:“三小姐,门上禀报说,晋王殿下来了丫头们才叫醒了老太太,正赶忙换大衣裳,老太太说请三小姐稍微收拾收拾,待会儿也好陪在一块见。” 晋王是韩国公的女婿,阳宁侯府算不上娘家,此次来探望阳宁侯太夫人朱氏已经是纡尊降贵,陈澜是未嫁女,论理并不在拜见之列。只她也知道张妈妈转达朱氏这话的意思,无非是借着自己封了海宁县主成了半个皇家人,相见的时候能够在旁边随时提点。况且,若秦太夫人真的把话带到了,料想她就算不出面,晋王兴许也会直接提出来见她。 “知道了,妈妈请先回去吧,老太太身边多两个人也妥当些。我换身衣裳就去蓼香院。” “是是,那小的就先回去了。” 看到张妈妈急匆匆从院门走了,陈澜方才回转了屋子,见几个丫头都已经丢开手上的绣活到了这明间里,想来不用她再复述怎么回事,她就支使了她们分头去准备衣裳首饰。到了妆台前重新梳了头,见芸儿直接打开了那三层首饰匣子的抽屉,她就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说:“只是见晋王,又不是拜客,找那么多珠翠干什么?就是王妃年前赐的那对虫草簪,再挑一对紫丁香耳坠,余下的就不用了。至于衣裳,就是沁芳拿的那套秋香色的,别用大红大紫。” 当初置秋装时,因为朱氏执意,陈澜那六套衣裳里头,竟有四套大红大紫的鲜艳颜色,其余也是葱黄柳绿。平日拜客出门穿穿还好,可这等绝不需要高调的时候,她就不好那么招摇了。因而,尽管一旁的芸儿嘀咕说那是去年的旧衣,她也没理会这么多,装束好之后,就只带了一个红螺出了门。待到了蓼香院,她正巧遇上了急匆匆带着祝妈妈赶过来的马夫人。 “二婶。” 看到陈澜,马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异样,随即就笑吟吟地说:“我还想着老太太跟前没个人,莫要怠慢了晋王殿下,没想到老太太又把你叫来了。既然来了,就一块进去吧。” 陈澜不欲多言,便笑着应了。及至进了正房,鹤翎和墨湘立时迎上前来,屈膝行过礼后就低声说:“老太太原本是要在这儿见晋王的,只晋王执意让老太太在炕上歪着,所以这会儿正在东次间。”她打量了马夫人一眼,又和墨湘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又添了一句,“晋王说有要紧事和老太太说,不许有人打扰,只吩咐海宁县主来了之后请进去,二夫人您” 此话一出,马夫人登时面色一变,亏得一旁的祝妈妈在旁边轻咳了一声,她才死命吸了两口气,这才按捺住不曾发作,又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陈澜一眼:“既如此,三丫头一个人进去就是,我不在这儿碍着事情了。” 马夫人说完这话就冷笑着摔帘子出去了,祝妈妈却不得不陪笑道:“夫人只是生怕这儿有什么不周到,所以过来瞧瞧。这会儿既然没事,就先走了,还请三小姐禀告老太太一声。” 从前最是飞扬跋扈的祝妈妈如今却成了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陈澜却没法生出什么得意解恨的情绪来,只是略略一点头就转身进了东次间。当看见炕上东面郑妈妈扶着朱氏坐得端端正正,西面却坐着晋王相陪时,她便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呼吸。 “老太太。” 陈澜先屈了屈膝,见一旁的绿萼已经摆下了拜垫来,她便肃了肃衣裳,打算上前向晋王行礼。可还不等她膝盖弯下去,就只听那边晋王开口笑道:“都是自家兄妹,哪来这般多礼,赶紧免了否则要是让九姑姑知道我这般拿大,骂我个狗血淋头还是轻的还愣着干什么,把这劳什子撤了,请三妹妹坐到老太太身边去” 晋王既如此吩咐,其余人自然不敢违逆,慌忙照办了。而陈澜则索性屈膝道了万福,随即便依言坐到了朱氏身边,取代了刚刚在旁边搀扶的郑妈妈。等到绿萼送上茶来,一干丫头连同郑妈妈都退得干干净净,晋王这才饶有兴致地端详着陈澜,面上的笑容更深了。 “父皇常说九姑姑是女中豪杰,三妹妹能够为九姑姑赏识,我就想总归和那些庸脂俗粉不同,如今再见,果然就瞧出了当日没发现的不同来。话说回来,英雄配美人,等三妹妹他日出阁的时候,我一定让王妃好好送一份添箱礼。” 晋王这番话虽说是恭维,但无论朱氏还是陈澜,都压根不在意这些,祖孙两人真正留心的不是那添箱两个字,而是王妃。陈澜并没有侧头去看朱氏的表情,但感觉到那只手突然攥得自己紧紧的,她只觉得心中感慨,可还不得不答晋王这番话。 “殿下过誉了,我只是侥幸得母亲青眼而已。” “这会儿没有外人在,你还说什么侥幸之类的谦逊话?”晋王笑容一收,突然站起身来,对着陈澜和朱氏的方向就是深深一躬,嘴里又说道,“今次若不是三妹妹这提醒,我险些铸成大错,还请老太太和三妹妹宽宥我之前的糊涂,也请回头对四弟言语一声,我得谢谢他。” 此时此刻,别说陈澜慌忙站起还礼不迭,就连朱氏亦是一面挪动开去一些避开这一礼,一面开腔说道:“殿下可不要折煞了她这小孩子,您乃是千金之躯,尊贵不凡,哪有和咱们这等臣子说谢字的道理?再说,咱们也是道听途说,瞎琢磨而已” “你们这琢磨,总比我想当然的好。”晋王满脸的诚恳,表情中更是流露出了一丝痛悔,“我这大半年实在是被连番打击给震得懵了糊涂了,都怪我平素里只顾着和那些文人墨客交接,他们不是灌输那些大义,就是说什么王者心术唉,我还以为老三死了,我这身边也就干净安全了,谁知道还是众矢之的还是汤先生那句话说得对,御史弹劾的全都是无凭无据的猜测之词,若是我真被他们蛊惑了走错一步,父皇只会更加伤心失望。” 陈澜并不知道所谓的汤先生是谁,只听晋王唠唠叨叨又开始说自己的压力如何巨大,兄弟们如何会算计,身边被别人塞进了多少钉子她打量着这位除却周王之外便是居长的皇子,心里越发觉得,皇帝没有依照立长的规矩尽早册立储君,还真的是一点不奇怪。晋王今天能够来探望道谢,证明此人是能够听进别人劝告的,可是这般连心底深处的埋怨都一股脑儿倒出来的状况,却只能说明晋王从骨子里来说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否则,他也不必在这当口把那位汤先生搬出来,暗示自己就是不必她们提醒,也能够察觉到别人的算计。 因而,见朱氏已经有些倦意,她便有意轻轻咳嗽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打断了晋王的话:“殿下的苦处,不但咱们知道,母亲乃至于皇上,也都是清清楚楚的。母亲常常对我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想来殿下乃是皇上寄予厚望的皇子,这些曲折挫折何尝不是磨砺?殿下若不是名分上头占着优势,素来名声又好,众望所归,否则怎么会招忌?” 这一番奉承顿时把晋王林泰堪说得满心高兴,越发觉得面前的陈澜懂事可心。于是,又坐了一会,等到要告辞的时候,他才突然摘下腰中的一枚玉坠,说是送给陈澜做见面礼,朱氏百般推却不过,只得命陈澜收下。临别之际,晋王站起身的时候,却又脚下顿了一顿,看着朱氏说道:“老太太放心,有些事情,我自然会给个交代,不会让那始作俑者继续逍遥,你且等着看我的决心就是。” 朱氏见陈澜丢了个眼色过来,忙说道:“殿下,咱们只望您好好的,至于其他的并不苛求,您还请三思而后行,别再让人” “放心,本王有分寸” 见晋王自信满满地一笑,随即揭开门帘就走了出去,陈澜忙向朱氏微微颔首,又紧跟着追了出去。见他们一前一后走了,外间的郑妈妈和几个丫头也没来得及进来,朱氏一直挺着的腰杆突然再也支持不住了,挨着引枕渐渐躺倒了下来。 一直都是你你我我的,不曾带出那些在外头的称呼来,这会儿却终于露了本性什么本王有分寸,这一回若不是有陈澜看穿了,又苦心多方谋划,这才挽回了一局,他如今保不准就铸成了大错。只盼陈澜能够再规劝一两句,千万别让这位晋王殿下霸气过了头,也学那些阴谋小人打打杀杀的愚蠢伎俩,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马夫人刚刚负气离去,而徐夫人又是服丧在家,所以此时,仍是陈澜亲自送了晋王林泰墉出去。走在夹道上,四周仆婢无不是屏气息声离得远远的,而她落后晋王一步,心里寻思着刚刚这位皇次子的“豪言壮语”,有心规劝一两句,可碍着四周都是人,只能飞快地斟酌该如何开口才能起到效用。 然而,才走到半道上,她正有些心不在焉时,却突然听到前头传来了晋王的声音:“三妹妹,我家王妃那边,上次你去了之后,如今她的气色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以后你不妨常常去坐坐,也好宽解宽解她。王妃前日还对我说,若是嬛儿将来有你这般聪慧,她就放心了。” 此话一出,陈澜心中一突,见晋王依旧是自顾自地往前走,神情中没有丝毫异样,她方才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心里却知道,晋王其实并没有弄清楚王妃的真实含义。若不是晋王妃对于丈夫已经失望到了极点,又觉得自己朝不保夕,怎会说出要女儿像她的话?若是她一开始就有父母呵护亲长关切,又何必这样竭尽全力去拼? 一路直送到大门,眼看晋王就要走了,陈澜终于下了决心,走上前去行礼之后就低声说道:“多谢殿下百忙之中还来探望老太太,只您是千金之躯,如今京城种种事端层出不穷,让人目不暇接,还请殿下多加留意。就是老太太,听到这一回回的死讯也是禁不住心悸,想来别人也一样如此。母亲以前还对我提过当日宁波市舶司那立枷的事,虽说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有些时候,活着的人反而警示更大些。” 晋王看着垂着头恭恭敬敬的陈澜,思量片刻就笑道:“三妹妹还真是和九姑姑学了不少东西你放心,我省得了” 眼见晋王弯腰低头登上了那一乘八人抬的亲王大轿,众多护卫亲随簇拥上前,不多时就顺着甬道出去,陈澜微微一笑,这才回转身去,见一众妈妈媳妇规规矩矩地垂手低头,大气不敢吭一声,便开口吩咐道:“殿下既已经走了,你们各自回各自的地方做事,散了吧。” 这边厢侯府大门的仆妇们各自散去,那边厢八抬大轿离了阳宁街,晋王就掀开了一丝车帘看了看外头,随即对一个跟在轿子旁边健步如飞的亲随分说了一句。不一会儿,一行人就拐到了一处少有人经过的胡同里,又在中央停下了轿子。只这一顿不过片刻的功夫,同一行人就从胡同另一边出了来,只晋王那八抬大轿上却多了一个人。 “汤老,你之前所言不差,听陈澜的意思,应当是九姑姑流露的口风。” 八抬大轿内极其宽敞,足可容纳晋王和人对坐。此时此刻,中间的小几上还摆着茶壶茶杯,晋王林泰墉正礼贤下士地亲自为那位汤老斟茶。而被询问的人也谦恭地前倾了一□子,这才笑道:“那是自然,否则陈四公子才十二三岁的少年,怎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更何况陈三小姐还是女流。这一回殿下造访侯府,可还问出了什么?” “当然有收获。”晋王自信满满地一笑,又伸出了两根手指,旋即屈下了第一根,“首先,我之前是疏忽了,之前发生了那许多事情,父皇其实也有在考我应对,也就是用磨刀石磨剑的意思,所以一直没出手但前时汤老你已经提醒过我了,眼下也还不晚。”他说着又屈下了第二根手指,这一次眉头却有些微微拧紧,“第二,九姑姑的意思应该是不要再杀人了。” 这两点意思听得汤老眼神大亮,又宽慰地连连点头道:“郡主到底是知道皇上心意,只要按着这两条小心运作,殿下前时的颓势就都能挽回。既如此,邓忠那儿,殿下还是不要逼得太急,狗急跳墙,更何况他还是宋阁老的门生” “要不是因为他是宋阁老的门生,本王早就宰了他”晋王额头青筋毕露,捏起拳头要砸,终究还是强行忍住了,“要不是汤老警醒,那天陈衍走后就派了人悄悄跟着,怎会看到他的那般嘴脸罗旭果然好风采,唉,父皇分明是对他器重有加,如今贵妃所出的鲁王已经殁了,他为什么就偏不肯投了本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6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西苑宜春馆。 看惯了南边的绵绵细雨,此时站在临太液池的水榭中,宜兴郡主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千万条银线砸入水面,激起一团团水花,微微拧起的眉头更蹙紧了些。自打皇帝称病之后,她就从家里挪到了这儿,平素除了偶尔去乾清宫陪皇帝下下棋,去长乐宫陪武贤妃说说话,带着周王到琼华岛上逛逛,甚至是见见进宫“串门子”的女儿。日子并不难过,消息也并不闭塞,可是,她的心情却很不好。 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偌大水榭,她突然手腕一松,原本倒提着的长剑立时挥了出去。一时兴起的她并未用平时最擅长的那些套路,只是左一剑右一剑,看似杂乱毫无章法,却是带起了呼呼劲风,到最后就只见一团银光,犹如水银泻地一般,和身后那天地间的一道白幕彼此映衬,更显寒意袭人。 “郡主,夏公公和海宁县主还有杨大人一块来了。” 听到这声禀报,宜兴郡主这才动作慢了下来,却是又运了片刻才收住剑势。接过那侍女双手呈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长剑,她这才将其收回剑鞘,随即自言自语地说:“老夏神神鬼鬼的来见我也就罢了,杨进周跟着阿澜来干什么禀报的人只说是阿澜,早知道有他,我也就不练这一趟了,见他总得换身衣裳。惊鸿,待他们换下湿透的衣裳后,嘱咐人先上茶点,这都快傍晚了。” 外头大风大雨,陈澜杨进周和夏太监刚刚这一路进来,全都是有些狼狈。马车只能行到灵星门为止,虽有御用监迎着的人预备了凳杌和绢里青纱窄檐伞,还有竹胎绢糊的雨帽和官绿杭绸的雨衣,究竟是不如家中的那些蓑衣斗笠木屐管用。所幸宜春馆中有张惠心的旧衣,陈澜大可穿得,而杨进周则是在出来之前江氏给另外预备了,因而不消一会儿就装束了停当。只有夏太监并不在乎身上那湿透的素青纻丝衣裳,两个侍女劝说无果,也就不再多说。 陈澜和杨进周才坐下不久,宜兴郡主便出了屋子来。她并未匀脸上妆,满头青丝只用一根桃木簪挽了个简简单单的髻,身上配饰全无。见三人齐齐站起身要行礼,她便没好气地摆了摆手说:“不用拜来拜去了,下雨天的屋子里也潮,没来由污了衣裳。我就直问了,今天正主儿是谁?阿澜想来只是个陪客,老夏也是宫里常来往的,莫非是叔全你?” 她原以为自己猜的有七八分准,可是,当发现陈澜和杨进周都看着一旁湿衣裳正滴着水的夏太监,她立时情知有异,脸色倏然一正。果然,下一刻,夏太监就蹒跚上前几步跪下磕了个头,复又长跪于地。 “老奴好容易逃了一条命回来,如今满心彷徨,思来想去,只能径直来见郡主。” “你说什么?” 看到宜兴郡主勃然色变,陈澜忙走上前,把此前的经过一一低声道来。随着她的话语,就只见宜兴郡主的脸色从震惊到恼怒,最后才重新平静了下来。于是,说完这些,她便悄悄地退开到了一旁,眼角又瞥了一眼杨进周,结果他也正好看过来,又轻轻冲她点了点头。 “来来回回就是杀人,就不会玩什么新花样么”宜兴郡主冷笑了一声,随即就低头看着面前的夏太监,不耐烦地说,“老夏,你也不是第一天见我了,少和我来这一套,再跪着别怪我把你踹出门去你既然让叔全救回了这条命,又明白怎么回事,就该知道,要是皇上疑你,早就不容你这么自由自在宫里宫外乱跑。至于要杀你的人,不过是做个样子,你又不知道什么要紧的东西,如今败露了难道还死追着你要杀人?” 夏太监一身的,再加上刚刚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换个人必定会怜他年老体衰又受此惊吓,可宜兴郡主却是一点不客气。即便如此,他却觉得真正心定了,连忙扶着膝盖起身,又讪讪地说:“郡主是最知道老奴的,不就是为了讨您一句准话吗?” “皇上是怎么病了,这你应该清楚,所以这事情暂且不要报过去,我让曲永去督着锦衣卫查办不过你也应当知道,锦衣卫今年才刚换缇帅,这效率却是甭想指望。你要有什么疑心的人,眼下就说出来,我寻思寻思,索性直接让他们盯着。” 此话一出,陈澜不禁和杨进周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就全都看着夏太监。然而,垂着头的夏太监却仍是刚刚那副哭丧着脸的样子,却是摇了摇头道:“郡主,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栽赃老奴,又想杀人灭口,老奴眼下看着满朝文武,除了杨大人和县主就都是可疑的,哪里知道是谁的手笔?小路子是老奴收的最后一个干儿子,这还指望他出息了将来好养老送终,可他却就这么死了,老奴一想起来便心如刀绞” 见夏太监鼻子一酸,竟是流下泪来,宜兴郡主原还想打趣两句让他提起精神的心情顿时没了,话到嘴边更是变成了安慰:“我也不说什么缘法命数的话。他舍身救了你,不单单是因为你是他干爹,而且是因为你平日里真心对他好,危急时刻,他才会弃了自己首先救你。这样的干儿子,宫里头那许多大太监,恐怕也只你有这福分。至于报仇你自己好好活着,就对得起他了,其他的事情有我” 夏太监顿时愣住了。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宜兴郡主,嘴唇蠕动了一下,可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说,只是用湿漉漉的袖子使劲擦了擦脸,这才强笑道:“有郡主这句话,老奴清明冬至也就有脸给小路子烧纸了” “好了好了,被你说得我鼻子都酸了。”宜兴郡主无奈地摆了摆手,“你这个御用监太监也警醒些,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还没退去南京养老呢,就这么在宫外乱晃,这全都是给别人亮空门你懂不懂?好了,赶紧回西上南门那边的御用监衙门去,有的是你要做的事。” 等到一番话把夏太监打发了走,宜兴郡主这才轻舒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腕才走到杨进周面前,似笑非笑地问道:“好端端的,你怎么会突然起意去盯着夏河?” 陈澜见杨进周一愣之下就踌躇了起来,忙抢在前头说:“娘,是我让四弟去告诉他,都察院御史弹劾的事,本想是让他心里有个预备,可没想到他竟是料敌机先,派人看着夏公公在外头的宅子。” “哦,是你告诉他的,然后他就起了心留意?”宜兴郡主瞥了一眼陈澜,这才扭过头来,看着杨进周的目光便有些意味深长,“我原还担心阿澜素来最会克制自个,你又是个冷峻人,你们两个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倒没想到关键时刻你不哼不哈,倒是靠得住看到没有,阿澜就怕我责问你什么,立时夸你是料敌机先不过私底下肯定没少数落你吧?” 此话一出,别说陈澜,就连杨进周也是撑不住了,表情很有些狼狈。宜兴郡主却饶有兴致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才笑道:“总之你们两个没事就好。至于外头的风波,我是插不上手了,你们要有法子就尽管放手去做。皇上说是病了,其实是郁结在心,休养一阵子就不会有事,眼下正可以借机抽身,退到局外看看。” 这无疑是最好的暗示和保证。陈澜立时按不住喜色,连忙道谢不迭。而杨进周迟疑了一阵,讷讷开口还没说两个字,就被宜兴郡主瞪了一眼。 “外头雨都停了,你还不走?你可不是我们这些成日里只要赴宴串门子的女眷,还有正经事情的,虽不是掌印,可也要点卯的,小心被下头御史逮空子参一个荒疏赶紧回去,受的伤记得时时刻刻换药,再找个好大夫瞧瞧,别不当一回事,别忘了今后你可不止要孝顺母亲,还有个媳妇快走快走,我和阿澜娘儿俩还有体己话要说” 要说斗嘴,杨进周哪里是宜兴郡主的对手,竟是连个插话的空子也找不到就兵败如山倒。于是,他只得依言告辞,临走前看了一眼陈澜,又没头没脑地说:“若是晚上走夜路回去,三小姐别忘了多带几个人还有咱们答应罗世子的那件事,你别忘了对郡主说” “还不走?” 宜兴郡主把脸一板,看到杨进周无可奈何地一拱手出了门去,她就笑了起来,看着陈澜说:“看看,这小子以前不开窍,一开窍就比谁都明白,一口一个咱们” “娘”陈澜终于忍不住了,一跺脚打断了宜兴郡主的话,“您再这么说,我可是要走了” “走什么走,你们小两口答应罗世子的事可还没对我说呢” 陈澜这才醒悟到刚刚气急之下忘了这一茬,索性也不理会宜兴郡主那打趣,只拽着人的胳膊,把头低低埋了下来。直到随着宜兴郡主的步子走了许久,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处水榭,此时大雨已停,眼前的太液池恢复了平静,只有水面上被风吹起的阵阵涟漪。 宜兴郡主看着右边挽着自己胳膊的陈澜,心里不自禁涌出了一股母亲的感觉:“想来你们俩也不会胡乱答应 说是皇帝因病免朝,但乾清宫东暖阁中此时此刻却颇有生气。周王林泰堪午后就来请安探望,要回去的时候偏遇着倾盆大雨,于是下雨天留客天,皇帝一向心疼这个长子,就把人留了下来,陪着用了点心,随即又留着他说话。虽都是些孩子气的话语,听着甚至不如那几个小儿子机灵伶俐,但皇帝的脸上却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 怜爱地轻轻摩挲着周王的脑袋,见他很享受似的靠在自己怀里,皇帝不禁莞尔。他其他的儿子们不是看他犹如老鼠见了猫,就是巧言令色讨他欢心,就连一丁点大的孩子也不让人省心,从母妃到下头的乳母宫女,也不知道教了多少心机算计。只有这个从来都仿佛是一张白纸似的孩子,和他呆在一块却最是松乏有趣,就连他这几日常犯的头疼也减轻了。 “皇上。”侍立在门口的一个太监突然快步走了过来,深深低下了头说,“海宁县主和杨大人去了西苑宜春馆见宜兴郡主,夏公公也陪在 听到这毫无矫饰的话语,皇帝越发心情好了起来。随手屏退了周遭侍立的那几个太监宫女,他就拉着周王到了书桌旁边,示意他坐上自己那张雕花太师椅,又亲自拿了纸笔过来,饶有兴致地指点他写字。认认真真写了好一会儿,周王就有些坐不住了,揉着手腕子可怜巴巴地侧头看着皇帝,可却没出声。见他这般光景,皇帝不禁轻轻敲了敲他的脑壳。 “你呀比起你那些弟弟,你不用拜师读书,可记性那么好,写字上头也得用些心才行。不说别人,贤妃就写得一手好字,那都是你母后教了之后,她几十年苦练出来的朕回头给你找从前写过的字帖,你回去好好练。” 看到周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皇帝想起皇后在世时对周王的怜爱,想起在王府时这头一个孩子出世时,皇后那种高兴得犹如小孩子的模样,他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怔忪,又无意识地握着周王的手,引着笔杆慢慢写起了字。起初还只是一个个不成词的字,但渐渐地,一阕词却一个个字地跃上了纸面。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昨夜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一阙流传久远的《江城子》,便由皇帝握着周王的手一字一句写成,待到最后,他便扶着书桌,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 周王伏在案上痴痴地看着那墨迹淋漓的字纸,盯着突然晕染开的断肠两个字发起了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到身边的一声长叹。 “我平生最不信命,到头来才知道,天意最会弄人。福娘,尚未到周年,我便时时难以自禁,更何况十年生死两茫茫朕还有泰堪他们陪着,你一个人可寂寞么是了,你至少还有庆成” 乾清宫中如果说是冷清,那么,端福宫便是死寂。自从那位虽病弱,却为上上下下带来了好些活气的鲁王殿下过世之后,在这儿服侍的所有宫女太监就无不是战战兢兢,生恐一言说错一步走错引来了杀身之祸。服侍鲁王好些年的四个宫女全都“自愿”生殉了,乳母和保母则是这两日开始绝食求死,若不是罗贵妃显然还勉强吃些东西,其余人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落入那随行的行列。 坐在从前儿子的床上,罗贵妃突然狠狠捶着床板,随即便伏倒在了床上痛哭失声。入宫的时候,她才只有二八年华,虽说皇后命人照拂,可终究是孤立无援,幸好她有了一个儿子,一个可以给她解忧的儿子。她想给儿子争得最好的东西,可也并不是一定就要储君之位,可他还是死了,痛苦地在她面前死了 “培儿,那些害了你的人,我会让他们一个个去陪你” “娘娘,娘娘” 尽管已经听到了身边的焦急唤声,但罗贵妃仍是隔了许久,方才徐徐坐起身来,理也不理那散乱的鬓发,只是用森冷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太监。 “娘娘,外头传来了消息。”那太监躬了躬身,又凑近了一些,“那边说,请娘娘放心,既是答应了娘娘的事,一定会做到,晋王殿下和淑妃绝对没好报。” “我不要听这些”罗贵妃倏然抬起了头,眼神中不带丝毫感情,“你之前说的铁证,究竟什么时候拿出来?本宫的耐心有限得很,你不要意图瞒骗蒙混过去” 那太监闻言一愣,随即赶紧陪笑道:“娘娘说笑了,小的哪敢。只是如今端福宫这边眼线太多,外头不敢贸贸然行事。等风声小了些,晋王名声扫地,到时候小的立马把他们谋害鲁王殿下的证据拿来,让娘娘能够一雪丧子之恨” 一场大雨过后,西安门城楼泛着晶莹的微光。西边的西安门大街亦是如此,青石地上连石板带缝隙被仔仔细细洗刷了一个干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气息。从里头出来的杨进周把油布雨衣随手一卷塞进了马褡裢里,又谢过了几个帮忙刷马的禁军,上马沿着大街徐徐出去,才到街口,他就发现那边站着一个牵着马的熟悉身影,愣了一愣就策马靠了过去。 “罗世子?你在这儿”杨进周跳下马来打了个招呼,略一迟疑才直言问道,“你是在等我?” 罗旭扫了一眼杨进周,随即露出了一个没好气的笑容:“算你还明白。自然是等你,横竖我是对杜阁老告过假的,左右都是耽误,索性今天就偷个懒算了。杨兄这会儿还要回右军都督府么?你不是掌印,神机营那边还有坐营官在,你总不会抽不出空吧?” 今日一事后,杨进周对罗旭亦是添了几许敬服,这会儿听人家就差没直接说你就是没空我也不管,他不禁莞尔一笑,随即点点头道:“旁人也就罢了,罗兄既是寻我有事,我自然是有空的。不过,眼下已经不早了,这肚中空空说事也没趣,不若找个地方一面填肚子,一面说事情如何?” “好,杨兄果然爽快”罗旭脸色原有些古怪,这时候方才和缓了,又一直旁边的一条小胡同说,“那不如就是这羊肉胡同中的一家羊肉馆。我和东家熟识,那羊肉汤烤羊肉和烈酒都是一绝,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这才是男儿本色不是?” “那敢情好” 两个大男人对视一笑,又双双上马沿胡同进去。待到了那家羊肉馆,罗旭打了个招呼就把马匹交给了应门的小伙计,又熟门熟路地把杨进周带进了内院的一间幽静屋子。待到伙计送上了一瓮酒,又上了两大碗羊肉汤,摆上了羊肉火锅和诸色下酒菜,言说烤羊腿还得等等,他就摆了摆手把人打发了下去。 看到罗旭二话不说就撂开那两个小酒杯,而是把一边的大碗拿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倒了两大碗酒,杨进周不禁有些讶异。他是在北边呆惯了,那种冰天雪地里,没有烈酒完全熬不过去,所以他早习惯了把酒当成水的日子,可罗旭却听说是在京城养尊处优长大的,这酒瓮泥封一开便是酒气扑鼻,显见是烈酒,他竟然还好这一口? “先干了这一碗,再说正事” “好” 想不明白就不去想,杨进周见罗旭双手捧了酒碗过来,也就一抖袖子双手接了,旋即和罗旭又举过来的酒碗重重一碰,两人对视一眼后,同时举碗咕嘟咕嘟喝了起来,不一会又几乎同时翻出了干干净净的碗底。 “痛快” 罗旭使劲用袖子一擦嘴,这才重重放下了酒碗,看着杨进周说:“我其实早就想这么和杨兄你喝一回酒了,只恨机会不那么好寻。毕竟我和你没见过几回,也谈不上多深的交情。但有些事情,若是眼下不撕掳清楚,日后难免被人钻了空子。所以,哪怕有人瞧见你我这两个不该交往的却偏碰在 尽管陈衍是个很擅长讲故事的小家伙,然而,朱氏几乎从他口中把所有的细节淘了个一干二净之后,仍然止不住心中那股忧虑。她知道宫中的宜兴郡主是陈澜的义母,怎么也不会对其不利,可现如今内外局势那样难以琢磨,就连夏太监这样的人都险些被人下了毒手,若是有人心生叵测对陈澜不利,那又怎么办?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7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于是,尽管今天的晚饭是小厨房根据她最近的口味精心做的,四色酱菜色香味美俱全,可她仍是食不甘味,只喝了小半碗粥就摇了摇头。绿萼苦劝无果,郑妈妈也是才开口就被朱氏瞪了回去,到最后还是陈衍亲自出马,她才勉强多用了半个小花卷,却再也不肯吃东西了。晚间其余晚辈来请安的时候,她也一直意兴阑珊,更没在意陈瑛又没露面。 眼看快到了亥时,就在朱氏以为陈澜兴许要宿在宫里的时候,玉芍突然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来不及行礼就嚷嚷道:“老太太,三小姐回来了” “阿弥陀佛,三清道尊,谢天谢地” 朱氏合掌念了一声,也没觉察到自己把诸天神佛全都念了个遍,这才接过一旁绿萼送上的茶水一气喝了小半盏,心里总算是舒畅了起来。然而,就是二门到蓼香院这一会儿走路的功夫,她都等得有些不耐烦,直到外间传来了说话声,她的脸色才霁和了下来。 “老太太,我回来了。”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听在朱氏耳中却犹如天籁之音。她一下子就露出了笑容,伸手把陈澜拉起按在炕上旁边坐下,又端详了一眼她身上的穿着,这才说道:“想来是入宫的时候淋着了雨,所以才在郡主那儿换了这一身?真是苦了你了,今天那雨下得最大的时候差不多就是你进宫那会儿,直拖到这么晚了才回来。” “娘留我在宜春馆坐了一会儿,就去了长乐宫看周王殿下,又赶在宫城下钥前出来,再耽搁了一会儿就这时候了,也忘了派人知会您一声。”陈澜解释了两句,见郑妈妈已经领着绿萼玉芍退下了,而陈衍则是坐在炕上对面眼神炯炯地盯着自己瞧,她便长话短说道,“秦太夫人今天应当已经听进去了我的话,再加上小四那边的进展,晋王只要还有一点脑子,就应当不会再听人蛊惑撇下王妃,所以这件事算是办成了。” 朱氏就只有韩国公夫人陈氏这一个女儿,因而对于外孙晋王妃张惠蘅和世子张炤姐弟俩,她心里最是记挂。每每想起晋王妃如今的遭遇,她就悔恨得无以复加,所以,此时长舒了一口气的她眼角微红,忍不住拉住陈澜的手说:“多亏有你,多亏有你” “老太太,我也有功劳呢,你怎么单单只夸姐姐” 扭过头的朱氏看到陈衍一脸夸张的表功模样,忍不住笑着冲他招了招手,见他也凑了过来,她才顺手把他也揽进了怀里,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温情过后,她方才想起陈衍说起的另一桩,于是连忙对陈澜问道:“澜儿,小四还说了罗家的事,你觉得罗世子说的真可靠么?” “老太太,我知道因为罗姨娘的关系,您不待见罗家,但恕我直言,如今贵妃娘娘没了鲁王殿下,看似罗家受了重挫,可从长远来看,他们反而从夺嫡的泥潭中挣扎了出来。只要贵妃娘娘能够不受人挑唆,凭着威国公的军功,罗世子的进士出身,日后的前景绝不输给咱们这些传承百多年的勋贵世家。不说这些,罗世子从前也给咱们帮了不少忙,他是正人君子,否则只需说一半捂一半,何必吐露这些。” “你说的也是怪不得罗姨娘想把五丫头许配给罗世子却不成,她是满肚子坏水,罗世子却正派爽直,两边就不是一个路数的。东昌侯府倒了,广宁伯府败了,以后哪怕不揽事不生事,咱们家也得多交往一两家,既如此,罗世子又是小四的师兄,便好好亲近就是。” 朱氏以前提到罗家就皱眉头,帮了好些忙的罗旭得到如今这样的正面评价却还是第一次,因而陈衍忍不住咧嘴一笑,陈澜也笑了起来。只关于罗贵妃的那点谋划涉及罗姨娘,她就决定瞒下朱氏这一茬,只说起那些铺天盖地的奏章,又提了提夏太监的意思。 “从内阁首辅下手?这是不是手笔太大了?”朱氏一下子蹙紧了眉头,微微摇了摇头,“夏公公恐怕是这一回恨得咬牙切齿,这要真的掐了起来,那可不是一时半会摁得下的。” “我对夏公公说了,主意他出了,如何用却全在我。他原本还有些犹豫,但娘说会给他一个公道,我看他心里应当有所取舍。可哪怕没拿到他手里的那些东西,他露出的信息咱们以后也用得着。其实,我之前回来的路上就想通了,一旦晋王殿下真的醒悟过来,断然不会容人一味算计,总有反击。那些幕僚不会都是饭桶,到时候咱们只跟在后头就是了。” 陈衍一直在旁边乖乖听着,此时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一回毕竟是矛头冲着老太太,要晋王殿下不肯出面,只想由着咱们在前头冲锋陷阵呢?” “他已经落井下石了一回,只要他还记得韩国公在这节骨眼上正坐镇步军营不曾挪窝,就该知道皇上还信赖韩国公,这会儿正是挽回的机会。再说,他如果还念着储君之位,这会儿就不能一味装贤良了,总得给别有用心的人一个教训。退一万步说” 陈澜顿了一顿,见朱氏亦是轻轻点头,她就苦笑道:“想来晋王殿下知道近来那么多死人,又有幕僚在旁边相劝,应当不会用那种动辄杀人的激烈手段,既如此,即便是做得过头亦或是不那么妥当,心知肚明的皇上也会宽宥一二。” “也只有希望如此了。” 天色已晚,陈澜虽是从宫中用过晚饭回来的,可终究还是被朱氏留下,和陈衍一块陪着用了夜宵。和晚饭时的没胃口不同,朱氏虽怕积食没用桂花小汤圆,小米粥却是用了一大碗,又吃了一个小饽饽,而陈衍则是吃掉了一大海碗的鸡汤面,看得陈澜吓了一跳。等到搀扶老太太走了小半圈消化,最后服侍人躺下,姐弟俩才出了蓼香院,这会儿早就过了三更了。 这一整天经历的事情太多,陈衍回房之后直接扑在了床上倒头就睡,连鞋袜衣裳都是露珠春雨合力帮忙脱下的,却恪于陈衍的火爆脾气,不敢贸贸然把人抬了去沐浴。而陈澜则是强忍倦意一边泡脚,一边把芸儿叫了过来。 “你素来消息灵通,可知道五妹妹的婚事有什么进展?” “五小姐?”芸儿一愣,随即就笑道,“小姐这可问着人了,喜鹊前两天还说呢,因为婚事三老爷和罗姨娘闹翻之后,三老爷成日不着家,罗姨娘倒是设法走了好几户人家,可凭她顶着淑人的诰命,别人却根本不理会,气得她倒仰。威国公夫人正怀着身子,压根没工夫见她,眼下她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偏生还里外不是人。” “原来如此”陈澜又问了几句别的,见芸儿问一答十,比什么都省事,她不禁轻笑了一声,“你啊,还真成了包打听。有功夫在这些人事上头留心,也不妨想想自己的事。你和沁芳年纪都老大不小了,有什么思量也不要一味藏在心里。” 此话一出,别说芸儿,就连正在收拾东西的沁芳也脸色一下子红了。正提着铜壶进来预备再兑些热水的苏木一下子笑出声来:“小姐您还没嫁,这就预备咱们这些丫头的事了?” “没规矩,小姐只不过说一声罢了,就你嚼舌头” 芸儿一下子反应过来,狠狠一跺脚便追着苏木要扭打,慌得后者赶紧把水壶传给了胡椒,又一溜烟跑出了门去。听着外头那一团笑闹声,陈澜脸上也不知不觉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她已经用自己的法子铺平了在这侯府中的路,而皇帝为她选择的夫婿无疑也超过了她的期待。她为陈衍筹划了这么多,为朱氏筹划了这么多,为自己筹划了这么多,出嫁之前,也该给自己身边的人寻些好出路了,也不枉她们跟她一场,助她一场。日久生情,不外如是。 看到沁芳蹑手蹑脚出了屋子,陈澜便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红螺。可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红螺也瞧了过来,眼眸中却流露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小姐,您出嫁的时候,请一定带上我。干娘那儿也说,她一个寡妇,不想孤零零一个人留在府里,要是做陪房不成,她愿意去田庄上看房子。” 除了宜兴郡主提过的长镝和红缨,红螺是第一个主动提出要跟着她陪嫁的丫头。陈澜盯着她看了片刻,随即微微笑道:“好啊,没你在身边,我还真不习惯。” “啊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红螺几乎是一瞬间便反应过来,忙跪下磕头。陈澜见她这喜出望外感激涕零的样子,心里很快就明白了——历来豪门千金出嫁,陪嫁的丫头都是在府里有亲人的家生子,很少有外头买来的随嫁,不过是为了将来无论姑爷收房还是做管事妈妈,都好拿捏而已。可只看红螺从前甚至不愿意进晋王府,她便知道,这样的丫头最适合留在身边。 “我还是刚刚对芸儿她们说的那句话,你将来若有瞧中的人,尽 一大清早,水镜厅门里门外进进出出的就都是人。因快到月底,有各房回禀支取账目的,有把领用的器物归库房销账的,有各府婚丧嫁娶禀报常例的总而言之,自从陈澜因为备嫁而渐渐不太理会这方面的事情之后,一个人坐镇水镜厅的陈汐便是日日和这些管事妈妈媳妇打交道,面上清冷归清冷,说话却比从前更有威势了。 “这簿子是怎么造的?一不曾写领用日期,二不曾写当时东西的状况,如今那屏风磕破了边角,二姐姐已经出嫁,她屋子里留着的人只说领用时就是如此,谁来赔?你是管老了库房事的,竟然这么不晓事我不管从前你是怎么做的,总之错就是错,下去领二十板子,三个月之内要是再出错,这差事你也就不用干了” 当场撂下那笔账簿,又现开销了管库房的刘婆子,陈汐方才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润嗓子,却久久没有听到身边的丫头叫下一个,不禁扭头看了过去。那丫头这才慌忙弯腰道:“五小姐,都已经处置完了,外头那些妈妈和嫂子们都已经散了。” “总算完了。” 舒了一口气的陈汐这才站起身,虽则屋子里只剩下了自己的丫头,她却不敢放恣,稍稍走了两步活动腰腿,她更不想回庆禧居去——自打父亲和姨娘闹僵了之后,父亲常在衙门不回家也就算了,可罗姨娘那里却会有听不完的教训提点,所以水镜厅这边再繁杂,她都巴不得事情更多些,也好拖着不用回房去。 仿佛是老天爷也帮着心烦意乱的她,就在这时候,外头守门的婆子扬声禀报道:“五小姐,三小姐身边的芸儿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芸儿就进了屋子。她笑吟吟地行了礼,随即就开口说道:“五小姐,郡主刚从宫里送了几匹新花样的杭绢过来,我家小姐已经给四小姐送去了两匹,又让我过来瞧瞧您可在,若是在的话就亲自过去挑挑。这一次的花色实在是鲜亮,小姐委实决定不下呢” 尽管双方倚靠的长辈彼此之间剑拔弩张势不两立,但陈汐和陈澜姊妹之间却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她们平日除了例行见面,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往来,可这会儿芸儿这般前来相请,别人看着不过是面上功夫,可陈汐却隐约觉得事情绝不止如此。于是,答应之后随着芸儿前往翠柳居,她便左一句右一句旁敲侧击地试探,可一向最爱说话的芸儿却口风极紧。 等到进了翠柳居,把丫头撂在外面由着芸儿沁芳等人应付,她就径直进了屋子。果然,在东次间里头等着她的就只有陈澜一个,连红螺都只是在外头看着。厮见之后,她就有些不解地说:“三姐姐怎么偏找这借口,回头姨娘知道了又得把我连头到脚盘问一遍。是出了什么大事,还是” “确实是与你和罗姨娘息息相关的大事。”陈澜拉着陈汐坐下,随即低声说道,“你也知道,我昨日刚进过宫,很得了一些消息。想来你也知道,最近朝廷的风头对老太太颇为不利,这隐情我也不详说了,只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贵妃娘娘却也在后头推波助澜。若单单如此,我也就不寻你了,但昨天罗世子还通过小四见了我。” 陈汐原还想着父亲和老太太势若水火,若真是罗贵妃想要除去老太太,父亲只会坐享其成,她根本没法做什么,可陈澜提到罗旭,她就一下子警醒了过来。早年的芳心暗寄已经是过去了,可看着罗旭仕途稳当,她仍是心怀欢喜。此时她飞快地想了想,旋即脸色一变。 “罗世子是不是觉得,贵妃娘娘恐怕被人利用了?” “没错。”陈澜的心中充满了和聪明人说话的愉快,当即赞许地点了点头,“如今威国公夫人身怀六甲,又极其不安稳,根本没法出门坐马车,罗世子纵使再急,也是不好进宫去见贵妃娘娘的。所以尽管已经查证到了这一层,他却也只有干着急。思来想去,能够进宫的,也就只有罗姨娘而已。” 陈澜顿了一顿,又原原本本对陈汐把事情剖析了一遍,见她面色苍白,使劲攥着帕子思量了起来,她就又低声说道:“贵妃娘娘刚刚没了鲁王殿下,有人利用她这悲痛兴风作浪,到头来还是罗家遭殃。罗姨娘这诰命说是因为三叔而来,其实也是看了罗家的面子,若罗家有什么起伏,她不占名分上头的优势,将来的日子如何,想来你也明白三叔的性子。但光这些说动罗姨娘恐怕还不够五妹妹,若我说能为你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君,你可愿意?” “啊”陈汐一下子怔住了,随即是满脸的不可置信,“爹是一个念头,姨娘又是另一个念头,两人一吵便是没完,爹都已经干脆不回来了,姨娘又根本亲近不了那些世家豪门。三姐姐,不是我不信你,纵使你有合适的人,姨娘那一关兴许好过,可我爹” “只要你能说服了罗姨娘,到时候在宫中贵妃娘娘面前一提,只要她做主,你爹莫非还能违逆不成?当然,前提是罗姨娘必得劝服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才会张口。至于人选,你不用操心,我既然说出来,自然有把握。” 陈汐这才算是彻底明白了事情原委,仔仔细细一想,她不禁佩服陈澜这缜密的考虑,可心中自不是没有顾虑。而陈澜见她迟疑不决,心里知道单单口说无凭无用,又轻声说道:“此事我只是预先和你说一声,这两做个预备就成了。你那婚事罗世子说一定会设法留心,这一两日间他就会让小四捎信进来,回头我再请你来,捎带回去给罗姨娘好好看看,事情应该稍稍容易些。至于入宫的事,我已经请娘拜托了贤妃娘娘向皇上说项。” 原来这一切也是罗旭的安排? 陈汐呆了老半晌,终于露出了笑容。她抬起头来看着满脸关切的陈澜,重重点了点头说:“三姐姐,不管怎么说,多谢你费心了。” “说什么客套话,我们不是姊妹么?” 姊妹俩彼此瞧了一会,四只手渐渐紧紧握在了一起。看着脸上复又露出了坚定神情的陈汐,看到那眸子里映照着自己的身影,陈澜恍惚间仿佛觉得对面坐着另一个自己,不知不觉重重捏了捏陈汐的手:“先不要着急,这两设法先对罗姨娘多说道说道,免得事到临头太过仓促,罗姨娘生出疑心来。” “三姐姐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等芸儿送走了陈汐,陈澜方才往后头靠了靠,又看着屋顶的横梁出神。能做的事情她已经紧赶着做了一多半,又有杨进周和罗旭从旁援手,这一重难关就只剩下最后的一部分了——那些上书的御史。建议立储君的那些好对付,皇帝并不是糊涂的人,这些人或下台或外放或贬斥——能被别人利用的,就算侥幸留下,将来阳宁侯府也不能用了。可虑的是告朱氏和东昌侯府勾连的,以及告朱氏联络晋王谋立储君的,难道真要用夏太监那法子? 想得脑袋都大了,陈澜索性靠着引枕闭目养神,也不去寻思这些。只脑海中终究太乱,她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到最后一时兴起,她就默默算起了那位穿越同仁楚□□林长辉在这个世上留下的各种痕迹。可十个手指头都已经掰了两遍,却依旧还没有到头,她不禁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心想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同的。 一个志在天下,一个只想自己和身边亲近的人能过得平安喜乐她不幻想能改变一切,只要能改变自己身边的人,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皇城午门内东南角,文渊阁。 中午时分在权门世家中,多半是女眷乃至于没公事的男人们歇午觉的时候,京官各衙门也往往有午休,但对于这中枢重地来说,却是丝毫不得闲。内阁中书和机宜文字们都在紧张地誊抄节略送呈那东西屋里的两位阁老,只等着那一东一西的屋子里写出票拟来送呈乾清宫。然而,只有东屋里专司给首辅宋一鸣打下手的那个内阁中书知道,这两天宋阁老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头。 “元辅,司礼监送了皇上的批红来。” 宋一鸣一下子惊觉,随即立时吩咐身边的那内阁中书下去取。及至用秘匣落锁的东西送上,他方才取了钥匙打开,亲自将一沓沓奏章分门别类放好,见那些票拟有的除了自己和杜微方的字迹,只有可或不可,有的却是长篇大论刺眼的朱批,眼神不禁有些变化。然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8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顺着酒柜后一条隐秘的甬道,瘸子小心翼翼的没发出半点儿声音,绕过了大堆的朗姆酒罐和烧酒罐,从两个装满了走私烟草和白糖的大箱子上爬过去,甬道尽头是一堵石墙。 黑漆漆的甬道中,只有石墙上有一线灯光射出。瘸子趴在石墙上,眼睛凑到了那一线灯光上向外张望——石墙的另外一侧是一间陈设舒适的小房间,十几根白烛放出的烛光让不大的房间灯火通明,一圈铺着兽皮的大椅环绕着整个房间,林齐正坐在一张大椅上,带着让人恨不得给他当面一拳的古怪笑容大口大口的灌着酒。 瘸子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他认得林齐手上的青铜酒瓶,那是整个瘸子店不多的几瓶百年前留下的朗姆酒。百年的好酒,金钱已经无法衡量它的价值,更多的是作为瘸子店的传说存在。 “这个该死的小鬼,他怎么找到这宝贝的?”瘸子气得浑身直哆嗦,但是他目光扫过林齐,看到了宛如一柄利剑般站在林齐身边不远处的恩佐,瘸子不由得咧咧嘴,无奈地摇了摇头。 伸手在石墙上按了一下,一侧的石墙无声的划开,瘸子带着灿烂的笑容走了出去。 “嘿,嘿嘿,我最可爱的小朋友给我带来了什么好东西?”瘸子用力地揉搓着双手,他故意不去看坐在那里喝酒的林齐,贪婪的眼睛只是在恩佐腋下的布卷上打转儿。他深知林齐的个性,没有足够的好处,别想他来瘸子店一步,这是一个年纪轻轻但是比任何道上的老家伙都要精明的年轻人! ‘前途无量的小鬼,他父亲可真有个了不得的孩子’,瘸子在心里感慨了一声。 看到瘸子走了进来,林齐用力抖动了一下酒瓶,将最后一点余沥抖进了嘴里。舒畅的呼出一口酒气,林齐将酒瓶随意的丢在了地上,发出让瘸子心痛的一声大响。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林齐笑呵呵地拍着手叫道:“亲爱的瘸子大叔,每次看到你,我就好像看到了许多金灿灿的喔喔叫和银灿灿的喳喳叫,你会给我一个满意的价钱吧?” 瘸子死死地盯了一眼在地上滚动的青铜酒瓶,慢吞吞的从腰带里摸出了一个金币和一个银币。 第七帝国如今使用的金币正面是圣路易十三世的面相,背面是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雄鸡。所有和道上沾边的人,都心有灵犀的将金币称之为‘喔喔叫’。至于帝国最新铸造的银币么,背面是一只展翅高飞的云雀,所以它也就有了‘喳喳叫’的别名。 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架势将金币和银币往屋子里仅有的一张小方桌一丢,瘸子昂着头笑了起来:“瘸子大叔这里有很多可爱的小公鸡和小云雀,只要亲爱的小朋友能拿出我感兴趣的东西,价钱不成问题。” 林齐打了个饱嗝,恩佐默不作声的上前一步,将腋下的布卷重重的放在了方桌上。瘸子麻利的将布卷解开,里面是六柄涂满了防锈油的刺剑。剑柄恰好一掌可握,剑身长有四尺,细长的剑身上带着均匀的云水纹,显然钢质极佳。剑尖部分闪耀着夺目的青蓝色,锐利森寒之气扑面而来让人不敢正视。 “哟,哟,多好的小宝贝!”瘸子的眼睛亮了,他身手麻利的扑到了方桌上,手指轻巧的拂过六柄刺剑,宛如多情的浪子在抚摸绝世美人的。他指尖细微的颤动着,仔细的划过剑身上每一片云水纹,钢质致密c坚韧,的确是一等一的好剑。 随手抓起一柄刺剑,瘸子手一抖,房间内的烛光齐齐一暗。空气中响起宛如毒蛇噬人的‘咝咝’声,几条肉眼不及分辨的寒光撕开了空气,刺在了房间角落里一具竖立着的甲胄上。 这套甲胄主要用厚厚的牛皮制成,关键部位上镶嵌着巴掌大小的钢板。在瘸子剑势下,牛皮宛如纸片一样被撕开,心口和腋下厚达一指的钢板也发出尖锐的呻吟声被剑尖洞穿。 烛光再闪,瘸子收回刺剑放在面前仔细端详,剑身上只有几条比头发丝还要细的摩擦痕迹,剑身基本上毫无损伤。他不由得啧啧惊叹起来,这套放在房间角落里当摆设的甲胄可是他花了大价钱从帝国正规军的辎重仓库中弄来的制式甲胄,是中级将领才能穿戴的考究战甲。 在这刺剑面前,这中级将领才能穿戴的甲胄不堪一击,可见这刺剑的穿刺力达到了什么程度。 看到瘸子试剑的结果,林齐‘嚯嚯’的大笑了起来,他同样兴奋的搓着双手,眼前有无数的金币和银币在飞舞。他向恩佐笑道:“我就说嘛,我就说嘛,这次的货色肯定会让瘸子大叔满意的,是不是啊,瘸子大叔?这可是我们好容易才从军事学院的库房里弄出来的!” 瘸子冷哼了一声,他小心的将刺剑放在桌子上,眯着眼望着六柄刺剑沉默不语。 林齐挑了挑眉毛,两只手同时缩进了袖子里。恩佐默不作声的将手放在了腰间,那里有一个暗袋,里面装了一柄和桌子上的刺剑一模一样的长剑。恩佐判断了一下自己和瘸子的距离,只要一剑,他有九成的把握刺穿瘸子的喉咙。 房间内的烛光微微颤抖了一下,有物体在房间内运动,荡起的风扰动了烛光。 瘸子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好似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他浑身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沉吟了一阵,瘸子冷笑着摇头:“军事学院的库房里会有这样精良的兵器?见鬼,能够刺穿一掌厚的均质钢板,这种刺剑可是好宝贝,多得是出了大价钱的人等着它们。但是我想听一句实话,你们从哪儿弄来的?” 恩佐的手稳稳的握着剑柄,森严锋利的目光死死的锁定了瘸子的喉咙。 林齐满不在乎的翘起了二郎腿,他嬉笑道:“它们的来路,重要么?反正它们不会留在您手上!” 瘸子皱了皱眉头,他思忖了一阵,突然失笑摇了摇头。 故作大方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滋滋的钱袋,瘸子从里面抓出了一把金币丢在了方桌上。 林齐的眼睛骤然变成了金黄色,他欢呼着扑了上 “金币,金币,可爱的金币!”林齐无比沉醉的趴在了那些金币上,近乎歇斯底里的叫嚷道:“可爱的金币,我的小心肝,我的小可爱,多可爱的金币啊!哦,哦,我人生的理想又实现了一小部分!” 恩佐和瘸子同时歪了歪嘴。 林齐的人生理想已经向他们描述了无数遍——当他死后,他的坟茔中满布黄金,他能舒适的躺在无数的黄金中永世的安眠。为了黄金,他几乎能做任何事情! 轻咳一声,瘸子重重地拍了拍方桌。 “品质上佳的刺剑六柄,一柄三个金币。” 瘸子的声音很严肃,充满了一种绝对不容反驳的威严。 林齐愤怒的抬起头来,他望了一眼桌子上闪闪发光的十几枚金币,恼怒的咆哮道:“瘸子大叔,你这里是黑店么?这样的品质,这么好的刺剑,仅仅材料费都不止三个金币!十个金币一柄,否则我去找别人!” 瘸子越发大声地叫嚷了起来:“该死的鬼东西,十个金币?你怎么不去抢?三个金币,我的利润已经很薄了。要知道,我们做的是什么买卖,这刺剑如果是帝国采购,绝对价值你说的那个数,但是我们做的是不见光的买卖!” 林齐手脚麻溜的将桌子上的金币一枚枚捡起,也不见他什么动作,只要金币到了他掌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奇异的本领让瘸子和恩佐叹为观止,这是何等出色的天赋本能才能拥有这样的技巧? 眨眼间十八枚金币和一枚银币全部被林齐收起,他双手按在方桌上,愤怒的望着瘸子怒吼道:“是的,亲爱的瘸子大叔,我们做的都是不见光的买卖,压价是应该的。但是你给出的价钱太离谱,这个价钱不仅仅是侮辱了这六柄极品刺剑,更是侮辱了我!” 拼命的瞪大了双眼,林齐咆哮道:“难道我大半夜的不睡觉,大半夜的跋涉十几里地跑到这个鬼地方,就是为了区区十八枚金币么?我是做大买卖的人,我不可能为了区区十八枚金币就这么辛劳!” 瘸子冷哼了一声,‘区区十八枚金币’?林齐是一个为了一个铜子儿都能打破别人脑袋的混账东西,他和林齐结识了三年,他甚至比林齐的老爹——瘸子的老朋友黑胡子更加的清楚这小子是个什么货色。不要说十八个金币,他为了十八个铜子都可以彻夜跋涉上百里。 三个金币一柄刺剑,这价钱是压得略低了一点,但是想想刚刚被林齐喝掉的那瓶酒! 瘸子的心肠变得无比的冷酷无情,他咬牙道:“三个金币一柄,没得商量的余地。但是上个月你从我这里弄走的那一批东方的药材,那笔药钱可以抵消掉。如果你还不答应我的条件,你可以去找那个死驼子!看看他能给你开出什么价码来!” “伟大的诸神保佑您的祖先!”林齐立刻变得眉开眼笑,他瞥了一眼地上的青铜酒瓶,轻松的笑道:“那么,成交,这瓶酒,就当作庆祝我们又完成了一次买卖吧。啊,今晚的酒钱,按照老规矩,还是您请我们喝酒,不是么?” 瘸子哼哼了一声,他走到桌边,用布将六柄刺剑卷起,打开了墙壁上一个暗格,将布卷丢了进去。就听得一阵金铁撞击声逐渐远去,也不知道这些刺剑顺着暗道滑去了哪里。 大拇指向酒馆的方向比划了一下,瘸子冷哼道:“老规矩,喝酒可以,但是如果你们敢闹事,我就打断你们的腿!喂,维克,你可以出来了,你就这样对待你亲爱的瘸子大叔么?” 烛光摇曳,屋角的一团黑影中,一条纤细枯瘦的人影慢慢地站了起来。身穿黑色紧身衣,矮小瘦削好似马猴的维克握着一柄十字弩从屋角走了出来。他小心的将十字弩上色泽发黑的弩箭取下,然后扣动扳机发出‘嘭’的一声空弦响。 前头的话都在理,沁芳自是连连点头,待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才猛地一惊。仔细想想,陈衍过来的时候,芸儿每每都在跟前,或是端茶递水或是陪着说话,哪次都是如此。虽说四少爷不过十一,但芸儿也才十三,等再大上一些,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因而,她使劲吸了一口气平静心神,就屈膝行下礼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29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这家伙可真有钱!”因为血压过高导致眼前一阵阵发黑的林齐艰难的吞了口吐沫,鼻翼剧烈地抖动,林齐不断的深呼吸,好容易才压制住了心头疯狂的火焰。双手藏在袖子里,林齐的手指一次次的抚摸着袖子里两柄小型手弩的扳机,好几次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差点抬起手向那青年发动攻击。 金子,黄灿灿的金子;宝石,闪闪发光的宝石。林齐低沉的呻吟了一声,右手用力地捂住了心脏。他深深的呼吸着,好容易才控制了自己的呼吸,让沸腾的热血缓缓的流去全身,避免了心脏暴裂或者脑血管爆炸的猝死风险。 “多好的肥羊啊,可惜他们为什么要来瘸子店?” 林齐在心里疯狂诅咒他所知的一切神灵,不管是什么神灵将这群肥羊送来了瘸子店,从今天开始,这个神灵都变成了林齐的死敌。那青年珠光宝气的右手,林齐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值钱的右手。 林齐有着世界上最单纯最淳朴最朴素的世界观,在他看来,世界上只有他的钱和别人的钱这两种货币,只有有钱的人和穷人这两种人类,只有值钱的宝贝和不值钱的垃圾这两种物品。 让某些有钱人变成穷人,将他们身上值钱的宝贝夺走,让别人的钱变成自己的钱,这是林齐的理想,这是他的追求,这是他的人生目标。他的人生就建立在金钱上,没有了金钱,他的人生是暗淡无光的。 这个青年的右手,就好似灯塔上的明灯,照亮了林齐漫漫人生路上很长的一段距离。 “真可惜,这里是瘸子的地盘!”艰难的吞咽着口水,林齐放下双手,松开了手弩的弓弦,将两支淬了剧毒的弩箭小心的藏在了腰带内的皮囊中。他从酒柜的黑影中走出,笑着趴在了长长的酒台上,向那青年比划了一个割脖子的手势。 “东方人,看在你有着和我的祖先一样血统的情面上,我郑重的提醒你们!这里是瘸子店,这里是瘸子大叔的地盘。你敢殴打他手下最美丽最可爱的女佣,你们完蛋了!” 林齐的话语中充满了恶意,他巴不得挑起瘸子店和这些身披黑色披风大肥羊的争斗。在这一瞬间他已经制定了计划,只有让这些大肥羊和瘸子店发生冲突,他才有机会浑水摸鱼从这些人身上获取足够的好处。 为了金币,林齐可以和瘸子合作;同样为了更多的金币,林齐可以毫不犹豫的卖掉瘸子。 白面青年扯动嘴角露出一丝高高在上的倨傲冷笑,他左手背在身后,微微佝偻着腰,缓步走到了长长的酒柜前。他眯着眼上下打量了瘸子一阵,又向林齐瞥了一眼,右手缩回披 就站在瘸子身边的林齐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惊愕地看着被江永一指刺穿的金条和酒柜,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可怕的实力,这个叫做江永的家伙怕不是有了高阶骑士的实力?除了那些传说中可以用劈开巨石的高阶骑士,林齐不知道还有什么怪物能做到江永这样的事情。血肉之躯能够穿透金条?他的手指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 这不是一头肥羊,而是一头毛发斑斓的猛兽,虽然猛兽的皮毛也很值钱,但是为了金币而冒生命危险显然是不明智的。除非能证明了这江永身上有足够让林齐心动的巨额财富,否则仅仅他手上佩戴的那些戒指,还不足以让林齐出手。 当然,如果让林齐知道江永身上真的有巨额财富的话,林齐会让江永知道,哪怕他有着强悍的实力,但是他绝对不应该携带太多的财物踏入铁拳兄弟会的地盘。 深深地望了江永一眼,林齐走出酒柜,带着恩佐和维克坐在了一张酒桌边。他大叫大嚷着叫来了美酒和烤肉,嘻嘻哈哈的欣赏起舞女大胆狂放的舞姿。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瘸子已经带着江永和他的随从离开了酒柜。 只有一直在用眼角余光关注他们的林齐注意到他们是如何离开的,尤其是江永的几个随从在行走时披风被桌子腿撩开,露出了他们里面深青色的长袍。 样式很怪异的长袍,上面绣满了一种奇异的生物,看上去像是蟒蛇,但是嘴里生满了利齿,身上还有四只脚爪,看上去就好像公鸡的爪子一样。那种生物狰狞凶猛,却又华美瑰丽,透着一股子让人心悸的邪恶诱惑力。 “东方人!” 举起酒杯猛喝了一口,林齐含糊其辞的说道:“这是伯莱利城,是我林齐大爷铁拳兄弟会的地盘!” 眯着眼睛,林齐低声说道:“维克,叫人盯着他们,我想知道他们到底带来了多少钱!” 身形瘦小的维克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肥肉,忙不迭地点了点头,随手在身边路过的女佣屁股上摸了一把。 第二天,小孩子巴掌大小的雪片终于从彤云密布的天空飘落,伯莱利城顿时一片白茫茫。 一大早的,林齐就翘着腿儿坐在了瘸子店里。在酒馆角落里一张放桌边,林齐的两只脚高高的翘在了桌面上,嘴里叼着根玉米芯做的烟斗,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喝着呛鼻的杜松子酒。 酒很好,是瘸子珍藏的好酒,从海外运来得好东西,是那群心灵手巧的地精精酿的好酒。酒味浓香淳厚,和瘸子卖给那群码头区的好汉们的劣等品不可同日而语。 张嘴吐了几个烟圈,林齐打了个酒嗝,端起硕大的铜酒杯灌了一口酒,只觉浑身暖洋洋的舒服得让他只想睡上一觉。但是他心里有事情,所以他强提起精神,眯着眼睛在酒馆四下里张望,期望着能看到昨晚上来自东方的江永一行人。 大肥羊,来自东方的大肥羊。虽然这群肥羊似乎是披着羊皮的猛虎,但是他们的确肥美得让人心醉。林齐想要从他们身上盘出一点蛛丝马迹,先盘算出他们到底有多少身家,然后再衡量一下他们的钱包和他们的实力之间的比例,最终决定是不是要对他们下手。 虽然这里是码头区,虽然这里是瘸子店的地盘,虽然那群诡异的白面青年人似乎很不好对付。但是只要江永身上的钱财足够诱人,林齐绝对会对他们下手。 “我的喔喔叫,我的喳喳叫!”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钱袋,仅仅一个晚上它已经干瘪了下去,就好像一个被榨干了浆水的柠檬。林齐有点苦恼的叹了一口气,扳着手指盘算了起来。 作为铁拳兄弟会的大哥,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盘踞在伯莱利大学城,整个大学城区都是它的地盘,拥有核心成员数十人,外围兄弟数百人,铁拳兄弟会的实力在整个伯莱利城都是排得上号的。但是林齐毕竟是外来户,他仅仅在伯莱利城经营了三年,他的根基不稳,他并没有稳固的财源,所以林齐的钱袋总是处于干瘪状态。 “十八个喔喔叫,金灿灿的喔喔叫,仅仅和我同床共枕了一个晚上就消失了!” 有点颓唐的叹了一口气,林齐又抓起酒杯喝了一口。重重地吐了一口浓烟,林齐板着手指暗自诅咒起来。十八个金币,足够普通老百姓花天酒地的过上两三年好日子,但是仅仅一晚上就和他告别了。 有什么办法呢?铁拳兄弟会的几个核心成员,同样是第五大学的大学生酒后在街头和外校学生斗殴,结果被巡游的龙骑兵一网成擒,仅仅是他们的担保费用就花费了八个金币! 剩下的十个金币,则用在了那些外围兄弟身上。前一阵子铁拳兄弟会和敌对势力冲突,好几个外围的打手被打断了肋骨,医药费c营养费c安家费,这一切都要花钱!十个金币就好像活泼的小鸟一样从林齐的钱袋里飞走,现在他的钱袋里只剩下了三十几个铜子儿! “我的梦想,是我死后的坟墓和棺木都要用黄金铸成!”叹了一口气,林齐对坐在一旁纹丝不动的恩佐苦笑道:“但是现在看来,我距离我的人生目标越来越远!黄金,黄金,金灿灿的黄金!坦白地说,不管是天上的诸神,还是传说中地狱中的恶魔,谁能给我黄金,我就信奉他!” 恩佐擦了擦鼻子,用力的打了个喷嚏。他歪着眼望了自己的大哥一眼,重重地吐了一口鲜红的唾液。槟榔和烟草的混合物气味刺鼻,林齐咧了咧嘴,抽了抽鼻子,也打了个打喷嚏。 两人端起酒杯碰了一下,恩佐喝了一口酒,含糊的说道:“头儿,您家里很有钱!” 林齐的面色阴郁,他抓着玉米芯的烟斗狠狠地在酒桌上摔打着,将里面的烟草余烬敲了出来。他阴沉着脸说道:“没错,我的老爹应该很有钱。但是那是他的钱,还不是我的钱。我老爹体格健壮,就和一条魔兽没什么两样,没有五六十年的功夫,他不可能将那些钱留给我!” 长叹了一声,林齐摇头道:“而且,就算我老爹不幸去见了众神,我还有竞争对手呢。” 恩佐歪了歪嘴,将一团烟草和槟榔的混合物塞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咀嚼着。他的目光在几个女佣的身上扫来扫去,嘴角挂着一丝故作潇洒的笑容,很得意的向她们抛了个媚眼。 大白天的,瘸子店里没什么客人,几个女佣无所事事的站在酒柜边,看到面容俊朗刚硬的恩佐向自己搭讪,她们纷纷放肆的大笑起来。码头区的女佣可没有什么贞洁烈女,能够吸引到任何一个异性对自己感兴趣,对她们而言都是一份难得的荣耀。 林齐皱着眉头,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虽然年仅十八岁,但是他开始思索自己的人生,思索自己过去十八年的成功和失败。借助酒精的力量,林齐在为自己做更加远大的人生规划——也许仅仅坟墓和棺木用黄金铸造似乎太小家子气了,也许自己活着的时候,就应该住在一座用黄金搭建的宫殿中? 不屑地瞥了情绪高涨,正在和女佣们眉来眼去的恩佐一眼,林齐讥嘲的说道:“女人,噢,女人!恩佐,只要有金灿灿的喔喔叫,你想要什么女人没有呢?金灿灿的黄金,哦,我宁可让我的床上躺着一尊黄金铸造的美人,也不愿意让这些花枝招展的讨厌生物靠近我!” 恩佐没搭理林齐,相交三年,他知道林齐对黄金近乎偏执狂的追求。这种毛都没有长齐的青涩小鬼,哪里知道这些可爱的雌性生物的好处?恩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0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铁锤在瘸子店喝了个半醉,就搭乘一条顺风船沿塞恩河顺流而下,回转敦尔刻。 林齐也瘸子为铁锤的接风酒宴上,向恩佐大致的述说了几件铁锤的光辉事迹。身为伯莱利警备厅通缉榜上排名进入前十的大人物,铁锤的头上一直挂着一千枚金币死活不论的悬赏。所以铁锤这些年来一直只在敦尔刻周边活动,极少靠近伯莱利。 像这次铁锤来伯莱利,也只敢在鱼龙混杂混乱不堪的码头区出现,他是绝对不敢踏出码头区半步的。伯莱利警备厅下辖的秘密警察,还有那些龙骑兵可不是吃干饭的摆设,铁锤如果被他们盯上,肯定会有一场大麻烦。 林齐父亲送来的家书上只是叮嘱林齐这次年假的时候一定要回家一趟,其他的并没有说什么。铁锤是林齐父亲身边的头号心腹,让铁锤冒着风险亲自送信来伯莱利,这也表明了林齐父亲的态度——这一次林齐必须回家一趟,否则的后果很严重。 将书信就着蜡烛烧掉,有点半醉的林齐望了望酒馆外灰蒙蒙的飘着大雪的天空,搓了搓双手向瘸子打了个招呼,打着酒嗝走了出去。恩佐心满意足地拍着圆鼓鼓的肚皮走在林齐身后,瘸子为了给铁锤接风,这一顿酒宴的档次很高。美酒,美食,美人,而且还不用花钱,所以恩佐尽情的大吃了一顿,现在他觉得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两人溜溜达达的顺着大路向大学城的方向走去,慢吞吞的走了许久,恩佐才打了个饱嗝问道:“头儿,我一直很奇怪,你三年不回家,这是为什么?有塞恩河水道,从伯莱利到敦尔刻也就是两天的水程吧?” 林齐双手揣在袖子里,叽里咕噜乱转的眼珠直往路上行人鼓囊囊的腰带上乱瞥,根据那些人的衣饰装扮盘算着他们腰带里会有多少金灿灿的或者银灿灿的可爱宝贝。他没回答恩佐的问题,只是低声咕哝道:“让维克带人盯紧瘸子店,小心点不要让那群东方人发现了。” 吧嗒了一下嘴,林齐意味深长地说道:“一出手就是一块金条,身家丰厚啊,恩佐,他们富得流油!瘸子大叔不厚道,他想要吃独食么?” 手指捏得‘咔咔’作响,恩佐的注意力被林齐的话语调开,他不再纠结于林齐三年不回家乡的事情,意兴盎然的笑道:“那死瘸子,头儿,这笔横财,我们得想办法啃下一块来。唔,就是那个叫做江永的家伙,剁下他的右手,那几颗戒指就够兄弟们享受很久了!” 轻轻的摆了摆手,林齐阴沉着脸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一点。让维克盯紧点,不要被人发现,点子扎手,不是这么好动手的。先弄明白他们来伯莱利做什么,再盘清他们的来历,然后么,唔,如果油水足够丰富的话,我不介意让我父亲的人来分润一点。” 恩佐大惊小怪地叫嚷了起来:“头儿,您说您父亲‘只是一个磨坊主’!” 不耐烦的横了恩佐一眼,林齐咬牙道:“当然,他只是一个磨坊主。但是谁规定磨坊主不能打劫呢?” 恩佐无语望天,他下定了决心,这次大学城放年假,林齐回家的时候,他一定要跟着林齐去他家里转一圈。他很好奇,林齐的家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两人走进大学城区域的时候,刚刚那一顿美食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林齐用力打了个喷嚏,感觉精神清爽了不少。他热情的向路上的各个学院的学员打着招呼,那些女学员都如见蛇蝎一样避开了他,男学员们都宛如见到了洪水猛兽一样小心地向他回礼,只有极少数的男学员有勇气毫不客气的和他对视。 尤其是那些身穿紧身制服,腰间佩剑的帝事学院的学员完全不把林齐放在眼里。但是这些雄赳赳气昂昂的帝国未来军官们看到林齐身边的恩佐时,都不由得露出了忌惮之色。 林齐就这么一路招摇的顺着大道向前行去,所过之处人人瞩目,却没几个人敢正视他一眼。 “真没劲,这些好学生!”林齐讥嘲的低声对恩佐说道:“一个个都好像被冻僵的鹌鹑一样瑟瑟发抖,难道帝国的未来就要依靠这些怯弱的家伙么?我看帝国没什么前途了,这些帝国的精英,甚至不敢正视我这么一个坏学生,还指望他们未来敢于为帝国的利益而献身么?” 恩佐只是倨傲的冷笑着,他的下巴四十五度的挑起,挑衅地看着那些列队走过的军事学院学员。他的手紧紧地握在腰间的剑柄上,只要有一个学员敢于对他露出挑衅的眼神,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向他提出决斗挑战。 ‘疯狂剑客’恩佐,这个名字是用近百名军事学院学员的重伤换来的! 看到那些学员忌惮不已的目光,恩佐不由得咧嘴大笑,这是他的地盘,他享受这种受人敬畏的感觉。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第五大学的校门前,从这里向右转,再走两里路就是军事学院的侧门。林齐和恩佐在这里分手,恩佐要去通知维克加派人手监视瘸子店,而林齐则要去处理他的一些日常事务。 就在校门前,一阵清脆悠扬的铃铛声传来,一个身穿黑色神袍,手里拎着一个铜铃铛的神父叫住了林齐。“嘿,林齐先生,有好几天不见了。看你的气色很不错嘛!” 巴林神父,伯莱利第五大学的助教神父,学生们的信仰引导者,灵魂的导师,林齐的密友。巴林神父身量不高,腰围不细,白净的脸蛋圆溜溜的,好像一颗剥壳的鸡蛋。他的目光闪烁,充满了机灵狡黠的灵动之色。 林齐笑着走到了巴林神父身边,将钱袋里最后二十个铜子丢给了他,换来了两张教会印制的‘赎罪符’。 胡乱将赎罪符塞进袖子里,巴林神父已经满意地点头笑了起来:“神会保佑你的,亲爱的林齐少爷。唔,我这里正好有件好事情要对你说。” 望了望左右,巴林神父压低了声音嘀咕道:“城外新来了一个吉塞人剧团,里面领舞的姑娘很不错。尊敬的教务处长格朗先生很喜欢她,如果,你能让格朗先生认识她,林齐先生今年的学分就不成问题了。” 林齐眯着眼笑了,他轻轻地拍了拍巴林神父的肩膀,大步走进了校门。 校园内满是积雪,一些杂役和一些志愿帮手的学生正在大呼小叫的用铁锹清理路上厚厚的雪层。几个女生拎着大竹筐在往清理干净的道路上撒盐,这据说是从北方五大连岛学来的经验,盐能够帮助积雪融化,让地面不至于结冰。 冬季天色暗得早,天空已经有点发黑,到处都点起了油灯。林齐打着呵欠顺着游廊走过校园,所过之处人人闪避,那些怀里抱着书本刚刚离开课堂的学生不管男女都小心翼翼的远离林齐。 校园深处的钟楼里响起了低沉的钟鸣声,这是食堂已经准备好晚饭的信号。几只欧金翅扑腾着翅膀从一株树叶掉光的大树上扑腾了下来,辛苦的在刚刚铲除了积雪的枯萎草地上觅食。望了望这些体积娇小的鸟儿,林齐低声叹道:“冬天的鸟儿就和没钱花的林齐一样,都是这样可怜!” 叹息了一声,林齐望了望远处一座高高矗立的圆形石塔,不由得撇了撇嘴,眼里有一道贪婪的金光闪过。 作为帝国的精英,第五大学的学生有着极好的住宿条件。林齐居住的宿舍是用厚重的灰色大理石搭成,高有六层的宿舍大楼足以容纳两千名学生居住。宿舍的四角都有着高达三十米的尖锐方塔,大楼正中是一个硕大的圆形拱顶。方塔上有一些背后生了双翼的奇异雕像,而圆形拱顶用彩色的半透明贝壳镶嵌,光彩华丽煞是炫目。 走进自己宿舍的时候,铁拳兄弟会的核心成员,林齐左臂右膀之一的于莲正坐在林齐的床上,双腿翘在床头,手拿一封信笺,正得意的咬着他那一撇风骚的小胡须‘嗤嗤’的笑着。 比林齐大了两岁,但是和林齐同级的于莲是第五大学鼎鼎有名的花花公子。出身一个败落贵族家庭的于莲身材高大,容貌俊朗,金色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很是帅气。上唇一抹风骚的小胡子微微勾起,衬托得他好似随时随地都在微笑。 于莲有一对水汪汪的天蓝色眸子,他的眸子灵活c灵动,好像时刻都在向外抛射绵绵秋波。依靠着高大健壮的身材,俊朗的容貌,醉人的眸子,还有那张甜蜜的嘴,加上那个世袭男爵的爵位,于莲经常出现在大学城众多女生的春梦中。 看到于莲那下贱的笑容,以及他手上那张粉红色的信纸,林齐不由得哀叹了一声:“神啊,哪个倒霉的女人又被你勾搭上手了?唔,亲爱的于莲,你又要多一桩风流韵事了么?” 深情的吻了一下手上的信纸,于莲将信纸细致的折叠成了一朵玫瑰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衬衫贴心的口袋里。他得意的抖动着大腿,笑吟吟的望着林齐伸出了一只手:“头儿,借我一个喔喔叫吧,这是一个小城主的女儿,她提出要和我进行一场私密而亲密的约会。”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于莲饱含感情的用咏叹调高呼道:“美妙的约会,含羞的少女,洁白的身躯,柔软的身体。月光,玫瑰,小夜曲,还有美酒和香嫩的小牛排,哦,只要一个喔喔叫,我能享受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 林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将自己在校门口从巴林神父手上买来的两张赎罪符掏了出来,郑重其事的将两张巴掌大小纸质粗劣的赎罪符放在了于莲的掌心。“神会拯救你的灵魂的,该死的于莲!我一个铜子都没有了,你听好了,一个铜子都没有了!” 用力地拍了一下面孔僵硬的于莲油光闪闪的脑袋,林齐冷哼道:“城外来了个吉塞人流浪剧团!” 于莲瞪大了眼睛,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哦,是的,规模很大的吉塞人剧团,总共有三百多人,其中有四十七个青春貌美的姑娘。唔,领舞的那个吉娜身材很好,真的很好,我的一只手甚至不能完全的把握她!头儿,你知道的,我起码抚摸过三百个姑娘的胸部,但是没有一个比得上她!” “神灵在上!”林齐有点无可奈何的翻起了白眼,这个吉塞人流浪剧团刚到不久,于莲居然已经勾搭上了里面的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1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紧握着从巴林神父那里‘借来’的护身符,额头上满是冷汗的林齐站在了校园深处这座圆柱形高塔前。 眼前用黑灰色巨石搭建的高塔是整个帝国的最高建筑,有人叫它‘大师塔’,也有人称之为‘疯子塔’。在林齐就读的第五大学,这座高塔有个正式的官方的名字——‘特聘客席教授实验室’。 高塔内是一群来自四面八方,有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本领,有着同样稀奇古怪脾性的异类。其中有精研人心黑暗面的黑妖精和暗精灵,有喜欢扒拉各种生物内脏的死灵,也有喜欢玩弄各种金属疙瘩精通锻造的矮人,更有精通各种武器制造和研究的地精等等。 这座高塔地面高有三百七十米,地下深有两百五十米,使用了矮人和地精提供的特殊技术建造而成;高塔底座直径五十八米,单层面积广大,足以容纳两三位性格孤僻的‘大师’在内尽情的研究他们感兴趣的一切。 自从大学城建成后,从这座高塔内不断流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资料,其中一些技术极大的提升了帝国的实力。诸如说林齐出售给瘸子的那六柄刺剑的剑尖,就是使用了某个矮人大师提供的特殊蘸钢技巧,从而使得那些刺剑拥有了水准以上的穿刺力。 “好吧,我需要金灿灿的喔喔叫!”林齐右手捂住心口,向天上地下所有的他知道名号和神职的神灵默默祈祷,希望这次自己能平安的进去,平安的出来。 在第五大学的众多学生心目中,眼前的这座高塔和地狱无异。每年都有十名为高塔中的特聘客席教授们服务的学生或死或重伤,更有一些人莫名其妙的失踪,从此再也没人听到过他们的任何消息。 林齐就是这么一个幸运儿,他刚刚踏入大学的校门,就被选中成为高塔中某位客席教授的服务生,至今已有三年。不算很长的一段时间,林齐已经在重伤濒死的边缘挣扎过四次,轻伤的次数他已经记不清了。故而每次进入高塔,林齐都当作一次风险绝大的冒险。 但是巨大的风险对等的就是巨大的利益,高塔中风险无数,但是林齐也从高塔中找到了很多发财的机会,否则他绝对不可能在短短三年内组建起外围成员数百人之众的铁拳兄弟会。 “为了可爱的喔喔叫!亲爱的导师,您千万不要发疯!” 紧张的握住了手上小巧的护身符卷轴,巴林神父那个神职人员中的败类信誓旦旦的告诉林齐,这张护身符是塞恩河流域大教区的主教大人亲手制作的护身符,有着水准以上的防御力。但是林齐很了解巴林神父的人品,如果他说这是大教区的主教亲手制作的护身符,那么它的真正制作人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神术神父。 一个普通的神术神父出品的护身符,防御力大概能抵挡普通战士次的劈砍。希望能有用吧,只要不被自己服务的导师第一时间杀死,林齐觉得风险还是不会很大。 深吸一口气,林齐小心翼翼的窜入了高塔。 高塔门前两尊用青铜铸造的鬣狗雕像眸子里射出猩红的光芒,四道红光在林齐的身上转了一圈。林齐只觉身体一阵火烫,好像被烧开的热水浸泡一样。幸好他腰间一块普通的黑铁牌微微一闪,无形的波动笼罩住林齐,鬣狗的眸子渐渐暗淡下去,林齐无惊无险的走进了高塔。 高塔的地面第一层空荡荡的,地面上绘刻了一个普通的十二星芒法阵,数十块拳头大小的红蓝宝石正在法阵上熠熠发光。几个身披斗篷的男子站在大厅角落里,透过厚重的斗篷隐约可见他们身上穿戴的铠甲痕迹。他们警惕的望向了林齐,等得他们看清了林齐的容貌,这才松开了放在剑柄上的手。 低着头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林齐小心的走到了大厅角落里的一块圆形铁板上。 大厅里的这些执勤男子都是帝部派出的高阶骑士,任何一个人都有着轻松抹杀林齐的实力,在这些人面前,林齐不敢有丝毫的嚣张和怠慢。和瘸子不同,林齐可以肆无忌惮的对瘸子表现出自己的恶意,但是在这些军部训练出的心狠手辣的铁血骑士面前,谨慎和卑微是保命的第一守则。 军部代表了帝队的力量,那是雄视整个大陆的巨大势力,没 林齐顿时心里一松,巴林神父这次给他的护身符居然是‘晨曦护身符’,借用的是晨曦光明之神的力量,这也是教会防御力最强的护身符。晨曦光明之神的神力不仅仅防御力出众,还有不弱的恢复力,是护身符箓中最好的一种。 面带笑容的林齐推开了面前的铁门,一颗拳头大小的赤红色火球已经带着可怕的高温呼啸而来,眨眼间就射到了林齐面前。 火球极度凝练,可怖的温度让林齐身上的那一层白光迅速崩解。 “果然还是残次品!巴林,你这个□养的混账!”林齐吓得声嘶力竭的 林齐的脑袋上冒出了一片青烟,他的发丝被小火球的高温烧焦,变成了飞灰高高飘起。不仅仅是头发,林齐的眉毛c眼睫毛和上唇的一抹淡淡胡须都被高温烧成了灰烬。林齐上半身好像被开水浸泡一样,烫得他嘶声惨嚎不止。 “该死的老怪物!”面对足以一击将自己杀死的火球,林齐孤注一掷的从裤腿的暗袋里拔出了一柄厚重的单刃砍刀。带着一声一往无前的长啸,林齐一刀砍在了火球的侧面,竭尽全力的将这小小的火球向一旁推开。 砍刀瞬间被烧得通红,林齐的掌心皮肉发出一股难闻的焦糊味,他再次惨叫松手脱开了刀柄。火球只是被拨偏了不到半尺,几乎是擦着林齐的脸颊掠了过去,重重地打在了他身后的铁门上。 铁门上宛如蔷薇花枝的符文闪烁了一下,火球内蕴的强大力量被符文法阵悄然吸收。 气喘吁吁浑身大汗淋漓的林齐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低声的诅咒起来。 实验室的主人,林齐服务的对象,帝国高新特聘的客席教授,秘药大师科查无声无息的走到了林齐面前,阴冷c干燥的手掌一把抓起了林齐,抓着一瓶猩红色的药水给林齐灌了下去。 散发出浓烈腥味的药水一进嘴里就变成滚滚热浪冲入腹中,林齐刚刚损耗的精力迅速恢复,面颊上被火球烫伤的地方也在快速的愈合。林齐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脸上已经带上了谄媚的笑容,殷勤的勾着腰向科查行礼问候:“尊敬的科查大师,有好几天没有得到您的召唤,您这里有需要我效劳的地方么?” 科查的身材不高,比起林齐要矮了大半个头。一件宽大的到处都是破洞的黑袍子裹着他瘦削的身体,袍子上满是各种稀奇古怪的色斑色点,那是他处理各种药材原料溅出的汁液。林齐也不知道科查长成什么模样,因为他的脸就是一块硕大的疤痕。 应该是某次秘药实验事故的原因,科查的面孔整个被毁掉了,他的脸一直到胸脯上都是一块斑驳的疤痕,容貌丑陋到了极点。他的鼻子和耳朵都已经被药汁毁掉,只有几个黑漆漆的窟窿暴露在外。红白黑相间的疤痕微微蠕动着,科查每一次呼吸都喷出一股子浓浓的药味。 随手将手上的水晶药瓶丢在了身边一张方桌上,科查松手放开林齐,低沉的咕哝道:“是么?好像是有几天不见你了。唔,是有一些事情要你赶快准备好。我实验室的存粮已经吃光了,赶快给我补充一批。” 说话的时候,科查的肚皮里‘咕咕’的响了几声,他的面皮也剧烈的抽搐了几下,看样子他已经有几天没吃饭了?! 林齐不敢作声,急忙点头答应了下来。 科查的性格极其怪异孤僻,除了林齐这个学校指定的服务生,他严禁任何人靠近他的实验室。而且科查神经兮兮的,有时候经常会抽疯,就连林齐走进实验室,都有可能受到他的攻击。 在连续有四五个清洁工被科查的法术化为灰烬后,科查的实验室已经变成了大师塔最危险的禁地,除了林齐,也真没什么人敢胡乱靠近。所以林齐几天不来实验室,科查的存粮吃光,他也找不到人去给他补充存粮,就只能这么干饿着。 林齐心里倒是有点歉意,这几天他手上事情太多了,仅仅那六柄刺剑就耗费了他很大的心思和功夫,加上兄弟会的外围成员又被龙骑兵抓了过去,他还要筹钱缴纳罚款将他们保出来,各种事情参合在一起,他倒是将科查这个倒霉的危险人物给忘记了。 堂堂帝国特聘的高级秘药大师如果活活饿死在实验室里,想到那可怕的后果,胆大包天的林齐也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伸手在袖子里掏了掏,林齐在袖子里抓出了半块白面包。这是林齐在铁锤的接风宴上顺手牵羊带走的,准备拿来做夜间的宵夜,结果现在正好用上。 科查看到这半块白面包,眼珠立刻变成了惨绿色。他一把抓过白面包,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被剧毒药液腐蚀得发黑,破破烂烂宛如疯狗牙的牙齿急剧的摩擦着,发出宛如砂轮打磨一样难听的声音。 老大一块白面包被科查三两下就吞了下去,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科查低声咕哝道:“你再不来,我就饿得要用药水撑着了。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保证你会被烧成一团人油。” 科查古怪的冷笑了几声,林齐只觉后颈一阵阵的发冷。难怪今天刚进门就挨了一火球,感情是科查有意出这口气?幸好自己今天及时赶到,否则再过几天才想起科查的话,他说要把自己炼成人油,就绝对不会把自己榨成干尸。 这古怪的老怪物,他杀几个倒霉的服务生又算什么?那些该死的铜帽子绝对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服务生和这种老怪物计较的。 吃饱了,有力气了,科查蠕动着两片扭曲变形的嘴唇,用那极其沙哑难听的声音狠狠的训斥起林齐。林齐低声下气的低着头,乖乖地听着科查的训斥。现在林齐缺钱,他很缺钱,而科查是林齐最大的金主,所以哪怕科查已经开始诅咒只有一对该死的野猪才能生下林齐这样的蠢货,林齐也得乖乖听着。 疯狂的诅咒了林齐足足半个小时,科查终于 朱氏自己明白自己的情形。如果说,陈瑛没回来时那两回犯病还算轻微,那么,这几回就是一次比一次沉重,尤其是今次,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怎样深重的打击。因而,陈澜这话说完,她的瞳孔不禁猛地一阵收缩,紧跟着那眼神中就露出了深深的寒芒。可是,她使劲张了张口,那话却仿佛堵在了喉咙口,一丝一毫也吐不出来。 “此次不比上一回,一来晋王府刚刚出了那样的事,二来咱们府里和韩国公那四家又正搅在宣府大同的弊案中脱身不得,老太太没法离府去养病。可若是三叔得知老太太病了,必定会立时赶回来。到了那时候,只要以养病为由,别说是我,只怕是他不让家里任何人见老太太,都是办得到的。虽说三叔如今避到了衙门里头去,可看他前次行事就知道,他似乎有恃无恐,偏生此消彼长,咱们如今又在最艰险的时候” 陈澜说到这里,见朱氏目光炯炯,刚刚那一丝怨毒和愤恨渐渐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难以掩饰的不甘。直到朱氏微微眯上眼睛沉思了起来,她心头微松,这才放低了声音说:“郑妈妈跟了您几十年,身家性命全都和您在一块,自然是希望您长命百岁。我和四弟没有母族倚靠,若没有您便是一切操之他人之手,自然也希望您能够平安喜乐。您病倒没法说话的这消息捂不住很久,在这点时间里头,必须得把几件事情料理好。否则等三叔回来,只怕是丁点消息都送不出去。” 一旁的郑妈妈已经是听得呆了,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澜。好一会儿,她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态,可她虽说是常常在外奔走,于勋贵大臣之间都是认熟了的,可要没有老太太在后头,谁还会听她一个奴仆的话?可是,三小姐还真敢说,不说祖孙情分主仆情分,全从利益着手可老太太如今想听的也许就是这个!因而,她见朱氏面露思索之色,不禁向陈澜问道:“三小姐,你刚刚那些话说得有理,可您打算怎么做?” 然而,郑妈妈这话却没有得到陈澜的回答,而朱氏死死盯着陈澜看了一会,最终费力地动了动脖子点了点头。紧跟着,朱氏用右手指了指郑妈妈,做了个隐秘的手势,一时间,郑妈妈顿时悚然动容,忍不住张口说道:“老太太,真的要” 见朱氏再次费劲地点了点头,郑妈妈在心里忖度了一下得失,最后却得出了一个沮丧的结论。不论是她母亲赵大娘,还是她丈夫郑管事,亦或是附庸其下的大小奴仆,甚至于他们掌管的产业,全都是因为老太太的缘故。倘若这尊靠山没了,她别说保住财产和地位,就连命都兴许会丢了。 想到这里,她立时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柜子里,打开门在里头摸索了一阵,末了拿出拿出一个不起眼的油纸包来。拿着油纸包过来,她小心翼翼地将其一层层解开,最终露出了里头的一枚牛角印章来。看着陈澜,她就低声说:“这是老太太用了几十年的印章。凭借这个,老太太手里捏着的那些产业和地,再加上内内外外的管事庄头等等,都得听指派。” 陈澜只是想求得接下来这或半天或一天的行动权,哪曾想朱氏竟是把这东西托付给了 陈衍闻言顿时好一阵心虚,原想要搪塞过去,可一看姐姐那眼睛紧盯着自个,他顿时气馁地低下了头,老老实实地说:“那是在北居贤坊五岳观旁边的一条小胡同,我悄悄去过两回。头一回是装作走错了路,在那儿听那位韩翰林给寒门学子讲课,觉得很有些意思。第二回是专程去的,结果正好碰到有人在那里欺负人,我就带着楚平他们几个把人打跑了,至于韩翰林则是没见着。” 见陈衍一副我知道错了的表情,可眼睛却是眨巴着,仿佛吃准了自己不会发火,陈澜顿时叹了一口气。想到如今蓼香院正房里还不得说话的老太太,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低声说道:“今天是三月初九,按照三天一场的规矩,傍晚会试就该散场了,你从学堂散了之后不要立刻回家,带上楚平他们四个去随磨房胡同的贡院那儿等等。若是见着罗世子,你就说好话请他带你去韩翰林那儿。既然是他介绍的人,不是有几分交情,就是有些相识,有他引见,你也能有把握些。” “啊,姐,你你居然答应了?” 陈澜轻轻替小家伙顺了顺额前的乱发,这才微微一笑道,“我让惠心姐姐替我打听过消息,这位韩翰林心性才学都是第一等的,只怕人家不收你才是真的。记住,不要摆什么世家公子的架子。人家能在千军万马中一举夺得探花,不管此次成与不成,他都值得敬重。” “嗯,姐你放心,我明白了!” 看到陈衍那兴高采烈又点头如啄米的样子,陈澜心中暗叹。若是可能,她当然希望傍晚陪着陈衍去见那位韩翰林,可且不说韩翰林会对一个世家女抛头露面怎么看,就是陈瑛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这一点,便不容她轻易离开。这并不单单是为了老太太,也是不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人落下任何把柄。 如果她没想错,罗旭提到的那位韩翰林应当是与其深有关联的人。老太太的病还没个准数的当口,她首先得给陈衍寻一条好出路才行,否则便来不及了!想到这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按着陈衍的双肩,又低低吩 穷措大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时,只以为跨马游街便已经是人间极致,可这世上,却另有一种富贵是落地便带来。那起居八座一呼百诺的气象,除了皇家之外,便只得传承百多年的公侯伯府方才得以瞧见。只侯伯虽难取,终究还有机会,国公却是封得极少。去开国这么多年,多少赫赫豪门都已经湮没无踪,世袭罔替的国公府也只剩下了四家。 坐落在积水潭西边头条胡同的韩国公府便是其中一家,平日里都由上直卫亲军指挥使司派十名军士守卫府邸。然而,这天午后,北城兵马司突然出动了百多号巡丁将这里全数看守了起来,紧跟着来接防的就是锦衣卫,从沿街的后门到胡同中的正门,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看到这一幕,有心人不免心怀惊疑猜测,而消息灵通的则是联想到了早朝的事情。 莫非这一回的宣府大同弊案,连韩国公都牵涉了进去? 和头条胡同相交的新开道街上,一辆仿佛是路过的马车车帘微微掀开了一点。马车上人透过缝隙看到那些锦衣卫鲜亮的服色和挎着的腰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随即立时放下了帘子,又对车夫吩咐道:“不用拐进去了,从枫桥胡同和四条胡同绕一绕,直接回府!” 听到外头传来了车夫干脆的答应声,郑妈妈只觉得忧心如焚,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她是和丈夫郑管事一同出的门,先是坐车前往千步廊。郑管事原本是要去通政司替老太太递折子,可一到门口打听才得知通政使司的主官通政使杨昊刚刚被下狱,一应奏折进奏等等都要重新复勘,这会儿通政司里头一团糟,就是折子送进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御前,郑管事只好先硬着头皮把那份东西先交了,一出来对她分说了这些之后就急急忙忙赶回了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2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敏感的格朗先生察觉到了林齐微妙的目光,他若无其事的挺起了身体,有意凸出小腹。用这种隐晦的肢体动作,格朗先生在告诫林齐——你所猜测的那些东西是不存在的,尊贵的格朗勋爵是一个雄风不减当年的铮铮铁汉。 但是格朗先生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林齐掌心那个小小的水晶药瓶吸引,他知道林齐服务的特聘客席教授是谁。秘药大师科查,这是帝国花费了极大代价才招揽的大师级人物。科查大师最出名的一件事情就是,十年前,在西方大陆某国的皇家猎场,他用一剂回命药剂将某位内脏受到魔兽重创的国王救了回来。 十年了,那位当年肝脏都被撕成了粉碎的国王还好端端的活着,依旧精力充沛的矗立着王国的大小事务。 拥有这样神奇的手段,也许林齐手上这一小瓶药剂,真的是来自神奇的科查先生?从东方的神秘药草中提取的神奇药剂?听起来就很有诱惑力。 用小山藤手杖光洁的嵌银杖头蹭了蹭鼻子,格朗先生不置可否的冷笑了几声:“科查大师是值得尊敬的大人物,林齐,你不会用假药来损毁大师的名誉吧?” 林齐诧异地看向了格朗先生,他耸耸肩膀怪笑道:“我有说这是科查大师炼制的药剂么?” 格朗不置可否的冷笑了几声,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自以为自己看透了林齐的那点小把戏,这种药剂肯定是科查大师出品。就凭林齐这个小恶棍在伯莱利城的人脉和关系,他还能得到什么好的药剂不成?他唯一能得到药剂的地方,就是科查的实验室。 林齐也不吭声,他走到格朗身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小块黑面包,然后打开药瓶,将一滴淡粉色的黏稠药剂滴在了面包上。等得药剂被面包充分吸收了,林齐吹了声口哨,将黑面包丢进了屋子,恰好落在了那条趴在壁炉前打呼噜的金色腊肠狗面前。 身长一尺有余的腊肠狗慢吞吞的抬起眼皮,它看了看面前的黑面包,鼻头仔细的嗅了嗅,犹豫了一阵,这才张开嘴将那块黑面包吞了进去。格朗不以为然的挥动了一下手杖,黑面包?他的夫人最宠爱这条小腊肠狗,它平日里吃的都是燕麦粥和白面包,什么时候吃过黑面包这种低劣的食物? “恶棍学生就是恶棍学生!”格朗歪了歪嘴,他有点腻味的看着林齐:“但是,大学城需要这样的学生存在。” 格朗心知肚明,他有好几件事情都是通过林齐完成的,包括跟踪他的夫人的马车,查出他的妇人最近勾搭上的那个权贵的真实身份之类,这些事情都是林齐帮他完成。当然,这些事情都是通过巴林神父联系的,两人之间从来没产生过直接的联系。 这还是林齐第一次和格朗先生面对面的交流,格朗先生对林齐满是不屑,但同时又充满了忌惮之意。 就在格朗先生皱着眉头思忖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时,也就是个呼吸的时间,那条毛色光泽润滑的小腊肠狗突然剧烈的哆嗦起来。它原本紫绿色的眸子突然充满了血丝,变得赤红一片,它发出低沉的咆哮声,金色的狗毛一根根的竖起,令得它纤长的身体显得格外的粗壮。 变得粗壮的不仅仅是这条可怜的小狗的身体,它身上的某个部分正在以令人惊讶的速度迅速膨胀。 大冬天的,并不是猫狗之类的动物发情的季节,反而是它们养精蓄锐以待来年的日子。但是这条小狗在吃下那块黑面包后,已经变得精力充沛无比,它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呆滞的充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刚刚格朗先生座椅上的一块软垫,嗷嗷叫着扑了上去。 一个虎跃跳上了座椅,小小的腊肠犬嘴角弯起,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四肢抱着那个用东方来的丝绸和中东的长绒棉制成的软垫子,身体剧烈的起伏起来。 格朗先生张大了嘴,他也曾经在某些力不从心的时刻服用过某些奇怪的药物,但是没有一种药物能有这样的神效。短短个呼吸而已,这条小腊肠狗居然变得这么冲动,这样虎虎生威? 格朗先生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小腹一阵灼热,他眼前突然闪过那个吉塞人流浪剧团领舞的吉娜小姐娇俏的面容,还有她那青春的c矫健的,宛如一头雌豹子的美丽身体。 “噢,这种神奇的药剂!”格朗矜持的背起双手,压低了声音说道:“好吧,学员林齐,这一瓶药剂,你觉得它价值多少呢?” ‘噗嗤’一声传来,那条小腊肠犬已经将软垫戳破了一个窟窿,白净的棉花纷纷扬扬的飞了起来。 格朗先生的嘴角抽了抽,他对这药剂的兴趣更加强烈了。如此的霸道,威猛,他突然想起了他的青春岁月。 “一瓶?”林齐惊讶地看着格朗先生:“您开什么玩笑?一瓶?不,不,不,这种神奇的药剂配制困难,原材料极其稀少,在神秘的东方,只有他们的国王和贵族才有资格享用。这药剂怎可能一瓶一瓶的触手?” 带着诡谲的笑容,林齐对惊愕不已的格朗先生笑道:“一滴一个金币,亲爱的格朗先生,这种神奇的药剂是一滴一滴分别出售的。您看,现成的例子放在这里,您家的这条小可爱,现 大雪不断落下,已经在屋顶和地面积上了厚厚的一层。 伯莱利城的北部区是鱼龙混杂的码头区,是伯莱利城最混乱最野蛮最暴力最危险的区域。相对应的,伯莱利城的南城区域则是历史悠久的老商业区,东方的丝绸和茶叶,海外的烟草和珠宝,矮人的兵器,精灵的艺术品,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在这里都能找到。 和码头区的野蛮景象不同,南城区商业区内充斥着一股奸猾油滑的气息。码头区多得是敢于为兄弟两肋插刀或者在人家两肋上插刀的好汉,而商业区内出没的则是各种拐子c骗子c小偷等等。 一大早,市政厅派出的杂役和商业区商铺自家的仆役正在联手铲除夜间的积雪,身穿黑衣的维克就坐在了一座高楼的顶部,藏身在三根粗大的烟囱后面,眯着眼望着远处的一条街道。 按照林齐的要求,这两天维克已经招揽人手监视瘸子店,想要发现江永一行东方人的踪迹。刚刚就在维克吃早餐的时候,有消息传来,江永孤身一人出现在商业区,而且正在一间丝绸店铺内询问各种丝绸和缎子的价钱。 维克所在的位置恰好能看到街口上那间有着百年历史的丝绸老店‘驼子店’。那家店铺的店面极大,足足是附近其他店铺的十倍大小,里面摆满了来自东方的丝绸和各种珍贵织物。 商业区的驼子店和码头区的瘸子店齐名,一个驼子个瘸子,他们是伯莱利城黑暗世界的两大巨头,手下都有着上千名听从驱遣的暴徒和恶棍。两人相互竞争,却又相互合作,他们相互拆台,却又共同应付外敌的侵袭,结成了一种古怪的共生关系。 比如说瘸子店从那些海盗手上廉价购买赃物,其中的丝绸和茶叶等东方货品就会交给驼子店贩卖。而驼子店也谨守黑暗规则,他们从来不会直接从海盗手上拿货。他们小心翼翼的看护着各自的地盘,自己一方的属下从来不会轻易踏足另外一方的领地,但是同时一旦有警备厅或者外来的帮派想要针对他们做点什么,他们就会立刻联手。 瘸子和驼子,这是伯莱利城黑暗世界的两大招牌,两个流传了数百年的传奇。 维克有着让人钦羡的好视力,他天生就能在黑暗中视物,尤其是在白天的时候,他的视线比普通人远了一倍以上,视野更是能覆盖自己面前几近一百八十度的广阔地域。这一切都让维克有着成为一个极品盗贼c极品刺客的绝佳天赋。 这里距离驼子店足足有三百多米,但是维克能清楚地看到店铺内发生的一切。 身穿黑色披风裹住全身,仅仅露出面目的江永正在驼子店内询问各种丝绸和缎子的价码。他不时的抚摸着那些光滑的珍贵的织物,脸上带着一丝怪异的冷笑。 维克搞不懂这个奇怪的东方人来驼子店做什么,他来自东方,他身上的衣物都是用极品锦缎织成,他怎么会对驼子店的丝绸有兴趣?难不成他在进行市场调查? 和林齐一样,维克也是第五大学财会专业的学生,江永的这种行为,他只能用市场调查来形容——也许,这个东方人在调查一匹丝绸从东方运到西方后的利润? 眯着眼望着江永,维克目光扫过了驼子店门前两个衣衫褴褛的瘦小汉子。 那两个人不是铁拳兄弟会的人,而是南城商业区的地头蛇,只要花钱就能为你做任何事情的地痞无赖。这里是驼子的地盘,维克不愿意动用自己的人手来监视江永,他只花了十个铜子的定金就让这两个无赖盯上了江永。 这两个无赖地痞顶不上什么用,盯梢的主力是维克自己,这两个无赖只是维克丢出去的一块石头,拿来试探江永的工具。希望他们能引起江永的注意,然后维克就能通过江永的反应揣测他的真正实力。 维克知道这些地痞的禀性,不说自己花了十个铜子要他们盯着江永,就算是他们自己碰到了江永这样的大肥羊,也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他期待着稍后会发生的事情,江永到底是披着羊皮的猛兽,还是一条真正的大肥羊呢? 江永在驼子店足足耗费了将近一个小时,维克在屋顶上冻得手脚冰冷,好容易才看到他走出了驼子店,背着双手很是悠闲的顺着一条小巷向前行去。维克擦了擦被冻出来的鼻涕,暗自问候了一声江永的母亲,顺着路边楼房的屋顶,遥遥的缀了上去。 有着天生变态的目力,江永的一举一动都尽在维克的监视下。 那两个地痞没有辜负维克的希望,他们一边打着寒战,一边跟上了江永,一直跟着他走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让维克欢喜的事情发生了,两个地痞相互望了一眼,拔出了匕首偷偷摸摸的向江永逼了上去。 隔着三百多米的距离,维克望着不断向江永逼近的两个地痞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那条小巷子荒僻无人,正是杀人劫货的好地方。如果江永表现出来的实力不够强大的话,维克毫不介意给他补上一弩箭。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3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大雪纷纷落下,上午的课程已经结束,第五大学的学生们纷纷走出教室。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尤其是浓郁的煎培根散发出的滚滚浓香让人垂涎。学生们排着整齐的队伍,顺着刚刚清扫过的洁净道路向食堂行去。 伯莱利大学城除开军部下属的几座军事院校,其他的学校也都进行半军事化管理,大部分的学生都是循规蹈矩,日常生活都是一板一眼极其规矩。所以这些学生去食堂也都是列队行进,行止间大有军队风范。 林齐拎着个酒瓶子站在宿舍的露台上,望着远处列队走过的学生打了个酒嗝。 世间有人制定规则,自然就有人破坏规则,毫无疑问林齐就是这种专门破坏规则的人。他举起酒瓶灌了一口烈酒,含糊的咕哝了起来:“巴林那个混帐家伙,那张护身符的事情要和他好好算账。差点害死我,这家伙,他差点害死我!” 满足的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钱袋,林齐欣然大笑了三声。虽然冒了生命风险,但是他毕竟活着从大师塔出来了。不仅如此,三十个金币的丰富收入啊,还有一个月就要放年假了,三十个金币足以让他在这一个月内活得无比滋润。 尤其有了格朗先生的亲口许诺,年终的大考也不用担心了。他和他的那帮好兄弟都能用全优的成绩进入第四年也就是最后一年的学习,有了这次全优的成绩,等他的兄弟们毕业后,无论是去帝国的行政部门找工作,还是去给那些大贵族做幕僚,这都是极其有好处的。 “所以,希望那些吉塞人的流浪剧团里面,多几个火辣辣的姑娘吧!格朗那老东西喜欢这个!”满足的吐出了一口酒气,林齐扭动着腰肢,摇晃着屁股吊儿郎当的走回了宿舍。 原本还算洁净的单人宿舍内已经是一地狼藉,地上满是深色的朗姆酒瓶。不大的屋子正中放了一张小方桌,几张油纸胡乱摊在桌子上,里面是已经被吃得没剩下几片的熏肉c香肠c烤鸡c牛排等美味肉食。 恩佐坐在林齐的床上,双腿翘在床头柜上,正惬意的用牙签剔牙。他身边放着一个铁皮杯,里面泡了一杯加了白糖和牛奶的红茶。他眯着眼,无比舒适的哼哼着:“吃饱喝足以后,能品尝一杯好茶,这是贵族老爷的生活啊!” 同样撑得肚子高高鼓起,白净的脸上满是油光的于莲坐在写字台上,正拿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镜子左看看c右看看,用一条白色丝巾小心翼翼地擦去嘴角残留的一点食物痕迹。听得恩佐的话,于莲不由得给了他一个白眼:“恩佐,就算是贵族老爷,也不是人人都能吃这么好,喝这么好,然后泡上一壶好茶的!” 满足的打了个饱嗝,于莲瞪着油纸里剩下的一只熏鸡翅膀,很是纠结的盘算着要不要将它也消灭掉。他已经撑到了嗓子眼里,实在是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但是这熏鸡翅膀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于莲摇头道:“最少在我认识头儿之前,我在大学城里,已经有三年没碰一滴茶水啦!” 恩佐若有所思的望着天花板:“那是当然,败落贵族嘛!可是于莲,我和你不同,我是要用自己的剑,用我的军功去博取一个贵族封号!不要太高,一个战功勋爵就足够了,然后嘛,一个几百亩的庄园,一片富饶的山林,最好还有一小片出产各种淡水鱼的湖泊,或者一小段河道!” 于莲恼怒地瞪着恩佐,他的确出身败落贵族家庭,恩佐居然当着他的面揭他的疮疤!如果不是在武力值上他干不过恩佐的话,他一定要让恩佐这辈子都丧失作为一个男人的能力。 于莲在肚皮里恶毒的腹诽恩佐,也许没有了那种能力,他也就会打消成为贵族的念头?毕竟大家做了几年的狐朋狗党,所有人都知道恩佐为什么念念不忘的要成为一个贵族。这个家伙想要成为贵族的原因,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古怪的一个。 有点酒劲上头的林齐摇摆着身体走到了方桌边,慷慨的掏出了十几个金币丢在了方桌上。 “亲爱的财政官,好好的安顿一下兄弟们。唔,给家里特别困难的几个兄弟,给他们一家送两条厚衣服。家里有孩子的兄弟嘛,过冬可不容易,给他们每家的孩子送几条结实点的面包棍,这样子兄弟们过冬就容易许多了!” 除开恩佐和于莲,屋子里最后一个人就是坐在桌边还在努力吃喝的葛朗姆。身材并不高的葛朗姆体重是林齐的两倍,是一条典型的第五大学财会专业的寄生虫体型。他肥硕的身躯往不大的宿舍内一坐,整个宿舍的空间立刻被他占去了一半。 嘴里叼着一条猪尾巴的葛朗姆看到林齐丢下的金币,他不大的,被脸上的肥肉挤得只留下一条缝的眼睛骤然瞪圆了。麻溜的将十几个金币抓在了手中,亲昵的将它们在脸上擦了擦,艰难的将那条小猪尾巴吞了下去。 “头儿,放心吧,我不会浪费任何一个铜 恩佐和于莲几乎是同时冲到了巴林神父面前,一人一边拎着他的肩膀将他暴力的拉进了房间,重重的按倒在地。一声兵器出鞘的脆鸣响起,林齐不知道从哪里拔出了一柄明晃晃的单刃大斧头,怒气冲冲的按在了巴林神父的脖子上。 巴林神父惊恐绝望的张开嘴想要高呼救命,但是葛朗姆已经无比麻利的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肚皮上。 可怕的重压让巴林神父瞪大了双眼,可怜的他吐出一口气,胸腔内所有气息被挤走,再也无力叫嚷一声。葛朗姆哼哼着扭动了一下屁股,巴林神父的腰肢顿时传来脊椎骨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于莲反身一腿将房门关闭,林齐慢慢弯下腰,阴沉的面孔凑到了巴林神父面前不到半尺的地方。巴林神父被葛朗姆压得面色发紫,好似离开水的鱼一样狼狈的呼吸着,但是葛朗姆几近四百斤的体重挤压着他的胸膛,让他根本无法吸入半点空气。 “维克被圆桌骑士会的人抓走了?”林齐慢吞吞的询问道。 巴林神父可怜巴巴的看着林齐,喉咙里发出了难听的‘咯咯’声。他只是一个中间人,大学城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不良学生团体和他多少都有点联系,他只是一个传信的中间人而已。感受着脖子上冰冷的斧刃,巴林神父无比虔诚的向周天诸神祈祷,降下审判的雷霆,将这群恶棍劈死吧! 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未来的帝国精英,怎能在房间里私藏这种凶器?如果巴林神父没看错的话,林齐手上的这柄大斧头是屠宰场的屠夫专门用来对付某些大型牲口的,一斧头下去绝对能将一个人拦腰劈成两半! 这里是第五大学的学生宿舍,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屠宰场才会有的东西?饶是巴林神父见多识广,他的脑筋也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尤其是当自己被这柄大斧头贴住了脖子时,巴林神父的思维已经彻底冻结了。 葛朗姆‘吧唧吧唧’的咀嚼着一个煮鸡蛋,他仔细地打量着巴林神父的脸色,等得巴林神父的脸已经从发紫变得快要发黑时,他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坐在了木凳上。他不得不小心一点,自从半年前他一屁股坐塌了林齐的床铺,被林齐暴打一顿后,他现在变得很谨慎c很小心。 所以刚才他那一下没有砸断巴林神父的肋骨,这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巴林神父猛的抽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怪异的风啸声。他剧烈的咳嗽了几声,这才结结巴巴地叫嚷起来:“和我无关,你们知道的,和我无关。我和陆军学院的那群恶棍没什么交情,艾森神父才是陆军学院的助教神父,我和他们那群下三滥的货色可没半点儿关系。” 林齐阴沉着脸望着巴林神父,他没搭理巴林神父的叫唤,而是冷笑道:“如果将您剁成十八块,然后半夜丢进塞恩河,只要一夜的功夫,您就会顺着河水飘出去几百里地,从此世上再也没有巴林神父了。” 巴林神父吓得面色惨白,他哆哆嗦嗦地说道:“这,这是谋杀!” 林齐眨巴了一下眼睛,他冷笑道:“错了,这不是谋杀,这是失足落水身亡!” 巴林神父差点没哭了出来,他又是害怕又是愤怒的低声吼道:“都剁成十八块了,怎么不是谋杀?” 林齐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他用粗糙的斧刃刮了刮巴林神父肥胖油腻的脖子,冷笑道:“原来如此,真的哦,失足落水的话,不可能变成十八块的。那,我们将您灌醉后打晕,然后丢进河里?” 古怪的笑了一声,林齐阴沉着脸说道:“一个喝得酩酊大醉,还被打晕的人,他还会游泳么?” 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巴林神父低声哀嚎道:“可是林齐先生,我们是朋友,我们是朋友啊!” 林齐冷笑了几声,他坚定的摇头道:“不,我们不是朋友了,从昨晚开始,我们不是朋友了!所以您会失足落水,就算警备厅的铜帽子找到了您,那也是您酒后闲逛失足落水身亡!” 巴林神父眨巴了几下眼睛,他神奇的止住了刚刚还滚滚而下的热泪,若有所思的望着林齐。沉思了一阵,他缓缓点头道:“那张护身符,抱歉,我拿错了,那一张,不是教区大主教亲自制作的那一张。但是请相信我,不是我有意欺骗尊贵的林齐先生,是我酒后拿错了。” 深沉的叹息了一声,林齐颔首道:“是啊,您拿错了,但是我差点被科查大师一个火球干掉!” 巴林神父竖起了三根手指:“三百张赎罪符,成本价,您明白的!” 林齐咬牙切齿地瞪着巴林神父:“三百张赎罪符,三千个铜子儿,扣除成本,我的利润只有区区十来个金币,我的一条命,只值这么点么?两千张赎罪符,成本价,您明白的!” 巴林神父咬牙切齿的望着林齐,他愤怒的低声吼道:“两千张?市面上突然出现太多的非教会出品的假赎罪符,你知道这会引起多大的麻烦么?最多一千张,否则你杀了我吧!还有,利润我要分一半!否则,你还是杀了我吧!” 林齐收起了大斧头,那柄沉甸甸的凶器神奇的消失无形,恩佐和于莲也满脸是笑的将巴林神父扶了起来。一千张非教会印刷的赎罪符,这笔利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4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寇恩教授的课程结束后,林齐立刻忙碌了起来。首先他跑去了后勤处,将科查大师索要的材料清单交纳了上去。别的材料也就罢了,三千株十年十叶月花草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搜集,预计要两个月后才能收集齐全。 从后勤处拿走了一部分现存的材料,林齐又从巴林神父那里勒索了一张护身符,提心吊胆的踏进了大师塔。 这一次科查大师没有发神经,林齐走进他实验室的时候,科查大师正坐在实验室角落的木凳上,端着一个水晶烧杯,饶有滋味的品尝着一种惨绿色不断冒出气泡和白色气雾的液体。 看到林齐走进实验室,科查大师将烧杯放在黑色玄武岩制成的试验台上。他放的时候稍微用力了一点,烧杯微微一晃,几滴惨绿色的液体溅了出来,洒在实验台上烧得台子‘吱吱’作响,一股淡淡的酸涩气味迅速在实验室内蔓延开来。 林齐打了个寒战,也只有科查这样的怪物才能享用这种可怕的东西吧?看这情形,这液体起码带着不弱的腐蚀性,正常人喝一口,估计内脏都会被融化了。 科查古怪的笑了几声,他含糊的咕哝道:“最近有点食物淤积消化不良,所以配了点消食药剂通通肠道。唔,我要的东西,你都带来了么?” 将身上背着的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木盒子小心的放在一张材料台上,林齐恭敬的向科查鞠躬行了一礼:“尊敬的科查大师,三千株十年十叶月花草大概需要两个月才能调配齐。其他的材料么,双头蛇的脑髓c白毛翼虎心脏热血c黑齿毒蝙蝠的牙齿等十八种材料,大概也要一个月到两个月才能准备好。” “无能的废物!”科查眯起了眼睛,眸子里绿光闪烁,也不知道他是在说林齐无能还是在诅咒那些后勤处的官员。他沉吟了一阵子,这才缓缓起身低声咕哝道:“我要配制一种药剂,这些材料都是不能缺少的,既然要两个月后才能得到” 林齐想到了自己父亲的信,他急忙低声说道:“尊敬的科查大师,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放年假了,我” 科查缓缓的点点头,他望着林齐,露出了一个足以将小孩子吓哭的笑容:“很好,你已经为我服务了三年,三年没有休过年假了吧?既然材料不就手,那么,你就回家看看家人吧。看,我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科查冷声道:“但是在这之前,给我准备两个月的食物,你不想我在这里活活饿死吧?林齐?嗯?上次我可饿得差点要靠药剂来顶着呢。” 林齐一阵汗颜,他突然响起,科查说自己有点消化不良,不会是昨天自己给他送来了大批的熏肉和其他食物后,他饿得狠了,就不顾自己肠胃消化能力拼命大吃了一顿吧?可怜的大师,难怪他今天在喝这种可怕的消食药剂来帮助自己的肠胃。 尴尬的挤出一丝笑容,林齐微微屈身恭维道:“这是我的错误,还请您原谅。” 眼珠一转,看到科查今天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林齐小心翼翼的补充道:“那么,我明天再来为您补充食物好么?因为今晚上,我还有一点麻烦事情。” 科查诧异地看向了林齐,他歪着脑袋低声喝道:“麻烦事情?什么麻烦事情?是谁敢找你的麻烦?难道他们不知道你是在为我服务么?是谁在挑衅你,是谁通过挑衅你来挑衅我的权威?” 三年了,为科查做牛做马三年,林齐还是第一次看到科查这么人性化的举动。似乎他有点护短?或者,只是单纯的看重自己的颜面?但是不管怎么样,这对林齐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 轻咳了一声,林齐挤出了一副可怜模样,他低声说道:“您知道的,三年来,我一直兢兢业业的为您服务。而我在学校,也是循规蹈矩的优秀生,三年来,每一年我的成绩都在财会专业名列前茅。” 长叹了一声,林齐可怜巴巴地望着科查说道:“但是,正如您所知的,这世上有好人,也一定会有坏人。在伯莱利大学城,就有这么一群恶棍,他们以敲诈勒索为生,他们喜欢借助自己的暴力欺压我们。” “圆桌骑士会,他们是一伙败类!”林齐愤怒的挥动着拳头:“他们是陆军学院的一伙恶棍,他们纠集在一起,每天盘算着的就是欺压我们这些可怜的穷学生。” 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林齐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最好的朋友维克,今天被他们抓住了,他们要我晚上去他们指定的地点交钱换人。他们威胁我,如果我不给他们足够的钱,他们就会打断维克的手脚。”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林齐黯然流泪道:“您知道的,我们都是穷学生,否则我们为什么会来大师塔为诸位大师服务呢?” 科查微微一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吧?以大师塔在大学城的恶劣名气,每年都有十名服务生惨死的恶劣记录,不是穷困潦倒的穷学生,谁会冒生命危险来为大师塔内的这些怪物服务? 林齐低下头,异常伤心地说道:“维克是个老实人,他的家里都指望着他能出人头地,他家里人节约了最后一个铜子儿才让他来第五大学就读。如果他的手脚被人打断,那么” 深夜,大雪纷飞。从奥丁冰原呼啸而来的寒风癫狂的卷席一切,几乎冻成了雪球的拳头大小的雪片从高空纷纷坠下,打得厚厚的积雪胡乱作响。 高空厚重的乌云边缘有一层黯淡的红光透出来。每次当这种诡异的光芒出现时,西方大陆的人就知道真正的隆冬就要降临了,一年十二个月中最难熬的三个月就将到来。据说天空的这一层红光,是奥丁冰原膜拜的邪神正在和大陆子民信奉的诸神征战激发的血和火,这才将天空染成了这种颜色。 伯莱利城南部商业区的西北角,距离伯莱利大学城不到两里路的地方,一座规模不大的小小酒馆灯火通明c人声鼎沸,夜生活正到好处。 酒馆的店门不大,也就只能容纳两三人并肩出入。门前挂着一个招牌,是一个花枝招展的美女斜靠着一柄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战剑。黑铁木制成的招牌被寒风吹得胡乱摇摆,不时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就是剑和美女酒馆,伯莱利陆军学院的学生们最喜欢来消遣作乐的地方。 从酒馆的店门进去,走过一条狭窄的小巷子,就是一个不大的,大概能容纳十几辆双辔马车的小广场。一列二层小楼矗立在北面,二楼是旅馆,一楼就是酒馆营业的地方。 酒馆的老板大剑乔,一个左脸肌肉被一剑劈得无影无踪,半边脸几乎和骷髅无异的中年人,是三十年前从陆岛战争那个死人磨盘活着挣扎出来的老兵。这个酒馆是他的祖业,他从自己父亲手上接过这个酒馆后,借助自己在军队的关系,小酒馆就变成了陆军学院这些学生的据点,生意也就一天天好了起来。 不大的吧台后面,大剑乔当年握着重剑疯狂劈砍兽人的大手正捏着抹布,努力的擦拭一个硕大的酒杯。几个容貌只能算是中下,但是身材极其火辣的侍女站在吧台后,正疯狂的大笑着,和挤在吧台前的十几个衣衫不整的陆军学院的学生调笑着。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是这些学生根本不顾陆军学院的军规军法,醉醺醺的在这里寻欢作乐。他们当中不少人都是圆桌骑士会的成员,他们的骑士会头目黑马豪斯此刻正在酒馆坐镇,他们也就无所谓军纪之类的问题了。 酒馆的一角很是安静,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黑马豪斯大咧咧的坐在一张圆桌旁,身边坐着几个圆桌骑士会的骨干,以胆小怕死闻名的兔子查理也坐在圆桌边,但是很显然兔子查理的地位不高,没人会向他多看一眼。 黑马豪斯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火辣辣的烈酒,酒精让他的血液在血管中疯狂涌动,他的双眼都有点发红了。 出身一个战功卓著的子爵家族,自己父亲更是军部成名将领的黑马豪斯此刻豪情大盛。今晚上,就在今晚上,他一定要将和他做对了三年的铁拳兄弟会一举击溃。 三年前,圆桌骑士会是伯莱利大学城最大的学生团队,所有伯莱利大学城的学生都被圆桌骑士会的阴影所笼罩。那时候,仅仅从那些胆小怯弱的土财主出身的学生身上敲诈勒索,黑马豪斯每个月都有接近一百个金币的纯收入。 那时候黑马豪斯刚刚进入陆军学院学习,他刚刚从自己毕业的兄长手上接过圆桌骑士会的领导权。 每个月一百金币的纯收入,完全属于黑马豪斯个人的纯收入,这让豪斯渡过了好几个月花天酒地的快乐日子。一直到现在,黑马豪斯都还记得那一段时间的风光和逍遥,一百个金币,这可是一大笔钱,像他这样的少年,每个月有一百个金币的收入,就代表了他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而且身边永远不会缺少那些娇柔作态的土财主家出身的千金小姐作陪。 但是好日子在一个叫做铁拳兄弟会的学生帮派突然崛起后就戛然而止。 以林齐为首的铁拳兄弟会阴险c狡诈,阴谋诡计层出不穷,自高自大骄狂无限的圆桌骑士会短短三个月内就被打得气焰全消。加上其他的学生帮派也纷纷借着这个机会冒出头来,如今伯莱利大学城再无当年圆桌骑士会一家独大的盛况。 毫无意外的,黑马豪斯每个月的收入就从一百个金币的纯收入变得入不敷出。 深仇大恨,奇耻大辱!黑马豪斯无数次的幻想自己能亲手打得林齐跪地求饶,从此重新一统伯莱利大学城。但是林齐是那样的奸诈,那样的狡猾,他的阴谋手段绝非黑马豪斯能抗衡的。三年的时间过去了,黑马豪斯一次次的吃亏,一次次的上当,但是林齐的铁拳兄弟会却是越发的壮大。 幸好,今天他们抓住了维克! 作为铁拳兄弟会的核心骨干之一,林齐不可能不理睬维克的死活! 重重的将酒杯顿在了桌子上,黑马豪斯朗声叫道:“就是今天,就在这里,我要林齐跪地求饶!” 酒馆内近百名圆桌骑士会的成员同时举起了酒杯,放声大笑起来。他们纷纷叫嚣着要将铁拳兄弟会彻底击溃,让伯莱利大学城重归圆桌骑士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5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穷措大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时,只以为跨马游街便已经是人间极致,可这世上,却另有一种富贵是落地便带来。那起居八座一呼百诺的气象,除了皇家之外,便只得传承百多年的公侯伯府方才得以瞧见。只侯伯虽难取,终究还有机会,国公却是封得极少。去开国这么多年,多少赫赫豪门都已经湮没无踪,世袭罔替的国公府也只剩下了四家。 坐落在积水潭西边头条胡同的韩国公府便是其中一家,平日里都由上直卫亲军指挥使司派十名军士守卫府邸。然而,这天午后,北城兵马司突然出动了百多号巡丁将这里全数看守了起来,紧跟着来接防的就是锦衣卫,从沿街的后门到胡同中的正门,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看到这一幕,有心人不免心怀惊疑猜测,而消息灵通的则是联想到了早朝的事情。 莫非这一回的宣府大同弊案,连韩国公都牵涉了进去? 和头条胡同相交的新开道街上,一辆仿佛是路过的马车车帘微微掀开了一点。马车上人透过缝隙看到那些锦衣卫鲜亮的服色和挎着的腰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随即立时放下了帘子,又对车夫吩咐道:“不用拐进去了,从枫桥胡同和四条胡同绕一绕,直接回府!” 听到外头传来了车夫干脆的答应声,郑妈妈只觉得忧心如焚,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她是和丈夫郑管事一同出的门,先是坐车前往千步廊。郑管事原本是要去通政司替老太太递折子,可一到门口打听才得知通政使司的主官通政使杨昊刚刚被下狱,一应奏折进奏等等都要重新复勘,这会儿通政司里头一团糟,就是折子送进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御前,郑管事只好先硬着头皮把那份东西先交了,一出来对她分说了这些之后就急急忙忙赶回了家。 情知事情恐怕不妙,她连忙往东昌侯府那儿绕了绕,赫然发现门口已经贴上了白底黑字的封条,广宁伯府亦是大门紧闭多了人看守,只没想到她上午来求援时还好好的韩国公府也是如此。想到自家门前的风平浪静,她忍不住捏住了袖子里那份用绛蜡封口的信,还有那只落花流水锦的锦囊,她只觉心里空空荡荡没个着落,分明是光明媚的好天气,身上却突然冷了下来。 三小姐的计策料想是好的,可通政司明显是指望不上了,而韩国公府都那副光景了,她怎么进得去对了,据说宜兴郡主和张铨在城内还有一处别业,地方是在哪里来着思来想去,郑妈妈终于想到了那个几乎埋没在记忆深处的地点,慌忙又对车夫吩咐了一声。 然而,等她好容易绕了大半个京城抵达一处宅院外头,随即亲自下车敲了好一阵子门,得到的却是主人已经许久没到这儿住的消息。于是,尽管心中万分的沮丧,她也只能怏怏打道回府,却不敢回蓼香院报信,径直到了锦绣阁寻陈澜,原原本本把那些事情说了出来。 “东昌侯府被封,韩国公府和广宁伯府都多了人看守,宜兴郡主的别业根本没人?”重复了一遍郑妈妈那一番话中的要点,等得到肯定答复之后,陈澜思量片刻,就又开口问道,“郑妈妈,你上午去韩国公府的时候,只见着了韩国公夫人?” 郑妈妈闻言一愣,随即才讪讪地答道:“因为老太太的事情十万火急,却又不能让外人知道,所以我是直接见了韩国公夫人,大夫是韩国公夫人亲自派了心腹妈妈陪我去接来的,只说是当年张二老爷和宜兴郡主荐的人,极其可靠。至于其他人,我没留意也没打听。” 陈澜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按了按眉心,却没有太多的挫败感。只从朱氏早先的那番话中就可以知道,今次早朝上,皇帝是真正的大动干戈,既如此,那些被牵涉到的人家陡然之间被看守了起来自然是可以预见的。至于自己家为何没有多上这么一批守卫,原因如何她不得而知,但兴许下一刻就会有人来了。 “三小姐,如今该怎么办?” “郑妈妈别着急,你请先回蓼香院,这消息不要告诉老太太,我另想办法。你放心,既是答应了老太太,我总会把事情办妥当。” 尽管此时郑妈妈心里仍是疑虑重重,可有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她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别的对策,只能将怀里的信和锦囊摸出来交还给陈澜,忍不住又嘱咐了一遍,这才垂头丧气地离去。她这一走,陈澜立时招来红螺道:“一早我对三婶提过你干娘的事,三婶满口应了,只她毕竟事忙,你去瞧瞧,如果见着你干娘立刻把人叫过来。” 红螺应命而去。大约一刻钟之后,她便偕着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进了屋子。那妇人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蓝色嘉定印花布对襟衫子,黑色的裙子,通身上下不见半点首饰,看上去却朴素大方。这样一个人在身前一站,陈澜立时就满意了七分,见其依礼跪下磕头,她忙向红螺示意搀扶了人起来。 “田妈妈,从今往后,便得请你多费心了。” “那是小的职责,自不敢疏忽。只小的不过是寻常粗使仆妇,万不敢当妈妈两个字,还请小姐直呼小的名字。” 见田氏有些不安,陈澜就笑道:“田妈妈快别这么说,红螺姐姐是你的干女儿,又是老太太给我的,我平日都尊称一声姐姐,更何况你还多一重辈分?从前的身 此时,看看红螺,想想三小姐在下头的名声,她心里叹了一声,便又屈了屈膝:“三小姐如此看得起,小的若再推搪,便是不识抬举了。小的大字不识一个,没什么别的能耐,但跑跑腿做做事还行,三小姐若是要差遣,尽管吩咐就是。” 陈澜也知道,田氏不是楚家那几家受过自己大恩惠的老家将,不过几句轻飘飘的话,要指望人完全为自己所用并不现实,可她知道朱氏没法容那些人进府做事,所以那会儿临走时只能下决心把人留在了天安庄经营,所以,田氏这等身家清白的便是她眼下唯一的选择。因而,见田氏如此说,她就从怀中取出了那封信和锦囊,一块双手交给了她。 “三小姐,您这是” “田妈妈,家里有出门办事的妈妈,原本这事情自然不该由你去办。但这两天京城多事,再加上如郑妈妈这等未免扎眼,所以这事情我思来想去,也只能是你这样靠得住的才行。如今事情紧急,但请田妈妈记着,这信送到南居贤坊门楼胡同”陈澜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又仔细形容了一番年龄外貌形状,见田氏聚精会神听了之后连连点头,她这才补充了一句,“事不宜迟,我已经让芸儿的舅舅去雇了一辆车在后门,请田妈妈立刻前去。那边眼下未必在家,如若不在,你就在外头先住上一晚,这是银钱。” 陈澜从红螺手中又接过两个荷包递了过去,见田氏接过之后一掂分量就立时一愣,她又解释道:“这其中一个里头是几个从一钱到一两不等的银角子,留着住店亦或是零用。另外一个是两个小金锞子,留着备不时之需。” 听着陈澜这番话语,田氏终于生出了一丝紧张来。然而,想想自己也是侯府家生子,如若有什么事必不得独安,再加上红螺从前是老太太的人,现在是陈澜的人,偏生和侯府主人阳宁侯陈玖都扯不上关系,她这孑然一身的寡妇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令自己镇定了下来。 “三小姐既是信得过小的,小的必定把事情办成。” 眼看着红螺带着田氏下去,陈澜轻轻吁了一口气,随即往后头靠了靠。韩国公c东昌侯c阳宁侯c广宁伯,老太太多年来都习惯于靠这四家合力度过难关,但如今一场弊案就把这四家全都牵扯了进去,连带着还陷入了无数文官,这当口指望那些亲朋故旧来管阳宁侯府的事情,自然是不现实,她也只有寄希望于那边。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接下来就只能等了还有,老太太这事也不能一味都瞒着,尤其不能瞒着马夫人徐夫人。她要争取的时间已经争取到了,之后就不能给三叔陈瑛留下 正阳门前的棋盘街不但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兴许也是整个天下最热闹的地方。位于皇城大楚门之前的这条街百商云集千肆争艳,素来是大商贾开店首选。然而,让外乡人难以置信的是,从这棋盘街往北过了大楚门,便是高高的朱红色宫墙,里头沿千步廊两侧就是五府六部以及各种衙门等等庄严之地。这喧嚣和肃穆仅仅是一墙之隔,这等奇思妙想多年来遭过人们非议,可也得过无数赞叹,就连各衙门中的官员也觉得这棋盘街方便。 沿大楚门进去,千步廊两侧分布着诸多衙门,西面是五军都督府以及锦衣卫太常寺和通政司,东面是除刑部之外的六部衙门和翰林院钦天监太医院等等。左军都督府夹在中军都督府和右军都督府之间,是千步廊西面自北往南的第二座衙门,虽是年间的建筑,但多年修缮,却也气派庄严。 如今掌印都督不在,陈瑛日日在签押房中办公,自己的直房倒是很少呆。这天黄昏,他把一应公务整理完,就吩咐了两个书吏留在签押房以防有紧急公文,自己则换了便装,到了外头大楚门和在那对面直房等着的两个随从亲卫会合,和往常一样进了棋盘街上一家常常光顾的饭馆。这棋盘街上的酒楼饭庄素来是京官文武聚集,因而虽是二楼各包厢用屏风隔开,但那些议论声却根本遮盖不住,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在议论早朝之事。 “要我说,这事情也不止一天两天了,既然有人胆大包天,那是该死!” “该死?我看你是昏头了吧,也不想想皇上突然这般大动干戈是什么心思!要说干净,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干净的人,就是咱们,一年到头的俸禄是不少,可要真的养活家里那几口子家人和家仆奴婢,靠那些俸禄怎够?还是说,你能保证自己就一定干净?” “嘘,王兄你是喝醉了,这可是大庭广众的地方再说了,咱们那点小打小闹,怎么能和那些胆大妄为的家伙比?” 听着隔壁一间包厢中的议论声突然从聒噪变成了极小声的窃窃私语,陈瑛便朝一旁的两个亲随打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人立时蹑手蹑脚出了门去,不消一会儿又回转了来,却是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老爷,是兵部武库司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6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怪不得。” 惜字如金地吐出了三个字之后,陈瑛便不再言语,只是一门心思吃饭。只和从前在衙门一样,桌子上但有饭菜,没有酒。待到一顿饭差不多吃完,门外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一个亲随上前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和门外人言语了两句,立时倏然转过身。 “老爷,府里有人在大楚门那边等,说是有要紧大事禀告老爷。” 要紧大事? 闻听此言,陈瑛面色有些微妙。今日早朝,从文到武从上到下都吓得不轻,消息若是传开来,只怕京城那些豪门世家都会产生莫大的震动,再加上昨天晋王府还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位实质上的皇长子在危机面前竟会做出这样的应对,可偏偏皇帝还是将主持审理宣府大同互市弊案的事情交给了他,这是表示支持的压担子,还是代表最后一个机会的告诫,他还真说不好。这当口,府里有要紧事的最大可能性 想到这里,他一下子站起身来,随手抓起一旁椅子上搭着的大氅,随手往身后一甩一系,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两个亲随自是紧随其后。一行三人出了店门,小二在后头嚷嚷一声您常来,见一道银光往面门射来,忙敏捷地一接一捏,感觉到是一个足有二钱重的银角子,他就熟练地往腰里一塞,这才笑眯眯地跑到了柜台。 “老规矩,甲四房的酒菜还是记在阳宁侯府的账上真奇怪,这么晚,侯府有什么事找这位侯爷” 陈瑛才一到大楚门,早就在那里探头探脑的那个小厮就一溜烟跑了过来,利索地跪下磕头,随即站起身垂手说:“三老爷,家里出事了。” 随手一挥分派了两个亲随看住左右可有闲杂人等,陈瑛就把人叫近前了些,口气严峻地问道:“仔细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一早,老太太派人去把苏家表小姐接了来,就安置在锦绣阁,随即又有好几拨人往蓼香院送消息,后来老太太就把三小姐叫了过去。没多久,很早就出了门的郑妈妈回了家,可一会儿就慌慌张张出了门去,大约半个时辰就带着人从后门回来,是个白发白须的老头,瞧着那架势像是个大夫!那老头后来由赖妈妈送走的,因为也是走的后门,所以一时也看不清楚是往哪走的,也不太好跟。只后来郑妈妈和郑管事又一块出过门,午后未正三刻才回来。” 那小厮嘴皮子极是利索,不一会儿就把上午下午家里那点子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只却不敢贸贸然开口断言老太太究竟怎么了。而陈瑛听完了之后,目光闪烁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最后便点了点头:“你这报信来得及时,回头我重重有赏你且在这里等着,我进去分派之后就回府!你们两个,阿四去备马,小七,你拿着我的帖子去太医院!” 闻听此言,那小厮心中大喜,慌忙答应了一声。眼看陈瑛带人径直往衙门里头走去,他就随着其中一个亲随去备马,嘴里又少不得极殷勤热络地和门子搭讪,一面盘算着将来能得些什么好处。他们那一家子在老太太手底下都出不了头,如今三老爷继承了爵位,又得皇帝信任,这一回韩国公倒下兴许还能接掌左军都督府,奉承好了将来的好处可大得很! 须臾,那个亲随就牵了两匹马过来,那小厮慌忙也解下了起头赶过来时拴在拴马桩上的一匹瘦马,须臾,把事情交待明白的陈瑛就从里头出了来,三人先后上马,风驰电掣地沿江米巷匆匆离开。上了宣武门大街,陈瑛眼见一队锦衣卫拐进了一条胡同,忍不住勒马端详了片刻,随即方才一言不发地一夹马腹继续前行。 及至从东边的崇和坊进了阳宁街,在西角门前头一跃下马,他看也不看迎出来的门房,撂下缰绳给后头的亲随,直接提着马鞭子就径直进了门。 二门口的婆子得了信,一边急忙打发人往里头报信,一面往外出迎。可刚出门下了台阶就看见陈瑛拐了过来,竟是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三老爷,就眼睁睁看着人从身边扬长而过。 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蓼香院穿堂外头,陈瑛就看到夹道那边,马夫人正扶着祝妈妈急急忙忙地过来,略一思忖便站在那儿等了片刻。等人到了近前,他也不等马夫人开口说话,就点点头说道:“二嫂来的正好,我听说老太太今天身子不好,你随我一块去看看。” 从昨儿个到今天,惊涛骇浪一波袭来,尤其是事涉陈玖,马夫人这个年纪轻的都已经吃不消,她甚至连陈冰也拘在房里不准出门。可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她这会儿觉得老太太是顶梁柱,就怕老太太有什么不好,可偏生蓼香院傍晚时传老太太的话请她过去,她一看就吓了一大跳,一直到刚刚都是失魂落魄的,偏生丈夫陈玖还不在。 可此时此刻,只看眼下陈瑛这架势,她就知道自己决计拦不住人,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一声,这才跟着陈瑛一块进门。 一进正屋明间,陈瑛就闻到了一股遮掩不住的药香,眼睛顿时一跳。见绿萼玉芍上前行礼,他便淡淡地问道:“老太太在西屋?” 尽管知道消息捂不住多久,但绿萼和玉芍都没想到,三老爷陈瑛竟然会这么快赶回来,心里慌乱,脸上自然而然也就显露了出来。玉芍咬了咬牙,便低着头说:“三老爷,老太太服了药就歇下了,三夫人和三小姐轮流陪着,这会儿是三夫人在里头。” “夫人倒是周到。”陈瑛冲一旁的马夫人微微一笑,这才慢悠悠地说,“今天衙门稍稍闲一些,所以我就回来看看。听说老太太常用的刘太医正好高升去了宫中御药局,我寻访着太医院的一位陆太医不错,已经让人去请了。老太太一直用刘太医的药也没见多少好转,如今正好换着人好好瞧一瞧。” 闻听此言,马夫人心惊肉跳,绿萼和玉芍更是齐齐面色大变。两人对视一眼,绿萼见玉芍咬着嘴唇似乎还想说话,忙冲着她死命摇了摇头,总算是把原想要豁出去的玉芍压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门帘一动,却是徐夫人从西屋朱氏的寝室出了来。她刚刚在里间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出了屋子就叹了一口气说:“老爷有孝心,这没了刘太医还确实是不便,下午老太太才犯过一回病,偏生家里还刚接了客人来,所以硬拦着咱们不让人知道,也不让往左军都督府报信。” “客人?就是苏家那位姑娘?”陈瑛嗤之以鼻,可看 好在这贡院紧贴着京城的东墙根,从那边大门出来必得经过这里,再加上他们总共五个人,不虞漏过了人去,很快眼尖的陈衍就瞧见了一身蓝色松江棉布直裰的罗旭。他既不是最先出场的那些人,也没落在最后,挎着考篮笃悠悠的走在当中甚是悠闲,甚至还有闲暇左顾右盼,倒不像是在那狭小的号房中憋了九天,而像是踏青游园回来似的。 “罗大哥!” 相比那些卯足了劲博取功名的举子,罗旭自然轻松。父亲根本不指望他去考个进士回来,皇帝倒是赐了举人出身,又下了旨意让他去考,可也没说一定让他考中,至于那些读卷官主考官们,只怕更恨不得在糊名誊录的时候做点文章,所以,他是满腹轻松下场,甚至连佐料都预备了齐全,天天在号房中变着法子弄好吃的填肚子,让号丁和巡官们全都目瞪口呆。这会儿好容易考完了,长舒一口大气的他轻声哼着小调,可这乍一声罗大哥顿时把他吓着了。 除了他家里那些庶弟庶妹,还有谁会叫他大哥?等等,这前面可还有个罗字! 往人群里头一瞧,原本还有些犯嘀咕的罗旭顿时一愣,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待看清了那个朝自己招手的少年,他立时把那些疑虑之类的东西丢到了一边,三步并两步赶上前去,笑呵呵地说:“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回城之后就要天天去学堂了吗?” “是天天去学堂,不过只要有个名目,溜出来也容易。今儿个下午还没上课时我就对学堂的先生说,今天要来贡院瞧瞧,也好感受一下数千学子出贡院的壮观景象。先生自然是赞我有心,轻轻巧巧就准了假。”陈衍笑嘻嘻地解释了一番,见罗旭手上还挎着那个考篮,再见刚刚出来的举子人手都是一个,不禁有些好奇,“进贡院必得要这玩意么?” “那是当然。”罗旭不想在路当中挡了别人,于是就拉着陈衍往边上去了,随即笑着打开了考篮的盖子,“你看看,这里头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我用着剩下的鸡子c葱花c胡椒”他解说了一大通之后,见陈衍已经是瞠目结舌,这才在他头上弹了一指头,“别那么吃惊,这下场都是如此,每场都是每人三支蜡烛,再加上柴炭三斤,伙食倒是有米有肉,可也得自己有心做。大多数人都是冷灶,至于我那属于有闲情雅致的。” 自吹自擂了两句,罗旭终究是心情好,于是就和陈衍一块并肩慢慢往外走,一路走一路说了些考场中的趣事,他便突然问道:“说吧,大老远跑东城贡院来,到底找我有什么事?你可别拿糊弄你们学堂先生的话来糊弄我,我可不是迂腐的老夫子。” “这个”姐姐中午才答应了自己,之后又道出了一个让他大吃一惊的消息,陈衍也知道姐姐这一回突然让自己找罗旭,让其带着他去拜师是为了他好。然而,姐姐越是吩咐他不能对外人吐露,他就越忍不住,好半晌才咬了咬牙说,“是这样,上次罗大哥你提到的那位韩翰林我之前去了两回这次想去试试,看能不能让韩翰林收了我这个弟子。” 此话一出,罗旭顿时愣住了。盯着陈衍看了老半天,他便目光闪烁地说道:“这拜师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怎么也得有六礼束修才行,再说,你家里虽没有父母,可还有其他长辈,总不能瞒着他们行事吧?你可别自作主张。” “我哪敢自作主张,姐姐都答应了,还在老太太面前帮我说好了,否则我哪有那胆子?至于六礼束修,我趁着下午的功夫已经让楚平他们四个帮我准备好了。” 一句姐姐答应了,让罗旭听得一怔,随即又是一喜。下场之前,他很是打听了一下阳宁侯府的情形,自然知道如今的陈澜缜密细致,自己这些作为绝对瞒不过人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7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她真的去打听了,那么便一定会明白,他完全是一片真真切切的好意。于是,强耐那股说不出的欢喜,他便笑着点了点头,满口答应说:“好,我原还打算明日再去那儿,既然今天你家里人都答应了,咱们现在就走!” 出了随磨房胡同,罗旭见陈衍吩咐了一声,楚平四个顿时分出两个朝那边一辆样子寻常的清油车跑去,不禁又打量了一下陈衍那寻常小书生的衣着,暗赞这小子年纪不大倒知道低调,不像那些京华豪门的纨绔。可正这么想着,他突然听见一声响亮的鞭梢破空声,一扭头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了身边。 “少爷,这可总算是考完了!”驾车的车夫笑容可掬地摘下了头上的毡帽,车里头亦是钻出了一个小厮来,“夫人可等急了,咱们赶紧” “这个你先帮我带回去!”罗旭不由分说地把手中的考篮塞给了那小厮,随即不等他答话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回去禀告娘一声,就说我先得去北居贤坊办点事情,晚上准回来,到时候少不得再捎带一盒娘最爱吃的天香斋点心。好了,你赶紧先回去!” “少爷,少爷!” 眼看着罗旭拉着陈衍,在两个膀大腰圆的少年的跟随下上了路边的另一辆马车,那小厮顿时目瞪口呆,可叫了两声压根没回音,他只好哭丧着脸拿着考篮上了车,心里想着回去如何向夫人交待。然而,等他回到宜园,撒腿跑到二门通报了进去,又过了一会儿跟着一位妈妈进了香茗馆,进屋后磕了头原原本本一说,出乎他意料的是,林夫人竟是不曾有丝毫责难。 将那小厮打发了下去,林夫人想起儿子一直提起的那位先生,不禁满脸的笑容,嘴里轻声叹道:“这孩子倒是尊师重道,出了场先去探望探望先生,原本也是正理。” 贡院散场原本就是不早了,再加上由东城贡院到北城北居贤坊,差不多是纵垮了大半个内城,罗旭又带着陈衍去灯市胡同买了几样东西,因而抵达北居贤坊的那条小胡同时,已经过了一更。由于夜禁在即,路上行人无不行色匆匆,陈衍跟着罗旭在门前下车的时候,瞧了瞧天色,不禁有些忧心忡忡。 刚刚在车上时,因为多日贡院答题疲惫欲死,再加上车内昏暗,罗旭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衍说话,也没太注意他的表情,但眼下楚平四个已经打起了灯笼过来,他自然而然就看到了陈衍那不甚对劲的表情来。歪头想了一想,他突然开口问道:“你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她那么聪明的人,有什么不知道咦?”陈衍一下子反应过来,见罗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立时明白自己又露馅了,不禁有些垂头丧气,“甭提了,我的事情姐留心得很,没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再说,我不说,只要姐姐一逼问,这四个小混蛋也会告密!” 见陈衍说着就没好气地瞪了楚平他们四个一眼,罗旭不禁莞尔,然而又立刻沉吟了起来。陈澜知道是他向陈衍介绍的韩翰林,答应之前又必定会去打听过,为何非得挑着他刚刚从贡院出来的这个晚上就立时三刻去拜师?莫非是阳宁侯府陈家出了什么事! 此时天色早就完全暗了,胡同中寻常人家大多是已经睡下了,四处黑漆漆一片,那四盏灯笼的光芒只足以照亮面前这块地儿。罗旭只怔了一怔,就没再多问,拖着陈衍敲开了旁边一座院子的门。见那个应门的老仆瞧见他又惊又喜,他笑着指了指楚平手中抱着的大瓮,又笑道:“梁伯,这是灯市胡同杜康楼的醪糟,我知道你爱这个,特意捎带了来。” “是老太太这儿需要安静,所以特意吩咐他们不用来的。”尽管是夫妻,可徐夫人在陈瑛面前,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惧,此时勉强又解释了一句,见一个丫头引了陈澜进门,顿时如释重负,连忙岔开话题对着陈澜说道,“你怎的不好好歇着?昨晚上折腾了你大半宿,老太太之前又说过让你不用过来,你这孩子就是不听。” 陈澜知道这不过是徐夫人没话找话,因而先是上前对陈瑛和马夫人徐夫人屈膝施礼,站直身子之后便说道:“横竖用过晚饭在屋子里也无事可做,就过来看看老太太的情形。再说,今天外头发生了那么多事,三叔这样日理万机的也从衙门赶了回来,何况我这在家的?” 尽管陈澜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可陈瑛听在耳中却怎么都觉得这是在嘲讽自己,顿时眼神一凝。只他从徐夫人和马夫人的神情中已经看出了太多端倪,此时极有把握,自然不愿和一个晚辈多做纠缠,微微一笑就吩咐陈澜坐下。几个人在明间里坐着低声交谈,杯盏里的茶水换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最后淡然无味时,外头终于有人报说陆太医来了。 这一回却不同于早上的事急从权,陈澜和马夫人徐夫人一道避进了东次间。因这两位都是婶娘,陈澜也没法去透过门帘缝隙查看什么,甚至连那边说话的声音也丝毫听不见,只能寄希望于绿萼玉芍好好守着朱氏——毕竟,郑妈妈这等原本就擅长在外头奔走的这当口留在府中也是白搭,下午就和郑管事一道离府,如今最可靠的人就只剩下那两个大丫头了。 “也不知道那位陆太医怎么样,从前根本没听说过他的名头”马夫人一想到今天下午来的时候,陈澜坐在朱氏身边,一边听一边转述老太太的话,她听到陈玖也搅和在那宣府大同的互市弊案时那心惊肉跳,此时忍不住又急躁了起来,“三丫头,那方大夫究竟可靠不可靠?若是可靠,不如把人请来家里住着,总比三天两头去请太医好,三弟妹你说是不是?” 徐夫人不自觉地去看了一眼陈澜,见她也同样瞧了过来,脸上亦是深深的无奈,她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如今晋王眼看着势头不对,以陈瑛那个性应当不会再把陈汐巴巴地送去晋王府,既如此,和罗家的婚事指不定要重新拿上台面计议,和罗姨娘之前的吵闹只怕也要到头了,偏生这节骨眼上老太太病得这样重,她何尝不是最急的那个?可娘家广宁伯府自顾不暇,而她的儿子还小,非但不能倚靠,还需要她的保护! “二婶,不论如何,这事情总得三叔允准。” 陈澜一句话将马夫人的满腹牢骚打回了肚子里,便耐着性子继续坐在那儿等待,直到外间传来了送人出去的声音,她们方才几乎同时站起身来。马夫人更是快步走到门口,将帘子揭开一条缝瞧了瞧,见人不在就径直先走了出去。见此情形,陈澜忙上前去搀起了徐夫人。 “三丫头” “三婶,能称得上太医的,总不会看不出老太太如今的情形。老太太都这个样子了,咱们得自己打起精神,不能让人小觑了去。我家四弟也一样还没到独当一面的年纪,离不得我,六弟还小,一样离不得您。” 徐夫人闻言剧震,看着陈澜那沉着的表情,她骤然想起,自己的儿子好歹还有她这个成年人护着,才只十四岁的陈澜却还得看着陈衍,心里不禁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半晌才重重点了点头,又不自觉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这一刻,她们至少是同病相怜的。 徐夫人和陈澜一块出来的时候,陈瑛也正好打起门帘跨过门槛进了屋子,他看上去面沉如水,心里却洋溢着一股得胜的快意。刚刚在屋子里,他虽然极尽恭谨,却也不无有意地点出了几桩事情,眼见朱氏眼露凶光却不发一言,他便知道,这一回她的獠牙是真的折断了。待到送陆太医出门的时候,陆太医悄声对他说这必然是小中风,老太太应当不是没力气说话,而是短时间内无法说话,他终于生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如释重负。 他这回调回来,皇帝自然是要借用他在云南镇压蛮乱时的凶戾,就算丁忧也必然会夺情,可若是就这么让朱氏死了,实在是难以消他心头之恨,而且更会败坏了他的名声。既如此,如今的状况自然便是最理想的!让那个恶毒的老太婆看着她所拥有的一切被一点点蚕食殆尽,那种钝刀子割肉的苦楚才是真正的报应! 因而,陈瑛看了一眼满脸焦急迎上前来的马夫人,又瞥了瞥站在一块的徐夫人和陈澜,这才板着脸说:“陆太医说了,老太太的病很不好,足可见是下午耽误了!虽说是一直犯的老毛病,但毕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能如此轻忽?还有,蓼香院的人手也未免太少了,一等的丫头少了两个,二三等的不是年纪小就是根本不懂得服侍,还是调些熟手来伺候,顶多我们身边少些人就是了!” 果然来了! 陈澜心中一紧,又不动声色地轻轻拽了拽徐夫人,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而马夫人则是眼皮一跳,随即强笑道:“三弟说的是,这话我前几天就对三弟妹说过。等我回去就在紫宁居那儿匀一匀,总能挑出两三个妥当的人来服侍老太太。” 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一小阵喧哗,紧跟着就是一个丫头的声音:“三老爷,二夫人三夫人,门上报说,四少爷的车刚到西角门。” 此话一出,陈澜微微色变,搀着徐夫人的手也不由得一紧。陈瑛在一愣之下立时怒道:“把人叫进来!老太太才病着,他竟然还有心在外头闲逛到这么晚才回来!” 徐夫人瞧着不对,慌忙在旁边劝道:“老爷别发那么大火,兴许是有事” “有什么事?下了学堂就该回家来,这等夜禁时分在外头闲逛,若是被五城兵马司巡城的人逮着了,岂不是丢了咱们家的脸?”陈瑛冷哼一声打断了徐夫人的话,又恼怒地说,“这一头祖母病了还在床上躺着,他不回来好好探视陪着,反倒跑到外头野,这是哪门子规矩?” 这会儿纵使是马夫人也瞧出了陈瑛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只想着长房之前得势了好一阵子,如今丢脸失势正好,因而乐得在旁边看笑话。徐夫人倒有心帮忙说两句话,可面对陈瑛那太过锋芒毕露的目光,一时又有些畏惧。而陈澜早在陈瑛突然赶回来的时候就料到了这一遭,见满屋子沉默,她便轻声开了口。 “三叔,四弟今天傍晚出门,老太太是知道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8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老太太知道?老太太连话都难说了,还有功夫管晚辈的事?”陈瑛倏然转头盯着陈澜,心里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陈澜差遣陈衍出去做了什么?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了几许讥诮,“我知道你这个做姐姐的一向护着小四,可眼下是什么时辰了,纵使老太太答应,也没让他在夜禁的时候还在外头乱逛吧?你倒是说说,他到哪里去了?” 见陈瑛目光看了过来,根本不知道陈衍究竟到了哪儿去的马夫人和徐夫人只是各自皱眉,而绿萼和玉芍面对那渗人的目光自也不敢直视,垂着头都是满脸焦急。就在陈瑛又转向了陈澜,脸上那质问意味越来越浓的时候,外头院子里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三老爷,二夫人三夫人,四少爷是威国公世子送回来的!” 一听到威国公世子这五个字,陈瑛顿时脸色微变,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眼陈澜,这才一言不发地上前自个打起门帘出去。陈澜依稀听到门外陈瑛问了几句,随即就传来了靴子踩踏在地上的声音,料想是出去见人了,松了一口大气的同时,心里又不免有些悸动。 拜师的事情多半是已经成了。她是万般无奈 作为威国公世子,罗旭还是第一次这么堂堂正正地上了阳宁侯府来。此时,坐在侯府前厅三德厅,他懒洋洋地端着刚刚送上来的茶,待到快半凉了,这才咕嘟咕嘟一气喝了个干净。见此情形,坐在下首相陪的陈衍忍不住低声提醒道:“罗大哥,之前先生才说过,喝茶得慢慢品,不能牛饮” “才拜了师就教训起我这个师兄来了,你这小子还真是倒戈得快!” 罗旭没好气地放下茶盏,正要再调侃陈衍几句,就听到外头传来了说话声,连忙冲人使了个眼色,自己也一改刚刚的懒散坐姿,弹了弹衣角正襟危坐。下一刻,就只见一个人从高高打起的门帘下头跨过门槛进来。那人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绣宝相花的盘领右衽斜襟衫子,脚下是一双朝靴,看着精神利落,不是陈瑛还能有谁? 见陈衍已经先行站起相迎,罗旭也顺势起身 一旁的陈衍老老实实低头垂手站在那儿,可脸上的小眼睛却在四处乱转,悄悄留心着四下里的动静。只罗旭实在是太会胡诌,好几次他都听得差点没笑出声来,险些露馅,捱到最后,罗旭总算是洋洋洒洒一长篇话说完,又将他拉过去很是关切地嘱咐了一番去先生那里听讲要预备的书本和东西等等,他方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头撇下,郑重其事地对着人一躬。 “师兄放心,我都记下了。” 这一对兄友弟恭的模样,陈瑛实在不想再看下去了,奈何如今晋王可说是面临危机,剩下的虽还有三个年长皇子,但他再也不敢轻易下注,因而,原先一度准备疏远的和威国公府的关系,如今也不得不重视起来。因而,他只得强忍心头恼怒,虚与委蛇又客套了一番,随即亲自把罗旭送了出去。 到了仪门处,眼见家人驾过来的竟是自家的马车,陈瑛不禁心中一跳,正要发问时,罗旭已经是很不好意思地一摊手道:“今儿个好容易捱到了会试散场,我就把自家来接的车和人都打发走了,只带着陈小弟去了先生那边。既是谢师,又是引荐,两桩事情并成了一桩,结果却没想到先生高兴,陪着多喝了几杯,这一耽误就是夜禁,索性就陪着小师弟一块回来了。对了,三月十八在我家宜园的赏花,这是早就派人通知贵府的,世叔可别忘了。” 陈瑛这些天大多数时间都在衙门里,注意的只是家里的要紧大事,威国公府相邀的事听过就忘了,此时罗旭再次提起,他自然而然琢磨起了其中深意,眼看人上车走了,他却依旧背手站在仪门处不曾动弹。良久,他终于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面上露出了冷笑。 以为拜一位名师,和威国公世子攀上交情就能怎么样?这府里没了老太太做靠山,只要把姐弟两人的婚事一定,他们还能有什么作为! 陈澜和马夫人徐夫人在蓼香院正房明间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陈瑛方才带着陈衍一同回来,淡淡地说明了刚刚威国公世子把人送回来和拜师的事。知道事情确实成了,陈澜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极其欢喜,而马夫人徐夫人则是一个皱眉,一个惊讶。陈瑛却没再说什么,问过玉芍得知朱氏已经睡了,他只说是眼下晚了,让众人各自回房休息,自己竟头一个离开。 他既是走了,徐夫人对陈澜使了个眼色,自己忙带着吴妈妈匆匆追了上去。而马夫人看了看那放下之后仍在轻轻晃动的门帘,随即转头看了一眼陈澜姐弟,又皮笑肉不笑地说:“想不到小四你年纪不大,心眼倒是厉害,轻轻巧巧就攀上了威国公世子。只不过要论交情,你三叔到底是和国公爷一块打仗打出来的,威国公府的事情世子也做不了几分主。” “二婶说笑了,什么攀不攀的,威国公既然和三叔是袍泽,和咱们府里自然也算得上世交了。”陈澜生怕陈衍在陈瑛面前不敢发作,这会儿一时忍不住说出什么刺话来,便笑着说道,“四弟拜得名师,自然是志在读书明理,世子是引路人,又是师兄,总该心存敬重。” 见陈澜说得圆滑,马夫人嗤笑一声,终究忌惮这是老太太屋里,于是扶着祝妈妈转身走了。等到她们这一行出了屋子,一直在旁边站着的玉芍终于是出了一口大气,慌忙上前拉着陈澜的手说:“老太太一直没合眼呢,三小姐您快随我进来!” 中午虽是得知了老太太病倒不能说话的消息,可这会儿跟着进屋,见朱氏半坐在床上,艰难地伸手抓住了陈澜的手,蠕动了嘴唇好一阵子却没说出话来,见惯了了老太太说一不二威势的陈衍只觉得脑袋轰然一炸,竟是连问好都忘了。 陈澜则是挨着床沿坐了一丁点,又用能挪动的左手为朱氏掖好了被子,随即才把左手和右手一块,握住了朱氏伸过来的那只右手,轻声说道:“老太太,三叔已经走了。我知道您担心陆太医的事情,那边我下午派了人出去,明天应该就能送到。再说,三叔一时半会不会立刻调换绿萼玉芍她们,也不会禁了我来侍疾,咱们还有几天时间,只要题本到了,总能缓过一阵子。” 朱氏面色稍霁,随即又看了陈衍一眼,陈澜知道她刚刚在里头应当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忙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却只说陈衍是当初住在安园期间出去田间地头访查时遇见的罗旭,因为言谈投机就结下了缘分,此次拜的先生恰是罗旭之师。见朱氏听着听着就沉吟了开来,她又低声说道:“老太太,皇上如今用得着罗家,三叔这阳宁侯又坐得稳当,咱们和威国公府多一层交情也不是坏事。四弟能得一位名师是极其难得的,而且,万一再遇到事,咱们还能把四弟送到那位韩翰林那儿避上一阵子,只说是读书,谁也不好说什么。” 娓娓一番话说完,陈澜见朱氏眼睛大亮,又艰难地点了点头,忙把陈衍拉过来,让他轻轻握住了朱氏的手,又笑道:“所以,老太太且放宽心,别的不说,皇上既能够敬重皇后,有些事情自然也容忍不得。至少,没了刘太医,咱们也不会只能用那个陆太医。至于别的您的身体才是本钱,且忍一时,先使足劲养好了。” 陈衍此时已经从最初的恍惚中回过神,也跟着点点头道:“对,老太太好好将养,以后还有我和三姐孝顺您!” 朱氏嘴唇再次蠕动了一下,但最后仍是变成了一声徒劳的叹息。她用还能动的右手冲着绿萼做了个手势,绿萼忙去取了下午赶制出来的写字板和炭笔来。 眼看朱氏费劲地在纸上写了一个苏字,又对着那个字使劲敲了敲,陈澜眉头一皱,随即不太确定地说:“老太太是怕三叔趁这机会,把咱们家和苏家的婚事定下?” 从朱氏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想到如今还在锦绣阁的苏婉儿,陈澜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千万个念头。坐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她便弯腰凑到朱氏耳边,低声说道:“老太太,此事我记下了。” 第一卷京华侯门第一百二十八章所托终得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所托终得人 东城南居贤坊门楼胡同。 由于什刹海宜居和崇文门税关的缘故,京城素来有西贵东富的格局,然而,百多年下来,西城的地皮有限,纵使是达官显贵,有些也不得不往东城住,因而东城靠北的几个坊自然而然住的官宦就日渐增多了起来。南居贤坊住的多半是些武官,杨进周奉诏调回京的时候,也把原本住在宣府的母亲一块接了回来。 虽说杨进周宦囊不丰,可杨母江氏却精于绣工,在他父亲旧伤复发去世之后,就连同几个军中袍泽的妻女在宣府开了个绣坊,因有众多旧同僚帮衬,多年下来也很是积攒了一些钱。跟着杨进周回京之前,她将绣坊送给了几个一块撑起了绣坊的老姊妹,再加上年前皇帝赐了一座三进的宅院,母子俩新买了家具,添置了几个仆人,再加上就住在家里的秦虎,倒也热闹和谐。 因是新任了天策卫指挥使,杨进周这当值自然是日夜难分,全凭天子心意。昨晚上半夜回来,这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他就带着秦虎骑马出了门。沿着胡同没走几步,他就听见后头的秦虎就低声嘟囔道:“大人,那个赵百户的事你怎么不早说,要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早就一刀剁了他!” “你以为他是鞑子,随随便便就能一刀剁了?”杨进周又好气又好笑,回过头来一巴掌在秦虎头上重重一拍,随即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说,“这不是战场上,京里就是个小猫小狗也不能随便杀的曲公公都亲自来打招呼了,若不是我让你去报那个讯,指不定人还留在身边,动又动不得,那才是有如芒刺在背”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止住了话头,一手按在了刀柄上,后头的秦虎反应只比他稍慢一拍,立时纵马一个闪身挡在了他前头。下一刻,不远处的胡同口那边,一个人影探了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39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头,就拐了进来。那是个中年妇人,瞧着四十多岁,穿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蓝布长衣,鬓发整齐,只面上表情有些疲倦。待到近前,她仿佛是没想到大清早就有两个带刀的站在胡同里,愣了一愣方才上前屈膝道了个万福,却开口问道:“敢问两位大爷,不知天策卫杨大人可住在这儿?” 杨进周一摆手止住了要开口喝问的秦虎,淡淡地说:“我就是。” 田氏谨慎地打量了片刻,暗自对照了一下三小姐的描述,再加上旁边铁塔似的秦虎,信了八成,心里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连忙又屈膝行了礼,这才取出了陈澜交给自己的两样东西拿在手中。 “杨大人,小妇人是阳宁侯府的世仆,奉了家中三小姐的命来见。昨儿个下午,我家老太太因为连日来惊讯连连,因而陡然发病不能言语,只草草拟了一道题本,又由三小姐润色誊抄,本是要送去通政司的,不料想通政使正好易人,虽是送了进去,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御览。所以三小姐困顿无法,只得重新又代老太太写了一份。这信封里头是我家老太太的题本,这锦囊中是皇后先前所赐之物,万望杨大人能一并转递宜兴郡主。” 这一番言语田氏原原本本照着陈澜的吩咐所说,好容易一字不漏地说完了,见杨进周和身后那个黑塔一般的随从纹丝不动,顿时暗自着急。等了好一会儿,就在她心里七上八下最是紧张的时候,她只见面前那个冷峻的青年策马上前一步,又弯腰一抄接过了她手中的东西,旋即点了点头。 “请回复贵府三小姐,这题本我必定替她送到。” 田氏虽是侯府世仆,但早年也跟着当过管事的丈夫出过门,因而昨日过来的时候先是在杨家门前胡同张望了一下,随即转到后街,用几块糖向玩耍的孩子打听到杨进周尚未回来,便苦苦等到了夜禁之前,这才在附近找了家干净安全的客栈住了一晚上,却是一夜没合眼,五更夜禁解除就匆忙赶了过来。刚刚见着杨进周始终不发话,她还以为三小姐托付的事情办砸了,却没想等到最后竟还是得了这样一个承诺。 “多谢杨大人,多谢杨大人!” 眼见田氏连连施礼又千恩万谢之后,便匆匆转身往胡同出口处走去,杨进周略一思忖,就把两样东西郑重其事地一一放进了怀里,只拿着那锦囊的时候,他的食指和拇指依稀辨别出里头硬是玉佩玉环之类的物事,动作不禁缓了一缓。一旁的秦虎却还在张望着离开的田氏,突然低声问道:“大人,你是不是答应得太快了?万一这事情有什么麻烦” “没什么麻烦,之前皇上就宣了宜兴郡主和惠心小姐进宫,人就住在西苑,再说今天定了周王殿下要到西苑琼华岛 那次行前,曲永就对他解说过那家百年侯门内错综复杂的关系,但那会儿他不过以为是执行御命的例行公事,可没想到后来拿夏庄头的时候,他又不得不去向安园求助,而出来的竟是陈澜。她虽是女子,却毫不犹豫地舍了大利,让闹事的佃户一下子消停下来,一举定了局势,这之后才有锦衣卫缇帅卢逸云的罢斥为民。所以,长街上东昌侯府两位小姐昏厥,他自然而然也就托付上了她。如今她在侯府生变别无他法的时候竟然找到了他,却并非托他转呈皇帝,这分寸二字更是比他这个男人还拿捏得巧妙。 落后半个马身的秦虎见杨进周心不在焉地策马前行,脸上不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里不禁大感古怪,忍不住死死盯着那侧脸瞧。也不知道瞧了多久,他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莫名的念头,立时心里直犯嘀咕,寻思着是不是回去之后寻江夫人悄悄说说。 西苑位于皇城之西,除了诸多内官衙门之外,殿阁楼台亦无数,太液池上的琼华岛更是整个皇城中景致最为优美的地方。琼华岛之名源自金国,等到了元朝便改名万寿山,楚太祖嫌弃万寿之名俗气,便依旧改回了琼华岛。岛上殿阁错落有致地依山势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每到夏日最是避暑,常常作为夏宫使用。 如今这春暖花开的季节,琼华岛上的秋冬肃杀之气一扫而空,绿树红花随处可见,不时还可见松鼠野兔之类的野物四处活蹦乱跳,喜得周王四处乱钻,几个太监不得不紧紧跟着,就担心一不留神出事。而张惠心则是东瞅瞅西望望,再加上时不时逗周王玩耍,渐渐就和落在最后的宜兴郡主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对于琼华岛,宜兴郡主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从小养在宫中的她极得先帝喜爱,那会儿最爱的就是夏天上这儿避暑。由于其余皇子皇女都不得随行,那会儿整个琼华岛都是她的天下,那些小径树林也不知道钻过多少遍,直到闭着眼睛也能走为止。就因为这个缘故,那时候先帝驾崩,她建议皇帝把皇后和身怀六甲的武贤妃安置在了琼华岛,只没想到 一声清脆的鸟啼打断了她的思绪,眼见周王和张惠心已经不见了踪影,自己身边只剩下了一个赵妈妈,那些个太监全都去追那两位小祖宗了,她不禁莞尔一笑,索性就带着赵妈妈从一旁的小道下了山。到了山脚下,她瞧见远远的杨进周往这边走来,便在原地站了一站。 等人上了近前,她就笑道:“之前我带着惠心上岛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的人影?” “回禀郡主,我是听几个宦官说琼华岛上的云霄楼有些不干净,就带着人上去巡查了一圈,结果什么都没发现,料想是以讹传讹。”见宜兴郡主身边只有一位赵妈妈,杨进周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忙从怀中取出了之前田氏交给他的两样物事,言简意赅地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最后才解释道,“料想三小姐是实在没了办法,这才托我转交” “一是没办法,二是信得过你。”宜兴郡主笑吟吟地打断了杨进周的话,这才意味深长地说,“再说,之前她在天安庄才帮了你的大忙,这一回只求你的举手之劳,难道你还会拒绝?她的脾气素来是谋定而后动,这回要不是在家里突然生变的节骨眼上,她又找不见我,也不至于去请你帮忙,这把柄落到她三叔手中,她可讨不了好。” 见杨进周眉头紧皱,情知他虽不在锦衣卫,却应还了解一些这些天发生的那些事情,宜兴郡主又摆摆手道:“不用担心,她家祖母毕竟是先太后的族妹,不看僧面看佛面,皇上总不至于苛待她一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太太,更何况陈澜这丫头讨人喜欢,就连皇后也赞她稳重大方。这题本我会设法,若是侯府再有人来你这打探消息咳,她应该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你就放心好了。” 杨进周也没在意宜兴郡主言谈间又是让他不用担心,又是让他放心,点点头后拱了拱手便告退离去。宜兴郡主望着他那走路时亦是挺拔稳当的背影,忍不住微微一笑,目光又落在了手中那封书写着“宜兴郡主亲启”的信上。就站在那儿拆开了信封,见里头除却题本之外还有其余几张信笺,她少不得先后大略瞧了瞧。 看完之后,她不禁若有所思地沉吟了开来。陈澜知道杨进周之前欠了老大的人情,却能够按捺住心绪没去求人家转呈题本给皇帝,而是把东西送到了她这儿来,足可见其人心性不愿意别人为难。而信封里的题本是陈澜的字迹,应是照草稿稍稍誊抄润色,话语倒是直白得很,一笔字算不上极好,但也过得去,重要的是该说的都说了分明,言辞恳切,只锦囊中竟是皇后所赐的玉虎 打从昨天中午开始,苏婉儿就敏锐地察觉到侯府中的气氛不对劲。待到晚上陈澜对她说明了事情原委之后,她更是大吃一惊。前一回被送回去的缘故她是知道的,可她实在是没想到,自己才两次在侯府小住,结果就两次碰上了阳宁侯太夫人朱氏犯病。尽管陈澜不愿多谈,可从对方的脸色上她就可以判定,那位老太太的病情决计好不到哪去。 前一回在侯府暂住,她一直住在蓼香院,靠着小恩小惠,再加上朱氏有意无意表现出的亲近喜爱,她很是打听到了一些消息,那些由来已久的恩怨固然不甚分明,可长房二房三房的情形她却摸透了。所以,一大早陈澜去了蓼香院,翠柳居那边使人来请,她自是二话不说就带着霜儿去了。可回来之后一进屋子,她就丢开了强自挂在脸上的笑容,直接扑进了床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锦被中,编贝似的银牙亦是狠狠咬着嘴唇。 “小姐,咱们究竟怎么办?” 霜儿也没料到刚刚那会儿,罗姨娘竟是没把她遣出去,任由自己站在小姐身边听着,因而她此刻心里比苏婉儿更加惊惧。见苏婉儿只是把头埋在被子里不做声,她不禁坐了下去,轻轻拽着小姐的袖子说:“小姐,要不咱们回家去?少爷应当已经回家了,只要他殿试金榜题名,您也不愁” “你没听见那个罗姨娘说吗?中了进士也要考选,留馆虽是号称储相,可首先得苦熬三年,我有几个三年可供虚耗?若是外放县令也有简繁冲要之分,没有人帮衬的话,他会分到什么犄角旮旯,说不定那点俸禄连咱们一家子过活都不够!” 苏婉儿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说完这些就狠狠绞着手中的帕子,面色阴晴不定:“那位罗姨娘是得了诰命的淑人,听说阳宁侯对她比继室还看重些,她说的必定就是那位阳宁侯的意思。这样的人若是真的下定决心,只一根手指头我便受不起,不然” “不然就顺着他们的意思?” 霜儿小心翼翼地上前,为苏婉儿抚平了那件昨天刚上身的香色潞绸绣蝙蝠云朵福从天降纹路的对襟衫子,又把人扶到了状态前,抿了抿额前的头发,又扶正了那一支金叶梅花,随即才点点头道:“那位四少爷虽说比您年纪小三岁,可也没什么不好。再说了,昨儿个三小姐不是说四少爷已经拜入了一位老翰林门下么,将来必然能为您挣来一个诰命的。上头又没有正经公婆,三小姐虽是姐姐,可也要嫁人的,将来分家别过,岂不是比天天立规矩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0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说好也是你,说不好也是你,你这丫头还真是一等一的尖牙利嘴!” 没好气地嗔着霜儿,苏婉儿也觉得心情渐渐好了起来。相比让祖母陈氏拿捏在手里任意搓圆搓扁,如今罗姨娘提的这一桩并不是不能接受,就是要让自己做的事情实在是下作了些,若坐实了,她的名声怎么办可是,要是她就这么回家,必定少不了冷嘲热讽,将来别说嫁妆,祖母陈氏为了聘礼,只怕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主仆俩谁都没发现,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柳绿色夹门帘外头,一个丫头正提着一个食盒蹑手蹑脚地离开。等到了大门外头,她方才四顾看了一看,见并没有什么碍眼的人,立时高声叫道:“表小姐可在?奴婢给您送点心来了!” 送过点心的瑞雪从西厢房出来,提着空空的食盒在院子里站了一站,突然回头看着那屋子冷笑了一声,便径直往正房而去。一进里头,她就看见芸儿正拿着鸡毛掸子百无聊赖地在多宝格上掸灰,忙放下食盒走上前去叫了声姐姐。待芸儿一回头,她连忙凑近了些,把自己之前刚刚听到的那一番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芸儿顿时柳眉倒竖,恼怒地说道,“小姐对她那么好,她竟然敢暗地里狗东西,翠柳居那边没办法,我就不信还奈何不了这么一个眼巴巴赖上咱们家的穷亲戚!” 眼见芸儿气咻咻地要往外走,瑞雪慌忙上前死活拦住,心里暗自后悔不该为着这上下大小之分,先把事情对芸儿说。好说歹说劝住了,见芸儿气得脸色通红,只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转着圈,她就低声说道:“姐姐还是先去禀告小姐一声,这种事情预先有个防备才好。” 尽管心里恨不得冲去西厢房把那对主仆骂一个狗血淋头,但芸儿想起如今的情形,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接受了瑞雪的提议,交待她看好屋子就匆匆出了门。一路到了地头,才一进蓼香院穿堂,她就突然发现这儿多了不少生面孔,顿时心头大凛。就在这时候,她看到陈澜带着沁芳和红螺从正房门口出来,忙迎了上去。 “小姐,表小姐正要找书,奴婢不认得几个字,又生怕翻乱了,所以” 陈澜不以为意地向她摆摆手,又对跟出来的赖妈妈和玉芍交待了两句,随即就点点头说:“我知道了,眼下正好回去。” 走在路上,眼见四周没了人,芸儿立刻把刚刚瑞雪说的那番话又拿出来说了一遍,只心里存了十分的气愤,她说话间少不得添油加醋。于是不但陈澜听得面色发沉,就连沁芳红螺亦是面露恼色,沁芳更是气恼地说:“还说是出自书香门第,平日里看着还好,谁知道关键时刻竟帮着外人这般算计小姐和少爷!” “别说了!”陈澜目光一闪,阻止了芸儿的帮腔,随即叹了口气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如今不过是刚刚被人蛊惑,再加上家里情形糟糕,所以才会这般。你们三个记住,回去之后别在脸上露出来,我自有主张。” 听到三声参差不齐的答应声,陈澜不禁想起了那天罗姨娘到锦绣阁求她的情形。那会儿罗姨娘应是和陈瑛有了隔阂,一心牵挂女儿婚事,所以才托她在三月十八时照应一二。如今陈瑛对晋王那边死了心,这一对人只怕立时三刻和好如初了,于是罗姨娘才会帮着做这种事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但须臾之间便能翻脸无情,果真心肠够硬够狠! 人为刀俎,我却不是鱼肉! 回到锦绣阁,才一进院子,陈澜就看到了正在角落里侍弄那盆兰草的田氏,顿时眼睛一亮。同时看到田氏的红螺却忍不住了,连忙疾步走上前去,口中叫道:“干娘,您不是说要出城祭扫的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事情办得顺利,就赶忙回来了。” 田氏抬起头,瞧见陈澜正带着两个丫头站在那儿,她先冲红螺答了一句,旋即把手在腰中围裙上一抹,就稳稳地走上前来,对陈澜屈膝行礼道:“多谢小姐体恤给了假,如今事情都办完了,那边也寻到了妥当人照看,总算是可以放下心了。” 听到这样的答复,陈澜心中知道田氏必定是不负所托,心头那块最大的巨石终于安然落地。笑着问了两句,她见那边西厢房霜儿已经端着一个铜盆走出了屋子来, “五小姐精神不大好,还不是二夫人说了算?只可惜,三小姐那等性情颜色,如今老太太不好,她今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连三夫人都病了,更何况是她?小声些,这家里变天了,日后是三房做主。瞧这陆太医说来就来的架势,老太太的病可真是说不好。 这些背地里的议论声自然惊动不了陆太医,他神态自若地跟着张妈妈进了蓼香院正房,见明间的隔仗后头影影绰绰仿佛有不少身姿绰约的影子,立时垂下眼睑,目不斜视地进了东次间。见正中央朱氏拥着锦被斜倚在炕上,炕边上摆着一只设了小枕的桌子,他依礼上前问好,又在张妈妈端来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见朱氏放下了手,他伸出三根手指依次诊过左右手,眉头顿时一皱。 “老太太可是没用我昨晚开的方子?” 见朱氏面色漠然并不做声,陆太医便轻咳了一声说道:“老太太从前有用熟了的太医,未免信不过老夫这初来乍到的,这是常理。只老太太的病已经很凶险,如今又郁结在心,倘若一味守稳不用猛药,非但起不到徐徐抽丝剥茧的作用,反而会更加难医。” 这时候,在东梢间里头的陈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果然,下一刻外头就传来了特意坐着相陪的马夫人的声音:“照陆太医这么说,还必得用虎狼之药?要是这用药出了什么纰漏老太太有什么好歹,那会儿该怎么办?就算你敢打包票,咱们还不敢信呢!” “夫人说笑了,这世上有几个大夫治病真敢打包票的?就拿夫人来说,若是别人看来,自当说夫人身体康健,可要换做老夫,却敢说夫人小时候就些不足之症,这些年也没调养好,只是一味用滋补的药调养着。可若是真的敢用虎狼之药,老夫可保夫人非但去除病根,而且还有些别的奇效!” 马夫人如今已经快四十了,虽说生过一个女儿,但最大的隐痛就是非但没有儿子,连庶子都没养住,因而一听到这别的奇效四个字,立时眼睛大亮。她也顾不得朱氏那闪着寒光的眼神,竟是又惊又喜地问道:“陆太医,您此话当真?” “夫人,老夫可不是外头的游方大夫江湖骗子,怎会在这种事情上打诳语?” 且不提外头的马夫人如何欣喜若狂,朱氏如何怒恨交加,东梢间里头的陈澜对这位陆太医原本的五分忌惮顿时添作了七分。耳听得陆太医又开始对朱氏和马夫人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诸多医理,言谈间不无自傲矜持,她只觉得心头越来越不妥当,突然转头看着红螺。 “刚刚我和婉儿表姐说话的时候,你可问过你干娘外头的情形?”见红螺点点头要说话,她却摆手止住了,又压低了声音说,“她可提到过,从后门进来时什么情形?” “小姐是说”红螺顿时醒悟了过来,随即倒吸一口凉气,仔细回想了一阵子方才摇了摇头:“干娘大约是昨晚上在外头太疲累了,没多说什么,只提了一句后门口似乎换了人,那人还不知道她的新差事,所以多盘问了两句,她只说是出城扫墓,那人也就没理论。” 这么说,要再往外头送消息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了,而郑妈妈和郑管事两口子在外头,只怕有什么事也甭想和府里通消息,陈瑛果然祭出了这一招! 陈澜在里头思量这功夫,外间玉芍已经是听得不耐烦了,竟是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咋咋呼呼地开口说道:“照陆太医您这么说,先头给咱们老太太瞧病的刘太医和那位方大夫都是庸医不成?且不说刘太医是高升去了御药局做御医了,就是那位方大夫,也是韩国公府用老了的名医,医术精湛说话爽利,可不像您” 马夫人还指望着陆太医让自己枯木逢春,听得玉芍插嘴顿时大怒,立时站起身呵斥道:“住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陆太医无礼,这儿哪有你一个丫头说话的份!” 平素里马夫人在自己面前就犹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可如今竟是摆架子呵斥起了自己的丫头,朱氏眼中闪过一缕怒火,随即又是一阵胸闷,不由得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死死按住了胸口。听见外头这番对话的陈澜不禁伸手将帘子揭开了一条缝,正好瞧见陆太医脸上一闪即逝的得意笑容,心中一时大凛,连忙对红螺分说了两句。 马夫人见红螺匆匆从里间出来,扶着朱氏又是揉捏又是劝慰,顿时觉得削了面子,斜睨了西梢间里头,这才对着陆太医陪笑道:“这样,还请您到外间开方子,我一定督着这几个丫头仔仔细细熬药给老太太服用。” “这样好,这样好。”陆太医笑吟吟地捋着自己的三缕长须,见马夫人殷勤抬手相请,便随着她出了屋子,口中又说道,“开完这方子之后,老夫本就还要去翠柳居给三夫人瞧病,不如趁着这机会再给夫人好好诊一回脉开个方子。夫人只要按时服用,不出半年必有效用。” “那就多谢陆太医了!” 眼看着马夫人和陆太医出了屋子,朱氏终于再也掩不住怒色,颤颤巍巍地伸手就想砸东西,可右手才举起了一丁点就无力地垂落了下来。就在这当口,西梢间里头的陈澜终于三两步冲了出来,到了炕沿坐下之后便低声说:“老太太别气了,忍一时是一时,之前我帮您写的那题本已经送到了,应当不多久就能递上去,您且放宽心等一等。” 朱氏死死盯着陈澜,嘴唇哆嗦了好一阵子,最终化作了一声无力的叹息。绿萼也忙上前一齐规劝,总算是让原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朱氏渐渐安静了下来。 一旁本要说话的玉芍却被红螺一下子使劲拖到了里间。眼见帘子放下,她顿时没好气地甩开红螺的手,恼火地说:“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在外头说?” “我哪敢在外头说!姐姐,你可闯大祸了!”红螺见玉芍满脸的不以为然,脸上不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1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眼看着马夫人和陆太医出了屋子,朱氏终于再也掩不住怒色,颤颤巍巍地伸手就想砸东西,可右手才举起了一丁点就无力地垂落了下来。就在这当口,西梢间里头的陈澜终于三两步冲了出来,到了炕沿坐下之后便低声说:“老太太别气了,忍一时是一时,之前我帮您写的那题本已经送到了,应当不多久就能递上去,您且放宽心等一等。” 朱氏死死盯着陈澜,嘴唇哆嗦了好一阵子,最终化作了一声无力的叹息。绿萼也忙上前一齐规劝,总算是让原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朱氏渐渐安静了下来。 一旁本要说话的玉芍却被红螺一下子使劲拖到了里间。眼见帘子放下,她顿时没好气地甩开红螺的手,恼火地说:“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在外头说?” “我哪敢在外头说!姐姐,你可闯大祸了!”红螺见玉芍满脸的不以为然,脸上不禁露出了深深的忧色,“你怎么偏偏在那位陆太医面前把方大夫供了出来!那位陆太医是三老爷下帖子请来的人物,不用说也是只听三老爷的,要是他往三老爷面前一说,那边无论用些什么小手段,方大夫以后还能来得了?韩国公府从前也都是用刘太医的,这方大夫就是唯一信得过的人了,要是人真的没了,以后就算不用陆太医,咱们还上哪里去找得用的大夫?” 一番话说得玉芍瞠目结舌,声音也不知不觉低了下来:“我只是一时气不过” “我且问姐姐,从一大早开始,外头可有消息送进来?”见玉芍茫然摇头,红螺更觉心悸,忍不住又问道,“那老太太可打发过人往外头去?” 见玉芍仍旧摇头,红螺只觉一颗心坠到了谷底:“这么说来,咱们真被困在了府里” 外间陈澜自然不会对朱氏说这些,只是服侍着吃了半盏燕窝,又陪着说了会闲话。她心里很明白,陈瑛毕竟管着偌大的左军都督府,不可能无时不刻地呆在家里守着,于是就只能在各种布置上做文章——守住门不许人随便进出是一桩,在蓼香院安插人手是一桩,让徐夫人竟然再次“病倒”,让罗姨娘利诱苏婉儿,让陆太医巧舌如簧说动了马夫人这一步一步地逼宫上来,竟是让人四面楚歌招架不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夫人就拿着一张墨迹未干的方子满面红光地进了门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新调来蓼香院的二等丫头。 马夫人看也不看陈澜一眼,只是笑吟吟地说:“老太太,这位陆太医是真有真才实学的,我也懂得看些药方,让她们翻出了之前的方子比对,发现确实高明。以后这煎药的差事就交给她们两个,只让绿萼玉芍专心服侍您就是。至于那什么方大夫,终究不是太医” 陈澜听着就知道,这唠唠叨叨的话里头不外乎是一个意思,让老太太改吃这陆太医的药。她担心地看了一眼朱氏,见她不复之前的怒火高炽,只是眼睛闭着靠在那儿一动不动,心里总算是微微一松,索性也不再说什么。好一会儿,马夫人总算说够了,扫了一眼屋子里几个面无表情的人,心里未免没意思。 “我这都是为了老太太的好!” 马夫人还得陪着陆太医去看徐夫人,唠唠叨叨一会儿总算是走了,陈澜又陪着朱氏用过午饭,随即就留下绿萼在旁边看着,自己带着玉芍到梢间里头吩咐了一些话。就在她说完了这些,出了正房预备回锦绣阁的时候,赖妈妈突然一阵风似的从穿堂那边冲了进来。 “三小姐!”赖妈妈出口叫了一声,随即不安地扫了一眼正房,忙三两步奔上前来,面色异常惊惶,“广宁伯府上命人送信来广宁伯殁了,门上因三夫人正病着吃不准,不知道该不该领人 翠柳居在阳宁侯府东路,从前陈瑛多年在外,这一路虽也偶有小修小补,但从未大兴土木,一应房子自然便显出了老旧来。从前偌大的地方除了徐 正因为如此,下头人也不知道议论过多少回什么时候能迁到中路的侯府后堂庆禧居去。可三房这般鼎盛发达的势头却没法子让徐夫人高兴起来。尤其是昨夜丈夫到自己屋子里时,对她说出的那番话,让她真真切切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心慌,因而大早上她就让吴妈妈放出消息说自己病了,歪在床上整整一上午不曾挪窝,到最后竟是真憋出了心悸头晕来。 “夫人,您一上午就只早上喝了小半碗粥,不管有什么事,总不能连吃饭也误了。” 吴妈妈在一旁劝着,眼见徐夫人脸色黯然眼神呆滞,她不得不狠狠心出了门去,把正在外头院子里玩耍的陈汀抱了进来。才只四岁的陈汀扑进徐夫人怀中,高高兴兴地嚷嚷着娘,又笑说自己能踢毽子了。这一番终于把木然的徐夫人惊动了,她突然一把将孩子揽在怀中,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见着这情形,吴妈妈总算出了一口大气,正抬手擦眼泪的时候,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个丫头的声音。 “夫人,三小姐来了!” 揽着陈汀的徐夫人先是一愣,随即就想到了昨天晚上陈澜对自己说的话,面上一时露出了犹疑为难的表情。而吴妈妈自然闻弦歌知雅意,出了西屋到了外间门边上把门帘揭开一条缝,没好气地对那丫头训斥道:“夫人一早上连东西都吃不下,那位陆太医才瞧过让夫人静养,任凭是三小姐来,你也先拦着,否则过了病气,家里一个个都病了可怎么办?” 那丫头见里间虽点着灯,却仍是灰暗一片,吴妈妈又是板着面孔,顿时有些惊慌,可想着陈澜在门口让人通传时说的话,她忙又鼓足了勇气。 “吴妈妈,不是我拉不下脸拦人,实在是三小姐说三小姐说有广宁伯府的消息。” 听说是广宁伯府带信,吴妈妈不禁扭头看了看,见除了西屋那低垂的门帘什么都瞧不见,心里叹了一口气,索性跨出了门槛,沉着脸说:“既如此,你先带我去吧。” 徐夫人平素起居见人并不在这三间正房,而是在西边的两间耳房里,此时陈澜就等在那儿。虽说茶水早送了上来,但她却无心去动这些,心里只思量着广宁伯突然去世这消息。徐夫人是广宁伯的继室所出,上头兄姐众多,如今广宁伯这一去,府中便是世子承爵当家,父女和不同母的兄妹之间孰亲孰疏,这是用脚趾头就能想明白的。可以说,这消息对于徐夫人来说,远远比朱氏犯病不能说话更加严重,因为这年头出嫁的女子,最大的靠山便是母家。 “三小姐。”吴妈妈进门前就整理了一下心情,此时上前行礼后,脸上少不得带出笑容来,“实在是对不住,夫人昨天下半夜犯病,到现在是吃不下睡不好,根本没法见人,所以” “我也知道三婶病着,原本不该过来惊扰,但实在是兹事体大。”陈澜面色沉肃地点了点头,旋即一字一句地说,“外头来的是广宁伯府的一位妈妈广宁伯殁了。” 尽管吴妈妈心里已经颇有些不好的预感,可是,当听到那最后五个字的时候,她仍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后又是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情知陈澜不可能拿那么大的事情开玩笑,她不禁定了定神说:“三小姐,那位妈妈人在哪?” “就在穿堂外头等候。” 看到吴妈妈点点头,竟是顾不得其他就跌跌撞撞跑了出去,陈澜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在这侯府中,徐夫人看上去是稳稳当当的阳宁侯夫人,可真正拥有的不过是一个还只有四岁的儿子,对其还算不错的朱氏已经重病缠身,母家的广宁伯府又是深陷泥潭,如今连广宁伯都去了,这一重接一重的猛烈打击换做是谁都会不知所措。而且,徐夫人历来沉默寡言,偶尔使些诸如将庶子挪到外院去这些小手段,别的时候便没多少存在感。 若徐夫人也禁不起这打击出了什么岔子,这一家便真的是陈瑛一手遮天了! 不消一会儿,吴妈妈就带着一个腰缠孝带的中年妇人进来,眼圈已经是红红的。她进了屋子就把丫头们都遣开了去,随即瞥了一眼陈澜身后的红螺,这才突然上前跪了下来。见陈澜忙不迭地让红螺上前扶她,她却硬是连磕了三个响头下去。 “三小姐,这消息来得太不是时候,小的实在没法子,请您待会儿千万帮着开解开解夫人夫人昨晚上几乎一宿没睡,天亮了又才喝了半碗粥,午饭却无论如何不肯吃,眼看着精神竟是越来越糟,若是再听说了这个” 见吴妈妈说着说着已经是泪流满面,陈澜自是大生恻隐之心。命红螺死活把人拖了起来,又看了一眼那个垂手而立满面哀戚的广宁伯府妈妈,她就轻轻点了点头。 这边厢吴妈妈带着陈澜和广宁伯府来报信的妈妈进了正屋,那边厢自有小丫头张望了一会,飞快地溜去了后罩房那边。 这会儿已经是午后,原是去水镜厅和马夫人一块料理家务的陈汐已经回转了来,正在东屋里和罗姨娘一块说话。由于晋王府突然闹出了那样的丑事,陈瑛之前的安排自然已经跟不上变化了,因而昨晚上陈瑛歇在罗姨娘屋里,两人总算是撕掳开了心结,这会儿罗姨娘便是满脸笑吟吟的。 “汐儿,这回咱们不用担心了,你爹回心转意,自然会往那门亲事上使劲,我也会好好给你设法,总得成全了你们这一对金童yu女。就算这门亲事不成,以你爹眼下的官位权势,也能找到其他门当户对的。总而言之,上头的老太太没剩下几口气了,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 尽管这番话听着原该喜出望外的,可前些天被禁足在屋子里,甚至连亲生母亲也难以来探视,日夜枯坐着,脑海中反反复复想的就是那些过往事情,陈汐不但人消瘦了许多,心境也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此时此刻,她只是淡淡笑了笑。 “但凭父亲和您安排就是。” 罗姨娘毕竟多年不曾和儿女在一块,因而也没察觉到陈汐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当下又笑说了些别的闲话。当鹦鹉进来耳语了几句的时候,她先是讶异了一会儿,随即就淡淡地摆手打发了人,待到鹦鹉出门去,她方才一把抓住了陈汐的手。 “广宁伯殁了!先是老太太重病,再是广宁伯殁了,这一回她就真的是什么靠山都没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2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眼见罗姨娘那喜不自胜的表情,陈汐想起自己被父母留在这深宅大院的那几年中,徐夫人始终是淡淡的,又使过好些个小绊子,现如今却此消彼长,心底原该是高兴的,可她偏觉得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的丫头全都给老太太撵了配人,如今身边虽是罗姨娘精挑细选的,可终究没什么感情,尽管如今父亲大获全胜,可若不是晋王府突然出事,她哪怕再不甘心再不情愿,还不是一样要嫁过去? 不管是出身地位怎样的女人,在如今这世道中,就连保全自己都难,更何况其他? 和其余王公贵戚家一样,阳宁侯府的正门素来并不轻易开启,只逢有宫中天使亦或是其余王公正式上家里拜访时,这三间五架的大门方才会敞开迎客。因而,这正门口的门房自然是极其清闲的活,但他们也是侯府的门面,一年四季八套衣裳行头之外,这钱粮也还算过得去。成日里他们只能站着不能偷懒,窃窃私语聊天磕牙这种事也就难免了。 这会儿也是如此。他们又不是东西角门管着人进出的门房,少不得议论起了老太太的病和东西角门上严禁府中无事人等出门,外头的消息也拦了好几回这档子事,末了少不得摇头叹息了两声。就在他们说得唾沫星子乱飞的时候,一个眼尖的突然瞧见那边一行人从阳宁街东边那高高的崇和坊下拐了过来,连忙出声叫道:“小声些,看那边,有人过来了!” 其他几人连忙闭嘴张望了过去,待那一行人近了些,立时有人瞧见了中间那绿呢八抬大轿,顿时摆出了肃穆的模样。待到轿子在门口停稳,一旁轿夫又打起轿帘,他们全都伸长了脖子,可看清里头出来的人就面面相觑了起来。 竟是一位身着大红的中年贵妇可竟是似乎没怎么见过? 然而,当后头两个骑 不过一会儿功夫,原本还有人不时经过的阳宁街被侯府家丁清理得干干净净,紧跟着阳宁侯府便大开中门,奈何家中第三代的孙辈在学堂上学,一时半会找不回来,而二老爷陈玖三老爷陈瑛全都不在,最后还是马夫人自告奋勇站在大门里头相迎。她今天刚刚从陆太医那儿得了好信,此时又逢宫中贵人来探望朱氏,自是少不得打叠起全副精神。 马夫人从前是阳宁侯夫人,和公侯伯夫人这些顶尖的诰命打惯了交道,因而倒没有任何局促,只宜兴郡主久在江南,素来厌烦那种面上微笑心里算计的一套,而司礼监太监曲永又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后头跟着的杨进周更是有心离开五六步远,她精心设计的一大篇话竟是没什么人打理。眼见有些冷场,马夫人心中自是愠怒,却又不敢露出来,就这么一路捱到了中堂福瑞堂方才停了下来。 “郡主,曲公公,老太太毕竟病着,仓促之间还不及理妆,还请二位中堂奉茶。” 宜兴郡主看了一眼曲永,见其落后自己半步,始终是目不斜视,就淡淡地说:“我们是来看太夫人的,这奉茶之类的客套就不用了。老太太既病着,也不用整妆那些俗套,要论起辈分来,我也算是晚辈。” 人说是客随主便,但如今这两位虽不请自来,却不是寻常贵客,因而马夫人也不敢违逆,忙赔笑应了。只再往内便是内眷所在,随行的天策卫便等候在了外头,只有杨进周因今日奉了御命不得擅离宜兴郡主左右,因而一路跟到了蓼香院穿堂门口,但一看见陈澜等四姊妹全都站在那儿施礼相迎,他脚下步子就滞了一滞。 “叔全,这里毕竟是阳宁侯太夫人的居所,待会我和曲公公进去,你就在穿堂等候吧。” 杨进周正想着宜兴郡主和曲永进去方便,自己若是再随着进去,那便不是探视而是监视了,因此宜兴郡主这句话无疑是解决了烦,他连忙答应了。而旁边的曲永却有些迟疑,正打算说什么就看到宜兴郡主看了过来。 “不打紧,这天底下不是什么地方都是危机四伏,再说我又不是弱质女流。” 马夫人没在意这些,只以为宜兴郡主是打趣而已,因而只是笑着将两人引到了穿堂。见姊妹四个都上来拜见了,她轻咳一声正打算一一介绍过来,却不料宜兴郡主径直上前扶起了陈澜,这才冲其他人笑道:“阳宁侯府和韩国公府原是姻亲,按辈分我也是你们的长辈,又不是在外头,哪那么多礼节,全都起来吧!” 当日张惠心及笄,家里那么多人,去的只有陈澜,再加上宜兴郡主几次打发赵妈妈上家里来,全都是见的陈澜,因而见宜兴郡主唯独待陈澜亲厚,马夫人和陈冰陈滟虽然都心里极其不舒服,可也只能按下这个,眼睁睁看着宜兴郡主一手拉人往里头走。更可气的是,临到正房门口,宜兴郡主拉着人进去了,那个始终落后大半步的司礼监太监突然转过身来。 “诸位夫人小姐还请留步,咱家奉旨,有话要对阳宁侯太夫人说。” 还不等马夫人赔笑答应,后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公公,咱们在外头等候自是应当的,可我家三妹妹已经陪着宜兴郡主进去了。” 曲永定睛一瞧,见说话的那个少女身穿海棠红绣牡丹花的斜襟衫子,人倒是生得异常娇艳,不禁哂然一笑:“宜兴郡主既是拉着人进去,那便是听了也不打紧,至于其余人等,还是且避一避,否则误了圣命,咱家也不好交代。” 言罢他也不管外头这些人是什么表情,径直打起帘子就进去了。这时候,马夫人才狠狠地瞪了一眼刚刚贸然张口的陈冰,摆手让庶女陈滟和侄女陈汐先退下,随即冲着陈冰低声喝道:“不晓事,这种话也是能浑说的?那是宫中的内官第一人,万一恶了他怎么办?” “娘,她凭什么!” “你没听到刚刚那曲公公说的话么?就凭是宜兴郡主把人带进去的!” 陈澜自不知道后面还发生了这么一遭,把宜兴郡主引进东次间,就只见朱氏已经在先头那些时间里装扮好了。她身上的家常旧衣换成了一件蟹壳青色绣芙蓉桂花万年青的富贵万年纹样盘领右衽斜襟衫子,头发整整齐齐梳了个髻,只用一根翡翠簪子绾起。若不是脸色极其不好,使劲扶着绿萼的手方才勉强坐着,她看上去就和平日无异。 “老太太别忙了,您是病人,歪着就歪着。”宜兴郡主放开了陈澜的手,上前亲自将朱氏服侍着照旧斜倚引枕,这才说道,“若不是那题本到了我手中,我还不知道您成了这个样子。这几日事情也确实太多了些,您的年纪也大了所以我将题本转呈给了皇上之后,皇上也颇为嗟叹,又让曲公公随我一块来看您。” 朱氏哆嗦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可用尽了力气,终究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不由得大急。眼看着她这副情景,陈澜连忙把绿萼拖开了些,自己坐了过去,又低声说:“老太太,原本就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眼下您别急着说话,若要什么还是照之前那样子,您写在纸板上,我照着意思说就是了。” 绿萼连忙拿了纸板和炭笔上来,朱氏颤颤巍巍写了个谢字,这时候,宜兴郡主也不用陈澜说话,径直在炕沿边上坐了,这才叹道:“谢恩的话就不必说了,我回去面见皇上自然少不得这个。老太太只请放心,不说阳宁侯府昔日功劳,就凭着您和太后的情分,皇上也总会体恤。所以,这次曲公公除却带了人参燕窝等等诸多补药,后头还有一位林御医。这是得了先帝赐姓的杏林世家,比之前升了御医的刘常康医术更精湛。其实,要不是方大夫脾气古怪,我倒是想荐他的,但他还有一间医馆要照料,也只好算了。林御医人正在坤宁宫,晚些就来。” 之前才被陆太医狠狠挤兑了一回,此刻宜兴郡主一来,却是除却探视还有赐药,而且转达了天子的又一层意思——派御医到侯府来给她诊脉!一时间,朱氏只觉得心头一热,眼圈竟是立时红了,只拉着宜兴郡主的手说不出话来。这时候,曲永也走上前,干巴巴地转达了天子的抚慰之意,而这会儿的朱氏已经顾不得那什么语气了,听到最后已是老泪纵横。 绿萼见机得快,急忙打了水来,等朱氏哭完,便遮了大手巾服侍洗脸,而收拾了干净的朱氏少不得又取了笔在纸板上歪歪扭扭写下了题本两个字。陈澜心里也惦记着这个,可知道就这么径直问出来不相宜,但朱氏都写了,她也只得对问道:“郡主,老太太的题本” “咳,瞧我这记性!”宜兴郡主爽朗地一笑,这才拉着陈澜的手说,“你这丫头,代你家老太太写的题本生恐不够齐全清楚,洋洋洒洒一大篇,竟是比那些举子考策论还长些,好在都是直白的话,只要是心里透亮的人一看就明白。其实,要说老太太和先头太后情分非常,之前那些账目都是说得清的,皇上也不会计较那一丁点小事。至于晋王府那是小人作祟,可虑的是如今外头沸沸扬扬,所以,这两日之内便会有旨意处置平夫人。” 小人作祟,沸沸扬扬,处置平夫人! 陈澜并不知道晋王府那两位妃妾的假孕事件究竟有什么隐情,但宜兴郡主这最后一句话点出的三个意思却让她悚然而惊,心里少不得琢磨了起来。她是如此,朱氏则更是如此,只不过朱氏最在意的还是晋王妃,此刻宜兴郡主的话让她松了一口大气。就在宜兴郡主又是百般宽慰的时候,绿萼突然瞧见外间的玉芍把门帘打开一条缝使劲给眼色,慌忙上得前去,不一会儿就转了身过来,俯□在陈澜耳边低低言语了两句。 宜兴郡主见状便笑道:“怎么,是家里又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要是别的事情,宜兴郡主摆出这样的姿态陈澜自然求之不得,可对于刚刚得到的这个消息,她却先看了朱氏一眼,随即才嗫嚅道:“晋王殿下派人来看老太太了。” 此话一出,宜兴郡主顿时面露讶色,就连面色始终纹丝不动的曲永也微微皱了皱眉。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宜兴郡主就笑着问道:“晋王妃是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老太太也是晋王殿下的长辈,老太太病了,他原本就该派人探视。皇上有心,他也算是有意,既都做的一件事,把人请进来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3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陈澜看了一眼朱氏,见其面色漠然,似乎并不高兴,哪里不知道老太太已经看透了。尽管陈瑛封锁了府中内外传递消息的路子,但郑妈妈和郑管事人还在外头奔走,晋王之前怎么会不知道朱氏病倒的消息?可偏偏等到宜兴郡主和曲永两人一块来探视,他才派了一个人过来,这等先冷漠后关切的 晋王林泰墉如今已经年长,乳母早年奉养在府中,后来就去世了,如今身边共有四名保母,其中尤以钱氏最受宠信,别说那些夫人侍妾,就连晋王妃也要让她三分。毕竟,论起亲近来,她才是从小带大晋王的人,情分非比寻常。钱氏名下的田地铺子宅院价值数万,可在王府中还是亲自打理晋王的起居,偶尔也承王命出门办事。 平日里就是那些公侯伯夫人,在她面前也不敢倨傲,可如今她却不敢摆出王府保母的谱来。宜兴郡主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在江南时,就因为乳母一家自恃养育教导的情分作威作福,她客客气气把人礼送了出去荣养,却把他们侵占的民田全部发还受害民众,就连奶兄也送到官府法办,一顿板子外加枷号示众之后发配了南疆。因为她之后上书提过一嘴,诸公主郡主中那些胆大的纷纷“大义灭亲”,连她也很是夹着尾巴过了一阵子。 因而,此时此刻她在朱氏面前做小伏低,又是说晋王刚刚接旨主持宣府大同的互市弊案,繁忙抽不出空来,又是说王妃身体不好正在养息,所以只得自己前来探望,总之好话说尽姿态做足,就连在朱氏旁边的陈澜她也不曾放过,逢迎奉承一摞摞浑然不要钱似的奉上,到最后见宜兴郡主站起身来说话,她方才住了嘴。 “老太太但请好好养病,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打发人去我那里说一声。其他忙我是帮不上,往宫里捎带个讯息还是办得到的,我还等着您七十大寿的那一天来讨要一杯寿酒呢!” 朱氏在陈澜的搀扶下艰难坐直了身子,却是只得颔首微微点头。而一直惜字如金的曲永则是上前说道:“太夫人若再有题本,只管命人送去锦衣卫后街的北镇抚司,自有管事的把东西送到咱家这儿来,不用经通政司那一道手,也省得麻烦。” 一旁的钱氏竖起耳朵听着,心中惊叹,面上却丝毫不露。然而,她仿佛是主人似的跟着陈澜把宜兴郡主送到正屋门口,却不防宜兴郡主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钱妈妈,老太太如今都这个样子了,你事情既然已经办完了,还盘桓着不走?” 如今尽管是春天,但马夫人等人不会真站在院子里等候,这会儿还没来得及从厢房中出来,因而钱妈妈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精彩表情自然只有陈澜这寥寥数人得以看见。陈澜看见钱氏在尴尬了一会儿之后就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心里倒是佩服人变脸快。 “郡主,小的除了奉殿下之命来探望之外,实在是王妃还有几句话捎带给老太太。王妃这两天心绪不好,带的话也有些小的真不敢当着您和曲公公的面说” 宜兴郡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钱氏,便带着曲永下了台阶,这时候,得了讯息的马夫人方才和陈冰三个从厢房中急急忙忙出来。她刚刚就得知晋王府也派了人过来,此时少不得多瞅了钱氏几眼,但还是满脸殷勤热络地送人。 到了穿堂门口,陈澜瞧见那边杨进周已经是上了前来,不禁看了他一眼,可前事终究隐秘,她也没法子道谢,只能冲其微微点了点头。别的人正忙着应付宜兴郡主和钱氏,自然没注意到她这小小的动作,而杨进周瞧见之后则是颔首还礼。两人目光隔着人击了片刻,随即便不约而同双双别开了目光。 马夫人送了宜兴郡主和曲永出去,而陈澜等人自然就不用这么一路出去了。这时候,陈冰方才恼怒地瞪着陈澜,随即一把拽着陈滟道:“走,咱们去看看老太太!” 陈滟也想知道老太太如今究竟情形如何,当即半推半就地跟上,可姐妹两个没走几步,后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太夫人如今还在病中,一拨拨地打扰怎么好养病?两位小姐都是孙辈,就该多多体谅,哪有这般不懂事的!” 这两句的话就仿佛是铁块砸在青石地上,自然而然带出了砰砰的感觉。陈冰几乎是一瞬间就转身过来,看清说话的是一个陌生中年妇人,顿时脸上就挂不住了。而陈滟则是比她机灵得多,想到刚刚在厢房等时外头传来的消息,连忙使劲拖住了陈冰,又低声提醒说:“二姐,那是晋王府来探望老太太的钱妈妈,得罪不得!” 这会儿宜兴郡主已经走了,钱氏的腰杆自然而然就挺直了,那股自小抚育教引晋王的做派就摆了出来。她看也不看咬牙切齿的陈冰一眼,而是笑容可掬地对陈澜说:“三小姐陪我一块进去如何?” 之前在屋子里的时候,宜兴郡主除了宽慰朱氏,还拉着自己说了好一番话,期间陈澜也发觉了钱氏很是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自己,此时见人家献殷勤,她心中大致有数,连忙笑着答应了。从陈冰陈滟姊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就只听到背后传来一句愤恨的嘟囔声。 “我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这声音钱氏自然也听到了,在旁边偷眼瞥看,见陈澜丝毫不动声色,她不禁暗自点头,及至重新进了正房东次间,她见朱氏已经躺了下来,见她进来面色一呆,她连忙抢上前去,笑着给朱氏掖了掖被子,又抢先说道:“太夫人好好躺着,人都病了还留心那些做什么。其实今天我来,殿下还特意吩咐过让我代为赔礼。” 此话一出,原本立在炕边上的绿萼神色一变,二话不说就上前拽着玉芍悄悄退了出去。陈澜寻思接下来这话也不该自己听,正要也跟着出屋的时候,却看到朱氏冲自己摇了摇头。面对这种情形,她知道这不是自己想不想涉入浑水的问题,而是阳宁侯府本就处于漩涡的最中央,因而也就索性挨着朱氏坐下。 看到朱氏果然留下了陈澜,钱氏心中越发肯定了那份猜测,叹了口气就道出了正题:“我知道,太夫人一定是听说了外头的传言,所以对于我家殿下多有误会。不错,王妃和平夫人此前有喜传入宫中,一时赏赐无数人尽皆知,如今却闹出了这等事,殿下就是再大度,心中难免有芥蒂,更要紧的是,王府典簿邓大人又劝谏殿下要当断则断,那一晚上殿下没和人商量,稀里糊涂就写了那么一份题本送上去,可一到上头就立即后悔了。” 朱氏犯病最大的缘由就是因为晋王亲自上书要废了王妃,此刻听到自己不曾打听出来的内情,自然露出了极其慎重的表情。而陈澜则是在一惊之后紧紧皱起了眉头,两只合在一起的双手却微微松开了些,心底冒出了一个根本按捺不住的念头。 遭遇大事便耳根子软只听别人的话,等做完了事情再来后悔,只凭晋王这样的性子,皇帝恐怕就不会轻易册立他这个实质上的长子为皇太子! 陈澜正在沉吟那个邓典簿是何方神圣,钱氏仿佛是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似的,又仔仔细细解释了起来:“这位邓大人是华盖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宋阁老的门生,三年前经礼部选派进的王府,因为学问扎实诗词歌赋无不精通,殿下对他自然颇为信赖。昨日早朝宣府大同的互市弊案彻底揭开,张阁老退出内阁,如今这内阁就只剩下了宋阁老一个,就算按例增补,推举的权限也全都掌握在宋阁老手里,殿下这当口也不好恶了他。” 这个在关键时刻竟敢出这种馊主意的人,竟然还有这样的背景? 朱氏目光闪烁,而陈澜则是趁着替她把靠枕垫好的时候,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随即才反身坐好。而钱氏自然还没说完,紧跟着又叹道:“殿下也是艰难,这次主持清查事务,牵涉广大一个不好便要吃挂落,还不敢撂挑子。外头风言风语又多,明摆着是有人陷害,可皇上不追查,也只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罢了。说一句实话,皇上皇后虽没有申饬王妃,可失德不贤这种话传得四处都是,只怕太夫人,殿下让我给您撂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但凡可以,殿下都不想辜负结发分,可那得情势容许。” 见朱氏目光倏然一变,钱氏便双手按着炕沿,身子略略前倾了些,一字一句地说:“若不容殿下必定也会想着太夫人的感受。” 发现钱氏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往自己身上一扫而过,陈澜见朱氏亦是看了过来,目光中却没有从前的警惕和寒光,反而多了深深的疲惫和无奈,她不禁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不管是不是晋王的主意,眼下提这一茬都实在是糟透了! 钱氏终于把该说的话统统说了出来,接着就笑容可掬地说:“太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忧,事情也只是暂时的,未必就真到了那一步。韩国公府毕竟是殿下的岳家,能周全必定一力周全,横竖东昌侯也已经夺爵毁券,总有个人垫底,再说广宁伯今日一死,皇上总得体恤一下勋贵们的多年功劳苦劳” 尽管钱氏絮絮叨叨地继续说着,但朱氏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剩下的话竟全都漏了过去。东昌侯夺爵毁券,如今 宣武门大街和崇文门大街作为京城一西一东两条直贯南北的大街,向来是整个京城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在别的胡同小街上行走,走路的坐车的骑马的,再加上王公贵戚的仪仗,让通过的速度没法快起来。毕竟,按照官场让道的规矩学问,哪怕是勋贵阁老一流,在路上也难免遇到需要让道行礼的。而行人就更不用说了,索性只贴着墙根走。而这两条大街宽达十余丈,来回可供好几辆车并行。按照太祖初年方便人通行的律法,只有在这两条街上骑马坐车的时候,不用遵循官职高低避让的礼仪,只车马通过时鸣鞭问候就行了。 如今宜兴郡主这八抬大轿一路过去,便能听到不时传来的清脆鞭响,好在不用停轿,因而这一路也走得顺顺当当。等到了西安门时,绿呢八抬大轿稳稳地落下,她在一个小宦官服侍下从轿子中出来,眼看那边已经是抬了四人抬的肩舆和供曲永坐的两人抬凳杌,她却没有立刻上前,而是若有所思地遮了遮眼睛看着天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4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转头去看时,她就发现杨进周那边已经召集了刚刚去时的那些护卫,正在低声分派着什么,不禁对身边的曲永低声说:“皇上钦赐了叔全两个字给他做表字,如今他身上那股硬气还在,办事却还真是又周又全。早上在琼芳岛的时候,要不是他查过一遍不放心之后又去看,也不会发现那座云霄阁已经出了问题。毕竟是多年的老房子了,登楼的人又少,也难怪他们敢拿着修缮的钱中饱私囊,只这功劳又记在你曲公公头上。” 曲永淡淡地笑道:“他上次就说过升迁太快,这次的小事就更不消说了别人都道锦衣卫是皇上的鹰犬耳目 两人低语了一阵,周遭离得远的众人自然听不到。而宜兴郡主看到杨进周已是把事情分派好了,略一思忖就走上前去:“叔全,你如果有空,不妨带几个人去一趟医馆。” 见杨进周面色一凝,她便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之前我探望阳宁侯太夫人的时候,陈澜曾经对我说过,今天陆太医来过,对自己的医术深有把握,一个丫头不合说出了之前医治的是方大夫,他还不以为然,说了不少自傲的话。方大夫是外子深为敬重的杏林名家,你去那儿帮我看一看,别让人使出什么诡谲伎俩来。” 杨进周当即会过意来,答应一声便回转身去,没多久就带了十几个人上马呼啸而去。见着他这么走了,宜兴郡主便回到了曲永身边,笑吟吟地说:“皇上爱的就是杨大人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那股子锐气和刚直,不像别人花花肠子弯弯绕绕太多,办什么事都要千斟酌万琢磨,好好的事情就在这磨蹭下办坏了。也只有这样到时候他去才放心。” 两人对视一笑,随即便上了肩舆和凳杌,经西苑往宫城去了。 偌大的京城中,医馆药堂极多,而设在灯市胡同的医馆却依旧名声显赫。尽管这座才一间门面的小医馆在热闹喧杂的胡同中并不起眼,可由于坐堂问诊的方大夫一手好脉息,诊金收得便宜,因而成日里倒是生意不绝。从前也有嫉妒的同行使过绊子,但官府来人趾高气昂查问了一番之后,不多久就灰溜溜前来赔情,久而久之自然是无人再到这家小医馆寻衅。 这一天中午医馆颇为冷清,年纪一大把的方大夫倒也不以为意,坐在藤椅上悠闲自得地看着自己的书,突然,他只听外头传来好一阵喧哗,正皱眉站起身的时候,就只见一个人慌不择路似的往自己这医馆冲了过来,进门的时候却被门槛一绊,竟是重重一跤跌倒在坚实的地上,昏头昏脑爬起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是破了两处,赫然还可见其他青紫。眼见得这番情形,方大夫知道不对劲,推开藤椅往后连退两步,随手抄起了角落中的一根柞木棍。 就在这时候,三四个满脸横肉的人倏忽间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对着那地上的汉子就一阵暴打,口中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尽管方大夫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无数情形,比这更险恶的也不是没瞧过,可此时仍是被惊得愣了一愣,直到那个到后头和药的年轻学徒匆匆出来,看到这情形大喝一声拿起棒子就冲上前去,他才陡然惊觉。 仿佛是被那年轻学徒义愤填膺提着棒子给吓的,也仿佛是醒悟到这是在别人的屋子里,总之那几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来得快也去得快,刹那间就一哄而散,只留下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方大夫也来不及喝止冲出门去的小学徒,上前到那人的鼻子前头一探,脸色就变了。 人竟是已经死了! “师傅,师傅” 行医大半辈子,方大夫倒不是没见过死人,可人这般死在面前却还是第一次,一时间顿时愣在了那里。等到小学徒进来连声叫唤,惊觉过来的他连忙沉声吩咐道:“快,去大兴县署报案,就说有人到我这儿斗殴行凶,闹出了人命!” 人命两个字让年轻气盛的小学徒立时一个哆嗦,然而,就在他转身往外跑的时候,险些和一个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也顾不上他,匆匆忙忙近前来就叫道:“方大夫,您眼下可抽得出空么?” 方大夫原本还死死盯着地上的死人,闻声愕然抬头,认出是昨天来请自己去阳宁侯府看病的郑管事,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就指着地上道:“眼下都出了人命案子,总得先报了官等人来了再说,我暂时寻不出空子。” 郑管事这才发现地上赫然是一个一动不动的汉子,吓得往旁边一蹦,随即才站住了。他和郑妈妈夫妇俩到了韩国公府之后,几次使人送信回阳宁侯府都不得其门而入,这会儿韩国公夫人陈氏得知宜兴郡主等人去府里探望过,大喜过望之下就预备带着他们夫妇和方大夫直奔阳宁侯府探望,却不想这儿会突然发生命案。他想了想就回身叫了伴着自己的两个小厮进来,这才转到了方大夫的右边。 “不若这样,我留两个人下来在这守着,您先随我出门问诊,就算官府的人来了,有他们在,谅那些公差也不敢” “公侯伯府的人命是人命,这一条人命就不是人命?”方大夫虽看病不问贫富,但最讨厌这种说话口气,当即地顶了回去,“好端端一个人就死在这儿,总得等官府来人收了尸再说。贵府太夫人的病也不急在一时,只要按着我的法子调养,天之内总是无事的。” 郑管事急得心急火燎,要是按照往日的脾气早就翻脸了,可这会儿偏生不敢得罪这样一个能治大病的大夫。就在他绞尽脑汁想办法劝说这个犟老头的时候,外间突然呼啦啦几个人冲了进来。面对这情形,不但她吓了一跳,就连方大夫也是吃了一惊。 而那几个人一进来就围住了尸体,娴熟地下标记查伤口,一个头领模样的还在一本小簿子上头写写画画。郑管事平日少和这种人打交道,正要开口喝问的时候,方大夫已经是眉头舒展了开来:“这灯市胡同的巡警铺平时出了事难得找人,想不到今天倒是来得快。” “光天白日之下在灯市胡同发生了人命大案,巡警铺要是还不出动,难道都是白吃了皇粮不成!” 这话却是从外头传进来的,郑管事和方大夫双双抬头往外瞧去,只见一个约摸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抬脚走了进来。他生得白白净净,圆脸小眼,身穿一身半旧不新的青布便袍,头上戴着唐巾,仿佛是在官场上厮混得久了,自然而然就带出了几分威势来。 郑管事是见惯了达官显贵的人,见状心里一沉,忙拱手问道:“在下是阳宁侯府的家人,敢问这位大人是” “巡城御史于承恩!” 这七个字一出,郑管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自叫苦。侯府和宛平县大兴县顺天府都是打多了交道的,无论什么事情都能轻轻松松摆平了,就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因着品级低下,也不会掀起什么波澜来,偏生来人竟是巡城御史!这巡城御史都是都察院出来的油盐不进的人,而且都察院是天生和勋贵不对盘,揪着一点小事都要大做文章,何况如今? 从西安门到灯市胡同无论走北城还是走南城,都得足足绕过大半个皇城,因而杨进周带着十几个人风驰电掣驰进了胡同的时候,已经是未正三刻了。因一行人都是整整齐齐的黑色披风大红衣袍,路人无不退避。等寻到医馆的时候,发现这儿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好些人,马上众人无不是面面相觑。 杨进周朝秦虎打了个眼色,秦虎立时下马排开人群挤了进去,不消一会儿又用力挤了出来,引来一片怨声载道。可一回头看到这些人的服色,人们立时不做声了。 “大人,里头刚才出了人命案子,据说巡城御史和灯市胡同巡警铺的人全都在!” 出了人命案子?就是刚才? 想起宜兴郡主话里话外的意思,杨进周一时大凛。这灯市胡同巡警铺本就是管着附近几条胡同的缉捕盗贼等等,事发之后赶过来很正常,但巡城御史却是督查整个京师的治安事宜,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须知文武相制,对勋贵武臣们意见最大最喜欢横挑鼻子竖挑眼睛的人,就是都察院的这些御史了! 不远处,一辆骡车猛然之间放下了车帘。车中的郑妈妈使劲攥紧了拳头,随即开口喝道:“快,回府!” “郑妈妈,回哪个府?” “蠢货 蓼香院东次间里,一股轻微的药香和角落中插瓶里头的花香混合在一块,竟是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味道。玉芍屈膝跪坐在炕上,轻轻的为朱氏捶着腿,绿萼则是不见踪影。 陈澜从外间进来,又扭头看了一眼明间里几个丫头正在忙忙碌碌搬动的东西,便放下门帘走上前去,把手上的那两张单子递了过去:“老太太,宜兴郡主和曲公公送来的是人参燕窝这些补药,还有御药房合的四种专治心疾的丸药,全都是包裹着服用的单子。此外还有宫绸贡缎,几张上好的皮子,宫中太医院做的药枕一个,紫檀木拐杖一根。” 见朱氏眼皮一跳,却没有再挣扎着说话,她这才继续说道:“钱妈妈带过来的则是天麻c虫草c人参c王府门客亲手调制的补酒,还有金银锞子各两匣,约摸各一百两。” 在下头捶腿的玉芍听得心不在焉,待脚上突然被踢了一下,这才慌忙直起身来往外头退了退,正要去拿纸板时,就看见陈澜冲自己摇了摇手,连忙停住了。这时候,陈澜便挨着炕沿半坐下来,又说道:“老太太也不要太伤心,广宁伯重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如今不好的消息都一块来了,三婶难免伤心难过,我最初在那儿劝慰的时候,她已经是明白了过来,又吃了大半碗粥和半个卷子。后来听说宫中来人,她更是有了些精神。我刚刚去翠柳居的时候,她已经好转多了,还拉着六弟一块玩耍。” 朱氏认认真真地听着,眼神中既有黯然,也有叹息,最后才闪过了一丝少有的欣慰。陈澜坐着给朱氏念了一会儿唐诗,绿萼就进了屋来。她先看了一眼陈澜,然后才开口说道:“老太太,赖妈妈已经出去了。门上那些人原本还拿三老爷当挡箭牌,但刚刚郡主和曲公公一块来的事毕竟让他们有些战战兢兢,所以这会儿门上已经不敢拦着咱们的人。只那位林御医尚未到,大约是在宫里耽搁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5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看到自己一句话果然让朱氏面上露出了这两天难得的一丝笑容,陈澜自然少不得又妙语连珠地劝慰了几句别的,这犹如哄小孩似的法子果然奏效,朱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直到外头报说三夫人来了,她才敛去了笑容露出了正色。 陈澜连忙出去,到了院子里,见吴妈妈将滑竿上的徐夫人搀扶了下地,她也上去搭了一把手。正把人往屋子里领时,她却突然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裳,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四岁的陈汀。他一手拉着自己的衣角,而另一手则是使劲地去够徐夫人的手。 尽管家里兄弟姊妹不少,但一来这几个月来惊涛骇浪一拨拨袭来,根本没留意别人,二来如陈冰陈滟这样的姊妹实在是让人瞧着窝心,恨不得躲远远的,因而她除了陈衍之外,于别人都是一副敬而远之的面孔。可是这会儿看着陈汀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睛,她不禁心里一颤。 “三姐姐” 徐夫人这时也看到了儿子怯生生拉着陈澜衣角的情形,鼻子不由得一酸,随即便强笑道:“这孩子连着好些天都憋在屋子里,今天难得出来,这就撒起了娇来。我有些话要和老太太说,你帮我看着他一会可好?” 刚刚上前帮忙搀扶的时候,陈澜就觉得徐夫人脚下虚浮,此时听见这话,几乎没什么犹豫就点了点头。请徐夫人进了东次间,她就放下了门帘,反身过来冲着陈汀蹲下,又笑吟吟地说:“六弟,后园的桃花已经开了,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陈汀眼睛对眼睛地瞧了陈澜好一会儿,随即才重重点了点头,但又犹犹豫豫地说:“娘不让我随便乱跑” “没关系,刚刚三婶让我看着你,去哪儿玩我说了算!” 见小家伙眼睛大亮,若不是碍着地方,兴许还能高兴得蹦起来,她就顺势牵起了陈汀的一只手,拉着他径直出了房门。随着徐夫人来的两个丫头自是忙不迭地跟了上来,可才到门边,里间吴妈妈就出了东次间,瞧见这情形少不得问了一句,待得知陈澜是带着陈汀去后园,她也唬了一跳,慌忙让两个丫头在这儿等着,自己则追了出去。 红螺从前是蓼香院的人,所以现如今陈澜出门,往往都只带她一个,偶尔再加上别的,沁芳芸儿两个中总会留下一个看屋子。这会儿出了蓼香院穿堂,见陈汀高高兴兴地又牵上了自己的手,走在两人当中笑吟吟地哼着一首不知名的童谣,她只觉这些天来沉甸甸的精神仿佛也放松了些许,直到后头吴妈妈追过来。 吴妈妈虽是不放心,可嘴上不敢说这个,只说是少爷人小身体虚,得有人跟着伺候,而心知肚明的陈澜自然不会说破。一行人到了后园,开了角门顺甬道进去,还没进那道月亮门,就看到了那从墙头和门内透出来的桃红色。陈汀自小体弱,平素被母亲拘管得紧,四季里见惯的只有翠柳居的那些盆花和房后的柳树,竟还是头一次见这个,此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拉着陈澜的手仰头问道:“三姐姐,这就是桃花?” “是啊,这就是桃花!” 陈澜笑着拉他快走了几步,等到进了那月亮门,就只见内中遍地都是桃树,不同于上次来这儿看戏时刚刚枯木逢春时的萧瑟情景,如今无数粉嫩的花一朵朵一簇簇绽放在绿色的枝头,在微风中轻轻招展,越发显得妩媚动人。一个侍弄林子的仆妇匆匆奔了过来,还没来得及行礼,陈澜就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去忙活,不用管这些。 “真好看!” 陈汀已经是看得目不转睛,放开陈澜的手到了一棵桃树底下,踮着脚想折下一枝来,可始终只差一丁点,顿时使劲跳了两下,却每次只抓着一星半点的花瓣。吴妈妈见状正想上前去帮忙,陈澜却轻轻拦住了她。 “吴妈妈,我听说过一句俗话,金窝里的孩子难养,六弟长这么大,连桃花都没见过,一年到头还不是常常生病?这暖棚里的花总比路边的野花难养活,就是这个道理。”说到这里,她才慢慢走上前去,见陈汀还在直勾勾地盯着枝头,她便蹲□子笑道,“六弟,是瞧着这桃花喜欢么?” “三姐姐,桃花好看,我要折回去给娘插瓶!” 陈澜看了陈汀一会,随即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陈汀立时两眼放光,使劲点了点头。下一刻,她就奋力将他抱了起来,而他亦是用力在枝头一扳,成功折下了一支带着十几朵桃花的树枝来。 看到这一幕,吴妈妈真真正正吓得不轻,慌忙疾步奔上前来,却只看到陈汀稳稳当当落了地,姐弟俩你眼看我眼,同时笑了起来。直到这时候,她才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说:“哎,三小姐,六少爷,你们可是把我的魂都唬没了!” “我自己折的,我自己折的!” 陈汀哪里管吴妈妈什么表情,高兴地举着那一枝桃花又笑又跳直嚷嚷,陈澜眼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也不知不觉欢喜了起来,连忙叫红螺唤了那个侍弄桃林的仆妇来,拣开得正好的剪下了数十枝,正好可供各房插瓶,连同陈汀剪下的一块命人先送了回去,这才拉着人到前头的亭子小坐。 仍是满脸兴奋的陈汀看着什么都是好奇的,一会指着这个叽叽喳喳说上一阵,一会又好奇那边的栏杆,嘴巴就一直没有停过。吴妈妈起初还看得担心,待后来发现小少爷高兴得什么似的,陈澜又是耐心答着他一个个或可笑或千奇百怪的问题,鼻子不自觉地一酸。就在她不自在地别过头去的时候,突然只听得那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姐!” 陈澜闻声望去,见小路那一边陈衍正兴冲冲地奔了过来,不禁微微讶然,心想他今日才第一天去韩翰林那儿,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然而,等到陈衍近前,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只见陈衍用古怪的目光瞥了一眼陈汀,随即就不管不顾上前拉了她的手。 “姐,你怎么有空到这桃林里头来了这有什么好看的,护国寺的桃花开得才好呢,赶明儿咱们上那里去看!咳,我有话对你说!” 言罢,他随随便便答了怯生生叫出一声四哥的陈汀,死活把陈澜拉到了一边,四下看了一眼就压低了声音说:“姐,天大的好消息,皇上派了三叔随晋王殿下去宣府查案子!” 陈澜的心思还在刚刚那难得的轻松之中,乍一听这正事,竟是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随即才望了一眼那边正好奇地瞅着自己这边的陈汀。寻思着此事,她不禁联想到今天宜兴郡主和司礼监太监曲永一块来时的情形,心里立时恍然大悟。 看来她是猜对了,皇帝调了陈瑛回来,自不是让人在阳宁侯府抢班夺权的——这才是难得的一线曙光! “对了,姐,你怎么和小六在一块?他可是三叔” 左军都督府南面有一条狭小的巷子,原本只是衙门和衙门之间供书吏皂隶通过的地方,走的人多了,渐渐也就有了个约定俗成的名字——左府胡同。由于左军都督府朝南开了几个小门,素日里那些都督的随从说是只能在大楚门外等候,不许擅入千步廊,但若是有人带着绕宫墙进来,在这小胡同里头等,寻常也不会有人去管。 这会儿正是午后时分,一个身穿灰布衣衫的中年长随在狭窄昏暗的胡同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不时焦急地望着门里头,不一会儿,里间一个皂隶轻手轻脚地出来,他慌忙上前,附耳低声言语了几句。那皂隶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渐渐露出了沉重之色,末了才点点头道:“知道了,你且回去,我去禀告大人。” 不消一会儿,在签押房办事的陈瑛就从皂隶口中得知,宜兴郡主午后和司礼监太监曲永一同去阳宁侯府探望了朱氏。当着那个皂隶的面,他脸色纹丝不动,摆摆手就把人遣退了,又专心致志地伏案疾书办公。可等到一摞公文全都交给了一旁的书吏带下去分发督办,屋子里再没有别人,他立时紧紧抓住了把手,又深深呼吸了两回。 他是有些操之过急了不过如今人已经病成那个样子,他得留心,不能让人抓了把柄。 “大人,大人!” 陈瑛正眯着眼睛思忖,一个皂隶飞快地跑进屋子,单膝跪下,双手呈上了一个盒子:“内阁有文书到了。” 闻听是内阁文书,陈瑛不敢怠慢,连忙吩咐呈上来。打开匣子取出盖有内阁鲜红大印的文本,他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立时僵在了那儿。好一会,他才徐徐坐回原位,脑海中却是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宣府大同的弊案其实并不稀罕,鞑虏已经不是百多年前的鞑虏了,尽管各部战力恢复大半,但早年间那种彪悍的习气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享乐,因而中原物品最受欢迎,那些延边的堡垒坚城,守将文官多有和鞑子悄悄互市交易的,只东昌侯做事太过嚣张大胆罢了。要真正清查这些,确实得派出钦差往那边去。 可是,这件事虽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方才揭出来的,可完全没想到皇帝不单单是在京城内查,而且是货真价实要到当地去查!以晋王这个堂堂皇子亲王作为正钦差,他这个阳宁侯作为副钦差,后日就立刻出发,这赫然是绝非走过场的决心! 只京师这里他才刚刚开始经营,侯府他还不曾完全掌控 由于这突如其来的讯息,陈瑛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可到了申时散衙的时候,又一个消息送到了他的面前。这一次他倒是顺利知道了昨日朱氏病倒的时候,韩国公府荐的那个大夫究竟是何来历,可伴随着此事的另一桩麻烦却让他又惊讶又警惕。 医馆中突发命案,那死的人经查乃是今天刚刚被韩国公夫人撵出来的一房家人,而当时老太太的心腹郑管事更在场。不止如此,事发之后,巡警铺的人来得飞快,巡城御史于承恩也在第一时间到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巡城御史于承恩是内阁宋阁老的门生。上次晋王府出事那会儿,劝晋王废了正妃的邓典簿也是宋阁老的门生,如今张阁老退了,这位几乎是独霸内阁,这架势是要做什么?还有,晋王府的妃妾双双假孕,这是谁干的?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陈瑛渐渐觉得头疼了起来。想了好一阵子,他终于把心一横,随手拿过一张纸来,提笔蘸墨草草写了几行字,这才高声唤道:“来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6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东一长街东,长乐宫。 长乐宫和乾清宫只隔着宫墙和东一长街,多年以来都是武贤妃所住。尽管从前的规矩是皇子成年之后就封王开府,但由于周王这情形,皇帝早年封了这位长子之后,便特许周王继续住在长乐宫,因而这长乐宫中就有两位主子。兴许是因为距离乾清宫最近,皇帝隔三差五都会来看看周王,这也使得武贤妃虽在嫔妃之中年纪最长,却没人敢小觑了她。 这一日傍晚,皇帝在乾清宫料理完了事务,又见过匆匆前来奏医馆事的杨进周之后,因为心里一股火莫名烧着,他索性就一路散步到了这儿。一进长乐门,他就只见武贤妃正和周王林泰堪一块站在院子里蹴鞠。已经早就不再年轻的武贤妃身着紧身衣裳,偏生那鞠球在她足尖服帖至极地上下跳跃,不时到了周王那边,而周王虽是每次手忙脚乱,但手舞足蹈一阵子也总能踢回来,一时引来围观宫女太监的阵阵喝彩。皇帝站在大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有小太监瞧见他跪了下来,不多时其余人也纷纷行礼,他这才背手施施然走了进去。 “皇上”武贤妃这时候才感觉到了一阵气喘吁吁,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施礼之后就尴尬地说道,“臣妾没想到您回来,一时放纵了一些。” 皇帝见周王一丝不苟地上前行了大礼,随即仰着头又可怜巴巴叫了声父皇,一副讨夸赞的孩子表情,就笑着说道:“不打紧,泰堪觉得痛快高兴就好!” 周遭的太监和宫女都知道皇帝对周王素来偏爱宠溺,不像对别的皇子那般严苛,因而也不以为异。到了正殿中,皇帝略等了一会,武贤妃就换了一身衣裳出来,而周王则是不见踪影,他笑问了一句,得知人在浴池里泡着不肯出来,说见父皇就得先洗得白白的,他不禁哑然失笑:“这孩子,心性还是和从前一样。” 武贤妃知道皇帝必定在外朝又经历了什么,因而也不去深究这个,只是陪着说了一会闲话。好一阵子,皇帝突然问道:“吴王他们三个选妃的事,你和皇后商议得怎么样了?” 早知道皇帝迟早得说这个,武贤妃自是不慌不忙地笑道:“那一日进宫的五位里头,东昌侯府的两位自然是不行了,汝宁伯家的四小姐倒是不错,女红出色,一笔字也不错,又通佛理。至于阳宁侯府的两位不瞒皇上说,李淑媛这几天到我这里来坐过很多回,几次三番地说,她就想给儿子找个聪慧能干压得住的,倒是流露出几分对陈澜的意思。” “李淑媛?这么说她是给淮王相中了?” 人都没见着提什么相中,武贤妃心里明白,嘴上却笑道:“皇上和皇后都瞧得中的人,别人又怎么会看着不喜欢?若不是泰堪这孩子没福分,我也愿意要那孩子回来做媳妇。但恕臣妾说一句实话,陈澜好是好,只配吴王他们三个不合适。” “哦?”皇帝原是面露讥诮,此时不禁生出了几分兴趣,因笑道,“你说说为何不合适?” “她自小没了父母,此前弟弟在东昌侯府落水的时候,奋不顾身去救,足可见姐弟情深;那回在晋王府和泰堪惠心他们在一块,眼见刺客却不忘他们两个,这就是一个勇字。在通州安园那一回,须臾之间舍弃大利平定了局面,帮杨进周诱出了那个夏庄头,这就是一个智字。这一次她家里祖母突然犯病,命心腹送信给杨进周,让其转递郡主而不是皇上,这分寸拿捏巧妙,同时也不使别人为难,恰是一个慧字。泰堪这孩子只和惠心还算合得来,却还能记得她,足可见她待人真诚这样的姑娘,为臣者妻室必是贤内助,可为皇子亲王的妻室” 武贤妃的话头戛然而止,而皇帝也已经听明白了,不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里却突然想起曲永提过,陈澜还让陈衍去寻了罗旭,如今陈衍拜在了罗旭的老师韩翰林门下,两人竟成了同门师兄弟。突然,他又开口问道:“皇后的意思呢?” “皇后只叹过一句说是庆成公主如果还在,也该是陈澜这年纪。” 听到庆成公主这四个字,皇帝的脸色突兀一变,随即就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黯然。 正被帝妃评头论足的陈澜这会儿已经回到了蓼香院东次间,陪侍着正由林御医把脉的朱氏。和之前到这儿来过的三位大夫不同,林御医的诊脉极慢,问题也多,到最后说出来的话倒是和方大夫无异,只更加和缓些。 看了方大夫的方子之后,他丝毫没有别人那些同行相忌的意思,爽朗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有名的方一手。老太太尽管用这方子,这几味药的剂量把握得极准,我这个御医也改动不了什么。照着方子捱过这三个月,但使少发病,就能熬过这一关了。至于说话,这倒是没个准,还得看恢复的情形。” 朱氏一左一右是陈澜和徐夫人,下头坐着规规矩矩的陈衍和陈汀。刚刚已经从陈澜那里听说了陈瑛要离京的她,这会儿精神已经好 三老爷这三个字一出,原本弥漫着一股子温情和煦的屋子里一下子仿佛温度骤降似的,人人的脸色都变了。朱氏深深吐了一口气,仿佛要吐尽心中的嫌恶和愤怒;陈澜则是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寻思着陈瑛又要玩什么花招;陈衍一手支撑着炕桌,小拳头轻轻握紧了;而陈汀竟打了个寒噤,瑟缩地从椅子上滑落了下来;徐夫人眼见儿子要跌到地上,慌忙从炕上下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又低声数落了几句。至于绿萼玉芍这两个大丫头,则是对视一眼,脸上双双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怒色,全都以为陈瑛又是使了计来气老太太。 张妈妈见陈澜上前接过了信,立时如避蛇蝎似的退到了门外。陈澜拿过信到了一边的大案上,用裁纸刀裁开了,却是取出信笺先约摸打量了一眼,随即就怔住了,继而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欢喜之色。陈衍先头虽对她说了,可这毕竟是未经证实的消息,她此前并未露出口风。 她拿着信转身走到朱氏旁边,见其亦是满脸的关注和警惕,她就笑吟吟地说:“老太太,三叔受了皇命,后日一早就要同晋王殿下一块前往宣府清查之前的案子。他说这两日得把衙门里头积欠的事务尽快办完,所以就不回来了,让家里替他把行装打点好。” 一时间,满室皆静,众人无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好半晌,才只四岁的陈汀才用一句孩子气的嚷嚷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 “娘,爹不在,您就可以多带我出来走走了!” “胡说八道什么!”徐夫人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继而便扭头对朱氏说,“老太太别听汀儿的,他就是贪玩,偏生老爷是管教严格的,于是见了老爷便好似老鼠见了猫”说到这里,她想起这会儿屋子里没有别人,时时刻刻仿佛在背后窥伺着自己的罗姨娘更是不在,因而不觉尴尬地笑了笑,“老爷既是后日就要走,我身上有孝,索性让罗姨娘帮着打点那些东西,老太太您看可好?” 朱氏刚刚那阴霾重重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丝笑容,此时就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然而,徐夫人原是要告退,可突然想起今日自己称病,陈瑛商量也不和自己商量一句,就把家务事情都交托给了马夫人,而刚刚她和朱氏交心的时候,玉芍又提到那个陆太医竟是对马夫人多有蛊惑,她就看了看陈澜,迟疑片刻就再次开了口。 “我今天服了一剂药下去,这病好多了,可家里事务终究太多,我这几日少不得要去广宁伯府,再接着还有一年孝期。我想,家里澜儿她们几个都大了,索性每个人让她们管一桩事情,日后出去也得宜,老太太您看怎么样?” 尽管明知道陈瑛这一走只是暂时的,将来少不得会回来,但趁着这段时间,还有不少事情可以做,陈澜还是觉得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一下子被挪开了。听到徐夫人这句话,若是往日她必定会谦逊几句,可此时此刻,见朱氏点头,她只略一思忖就笑道:“若三婶不嫌弃咱们姊妹粗笨,那咱们就给您打打下手了。” “那敢情好,有你这么个帮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见朱氏眨着眼睛仿佛有话要说,徐夫人已经是会过意来,上前拉着陈汀向朱氏行过礼后,立时就告退了。 这时候,一手轻轻按着胸口,朱氏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继而就示意玉芍把纸板拿过来,抬着手腕费力地写了一个“人”字,停了一停,又用那支炭笔指着陈衍,随即方才看着陈澜。而陈澜则是仔仔细细一琢磨,随即上前凑在朱氏耳边低语了两句。 “老太太可是说,等三叔一走,咱们就先清理清理府中人事?”见朱氏欣慰地点头,她便又继续说道,“还有,四弟如今要在外头念书,身边只有楚平那四个未免不够,再多添几个可靠人?” 朱氏仍是点头,陈衍看到姐姐只凭着老太太的一个字和一个动作,就能完全猜到背后的意思,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开口嚷嚷道:“姐,老太太的意思你全都知道,真是神了!” 一连多日的惊吓和煎熬,今天不但宜兴郡主和御用监太监曲永一道过来,给大伙吃了颗定心丸,紧跟着陈瑛这尊瘟神终于也可以暂时离开一段时间,陈澜心里自是欢喜,也没在乎陈衍的咋咋呼呼。只是,她心里早有些别的想头,只此前一直不是时候,于是就一直憋在心里。此时终于有了机会,陈衍又在身边,她又在心里盘算片刻,就坐在朱氏身边分说了起来。 “老太太,说到清理人事,总得有个由头。况且您如今一病,上下人等少不得有些别的想法。之前您不是提过,让三叔三婶他们挪到中路的庆禧居去吗?这事情一直拖着没办,因您这一病,就更拖延了下来,如今之计,等到三叔一走,不如就让三婶带人搬过去。” 对于自己住过多年的庆禧居,从感情和喜好上来说,朱氏不愿意让任何一房搬进去,想当初二房便是被她拖了多年,最后干脆连爵位都丢了。因而陈澜开口说要三房全家搬入庆禧居,她立时神色一变,目光中就露出了质询的意思。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7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老太太,此次您这一病,关键就在于送到皇上手中的那份题本把一切事情都撕掳清楚了,皇上一来念太后旧情,二来念咱们家的功劳,三来则是念在老太太多年独守京师的辛苦操劳,所以才有郡主和曲公公的探视。可是,别人如今想到老太太的病,多半会觉得是 此话一出,一直坐着专心致志听着的陈衍一下子勃然色变,而朱氏更是悚然而惊,旁边的绿萼和玉芍就更不用说了,那脸上既是惊惧又是敬佩。早在心里多次考虑过这事的陈澜见自己这番言语有效用,便趁热打铁地说:“三房的人搬到了庆禧居,翠柳居就空了出来。而芳菲馆和锦绣阁的房子都已经老旧,老太太之前就发过话要修缮,我和四弟索性就搬到翠柳居去,那边屋子大,又有东西跨院,离着您这儿又近,比从前方便得多,而且” 她顿了一顿,这才把最要紧的一条道了出来:“三婶她们从翠柳居搬到庆禧居,少不得要清点东西重新分派人手,这样清理府中人事就有由头了。咱们府里世仆太多,除了祖上御赐的在籍官奴婢之外,这些年陆续写下靠身文书投了为奴的,也不下几十房,后街的屋子都快注满了。如今趁着清理,也该赏些钱放出去一些,亦或是把有些人打发到江南的田庄上去。就是消息传到外头,顶多说是咱们家境况不如从前,所以省吃俭用,不会说别的。” 朱氏越听越惊讶,但直到最后时,如果不是她眼下说不出话来,必定是击节赞赏。可即便如此,她仍是忍不住用右手轻轻拍着炕沿,又冲陈澜连连点头。就连玉芍也是赞口不绝:“三小姐,您真真是女中诸葛!” 陈衍就更不消说了,要不是陈澜拿眼睛瞪他,他恨不得站起身翻一个筋斗。自从三叔回来之后,他们的日子就过得战战兢兢,如今不说能够尽数翻转过来,但至少可以少许扬眉吐气一阵子,而且这还是名正言顺! “老太太觉得好就成,至于先前分派到蓼香院里头的人手,三婶她们一搬去庆禧居,想必三婶看到人手不够,很乐意把人调回去,至于二婶的人,不过是老太太您想留想打发的事罢了。而空缺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一味空着不填补,我的意思是,或者从老太太您的庄子上头,或者从白河庄那边,也无所谓生手熟手,把人先补上去再说,都是做惯活计的人,上手快!” 从前陈澜还每每在朱氏面前藏拙,但如今朱氏小中风不能说话,她再也不用说一半藏一半,在只有使尽浑身解数才能让自己和陈衍站得更稳当的情况下,藏拙是最蠢笨的行为。要知道,老太太这会儿要的是真正的臂膀,已经没心思一边用人一边压制了。 朱氏只犹疑了片刻,就再次重重点了点头,而这一次,她更是轻轻抓住了陈澜的手,眼神中满是期望和希冀。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直守着的红螺的声音。 “老太太,三小姐四少爷,郑妈妈来了!” 随着话语声,郑妈妈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屋子,一见着朱氏眼睛立刻就红了,一下子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连连磕了三个响头。朱氏的脸上微微露出了讶色,可想到郑妈妈夫妻这一回离府在外,却根本没有办成什么说得上的事情,她心里又有些恼火,但眼见郑妈妈行礼,她还是和颜悦色点了点头。 “老太太,我实在是担心得了不得,要不是姑太太那边事情也多,我又死活劝着,姑太太早就叫上大姑爷一块来看您了!如今最难的关卡总算是过去了!” 西次间里隐约传来了朱氏均匀的鼾声,虽声音并不算十分响亮,但这会儿玉芍绿萼一个在里头守着,一个到外头给其他丫头们分派事情,明间里头的陈澜陈衍姐弟和郑妈妈都是沉默着,因而这鼾声便显得格外出众。听着听着,郑妈妈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开来,陈澜则是望了里头一眼,旋即就看向了郑妈妈。 “医馆的那件事,妈妈就不要告诉老太太了,这些天她太过劳神,如今正好趁着三叔不在这段时日,好好养息养息。” 郑妈妈闻言大讶:“三老爷不在?这是怎么回事?” 这事情郑妈妈人在韩国公府,竟然会不知道?陈澜愕然看向了陈衍,见他冲自己扮了个鬼脸,随即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她便知道小家伙的消息渠道铁定是另有文章,因而便向郑妈妈解释了一番。果然,听说陈瑛要跟着晋王前去宣府,郑妈妈长长舒了一口气,可不一会儿就眉头紧皱地问道:“三老爷这次跟着晋王,若是真蛊惑他什么” 陈澜想起之前老太太得知晋王上书时那失望至极的表情,心中不禁哂然,正要说话时,突然又想起刚刚朱氏见着郑妈妈时仿佛有些失望的样子,不禁心中一动,遂笑道:“那是皇上的钦命,再说咱们就是塞人给三叔,难道他还不会防备,就是直接打发回来都有可能。倒是晋王殿下素来是耳根子最软的人,不如看看王府中有什么平素他信赖,又和咱们这儿交情还算好的带上一两个,三叔就是有那心思,也没那么容易成事吧?” 她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心里对于陈瑛真的搭上晋王也并不在意——尽管皇帝剩下的几个年长儿子她只见过一个淮王,其余的怎样并不清楚,但只看晋王那样子,她就不觉得皇帝会挑中这个儿子——然而,郑妈妈却认认真真考虑起了她的话,旋即就摆出了满脸正色。 “三小姐这主意好,事不宜迟,我立刻去韩国公府寻韩国公夫人商量商量。老太太若是醒了问起,还请三小姐说韩国公夫人那儿有事,我不得不过去搭个手。” 眼看郑妈妈说完话就急匆匆往外走,陈澜原想开口叫住她,可话到嘴边,她一下子又改变了主意。等到那门帘抬起又落下,她就转头看着陈衍,随即似笑非笑地说道:“现在可以说了吧,这新鲜出炉的消息你怎么会这么快知道?是不是又是你的罗师兄?” 见陈衍心虚地嘿嘿笑了一声,陈澜略一思忖,也就不再追问罗旭究竟还对小家伙灌输了些什么,只心里难免觉得诡异。罗旭这个威国公世子突然被皇帝赐了举人出身令下场参加会试,这会儿即便不是翘首企盼着会试发榜,也该在家里好好呆着,可他倒是没事人似的。可不管人家究竟什么想头,从实质上来说,陈衍这一回得了大便宜,这个人情她欠的不小。 “罗世子此番帮了咱们大忙,回头三月十八去威国公府游园的时候,姐,咱们可得好好谢谢他。” 闻听此言,陈澜愣了一愣,敲了敲小家伙的脑袋,没怎么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弥漫在侯府上空的阴云散去大半,陈澜原打算留着陈衍在锦绣阁吃晚饭的,可想到迁居之后姐弟俩有的是一块相处的时候,她便打消了这主意,不过是亲自把人送回了芳菲馆。等她回到自己的锦绣阁时,天色已晚,小厨房早就送了饭菜过来,只在茶房里头温着。得知苏婉儿也还没用,执意要等她回来一块,心知肚明的她索性直接进了苏婉儿的厢房。 “婉儿表姐!” 之前话说了一半,陈澜便急匆匆地闻讯而走,苏婉儿在房间里足足憋了一下午,这会儿看到人来了,她立刻高兴地迎了上去。两相厮见之后,听陈澜吩咐直接在她房里摆饭,她更是高兴得不得了,一面命霜儿去帮着安箸布菜,一面拉着陈澜关切地询问老太太的病情,又委婉地表示自己不是不想去探望,而是怕别人误会,继而便小心翼翼地打探起了消息。 陈澜知道自己之前离去时吩咐过不许人随意进出,而且那一拨拨的人到府里来,别人应付还来不及,没工夫再来管苏婉儿,因而对方决计不知道消息,于是少不得解说了一番。说到宜兴郡主和曲永前来探望朱氏,苏婉儿惊叹之下赞天恩浩荡;说到林御医前来诊脉,苏婉儿又笑说如此圣手,老太太必定药到病除;说到三叔阳宁侯陈瑛挂了钦差,要和晋王一道前往宣府,苏婉儿又说侯府深得重用总而言之,要不是苏婉儿的表情毕竟经不住这一系列事情的冲击颇有些跟不上反应,光听她那些漂亮话,陈澜也不禁佩服她的应变。 知道苏婉儿是一点就通的聪明人,陈澜也没有呆太久,坐了一会儿就回了自己的屋子。这几天时时刻刻在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下,如今终于透了一口大气,又难得偷了这么一会儿空闲,她便索性吩咐再加两支蜡烛,坐在书桌前捧着一本陈衍替自己觅来的楚朝初年笔记小说《清明记》看了起来。当看到元末诸雄逐鹿天下的那一大篇,太祖破郭子兴独斩其属朱重八的时候,尽管早就想到这么一遭,她仍是大为震动。 沁芳拿着一件衣裳过来,见陈澜摆手示意不用,便在旁边劝道:“小姐,这么晚了,早些睡吧!这些天毕竟从里到外都是累的,好容易松乏一下,别累着了自己。”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陈澜盯着那段文字又看了几眼,便将银叶子所制的书签重新在书中放好,合上之后放回了书架,却在出屋子之前又看了一眼书架,这才举步回了西次间寝室。等到钻进锦被中躺下,又由得沁芳拉上那虫草纹样的纱帐子,眼看着那灯光也熄灭了,她才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顶上的帐子。 她是一介女流,没法像林长辉那样在群雄并起的时代横空出世,而林长辉一个开国君王都改变不了这个时代,她就更不奢望这些不切实际的了,但是,她可以尽全力让自己和陈衍过得最好,兴许还能润物细无声地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朱氏病倒了原本是一个最大的危机,但如今情势稍稍得以缓解,她能不能借此真正站稳脚跟,便得看她自己了! 次日一大清早,满脸疲倦的郑妈妈方才回到了府里。在朱氏面前只轻描淡写说了些公府琐事的她并没有发现,自己服侍了多年的主子眼神中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只她这两天在外头实在是太累了,强打精神对陈澜说了几句,就回了耳房倒头就睡,丝毫没理会院子里妈妈和大小丫头们的议论纷纷。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8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陈澜盯着那段文字又看了几眼,便将银叶子所制的书签重新在书中放好,合上之后放回了书架,却在出屋子之前又看了一眼书架,这才举步回了西次间寝室。等到钻进锦被中躺下,又由得沁芳拉上那虫草纹样的纱帐子,眼看着那灯光也熄灭了,她才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顶上的帐子。 她是一介女流,没法像林长辉那样在群雄并起的时代横空出世,而林长辉一个开国君王都改变不了这个时代,她就更不奢望这些不切实际的了,但是,她可以尽全力让自己和陈衍过得最好,兴许还能润物细无声地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朱氏病倒了原本是一个最大的危机,但如今情 见罗姨娘端起笑脸问好,陈澜少不得也客气了两句。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几句套话之后,罗姨娘突然问起陈衍在韩翰林那儿的情形,她立时就生出了警觉。果然,下一刻,罗姨娘就满脸堆笑地提起,想让陈衍把陈汉引见给韩翰林。 不同于上次陈汐那件事答应时的爽快,这一回,她却只是轻飘飘一句话把人搪塞了回去:“姨娘,四弟自己都是才刚刚拜入韩师门下,战战兢兢还来不及,哪有那资格再引见别人?” 被一句话打发了回来,罗姨娘却也无话,可走到转角的地方,她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那边空空荡荡的地方,使劲咬了咬牙。分明如今是情势最好的时候,偏陈瑛就要去宣府,否则她用得着求陈澜?不过,好在马夫人必然会忙着按照陆太医的方子养身,徐夫人有热孝在身,身体又是那番光景, 三月十二是晋王林泰墉和阳宁侯陈瑛奉旨前往宣府的日子。两人一为皇族,一为勋贵,再加上随行又有锦衣卫两百人,内阁宋阁老率几个部堂重臣亲自送到宣武门外,自然是场面做足颜面给足。然而,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那副戒备森严的送行景象已经让人望而却步了,怎比贡院发榜来得喜庆热闹? 楚朝制度,会试发榜素来是张在东四牌楼,因而打从一大清早开始,这里就挤了个满满当当。及至锦衣卫护送着一名礼部主事前来张贴榜单时,人群更是呼啦啦一下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毕竟,数千人贡院考试,到头来却只得寥寥三四百人得以提名杏榜,怎叫一个悲喜了得?看榜的同时,有突然大呼小叫哈哈大笑的,有骤放悲声疯疯癫癫的,也有呼朋唤友扬眉吐气的,小小一堵墙下,一时间尽显人生百态。 争相挤在那榜单下头的多半是家境贫寒的举子,而富贵人家则是矜持多了,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跳来跳去找名字的,多半是家仆小厮。这会儿,一个身着青衣小帽的小厮便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从人群中挤将出来,跑了两步又跳着拉上了鞋帮子,这才一溜烟奔到了一辆什么装饰都没有的马车跟前,毕恭毕敬弯下了腰去。 “世子爷中了!” “果然中了!”车中女子并未出来,随即又追问道,“可知道是第几?” 此话一出,那小厮脸色一变,犹疑了片刻方才吞吞吐吐地说:“小的没仔细数,只似乎是倒数第四五的光景” “可恶!” 车中的罗姨娘一下子露出了怒色,一下子攥紧了手中的罗帕,随即才淡淡吩咐那小厮退下,又让外头车夫上路回府。等到轿车行驶了起来,她才在车中恼怒地冷笑了一声,又喃喃自语道:“必定是那些自诩清高的腐儒作祟!罢了,横竖他都已经是威国公世子,这会试殿试不过是一个过场而已,难道还和那些士子一块去做那芝麻官?” 这一日陈澜亦是起了个大早,梳洗打扮后往蓼香院瞧过朱氏,也没来得及吃早饭便赶到了水镜厅。想起昨天傍晚的情景,她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会儿徐夫人一身缟素从广宁伯府回来,在蓼香院中请过了马夫人去,说是之后让其帮着自己管家,果然还指望着枯木逢春的马夫人一口婉拒了,说是自己也要调养身子,却竭力推举自己的女儿。徐夫人就等着这一句,轻轻巧巧一句话就说让陈冰陈滟姊妹俩去账房督查账目,马夫人想想握着帐目是好事,也没细想,倒是觉得捡了个便宜。 这会儿,陈澜见徐夫人和陈汐已经到了,厮见过后就在主位左下手的位置坐了下来。她曾经在这儿主持了好一阵子,人头全都熟悉得很,因而下头那些个管事妈妈和媳妇等等最初自也没有二话。只当徐夫人淡淡地说已经请得老太太示下,三房要从翠柳居搬到中路后堂庆禧居,一时间满堂惊诧,就连陈汐亦是一副意外的表情。 徐夫人早就和陈澜商量定计,此时便又继续说道:“老爷袭封了阳宁侯,老太太原就有让老爷迁居的意思,只之前事情多,就耽搁了,如今是阳春三月,正好趁着这好天气把事情都收拾好了。翠柳居那里的一应家具摆设等等都要重新清点,这些事情便由五小姐统管,庆禧居那边屋子和人手的调派,则是听三小姐的。这个月府里最要紧的就是这件事,我虽身体不好,可也会时时过问,你们记着,别一个不好把几十年的脸面都给砸了!” 有了这么件大事,接下来什么哪家丫头到年纪该配人了,哪个婆子办砸了事情该出发,哪个巡夜的媳妇抓着了内贼偷儿这等等小事自然而然被这些管事的媳妇妈妈忽略了过去,眼下她们最在意的是,这么一件大事代表着什么。就连陈汐也有些坐立不安,趁着是吃午饭的空挡,当丫头低声到她身边言语了几句之后,她禀报了一声就先退了。 陈瑛不在,徐夫人反而更不放心陈汀一个人留在翠柳居,因而今早索性就把人带了出来。只到底是小孩子,听着那些婆婆妈妈们一个个回话,看着一成不变的禀事取对牌,他渐渐耷拉着眼皮子打起了瞌睡,这会儿跟着徐夫人和陈澜到隔仗后头用午饭,他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儿子这副光景,徐夫人瞧着心疼,用过午饭就对陈澜说:“澜儿,汀儿这般样子,日后要是每天跟着我熬,恐怕精神就更加不好了。广宁伯府那边也是日日有事,我不时要过去,恐怕更加没工夫照应他。不如这样,这几日我早上就不过来了,你和五丫头一块料理,想来她就算用什么手段,你也能制得住。如若我去广宁伯府,就把汀儿放在蓼香院,你看如何?” 陈澜知道徐夫人这是真心的托付,略一思忖便爽快地点了点头:“也好,就按照三婶说的办就是了。只是” 看到陈汀眨巴着眼睛正玩弄着自己腰中的玉坠流苏,她便轻声说道:“三婶,六弟还小,身体弱些并不要紧,只要慢慢调养就是,一味把人拘在屋子里不好。看看小四,因为咱们自幼没了父母,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他,他成日里就是在芳菲馆乱跑,也没人管得了他,反而长得粗壮健硕,足可见有时候还得放人出去走走。眼下后园桃花开得好,您不妨多带他去散散心,毕竟成日里憋在屋子里对您也不利。” 徐夫人前天就听吴妈妈说了陈汀在后园中玩得异常高兴,后来回了屋子,陈汀还指着那个汝窑美人肩花瓶中的桃花兴奋地说是自己折的,此时听到陈澜这番话,她心底一动,随即立时拉着陈澜的手说:“好孩子,多谢你有心了!” 娇养的孩子不如放养,不管是从陈衍的身上,还是从后世的诸多案例上,陈澜都深深相信这一点——自然,这不过是说身体,至于性情才能等等,却是需要后天培养的。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提醒这一句就够了,说得太多反而适得其反,接下来也就不再提此事,只又商量了一阵庆禧居那儿的人手分派。她自是请徐夫人先荐稳妥人,等到徐夫人欣然报出了一连串名字来,她才带着陈汀和吴妈妈一块走了。 她这一走,陈澜便吩咐让苏木胡椒回锦绣阁去替了沁芳和芸儿过来。可没曾想,沁芳倒是不一会儿就带着瑞雪来了,却是讪讪地说芸儿吃过午饭就溜了出去,这会儿也不知道人在哪儿。尽管已经习惯了这丫头四下钻营的包打听脾气,可看着满脸尴尬的沁芳,陈澜还是生出了一丝无奈,只得令瑞雪到外头看着一些 “算了,她不在就不在,你先听着就是。”定了定神,她便开口说道,“今天,三婶已经说了迁居的事情,翠柳居那边的事情归五妹管,庆禧居的事情则是我分派。再加上我昨天对你们说的那一茬,接下来咱们就得忙上好一阵子。第一,庆禧居的人手。” 她伸出了食指,顿了一顿便一字一句地说:“三婶已经把她看中的人告诉了我,到时候必得安置到庆禧居的几个好缺上,至于余下的,你们把所有职司安排抄出一张表来原本我是想让芸儿去打听,谁这些天往翠柳居走动最勤,往罗姨娘送礼多的,这事沁芳你回头分派芸儿去做就是。只要有了这个,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得多。” 见沁芳和红螺先是大讶,随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陈澜却没有给她们说出心里话的机会,又继续说道:“第二,就是我和四弟之后的事。咱们锦绣阁的人手不用换,保持原样就好,四弟那边除却三个大的,那些小的却得淘一淘,免得一个个人都想往他身边蹭,真正做事却找不到人,沁芳你留心一下府里闲散的亦或是后街上的。第三,红螺,过两和你干娘随我去一趟白河庄。” “小姐,芸儿姐姐来了!” 她正吩咐着,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个声音,不一会儿,门帘一掀,芸儿就笑吟吟地进了屋子来。陈澜嗔怒地看着她,见她吐了吐舌头便上来乖巧地行礼,不禁没好气地说:“又是一句话都不留就出去逛了,不知道咱们替你操心么?” “小姐,奴婢也是想给您打探打探消息。”芸儿讨好地在陈澜椅子前屈了半膝跪了下来,又仰着头说,“奴婢正好遇到喜鹊去后头取洗干净的衣裳,就和她攀谈了起来,这才知道,早上罗姨娘根本没能送成老爷,那边是宋阁老带着好些高官,她只能远远张望了一眼,后来就去贡院那边看了发榜。罗世子中了,只名次是倒数,罗姨娘觉得主考官有意为难,回来之后就发了好一阵脾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49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庆禧居七间七架,是阳宁侯府前厅中堂后堂之中的后堂。尽管已经关闭了长达十年之久,但由于朱氏对这里别有一番感情,因而日日打扫年年修缮,如今走在其中,非但看不出什么衰败腐朽的味道,反而显得宏大壮阔,让人觉得不愧庆禧之名。 往日这儿安排了四个洒扫的粗使小丫头,四个侍弄花草树木的仆妇,四个在上房厢房中打扫的丫头,如今三房既是要搬过来,原来的人手自然是决计不够用的。陈澜接手了庆禧居的布置以及人手等事宜之后,最初不少人还跑去走徐夫人的门路,谁知道徐夫人只是推说事情给了陈澜,自己一概不管,罗姨娘倒是愿意管,可陈汐照管翠柳居的一应人事东西等等搬迁事宜就已经忙不过来,她又不好再伸手。于是到了最后,锦绣阁的门槛险些被踏破了。 这会儿,大小丫头们看着正房东次间里堆着的那一堆盒子以及炕上的那一堆绫罗绸缎,全都觉得目驰神摇。芸儿最是不管不顾,径直上前展开了一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料子,随即低声嘀咕道:“这不是羽毛缎么?听说是贡品,他们从哪里得来的!” “府里这些妈妈嫂子们都干这许多年了,里头外头的孝敬什么没有。”就是好脾气如沁芳,想到那会儿祝妈妈对自己的刻薄凶狠,可之前却才带着侄女满脸堆笑地上门来,忍不住也冷笑道,“三夫人那里放出风声说一切小姐做主,他们就全都找上门来了!其实哪里是真巴结咱们,还不是看着三老爷得爵,三房又搬进了庆禧居,进了那儿就不用愁了!等到时候她们站稳了脚跟,要看咱们失了势,指不定东西怎么进来就得怎么出去!” “留下一些够用的就行,至于华而不实的,放着也是浪费库房的地方。”陈澜淡淡地笑了笑,随即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直到发现红螺也追了上来,她才不咸不淡地说,“当初芙蓉和木樨触怒了老太太,如今留在白河庄上不得回来,你应该不会忘了那是怎么回事。我如今把这些送礼最多,又在罗姨娘面前讨好卖乖的一个个安插到好缺上,再放出点风声去,等到三叔回来,那些有三婶庇护的还好,至于没有的我就不信三叔这些年在外头没有培植自己的班底,反而会用这些见风使舵的,到时候家里头那些人就该明白怎么选择了!” 想起那两个曾经在蓼香院最受任用,之后却差点丧命的一等大丫头,红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可细细一思量,她却越发觉得心惊。待到随着陈澜来到满是人声的庆禧居时,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开口时,她却看见了罗姨娘和陈汐,那半截话立时吞回了肚子里。 罗姨娘也没料到她有意挑着平常陈澜不会过来的下午,竟然还会遇着人,脸上便有几分不自然。然而,她如今毕竟是有三品淑人诰命在身的人,徐夫人既然是在病中,又兼守孝,她也就大大方方和陈澜厮见了,随即笑着说:“翠柳居那边毕竟东西都要挪过来,也不知道屋子大小东西是否合适,五小姐心里没数,让我一块来看看房子,也好帮着出个主意。” 见陈汐也有些不自在,陈澜自然不会去挑这种礼法上的刺,笑着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话,恍若不在意地自顾自到另一边分派去了。几个管事妈妈和媳妇瞧着两边的人,犹豫片刻便仍是簇拥在罗姨娘和陈汐身边奉承。毕竟,老太太病成这个样子,又同意了三房迁居庆禧居,无疑便是让步示弱了,今后这侯府真正话事的人不问自知。 只不过,毕竟眼下三老爷陈瑛不在,罗姨娘虽有诰命却毕竟不是主母,因而陪着罗姨娘和陈汐转了一大圈,几个人少不得又转过头去寻陈澜,却是在那七间轩敞的正房里头找着的人。见陈澜用手指在那正中的紫檀大案上轻轻一抹,又抬头看了看上首的青底金字大匾,随即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一位妈妈便满脸堆笑地上得前去。 “三小姐,这都是早上刚刚擦拭打扫过的,保管一点灰也没有。” “唔,你们确实用心了。”陈澜轻轻拍了拍手,随即微笑道,“此番三叔三婶他们一大家子搬了过来,杂七杂八的事情多,也得劳各位妈妈嫂子们着紧一些。三婶之前对我提过,翠柳居有些丫头年纪大了该配人,有些妈妈年纪大了,该放出去荣养,还有几个管事媳妇也得重新换过差事,再加上庆禧居比翠柳居大了将近一倍,人手自然得添好些。老太太也说了,府里的大厨房毕竟供给的地方多,这边得再设一处小厨房,要有一个人揽总。这边门户比先头翠柳居多了三四处,晚上巡夜原本府里那些就不够了,得再添一位妈妈总管巡夜。” 见底下这些个管事媳妇和妈妈都是听得聚精会神,陈澜便缓缓进了东间,直到她们都跟了进来,她在正中临窗大炕下首左边的第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才继续说道:“老太太这几天病着,却还想着家里咱们兄弟姊妹几个,说是身边人太少,看着实在是太不像样了。所以,这一次趁着迁居,咱们姊妹几个身边,每人提上两个一等,二等的则是四个,三等六个,粗使的酌情添减。至于三哥四弟五弟六弟他们,身边丫头倒还罢了,出门的小厮读书的书童伴当,不妨加到每人八个。” 此时此刻,屋子里十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媳妇全都瞪大了眼睛,心里飞速盘算着这一个个空缺代表着什么,一个个拼命按捺着心头的兴奋。那些曾经顺着陈瑛的意思把家里人送进蓼香院的,这会儿恨不得捶胸顿足。 在老太太那儿呆着,探听到了消息固然有功,可老太太如今病成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要出头得等到什么时候?三房的少爷小姐是最多的,这身边人至少空缺了十几二十,再加上院子里粗使打杂的小丫头,这可不全都是机会? 于是,当陈澜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徐夫人的意思,定下了庆禧居管采买c管新人c上房巡查的三位管事妈时候,刚刚还把那焦躁藏在心里的其他人顿时再也藏不住那热乎乎的想头,一位年纪最大的妈妈就笑道:“三小姐,这到处都是添人,家里哪来那么多熟手?” “是啊是啊!”另一个媳妇亦是帮腔道,“后街上没职司的人虽然多,可毕竟是闲散久了,若没经过好好调教,恐怕是用不得的。一大帮人搬到这庆禧居,最初少不了乱子,得用稳妥人才好,否则出了事没脸面事小,让人瞧了咱们侯府的笑话事大。” “三婶那儿也是顾虑这个,那诸位妈妈怎么说?” 陈澜微微一笑,眼睛就瞟了一眼最后头早就得了自己讯息的张妈妈。果然,张妈妈心领神会地插嘴说道:“前时老太太的蓼香院不是才进了不少人?三少爷五少爷和五小姐身边本就需要可靠人,这些都是三老爷三夫人瞧中最是稳当的人,如今调过来补缺最合适不过了。” 刚刚本就是因为无人起头,众人方才顾左右而言他,这会儿有人开了腔,附和的自然不在少数。其中也有人提出异议,说是老太太身边不能没人服侍,可张妈妈作为蓼香院的管事妈妈,开口说老太太那边还有二夫人送去的人,再不够便从后街和其他地方选一选,其他人也就渐渐偃旗息鼓了。 她们几乎都是投了三房的人,蓼香院那边的新人几乎个个都和她们沾亲带故,可偏偏从老太太到郑妈妈再到绿萼玉芍这些大丫头,全都看新人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如今她们另得了更好的职司,有什么不好的? 等到陈澜带着红螺从庆禧居去了一趟翠柳居见徐夫人,最后回了蓼香院时,这档子事就差不多结束了。因朱氏如今还不适宜见人,不论是才在一等大丫头上头呆了两三日的紫锦和青霓,还是那些二三等乃至粗使的小丫头们,全都只是在院子里磕了头,这就算全了不过几日的主仆情分。 吴妈妈亲自来传的徐夫人的话,紫锦和青霓一个给了陈汐,一个给了陈汉,全都仍是一等,自然心满意足——她们都是罗姨娘挑出来的人,自然觉得这番回去更是有头有脸。至于其他人也都是按等分派,几乎是个个皆大欢喜。 当这十余人都离开了蓼香院之后,陈澜方才进了正房东次间,见歪在炕上的朱氏亦是神清气爽,她便笑道:“这下子,老太太可以安心将养了。” 绿萼和玉芍见朱氏高兴, 郑妈妈已经一连三日没回来了。 不但绿萼玉芍对这件事颇有些想头,就连朱氏亦是面上不露而心中失望。她自然知道郑妈妈在外头不是为了韩国公夫人便是为了晋王妃而奔波,如今为了自己的病,只怕有什么消息也会只送到陈澜那儿打止,生怕什么坏消息刺激了自个。所以,就凭陈澜在面前时只字不提,朱氏就知道多半不是没进展就是情况糟糕,因而想及那边必定是韩国公夫人掌总,失望之余忍不住担心若是自己不在,这唯一的女儿怕是支撑不住,连带着也暗自怨上了张铭。 这会儿,她在绿萼的服侍下喝了药,斜倚着妆花缎大引枕,心不在焉地听着玉芍说外头听来的一件趣事。若往日,她不一会儿就能笑出来,眼下却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直到陈澜进了门来,她才眼睛一亮。 “老太太。” 陈澜行过礼之后,见朱氏颔首示意,便上前和往常一样在炕沿坐了。先问了绿萼和玉芍老太太的情形,她才笑着把家里情形略讲了讲,最后就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张名单来,把庆禧居如今已经定下的一众职司人等念了一遍。她这边正念着,对府中人事熟悉得很的绿萼和玉芍不免面面相觑了起来,就连朱氏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沉思。因而,她一念完,便笑着冲绿萼和玉芍使了个眼色。 等到两人退下到门外守着,她才解释道:“老太太,咱们就算在庆禧居安插人,回头三叔回来,她们也留不长久,所以我就想不用多此一举了。这些几乎一色都是早就奉承过罗姨娘的,又给我送过了厚礼,如今我一股脑儿都安插在了要紧处,那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0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朱氏掌管侯府多年,如今容了三房搬进庆禧居,很多事情也就看通透了。绿萼和玉芍想不通的,她不过一会儿就想明白了,可陈澜在自己面前又详细解释了一番,她心里却很满意。相比只卖弄小聪明的人,她自然更喜欢不藏着掖着的,因而不知不觉就笑了。 于是,当陈澜说今日便要会同徐夫人身边的吴妈妈和蓼香院的赖妈妈,把府中世仆按册子清一清,明日则是亲自去天安庄,她陪嫁的荣越庄则是回头由郑妈妈去,她就点了点头,又挪动着右手示意陈澜去拿纸板来。 “四”陈澜看着朱氏写的字,略一思忖便开口问道,“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四弟和我一块去?”见朱氏点了点头,她不禁有些为难,“四弟才拜入韩翰林门下,不过学了几天而已,贸然告假是不是不太妥当?不若我多带几个随从” 然而,出乎她的意 她原本还想再劝两句,可看到朱氏满脸的严厉,想起老太太当和陈澜提过,顿时打住了话头,又屈膝应道:“奴婢知道了,这就出去知会张妈妈。” 对于侯府中的下人来说,午后往往是偷闲的时刻。清晨得早卯干活,上午亦是一日中最忙的时候,洒扫跑腿办事,每一样都是不能随随便便敷衍过去,但下午不在主子面前的自然可以寻机打个盹,亦或是三三两两闲磕牙。只这两日因三房迁居事宜,侯府上下人等个个都卯足了劲头,这会儿空闲虽没了,但被叫到水镜厅的一众人等也没人敢埋怨,只在外头等候的时候,少不得眉来眼去使眼色,亦或是窃窃私语求证。 “前两天才分派过一遭好缺,今天又有什么好事?” “谁知道呢咱们这几天送礼送得肉痛,好在结果也不亏,值了。” “三小姐倒想得透彻,如今三老爷虽然不在,可老太太靠不住了,还不是捞一点是一点,至少这嫁妆就凑了一小半,毕竟她哪里拗得过三老爷这个名正言顺的侯爷?也只有在三老爷不在的时候,她才能仗一仗老太太的势,四少爷那么小,还不是一切拿捏在三老爷手里?” “话不能这么说,四少爷如今可是威国公世子的同门,宜兴郡主和那位晋王府的钱妈妈都对三小姐客客气气,事情没个准,眼下还是老实本分办事的好,别攀附这个攀附那个。” 晚到了片刻的陈澜虽只是带着赖妈妈,但里头既有陈汐和吴妈妈,众人自然知道今天但使有什么事情,也是三房和老太太已经商量定下的,因而刚刚还窃窃私语的声音一下子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悄无声息的寂静。陈澜和陈汐厮见过之后,见对方眼神淡然脸色平静,就仿佛对今天这件事无所谓似的,心底不禁有些疑惑。 这些天来,陈汐仿佛又彻底恢复了从前父母不在身边时的冷漠淡然,这是因为遭了重挫之后终于恢复了冷静自持,还是已经看破了世情的自暴自弃? 疑惑归疑惑,但陈澜毕竟不是圣人,陈汐有父有母有兄有弟,毕竟不比陈汀这个才四岁的小孩子,因而她也就没细想。看了一眼从外头进来在厅里站得满满当当的一应人等,她就从赖妈妈手中接过了一本册子,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几天因为搬迁的事情,家里新派了不少职司出去,帐房那边都一一添了名字,今天是为了另外一件事。自从老侯爷去世之后,家里便没有放过奴仆,名册上在籍的家人越来越多,有的是领一份钱粮,在外有职司,有的则是干脆不在后街住,有的是根本轮不到事情。只这样一来,打着侯府旗号的人就太多了。” 陈澜顿了一顿,词锋一转,就说到了此前在医馆的那件事:“这两天,因为韩国公府被撵出的家仆横死医馆一事,都察院御史纷纷弹劾,韩国公身为左军都督府都督,如今也连连请罪,在家闭门思过。这几天,韩国公府放出去的家人,已经有几十个了。而那个家仆是什么人?打着公府的旗号在外横行霸道,纯属败类,早就该撵了!按照老太太和三夫人的话,这种人若是出在咱们家,不但是撵,索性就直接送到顺天府法办!” 因为骤然提高的声音,原本就鸦雀无声的水镜厅中更是死一般的静寂。京城勋贵人家不但是主子们姻亲连姻亲,就是下人们也往往是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因而韩国公府的事情朱氏不知道,底下这帮子人却全都清楚,背地里也不是没有议论过。可如今由此事殃及到自己,她们就不免有些惴惴然了。 陈汐一直都只是冷冷坐在那儿,此时见陈澜停了下来,吴妈妈又给她使眼色,想起自己还是来之前才被叫到徐夫人之前交待了今天要做的事,罗姨娘那边得知这些还不知道会怎样恼火,不禁有些怔忡。只她张了张口,可看了看身边这一应人等,觉得恐怕没有一个向着自己的,突然又心灰意冷,到了嘴边的话也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旁边的陈汐在想什么,别人自然无暇顾及。这会儿,满场惴惴然之中,终于有一位妈妈想着事不关己,又要卖弄,因而就赔笑说了一句:“三小姐说的是,府中闲人是太多了些,全都打咱们府里的旗号,将来难免惹出什么事情来。” 陈澜原是也安排了人,只此时有不相干的人接话茬,自然正中她下怀,她当即点了点头:“所以,前时既然府里新添了不少人,闲散的家人也得放出去一些。年迈独身的,府中在江南以及山东的田庄可以留着干些轻省活养老;年轻力壮的,若愿意,又有府中管事等等可以具结作保,则荐给外头各家铺子;至于剩下的人,想继续留着侯府名头的,府里在直隶各州县的田庄上头做个庄丁仆妇都成,其余一概到顺天府出文书放出去。” 如果前头没有说韩国公府也放了奴仆,那么此时兴许还会有人出来劝说,但陈澜既是把韩国公府的事情放在台面上,又有都察院御史的弹劾,即便是有人存心做个好人,也自会先掂量掂量这事情背后的东西,再想到陈汐人在这儿,徐夫人和老太太应当都是点过头的,那些闲散没职司的和自个也没什么太大关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顿时有人带头说了一声。 “既是老太太和三夫人决定了的 一大清早,关闭了一整夜的阳宁侯府东西角门就敞开了。门房们按照从前的习惯,洒扫之后就提着水洗刷了台阶。这其中,东角门上管事的催得最急,毕竟,鲜少有人这么早上家里来,可家里的主子出门却是昨天就定下的。因而,瞧见那一辆骡车顺着甬道徐徐出来的时候,他连忙摆手示意那几个门房退开,六个人沿着东角门整整齐齐站成了两列。 这些都是多年的老下人,因昨日里头传出来府中要放奴仆的消息,一时间自然有喜有忧,这会儿脑袋虽个个都低着,却不时有人抬头去瞟那出门的一行人。驾着那辆清油青幔车的大走骡又黑又亮,洗刷得干干净净,车帘严丝合缝,丝毫看不清里头的人是什么光景。只马车旁边四少爷陈衍带着四个伴当,后头还有十几个亲随护卫,却是显得雄纠纠气昂昂。 等这一行全都过去了,门房们方才各归其位,两个平素交情不错的拿着大笤帚到路边清扫,其中一个年轻的挥动了两下笤帚就低声问道:“魏大叔,府里这回还真是冰火两重天,有的是高升握了大权,有的却是扫地出门,这也忒不公平了。” “公平?这天下哪有公平的事,不过是看你有没有本事!咳,那名单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多年前就只挂一个名却在外头有活计的,就是闲散多年派什么差都不能尽心的,要么就是只会往这个主子那个主子面前奉承,最是会爬墙头的,再就是早就想请恩典放出去的总之都有道理!” “说的也是,反正不关我的事不过魏大叔,三小姐四少爷怎会在这当口突然又去通州,莫非是那边庄子上有什么不妥?” “这种事情咱们做下人的怎么知道?” 话虽这么说,这被人称作魏大叔的中年门房却抬头望了望渐渐消失在街角的那一行人,脸色很有些微妙。三老爷陈瑛虽是使人吩咐过他们这几个,可这会儿主心骨都不在,他们顶多也只能看着记着,其他的事情什么都做不了。 坐在车上,陈澜想起刚刚出来时,陈衍一定要骑马不愿意坐车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心里倒是赞同得很。如果现在是汉唐,她一定会胡服骑马,好好看看如今的大好河山,而不是闷在这种密不透风的轿车里头。可偏偏现如今的勋贵子弟们,不少人偏偏好的不学,偏学文官们坐车坐轿,一个个全都在衣着风雅举止翩翩上头下功夫,把男子气概都不知扔哪去了。 今天跟着出来的是红螺和田氏。对于守寡多年的田氏总算是得了好差,小姐待人又好,红螺自是说不出的欢喜,此时见陈澜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就凑趣地说道:“四少爷如今又是跟着先生做学问,又是跟着武师练武健身,日后必定有大出息。” “有没有大出息得看他自己的,我只希望他能心性正派,平平安安,仅此而已。” 说归这么说,陈澜嘴角上翘的弧度仍然是更深了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就听到车外传来叱喝,微微将车帘拉开一条缝,她才发现是已经到了宣武门。知道守城营的人不会盘查阳宁侯府的马车,她就放下车帘靠了回去,果然,之一小会儿,停下来的车就再次前行了起来,只外头的喧哗也是一阵阵传了进来。 这会儿时辰还早,城门口出城的人少,排队等着进城的人却多,间中偶尔也有些小商小贩为了逃避崇文门税关有意往这走,因而里头吵吵嚷嚷不绝。从城门券洞中出来,这些吵闹求情的声音就渐渐远去了,可取而代之的则是官道上的人声马声鸣鞭声说笑声,倒是一直不愁太寂寥。可陈澜虽一连几日都睡得好,这会儿在马车的颠簸下仍是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直到有人轻轻推搡了几下,她才一下子惊觉了过来,眼睛尚未睁开就本能地问了一句。 “到安园了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1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闻听此言,陈澜不禁大讶:“这京师通往通州的官道何等重要,是谁这么大胆子?” “小姐忘了,咱们的庄子在潮白河那边,刚刚已经从官道拐了出来,这会儿的路虽是几年前修的,却算不上驿道。”红螺见陈澜表情越发不好,连忙压低了声音说,“之前楚平已经过去报出了咱们阳宁侯府的旗号,可那边并不买账,说是王府的贵人再次射猎,让咱们要么等着,要么绕路!” 北国三月是渐渐回暖开春的日子,年轻公子成群踏青出游的不少,可如今才是动物好容易熬过了一冬出来觅食的时候,因而很少有人射猎,就连皇家也是如此。陈澜虽是女流,可也从自己看过的那些杂书上知道这一条,此时脸色不觉越发凝重了。正沉吟间,她就只见车帘一动,却是陈衍钻上了车来。 “姐,我去问过了,那儿是淮王。”陈衍还没来得及坐定就把话头丢了出来,脸上满是懊恼,“如果不走这条路,得拐回去绕上一大圈,那时辰可就全都白费了!这种大道上,甭管那个王府的人,总不可能堵上一整日,再说咱们也不是任他们欺负的,不如等一等?” 如果前面的是其他那些王府的贵人也就算了,可淮王两个字一入耳,陈澜原就凝重的脸色顿时更差了。那个年轻的亲王当初在坤宁宫中也能闯进她们这些千金小姐的地方来,后来在西苑中更是堵住了她的轿子,肆无忌惮直言不讳地对她说了那样一番话。此时尽管是在这样的光天化日,安知他就不会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 尽管动足了脑筋,可眼下只不过这些人手,陈澜一时也无法想出什么真正的好办法来。她知道这会儿掉头另寻他路只怕是行不通,可看见陈衍眼珠子乱转的情景,她猛然想起昨日对陈衍说,让他跟着自己去安园的时候,他竟拍着胸脯说老太太已经使人到韩翰林那儿帮他请了假,不禁骤然回过神来。 “昨天老太太使人去北居贤坊韩翰林那儿替你请假的时候,罗世子可在?” “在啊,他明天就要去殿试了嗯?”陈衍最不习惯的就是陈澜每每习惯在自己不留神的时候突然发问,还偏偏是自己很想藏着掖着的事,此时又着了道的他不禁异常郁闷。可是,在陈澜犀利的目光下,他只得老老实实地说,“师兄说,这种好天气适合踏青出游,他要是有空,就来安园寻咱们,潮白河旁边有一处桃花林桃花开得极好。” 好吧她得承认罗旭确实厉害,陈衍本是从小对人提防的习性,如今却已经对人言听计从,压根没去揣摩人家的目的——兴许还觉得这事情根本不值得揣摩! 就在她牙痒痒的想在陈衍的小脑袋上再敲两记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她摆手让陈衍别做声,凝神细听时,她却骇然发现,那马蹄声似乎不单单是从前头而来,后头竟然也有。就当她紧张得背上微微冒汗的时候,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咦,这不是淮王殿下么?这么巧,殿下也是来踏青赏花的?” 车中的陈澜立时瞅了一眼陈衍,恰好发现小家伙喜形于色的样子,不禁没好气地冲他瞪了一眼。见陈衍立时正襟危坐,可明显是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她不禁又有些忧心。罗旭这个威国公世子在对付陈瑛的时候还好,然而如今外头的是淮王,万一这位皇子亲王蛮不讲理,岂不是莫名给人家招惹麻烦? “踏青赏花?殿试在即,罗世子倒是还有这么一股怜香惜 尽管立国之初距离现在已经有百多年,种种善政德政也有无数湮没在了时光中,但皇族宗室和公侯勋贵的世袭制度却一直都不曾改。看多了杂书的陈澜自然知道,相比历史上抬高宗室却提防勋贵,使得公侯大臣见皇子亲王伏地拜谒无敢钧礼的明太祖朱元璋,楚太祖林长辉却是反其道而行之。皇族宗室的封爵一概是世袭减等,而功臣勋贵则是世袭不减等,因而楚朝的亲王至少在待人接物上,碍于祖制不敢一味倨傲。 但这一条约定俗成的旧规却不适用于淮王。至少,此时此刻他在车旁撂下那么两句话之后,随即用力一挥马鞭,身下骏马吃痛不过立时放开四蹄如同利箭一般疾驰了出去,身后一众随从也慌忙打马跟上。一时间,叱喝声c嘶鸣声c马蹄声c鸣鞭声在大道上汇成了一曲杂乱的乐章,马蹄扬起的尘土铺天盖地,让避在路边的两拨人全都不免灰头土脸。 直到人过去了,罗旭方才没好气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顺便摘下帽子到路边随手一抖,头也不回若无其事地说:“北边就是这点不好,风沙大,就这么一会儿能倒出来三升土!” 杨进周也不是头一回见识这等天潢贵胄的倨傲脾气了,随手在身上掸了两下,也没去接罗旭的话茬。可看到罗旭倒完了帽子里的沙土之后就策马往那辆轿车而去,他不禁微微一愣。刚刚淮王经过时在车旁停了一停,那声音不大不小,他自是听见了,心里已经有些猜测。于是,略一迟疑,他看了一眼罗旭后头那四个浑身精悍气的小厮,也带着秦虎上了前去。 罗旭在车旁干咳了一声,随即敲了敲车门道:“师弟,令姊不曾受惊吧?” 话音刚落,跳下来的车夫已经是打开了车门,随即车帘就被人掀开了。钻出来的人影也不用车蹬子,纵身一跳就稳稳当当落在了地上。陈衍先瞧了瞧罗旭,随即打量了两眼杨进周,这才笑嘻嘻地说:“没想到除了罗大哥,正好杨大人也来了。我和三姐在里头还正烦恼该怎么过去,谁知你们两拨就正好撞在了一块,还真得多谢你们结尾了。师兄放心,姐又不是那等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就受惊。倒是杨大人,刚刚你说拜访军中袍泽的遗属,他们也在通州吗,离这儿远么?” 陈衍身于勋贵世家,虽说对于罗旭身为威国公世子却能够出口成章文采飞扬很是敬佩,可陈瑛凭的是军功进身,所以他更在意的也是武艺。因而,上回杨进周送他的那把匕首他一直藏在身边,从武师那儿学武的时候甚至还专门琢磨过如何用好这短兵器,只这一位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自护国寺之后压根没见过两回,所以此时忍不住就套起了近乎。 罗旭没想到陈衍要紧的只提了一句,不要紧的却说了一堆,心中不禁气结。而杨进周听陈衍说陈澜不是一阵风就吹倒的弱质女流,不禁一笑而过,等听其问起自己那些死难袍泽遗属的事情,他的脸色方才为之一正。 “不远,他们就住在潮白河边上的万家村。” 车中的陈澜听外头不一会儿已经是说起了话,虑着这儿毕竟是大路上,占道说话不便他人,因而就令红螺对车夫吩咐了一声。外头的陈衍听到车夫传话,这才不好意思地说:“罗师兄,杨大人,咱们还是边走边说吧,姐姐说这儿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大道,不能因为咱们一时兴起碍着了别人的事,否则也就和淮王没什么两样了。” 后头一句是他自作主张加上的,车内的陈澜听着只觉好笑,但外头的罗旭却觉得对脾胃,杨进周倒是无可不可。等到马车重新起行,这三人便徐徐策马跟在了车后头,一路走一路说着话。很快,陈衍好奇地打听了杨进周的昔日战绩,可听那干巴巴的描述着实不过瘾,渐渐就问起了战后抚恤的事。 “杨大人,我听说抚恤的钱粮不多,怎么够一大家子吃喝嚼用,难道你常常来接济?” 罗旭虽是罗明远的长子,可毕竟年纪幼小就到了京师生活,对于这些军中常情反而不太了解,自然也露出了关注之色。杨进周往日鲜少对人说这些,此时原打算含糊过去,谁料他身后落后半个马身的秦虎却是大大咧咧开了口。 “按照朝廷的抚恤规矩,阵亡军士遗属除了每人二十两银子的抚恤之外,每月还有减半的钱粮。正巧他们三家祖籍通州,所以这事情是大人帮着他们办的。那边原本有大人家里的两百亩地,他们的抚恤银子加上此前皇上赏赐给大人的一些金银绢帛,于是又紧挨着买了一百亩地,足够他们三家人过日子了。” 车中的陈澜上一世就听说过不少退役亦或是现役军人拿钱贴补战友的事迹,因而听说杨进周去接济战友遗属,她也并不觉得奇怪——杨进周是货真价实从战场上下来的,怎可能不管那些人的死活?可是,此时听说是买了地,她不禁点了点头。 外头的罗旭听着也微微颔首:“杨兄想的周到,而且通州这种地方,若不是你,只怕也买不下地来。” 杨进周冷冷瞪了一眼秦虎,见人讪讪地放慢了马速往后躲,而陈衍又好奇地看着他,他只能无可奈何地解释道:“罗兄说得没错,凭着这身官皮,买家不敢轻易抬地价,也没人敢和我争抢,不过最后按着他开的价钱,我还是多给了一成,就怕给人抓了把柄。死去的那三个都是跟了我整整好几年的弟兄,最小的那个战死时还只十八岁,尚未娶妻,我也想他们的家人日子过得好些。先父从前就常常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有田土傍身,总算薄有产业。就是我和母亲离开宣府时转了那绣坊的股子给了几个军将,也是这缘由。” 此话陈衍还有些似懂非懂,罗旭却对杨进周的父亲大感兴趣,一时话题又拐到了那上头。车内的陈澜听到杨进周只是一味搪塞,不禁若有所思,心想觉得这个年轻武官看似冷峻实则心细,原来是因为父母就是如此。 先头那么一耽搁,两个大男人外加一个少年聊得兴致勃勃,行程自然而然就慢了。陈澜起初还听着外头说话,后来觉得累得慌,索性将窗帘靠近前头的那部分打开一角,在里头又看了一会儿另一本影射武宗末年的杂记,虽是多歌功颂德,可依稀能够找出不少影子。当她看到上头说,武宗末年放任诸子为争位而残杀,以致子嗣几乎凋零殆尽,到最后即位的穆宗甫一登基,就把被武宗赐死的最钟爱的长子追赠为庄文太子,不禁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2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看来,武宗这个谥号除却因为这位天子好武力频频出征之外,便和这事情有关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她合上书卷细细寻思的时候,只听外头驾车的车夫一声响亮的叱喝,紧跟着,前头吆喝连连,中间还夹杂着几个不堪入耳的喝骂声。不等她发话,红螺就立刻到了车门边上悄悄张望,不一会儿就挪了回来。 “小姐,似乎是一个汉子被人扭打,这会儿罗世子杨大人和四少爷他们已经上前去了。” 对于扭打闹事这种勾当,自打听郑妈妈说过医馆那档子事之后,陈澜就有一种本能的提防和警觉,可一听到上前去的还有那两个办事决计可靠地人,她就松弛了下来。不管怎么说,那两个男人一个机敏多智,一个沉着冷静,怎么看都没有她出面去管的必要。 “大人,你可一定要救救我,他们说我还不出钱来就先砍我的手,再剁我的脚对了,就是那田契他们说要收田契和房契,大人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外头竟然是杨进周认识的人?听这口气,仿佛是他那死难袍泽的遗属?怎会那么巧? 陈澜心中一沉,就只听一声极其夸张的惨呼,随即就是又一阵不堪入耳的喝骂声。可随着噗地一声闷响,这些声音就仿佛被截断在喉咙里似的戛然而止。此时此刻,她终于有些坐不住了,拉着红螺就挪到了车门边上,拨开那一层挂帘往外瞧去。 尽管有车夫和几个随从挡着,但透过人群的缝隙,他还是看清一个人正抱着头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而他身后的几条大汉则是呆站在那儿。在那个人的身边赫然插着一把剑尖深深扎入泥地的宝剑,上头的鲜红剑穗垂落在地,颜色显得异常扎眼。 看着这一幕,陈澜深深吸了一口气,紧跟着,一个冷得仿佛结了冰的声音就从车门的缝隙中传进了她的耳中。 “你刚刚说他们要杀你?” “是是是,大人你一定得救救我,看在我战死的弟弟和家里老娘还有两个弟弟妹妹的份上” “我上次来时,你在你母亲面前斩下手指赌咒发誓时,都说过些什么?” “我大人,就这一回,这一回” “这一回?你还想有下一回?” 随着这一声厉喝,陈澜就只见一个身影纵马到了那把深扎入土的剑旁边,信手一提,随即就重重挥了下去。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老天爷, 这好端端的突然又有人堵路,紧跟着就是拳打脚踢闹出了一场全武行,罗旭本待发作,可等到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大汉踉踉跄跄冲到杨进周跟前,直接双腿一软就跪着恳求了起来,他立时收起了管闲事的打算。可不曾想那几个形似追债的打手竟是追了上来继续扭打,眼见那个人被按在地上好似狗吃屎一般,他渐渐就感到有些不对劲了。 即便如此,当杨进周抽出宝剑一抖手腕就是一掷,眼看着剑尖深深扎入地面,上头的剑柄和穗子还微微颤动着,他就忍不住扭头打量起了旁边这个年轻的武官,赫然发现人已经是满脸铁青。于是,他自然而然拉住了已经打算捋袖子的陈衍。 可他真没想到,杨进周这冲冠一怒竟是这样惊人!当瞧见那人一骑策前,弯腰利落地拔剑挥剑的时候,饶是他自诩胆大包天,这会儿也一下子瞠目结舌。就在他脸上表情完全僵住的一刹那,他那练武人的犀利眼神终于捕捉到了之后的几个动作。 就只见杨进周那一剑离那汉子脑袋只差一巴掌的时候,他突然收肘回剑,原本是直直向着人去的剑尖突然变成了剑柄,可那剑柄去势不减,愣是一下子砸在了那大汉的右颊,随即又是一马鞭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重重抽在了这个大汉的手腕上。吓傻了的大汉起先没有任何反应,好半晌才惊觉过来,抱着手腕连连呼痛,紧跟着又被一剑柄直接砸在了地上。 “你上一次就说过,今后若是再赌,那么就斩了这只贼手!” 自从进京之后,杨进周对拨到自己手下的寻常下属都是淡淡的,对自己挑出来那些办事的心腹以及秦虎这些个,则是操练时严格平日里随和,那张冷脸上从来不曾出现过眼下这种暴怒的表情。因而,就连跟了他好些年的秦虎,见状也不知不觉勒马后退了两步,又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压根不敢上前去相劝。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那大汉本就被揍得满头包,此时见唯一的救星一副要杀人的架势,终于知道如意算盘打不通了,慌忙连连磕头求饶道,“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我死去的弟弟份上,看在我娘和我那剩下一双弟妹的份上” “你还知道你弟弟?” 不说还好,那大汉一提到弟弟两个字,杨进周脸上怒色更深,用鞭柄指着他便厉声喝道:“当初募兵的时候,原本该是你去兴和,可你这个好吃懒做的竟然装作突发重病,愣是让你才十五岁的弟弟去了那儿,他战死的时候不过十八,临走前还惦记着你这个哥哥和家里的老母弟妹!要不是我把你弟弟的抚恤银子拿了去置地,你差点就把他用命换来的钱拿去赌输了,甚至还敢打你母亲要不是你母亲求情,我那会儿就送你去衙门断了忤逆!现在你又是欠了一屁股债,好,很好!” 车中的陈澜这才明白原来还有这一番情由,忍不住脱口而出骂道:“畜生!” 几乎是她出口骂人的同时,外头的罗旭亦是勃然大怒,放开陈衍就拍马上前道:“杨兄,这样的畜生还有什么好和他罗嗦的,还不如死了喂野狗来得干净!” 那大汉原以为杨进周身边还有其他人,听着自己是他战死下属的兄长,总会求情一二,亦或是拦下暴怒的他,可谁曾想这会儿出来的另一个年轻人竟是更狠。一时间,原就没多少脑子的他顿时更加紧张了起来,忍不住连连回头看那几个打手,眼神中流露出了哀求之色。 几个打手先是被那突然掷出的宝剑吓了一跳,再是被杨进周那看似要挥剑杀人的架势给镇住了,再接着人家一顿货真价实的暴打,随即又是劈头盖脸的训斥,这应接不暇的一幕幕让他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及至那大汉连连回头看他们,这才有人反应过来。只不过,这会儿他们已经是心头七上八下,怎么也没法把眼前这个年轻武官和人家转述中的那个人连在一块。你眼看我眼了好一阵子,为首的麻子脸大汉方才硬着头皮上前去。 “杨大人,这家伙您要杀要剐随便,可他欠了咱们家东主一千两赌债,这钱要是还不清,他就是死了,咱们也只能上他们家清田产扒房子了。” 他这话说得利索,可站在那好似刀子的目光下,他就好似赤身站在冰天雪地里,那种僵冷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就甭提了。而这一回,还不等杨进周开口,他就听到旁边传来了一个冷笑声。 “赌债?看来如今要债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大楚律清清楚楚,明文禁止赌馆亦或是私下聚赌,但凡是抓到了,赌资充公之外,从出场地的到庄家赌客,拉到衙门一律都是四十大板外加戍边。而且,赌债律不追索,你们不知道?” 罗旭平常和那群狐朋狗友厮混多了,尽管老师是货真价实的翰林,可他和人辩论时仍然最喜欢歪理。可难得能够逮着一个用正经律法砸人的机会,他立时把自己往日钻律法空子做的那些事情丢到了脑后,义正词严接连撂下了两条律例。眼看着这几个打手面面相觑,他不禁耸肩一笑,又回头看了看后头的那辆骡车。 正凑在车门小窗那边张望的陈澜自然而然看到了罗旭回头的表情,虽是这会儿外头的情形颇让她心中起疑,可罗旭这样子却让她不禁莞尔——虽是这人比弟弟陈衍大上好些,可眼下的光景却和那小家伙有些相像,颇有一种做了好事得让人知道的感觉。 田氏和红螺这会儿也都在旁边,外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脸色亦是各不相同。红螺微微低着头,田氏却摇摇头叹道:“罗世子终究是落地就享着富贵,哪知道这些腌臜勾当!说是不许赌坊也不许禁毒,但京城灯市胡同的赌坊就有好几家,还不算勾阑胡同那些个地方赌债是律不追索,可债主真要将起来,逼死人命都是有的。” 红螺听田氏这么说,却是笑道:“娘,这种话读过书的自然有的是人会说,可也得看看说话的人是谁!这要是穷措大,被那些穷凶极恶的家伙暴打一顿也有份,可说话的是威国公世子,那些人便只得认栽吃瘪,难道还敢真闹到官府里头去?” 陈澜在旁边听着,心里知道无论田氏还是红螺,实则都没有说错。然而,从罗旭透过陈衍传消息的手法来看,那便决计不是个做事只知道大开大阖,不懂诡谲小道的人,如今这副做派不过是不耐麻烦不想耽误,打算用直接身份砸人而已。 果不其然,在罗旭又如数家珍地数落了几条关于私刑以及优抚死难军士遗属等等条文之后,那几个打手终于忍不住了,当即有胆大的高声嚷嚷说:“有胆子你去见我家东主说这些,要是他说免了这债,咱们就放过这家伙!” “一个放债的,竟敢让咱们去见他?”大好光下却被这么一件事堵在了路上,罗旭心里甭提多窝火了,当即哂然笑道,“他要是一心想要钱,让他直接来威国公府见我!” 杨进周本待自己解决了此事,可罗旭偏生越俎代庖,此时此刻,见那些人听到威国公府四个字,明显大为意外的样子,他不禁心中一动,随即冷冷地说:“罗世子不过是开个玩笑,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只管找这家伙要钱就是,若还不出或是把人告上公堂,或是要打要杀且听尊便!至于他家里的田产和房子当初在官府开文书过户的时候,便是早就分得清清楚楚,他名下的东西随你们要扒要卖,至于他老娘和弟妹名下的,你们若是敢动一分” 说话间就只见寒光一闪,那原本兀自趴在地上的大汉刚刚抬头,就只见一剑天上来,随即头上就是一轻。吓得魂不附体的他一下子跌了下去,而那几个打手也没料到杨进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3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此话一出,其余打手顿时把目光转向了那个灰头土脸的大汉,颇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上去重重踢了他一脚,一众人顿时一哄而上,你一拳我一脚,这次下手就比起初装样子时狠多了,那为首的更是扇了他两巴掌便骂骂咧咧了起来。 “要是坏了爷的好事,老子先活剥了你的皮!” 这边厢正在揍人泄愤,那边厢绕过了一片小树林之后,一行人也停了下来。陈澜觉察到停车,正要让红螺去问问怎么回事,车门就被人打开了,旋即挂帘被人高高打了起来,一个人直接把脑袋探了进来。 “姐,到这儿咱们就和杨大哥不是一条道了,他往西边,咱们往东边。” 刚刚这一程路上,陈澜一直在心里思量之前的事情,此时见陈衍一副有些惋惜的样子,她就知道弟弟多半是和人还算谈得来,略一沉吟就让陈衍再进来些,旋即对其低声耳语了几句。陈衍仔仔细细听了,随即点点头爽快地答应之后,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外间的杨进周看到陈衍进去报信,手上就拉了拉缰绳,可不一会儿就看到陈衍直接兴冲冲地直奔自己而来,开门见山地撂下了一句话。 “杨大哥,姐让我转告一声,前次的事情让你费心了,大恩不言谢,咱们姐弟都记在心里,刚刚也亏得你又 通州乃是京城的门户,占着大运河水利的便宜,这儿商户多船户多,可毕竟更多的是靠天吃饭的农人,因而,潮白河便成了重中之重,百多年来朝廷砸在潮白河水利上头的钱财不计其数,总算保证了隶属于皇家和达官显贵们的大片庄田多数都能有个好收成,而天子脚下的小民百姓也在大多数时候能够维持个温饱。 也正因为如此,当初杨进周买田的时候,方才会格外谨慎,挑选了再挑选不说,还动用了一把个人职权,探听得四周最靠近的地方并没有权贵的庄子,这才买下了地方。可没想到,如今才不到一年,他的一番好意便几乎要葬送在那么一个畜牲手里! “大人,没想到那位陈四公子小小年纪,倒能瞧出这许多名堂来。要不是他说,我就没想到今儿个这事太巧了不过,就凭严大牛那副德行,他敢吃里爬外连同别人算计大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这种混蛋什么事干不出来?”杨进周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句,想起那鞑子冲进城门最危险的时候,自己带着部属们发疯似的上去截杀,结果一直以来跟得自己最紧,数次大小激战很少有过损伤的心腹亲兵几乎损失殆尽,他忍不住就攥紧了拳头。 这世上真是到哪里都免不了有混蛋!上次那个在外巡视喝醉了酒被人赚开门,结果让堡中军士死伤无数的狗东西是皇帝亲自下旨杀了,之后更传首宣府以儆效尤。如今这个混蛋却更甚,用计赚了弟弟替自己去最苦的地方戍边,接着又打抚恤银子的主意,眼下还来算计他! 然而,深深吸了几口气,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虽则是陈衍来道谢提醒,可之前他分明是先到车中去了一回,如此看来,当是她心怀关切,所以才让陈衍善意提醒一声。还说什么之前的事大恩不言谢,那事情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远远比不上人家在安园帮的那一回大忙。否则,那会儿他穷蹙无法,接下来皇帝也不会那么轻松地拿下那位缇帅。 他本就觉得此事蹊跷,如今她特意让陈衍提醒,莫非也觉得这不单单是赌徒算计? “要说严小二还真是可怜,原本积攒的那些银钱,足够今后娶媳妇成家了,结果却遇上了那一趟如今他家里的老娘眼睛哭瞎了,那一双弟妹倒是好的,可竟有那么个大哥!”秦虎忿忿不平抱怨了两句,随即眼神就有些闪烁,瞅见杨进周没发现才问道,“大人,您虽是给那几个混账撂了狠话,可究竟是一家人划不出两家去,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先去看看他家里的母亲吧慈母多败儿,若不是他此前一味纵着,也不至于把那个混账惯成这个样子,到头来自己哭瞎了眼若是此次她再不能痛下决心” 杨进周并没有说这一回对方再不痛下决心,他会怎么做,可秦虎听着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跟了杨进周整整五年,很清楚这位上司的习性。最初来的时候沉默寡言,这么个小上司自然和他们的兄弟似的,人人都不觉得他会久留,因而只当其是来镀金的权贵子弟,后来看到他初阵杀人之后好几日失魂落魄的时候,大家就更这么想了。 然而,几趟战事就好似是磨刀石一般将杨进周磨了出来,平日里对待下属袍泽都是亲近得很,可那一次在鞑子闯门时,他却亲眼看到杨进周一口气杀了三个刚从宣府掉来,见了鞑子却吓破胆往回跑,几乎冲乱迎击本阵的溃兵! “到了!” 前头的一个声音陡然之间让秦虎惊觉了过来,他抬头一看,就只见不远处便是万家村,几个小孩子正在村口打闹嬉戏。他眯了眯眼睛,正打算看看里头有没有人,可还没等他看清楚,那边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就突然撂下别人,一溜烟朝村里头跑了去,边走边大声嚷嚷道:“姐,姐,大虫哥来了,杨大人来了!” 同一时间,陈澜一行人也抵达了安园门口。早就得了消息的张庄头亲自带着楚四等四个老家将出迎,只瞧见下马站在那儿打量着这座庄园的罗旭和两个随从时,众人免不了有些奇怪。张庄头毕竟多一个心眼,笑吟吟给陈衍行过礼之后,就若无其事地探问罗旭的来历,结果差点没被陈衍漫不经心的回答给呛着了。 “那是罗世子。我如今拜在韩翰林门下,罗世子便是我的师兄。今天正好赶巧碰上,所以就一块回来了。” 打开了车门卷起挂帘的陈澜见陈衍脸色如常地说着这糊弄人的鬼话,不禁莞尔,见张庄头瞠目结舌,她就开口叫了其上来,因笑道:“不妨事,张老就当他是寻常客人便是,回头自有四弟陪着他。我让你预备的事情都预备得怎么样了?” 寻常客人?这威国公世子就是去了侯府也是座上嘉宾,他有多大的胆子敢把人家当做是寻常客人?张庄头心中苦笑连连,但看着陈澜那淡然的面孔,心中又不知不觉有了底。 三老爷陈瑛袭封了阳宁侯之后,老太太便节节败退。先是上一回避到了安园来养病,之后则是朝中事故频频,据说老太太一病甚至连话都说不得,以至于他们这庄子上的几个人都战战兢兢。毕竟,即便庄子是御赐给长房的,老太太若真去了,长房还不是给三老爷随意拿捏,到时候他们这些做下人的给扫地出门都是轻的。没想到,四少爷陈衍竟然能和威国公世子成了同门,三老爷功成名就毕竟是在威国公门下,以后做事指不定也会多一份忌惮。 这么想着,他带人去见过罗旭之后,就毕恭毕敬地把人往里请。如今距离朱氏带着人离开已经大半个月了,安园之中重新经过修缮布置,比此前那回来何止是齐整了一倍。这会儿,陈澜进了正堂,见除却正对大门那面墙上的匾额还空着,檀木大案和旁边的交椅脚踏,角落中的高几花瓶等等一应俱全,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东张张西望望的还有陈衍和罗旭。陈衍虽是在这里住过好一阵子,可正事全都是陈澜在管,他除了带着楚平他们四个练武之外,便是到外头体验民情民生,对于这座别院还真是没有好好看过,更何况如今这里大变样子,他就更好奇了。敲了敲一张椅子,他见陈澜正在和张庄头说话,忍不住就把罗旭拉到了一边。 “罗师兄,你看这屋子的摆设要多少钱?” 罗旭刚刚一进正门,就开始市侩地数着这一重重的院子屋子,此时往四下里一打量,便深有把握地说:“从外头看,这座别院占地不小,这里头更是别有洞天,单单这设计布置就不是一笔小数字,再加上房子屋子,恐怕砸了几万两,这还不算地皮至于这些摆设嘛,你别看齐整,其实花不了几个钱,这正堂里头有个三百两顶天了,京城有的是淘澄的地儿。” 听到这些数字,陈衍知道房子倒罢了,但三百两仍不是小数字,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自己的月钱,随即就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起来。以前姐姐倒是攒过月钱,但不少都私底下塞给他贴补了,应当没什么余钱。这房子是皇帝御赐给他们长房的,走公中的帐决计会被家里人说闲话,既如此,姐姐哪里来的钱?他越想眉头皱得越厉害,最后不由得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他还真是没用,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不知道,此前也竟全都没问男子汉大丈夫,他怎么能把一切都撂给姐姐自己袖手不理? 陈澜自然不知道只这么一会儿功夫,陈衍竟然转过了那许多念头,因而,当她和张庄头交谈了几句,转过身来让陈衍先招待着罗旭四处转转的时候,陈衍竟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硬是说要留下来看看。他这么说无疑是正中罗旭下怀,某人立时表示自己不打紧,陈澜又不可能放着人在外头乱逛,只好无可奈何地请了两人到东屋坐,这才在堂上主位上坐了。 今天见的都是一众仆妇,因而自然也用不着摆设屏风那一套,而陈澜之前在这里和张庄头打惯了交道,索性也不避着他。此时见楚四家的等四个管事的仆妇上前行礼,她笑着听完了她们禀事,旋即就点头示意把人带上来。 不消一会儿,偌大的地方就站满了人,左边的清一色三十岁往上的妇人,总计大约有十三四个,右边的则全都是年轻的女孩,最小的大约十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只和侯府丫头的穿绫罗着绸缎相比,这些都是朴素干净的布料衣裳,一个个规规矩矩低着头。 她这边开始一个个询问挑人,里间罗旭不禁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陈家的情形他自然有些数目,可如今这光景却奇怪得很,因而,他索性就开门见山地问了陈衍,待从其口中得知这几日阳宁侯府中那秋风扫落叶的景象,他顿时为之大讶,细细一想便笑了起来。 “以前还只是一心爱护弟弟的好姊姊,没想到如今竟有这般好手段!”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4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通州也算是天子脚下,因而京师的贵人们踏青出游多半不满足于内城外城的道观佛寺,走得远的就往往会到近郊远郊逛逛,少不得便会有人到通州这一带来。 有道是沧州狮子景州塔,真定府里大菩萨,这畿南三大陈澜是不指望自己能亲眼去看一看了,但据罗旭所说,通州潮白河西桃花山上的桃花林相比护国寺后那一大片非但毫不逊色,反而更显天然野趣,再加上往来百姓众多,又不属于任何皇家禁苑权门后山,因而反倒没有多少锦衣华服的富贵人到这里来。 所以,在安园中把此番要带回府的人选一一定下,因陈衍涎着脸软磨硬泡,她也着实想到外头散散心,思忖横竖罗旭此来已经被人看到了,自己随从带齐,别人也说不了什么闲话,她便答应了下来,只看着罗旭那兴致高昂的样子不免心中嘀咕。 这家伙究竟记不记得明日还得耗费一整日去殿试? 此前曾经领略过阳宁侯府后园桃花林那绚烂的美景,可是,骡车到了地头,当陈澜看到那山上桃花如火的景象时,仍然生出了一种难得的心旷神怡来。阳宁侯府虽是占地广阔,可成日里就在那一小片天地中殚精竭虑谋划将来,饶是她再坚定的意志,久而久之也难免生出了疲累和无奈,夜半梦回更是如此。能够自由地呼吸空气,能够自由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这曾经最易得的乐趣却成了如今最大的奢望。 戴着帷帽的陈澜轻轻扳下一支桃花,见陈衍卷着袖子要上来帮忙折断,忙冲他摆了摆手,自己则是轻轻将帷帽拉上一丁点,凑在上头闻了闻那股淡淡的馨香,随即就端详着那一串十几朵或绽放或含苞的桃花。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轻吟声。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陈澜听得这首脍炙人口的《题城南庄》,眉头不禁一挑,旁边的陈衍就溜了过去:“怎么,在这桃花林里头吟这么一首诗,罗师兄莫非也生出了什么淑女之思?” “小家伙,小小年纪懂什么淑女之思!” 尽管没回头,但陈澜也能想象到罗旭那板起脸却依旧懒洋洋的模样。果不其然,陈衍大约是吃了一个大栗子,正在可怜兮兮地抱头呼痛。她心中一动,突然不无讥嘲地想到,民间虽对这首诗背后的故事有无数传说,其中也不乏大团圆的结局。可那写题城南诗的崔护原本是博陵崔氏的子弟,之后又位居高官,又怎会和一寻常民女喜结良缘?所谓一见钟情,别说在如今这等级森严的时代是个笑话,放到几百年之后,还不同样只是一厢情愿? 她正想着,身后就传来了罗旭的声音:“这首诗是好的,只是那崔护的为人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劲来。若是那会儿只是瞧中了人家佳人的美貌,那不过是和寻常登徒子无异。可要是觉得人家品貌双全堪为佳偶,那么为了功名撂下人家一年算是什么意思,这一年不见,天知道会出多少乱七八糟的岔子?再说了,若是过不去父母那一关,那还是避开远些,有些窗户纸不捅破还好,捅破了伤人伤己,到头来写这么一首诗,又有什么意思?” 陈澜一下子松开了面前的那一枝桃花,连带它翘起的时候带起了帷帽上那一层轻纱都不曾察觉。怔忡之间,她又听见那边陈衍嚷嚷了起来。 “罗大哥,你这解释还真是新鲜,别人就只会摇头晃脑说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是,你罗大哥我是什么人?” “对对对,怪不得先生说,我就是读一辈子书,也读不出你那样儿来!” 听到罗旭的大言不惭,陈衍的反唇相讥,陈澜终于忍不住笑了,转过身正要打趣这师兄弟两句,这才发现自己帷帽上的轻纱已经翻起,顿时忙不迭地将其放了下来。只这一瞬间,她还是瞧见了罗旭赫然有异的目光,不禁心中一跳。 沿山路渐渐深入了这桃花林,里头渐渐就能遇到三三两两的人,他们这前呼后拥数目庞大的一行人,间中又有她这个头戴帷帽的女眷,自然便显得格外扎眼。毕竟,如今这大白天对于小民百姓来说多半是干活计都来不及,达官显贵不愿上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因而最多的便是身穿直裰的士子书生,偶尔也能瞧见几个结伴出游的少女,似他们这种兴师动众的反而少见。 “这桃花山上的林子曾经是太祖皇帝驻跸之地,因曾经有言不许皇家权贵侵占,所以就一直留了下来,早年间还有权贵清山游玩,可后来这么做的都给都察院一个个弹劾得灰头土脸,久而久之这边就成了科举士子的福地。无论是顺天府乡试,还是会试殿试,少不得有人上这儿来。桃花山上桃花林,桃花林中桃花缘,既然名声大了,附近的小家碧玉也有不少往这里来撞个运气。尤其是今天这日子,人面桃花相映红,期望能觅得贵婿的人可不少。” 罗旭这话自然是轻声说的,无论陈澜陈衍姐弟,还是红螺田氏和那些亲随,哪里会对一片桃花林的过往有什么了解,因而最初都是听得一愣一愣,临到最后一句方才都笑了起来。 “就和罗公子之前说的那个崔护一样,一见钟情容易,百年好合难,哪有那么容易成的。” 红螺随口叹了一句,可此时正好拐了弯,她一眼就看见小路左边不远处的一处草亭中,一个书生正和一个少女有说有笑,后头则是跟着两个垂手而立的丫头和一个小厮。那书生一袭青布直裰,容貌还算俊朗,只眼神中却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傲气。只一照面,她就认出这是此前在护国寺中有一面之缘的苏仪,一愣之下就看向了一旁的陈澜。 “别瞧了,装作没看见就是。之前苏家就打发了人来报喜,说是苏仪会试名列杏榜,大约中了一百多名,如今春风得意马蹄疾,殿试之前出来散散心也不奇怪。” 陈澜对苏仪的取中并没有任何感觉,此时见红螺瞧过来就提醒了一句。果然,等到他们这一行过去,那边也压根没有发现。过一座小石桥的时候,陈澜最后用眼角余光一扫,就只见石桌上头两位相谈甚欢的同时还颇为守礼,可那石桌下头,两只脚正勾勾搭搭地交缠在一起,心底不禁哂然。 桃花林中桃花缘,真真是一点不假! 说是小山丘,但越往上坡势越陡,路也不那么好走,因而人就渐渐少了。陈澜出来之前有意换了一双薄底靴,再加上有陈衍不时帮扶一把,也不知道用了多久方才气喘吁吁登了顶。山顶并没有什么傲人的景致,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底下那桃花林,就只见大片大片的红色,有的鲜红如碧血,有的艳丽如胭脂,内中的人影全都被颜色所遮盖,一时更觉赏心悦目。 罗旭今天虽是相邀同游桃花林,可实在没想到陈澜竟然会真的一路上了这最高处,此时见她笑着对陈衍说着些什么,又别过头去,大约是用手绢擦汗,正想说话却看到一旁的十几个亲随,想起自己那两回落得个不是,立时打消了贸然寻话题搭讪的主意,决定还是按部就班老实一些,免得再被人以为是唐突鲁莽。就在这时候,偏巧下头突然传来了阵阵吵闹,中间还夹杂着好些难听的喝骂,他原本不错的心绪顿时糟糕了下来。 这种桃花笑春风的好天气好地方,谁那么煞风景! 陈澜此时在一块山石上铺了块手绢坐着歇脚,听见下头的声音,不禁有些奇怪。而陈衍反应更快,立时差遣了一个亲随下去打探究竟。没过多久,那一番吵闹声就渐渐小了,最后消失得干干净净,可那亲随却还没回来。陈衍也不以为意,展开折扇给陈澜扇了一会风,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冲着罗旭问道:“罗师兄,上回在护国寺,你送给我那一把扇子当见面礼,那真不是圣手刘的真迹,是你给仿的?” “是仿的我跟那家伙学过两年画画。”罗旭见不但陈衍瞪着他,就连陈澜也惊讶地看了过来,便摊了摊手说,“我和娘一块迁居京城之后,文官勋贵两边都不搭,如果不是因缘巧合结识了他们这些三教九流,我也不会得以拜入韩先生门下,更不会还能学了一身武艺。技多不压身,这世子的封号是靠我爹的功劳,若是一个不好就会丢了,而那些学来的技艺一辈子都在,相比之下,自然还是这些来得可靠。家门余荫未必就能靠一辈子,以前某位前辈建功立业的时候,曾经这么说过。” 此时此刻,陈澜不禁想起从前朱氏曾说过罗旭文不 游士可傲公卿。 短短六个字,道尽了一小撮人心目中真正的黄金时代。只那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早已经湮没在了历史的流沙中,百多年前楚朝初立时,林长辉甚至以科举只取腐儒清流,于治国大业无用为由,一度废止了取士的科举,而行公卿官员荐举,但久而久之,历经唐宋深入人心的科举终究还是顽强地爬起身来。如今的士子们尽管做不到傲公卿那般潇洒,可跺跺脚骂骂人这种功夫尽可做得,而一旦入了都察院,更能把背后骂人的事情光明正大搬到台前。 只不过,明日就是殿试,今日一众前来游潮白河边这座桃花山的士子们谁都不想因为这一日风流功夫,而断送了十年寒窗苦读的前程。因而,汝宁伯府的人没遇着什么理论的仗义者,他们匆匆离开之后,三三两两的士子们也纷纷忙不迭地从各条小路溜下了山,而那些来寻觅佳婿的小家碧玉们,也各自怏怏回了家,只不少人都在心中诅咒着那个不守闺训的汝宁伯府小姐,浑然没觉得自己也比人家好不到哪儿去。 于是,当陈澜一行人从山顶下来的时候,桃花林中已经是空空荡荡,一连几日的大晴天使得山路变得异常坚实,几乎没留下任何或深或浅的脚印。只有那些草亭石凳前的泥地上,万花绽放的桃树下,依稀可见被人践踏的痕迹。此时此刻,那风雅的吟咏声,放纵的说笑声,得意的自夸声,全都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余下人的脚步走在路上的沙沙声和鸟啼声,将这偌大的桃花林映衬得静谧而又悠远。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5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深居简出本就是京城大家闺秀的习(性),陈澜也自然并不例外,所以,区区十几日的闭门不出,对她来说非但不难熬,反而难能平静了下来。只是,越是在这种时候,她就越是思念不知道人在何处的杨进周,思念远在京城的亲朋好友。然而,曲永的到来”却在平静的水面上砸下了一块大石头。 这还不算,次日一大清早,她就听说了外头士子罢考的消息,甚至还有传言说是商人要罢市。 倘若不是没有工人罢工,她几乎要以为后世的某些思潮也传到了这年头来。因而,当有人说那些抬着孔圣人排位的学生们已经就在胡同外头的新街口上,她心里一合计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多时,外间喧哗越来越大,就连江氏也被惊动了。 “这都是怎么回事?”,江氏站在院子里听了一阵子,忍不住满面狐疑地斜睨了陈澜一眼,“好端端的连这些读书人都闹了起来,这南京城地面上的官儿都干什么去了,就不怕朝廷申斥罚傣甚至于罢官去职?” “娘说得自然没人不怕,只是,大家更怕的是这江南官场上得罪不起的人。”陈澜微微一笑,随即就上前搀扶住了江氏的胳膊,“,只这些闹事的读书人可怜罢了。纵使事后朝廷答应了那些要求,闹得最凶的这一辈子前程就没有了。” “糊涂啊!纵使江南富庶,可那些殷实人家也就罢了,寻常中等人家乃至寒门”要用多少钱才能供出一个能去考廪生的读书人来!”江氏一时大摇其头,又怅然对陈澜说,“想当初咱们在宣府的时候,虽说他爹还好歹积下了一丁点钱,我那绣庄也还能贴补不少可要不是杜阁老免除了全哥四时束修,甚至还常常送他书,他的学业都未必能维持下来。这些孩子也是,一个个都不念自家父母是何等含辛茹苦!” 听江氏提起过去的事,陈澜心中也是为之触动口中却软言劝道:“都是各人的思量不同,这些人自己糊涂不念将来,娘就别惦记他们了,咱们也管不过来。” “说的也是。” 母女俩说着正要回屋,庄妈妈突然从外头疾步冲了进来,到近前也来不及站稳就说道:“老太太,夫人,不好了!外头那帮人中也不知道夹杂了几个什么人物竟是在那儿煽风点火,说咱们家老爷的不是,甚至有人丢东西砸咱们家里的门!”,此话一出,陈澜顿时勃然色变。她曾经经历过的是一个资讯爆炸的时代,哪怕没有亲身经历过(骚)乱,可也知道真正发生那种情况的时候会呈现出何等景象。别说这儿住的是官眷,一旦真的情况失控,那么这里住的就算是义母安国长公主事情后果也极可能不堪设想。嗯到这里,她几乎一下子松开了江氏的手,沉声问道:“其他人呢,可有其他人跟着砸?” “还不知道,只是门口有很多人”,” 庄妈妈的声音里头已经有了几分徨急。她虽是江南土生土长可何尝遇到过这样的情形?话还没说完,见陈澜冲后头一招手,红缨和长镝两个丫头立时紧跟在了后头主仆三人竟是径直往外头而去,她一时间愣在了那儿,紧跟着就上前去扶住了江氏的胳膊。 “老太人” “快,快去拦着阿澜,这种时候她一个女流就是站出去也不管用,这不是平常的时候,她镇不住的!” 江氏厉声叱喝了一句见庄妈妈一愣之下仿佛忘了动弹,她索(性)不管不顾地甩开了庄妈妈的胳膊竟是快步往前头去追陈澜。奈何她心中急切,脚下步子却总不及年轻人出了院子前头就已经没了人。正急迫间,她只听外头传来了一声暴喝,脚下不知不觉站住了。 陈澜才刚到前院,见十几个家丁家将如临大敌一般,有的顶住门,有的看住了前头围墙,心中不觉更是为之一紧。就在她想要开腔的时候,突然就听得墙外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紧跟着,人群中似乎起了(骚)动。当是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快走几步到了门口,恍然未觉几个守在大门两侧的家丁纷纷退避不迭,一只手竟是按在了大门上。 门外的大街上已经有好几十人,再加上看热闹的百姓,上百号人在大街上占去了老大的一块地方。但此时此刻,原本哄在一块的人群却往两边散开,(露)出了中间一条通道。有的人用惊惧的目光看着头前那个如同黑塔一般的壮汉,而更多的人则是端详着那大汉后头的晷一骑人。尽管那人才量不及黑塔大汉那般壮实,身上又是风尘仆仆,可腰畔拄刀,背上挎弓,那种肃然煞气却让人一见就为之生寒。 “让开!” 当那黑塔大汉重复了一遍此前的大喝之后,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人群中一时传来了一个高喝声:“就是里头这家的女人向朝廷进了谗言,要夺了咱们这些人家安身立命的田产!不要理会这些外人,咱们” 话音刚落,就只听裂帛似的一声弦响,那叫嚷的声音竟是戛然而止。眼尖的人只看到面前一道黑影倏然飞过,而迟钝的甚至根本没瞧见发生了什么动静。当人群中一个人骤然坐倒在地,两手支撑在那儿动弹不得的时候,方才有人注意到后头马上那年轻人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掣上了一把弓,而那坐倒在地的人身边,赫然是一支折去了箭头的长箭深深扎进了泥地里。 “你说谁进谗言?” 比起先头的暴喝来,这声音算不上极高,但那种森然冷意却是让他周围的人一时间惟恐不及地往后退了几步,人群中很快就让出了一条更宽的通道来,眼睁睁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径直策马前行,竟是就这么来到了那个坐倒在地的人面前。 “再问你一遍,你说谁进谗言?” 这提高了三分的声音更是让那坐倒在地的人打了个哆嗦。悄悄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他想起之前来之前别人透(露)的消息,他越发断定来人就是镇东侯世子无疑,索(性)狠狠咬了咬舌头,那股刺痛感立时让他镇定了下来。见周遭的人都看着自己,他又鼓起勇气大声叫嚷了起来。 “就是这里头的海宁县主!那位杨总兵奉命出镇两江,却跟看到王跑得没了影,她一介女流散布谣言祸乱咱们江南,这一家子人都是祸害!萧世子你身为外人,偏帮一个女子是何道理,莫不是贪图人家美色”,话还没说完,他就只见面前突然寒光一闪,随即脑袋上就为之一凉。颤抖着抬起手(摸)了(摸)脑袋,他骇然发现头顶上的发巾连带发髻全都被一刀削平,到了嘴边的呼喝一时间完全卡在了那儿,无论怎么张嘴都再叫嚷不出一个字。而偏偏就在这当口,他听到了一句让他浑身发抖的话。 “谁告诉你,本镇是镇东侯世子?”马上的人环视了众人一眼,一字一句地说,“本镇奉旨镇守两江总兵杨进周,尔等在本镇行辕之外喧哗(骚)动,该当何罪?” 此话一出,原本一片(骚)动的人群突然鸦雀无声。而在一墙之隔的小院中,站在门背后的陈澜用手用力支撑着那厚实的木门,整个人竟是有些站立不稳。而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二门口,站在那儿的江氏也是神情异常激动,一只手竟是不由自主按住了身旁的粉油墙壁。 门外的大街上,杨进周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抖得如同筛糠似的汉子,手中的腰刀一挑,准确无误地回到了腰畔的刀鞘之中。见那些人面面相觑,他便淡淡地说道:“尔等身着直裰儒衫,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十年寒窗苦读,靠的是父母亲族供给,养的是天地浩然正气,不是为了让你们不辨青红皂白(骚)乱胡闹!朝廷有律例法度,这聚众闹事威逼官眷是什么 看着儿子手揽儿媳快步走了过来,江氏的脸上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到了近前,杨进周方才小心翼翼放开了陈澜,随即屈膝跪了下来,才说了一句“娘我回来了”,他就感到一双手已经紧紧拽住了自己的胳膊,抬头便发现江氏的眼睛有些微微发红,他不(禁)更觉惭愧,当即讷讷说道:“娘,都怪我,行前没留下准信,还闹出了这样的事端,让您担心了。” “虽说是圣命难违,不能怪你,可你不在的这些时日,多亏了媳妇殚精竭虑多方奔走,这才能让局面一直安稳到现在。可即便如此,要是你今天不能回来,江南地面上仍不免要为之大乱!”江氏一手握着杨进周的手,一手又把陈澜拉了过来,面带嗔怪地说,“你要赔礼,就该向你媳妇赔个礼,我之前又挺不住病了一场,更是让她焦头烂额。” 陈澜尚未消化杨进周突然归来的事实,因而,当人在自己面前深深一躬到地的时候,她仍旧有些呆愣,转瞬间才反应过来,可伸手去扶的时候,终究已经生受了这一礼。 见人直起了腰”她才轻声说道:“赔什么礼,人回来就行了。” 见媳妇面(露)潮红,显然也是高兴的,江氏心中欢喜,就索(性)一手拉着一个往里头走。一旁的庄妈妈忙留了一留,快步到前头让家丁们小心门户火烛,晚上都警醒些,这才快步转身追了上去。听到前头传来了杨进周的说话声,她才放慢了步子。 “杨叔叔回来了!” 才一进院子,一个小小的身影就突然冲了出来。听到这一声杨叔叔,杨进周微微一愣,等看见骏儿有板有眼地上来行礼,他一下子想起毕先生已经去了东洋,面上顿时(露)出了几分难色。他这表情弯下了腰的骏儿没瞧见”陈澜却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一动便上前拉起了骏儿。 “骏儿可是想爷爷了?”见小家伙抬起脑袋,随即重重点了点头,陈澜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子,又笑道”“你爷爷还在外头办事,暂时还回不来,所以还是把你托付给了咱们。你就继续在这儿安安心心住着,把这当成自己家,好不好?” 听说爷爷没有一块回来,骏儿顿时耷拉下了脑袋,好半晌才迸出了一个微不可闻的好字。杨进周这才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又说道:“你婶婶说得没错,你爷爷办完事之后,就会把你接回去。他还说”回来之后要考察你的功课。” “啊,爷爷真这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6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倘若骏儿不说,陈澜几乎已经忘记了还有芳草那么一个人,此时骏儿一提,她方才想起还有这一茬。只不过,这是毕先生的私事,她是货真价实地一无所知,于是只能转头去看杨进周,恰是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霾。 “你苍叔和刘叔跟着毕先生一块去办事了,毕竟是用惯的人,能够有个照应。”见骏儿深信不疑”杨进周有些不自然地伸手摩挲了一下小家伙的脑袋”用少有的柔和口气说道,“你小(奶)(奶)回乡探亲”你恐怕有一阵子见不着了。” 尽管骏儿有些小小的失望,但得到了亲人的消息,他仍是很快(露)出了笑容,双颊上那两个浅浅的酒窝显得格外可爱。因这会儿距离午时还有一阵子,江氏就知机地把骏儿拉到了后头陪着散步,单单把杨进周留给了陈澜。 新婚之后不过短短半年有余,陈澜就已经和杨进周经历了两次别离。前一次他去宣府,虽然也是奉圣命,可终究是一直有通讯息,不多时也就回来了,可这一次一去就是一个多月音讯全无,唯一的一封信还是行前留下的,因而此时面对着真真切切的人,她竟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良久才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径直把人往屋子里拉去。 直到那门帘落下,外头方才传来了几个丫头的轻笑和窃窃私语。 东屋里,陈澜一进屋子就径直把人推到了床上坐下,上上下下端详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咬着嘴唇低喝道:“把衣裳脱了!” 久别重逢,杨进周正想着要如何轻描淡写才能说明此次的经历,冷不防这么一句话砸平来,他立时愣在了那儿。好半晌,他才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鬼,脱衣裳?” 陈澜发现丈夫赫然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急了,不觉脸上挂不住,随即遮掩似的轻哼一声道:“让你脱上衣!谁知道你在外头是不是又不顾自己冲冲杀杀的,我得数数你身上的疤痕是不是又多了,别老伤没好又添了新伤!” 明白是这么一回事,杨进周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摇了摇头道:“又不是上战场打打杀杀,哪里会又添什么新疤痕,你想太多了。倒是真对不住你,让你在家里担惊受怕,还得应付那许多乱七八糟的场面,原是说好了,你下了江南好好调养身体,可就连毕先生也没能留几天,就匆匆去了东洋,我”,” “别打岔!” 毕先生人虽然不在”可当初曾经留下了详尽的方子等等,因而陈澜虽觉得遗憾,可并没有多大不快。毕竟,人家又不是专职的大夫,怎么也不可能犹如私人医生似的日日把脉天天开方。因而,她不等杨进周解释其中内情,就一下子打断了他,随即竟是亲自伸出手去,先是拉下了腰带,随即则是那件右衽斜襟外袍,就当她的手触碰到了那件贴身中衣的时候,另一只有力的手一下子抓紧了她的手腕。 “阿澜,真的不用”,“放开!” 觉察到那只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陈澜忍不住伸手去掰,一不留神用力过猛,整个人一下子就跌进了床上那男人的怀里。面对那种熟悉的灼热气息,她只觉心里更是阵阵翻腾,另一只手却不依不饶地去拽那件已经松松垮垮的中衣。在这番挣扎抗拒之间,就只听一个清脆的裂帛声,她手中已经是多了一截半白不白的松江棉布。 而更让她在意的,则是那中衣之中,他那胸膛上紧紧裹着的一层白棉布绷带。 “你呀”,尽管刚刚那一番动作牵动了伤口,可杨进周的脸色自始至终就不曾动弹过,这会儿面对陈澜那又是嗔怒又是痛惜的目光,他却是败下阵来,只能用手把人揽在了怀里,“男子汉大丈夫,一点点皮(肉)伤不算什么。真的,不要紧,那时候第一时间就包扎好了,一路上又是天天换绷带换药,和真正战场上的情形比起来”,“这么说,已径是多日之前受的伤了?” 陈澜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杨进周的眼睛,见那目光一闪之后就避开了,她不由得恼将上来,松开了起头的另一只手,两只手就这么捧着丈夫那面颊。然而,就当她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红唇突然就被一抹灼热给封住了。整个人都被那坚实的臂膀箍在怀里,她原本满溢着惦记和思念的心突然轰地一下空了下来,几乎窒息在那种似火一般的热情中。 也不知道多少时候,她才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只是抬眼再瞪他的时候,眸子里自然而然地便呈现出了一丝妩媚,那种质问的气势完全无影无踪。偏巧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了一声有意加垂的咳嗽,随即便是云姑姑的声音。 “老爷,夫人,厨房里刚做好了点心。老太太想着老爷刚回来,难免腹中饥饿,所 金陵书院,淡泊居。 扫了一眼面前从院长何明钦到十几个资深教习的精英阵容,艾夫人又往另一头的巡按御史周泰同瞥了一眼,面上(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容。颔首示意之后,她就在主位上坐了下来,仿佛丝毫没察觉到一旁空着的另一个主位。 “京城虽说未曾有回文送到,但江南这边的声势已经造起来了。金陵书院向来执江南儒林之牛耳,如今有人想要靠强权压到我们头上来,那只能是痴心妄想!好在荆王和杨进周都是自作聪明,竟然妄想靠几个人就去打开局面,这才给了我们做文章的机会。趁着这时候把局面定下,之后哪怕他们真的能回来,也就翻不了天了!” “夫人英明!” 十几个人齐齐这么一声,东屋里正在悬腕练字的艾山长不(禁)抬起了头,手腕不经意地一抖,一滴墨汁立时滴在了下头的宣纸上。良久,低下头的他才看见刚写好的那福字斗方已经给污了,不(禁)摇头叹了一。气,随手丢下了那支笔,缓缓坐在了太师椅上。虽说外头的声音仍是不断传来,可他却仿佛没听见似的,轻轻用手揉了揉太阳(穴),额边鬓角赫然是斑斑白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门帘响动,紧跟着就是一个轻盈的脚步声。等到身畔隐约飘来一个清新淡雅的空气,他就侧了侧头,正好看见艾夫人在身边站定,却是斜着身子看桌上那字。 “整天就写这些福禄寿的,你可是金陵书院山长,要是让人看见了还不笑你俗气?” 打量着妻子面带娇嗔的脸,艾山长却眯了眯眼睛笑道:“人生在世,若能福禄寿三全,那就已经人生无憾了。我们金陵书院那许多学生,有几个不俗气的?夫人,你一心维护书院的心思我明白,可这一次是不是真的做得太过激了?须知朝廷一个接一个地把人派下来,又在措置上头煞费苦心,万一要是逼急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难道你连这个都不明白?”艾夫人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一只手突然重重按住了桌子,“江南大小书院那么多,你以为他们不想挑战咱们的地位?这些年来为了一枝独秀,什么手段没用过,这一次也不例外!要是让他们借着朝廷的东风起来了,你以为我们将来还能在江南如此顺风顺水?收起你那些小心翼翼,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一回若不能把这股风头给打下去,日后只会更难做!” 艾山长张了张嘴还想劝说什么,可是,看着妻子秀眉倒竖紧抿嘴唇的样子,目光下移再看见那一团被揉得不像样子的手绢,他最终只是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夫妻俩一时再也找不出其他可说的,艾夫人敷衍似的又说道了两句,随即就转身往出了门。 才从东屋走到明间,她就嫌恶似的舒了一口气,又轻轻伸手捋了捋额边那一缕不服帖的头发。 就在她打算径直到西屋里头去歇一会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大呼小叫,紧跟着,竟是一个妈妈气急败坏地撞开门帘冲进了屋子。 “夫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是天塌下来了,还是官兵围了书院?”这本是随。的一句话”可是,当艾夫人看见那妈妈脸上一下子(露)出了极度惊惧的表情时,她立时倒吸一口凉气,当即厉声呵斥道,“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金吾后卫,金吾后卫足足两三百人把咱们的书院团团围住了!”那妈妈的声音里头已经带上了几分哭腔,随即双膝一软竟是跪了下来,“何院长已经带着人去了,可前头那边说,有学生去理论”却被人(强)硬地打发了回来,说是如今南京城中多有(骚)乱,所以派人到这儿维持,以免有人冲撞了咱们这等书香地,可这分明是” “别罗嗦这些没用的!”艾夫人厌恶地打断了那妈妈的唠叨,直截了当地问道,“带队的是谁,可有说是听谁的命令”除却警戒之外,可还有别的什么举动?” “这这” 见那妈妈也说不清一个所以然,艾夫人顿时恼将上来,丢下人就快步出了门。只在出了院子之后,她想了又想,还是没有直接到书院门口去,而是径直转到了后头地势最高的藏书阁,在顶层上头居高临下那么一看,她立时发现了前后四面的景象。看清楚了那些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将士,看清楚了一个个学生义愤填膺地上前,却被人漠视着挡回来,她的拳头不(禁)越攥越紧,到最后索(性)双手紧紧捏在了栏杆上。 等到下了藏书阁,她正好迎面撞上匆匆过来的院长何明钦一行,立时又劈头盖脸地问道:“可打听清楚了,究竟怎么回事?”,“夫人,是南京守备许阳,是他调的兵!”何明钦那儒雅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狰狞,话语亦是如同连珠炮似的迅速,“他以有人造谣生事为由,出动兵马满城大索,又看住了咱们金陵书院。他是铁了心要跟着别人捣乱,咱们也别客气,等到门前这些人一走,立时就把他的事情全都掀出来,看他能挺多久!” “许阳竟然是许阳!”艾夫人又惊又怒,快速在心里一合计就重重点了点头,“也好,就照你说的办。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既然不想安安稳稳当这个南京守备,就让他倒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7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此时此刻,她完全忘记了先头设计的那几件事,只顾着咬牙切齿。接下来,她又立时出面安抚师生,照旧是平日里那种温文中带着干练的模样。这一番折腾就一直持续到了日落时分,眼看着外头那些将兵丝毫没有挪窝的迹象,满身疲惫的她回了淡泊居正要吩咐传饭,外头又是一阵更大的喧哗。 这一次,原本就已经一肚子火气的艾夫人索(性)直接摔帘子出了门。见院子里竟是好几个人站在那里,她不(禁)生出了一丝不妙的预感,当即问道:“又出什么事了?”,“夫人,朝廷钦使到了!” 听到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艾夫人整个人一晃,伸手想要抓着什么东西撑一撑,奈何人站在台阶上四,面掺不着,随即竟是脚下不稳一下子往后头倒去。就在这时候,她只觉得一只手在背后托了一把,回头一看发现是丈夫,她这才遮掩似的借着那股力道站直了。 “钦使?曲永就不怕他一个阉宦跑到这金陵书院来,直接被学生们的唾沫淹死?” 情急之下,艾夫人早已把什么谨言慎行抛在了脑后,就差没有直接破口大骂。而那说话的教习则是不等艾夫人把话说完,就急匆匆地说:“夫人,不是那位曲公公,是刚刚到南京城的钦使,说是奉旨巡阅两江观学教翰林院修撰威国公世子罗旭!” 此话一出,不但艾夫人如遭雷击似的愣在了那里,就连后头扶着她的艾山长亦是大吃一惊。 其余几个教习却立时围将上前,七嘴八舌地嚷嚷了起来。 “夫人,他们说是来册封咱们金陵书院山长的!”,“听消息说,咱们不是头一个,竟然选在这种时候才来颁旨,分明是要落咱们的脸面!” “话虽如此”可是圣旨不可违,咱们眼下该怎么办?外头师生已经议论纷纷了!” 艾夫人被这些声音搅得头昏脑胀,好半晌才终于理清楚头绪,顿时举了举手示意他们暂且停下来,旋即才脸色复杂地扭头看向了丈夫。眼下情势不对,纵使是她也不敢用(强)硬的姿态来对待朝廷钦使,因而只能对艾山长说道:“老爷,先去听听究竟怎么说吧。” “也好。” 相比向来喜欢兵行诡道的艾夫人,艾山长换上那大袖儒衫出现在人前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呈现出一种饱学鸿儒的感觉。然而,这一路紧赶慢赶,一进南京城就已经目睹了某些景象的罗旭却没法从心里对面前这位金陵书院山长生出什么敬意来。说是册封,按照平日的常理,今天不过是走一番过场,重头戏还在明天,可他却完全没兴致说那些客套的敷衍话。 “我自小在北边长大,向来爱慕江南文华,这几天紧赶着从天津过来,本想走到各大书院瞻仰瞻仰,谁知道今天一到南京就发现城内竟是一片大乱。不应该啊,有金陵书院这等书香门庭在城里,黎民百姓又是丰衣足食,难道不该是衣食足而知荣辱?”,艾山长沉默了片刻,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却不防罗旭一巴掌拍在扶手上,随即满脸痛惜地说:“偏生那些学生还以讹传讹,说什么荆王殿下和杨总兵不知所踪,我才到总督府的时候,还正好见着了荆王殿下。书生意气”竟是为人挑唆前程尽毁,可嗟可叹!” 由于钦使所在不好擅入,艾夫人足足过了一刻钟之后才得知了罗旭对丈夫说的这么一番话。那一刻,向来自诩心智不下男儿的她使劲按着胸。”险些脑袋一栽昏厥了过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赶得这么巧! 南京城,两讧总督府。 陪坐下首的冯总督和叶巡抚看着上头那个坐得稳稳当当的年轻人,面上虽满是笑容,可从他们那种过于僵硬的动作,挺得笔直的腰杆上,很容易就能看出他们这会儿的紧张来。因而,当那人终于慢条细理品完了茶,轻轻放下了茶盏时”两个人几乎同时身子往前倾了倾。 “我不在这些日子,想来是给二位大人添了不少麻烦。”荆王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脸上尽是诚挚之色,“不是我有意行踪飘忽让别人难以捉(摸),实在是此行领了父皇严令,所以不得不如此。只不过,乍一进南京城”就听到街头巷尾都在传言说我溺水死了,我是该说晦气呢,还是该说”,” 这话还没说完,冯总督就立时义正词严地接过了话头:“殿下明鉴,这都是有小人处心积虑所致,下官一定令人彻查,尽早给殿下一个交待!” 他这么一说,一旁的叶巡抚自然也欠了欠身附和。然而,端详着这两位好似一体般的总督巡抚,荆王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犀利的眼神:“给本王交待?二位大人是不是弄错了?本王奉皇命行事,再加上杨总兵随行,未免行踪隐秘些,别人无论私底下流传些什么”既然是以讹传讹,本王都大可以不放在心上,可是,南京街头学子闹事,商人居然还闹起了罢市,两位还有心思稳坐衙门!” 无论是冯总督还是叶巡抚,此前都从来没有和荆王打过交道,不过是道听途说这位皇子有某些荒唐习(性),平日为人处事都是不甚正经,理当是好应付的人。所以,乍一见人家暄过后,两人便打定了快刀斩乱麻把那谣传荆王命丧海上这最要命的一条赶紧捂下的打算,哪曾想到荆王完全不吃这一套,一开口就问到了真正的点子上。 两人一下子都坐不住了,慌忙齐齐站起身来,又是惶恐谢罪又是满口应责”最后不外乎是打包票说要立时把这(骚)动压下去。然而,荆王却丝毫没有因这话就缓和表情的意思,看着两人又淡淡地说:“弹压是必须的,但若是一味用强,十有会激变良民。既然是士子(骚)动,那么就自然诿是学政出面。不要对本王说什么人犯了痰涌正卧病在床之类的话,他既然督学两江,就是两江所有学子的老师,岂有看着自己学生被奸人煽动,自己却高卧不起的道理!传本王的王命,就是用床抬着他,也要让他出面!” 撂下这掷地有声的话之后,荆王就一按扶手站起身来:“皇上下旨册封江南四大书院,这是皇恩浩荡褒扬江南文华,可在这当口闹出这样的事情”不啻是自己在自己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想来这时候几个书院自己收拾局面前来不及!你们两位身为江南父母”士子的事情就先不要管了,但那些跟着闹事的商贾,你们两个就该管一管了!”,这话比之前那番话更添几分凌厉肃然,冯总督和叶巡抚对视一眼,都闹不明白荆王是真不清楚还是假不清楚。江南之地,文华和富庶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如金陵书院这般在文人当中久负盛名,在商场上一样是非同小可的魁首,他们也是要仰仗其做生意的,让他们去管之前那些闹事的商贾,这竟是比劝退那些脑子一根筋的学子更难。 话虽如此,两人不敢怠慢,自是慌忙躬身答应。而就在这时候,荆王仿佛是漫不经心似的又扔出了一句话:“忘了对二位大人说了,本王入城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日夜兼程赶了过来的两江新任观学使,翰林院修撰罗旭。他是去年那一科的传胪”此来是奉旨册封江南四大书院,还有南京国子监的种种事宜,虽说未必停留多久,可不管怎么说也是钦使,也许会来见一见你们。” 罗旭?册封书院和南京国子监的种种事宜,难道不是司礼监太监曲永管的? 荆王丝毫没有为这两位南京大佬答疑解惑的打算,再一颔首就要举步离开。他这一走,冯总督和叶巡抚自是慌忙殷勤相送,可当目送着人在二门口上了马车,又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徐徐离开,他们俩伫立了好一会儿,突然对视了一眼。 “糟糕,还不知道荆王殿下住在哪儿!” “这是小事,这么一大堆人,不至于再像之前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要紧的是咱们还没问清楚,荆王殿下之前带着杨大人到了哪儿去,这上奏的时候甚至找不出由头开脱!” “别说了,赶紧去把人召集起来,金陵知府吴应,还有上元县令吴应,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两个得先上对了,还有薛学政,这老头子这次是躲都别想躲过去”,荆王这一行人穿街走巷慢慢吞吞,仿佛根本不在意四周无数端详的目光注意的眼神,到最后便停在了镇东侯府别院的门前。这边车才刚停稳,内中的人就已经迎了出来,为首的萧朗满面寒光,当看见那个熟悉的人笑吟吟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他那目光更是仿佛刀子似的往人身上扎了过去,好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弯下了腰。 “殿下。” “免礼免礼,本王不在的这些日子,实在是辛苦萧世子了。” 尽管口中说的客气”但荆王仍是仿佛不小心似的在萧朗肩膀上搭了一记,随即才一马当先大步往里走。随着大门二门三门,身边的闲杂人等渐渐少了,而背后一阵阵席卷而来的寒气却更深重了些。当他终于有些忍受不住,抱了抱双臂转过身来的时候,就只见面前只站着萧朗一个。此时此刻,那迎面而来的眼神几乎能冻死人。 “之前不告而走,还带走了杨兄,留下了那么一个烂摊子,是我的不是。”荆王少有地没(露)出那种招牌的懒散表情,竟是郑重其事地对着萧朗一揖,“实在是事关重大,只能留下那封信,之所以送得晚了,也是因为我的特意嘱咐。这一次在外头拖的时间实在是长了些,让你和杨夫人承担了不小的压力,是我先前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 萧朗原是窝着一肚子火,虽说对方是皇子亲王,他顶多只能摆一摆冷脸,可即便如此,他也打算人住在这里的这段时日绝不给其好脸色看。只是”荆王却突然这般诚恳地赔罪道歉”他的脸色总算有些缓和,可仍是恼怒地说道:“殿下既是让我当替身,当时就算真的是急事,事先暗示一声难道就那么难,归根结底还不是信不过我!还有杨夫人那里,她这次下江南是为了调养的,可你们把毕先生带了走,还让别人紧追不放,要不是她智计百出,你烙为我一个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8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这是萧朗从不知道的一盘大棋,他听着听着,一时间只觉得脑袋转不过来,临到最后方才问道:“回归?怎么个回归?”,“自然不会是带着妻儿老小船队家当回了中原来,而是希望我朝给他们藩属的名义,给予他们海贸权,他们愿意出力出钱出船出人,与我朝合力给佛郎机人一个教训。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他们离开中原的时候了,他们的家业等等全在海外,怎么舍得回来?可惜了,多少年来一面对付外头人,一面内部又是种种争斗,他们剩下的东西已经很少了 “一觉睡到自然醒,当大清早陈澜睁开眼睛时,枕边已约空空一片,仿佛昨夜的那一宿癫狂如同梦境。床铺上并没有多少凌乱的痕迹,空中散发着百合香的清新韵味,就连她的身上也是干干净净,贴身中衣连扣子都扣得好好的。因而”躺在那里的她茫然看着顶上那水墨绫帐顶回想昨日晚上的情形,可最终却觉得脑袋隐隐作痛,于是伸出手去把帐子撩开了一丁点。 “来人。” 这慵懒的声音很快便引来了人。 见是满脸喜滋滋的芸儿,陈澜便支撑着半探起身子,没好气地问道:“一大早就笑成这样子,什么事这么高兴?”,“老爷回来了,难道这事情还不值得高兴么?”芸儿没注意到陈澜那长嘘一口气的表情,自顾自地忙碌着把两边帐子高高挂在银钩上,又笑道,“当然,更高兴的是老爷心疼夫人。大半夜的,不让咱们在一旁服侍,又亲自给您换了一身衣裳” 这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陈澜面色有几分微妙,立时知机地再也不提,只挤了挤眼睛道:“老爷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临走时捎话说让转告夫人,他日落之前必定回来。啊,险些忘了,老爷原本要借红缨背着的那东西使使,红缨死活不答应,又说要请示夫人,最后老爷却不让,就这么空手走了。” 原来他真是回来了! 揉了揉还有些疼的太阳(穴),陈澜终于想起昨日晚间,她一时高兴让下头人多多预备了一些酒,夫妻在房里打开支摘窗对月小酌,喝到最后,除了放纵癫狂之外”她就没有其他记忆了。因而”芸儿后头半截话她几乎都没怎么留心,扶着人的手下来跋拉了鞋子更衣洗漱,等到在妆台前坐下,她的心绪方才真正平稳了下来。 “夫人。” 随意一瞥红螺呈上来的七八枚发簪,她正把手指向其中那一枚朴素简洁的亮银缀蝶簪”就只听背后传来了一个有些畏缩的声音。透过镜子看见那垂手而立的人是红缨,她不(禁)有些奇怪,拈起那枚发簪递给梳头的红螺,这才开口问道:“一大早耷拉着脑袋,这是干什么?” “夫人,都是奴婢违了老爷的命。”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陈澜为之一愣。细细一想,她方才记起之前芸儿提到的那件事,细细一想就开口说道:“他问你要东西”自是有他的用处,但你一心为我,也并没有错。既是他说不要叫醒我,想来今日也不是非用不可。但你以后记着,我和他是一体,他若是要做什么事,你只管立刻知会了我,不要理会他说什么。” “是,奴婢明白了。” 红缨这才松了一口大气,随即解下背上那包袱双手捧到了陈澜跟前,可怜巴巴地说:“夫人,那这东西是不是老爷取去了,奴婢就不用再继续整日里茸着了?老爷身边可是有力气更大的人,这东西虽然不委,可整天扛着,奴婢也有些吃不消了。” “哟,这会儿和夫人说吃不消了?之前我和你换着想背一背,你都不肯呢!”长镝正好捧着一盘东西从外头进来,自然就接了话茬道,“夫人别听她的,她这是撤娇呢。她比我力气大多了,再背个三年五载也没关系!倒是如果换了老爷身边的某人去背,就有别人心疼了!” 此话一出,已经戴正了簪子的陈澜就发现身边的芸儿正在抿嘴偷笑,再一看红缨已经和长镝笑闹成了一团”她自是忍俊不(禁),再一回头就发现红螺正一声不吭低垂脑袋在妆台上收拾东西,那面颊上正有一团可疑的红云。转念一想长镝那打趣,她不觉莞尔。 陪婆婆一同用过早饭,陈澜便发现,杨进周一回来,对这阖家上下的人来说,就仿佛是多了主心骨一般。原先并不是没有说笑,只那说笑之中往往都多了几分逗她欢颜的刻意成分,不像现在,每个人说话做事都挺直了腰杆,该多大的声就多大的声,大嗓门的甚至还怕人听不见似的拎起喉咙在那叫嚷,仿佛聒噪也成了一种表达喜庆的方式。 家里人如此,当郑管事来见的时候,磕头过后也是满脸掩不住的喜色。斜签着身子谢过了座,他就习惯(性)地把两手袖子卷起了少许,这才笑道:“真是一日之内日月换新天,从昨儿个开始,南京城上下就一下子翻天覆地了。荆王殿下一回来,就先去了总督府,让冯总督叶巡抚立时出面,又下令把学政抬着去安抚学子,彻查商贾罢市一案。南京守备许大人满城戒严,直接把金陵书院看住。” 我回来的时候翻了一下,上头至少有五六十个人。” “所有衙门都这样?”,陈澜问了一句,见杨进周点了点头,她不(禁)攒眉沉思了起来。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她就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着”侧头一瞧,就只见旁边的丈夫没事人似的,脸上玟丝不动。 “原本我是想筛选一下再用。可既然趁着这一次的乱象,不如把总兵府后院也清理清理,免得这些多年做下来的老官油子和本土的人(勾)结,届时闹出什么不可开交的事情来。阿澜既然已经有了那样的人缘,我的想法很简单,把这五六十个人分成几拨,其他三大书院也好,江家也罢,每个地方帮我们收容几个,就说是总兵府用不了这么多人,总之是尽量别留下来,但也让他们有一口饭吃。哪怕搬进去人手不够,也可以让郑管事帮忙设法,不用在这种人事上头再多动什么脑筋!” 江氏见杨进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虽不往陈澜脸上瞟,两人的手却紧紧握在一块,心里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禁)为之莞尔,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这么多天熬下来就已经够累了,没道理还要在搬家之后再操那种闲心! 和前几次的搬家不同,这一次是杨进周正式履新,阖家上下自然是一片忙碌。当家的男人回来了,而且如今南京城里赫然是群英荟萃,松了一口大气的陈澜自然撂开手再不管外头那些事情,只专心致志地准备搬家的种种事宜,其中首要的自然是用人。 这一日是选定的吉日。杨进周一大早出了门后,新街口的别院就热闹了起来。郑管事早早就已经预备好了充足的人手”再加上杨家上下的箱笼四辆大车已经绰绰有余,再加上杨进周早已经正式接任两江总兵,这会儿正在和荆王萧朗罗旭一块应付整个江南错综复杂的局面,练澜已经吩咐过他务必低调,他也就没想着摆什么排场,只打算静悄悄搬过去算数。然而,几辆大车还没出门,门前大街上就已经扬起了一阵阵烟尘,竟是几个贵客接连来了。 “这乔迁怎么也是大事,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我总得来凑个趣,顺便也是赔礼。” 当着杨太夫人江氏的面,荆王一改平日的没个正经,不但说得异常诚恳,甚至还起身深深一揖”慌得江氏自是连忙退避不迭。而同行的萧朗则是简单得多”只径直向江氏拱拱手说:“伯母,如今南京城内看似平静,实则仍然暗流不断。为避免万一,搬家的时候还是多些预备小心谨慎的好”所以我把亲兵都带来了。” 比起荆王和萧朗,罗旭结识相交都在前头,此时他坐在那儿打量,见荆王说荆王的,萧朗说萧朗的,两人竟是一本正经谁都不看彼此,他心里不觉好笑。待到萧朗说完了,他这才转过头来,见陈澜站在江氏身边,正笑吟吟地双手扶着婆婆的肩膀,眉眼间尽是舒心的笑意,他不由得想到了妻子常常(露)出的娇憨笑容,怔了一怔方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殿下,萧世子,今日是乔迁的大好日子,外头那些烦心事何必在这时候拿出来说?就是有跳粱小丑”有咱们这么多人在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殿下,别忘了之前” “啊”看我这记(性)!”荆王立时维持不住刚刚那庄重肃然的表情,连忙满脸殷勤地说”“时候不早了”太夫人,杨夫人,要是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咱们就立时三刻搬家吧!” 见萧朗冷冷地横了荆王一眼,随即也默默点了点头,陈澜心中不(禁)越发狐疑。只是细细一想,她实在想不出这好好的搬家能搬出什么幺蛾子来,于是也就懒得多想了。等到云姑姑和柳姑姑前去检视行李清点人手回来之后,她就奉着江氏出门上了马车。 车帘一落,外头隐约传来了车轱辘的转动声和车夫的鞭子声吆喝声,江氏就忍不住问道:“媳妇,我总觉得今天荆王殿下和罗世子萧世子有些不对劲,他们不会有事情瞒着咱们吧?我就是奇怪,他们三个全都来了,反而是叔全连个影子都不见,倒像是他们三个串通好的。” “娘,就算真是串通,也不会是坏事。”陈澜口中安慰着江氏,手却挑起窗帘望了一眼外头,见逐渐上了人流熙熙攘攘的大街,这才又松开了手,又侧过头若有所思地说,“我估(摸)着,大概是那位殿下要借这次的事情做些什么,咱们就当看热闹吧。” “看热闹好,只要别让我动脑子就行。”江氏一时就笑了,紧跟着就按着陈澜的手说,“你也是,劳心劳力的日子总算走到头了,和我一块看热闹,可不许再费心。” “娘,看您说的,眼下南京城里群英荟萃,轮得到我动脑子?”陈澜索(性)笑吟吟地抱着江氏的胳膊,眨了眨眼睛说,“我哪有那么多闲工夫,与其去管他们打什么主意,我还不如好好把人手安排一下。说起来,郑管事昨日回我,说是咱们家里以前常打交道的那个人牙子,正好到了江南来,人员上头的勾当他熟,已经荐了四个妥当的门子和两个厨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59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看到江氏无奈地摇了摇头,陈澜就笑道:“他哪里是真的没事就甩冷脸,今天看样子是造势,指不定还要立威,他就算知道了,也顶多是事后算账。那么多绫罗绸缎的人站满了一条街明天传扬出去,街头巷尾又能议论上好几天,要造什么势头就都足了。” “也好,之前让咱们受子那么多折腾,如今寒碜寒碜他们也解了心头那口气。” 江氏说是这么说,等到车马在二门停下,她紧跟着陈澜下了马车,看到那满院子恭恭敬敬垂手而立的莺莺燕燕,仍然是吓了一大跳。和之前在扬州府时赴宴的几回不同”这一次一个个贵妇都打扮得相当得体,无论衣裙还是首饰,都透着那么一丝含蓄的意味偏生态度却比之前更是殷勤。她还没站稳,一群人就簇拥了上来行礼,一个个名字轮番上来,她一恍惚就前听后忘,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上了前来,她才回过了神。 “杨太夫人,海宁县主。” 和别人一口一个太夫人,一口一个杨夫人相比艾夫人的称呼自然是显得不同寻常。江氏倒没在意这个,因之前艾夫人在万泉山庄时来过好几回,和陈澜相处得倒也不错,她自是客气地和人家暄,而陈澜却等到那一番客套完了之后方才淡淡地说:“所谓县主,一旦嫁为人妇,人前称呼就随了夫家艾夫人乃是金陵书院的山长夫人,不会不知道这道理。 江氏没料到陈澜竟突然在称呼上头较起真来,一时有些糊涂。可是,见艾夫人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不好看,眼神里头仿佛还藏着什么她看不明白的东西,她到了嘴边预备打圆场的话立时就吞回了肚子里。至于其他的贵妇们已经是冷眼旁观了这好几天,哪里会不明白这会儿的针锋相对所 “杨进周话音刚落,柳姑姑心中解气,正打算依言抬手送客,就只听门外传来了一阵说笑声。不多时,就只见几个人先后进了二门,最前头那个一面负手缓行,一面爽朗大笑的人正是荆王。他仿佛是没看到这边的一幕”走到近前之后漫不经心地扫了艾夫人一眼,随即就大步上前,一把扳住了杨进周的肩膀。 “杨兄,我知道你是不高兴我代你做了主,可你接任的时候静悄悄的,总不成太夫人和尊夫人一块乔迁的时候”还是悄无声息。嗯当初冯总督和叶巡抚上任的时候,江南士绅可是摆出了好大的排场,没道理这回你两江总兵上任就破了这儿官场的惯例。你瞧,艾夫人可是两江地面上好些人都要称呼一声师母的,现如今也来道喜了,这面子谁能有?” 荆王话里话外仿佛是在对杨进周强调艾夫人的身份,可说话的时候却只顾着看杨进周,丝毫没回过头来,他身后的艾夫人几乎恨得把嘴咬出了血。而杨进周则是不满地看着那自来熟似的按在肩膀上的手,好半晌才沉声说道:“殿下何必越俎代庖?” “你说越俎代庖也好,说我瞎掺和管闲事也罢,总而言之,我是一片好意,罗世子萧世子也是一片好意!”,荆王压根没把那冷冽的语气放在心上,又往后头招了招手,待到罗旭和萧朗上前,他这才笑嘻嘻地说,“你看,这几日罗世子忙着跑四大书院,把册封的事情办得漂溧亮亮;萧世子则是帮着冯总督叶巡抚,把那些闹事的商人给一股脑儿平了;再加上我总而言之,这一回正印证了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自始至终有些嬉皮笑脸的荆王一下子加重了语气,后头的艾夫人原本已经气得转过了身子,可才迈出去一步就听见这最后一句话,脚下立刻就僵住了。因而,哪怕罗旭和萧朗一样是无视了她的存在”只顾着上前和杨进周说话,被晾在一边的她就是再心中怨恨,也只能死tg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萧朗不爱说话,尤其是替荆王解说今日那盛大排场的真意就更不会做了,但罗旭却是最擅长嘴皮子功夫的。再加上他和杨进周的关系远远比其他两人来得亲近,因而三言两语对杨进周低声把事情解说了分明,到最后又招手把柳姑姑叫了过来。 柳姑姑对这位威国公世子知之甚深,近前之后屈了屈膝后就主动说道:“罗世子,恕奴婢大胆,今日这般造势必然事出有因,夫人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可在奴婢看来,她对那位艾夫人实在是深恶痛绝,把这么一位迎进去,只怕比吞了苍蝇还难受。” “你说得对。”罗旭歪着头想了想,随即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她的脾气我好歹知道一点,若是别人赢了,恨不得在败者面前耀武扬威狠狠发泄一通才好,而她恐怕最希望痛恨讨厌的人直接在眼前消去我就说,殿下这是马屁拍在马脚上” “罗旭”你说本王什么!” 罗旭话音刚落,乍听得背后传来这么一句,扭头瞥见那张颇有些恼火的脸”他立时笑容满面地拱了拱手:“,殿下,我说您是”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荆王心里一下子想起了这家伙带来的皇帝口谕,然后又是一份让自己心惊胆战的密旨,没好气白了罗旭一眼,这才转头走了几步到艾夫人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看夫人脸se似乎不那么好,看来还是昨日册封太过ji动了”到如今还未曾恢复过来。既如此,还是早些回去休养休养”杨夫人那儿,让柳姑姑代你赔个不是就完了。回去之后”夫人记得转告艾山长一声,本王嘱咐他的事,他可不要忘了。若是他忘了,这金陵书院的名额可就给别人了。” 这话说得皮里阳秋,艾夫人听得额头青筋毕,两旁的太阳xue甚至跳得越发厉害了,可她只能死死攥紧手中的帕子,低眉顺眼地垂头应下。 及至荆王又死活把杨进周拖出了二门,罗旭和萧朗亦是随之离开,她这才转身慢行,用行不动裙的小碎步捱出了二门,她就觉得浑身力气都完全用尽了,竟是一下子伸手撑住了旁边一棵大树,勉强维持住了整个人。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地到了外头仪门,没找到自己的马车和从人,她不(禁)越发恼怒,随手召来一个门子就厉声质问了起来。谁想在她好一番疾言厉se下,那门子却是一味不做声,末了才不紧不慢地说:“回夫人的话,今日冯总督叶巡抚等等江南地面上的官员全都来了道喜,诰命夫人更是足足十几位,因而进出的车马都是按照品级排定的。据小的所知,金陵书院是昨日刚刚得了敕命封赐,艾山长赐勋一级,赐六品学官衔,只不过这会儿平江伯和许守备刚到,所以您的车马一时半会进不来,还请您少待。” 这话听着彬彬有礼,可实则是字里行间都在说她品级比不上旁人,艾夫人素来在外是被下人恭恭敬敬捧着拿好话逢迎,何尝吃过这样的哑巴亏?再加上刚刚在荆王面前受到的羞辱,她只觉得脑际突然窜起一丛怒火,竟是下意识劈手一个巴掌甩了出去。 然而,艾夫人那重重的一掌却是扑了一个空,就只见那门子和敏捷的猫儿似的,一猫腰一侧身往旁边一闪,眼看着艾夫人脚下趔趄,险些撞在一旁的门框上,他却只是恭恭敬敬站在一旁,连搭把手的打算都没有。直到艾夫人站稳了身子,用几乎喷火的目光狠狠瞪着他,他才干咳了一声:“夫人息怒,您是千金之体,小的可不敢胡乱碰着。” “你” 艾夫人被这话噎得只说出一个字就卡了壳,可一味怒视却是丝毫效果都没有,她只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捱到自家的马车来了之后就立时快步上车,再也不想在这个该死的地方留上半刻。而那门子客气有礼地看著马车消失在视野中,那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什么书香门第名门贵fu,抬手就知道打人,什么玩意!就这样儿,还敢和咱们夫人顶牛,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xg!” 相比华些杂佐官,各级衙门的主官上任素来就是头等大事,然而因为先前南京城那沸沸扬扬的风b一,杨进周接印时极其低调,等到大多数人得到消息的时候,前任总兵早已经搬出了这衙门,因而今天新总兵一家搬了进来,自然趋奉的人络绎不绝。外头男人那里的光景陈澜不得而知,可三门内后堂这济济一堂的贵fu千金们”已经足以让她察觉到那不同的光景。 单从品级来说”这里便汇集了整个江南最显贵的那些夫人们——平江伯夫人c冯总督夫人c许守备夫人c叶巡抚夫人c金陵知府夫人林林总总的官眷就有十几位。而刚刚得了朝廷册封的四大书院里,除了艾夫人不在,其余三位夫人都在其列。 此外还有已经致仕的不少本地名门望族女眷,这其中,从扬州府过来的粱太太虽说丈夫品级并不算高,可因为是荆王的未来岳家,自然被人高看一眼。至于如江家这等在官场少了根基的,江大太太自然只有忝陪末座。 虽说是众人都已经刻意朴素,但那些脂粉头油的香味仍然是充斥着偌大的屋子,哪怕是所有支摘窗全都开着,仍然熏得陈澜有些呼吸不适,更不用说江氏了。因而”庄妈妈来请示午饭摆在哪儿的时候,早在搬进来之前就已经看过这总兵衙门屋舍图纸的陈澜信口就说出了三个字。 “碧水阁。” 碧水阁乃是总兵府后衙的一座水榭,前头临水,后头掩映着几株已经有些年头的古槐,高大的冠盖遮蔽住了初夏明媚的阳光,再加上水面上架设了水车和竹制水管,四面木窗全部移开之后,内中就是凉风习习。因而此时二三十人坐在其中,虽是人声喧哗,却也不嫌拥挤气闷。再加上都是每人一张小几”几上三四se吃食攒盒”倒也整整齐齐。只是距离主位上那婆媳俩远的人,这会儿就是想拍马屁也不太容易,毕竟,谁也不能扯着喉咙高声叫嚷。 因而,当柳姑姑悄悄走到陈澜身侧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女主人脸上那一丝满意的笑意。顺手取了自斟壶给陈澜面前斟了浅浅一杯,她就弯下腰轻声道:“厨房里头有路嫂子掌总,再加上都是熟手,云姐姐也在那儿照看,红螺芸儿则是在后头收拾东西,一切都是井井有条。” 作者有话要说:【防盗章节,稍后替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0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艾夫人?”柳姑姑眉头一挑,随即笑道,“她倒是撂了一句狠话,可不想老爷突然回来了,一句话把人噎得够呛。偏巧荆王也来凑热闹,总之她是被抢白得脸都青了,后来就被荆王打发回去了。不过,奴婢看她的样子,就怕之后”” “不怕什么之后。”陈澜轻声打断了柳姑姑的话,下巴轻扬扫了一眼正在逢迎江氏的那些贵fu,一字一句地说,“看看今天来了多少人?情势比人强时,不服软就只有自取其辱!” 中午这一顿高朋满座的午宴之后”按照江南这地儿平日里上任入衙乔迁的规矩,同僚下属等等自然是各自告辞回去办事,而官眷们也多半是随着丈夫离开,可眼下已经到了午后未时,满屋子莺莺燕燕却没有一个告退离开的,反而是变着法子往陈澜面拼凑。 陈澜在扬州和南京先后停留了这许多日子,虽和人交往的次数并不多,可仍然是有人打听到了她的喜好,这会儿就没人提什么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之类的勾当,对着陈澜话里话外全都是那些仿佛闲聊一般的家长里短。这其中,那位最初在二门过面之后就说是因身体不适早早告退到艾夫人,自然成了女人们笑吟吟津津乐道的话题。 “说起那位艾夫人,在咱们金陵府里可走了不得的人物。这回朝廷册封的四大书院里头,别的三家都是山长当家,只有金陵书院是她一个女人顶在前头,艾山长反而只是讲学”别的什么都不管。所以,出去的学生人人都叫她一声师母。”,“什么当家,她也就是搂钱第一把手,金陵书院能占着南京乃至江南第一的名头,可不是因为他们会搂钱?既然要搂钱,自然就脱不开买卖,可普通的买卖哪里有那许多的利钱?据说,这除了不经市舶司走海上那条路子之外,还有就是靠着书院的幌子接收别人投献的田地,每年少交的赋税就是一大把!” “咳,那些官面上的大事,咱们这些fu道人家就不要多说了!咱们又不是杨夫人那等睿智的,说着说着自己指不定都糊涂了。要我说”这位艾夫人比咱们精明得多,虽是填房,却能把原配嫡子给挤了出去,听说那位成亲后就直接带着媳fu去了岳麓书院,三年两载都难得回来。做女人的失了贤惠,人前却还是一副贤良的师母样子,瞧着就让人恶心!” 最初还只是说道一些人尽皆知的,之后则是开始往深里挖掘”最后干脆揭人ysi,陈澜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没了。而江氏虽已经觉察到艾夫人恐怕和前几日那沸沸扬扬的勾当脱不开干系,可却不喜欢背后听人诋毁别人,见这越说越不像话了,自然而然就轻轻拍了拍扶手,三两句把话头拐到了别的上头。这时候”趁着那几位夫人不自在地从陈澜身边挪了开来,江大太太趁机就挤了进去。 “杨夫人,多亏了您神机妙算,江家才能熬过了这一关。三老太爷如今放手把好些事情都交给了老爷,族里人大多也不敢再聒噪了,唯有四房的十八弟还在那上蹿下跳地造谣生事,我家老爷说,凭他做下的那些糊涂事,就该开了祠堂好好办他!” 见江大太太那种从动作话语表情中都流出一股谄媚来,又是直截了当把十八老爷撂了出来”陈澜哪里不知道江家一族已经是认清了风se,希望借此一事让自己那婆婆消气。她此前就已经决定扶上长房一把”而且很厌恶那位煽动了许家老二许进的江十八老爷厂可此时此刻,她却只是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江大太太。 “大太太是打算为长房立威么?” 江大太太不料陈澜不接话茬,反而直截子当了这么一句话,一时间颇有些狼狈,好半晌才强笑道:,“三老太爷说是交了权”可终究我家老爷威望不足,借着机会把不肖子弟给清理了出去,族中上下的风气也就正了。更何况,这四房当家原本就该是十五老呢” 陈澜见那边正在和人说话的婆婆江氏看了看自己这边,大约是刚刚听见了什么,她就顺势阻止了江大太太继续往下说,随即站起身来,寻了个借口叫了江大太太到外头说话。因谁都知道江氏出身江家,其他人自是仍然安坐如故。 到了外头凭水栏杆处,陈澜方才站住了。见江大太太谨慎地离着三步远,她便颌首示意其上前一些,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江家十八老爷的罪过是否要开祠堂,这是你们江家的内务,我管不着,娘那儿更是不会(插)手。至于四房当家的事,那得看十五老爷自己的意思。我要说的只有一条,该是他名下的产业,一分一毫都还回来,其他的你们看着办就是。” “是是是。” 江大太太听说陈澜对四房由谁当家竟然并不在意,不觉大喜过望,连声答应之后就盘算起这里头能否动些别的手脚。就在她飞快打算盘的时候,就只听陈澜又开了腔。而这一次的话,则是让她心头猛地一缩,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我听说,江家明日就要正式举办族长接任大典?既然是三老太爷都已经留下接任了族老,执事等等也该清一清了,一味让老朽的人占据了位子,于江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之前江四郎随着萧世子办过不少事,我听说他在扬州亦是经营得不错,这样的人不能因为是旁支就束之高阁,理当重用才是。” “江四郎么?” 自从丈夫接任族长之后,江大太太早就想把江四郎撂在一边。她自己有儿子,而且娘家还有好几个外甥,满心打算着安(插)亲信,可接下来得知的消息却是江四郎和镇东侯世子走得极近。而这一次陈澜明明白白提出了这一条,她是答应又不甘,拒绝又不敢,好容易才赔笑应道:“夫人说的是。我家老爷只是觉得四郎年轻”,“他孩子都已经有了,年纪也不算小,再说不论阅历才能,他都足够独当一面了!” 见江大太太为之一噎,最后言不由衷地答应了下来,陈澜方才转头扶着木栏杆,看着阳光下b一光粼粼的水面。江家和婆婆之间的恩怨已经走过去式了,三老太爷的失势再加上那位十八老爷的落马,婆婆的心结差不多也就能打开了。而杨进周在江南还不知道要呆几年,一个能够为自己所用的江家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毕竟,无论荆王还是萧朗”亦或是罗旭,总不能在这儿一味逗留下去,平江伯方翰和许阳也不能完全信赖,她必须往江家楔一颗钉子。 江大太太违心答应了这么一桩,心头自是颇不痛快,只在陈澜面前不好晏出来。心不在焉说着话的她正想寻机退出去,突然看到那边木桥上几个人先后走来。当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时”她一下子眼睛一亮”要挪出去的步子也一下子收了回来。 “对了,这总兵府地方虽宽敞,可我瞧着夫人和太夫人带的人手并没有多少”平日里杨大人多要坐衙办差亦或走出去办事,您二位兴许难免寂寞。我家九娘已经过了明年就十四了”人虽拙些,却可以给夫人和太夫人作伴。 赶明儿我带来让夫人瞧瞧,若是好”不妨留着她说话解闷”就是这南京城里,她也认得路。” 无缘无故江大太太突然提到了女儿,陈澜不(禁)眯了眯眼睛,待瞧见那边木桥上过来的一行赫然是杨进周和荆王萧朗罗旭,她不(禁)若有所思地用手轻轻摩挲着那温润的木质栏杆。正要说话时,她就听见背后传来了一个笑声。 “想不到有人和我想一块去了。我家二丫头听说夫人和太夫人搬到总兵府来了”就嚷嚷着要过来。她是从小就野惯了的,认路不说,哪里好玩哪里好吃”哪里道观寺庙的签最灵验,她全都清清楚楚。要是夫人说好,我回头就把人送过来做个伴儿。” 这边厢江大太太才把女儿主动送来,这边厢许夫人也是一开口就是这一茬,陈澜看着阳光下头最后进了水榭的萧朗,心中不(禁)哂然。这一分神,待到发现许夫人正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睨视着江大太太,她便索xg咳嗽了一声。 “既然是殿下他们来了,我得出去迎一迎,夫人和大太太不妨自便。” 尽管江南这边的风气稍稍开放一些,但杨进周这一进来,还带着荆王萧朗和罗旭,其余诸位夫人太太自是纷纷退避不提,只有粱太太被江氏硬留了下来。尽管如此,厮见行礼的时候,粱太太仍是有些不自在,直到荆王提起粱大少爷的婚事,她的脸se才缓转了些。 “原定了是半月前,可因为事情耽搁了,索xg延迟到了端午节之后。幸好如此,否则前一阵子那满 京城皇宫,西苑宵春馆。 打从一大早开始,往日最是平静的这地方就一下子忙碌了起来。早就预备好的四个稳婆奉着安国长公主进了产房,而几今年长的妈妈也跟了进去,至于剩下那几今年轻还没出嫁的丫头则是只能无可奈何地等在了外头。没过一个时辰,自己也是身怀六甲的张惠心就匆匆赶了过来,在门口险些和气急败坏冲过来的父亲张诠撞了个满怀。而做父亲的小心翼翼扶着女儿到了院子里,对视了一眼的两人不顾产房外两个妈妈的拦阻,竟是径直闯了进去。 于是,当陈衍闻讯匆匆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大门紧闭的产房,四个粗手大脚的中年宫女,看他的目光就好似防贼似的。而隔着门窗,还能听到里头传来安国长公主那提高嗓门的呵斥,隐约还有张惠心和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起初还觉得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里头那位竟然闯进产房的男人是何许人也,不(禁)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 师傅身体那么棒,应该不会有事吧?可是,这一回竟然是早产,都说早产的孩子难养活,可如今好歹也有九个月了,天气又不是寒冬腊月,应该能熬过去才呵, 话虽如此,可陈衍在院子里兜来转去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那心思渐渐就没有这么安定了。他一次一次往里头望去,只听得师傅平日那爽朗的大嗓门一下子变轻了,甚至连其他人也是,他自然是更觉七上八下,几次三番到产房门口张望,却在那四个宫女的冷眼下不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1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好了好了,都什么时候还罗嗦这个,起来起来!” 皇帝根本是连步子都不停,径直到了产房门口。那四个中年宫女虽不敢拦阻,却是在门前整整齐齐跪在了一块”一个个全都是一声不吭。面对这架势,恼将上来的皇帝竟直接隔着门大声叫道:“九妹,眼下怎样了!” 此话一出”里头顿时鸦雀无声,就连院子里刚刚站起身的陈衍都给震懵了。好一会儿,产房里才传来了一个有些疲惫的声音:“这时候皇上你来凑什么热闹!放心,死不了呃!” 声音一下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隐约一阵痛苦的shen吟。听到这种声音”陈衍悄悄探头张望,就只见皇帝脸se铁青一片,他冷不丁想起姐姐曾说起,昔日帝后之间仿佛也是因为孩子,以至于皇后一直郁郁,不(禁)也为之捏了一把冷汗。可就在这时候,他又听到皇帝在那扬声又说起了话。 “九妹,你听着”江南那边的局势已经定了。老四那边谈妥了,近日进贡的使节就会上京。罗旭已经册封了金陵眉境内的四大书院,不日之内还要沿路册封下去,国子监的事情也已经定下。杨进周接任之前,就已经带兵扫清了几处要紧的地方,眼下那边罢市罢考之类的也已经偃旗息鼓,想来你家阿澜也已经安定了。你就安安生生只管着自己,不用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得了,我知道,皇上你歇歇别喊了,里头这些稳婆非得给你吓死不可该死的小猴儿,要落地就赶紧,别再折腾了!” 耳听得这话接下来之后又是长久的停顿,皇帝虽是无法,也只能转身往回走了几步,见陈衍正站在那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中不安的他索xg走上前去,没等陈衍回神就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 “啊,皇上?”陈衍正在想着安国长公主这一胎是男是女”此时吃这一吓险些蹦了起来,见是皇帝,他赶紧脚下一挪往后退了两步,这才尴尬地说道,“臣没瞧见” “你姐姐可给你捎信了?” 刚刚皇帝分明还在关切安国长公主这一回的分娩,转眼间就问到了这一茬,陈衍的脑袋顿时有些转不过来,竟是愣头愣脑地说:“还没呢,这又是十天八天的没讯息,家里老太太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我又不敢叨扰师傅。啊,对了,皇上您刚刚说,荆王殿下和我姐人, 得知陈澜丝毫没有将江南之前的乱象以及之后的事情写信回来,皇帝当下面se一凝。见陈衍满脸急切,他方才渐渐出了和缓的表情,竟是冲着小家伙微微颌首道:“人都回来了,如今江南情势已定,你回去之后告诉你家祖母,不用再操心。倒是你,我听说,你如今已经开始练驰射了?有心是好的,但不可操之过急,那就是揠苗助长了!” 陈衍最关心的是江南如今情形如何,不料皇帝竟是提点起了他,因而,哪怕他心里挠痒痒似的难受,也只能低下脑袋乖乖应是。然而,皇帝仿佛是突然对他生出了极大的兴趣,竟是就在院子里那棵大槐树下的石凳上坐了,招了他过去问这个问那个,他起初还小心翼翼地应付,渐渐脑袋已经有些使不过来了,索xg想着什么就说什么,倒也自在了不少。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产房里头的声音越发轻微了,皇帝渐渐坐着不再说话,陈衍老老实实shi立着,旁人则是干脆一动都不敢动。当一声响亮的婴啼陡然之间打破了这仿佛已经窒息的静谧时,满院子的人却都仍是纹丝不动,直到陈衍陡然之间叫了出来。 “阿弥陀佛,无量寿佛,满天神佛你们总算是显灵了!” 舒了一口气的皇帝原本正要说话,却被陈衍这一连串言辞给逗得为之大笑。下一刻,就只见产房大门一下子被人拉了开来,从里头探出身子的张惠心高兴地大声嚷嚷道:“娘给我添了个弟弟,我有弟弟啦!” 这话音刚落,她就感到一个黑影突然窜了过来,整个人顿时不由自主地往后一倒”多亏后头有一位妈妈托了一把方才没摔下去。看清面前是皇帝,她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随即笑吟吟地说:“皇上放心,母子平安!” “那就好” 说出了那三个字之后,皇帝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身正要走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更响亮的哭声。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扭头一瞧,就只见张栓蹒脸紧张地抱了一个孩子出来,到了他面前的时候却讷讷不知道说什么了,那抱着襁褓的双手甚至还有些颤抖。面对这么一个和平日截然不同的臣子,皇帝愣了好一会儿,最终竟伸出手去把襁褓接了过来。 这一刻,不但是离着稍远些的陈衍,近在咫尺的张栓和张惠心,乃至于余下的宫人太监,每个人都是知机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皇帝用笨拙的动作抱着那个孩子,脸上最初的僵硬渐渐变得柔和了,最后甚至低下头去看着那张粉nen的小脸,嘴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若日出之灼灼,这孩子让你们夫妻盼望了这许多年,就起名灼吧。” 张栓原本是听了妻子的话把儿子抱出来给皇帝瞧瞧,此时一转眼皇帝竟是连名字都一块取了,他一愣之下虽心里有些哀叹,可想想小儿辈的排行,这名字取得确实还妥帖,他也就赶紧笑着谢过。待到小心翼翼接过了襁褓,见皇帝二话不说转头离去,那背影瞧着竟是透出几分别样的苍老来,他一时间又想起了去岁去世的皇后”不(禁)也随之叹了一口气。 等到把孩子交给了匆匆赶出来的那位妈妈,他这做父亲的这才感觉到脚底一下子软了。相比早年妻子第一次怀孕生产的时候,他虽是焦急,可也不像这次,而刚刚看到妻子强忍住也不肯出大声,他甚至觉得感同身受的痛楚。于是,当转身拖着步子往回走了几步,他就一把扶住了挪动着走过来的张惠心,随即声se俱厉地说道:“从今儿个开始,不许你再拖着这么沉的身子走来走去,给我好好在家里安胎!”,看着那个满脸没好气吼女儿的父亲,看着有些茫然无措的张惠心,陈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皇帝消失的方向,心底突然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甚至没有让人捎话进产房,竟是自个悄悄地出了院子。直到懵懵懂懂走完了那漫长的宫道,在西安门前上了马风驰电掣地奔了出去,随着那风一阵阵灌进了脖子里袖口里,他才感到眼睛又酸又涩。 以前他只有姐姐,现在他多了祖母,多了师傅,还有韩先生杜阁老他们可是,父亲什么样,他已经几乎想不起来了;母亲什么样,他也只有模模糊糊的印来 于是,当朱氏看着平素永远昂着头的陈衍耷拉着脑袋进房,到了榻边就突然半跪着在她膝盖上埋下脑袋的时候,她满心以为陈澜那边传回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只觉得xi一ng口被什么东西重重捶了一记,一种莫名的恐慌突然弥漫了全身,直到陈衍一张口说出了那一番话,她发僵的手才终于软软落在了陈衍的颈间。 “老太太,师傅生了个儿子皇上很高兴,师爹很高兴,惠心姐也很高兴,我想师傅大概更高兴我看着他们,就想起了爹娘,可我已经忘记爹娘长什么样了老太太,我很想他们,更想姐姐” ” 南集城总兵府。 家中上下刚刚搬进来,原先的人手统统是分转了其余各家,新添的就只有门子和厨娘,陈澜安顿下来之后,自然是通过郑管事和木老大,逐渐挑选起了其他人手。几日间,先走进了四个负责洒扫和伺候hua木的婆子,随即是四个负责浆洗的仆fu,紧跟着则是从原先随行的仆fu妈妈里挑出妥当的负责看守各道门户,后院的秩序就算是差不多完成了。陈澜自然不必再事必躬亲,差不多的事务就交给了云姑姑和柳姑姑,总算能腾出手来往京城写信。 写给义母安国长公主的信她是实话实说,给杜夫人以及晋王妃这些亲友的则更容易,唯独剩下写给陈衍和朱氏的信让她兴许什么都打听了出来,她还不如写明白些,让小家伙能透过此次的事情进一步了解世道险恶,再加上信就算抄了一份送到了天子那儿,自己写得详尽些,也能让那位至尊能够更细致地了解当时情况。从最初的流言四起一直到最后的转折”大半个时辰就洋洋洒洒写了四五张纸。末了放下笔等这几张字纸上头的墨迹晾干的时候,她方才揉着手腕站起身。 “红螺,荆王殿下又邀了萧世子出去了?” 得到红螺的点头答复,陈澜不(禁)心中暗叹。自打杨家上下搬进了总兵府,原本在镇东侯府那别院住着的荆王就搬了过来,连萧朗都一块拖了到这儿蹭住。 只人是住了过来,平时却总是和萧朗在外头乱逛在如今这种风声鹤唳的当口,这已经不是什么白龙鱼服的微服si访,而是一出门就成了无数人关注的目标。偏生他们仿佛没在意这些,因而最初还往这总兵府凑的江家九小姐和许家二小姐立时很少来了,而且据说这已经烈日炎炎的初夏时节”名门千金往外踏青的反而多了不少。 相形之下,杨进周每天正儿八经接见僚属熟悉军务,亦或是巡视四周卫所驻地;罗旭虽也硬是挤到了这儿借住,可在册封完全陵府这四大书院之后,便是常常在南京城里各处名胜开诗会文会,成日里交接江卉士林;他们两人就显得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她正胡思乱想着那几位千金究竟是想着荆王多些,还是指望萧朗多些,突然只听一阵细碎的声响,一抬眼就只见柳姑姑从门外进来。到了近前,柳姑姑也顾不上屈膝行礼,直接弯下腰凑到了她耳边。 “夫人,那个金陵书院的邓冀押到南京城了。据说人到总督府之后,就认承了是自己因为当初堂兄邓忠的事心怀怨恨,再加上无缘无故被老爷抓了,于是暗中使人策划了罢市罢考等等,总之是把所有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据说画押之后就要撞柱子一一一一陈澜闻言浑身一震,立时转身看着云姑姑,直截了当地问道:“,人死了没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2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一个早就被杨进周拿下扣起来的邓冀送到总督府之后,竟然一开口就招认这种谎话”陈澜自然是怎么也不会相信。再加上听说秦虎和那位总督冲突了起来,她心中就更敞亮了。只沉吟了一会儿,她就又问道:“,叔全没去总督衙门我记得他今天邀了许守备去小校场巡阅军马?眼下回来了没有?”,“回禀夫人,老爷还在小校场,眼下还没回来。”,那个邓冀既然押了回来,杨进周自己不去总督衙门,反而让秦虎押着人过去,闹出了这样的大事又直接把人拎了回来,陈澜怎么也不相信这是单纯的疏忽。偏头只一想,她就对红螺吩咐道:“去前头传我的话,门上看紧了,不管是哪儿来的人都挡驾。要找老爷的,劳烦他们直接去城里小校场;要找荆王殿下的,我记得今日他是和萧世子去了玄武湖;至于要找罗世子的,径直去金陵府学就行了。就说今天我奉着老太太在佛堂斋戒,不见客。 阿虎带回来的人让他自己小心看好,还要什么人手尽管说。” 这就是明摆着的推托之词了,柳姑姑见红螺答应一声快步离去,她自是跟着陈澜到了东边院子去见江氏。才一进屋,她就看到庄妈妈站在旁边拿着信正在给江氏念什么,一时就想起自己进二门的时候之前正逢庄妈妈在门上取了信,那会儿因为秦虎押人回来的事,她一时顾不得其他,竟忘了问门上信是打哪儿来的。 “你来得正好,这是镇东侯夫人让人送来的信。”,江氏招呼了陈澜坐下”旋即接过庄妈妈的信,转手又给了陈澜道,“你先看看。我因之前萧郎那些话,一直都担心镇东侯夫人不好相处,所以前时斟酌那封去信的时候还好生为难,眼下见着回信才放心了。她自己正病着,却还不忘儿子头一次单身出来做事,再加上之前的遇刺,那番担心真真切切,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上次写信,也把萧郎的情形婉转对她说了。一是问问从前可有婚约,毕竟萧郎未必记得清楚;二来也是想问问,皇上可有赐婚的意思。” 江氏这般说着,陈澜站在那儿仔细看着手头那两三张信笺,到最后赐婚两个字的时候方才抬头。目光和江氏一碰,她就看出了婆婆那眸子里掩不住的笑意。 “我也不是多事。毕竟”之前全哥和罗世子的婚事都是皇上赐婚,你和叔全琴瑟和谐,罗世子和张家大小姐也融洽得很,由此可见皇上这鸳鸯谱点得好,再点一桩也未必可知。万一真有那意思,江南官场这边,我也好及早吹吹风,免得那些有心人闹出什么不可开交的事情来。没 陈澜之前就预料到秦虎把人直接带回来,只怕总督府那边接下来会派人过来要人。毕竟,两江总兵只管军务,那样的案子不归这里管。然而,她实在是没想到尊朗会在这时候回来,更没想到萧朗会打人。那位镇东侯世子尽管最初如同冰雪一般孤傲,但不说他如今已经逐渐(露)出了感情细腻的一面,哪怕还是原本的(性)子,也决计不至于胡乱出手打人。 因而,想到这里,她脚下的步子就更加快了几分。等到了总兵府仪门处,她正好看到萧朗面色铁青地直奔这儿冲了过来,面色铁青,衣襟下头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泥污了一大片,看上去极其不像样子。而在他身后,湛卢和巨阙那两个小厮正一溜小跑地追人,更后头处还有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门子。 虽是满心盛怒,可是,当看到站在仪门之内的陈澜时,萧朗就立刻放慢了脚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表情,到近前时拱手行了礼就低声说:“嫂子,刚刚外头总督府的几个差人着实无礼,我一时气怒,就把他们给轰了出去。若是冯总督那边有什么责难的话说,我一个人担着就是。我刚刚被绊了一跤,先回去换身衣服再去拜见伯母。 眼见萧朗又是低了低头,随即加快步子从身边走过,陈澜也不知道是从哪生出的一股愠怒,突然转身喝道:“站住!”,见前头埋头走路的萧朗突然停住了步子,她才没好气地说:“亏你还叫我一声嫂子,什么话都还没说清楚,就直接把事情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你以为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一听说你在门口那番举动就直接跑来兴师问罪的?” 说话间,巨阙和湛卢已经赶了过来,而那门子却谨慎地在十几步远外就停下了。巨阙和湛卢见惯了陈澜的言笑盈盈”此时见她突然对自家世子这般疾言厉色,一时半会都有些转不过来。而已经走出去好几步远的萧朗则是更甚,愣在那儿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脸上那铁青已经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丝顽然。 “嫂子,我”,“有什么话进去说。”,陈澜一口打断了萧朗的话,又伸手叫了那门子过来,不等他行礼就立时间道,“总督府的差人耳走了?” “回禀夫人,几个人彼此搀扶着走了。” 见那门子答得小心翼翼,也没说人是伤着还是完好无损,陈澜就扭头看着身后跟出来的柳姑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劳烦柳姑姑出去知会小丁小武,让他们两个一块去一趟总督府。就说当初那个冀便是我家老爷拿下的,送到总督府却闹出了那样的事,休说我家老爷还没回来不能做主,就是回来了,这人也一时半会不敢交过去。况且,总督府下辖属官差役,原本该是最懂礼的,今次却对镇东侯世子出言不逊,请冯总督务必给一个交待!”,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不但那还在斟酌该如何解释的门子一下子愣在了那儿,就连跟出来的柳姑姑和芸儿都是为之愕然,更不用说呆若木(鸡)的萧朗和巨阙湛卢了。等到柳姑姑如梦初醒一般急忙走了,那门子方才赶紧磕头告退,而萧朗则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低声说道:“嫂子”是我一时冲动”,“任谁都会冲动,可要不是他们言语不逊亦或是冲撞了你,我想你怎都不会随便出手才对。”陈澜说着就看了一眼一旁的巨阙和湛卢,见两人一个满脸佩服,一个正在那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又对萧朗点头笑道,“不管事情怎样,你总该和我解说解说,不要一出事就这么大包大揽。好了,这些都待会说,你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干干净净的到娘那儿去,令堂给娘捎了一封信来呢!”,刚刚从门口的大打出手,再到仪门的大起大落,萧朗只觉得这会儿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稀里糊涂应了一声便放慢了步子往里头自己的住处走去。后边的巨阙和湛卢却是先上前给陈澜行礼,又是好一番千恩万谢,这才追着人去了。等到他们主仆三人一走,芸儿方才凑到了陈澜身边,张望了片刻就扑哧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见陈澜有些不悦地瞪了过来,芸儿却丝毫不怕,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夫人您大概自己不觉得,刚刚您对萧世子这般疾言厉色,又是那样的措置下去,我竟是想起了您从前在侯府教导四少爷的光景。萧世子分明比您还大好几岁呢,可刚刚那样子和四少爷真的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您还真是天生的长姊长嫂,要是咱们老爷还有什么弟弟妹妹,保管都对您服服帖帖。” “胡说八道!”,陈澜没好气地白了芸儿一眼,随即转身就走,只是心里却不免苦笑了起来。她前世今生都是当姐姐的,难免就对弟弟多了几分护犊子似的关爱,可没想到这种情绪竟然会在萧朗面前也自然而然表(露)了出来。在如同芸儿这样的外人看来,这还真是有些滑稽可笑,其实就是真按照实际年纪,她也顶多比萧朗大那么一丁点 之前因为生怕江氏知道了外头的事担心,因而陈澜只说是外头门上有些争执,因而她回到了江氏那屋子时,就把芸儿留在了外头,嘱咐其到时候知会萧朗一声。果然,大约两刻钟之后,萧朗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行头过来,却是绝口不提之前的事。而江氏也没留心,只拉着萧朗说了些镇东侯夫人信上的小,丁嘱,婚事则是一点口风不(露)。到最后江氏要歇午觉,陈澜和萧朗一块退出了西屋之后,这才把人直接叫到了东屋里。 “出去的时候不是和荆王殿下一块么,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了?”,陈澜原想门口那番争执打人应当另有隐情,打算到时候直接问门子,这萧朗独自回来的缘由却不得不问,岂料这话一出口,她就看见面前这人的脸色一下子黑了。迟疑之间,她正想改口说两句什么,就只见萧朗突然跌坐在了椅子上,脑袋竟是低低垂了下去。这时候,她忍不住四面一看,想起巨阙和湛卢是小厮,不可能跟着肃朗到这内院身处,她略一思付”就吩咐芸儿出去,把西屋里地庄妈妈替过来。 不一会儿,庄妈妈就悄悄进了屋子,陈澜这才走到萧朗身侧,柔声问道:“是不是今天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令堂在信上把你托付给了娘”也嘱咐我看着你一些,你既然叫我一声嫂子,有什么话不能说?要是真在外头受了气,我帮你讨回来!”,“是我自己压不住火,说不上受气!”,萧朗声音涩涩的,脑袋竟是丝毫没抬起来,“这几天走到哪里,都会有这家那家的千金,多数都是冲着我的,一个个聒噪得很!我今天实在不耐烦,说了两句不好听的,结果那个不知道谁家的娇小姐张口就说我和荆王殿下”,萧朗的话头戛然而止,隔了好久才变成了一声苦笑,“我那时候一听就气疯了,也不知道对人发了什么火,也不知道怎么弄污了衣裳,气咻咻地就回了这儿,结果在门口和那几个总督府的差役一言不合,我就给火气冲昏了头”,陈澜先是皱眉,渐渐面上就冷了下来:“那几个差人一言不合冲你说了什么?”,“那会儿我回来时因一身狼狈,那个嘴上没个把门的没瞧出我是谁,胡言乱语抢白了几句,给我一鞭子就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3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当威国公罗明远匆匆赶回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房门紧闭的产房,内中只间或传来妻子痛苦的呻吟声。想当年罗旭降生时,他正在外头打仗,一回到家里面对的就是白白胖胖的儿子,而那些庶子庶女则更不用说了,只是下头人禀报一声,有的他甚至过了一年半载才去瞧上一眼,过后就忘得干干净净。这样临产的关头他还是第一次经历,初听着那声音还能受得住,但渐渐的他就握紧了拳头,脚下也不禁踱起了步子,到最后走到院子里栽种的那棵大槐树下时,他竟是忍不住猛地一拳打了上去。 因是罗明远回来,蓝妈妈便进去替出了张冰云来。这会儿张冰云才一踏出房门,就看见公公一怒挥拳的那一幕,忍不住呆了一呆,旋即连忙上前行礼。只她和罗明远平素接触少,想安慰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讷讷言语了两句就不做声了。 “夫人眼下精神还好么?” “还好”张冰云抬起头瞄了一眼罗明远的表情,一下子想起林夫人在忍受阵痛痛苦时的轻声呢喃,一时竟是大着胆子说,“娘之前还勉强吃了不少东西,说是要留着体力,毕竟说不定还要撑过晚上。娘娘一直在等着您和旭哥回来。” 尽管林夫人念叨最多的只是罗旭,但张冰云想来想去,还是把公公也给添了上去。果然,就只见罗明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竟是撇下她径直大步冲着产房而去。只见他先是捶了两下门,等门打开一条缝,他竟是不管不顾闯了进去。 没有人料到罗明远竟然会就这么冲了进来,一时间大多数人都忙着目瞪口呆去了。甚至连床上正满头大汗攥着被单的林夫人,看到面前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影,亦是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人。直到耳畔传来了丈夫的声音,她才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脑袋。 “旭儿应当能赶回来的,你不要心慌从前既然能把他平平安安生下来,眼下你当然也一定可以”罗明远从来没经历过这场合,说了这么两句就卡住了,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握住了妻子的手,“从前那么多苦你都捱了过来,眼下挺一挺也就过去了” 林夫人原本还有些眼前迷离,可听到这后一句话,忍不住冷笑了起来:“你说得容易,又不是你生孩子” “我当然没生过,如果男人也能生孩子,那世上还有什么其他奇事没有?”罗明远忍不住抬起手来捋了捋林夫人额上的头发,脸上露出了鲜有的温和笑容,“不过,这也是我第一次等着孩子出世。不管是男是女,日后旭儿都不会寂寞了。” 两人少年夫妻,曾经也是琴瑟和谐,可这样温柔的举动,对林夫人来说恍然是上辈子的记忆。怔怔地看着这个脸上轮廓棱角分明的男人,她忍不住抓紧了他那刚硬的手腕,甚至指甲都几乎陷进了肉里。见他仿佛毫无所觉似的盯着自己看,她不知不觉又松开了手,随即深深吸了几大口气。 “如你所愿,我一定会平安生下他的”咬牙切齿迸出了这句话之后,她便冲着一旁呆若木鸡的蓝妈妈喝道,“还有参片没有,取一片来给我含着” 直到宵禁时分,罗旭方才气急败坏地冲进了香茗馆大门。看见院子里好些人,他快步奔上前去,好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妻子,揪着人的手正要发问,就只听屋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啼哭,他顿时愣在了当场。好半晌,就只见那边产房大门突然敞开了来,蓝妈妈探出身子高兴地嚷嚷道:“夫人大喜,母子平安” 罗旭一下子放开了张冰云的手,猛地窜上前去,盯着蓝妈妈就追问道:“娘生了个儿子?” “大少爷回来了?”蓝妈妈才问了一句,就只见罗旭竟是越过他身边直接冲进了产房,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她转身疾步追上去,可那手已经要够到罗旭肩膀的时候,却又收了回来,旋即自嘲似的叹道,“老爷都一直待到现在,也不差一个大少爷。” 然而,罗旭却没听到后头这话。当他看到父亲手里抱着一个襁褓,那脸上洋溢着难以形容的喜悦时,他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待父亲看过来时才结结巴巴地问道:“爹爹您早早回来了?” “早就回来了,从下午一直待到现在,连口饭都没吃”林夫人面露微嗔,可当罗明远用有些僵硬的姿势把孩子抱过来时,她却已经满脸笑容,伸出手指逗弄了一下那小小的婴儿,又抬头看着罗旭,“快来瞧瞧你弟弟,可没你当初那么壮实,想来也不会有你捣蛋” “娘,我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么?”罗旭讨好地上前,接过襁褓端详了一会,脸上全是喜不自胜的得意,“哈,我有弟弟了小弟,你赶紧长大,到时候我带你去骑马射箭,逛集市坐画舫,嘿,总之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能给你摘下来” “别教坏了你弟弟”林夫人赶忙让蓝妈妈把孩子抱回来,旋即才冲着那一对相视而笑的父子说,“好了好了,这血光冲天的地方,你们两个大男人也别赖着不走快让人去烧水,多放些艾草之类的药材,给他们爷俩去去晦气” 话虽如此,当父子两人同时泡在那偌大的大浴池中,四面满是艾草清香的时候,彼此之间却都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平日里能言善辩最会说话的罗旭迟疑了老半天,这才磕磕绊绊地说:“爹,陈小弟直到傍晚才把消息送到文渊阁,我那会儿正在文华殿旁听廷议,直到出来才知道这消息,所以回来晚了。” “一直都是你护着你母亲,难得晚一次也没什么打紧的,不是有我么?”见罗旭脸上露出了藏不住的意外,罗明远不禁叹了一口气,“若不是之前就禀奏过,我也没那么容易抽身出来。今夜城门已闭,但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洗三的时候才能赶回来其他的我知道你必定都能料理停当,也没什么好嘱咐你,只想说一句话。” 见罗旭郑重地点了点头,罗明远竟是突然伸出手去,重重地按着儿子的肩膀:“你和我的路子不一样,但有些东西却是一样的。别因为那些大事,疏忽了你家媳妇,也别因为家里人一成不变,因此贪恋新鲜” 说这话的时候,罗明远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眉间的皱纹越发深刻了。 说是父子,但罗旭幼年随母亲进京,对于父亲的记忆,真真切切就只有罗明远那寥寥几次上京而已。别人都是在父亲手把手的教导下读书写字,练武学艺,可他呢?韩先生是他苦苦打听来,千方百计设法拜在门下的;武艺则是最初在市井打架的底子,又有那些狐朋狗友替他找了从前的老兵军将,一点一点练出来的;一切的一切,和罗明远都没有任何关系。而这个父亲给他的所有印象,便是从母亲垂泪之后打听到的那些讯息 因而,此时此刻,他低着头咬了咬牙没有做声,直到罗明远默不作声地站起身跨出浴池,又随手抄起一条软巾擦干了身上的水珠,眼看就要离开这大浴室的时候,他才冷不丁开口说道:“爹,我明天要去天津卫。” 罗明远脚下步子停了一停,随即才头也不回地说:“这么说来,你弟弟的洗三,你是赶不上了?我知道了,你母亲接下来还要坐蓐,家里的事情我会多留心一些,再说还有你媳妇。去岁年底时你调过的那些人你都带上吧,以防有什么万一。” 看着父亲随手打起那帘子,继而就消失在了门外,罗旭一下子靠在了后头光滑的池壁上,突然忍不住将手重重打在水面,一下子溅起了高高的水花。在这高高蒸腾起的热气之中,他只觉得脑际心底一片茫然,直到恍惚间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又等到了卸了妆脱了衣裳钻进被子里的枕边人,他才一下子把人拉进了怀里。 “旭哥,你怎么了?” 张冰云敏锐地察觉到,此时的罗旭并没有什么炽烈的欲念,抱着自己的双手反而在微微颤抖着,她不禁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即不安地挪动了一□子。然而,问了一句没得到回音,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着那已经开始蓄须的下颌,随即低声说道:“是和公公争执过了?” “没有。”罗旭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没头没脑地说道,“你说,是男人天性善变,还是女子天性善变?” “嗯?”这种古怪的问题让张冰云大感为难。隐隐约约猜到了罗旭此时这番光景的缘由,她歪着脑袋想了老半天,才扑哧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想的,那变化若是朝好的方面,自然让人高兴,认了就是。那变化要是不好的就想办法让人改了要我说,之所以人会变,还不是因为厌倦了一成不变的日子,所以与其等着别人变,自己先变了才是正经” “你这是和我说绕口令么?”罗旭哑然失笑,忍不住捏了捏怀里那玉人的鼻子,见其扭动着挣脱开去,他才替其拉了拉身上的锦被,“你说得对,是我着相了,这种事有什么好多想的冰云,明天我要动身去天津卫,娘正在坐蓐,接下来还有洗三满月等等,大约都要你操持了。才成婚一个月就丢下你在家里,亏我爹之前才教训我说不要疏忽了家里媳妇。” “公公这么对你说么?” 张冰云已经早就改口管林夫人叫娘,可不管是当面背后,仍习惯了叫罗明远公公。此时得到罗旭肯定的答复,她想起下午时罗明远匆匆赶回来时的情景,便立时凑近了一些,把那些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一五一十对罗旭说了。正在那轻声嘀咕着公公婆婆老来感情似乎更好的时候,她冷不丁觉得耳垂被人拈住了,一时间僵在那儿,好半晌才气急败坏叫了一声。 “罗旭,你又闹” “娘子,你是不是太让我伤心了?这新婚燕尔我就去办公差,你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才天津这么近的地方,又不是上战场,我担心你干嘛?再说,你这个人那么滑头,谁碰到你都只有他吃亏的份”话虽这么说,当耳垂上传来了轻轻噬咬的感觉时,张冰云只得举手投降,“好啦好啦,和你开玩笑的我这些天配了好些药,你多带着些,比寻常金创药什么的好使,还有遇到某些状况时能够管用的药粉你看我多关心你” “是是,知道你关心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4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然而,当一行人出了胡同时,却发现有人堵住了去路。发现是陈衍,罗旭立时勒马走上前去,等到了跟前便利落地跳了下来。 “恭喜罗大哥喜得贵弟”陈衍笑嘻嘻地挤了挤眼睛,见罗旭二话不说,照旧是一指头照着脑门子弹了过来,他立时敏捷地一偏脑袋,躲过了这一击,随即才说道,“你虽然不在,洗三和满月的礼物,我都会连我姐和姐夫那一份一块送上的,也会派人送信给他俩。今天我在这堵着你,是因为另外一件事,呃” 罗旭知道阳宁侯陈瑛如今镇守肃州,陈衍这个四少爷就成了祖母朱氏的代表,几乎那位老太太在外头的所有人手眼线都听其调派,再加上陈澜和杨进周为他打下的基础,小家伙可说是在京城无往不利,因而他自然不会当成人是特意来送行的,当即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一时间,十几个护卫便呈扇形散开,一下子看住了四周的所有关键点。 “前几天京城关于储君的传闻,想来罗大哥你应当知道了。晋王那边不太安分,我虽是用了一招釜底抽薪之计,但终究是不能断了人心妄想。”陈衍只含含糊糊这么提了提,随即就说道,“据说,去年不知道哪个混账东西挑唆了那时正苦于没钱做事的晋王殿下,让他在天津收了海边码头一家最大的当铺。据说,那是往北直隶出货倭刀最大的一家铺子。” 罗旭还是昨天才得到前去天津卫的旨意,这一时半会自然不可能把消息搜罗齐全,只是早有狐朋狗友自告奋勇去帮忙了。所以,陈衍的这一番话仍然是雪中送炭,他忍不住冲人竖起了大拇指:“陈小弟,你可是越来越能耐了。” “只是给姐姐姐夫打听消息时,顺带听说了这一桩。”陈衍嘿嘿一笑,等脑袋上中了一记,他才觉察到自己说漏了嘴,不禁赶紧一摊手老老实实地说,“没法子,我本来又不知道罗师兄你上那儿去你一路小心,有什么消息我再知会你,嘿,放心好了” 看着脸上渐渐褪去了稚气的陈衍,罗旭忍不住伸出手去给了人一个大大的熊抱,随即才转身上马,待到拉起缰绳的时候,他冲着陈衍一点头一扬手,随即就犹如利箭一般疾驰了出去。随着身后十几骑人飞也似地跟上,大街上很快扬起了一阵烟尘,没过多久,那人影就完全消失了,仅剩下的就只有那遥遥的马蹄声。 “罗师兄,早些回来”陈衍说着突然捏紧小拳头往天空挥了挥,低声嘀咕道,“还有姐姐和姐夫,你们也早点回来” 说完这话,他方才大步往对面的一辆马车走去。待到钻进了车厢,马车徐徐开动了起来,他便冲着等在里头的那个人说:“金公公,你敢保证,你之前说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的?” 从前的酒醋面外局管事金太监眼下一身粗布衣裳,脸上却是陪着笑:“四少爷,小的不敢有丝毫打诳语。夏公公年初以来颇有些犯心口疼,辗转在太医院找了个医士,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荐了他用阿芙蓉膏,说是海外进来的。因皇上也有同样毛病,若用得好,还请夏公公推荐推荐。公公几次试过之后颇觉得管用,可总觉得有些怕,就让小的打听打听,谁知道小的才转了几家药铺,都说这是海外进的好东西” “你别说了”陈衍一下子打断了金太监的话,仔仔细细想了一会儿就下了决断,“你随我去见师傅,这样的事情不能瞒着她老人家。” “可是夏公公说,不让别人知道,只让和您言语一声” “夏公公那样警醒的人,又不是没遭过事,说这话的时候,决计就已经想到了得知会安国长公主。”嘴里说着这些,可是,随着马车的前行,陈衍却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 这一个个人不是去了江南就是去了天津卫,莫非是那里有什么大乱子? 第一卷京华侯门第三百七十四章警告,担当 第三百七十四章警告,担当 万泉山庄因是一座温泉别庄,里里外外原有洒扫八人,库房四人,车马四人,厨房两人,外加打杂看门等等,统共是二十五个人。主人翁每次到这里来住的时候,总有贴身仆婢带来,因而这些人也习惯了只在外头伺候,巴结逢迎都轮不到他们上跟前。如今住进来的虽不是正经主人,地位身份却犹有过之,自然而然就有人生出了那一重心思。 这会儿,看到那个仆妇推着一辆小车出来,二门前两个粗使仆妇立时疾步上前,满脸堆笑弯下腰道了个好来,又抢先进门帮她推车,口中又说道:“嫂子歇一歇,这等小事哪用得着您,还是咱们来做。” 另一个见对方迟疑,又忙着搀她的手,硬把人搀扶到了门前的一张小凳子上坐下,又殷殷勤勤地说:“老太太和夫人都是尊贵人,咱们这等牌名上的人自然不敢上前伺候。可是,像这样处理垃圾之类的粗笨差事,哪里用得着嫂子这样的人去做?知道里头夫人素来仔细,可到了这边,您也就做了该做的事,接着就轮到咱们了。” “这怎么好意思”那仆妇口中说着,可一扭头,就看见另一个粗使婆子推着小车没了影,思忖追也追不上,她就露出了乐得偷懒的表情,因笑道,“那就多谢两位了。说起来,咱们夫人是正经侯府出来的,规矩是大,可赏赐起来也从不吝啬,所以咱们没一个敢懈怠的。” “今天这也不叫懈怠,本就是大伙各司其职么?”说话的粗使婆子轻轻巧巧这么一句,见对方也笑了,于是便趁热打铁地说道,“听说夫人未嫁之前就封了县主?我们这等粗笨人,分不清楚朝廷诰封,这一品夫人和县主,究竟是哪个更尊贵些?” “哎呀,这个你问我就问对人了。虽说长公主公主府邸比照一品,郡主二品,县主三品,但只看这诰命服色就知道,单单咱们夫人前头那套冠服,就比一品夫人冠服还要华贵而且,公主郡主县主都是通籍宫中的,哪怕不得传召也可以入宫请见,不像寻常外命妇,只能在逢年过节时进宫,而且多半就是叩个头,连贵人们的面也见不着。更何况,夫人的干娘是安国长公主,这一重身份哪个一品夫人能比?” “是是是,嫂子真是京城里出来的人,就是比咱们有见识” 随着另一个粗使婆子推着空空如也的小车回来,两个人自然是紧赶着那仆妇逢迎,一顶顶高帽子送得那仆妇满脸笑容,就连几条皱纹也仿佛抚平了些。等到里头陈澜送江大太太出来,之前那仆妇匆匆闪避,两个婆子也是垂手立在一边连头都不敢抬。直到两边人都走了,她们方才赶紧把那面露嗔怪的仆妇送进了二门里头,等人影瞧不见了,这才对视一笑。 “哎,咱们在这连老爷的面也见不着,甚至黄妈妈面前都说不上话,要是真能巴结上这位海宁县主,下半辈子就不至于这么清苦了。” “可不是?” 外院西北角的一个小跨院里,一个提着包袱的男子在东厢房门前敲了好几下,门便张开了一条缝隙。里头的人接过包袱,随即用征询的目光看着那男子。 “爷,是陈婆子从那个倒垃圾的人手里接过的车,所有的字纸都在这里头。” “知道了。” 随着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大门很快又严丝合缝地关了起来。门里头的人捧着包袱到了内间的书房,随手撂下将其解开,见里头赫然是一个个的纸团,便耐心地将一张张纸摊开抚平。然而,才摊到第四张,他就一下子愣住了。 前头三张都只是一些毫无组合意义的符号,可是,这第四张的纸上却只写着一个墨迹淋漓的大字,赫然是“我”。心中起疑的他立时加紧了动作。不多时,那些写着字母的纸全都被他撂在了一边,取而代之的则是那几张写了字的纸。将这些拢在一块左移右移,他很快就将其排成了正确的顺序。 “我知道你是谁” 喃喃自语地念了一遍,他的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结,随即双手一张,竟是把满桌子的纸全都拂落在地。好半晌,他才轻轻哼了一声:“你知道我是谁?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是谁我每年在这个地方顶多只住天,就是偶园,也只是我的一个掩饰而已要想打草惊蛇,用这一招岂不是太自以为是了?等等,那几本书莫非她真能看懂?” 他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一下子转向了外头。他几乎是快步走到窗边,确定外头院子里决计没有人,他才往后退了两步,但神情依旧没有多大缓转。 送走了江大太太,陈澜只觉得脚下步伐异常沉重。她并不担心自己对江大太太的承诺,以婆婆的性子,除却已经移居京城的十五老爷,江家就只是陌路人。要是能让那位始作俑者的三老太爷下台,想来婆婆总是乐见其成的。关键的是,如果真的要打仗如果真的是以那样的理由打仗 想到这里,她不禁心乱如麻,便先打发了云姑姑去里头看看江氏正在干什么,又召来红缨轻声嘱咐了几句。等她们走了,她缓缓前行了数步,突然瞥见红螺在一旁心事重重的模样,她冷不丁开口问道:“红螺,我问你,倘若一百年前,一个人的祖先和别人结了仇,因为仇家势大,他不敌身死,然后让子孙或者是跟随的人跑到数千里乃至数万里之外躲避,又给了他们安家乐业的法子。如今过去这么些年,这些人又卷土重来报仇,这可能吗?” 若是这会儿跟着的是云姑姑柳姑姑抑或长镝红缨这般深悉朝事的人,定然会另有一番联想,可红螺素来只管眼前,不管任何闲事,听得这话,顿时低下头思量了起来。老半晌,她才抬头看着陈澜,又摇了摇头。 “夫人,奴婢不知道别人如何,可奴婢知道,倘若我是那个人的后人,都是百多年前的事了,哪里还值得一心一意报仇?别说是百多年,就是当年大娘赶走了我和娘,舅舅又卖了我,如今想来恨是恨的,可真要说咬牙切齿想着报复,却也未必。一饮一啄自有天定,若不是当年那一遭遭事情,我怎么会遇上夫人?” 这话说得陈澜为之一愣,但紧跟着,她就长长舒了一口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5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思忖片刻,陈澜就打消了此刻进去的打算,说是要到园子里散散步走一走。红螺和云姑姑原本要跟着,她却只是摆了摆手。顺着院子门前的小路走了一箭之地,又过了一道水闸,她就看到了那条直通瘦西湖的小河,那小小的码头边上,赫然还停着之前骏儿用过的那条小船。她不知不觉走了上去,见四周没人,就站在了那儿看着水面出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搭在了自己背上,慌忙一下子转过头来。 “夫人?”红螺被陈澜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面拉了一把让人离水远些,一面嗔道,“夫人出来怎么能不带着人?这毕竟是别人的产业,万一哪里藏着个心怀歹意的人,那该怎么好?刚刚这是奴婢,要是万一有人在后头推一把呸呸,我的意思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红螺一面说,一面把手中的披风给陈澜盖在了肩头,又说道:“对了,小姐的吩咐我照做了,房嫂子说,她的小推车一出二门,就被二门上两个粗使婆子抢了去。我又悄悄嘱咐了小丁,他也是和红缨她们一样从长公主那出来的,人又机灵。他设法去找了找,夫人您写过的字纸不在那些垃圾里头。” “果然如此么?” 陈澜蹙了蹙眉,随即就笑了起来:“我还以为至少要过些日子的,没想到这么快。这几天先还是照此办理,但等过了这阵子,字纸等等废弃的东西照之前的规矩,一律烧了,不许存留。” “夫人您就放心吧。” 接下来一连数日,陈澜只听说偶园那边的两人很是逍遥自在,甚至去观摩了瘦西湖上的花魁大会最后一天的评选,又微服在城内一众有名的饭馆出没,总之是各处人等都知道了,那位从前小桃源的主人是跟随了那位主儿。 当南京守备许阳双手把小桃源的契书重新送了回来的时候,这种确信自然更是深入人心。而柳姑姑和长镝竟然也是进展神速,不过几天的功夫,她的手边竟然已经收集到了大半套的《二十年记事》,找了通译之后,在她的暗示下,那些赝本自然而然就被挑拣了出来。 倒是杨进周去了南通之后,消息一直传来得极少,但好在还有一个通风报信的江四郎,再加上艾夫人也时常过来走动,常常会透露些江南各地的讯息,陈澜大略能觉察到杨进周的动向,也就没动用义母安国长公主的信符。然而,没了他在身边,一天天的日子过得虽然悠闲,婆婆依旧慈爱,骏儿也显出了跳脱的一面,身边人也一如既往地说笑解闷,可她仍是不免有些寂寞。 这一日,艾夫人又上了门来。这一回,她却不是单身来的,而是携上了梁太太。陈澜笑着迎了两人,才说笑了不多久,艾夫人就撺掇着去泡温泉。陈澜原是之前就听艾夫人提过这一茬,倒是并不意外,再加上艾夫人身份虽有些干碍,可言行举止都还对她脾胃,她自然不会拒绝。可是,一旁的梁太太却犹犹豫豫好一会儿,这才勉勉强强答应了。 只是,当两人随着陈澜到了后头,看到那几套专为沐浴而准备的贴身衣裳,艾夫人眼睛大亮的同时,立时赞口不绝,梁太太更是松了一口大气,脸上的尴尬竟也消下去不少。 三人一块儿下了一个加了陈皮等中药的汤池,在下头石凳上一坐,平生头一次泡温泉的梁太太竟是舒服地呻吟了一声。尚不到四十的她是梁文的继配,养育了一儿一女,光是精打细算开销就已经花去了她太多的精力,哪里还有时间享受?足足在那热水中跑了盏茶功夫,她才扭头对陈澜说道:“我枉在扬州府住了这许多年,竟是从来不知道瘦西湖畔有温泉。” “哟,原来你也不知道,我还以为我孤陋寡闻呢”艾夫人笑语了一句,这才冲着陈澜说,“我听说县主也是个爱看杂书的,我也是。骊山华清池冠绝天下,可究竟是战乱频频,如今虽是听说不错,可终究远了。南京的汤山不错,因我家老爷弟子满天下,总算也买了块有泉眼的地。至于京城的小汤山,其实真正说起来,那温泉还不算最好的。只这瘦西湖的温泉,我却从来没听说过,想来主人也是敝帚自珍,生怕被权贵夺了这儿去。” “看妹妹说的”梁太太此时已经少了些忸怩,瞥了一眼陈澜就冲艾夫人使了个眼色,“这地方既然县主住过,想来别人总不会那么大胆” “哎,是我忘了这一茬,没错没错,就是胆子再大的人,也得想想许守备把小桃源都还了回来,更不用说这万泉山庄了” 见两人这般说笑,陈澜但笑不语。只向旁边伺候的红螺问了声时辰,她就站起身来,这才开口说道:“这池子的水烫,多泡对身体不好,咱们换个池子。” 客随主便,艾夫人和梁太太自然都答应了。待到起身上了台阶,又在两边丫头的搀扶下换了一个温水池,又接过一旁递来的菊花茶饮了,她们自都是连赞陈澜想得周到。因见池边上也系着一个草药包,艾夫人自然又好奇地问了一句。 “大约是艾叶。”陈澜见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就解释道,“据说这一个个池子,全都是那位主人翁按照需要加了添加了各色材料。有的是中药,有的是各色花瓣,甚至还有从海外买来的什么精油”说到这里,她忍不住顿了一顿,沉吟片刻才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总而言之,我只是坐享其成,绝非自个想得周到。” “坐享其成也是福气不是么?”梁太太终究是平素少和人打交道,此时竟是脱口而出道,“只一句话一个眼色,就有人帮着把事情办熨帖了,总比事事都不如心意,哪怕走了运也得被人在后头拖后腿的好。” 此话一出,见陈澜和艾夫人齐齐看着她,梁太太这才醒悟到失言,可这会儿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县主恕罪,我只是一时说岔了嘴。我这大半辈子就几乎没顺心过,如今人人都以为我顺心,却不知道我的苦楚说句大不敬的话,我真是宁可家里没出这一位贵人,也不会引来这许多麻烦事” “梁太太还未接到大小姐的家书?” 陈澜问了一句,见梁太太愕然摇头,也就没有解释,而是有意无意地岔开了话题。倒是艾夫人心有所悟,趁着陈澜转头吩咐去预备水果的时候,轻轻附在梁太太耳边说:“想来县主已经和京城通过气,你就不用担心了。只要京里发话,这事情好办得很” 梁太太一愣,随即就露出了深深的喜色:“希望如此,承你吉言了。” 陈澜只当是没看见这两人低语,不多时又领着两人继续换了池子。这一圈泡泡走走,她又有意向艾夫人打听了些金陵书院的事,等到浑身上下都舒坦了,方才出了温泉到另一边澡房淋浴。等到换好干净衣裳抹干了头发出来,顺着长廊到了一边客房坐着,梁太太这才说出了此行的另一番意思。 原来,竟是远在岳麓书院读书的梁公子即将归来完婚,邀了她前去观礼。对于这样的喜事,陈澜自然不会拒绝,得知时间还有一两个月,到时候梁夫人还要亲自再来送喜帖,她思忖自己就是到了南京,抽空过江来一趟扬州也并不难,当即满口答应。而艾夫人这个陪客却是什么话都不说,仿佛此行只是单纯陪了梁夫人来。就当两人已经起身告辞,陈澜打算送人出去的时候,就只见一个人飞也似地冲了进来。 “夫人,夫人” 看见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云姑姑这么直冲进来,陈澜不禁觉得异常诧异。好在云姑姑在看到艾夫人和梁太太的时候,一下子醒悟惊觉了过来,垂手说道:“夫人恕罪,外头刚刚有来自京城的信,奴婢一时忘形了。” “既然有信,县主就先看吧。我和梁太太就先走了。”艾夫人不等陈澜答应或拒绝,又笑道,“县主要是觉得没把我们送出门,有些对不住,索性刚刚待客的这新鲜樱桃让我们带一斤走就是。” 艾夫人既是这么说了,梁太太自然也就跟着打圆场。陈澜见云姑姑脸色赫然是掩不住的煞白,当即笑着应了,又吩咐红螺直接每人送了一小篓。直到几个丫头簇拥着两人出了门去,她才侧头看着云姑姑,目光中呈现出了一丝说不出的锐利。 “怎么回事?京城谁送了信来?” “不是京城,是跟老爷去南通的亲兵有人从南通回来,说是说是原本已经定下要回程了,结果最后一回去码头上船商讨事情的时候,几艘大船骤然杨帆。之后他要去衙门找人,结果那边码头大火,所以他才匆匆赶了回来,路上还很不妥当” “你说什么” 陈澜只觉得心里仿佛被一把大榔头狠狠锤击了一下,一时间已经是震得懵了。当云姑姑满脸惶然地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后,她才踉跄后退了几步,随即强力支撑着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尽管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但她仍然是感觉到整个人犹如溺水窒息了一般,双手更是紧紧地抓着两边扶手,心里翻腾着说不清的情绪。 这个时候,要冷静,要冷静 也不知道暗示了自己多少回,她才终于摆脱了乍闻惊讯后的那种极端情绪。眼见云姑姑双手微微颤抖着端上一盏茶来,她接过来看也不看,一下子喝了一大口。当感觉到那不是预料中的滚烫,而是冰凉刺骨时,她也来不及想云姑姑的妥帖,不觉闭上眼睛沉吟了起来。 “把那个送消息回来的人先看好,我马上就过去。不许走漏消息,尤其是暂且不要往老太太那里泄露半个字。拿着安国长公主的信符去知会那些人,吩咐即刻打听消息。找个人去老太太那儿知会一声,就说偶园有事找我,我要出去一趟。立时去备车,快” “是,奴婢这就去” 眼见云姑姑紧赶着疾步冲出了门去,陈澜忍不住摩挲着刚刚沐浴之后顺手拢在袖子里的那柄短剑,良久,整个人才如同瘫软似的靠在了椅背上。她已经跟着婆婆把那三招剑式练得极其纯熟了,还打算等他回来就给他看,可现在哪怕是在北边的战场上,他也能全身而退,没道理在这看似平静的江南反而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6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瘦西湖位于城郊,湖畔本没有路,可走的人多了,渐渐就踏出了一条路来。最初这条道晴天多尘雨天泥泞,到此游玩的达官贵人颇为不便,就有富户筹资铺了石子路,而随着在这儿兴建别院庄园的越来越多,原先那条一丈见宽的石子路也渐渐不敷使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条围绕湖边供人行走的宽阔青石路,一条黄土垫道供车马通行的马路。 眼下正是阳春三月,光明媚的大好时节,内圈那青石路上,不少文人墨客正在那踏春赏玩,隐约能听见不少诗词吟诵随风飘过来,而外圈的黄土路上,却是继而连三有快马或马车风驰电掣地驰过,不时引来内圈士子们懊恼的埋怨声。 身在飞驰马车上的陈澜却丝毫没有什么煞风景的自觉。她的拳头松开了又握紧,握紧而又松开,微微眯起的眼睛仿佛在入神地看着那空无一物的眼前,而心里则是一瞬间转过了无数设想。当耳边传来云姑姑的提醒声时,她立时定了定神,眼看云姑姑和红缨先下了车,她就弓着身子钻出了车厢,正要去踩车镫子的一刹那,却发现萧朗正好站在二门口。 “杨夫人。” 陈澜愕然之后,连忙先下了马车,站稳之后看了一眼四周,这才问道:“公子这是” “我正想去万泉山庄,谁知才到门口就得知夫人来了。快,里边请。” 见萧朗如此说,陈澜以为他也知道了事情原委,神情不禁一黯,点了点头就随着他往里头走去。一路上她揣着心事,再加上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也就一直没吭声;而萧朗更是向来冷峻不愿多言的人,更是默然不语。他们两人这么一沉默,跟着的人更加是不发一言,一时间虽是在室外,可仍是仿佛有一种沉闷僵硬的气氛重重压了下来。 到了书房,萧朗屏退了闲杂人等,陈澜则是只带了云姑姑,令红缨在外头守着门。两扇大门一掩上,陈澜端详着脸色显然很难看的萧朗,突然开口说道:“萧世子可是知道了,叔全在南通不见了?” “什么?”萧朗闻言勃然色变,见陈澜对此仿佛深为意外,他顿时一下子捏住了那厚实的大桌案,一字一句地说,“不瞒夫人说,三天前,我刚接到了荆王殿下从南京送来的信。他说是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去办,要毕先生前往襄助,于是我就放了人过去,可谁知道谁知道就在刚才,那边送来了消息,说是人不见了,随行的一个千户不见了,此外还有数十随从,另一个千户乱了手脚,所以急巴巴地打发人来问我” 原本只是一个消息,如今却陡然之间叠加上了另一个,两人顿时面面相觑。好一会儿,陈澜才苦笑了一声:“这么说来,两个正主竟然全都不见了” 萧朗向来不知道怎么安慰人,见陈澜表情恍惚,他连忙上前一步,可待要说些什么却都觉得不妥当,好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来:“杨夫人但请放心,杨兄那样机警勇武的人,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至于那荆王,他素来滑溜,也决计不会有事。” “如今之际,先打听他们的下落来的要紧。另外,眼下不是有事没事的问题,而是他们不在,之前被支开的那些官员若是杀了回来,你我该如何应对?”陈澜看着萧朗,见其不好意思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知道他此前打算去万泉山庄找她,多半也是想到了这一茬,便正色道,“先头那几位都赶去了淮安,如今差不多十天了,有什么事兴许也已经料理完了,这要是知道了讯息赶回来,便是烦了。” “是,我之前顶着那含含糊糊的身份见一见樊知府这样层面上的人还好,若是如平江伯和周御史这样的,到时候极可能事情不成反惹祸。”萧朗烦躁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突然停住转头问道,“杨夫人,有没有可能瞒着这讯息不让人知晓?但使他们赶了回来,只要我继续避一避,你随便找借口说杨大人去了别处”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长久,之前但使扬州城有什么风吹草动,转眼间在南京的那些人就能得到动静,这次兴许他们决不至于不知道。此前叔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也只能管用一次而已,更何况你如今顶着的身份关碍太大,而且淮安那边的官船本就没有正主。” 说到这里,陈澜顿了一顿,突然想到了江大太太的话和此前搜罗到的那一摞书。不管是别人有意让其落在她手里的也好,是真正的走运也罢,和如今这另外一件事搅在一起,接下来的情形可谓是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萧世子,镇东侯府和江南这边,从前可有过什么往来?” “往来?奴儿干城至为苦寒,如今粮食虽说大多能自给自足,可终究种不了棉花,所以户部只发战袍,棉衣等等这些东西往往要靠江南这边采购,走海路上奴儿干城。”说到这里,萧朗不禁有几分诧异,“可因为我此行隐秘,江南这边的人都还没得到讯息呢” “有人就好,这样,萧世子若是信我,就这么办” 云姑姑一直站在门帘边上一动不动,见陈澜和萧朗先是计议着,继而则是到了书案边上写写画画,最后陈澜索性坐了下来写字,而萧朗则是在旁边帮忙磨墨,不消一会儿,写好的一样东西就都交给了萧朗,随即又朝她这边招了招手。她慌忙快步走上前去,接过陈澜递来的另一份东西。 “姑姑,待会烦劳你走一趟锦衣卫扬州暗哨,萧世子会给你两个人。你把这封信交给他们,命其用八百里加急火速送到京城。另外,让暗哨把这几天筛选的江南要紧消息都誊抄一份送到万泉山庄。” 云姑姑闻言虽有些不解,但立时屈膝答应了,慌忙转身出了屋子。而陈澜看了一眼萧朗,微微颔首之后却一个字都没说。等到她从里屋走了出来,却见外头的红缨已经进了屋子,此时正疾步走上前来。待其上前,她突然一把抓住了红缨的手,靠了好一会儿,随即才往前迈了两步,可紧跟着脚步却越来越慢。 “夫人” “没事,只是刚刚一时用心过多,脚下没力气,你让我扶一把就是。” 陈澜温婉地对满面关切的红缨笑了笑,脚下的步子很快就迈大了,当跨出房门的时候,她立时放开了手,脊背挺得笔直。不管是从书房出偶园的这一路,还是上了马车回程,亦或是从万泉山庄二门直到雨声斋,她一直保持着那种镇定自若的表情。 然而,站在雨声斋正房门前,听着里头的欢声笑语,她却久久没有进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站在她身后的红缨都有些不安了,她才倏然转过身子,竟是大步往回走去。她也不解释,径直到了之前安顿那亲兵的地方,让红缨先进了门去,随即才跨过了门槛。 “夫人” 那亲兵一脸壮硕的肌肉,虽说满面的黑灰已经洗去,但手上还吊着绷带,脸上也还有几道细碎的伤口。他原待要跪拜磕头,可眼看着陈澜那犀利的眼神,不觉整个人僵在那儿。当听到让他再复述一遍事情经过时,尽管之前见云姑姑的时候才说了一遍,后来陈澜亲自过来问了一遍,他仍是再一次详详细细说了起来。 当说到码头相商,两边上了船去,他原是奉命留守在外头的一个,可突然就看到那几艘船杨帆出航时,他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一只手更是攥住了那绷带。 “夫人,卑职不该最初犹豫了一阵子,跑上前去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更可恶的是我回城里报信,竟是被挡在衙门外头,赶回来的路上还遭遇了拦路的人,拼了命才跑回来” 陈澜仔细又问了知州衙门口被人拦住的情形,随即突然开口问道:“这些日子上船商量事情,都只是留着你一个在船下?” “是,大人上那船上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好好儿的,从来不曾出过状况。大人带出去的都是精干人,只有小的粗笨,但眼力还成,所以大人只令卑职在外头看守。” 见那亲兵满脸的赧颜,陈澜点了点头,再没做声就出了屋子。随着那大门关上,她沿着小道走出了这座偏僻的小跨院,随即就立时招了红缨过来:“你待会去厨房,吩咐准备一些滋补的东西,比如鸡汤等等送进去,在里头加些药,让人先睡过去,然后从后门送走。” 红缨先是有些不解,随即立时露出了骇然的表情:“夫人,您是怀疑” “刚刚头一次我是太着急了。他是叔全带出去的人没错,有人认得他。可叔全若要上船和人商议事情,断然不至于只留一个人在下面。而且,他是一个人,若真是如他所说,曾经去过衙门,别人要留下他,何妨诓骗进去再下手?若是半道劫杀,也必定遇到的不止一两人,若是这样的险境,他独身一个,都能只受这样的轻伤平安回来,那不但武勇,而且其心智可嘉,又怎么会如同他说得粗笨不堪使用?我也只是猜测,但这等时刻,不能轻忽大意,大动干戈逼问更是不妥,但也不能就放着他不管。还是先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到时候再理论不迟。” “您是说送到长公主” “是,那边是最可靠的。”陈澜说着这话,心里不免闪过了一丝希望。如果这个亲兵真是有问题,他所说的事也就不那么可信了。 红缨一下子明白了过来,随即深深低下了头,“是,奴婢明白了” 处置了这儿的事,陈澜原打算回到雨声斋去见江氏,可半道上却被人截住了,赫然是之前从偶园领着她们过来万泉山庄的黄妈妈。就只见这一位慌慌张张屈了屈膝,随即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说:“夫人,外头外头来了好些大人们,说是,说是要见杨大人来的人除了之前平江伯那几位之外,还有好些面生的,那气势吓人得很” 来得这么快应该说,来得太快了 陈澜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黄妈妈,随即轻轻点了点头道:“你把人带到二门温泉小径那边的水榭去,就是今天我招待梁太太和艾夫人的地方。就说我才从外头回来,换身衣裳就过去瞧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7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别的时候我都依你,这一回不行。什么难听话我从前没听过,这次都接着就是” 眼见江氏犯了执拗,陈澜又苦劝了两句,见实在是无法,只好依言照办。婆媳俩又换了一件褙子,这才一块出了门。为了以防万一,陈澜还招来红螺额外吩咐了几句。等到了那水榭,两人尚未进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了阵阵激烈的言辞。 “这官员上任也是有个期限的如今前任两江总兵走也走不得,他人却不去上任,还把老婆老娘都安置在扬州,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荆王殿下那样的天潢贵胄,分明是跟着他下了扬州遇刺,他却坚持不认,那边淮安的官船上根本就没有人这样大的胆子,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说是去了什么刘家庄,可分明有人看见他在南通出没,还鬼鬼祟祟和码头上的几艘船接触密切。各位大概还不知道吧,南通的码头就在昨天,刚刚被一片大火烧成了灰烬” 听得这些言语,陈澜不禁侧头去看江氏。见人虽面无表情,但嘴唇已经紧紧抿在了一起,两只放在腰间的手也正紧紧握着,她不禁心头大恼。随着红缨上前揭开了那帘子,她扶着江氏跨了进去,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果然发现了几个没见过的生面孔。 “杨太夫人,杨夫人。” 尽管刚刚还在背后大放厥词,但如今是两位女眷当面,众官少不得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今天来的这些人里头,无不是断定杨进周人不在此地,此时见到江氏和陈澜,心中自是更确信了。尤其是此前才吃过瘪的浙江巡按御史周泰同,见礼过后就抢先开了口。 “不知道杨大人可在?”不等陈澜接话茬,周泰同就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此行是从淮安拐到了刘家庄那边,压根就不曾见着杨大人,随即又快马加鞭去了一趟南通,这才刚回来,浑身骨头也几乎颠散架了。还望杨太夫人和杨夫人莫要拿出搪塞人的话。” “搪塞?”江氏哂然一笑,随即慢悠悠地说,“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内,这男人们入朝为官奉旨办事,有几个是和家中女眷商量大事的?周御史既然是天子信臣,想来也不会因为从同僚那儿打听不出事情来,便冲着其高堂妻子下功夫吧?休说我和媳妇从不管男人们的事情,于他的下落并不知情,就是知情,冲着这机密两个字,也不是能随口透露的。” “杨太夫人”此时开口说话的,却是金陵知府吴应,他欠了欠身,满脸郑重地说,“因为杨大人不曾前去上任,前任两江总兵不得卸职,这交接不能办理,兵事军务等等千头万绪又该如何?” 说到这里,他就慢悠悠地说:“不过,既然当初有人把偶园的那位认作是荆王殿下,而杨大人却说那是自己同行的一位世家公子,两江总督冯大人和巡抚叶大人已经亲自带着人去偶园了。若是,自当拜见之后叩询真相;若不是奉旨巡狩江南的荆王殿下如今不见踪影,纵使杨大人并非与其同行而来,遇着这样的大事,他是不是也应当协同彻查?而且,那位寄住在偶园的公子,是不是也该说明一二,缘何放任那种风声流出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无疑是赤一裸地把所有东西都摊到了台面上,一时间整个屋子里一片寂静。陈澜瞧见平江伯方翰和南京守备许阳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打算作壁上观的态势,心里哪里不明白他们的想法,当即搀扶着江氏的手微微一紧,果然婆婆就淡淡笑了笑,没接那话茬。 “吴大人所言上任事宜,原是没有错,只上任之事一有事急从权,二则是期限有长有短。我家老爷从兵部办关领上任事宜的时候,期限便是六个月。”陈澜见众人一下子为之哗然,便颔首笑道,“诸位若是不信,可去兵部打探。只这事情前任两江总兵该当知晓,至于为何不知会诸位,倒是奇怪得紧。至于偶园” 她拖了个长音,见门外又有人蹑手蹑脚进来续茶,就有意停了下来。直到人一一续茶之后又退了下去,她才一字一句地说:“偶园那边住的人,是镇东侯世子” 此话一出,放眼望去见满座皆惊,陈澜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这一招可谓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相信那是荆王的,自然是为之愕然;不相信那是荆王的,更不会想到自己把人揭出来。因而,只是这么一停顿,她就若无其事地说道:“镇东侯世子奉父命到江南采办,请示了皇上之后,正好趁着我们下江南同船而行。至于错认,他又不曾宣扬,又不曾冒名,难道他堂堂世子,经不起别人称一声公子?” 坐在末位的扬州知府樊成此时是满头大汗,可偏偏不敢抬手去擦,哪怕低着脑袋也能察觉到两边射来的无数恼怒目光。虽是丢了大脸,可想到只要咬死不认错认了人,他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一时间又自我安慰了起来。 “既然杨夫人这么说,咱们也没什么好问的了。”督漕御史林之善这时候才站起身打圆场,“这么着,杨大人的下落,咱们让地方州府留意着就是,偶园那边冯大人和叶大人想来扑了个空,咱们赶紧过去,会合了之后再商议一二。”他说着就意味深长地冲陈澜拱手做了一个揖,“今天实在是惊扰了杨太夫人和杨夫人,接下来自然是我们这些男人的事,绝不会再行惊扰两位。” 尽管他在今天的来人中品级算不上最高,但这一领头,文官们自然都是站起身来。而作为武官,平江伯方翰这才弹了弹衣角站起身,得体地拱了拱手之后却第一个拔腿就走,许阳自然是连忙追了出去。不过一会儿功夫,刚刚满屋子的人就散得干干净净。 “阿澜,还是你能干,这就轻易打发了他们。” 面对如释重负的江氏,陈澜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好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娘,只是暂时解决了眼下的事,要说打发还早得 不过数日的功夫,万泉山庄便是另一番光景。 尽管黄妈妈依旧是执礼恭敬,但原本一丁点事情就眼巴巴围上前来的其他下人就没有那样好的涵养了。哪怕不至于叫不到人,可是趋利避害的心思却写在脸上,表现在拖拖拉拉的行动上。若是照陈澜的本意,索性就奉着江氏搬了出去,可黄妈妈却每每惶然劝阻,到最后干脆出来行了家法,这偌大的地方这才消停了下来。 然而,这万泉山庄安静了下来,江氏身上却有些不好。她虽不是养尊处优的柔弱妇人,可早年毕竟吃了太多苦,事发之后最初陈澜还瞒得住,但随着情况陡转直下,她自是品出了滋味来,陈澜这个做媳妇的就再也不好紧紧捂着了。当知道如今外头传闻的时候,江氏气得眼前发黑,险些坏了一贯不拿东西泄愤的惯例。 这会儿,她搀扶着庄妈手缓步来到东屋门口,隔着门帘就听到里头传来了陈澜的说话声:“这两封信送到京城,一送给安国长公主,一送到阳宁侯府给四弟。记着,不是老太太,是四弟至于这一封,送到杜府给杜阁老。” 话吩咐完之后,里头就传来了柳姑姑熟悉的声音:“夫人,如今这种关头,为何不向皇上题奏,总得替老爷申辩申辩吧?若怕送不进去,咱们还可以送到酒醋面外厂给金公公,让金公公设法送给了御用监夏公公,然后转呈上去。再说,罗世子如今正是内阁行走,何不” “柳姑姑莫非是糊涂了么”陈澜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异常严厉,“莫说叔全此次下江南是奉旨行事,就算不是,此次也是前去奉公办事,若是因为一两句谣言就贸贸然陈情,不但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而更显得我杨家不知轻重再者,加急送信是要借助娘留下的那些人,但你不要忘了,他们并不是我的私人,托之于内宦的勾当若是禀报上去,岂不是给叔全多添一条罪名?至于罗世子,正因为他如今在内阁,所以更加不能给人添麻烦。” 听到这里,江氏不禁微微颔首,随即竟是撒开扶着庄妈手,径直进了门去。见陈澜抬头看了过来,旋即立即起身上前相扶,她便说道:“我在外头都听到了,你说得很好。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确切消息还没到呢” 柳姑姑少有被陈澜这般严厉地斥责过,刚刚就已经面露赧颜,此时江氏这话一说,她更是慌忙上前请罪,可膝盖才弯下去,手腕就被江氏一把托住了。 “我知道你一心都是为了家里着想,但如今不比往日,需得更加谨慎。谢罪之类的话就不要说了,心里明白就行。好了,你就按照你夫人吩咐你的话去办吧” 陈澜见柳姑姑这才抬起头来,便冲着其微微点了点头,见其连忙疾步去了,她才扶着江氏坐下。原待要说几句宽慰的话,可这会儿她蠕动了一下嘴唇,偏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那下落不明的不是别人,是她的丈夫,她这两天已经劝慰得不少了,眼下还能再说什么? “苦了你了。”江氏深深叹了一口气,仔仔细细端详着陈澜那略显憔悴的样子,又摇了摇头,“原本还想着下了江南,你能好好调养一阵子,谁知道这些天好容易眼看着你身体壮健了,结果又出了这样的事。全哥是我的儿子,从前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凶险,但这一次却着实难测我昨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他” 听到这里,陈澜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抓紧了江氏的臂膀道:“娘,你不要想这么多他一向不是莽撞的人,既然敢那样做,就总有他的理由,也总有相应的准备。更何况荆王如今也不见踪影,说不定是两人早就商议谋划好的。镇东侯世子已经去了南京,镇东侯府是江南商人最大的主顾之一,诸多消息都能打听到,我们就不用担心了。至于那些说闲话的c上弹劾的c幸灾乐祸的,就希望看到我们这边自乱阵脚” 看着陈澜那紧抿嘴唇的坚定表情,江氏不觉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嘴角一时就挂上了一缕笑容。就在这时候,只听得外间传来一声夫人,紧跟着,芸儿就进了屋子来。 “老太太,夫人。”她没料到江氏也在这儿,竟是迟疑片刻才开口说道,“外头,外头江家族长求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8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见一向和蔼慈祥的老太太竟是露出了这等气咻咻的表情,芸儿顿时后悔走了这一趟。可是,那江氏族长不阴不阳的样子又浮现在了脑海中,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老太太,奴婢当时想着您和夫人眼下没时间,原就不冷不热的,想对云姑姑柳姑姑说一声之后就回绝了他,谁知道。” “又不是去吵架,还得特地叫上你做什么?” 见江氏带着庄妈妈和芸儿径直去了,陈澜站在那里好一会儿,终究是有些不放心。站了一小会,长镝正好回来,她一见着就连忙招手示意其上前。然而,她还没开口,长镝就径直说道:“夫人,我刚打后门来。那边路上多了不少摊贩,瞧着像是卖东西的,可这里又没什么别的住户,哪怕是下头人要卖东西,一个货郎满就够了,哪里需要这许多人?这分明是来监视咱们动静的,按我看,不如趁其不备,全部都乱棒打走” “你呀,这种人打走了,还有下一拨,而且平白落人口实,那又是何必?”陈澜见长镝口中答应,面上却还有些不忿,便笑道,“你之前跟了长公主那么多年,武艺是学到了,可也不要只学了那好勇斗狠,忘了娘的另一条宗旨——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一动,就一定要一击中的,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上头花什么心思?” “是奴婢知错了。” 见长镝乖乖地点了点头,露出了好学生似的虚心受教模样,陈澜不禁哑然失笑,晦暗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些,随即才想起正事,连忙吩咐道:“刚刚江氏老族长来了,娘带着庄妈妈去见客。因这位是当年的正主,此番前来,怎么想都是来意不善,我实在是不放心。你悄悄过去瞧一瞧,若有不妥,能处置的就相机处置,不能的话就立刻来报我。” “奴婢这就去” 做了这一番预备,陈澜这才转身回房。待到了东屋,见书案上还码放着那十几本书,一旁则是乱七八糟堆着些字纸。她上前一把将这些全都揉成了团丢进字纸篓,随即才坐了下来。紧跟着,就有红缨说是派出去的小丁有事情禀报,一会儿又是外间说有扬州府消息来,等到长镝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时,她竟是几乎把江氏族长造访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夫人”长镝一进门先嚷嚷了一声,随即脸上便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怒容,“夫人,那个老头子欺人太甚老太太给他气得摔了茶盏,这会儿庄妈妈正理论着” 陈澜只觉得心头咯噔一下,不免大为后悔。当下她也来不及吩咐什么,急忙跟着长镝匆匆赶了出去。一路上她原还打算问长镝几句,可得知人刚到了哪里,就正好里头庄妈妈出来,竟是被吩咐着帮忙跑腿,一时说不出为什么会到那般结局,于是也只得作罢。待到了小花厅,她一进屋就看见一个身穿宝蓝色直裰的老人正站在那儿,一旁庄妈妈则是扶着江氏,正满脸怨怒地瞪着人。 “三老太爷,你不要欺人太甚了这样的要求也亏你提得出来” 那须发苍白的老人也已经看到了跨进门的陈澜,脸上顺势露出了微笑:“太夫人何必着恼?相较那些恨不得杨大人就此倒台,或者干脆就别回来的人来说,我刚刚这话本就是找到杨大人才算数,否则便是赔本的生意,哪里算什么欺人太甚?况且,江氏在江南有良田万亩,产业铺子无数,为了这个承诺,还不知道要倒贴多少钱财出去” 眼见江氏已经是咬牙切齿,陈澜的脸色顿时完完全全阴沉了下来。她走上前去接替了庄妈妈扶着江氏坐下,又看也不看那老者一眼,径直吩咐人去换一盏茶来。待到长镝送上了茶,又蹑手蹑脚出了门去,她小心翼翼服侍江氏喝了大半,待见其面色缓转好些,这才直起了身。 尽管不知道事情原委,但只从江氏和庄妈表现,陈澜就知道刚刚断然不是寻常的细枝末节,分明是眼前的人趁火打劫提出了什么不可接受的条件,因而出口就丝毫不客气:“江族长,就算你远来是客,年纪又长,可将我家婆婆气得如此光景,难道以为我家相公不在家里,我杨家就没了人?” “海宁县主如此说,老朽担当不起。”那老者站起身低头行了个礼,随即就一字一句地说,“要不是太夫人一心记着旧事,事情原本不至于如此的。江氏虽说不如从前,可在江南却扎根上百年,素来是有头有脸的家族,而且江杨两家原本就是世交。倘若太夫人过年时能接受江氏的一片心意,那么此次杨大人下江南,江氏自当鞍前马后竭尽全力,又怎会人生地不熟以至于落入别人圈套?如今江氏愿意倾举族之力把杨大人先找回来,这里头的风险有多大,想来太夫人和海宁县主不会不知道。既如此,老夫要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保证而已。” 保证? 陈澜闻言心中一动,不禁侧头看向了婆婆江氏,见其那脸色比刚刚更添了几分铁青,她不禁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下一刻,她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握紧了,再一看,却见是婆婆一下子也站起身来。 “别说全哥和他媳妇才成婚数月,将来子息如何还说不准,就是已经有了儿子,你也休想打这等主意” “太夫人,老朽知道这还没影的事情本就说不准。既如此,那就不若这样,若杨大人和海宁县主有子,则将来迎娶我江氏嫡女为媳。若是杨大人十年之内无子,则纳我江氏族女为妾,也好绵延子息,如何?”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了下来,“为了这婚约,我江氏一族愿意以良田五千亩,旺铺十间,纹银五万两作为陪嫁” 此时此刻,陈澜终于知道,为什么江氏竟然会气成那个样子。面对这么一个市侩似的赤一裸只谈利益的江氏族长,听完这些话没有把人直接赶出去,婆婆已经是太有涵养了相形之下,江大太太那破釜沉舟似的话听着至少还不至于令人那么腻味鄙薄。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看着地上还未被收拾干净的茶盏碎片残渣,她突然眯了眯眼睛。 “来人” 里头的人被怄得半死,门帘外头守着的那几个丫头也同样是气得肺都炸了。闻听这话,芸儿和长镝立时抢进了门。 “这一地凌乱算什么样子?”陈澜见两人为之一愣,便淡淡地说,“快把这儿收拾了干净,再去后头雨声斋去把老太太常用的药丸找来。记着,是那个抽屉。” 借着长镝颀长的身子正好挡住了江老族长那视线的时候,陈澜冲着长镝蠕动嘴唇,长镝先是一愣,待明白说的是小丁,她连忙点了点头,和芸儿一块手脚麻利地取来东西,收拾走了所有的地上碎片。这时候,陈澜才回到江氏面前站定了,却伸手轻轻按在了婆婆肩背上,扶着人坐下了。 “江族长真有把握找回我家相公?” “自然”江老族长面上一喜,随即捋着胡子道,“没有金刚钻,不揽那瓷器活我既然说了,自然就有我的把握。海宁县主,不瞒你说,如今的情形已经很不好了,巡按御史周泰同和督漕御史林之善分别都上了本,甚至连扬州樊知府都给捎带上了,金陵书院的那些学生们也在蠢蠢欲动,更不用说江南官场上的其他人,那两位不哼不哈的总督巡抚,还有平江伯方翰和南京守备许阳,都是打算见风使舵的。这当口,人越早回来,自然翻盘的希望就越大” “够了,我知道了。” 陈澜一下子打断了江老族长那滔滔不绝的话头,随即低□附在婆婆江氏耳边低语了两句。另一边的江老族长见江氏原本紧捏的拳头一下子松了开来,面上的表情仿佛有些微妙,他也就顺势坐了下来,面上露出了几分得色。 “江族长先请回吧,有些事情,我还得和婆婆合计一下。” “唔,这样大的事情,再商量一下也是应该的,只事情紧急,万望海宁县主不要犹豫太久。早得一天,就能早一天有了结果,只是一张婚书而已,相较所得,何止相差百倍?” 眼见江老族长先是一愣,旋即就笑容可掬地站起身来,丢下这样一句话就大步出了屋子,看那光景哪里有丝毫先前传闻中的病象,陈澜不禁一把捏住了江氏那椅子的靠背。等到外间的声音渐渐低了,她才朝庄妈妈丢了个眼色,等到人知机地退出了门去,她才轻轻抱住了江氏的手臂。 “娘,您别担心。” “都是我一心只记着当年旧怨,哪怕是虚与委蛇也好,可我就是放不下这段恩怨”江氏刚刚还□的肩膀一下子耷拉了下来,眼睛也红了,双手支撑在旁边的高几上,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自责,“他当年能做出那样的事情,现在这时候跳出来也不奇怪阿澜,不能答应他,否则借着这姻亲,他就能如同跗骨之蛆一样贴上来” “娘,我又不是傻子呆子,怎会轻而易举把自己将来的儿子卖了,或者是把叔全卖了?”陈澜揽着江氏的肩膀,轻声说道,“他自以为这一趟十拿九稳,却不知道说话太满,白送了我不少消息。他口口声声说把人找到的承诺,自然是真的知道叔全无恙,否则这什么婚书,什么纳妾,岂不都是空的?而且我敢担保,叔全失踪的这事情,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只要我们给了这婚书,届时叔全一露面,他就会立时把消息宣扬开来。再加上他大约以为捏着叔全的把柄,到时候,叔全不认也得认,我们就是打落了牙齿也得咽下这婚事。” “他竟敢真这么大胆子?不说大里那是大逆不道,他就不怕未来那江氏的嫡女过门,日子不好过?”江氏恨得咬牙切齿,话一出口,陡然之间才想到了当年自己矢志不肯改嫁,最后被族中嫁出去没几年就香消玉殒的那个姑娘,而结果是江氏一族得到了好几笔大买卖,她不觉又是捏紧拳头砰的敲在扶手上,“他要的只是姻亲,而且谅我们不至于三年五载就让人死了,借着这姻亲关系正好在江南站稳脚跟好算计,好算计,我要是让他成了,我就” 江氏一时卡了壳,气咻咻地哼了一声,良久才终于冷静了下来:“你刚刚用的是拖延之计?”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69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人。就是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关键时刻在背后使了这样的绊子,使局面一下子滑落到几乎不可控的地步,而且还贪得无厌狮子大开口,她怎么能放过这样无耻可恶的人 “那叔全” “娘,你放心。既然猜到了这样一回事,紧紧盯着,难道还怕没有结果?”口中说着这话,陈澜心中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既然人没有损伤,那么,想来杨进周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好,好”江氏一下子靠在了那椅子上,半晌动弹不得,“和这样的人同一个姓氏,我真是一想到心里就憋得慌要是他能有应得的下场,我就是减寿十年也认了” “娘”陈澜没好气地捂住了江氏的嘴,随即才笑道,“哪有为着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咒自己的?您看着好了,他自作自受的那一天不远了” 扬州城永平大街瑞江商行分号。 正午时分,正好是大多数人用午饭的时候,往日人流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没了人,素来进进出出都是客商的瑞江商行分号自然也是门可罗雀。然而,当门口的伙计瞧见那边驶来了一辆熟悉的马车时,立时就往里头招呼了一声。不一会儿,好些个身穿绸缎满面红光腆着肚子的人就慌忙迎了出来。 “老太爷” “族长” “三叔” 在这乱七八糟的称呼声中,江老族长从马车上缓缓下了来,似笑非笑地冲着这一大堆人点了点头,随即就径直进了商行大门。待到一路到了中路的正房,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下,他看也不看跟着进来的这一众人等,自顾自地在小厮服侍下擦了一把脸,随即一边取了手巾擦手,一边抬起头来淡淡扫视了一眼屋子里的这些人。 “全都围到这里来干什么,都没事可做了?”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乍着胆子上前一步陪笑道:“三叔您去了万泉山庄,大伙实在都放不下心来,所以” “所以什么,我做事还用得着你们指手画脚”江老族长劈手将手巾丢在了地上,旋即厉声斥道,“这边的事务还有千头万绪理不分明,小四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你们拼命料理还来不及,还有心思打听这个打听那个?全都给我滚,滚远远的” 在这番劈头盖脸的怒斥之下,一个个人只能耷拉着脑袋退出了屋子。等到了外头,有不服气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有不以为然的摇着头轻轻冷哼,更有人依旧端着那张和气生财的脸,慢悠悠踱着步子去做事情,总之是不一会儿就散了个干净。而在外头伺候的小厮这才寻着机会,悄悄地就闪进了门去。 “老太爷。”那小厮见江老族长拿犀利的目光看了过来,赶紧深深弯下了腰,双手把一封信呈了上去,“这是下午才刚从南京转送过来的,小人不敢贸然跑去万泉山庄,只能等着老太爷回来。” 江老族长面上的表情这才和缓了些,接过信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就把人打发了下去。端详着那封套上的落款,他没有立刻拆开,而是从后头的门出去,穿过后廊到了一处幽静的小院子里,在正房门前停下了,又对门边上站着的一个妈妈拱了拱手。 “劳烦妈妈替老朽通报一声。” “夫人,江族长求见。” 随着那一声通报,里头很快就传出声音来,那妈妈亦是顺势打起了门帘。江老族长客客气气地谢了一声,这才低头入内。待到了东边屋子里,见那坐北朝南的软榻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手捧茶盏的妇人,他连忙快步走上前去,深深一躬到地。 “老朽拜见夫人。” “回来了?”艾夫人这才抬起头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江老族长,这才露出了微微笑容,“看你这红光满面的样子,大约是事情有几分准了?” “尚未答应,但只听那口气松动,应当挺不了多久。”江老族长见艾夫人身在自己江家的产业中,此时此刻竟是连声请坐都不说,不禁暗自咬了咬牙,面上却越发恭敬,“都是夫人提点,江家如今才有脱离困境的机会,老朽代江家上下拜谢夫人恩德。” “感谢就不用了,只是合则两利的勾当。”艾夫人淡淡笑了笑,目光紧跟着就落在了江老族长手中的那信函上,“倒是你拿着这封信来见我,怎么,是哪里来的要紧文书?” “是肃州阳宁侯送来的。”江老族长双手递上了信来,又说道,“自从阳宁侯出镇肃州,前前后后送来了三封信,这是第三封,刚送到,老朽还来不及看。前两封上倒是只稍微提了提杨家不可能忘了先前的事,但却极言江氏现状窘迫,让我小心提防族中小辈夺权。老朽最初还不以为然,结果竟是为其料中。如今他又送了信来,不知道又要说什么,老朽不敢自专,故而只能向夫人请教。夫人乃江南赫赫有名的智者,必能为老朽解疑。” 这一次的奉承无疑是搔到了艾夫人的痒处,之前那若有若无的笑容终于变成了一丝欣然。她伸手从江老族长手中接过信来,拆开封口取出那信纸,一看竟是薄薄的两张,就轻声笑说阳宁侯倒是言简意赅,待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她那笑容顿时更深了。 “这位阳宁侯倒是一位妙人,直接就把他的侄儿侄女给卖了,出的主意倒是与我如出一辙”她伸出左手把信递还给了江族长,这才眨了眨眼睛,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竟是更显出了几分妩媚的风情,“他说,京城侯府如今说是老太太当家,但老太太偏疼嫡孙子,如今都是海宁县主的嫡亲弟弟陈衍在外头奔走。过了明年陈衍就十三了,算是通人事的年纪了,可定下婚事身边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总是不好。毕竟,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江老族长一边听一边一目十行地将这封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眉头也随之舒展了开来,到最后把这封信往袖子里一塞,这才又冲艾夫人拱了拱手:“那夫人的意思是” “这样对你有利无害的事情,还有什么好想的?回信写得含糊一些,不要被人拿着这亲笔信当成了把柄,然后再选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不不不,让我再想想。”艾夫人顿了一顿,随即双手一合,又笑了起来,“他那样小的年纪,找那些青涩的小丫头不管用。选一些十六七通了人事的,好好调教。要我说,比起内宅要守无数规矩的侧室来,还是外室管用只要把那位哄好了,却是比阳宁侯管用得多。须知阳宁侯和太夫人有仇,日后太夫人手中的家业,极有可能便是在那陈小四手上。” 待到江老族长从屋子里出来,已经早就过了饭点。回了自己屋子,小厮提着饭盒送上饭菜来,他只是心不在焉随便用了一些,随即就摆手吩咐撤下,又叫了一个心腹管事来。 “我大约要在扬州多停留一阵子,你吩咐下去,让南京那边的人好好看着老大和老大媳妇,别让他玩什么花招至于江四郎,放出风声去,我不管他是不是下去收蚕丝,让他立马来见,否则我就开了祠堂,把他开革出去,到时候别怪我不留情面” “是。”那管事闻言面色一紧,慌忙低下头去应了一声,旋即偷觑了上头的人一眼,好半晌才低声说道,“老太爷,七老爷在前头打转好一阵子了,一直在打听您心情如何。瞧那样子,似乎是想要求见” “这个没用的孽障”一说起自己的儿子,江老族长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喝道,“让他别转了,赶紧滚进来见我” 那管事赶紧退出了门,才只一会儿,就只见一个四十出头身穿杭绸绣着蝙蝠云朵喜从天降纹的交领衫子,下头是一双簇新的乌头履,跨过门槛一溜小跑地上了前来。隔着江老族长几步停下,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瞧了瞧脸色,随即才往前又挪了一步。 “爹。” “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江老族长一看儿子这样子就来了火气,不禁大声呵斥道,“有什么话直接说,别这么脓包” “是是。”江七老爷在父亲面前是向来抬不起头的,被这么一训更是没了脾气,“我只是想说,杨进周如今压根没有嫡子也就算了,可我膝下倒是有两个庶女,可嫡女也是没有。家里头那位也已经四十出头了,若真是不行,难道再娶一个” “蠢货难道你不会算辈分”江老族长气得发昏,几乎抬手想要一个大耳刮子打上去,可手伸出去终究怕动静太大,硬生生停住了,“你和他老娘一个辈分,要是你把女儿嫁给他儿子,这成什么体统还有,你媳妇给你生了嫡长子,就为着这个,你就打算休了她?” “啊儿子知错,儿子知错,是我想岔了”江七老爷情知不好,赶紧双膝跪了下来,“既然如此,回头我让小五和他媳妇好好努力,争取一举生个女儿就是。只不过,这将来的事情说不好,据说他身边连个别的女人都没有,我那两个女儿” “你既然知道事情还说不好,眼下猴急什么”江老族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才冷冷地说,“婚事只是给别人看的,要紧的是里头的利益。主意虽是艾夫人出的,但她从来就不是善茬金陵书院那一头,说是她家里男人是山长,可真正做主的却是她,那些从书院里头出去的,恭恭敬敬全都认她这个师母,这种人会这么好心只为我们江家解困厄?总之你给我争气一点,否则,我怎么压过族里那些反对,把江家这份家业交到你手上” “爹,儿子知道了,以后一定凡事多多思量” 江七老爷连连点头,随即也不敢多说什么,慌忙退出了屋子。眼看着他走了,江老族长不禁颓然往后一倒,深深叹了一口气。前半辈子只顾着抓权,结果疏忽了儿子,眼下已经是后悔都来不及了。他在族里是一言九鼎,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要是儿子没本事,那就不是当不上族长的问题,将来被人清算的可能性却是不小 更何况,这一次还不知道杨家是领情,还是记恨然而,这是不得不走的一招,可也是险招,只看那位究竟懂不懂得取舍了,他可不想鱼死网破。 傍晚,万泉山庄后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0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直到入京之后的第四天,杨进周才等到了入宫的召见。而在这之煎。提请韩国公顶替威国公掌管中军都督府的消息已经是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与此月时,杨进周自两江任上回转,此番必有重用的传言亦是传遍街头巷尾,其中最言之凿凿的甚至是说,皇帝必然会启用人煎往辽东。换下统兵不利的辽东总兵兼平东军副帅傅海阳。因而,在这种恃势下,皇帝封了几家勋贵子弟勋卫就少了几个人关注,至少这并不是坊间最最热议的话题。 别人没留意这个,受惠者本人却是意外之喜。杨进周入宫这一日。陈衍从兵部领出了虎纹金牌,随即就直奔了镜园。正巧陈澜这时候正在江氏的惜福居,便索性吩咐把人直胺带到这儿。待到陈衍一照面行了礼,她觑了觑那身簇新的服色。一时就笑了起来。 “这衣裳倒是难得的合身。看这光景。这套袍服的时候就是按照你的身材做的。” “姐你也这么觉得?”陈衍还是头一回穿戴这套衣裳,今天无论是走路也好骑马也罢,全都觉得别扭,见人就更是如此了。他低头看了看那不停往下坠的腰带。满脸气馁地说,“虽说衣裳身量正好,可这腰带也未免太别扭了。 从前看那些老大人虚系着还不觉得,可自己一戴,我总觉得硌腰硌手。真要穿这么一身在皇宫里头当值一天,我估计就得木了。” “看衍哥儿你说的,这是礼服,你关领金牌的时候得穿,平时要穿这个,你还怎么随扈圣驾?”江氏瞅着陈衍穿着这袍服小大人的模样,脸上更显柔和。“金牌领了定要收好。这金牌一共五种形制仁义礼智信,个都是扈 这些衣裳有些浆洗得发白,有些还在某些不是最显眼的地方整整齐齐缀着布丁,有些在边角处有多次缝补的痕过尤其是和陈衍眼□量相近的衣裳,几乎清一色都是粗布,看着像是自家织成的,偶尔有一两件细布衣裳。却都是因为多年穿戴而显得极薄。看着看着别说是她,就连芸儿也轻声嘟囔了一句。 “想当初,就是小姐和四少爷那日子最困窘的时候,哪怕真是不得绫罗穿,棉布至少也是上好的,老爷当年真是太苦了。”陈澜没出声,半晌才对一旁的云姑姑问道:“这些衣裳我记得都没瞧见过,云姑姑可知道,从前一直是谁收拾的? 云姑姑侧头想了想,随即才笑道:“我们都是才回来,想来应当是留守在这儿看屋子的沁芳,也就是戴常家的。她向来细心又是守口如瓶,所以她不提咱们竟是都不知道。” 陈澜这才微微点了点头:“也难怪,也只有她才能把这些旧东西保存得这么好。只不过她如今嫁了人。又领了库房的事。以后怡情馆这边怕是不能和从前那样常来。” “夫人,不是还有我吗?” 见芸儿抢先这么说,陈澜顿时哑然失笑,白了她一眼便没好气拖说道:“你年纪就比她小一岁,难道我还留着你十年八载?今年或是明年。总得把你赶紧地嫁出去。省得你现在不急,回头却来怨我!这样吧。还是云姑姑你受累些,先照看照看,等那几个丫头都能独当一面了。再把屋子里的事情一样样分派清楚不迟。” 云姑姑自是应了,而芸儿则是早就对这调侃免疫了,笑嘻嘻地径直弯下腰去,挑拣了一件半旧不新的蓝色松江棉布外袍,这才对陈澜说道:“夫人,这件衣裳看着和四少爷身量差不多,而且料子颜色花样都还好,我就先拿过去了。” 见芸儿一溜烟走得飞快,陈澜不禁摇了摇头,也不叫丫头帮忙。就这么和云姑姑两个人重新一套一套叠好放进樟木箱。正忙活的时候,她就听到身后才些动静。扭头一看。只见换下了那套官袍的陈衍已经雄纠纠气昂昂地进了屋子来。见着她竟是伸出手转了一圈,随耶又像模像样行了个拱手礼。 “姐,我像姐夫不像?” “你姐夫这年纪的时候我又没瞧见过。哪里知道像不像?”陈澜哂然一笑。随耶就站起身来,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会,这才点头道。“不过。这布衣合适得很。以后你要常常入值,无论是为了方便起见,是为了不张扬,不妨多置办几套这样的行头。” “姐,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成天在师傅那摸爬滚打,穿绫罗绸缎岂不是糟蹋衣裳?我这些年做的春夏秋冬四季衣裳都是松江棉布。内衣是三棱布。就连袜芋也都是布的,说是什么尤墩布?” “又说傻话了不是?”陈澜忍不住上前,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弟弟那光洁的脑门。这才教训道,“别以为是棉布就都便宜!松江的三棱布乃是贡品,就是皇上也拿它做中衣,那尤墩布做袜子在市面上得多少钱一双,你可问过?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加上练武耗损大,这上头的耗费就是一个大数目。你既然是还打理不少侯府庶务。从衣食住行到笔墨纸砚这些价钱也应该多多留心。不要只浮于表面,以为那些管事都对你服服帖帖就够了。须知。表面恭敬,实质上却阳奉阴违,这是豪门世家中最常见的。” 陈衍许久没听到这样郑重其事的教刚告诫,一时愣了神,好半晌才连连点头。跟着进屋的芸儿不料自家夫人又在教弟,跨进门之后就在门口不敢动了,直到陈澜说完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而云姑姑接了陈澜一个眼色,更是把陈衍拉到了一边。细细对他解说如今松江那些棉布的时价。当陈衍听到最好的松江棉布甚至价比百金,咂舌的同时更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眼神里头颇有些闪烁。 这自然只是一出特别的小插曲,等回了惜福居,陈衍就说起了今天和他同去关领金牌的那几个勋贵子弟分别是应国公的嫡次子c南阳侯的嫡三子c平江伯的嫡长子。当最后一个名字入耳的时候,陈澜不禁呆了一呆。 一来三叔陈瑛不在,二来徐夫人孝服年初才刚完,因而陈清的婚事也只是才操办没多久。庆禧居那地方虽大,可一对新人一住。明后年又要轮到陈汉,难免就显出了拥挤来。平江伯方翰据说是早她和杨进周进京,说是送女入京预备完婚,可没想到真正的目的却是把嫡长子留在京城。只不过世子未封,却先封勋卫散骑舍人,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岁数比起你如何?” “都比我至少大两三岁。这其中,就只有我一个是还未成亲的。”陈衍的肩膀轻轻一动,随即狡黠拖笑道,“应国公府的那位二少爷为人木讷,老实得很;南阳侯府的那位三少爷则是滑头,就今天那么一会儿功夫就大包大揽,定下了晚上请咱们仨喝酒;至于平江伯府的那位大少爷嘛他别的没怎么和我说,倒是请我将来多多照应,也不知道是当值的时候照应,还是说他妹妹嫁进侯府之后,让我在老太太面前美言几句。” “才一会儿功夫你就都混熟了,不错。多几个朋友也好。”江氏笑着说了一句,外头就通报说杨进周回来了。听到这消息。屋子里的其他人顿时都丢下了刚刚的话题。 等到杨进周进屋,江氏就立时让庄妈妈把丫头们都带下去,随耶有些焦急拖问道:“怎么一去就是这么久?” “娘,乾清宫皇上召见之后。还在文渊阁见了元辅宋阁老和次辅杜阁老,小张阁老更是额外吩咐了一些话,所以才晚了。”杨进周见陈衍那眼睛亦是紧张地盯着自己瞧,不禁莞尔,“真没说什么关碍大的事。一个个都说我在江南劳苦功高,练兵有功,皇上给了我一个月的假。接下来这段时日。我可以名正言顺好好松乏松乏了。” “也好,这样外头的传言就成了捕风捉影,省得人人瞎猜。” 江氏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旁的陈衍也笑着帮腔道:“虽走过了九九登高节,但这天气还不算冷,有道是沧州狮子景州塔,真定府里大菩萨。号称畿南三大,姐夫既然有假,不妨带着姐姐和伯母去这畿南三大好好走走逛逛,正好避开如今这些流言是非。” 所谓的畿南三大。说的就是京城南边。这北直隶境内的三大名胜。陈澜这辈子重生之后便是在深宅大院。虽说比起其他闷在那小院里头看天的女人来说,她好歹也曾经去过江南,也曾抛头露面出现在人前。但反倒是这京畿附近她没怎么游览过。因而陈衍这添油加醋一说。她自然而然就有几分心动,侧头去看杨进周时,就只见他正瞧着自己。那模样显然也被陈衍说动了。 “衍哥儿不说,我都要忘了那畿南三大了。”江氏却是笑了起来。“这一个月的时间在京畿附近转上一圈。满打满算都足够了。我如今老了,从运河一路坐船上来,再没心思去游山玩水,倒是乐意在家里守着骏儿好好休息一阵子,况且就在近畿,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你们小夫妻年轻壮健。趁这闲工夫一块去走走看看才好吧。” 江氏说不去。陈澜原本也想作罢,可被婆婆这么一说,她到了嘴边的话就不好说了。而杨进周踌躇片刻,便开口说道:“娘,横竖是一个月的假,大不了我们走慢些。您把骏儿也带上 “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别说是京畿,就是宣府c大同,那几处有名的地儿你爹哪里没带我去过,如今倒不必再去第二次了。至于骏儿,还是在京城安安心心等他爷爷的消息来得好,这府里上下这么多人。你们还愁我没有人使唤?再说了,不是还有衍哥儿?” 陈衍闻言自也是连连点头,又是撺掇又是帮腔,等到杨进周开口答应出去玩上半个月,他便立刻冲着江氏做了个大功告成的鬼脸。等到时候不早起身告辞的时候。他更是死活让陈澜不要送出门去,自己也不要人领路。一溜烟就这么轻轻巧巧走了。 直到在镜园二门上了马,他刚刚那阳光明媚的脸上方才添了几分阴霾。回头盯着那垂花门看了半晌,他一下子扭回头来,双腿一夹马腹徐徐策马而行。等出了大门。他立时重重一鞭打在马股上,整个人如同利箭一般疾驰了出去,后头四个小厮慌忙急赶直追,可即便如此。仍是不消一会儿就失去了他的踪影。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1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陈衍却没才去别的地方。而是径直回了阳宁街的侯府。从西角门径直进去。徐徐放慢马速的他到垂花门前下马,随手把缰绳丢给了一个迎上前来的小厮,却额外嘱咐道:“不要直接牵回马厩去,等楚平他们四个回来之后,交给他们去洗刷喂食。吩咐草料里头加一倍的豆子。务必养得精精神神,明天一早我要出门!” 交待完这话。见那小厮连声答应,他这才抓着马鞭由二门长驱直入。径直到了廖香院。他一进院门就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影一下子窜了出来。竟是抱住了他的腿。认出那小家伙是陈汀,他这才露出了笑脸,亲昵拖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 “四哥,四哥!”陈汀抱着陈衍的腿,可怜巴巴地说,“四哥,昨天我的功课没做完,先生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要罚我,你帮我求求情吧!” 见陈汀那泫然欲涕的样子,陈衍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腹中暗笑,但继而就板起脸说,“昨天功课没做完?你和老太太屋里的姐姐们玩跳绳的时候,怎么就忘了这一茬?都说有赏有罚,平时你功课学得好,老太太没少赏你东西,现在被先生告了状就怕罚了?” 他一面说一面看了一眼陈汀身后的丫头,继而似笑非笑地说道:“六弟年纪小。你们虽不是书童,但也应该看着些。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唯你们是问!” 见两个丫头在他的目光下噤若寒蝉,陈衍便再不多说,牵起陈汀的手就往正房而去。他平日都是笑嘻嘻的兄长。这会儿冷脸一摆,吓得不轻的陈汀自然一句话都不敢有。进了屋子看到满面严霜的祖母朱氏,小家伙更是垂头丧气拖跪了下去。” “老太太,我知道错了。” 朱氏原是气得不轻,可这会儿看着陈汀老老实实一跪,她这心底渐渐就有些软了。虽说那是陈瑛的儿子。可养在膝下三年,就是小猫小狗也有了感情,更何况陈汀颇为乖巧可爱?于是,她最终只是恨铁不成钢拖教训了几句,又让郑妈妈领着他去见先生,回头再双倍补上功课。等人一走,见陈衍那冷硬的兄长脸一下子就解冻了,她不禁莞尔。 朱氏审视着面前的孙子。刚刚点坏心情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看不出来。小四你还有这变脸功夫,我想刚刚她们还报我说他拖拖拉拉不敢来见我。突然就变得那么老实。” “老太太见笑了。其实都是和姐学的。”陈衍这会儿哪里还有刚刚那严肃样子,挨着朱氏在炕上屈一条腿半跪着,熟练地在其肩背上揉捏了几下,“从前只要姐面色一板,我就吓得什么似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现在我端起这副样子震慑一下六弟。想来也该是水到渠成。但这也得是咱们这样亲近的方才能如此,要是换成五弟他们,谁会买这帐?” “小机灵鬼!”朱氏嘴里嗔骂,面上却是依旧欢喜,“好了,总算你这个兄长当得合格。勋卫的宿直金牌可是已经领来了?快给我看看。让我瞧瞧和你爹当年那块的形制是不是一样说起这个,你身上的官服呢,怎么换了这一身?” “那身行头太不方便了,因到镜园去了一趟,就顺带换上了姐夫从前的旧衣服,行动起来便宜些。” 陈衍见朱氏轻轻点了点他的脑袋。便连仕从怀里拿出那块金牌双手奉上。朱氏伸手接了过去。摩挲了一会正面的虎形花纹,又调转过来看着后头的义字出神,老半晌才轻轻说道:“想当年你爹蒙恩封了勋卫的时候,那会儿也才十八岁,娶亲未久。拿到金牌回来,我满心希望他高高兴兴在我面前献宝,可他却说区区七品官,算得了什么,回来之后就把东西信手随处一扔”一c 听到这祖母从未说起过的当年旧事,陈衍只觉得心中一颤,见朱氏眉眼间流露出深深的悲哀和惘然,他忍不住一把揽住了那消瘦的肩膀,竭力用欢快的语气说道:“老太太想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做什么,有那功夫,您还不如想想以后筝儿妹妹过门之后怎么孝顺您呢!对了对了。听说这勋卫一个月有额外四两银子的傣禄。一年就是四十八两。说是七品官,可军中那些不入流的武官可没有这待遇!等拿到傣禄,您想要什么尽管说。我给您买!。” “好好,我家小四长夹了,有傣禄了。我以后要什么可只管问你要!”朱氏被陈衍这炫耀似的语气逗得一乐,刚刚那伤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当耶又把金牌塞进了陈衍的手里,随即又问起了今天陈衍去镜园的情形。 得知杨进周进宫召见之后并未安排职司。而他更是提议让杨进周和陈澜一块去沧州景州和真定府逛逛。她不禁若有所思地思量了一会。下一刻,她抬头看着陈衍的眼睛里就流露出几许不一样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支开你姐姐姐夫? “老太太您这是怎么说的”陈衍打了个哈哈正好岔开话题。可吃那目光一瞪,他就有些心虚了。左顾右盼好一阵子,他才没奈何叹了一口气。“真不是我故意要支开姐姐姐夫,是皇上都直接给姐夫一个月假了。我当然顺势撺掇他们出去放松放松,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老太太。有些消息听着不太好” 陈衍索性就上前紧贴着朱氏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番话。等到说完了,他就移开了脑袋。讪讪地说道:“我就是想着,姐姐姐夫刚到京城,别还没休整休整就卷进了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头。那天封勋卫的旨意下来的时候,夏公公不是和我说过一阵子话么?晋王殿下和荆王殿下都是不能出京的,姐夫这一走最是釜底抽薪,要不是大姑父身负要务抽身不得,我都想建议大姑父也出去逛逛。” “你这鬼灵精!”朱氏哑然失笑,可脸上的神情不知不觉就舒缓开了。“其实也好,澜儿这身体应当调养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这京里未必太平。那时候夫妻俩兴许就连亲近的兴头也未必提得起来,还不如现在趁着好心情四处兜兜转转,兴许能一举成功。要真是她这一回外出有结果了,你就是最大的功臣!” “老太太,那到时候我这大功臣有没有赏钱?” “你要赏?”朱氏斜睨着涎着脸的陈衍,又好气又好笑拖说,“只要是我屋子里的。不管是东西还是人,你尽管拉走,想来她们都会高兴得跳起来!” 陈衍却狡黠的撇了撇嘴,继而干咳一声说:“我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只把您拉走了,这什么不就都是我的了?” “你啊你啊从前就没见你这么油嘴滑舌,都是和你罗师兄学坏了! “老太太您这话说得没错,罗师兄那性子最对我脾胃了!”祖孙俩那欢快的笑声透过门窗隐隐约约传到了外头,院子里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那些丫头也不知不觉都露出了笑容 从前去潮白河那边小山上赏桃花的时候,那在京城中人们耳熟能详的畿南三大,就曾经让陈澜颇为意动,只却没想到如今真能有去一览胜景的机会。杨进周的性子向来是雷厉风行的,再加上又有江氏的催促,因而当天晚上,这出行的马车和随从人等就都预备好了,次日一大早,才刚刚抵达京城没几日的小夫妻俩,便在晨光之中悄悄动身启程。而陈衍则是一大早出门的时候就得到了镜园派人上门报信,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这才拍了拍脑袋。 “姐姐姐夫还真是急性子。我还有好些话没说呢!算了算了,你回去回禀贵府老太太,就说我不当值且有闲的时候,就上门给她作伴去!。。 之前才从运河上坐船北上,因而这一次杨进周便选了陆路。一行人先往西南面,经保定府前往真定府,然后再从晋州衡水到德州,随即往景州,最后再经沧州回京,正好将这畿南三大完完整整拖玩一圈。而且,这一路上大小州府几乎都是北直隶境内”沾着天子脚下的光自然都是兴旺繁盛,好吃的好玩的不知凡几,虽是没几天就添上了厚厚的大袄和鹤氅,陈澜依旧是兴致勃勃,就连随行的芸儿和柳姑姑也在这难得的松乏下成日里笑容满面。 真定县便是真定府治所在,而大菩萨所在的隆兴寺便在县城东门里街,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由于真定府乃是河北大府,这天虽不是初一十五,寺里仍然是香火鼎盛,夫妻俩因都是便服装扮,便只带着三两从人悄悄地从山门进去。沿路就只见四处香火缭绕,无数善男信女顶礼膜拜,待到了最后供奉那座千手观音的大殿时。四周人自是越发多了。杨进周不得不一手把妻子揽在怀里,眼睛则自然而然谨慎留意着四周。 “夫人,虽说不是送子观音“但都说这儿的菩萨灵验得很。”芸儿趁杨进周没留神,轻声在陈澜耳边嘟囔了一句。随耶又笑着说,“这大好的机会,您也上一炷香求一求拜一拜。听说后头还有求观音灵签的,到时候咱们再求一签。”。 看着这人山人海,一路上以礼参拜的陈澜皱了皱眉,就有些退缩的意思,可是被芸儿这话一说。柳姑姑也在旁边悄声撺掇,她又想到自己能够到这世上便是灵异,更不消说前后还有诸多只能用神鬼之说解释的事,于是思量再三便答应了。 妻子既是有意,杨进周自然是护着她小心翼翼地挤到前头,待到眼见妻子在一个蒲团上跪了下来。他正有些犹豫,耳边就传来了柳姑姑的声音:“老爷。您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陪着求一求啊!真定府里的大菩萨是近畿最有名最灵验的。错过这一回咱们这一趟就白来了!” 杨进周看着跪在那儿合掌祷祝的陈澜,下一刻便也随着跪了下去。合掌下拜时,他的表情甚是郑重,嘴里不知道在轻声念叨着什么。而陈澜在郑重参拜时”心里始终在默默祷祝。 “菩萨保佑,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叔全和所有家人至亲平安喜乐,只求我能有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由于后头还有诸多香客等着“因而参拜之后,夫妻俩便顺着人流出了大殿。待到了后头的一座偏殿,方见有不少人云集在一处小方桌前,不时传来了摇动签桶的声音。刚刚那一番之后,陈澜见着这些人自是已经司空见惯,而一旁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2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等拿到解签的地方”一今年纪一大把的老和尚接过之后就笑着说:“此是阴长阳消之象,不宜男子,不过夫人来求,便是好签了。这是凡事先难后吉的意思,不管是交易c求财c时运,均在开始时不利,但是因一己之奋斗,苦心造诣,终有出头之日。所幸田亩大收。六畜兴旺,皆是祈福所赐。”。他一边说一边打量了陈澜一眼,见其年纪轻轻,眉眼间却显得和寻常少妇有些不同。付度片刻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求子嗣,那也是近在眼前。”。 一旁的芸儿和柳姑姑听着听着,不觉都瞪大了眼睛,柳姑姑更是等到陈澜一谢过,就立时上前替女主人结善缘。扶着陈澜出来时,芸儿就忍不住说道:“凡事开始时不利,之后因苦心造诣而终有出头之日,这简直和夫人那境遇一模一样!这下可好了。那老和尚既说近在眼前,夫人您就不用操心了!” 陈澜回味着这签语,心中百感交集,脸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了几分喜悦的红润来。可高兴过后,她就发现杨进周竟是突然不见了,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东张西望好一会儿,她方才看到杨进周拖着一个人往这儿走了过来。 待到近前,她一下子就认出“那人竟然是她此前去威国公府时没见着的罗旭。 “罗兄?” “杨夫人,久违了。”。罗旭打了个哈哈,这才不满地挣脱了杨进周的手。没好气地揉了揉手腕。这才苦笑道,“我就是在那边看着像,多瞅了两眼,结果立时被叔全给揪了过来。,“谁让你鬼鬼祟集的?“” “鬼鬼祟祟?我比你们夫妻俩还早来好不好,都在这佛寺里头逛了一上午了!”罗旭见杨进周那脸色纹丝不动,顿时气馁地叹了一口气,“算了,和你这木头人说不清楚。对了,刚刚看夫人那满脸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求了什么好签?,杨进周这才想到刚刚陈澜是在求签。可自己却奔了罗旭那个闲人去了,面上顿时流露出了几分尴尬。待要解释时,他就只见陈澜含笑把手中的签语递了过来,而芸儿则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叽叽喳喳把那老和尚解签的话原封不动复述了一遍。 “如果这是连着从前。那自然是上上的好签”但如果是从此时算起,你们夫妻俩还得好好留意一二。。。罗旭听着听着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可转瞬间就恢复了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又笑道,“不过总而言之,幸好这签不是叔全去求的,否则就得变成下下签了。。,陈澜见罗旭自始至终顾左右而言他”心里油然而生狐疑,此时冷不丁问道:“之前去威国公府,只见到了冰云妹妹,说是罗兄外出公干了,原来走到了真定府?。,“咳咳,确实是公事。”罗旭见陈澜身边的芸儿撇了撇嘴,也知道自己这公事居然办到了佛寺中有些说不过去,可四周人多,他只能含含糊糊地说,“总之,你们俩应当不会今夜就走吧?住在哪家客栈,先告诉我一声,回头我办完了事就去寻你们。。。 柳姑姑笑着说了落脚的客栈。罗旭就点了点头,随耶歉意地说道了两句便匆匆溜之大吉。他这一走”陈澜思付这隆兴寺也逛得差不多了。当耶便也说要回客栈休息。夫妻俩上了马车,陈澜还没开口说话,就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住了。 “对不起,之前一看到有人在暗处窥视,我生怕有人对你不利,没想到揪出来之后竟然是他。”,听杨进周这郑重其事的口气,陈澜忍不住扑哧一笑:“你呀。咱们离京已经四五天了,而且临走又不曾大张旗鼓。你如今又无事一身轻,谁会一路跟到真定府来?还说我整日里忧思过度”我看这四个字用在你身上才合适!有你在,保准没有人能跟着咱们却不被发现。” “真的是习惯了。”杨进周苦笑一声。可等到陈澜把头靠在了他的胳膊上,他那苦笑立刻变成了温柔的微笑,“不过总算是没白来,若真是如解签的所说,接下来你自然会顺顺当当,再不用担心那有的没的。。。 “我也希望如此。可你没听见罗世子说的话么?要是算上曾经那些磨折,这卦象自然是否极泰来;要是将来这段日子是先凶后吉。那还得有好一阵子不得太平”,。话还没说完,她就发现一只手突然抬起了她的下巴,紧跟着唇上就落下了一个火热的烙印。 “别说这些丧气话,先凶后吉也是吉!我们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说得容易话说回来,你怎么不也去求一支签?。” “说来你也许不信”从小到大,不是没人给我批过命,但从来都是下下签或是大凶。”杨进周见身旁突然没了声息,连忙解释道,“说着玩玩罢了,小时候有个有名的张铁嘴有说我命短容易天折;长大了军里一个厮混的神棍有说我不宜沙场,立马就有血光之灾;等到回京的时候,还有算卦的说我是扶不起的穷酸呢总而言之,连娘也说,我和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犯冲。久而久之。我就不信了。只是,为了你,我可以勉为其难信一信。” “算了算了,不信也好信也好,只要都平平安安就成。” 入夜的真定府街头亦是肃静了下来。一来有宵禁在,二来如今已经是入冬,眼看就要烧炕的时节,这大晚上自然没几个人愿意在外头闲逛。东门和隆兴寺只隔一条街的大兴街上,隆兴客栈的伙计们也已经开始下门板,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铺面袭来,两今年轻力壮的伙计也忍不住搓着手加快了动作。因而,等到一阵马蹄声从街口传来的时候,正挪移着最后一块门板的伙计顿时伸出了脑袋去,见人在自家门。停下,这才互相对视了一眼。 “客官这是要打尖,还走过夜?”年长些的伙计一边说就一边跨过门槛出了门,打量着这一行三个人,脸上很快就露出了几许歉意。“这要走过夜,小店只剩下了一间房,怕是不够。往日都是空房极多的,只东边院子给一位带着家眷的老爷包了。”。 “我是来访友的。。见那伙计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马上的罗旭一个挺身利落拖跃下马背,把缰绳丢了给随行的亲卫,这才拍了拍手道,“就是你说的那位包了东院的老爷。 我知道眼下已经是大晚上,你们大约是打炸了,这样,在一楼收拾些地方出来让我的两个从人坐一坐,烫上两壶酒,再预备些猪头肉之类的下酒菜。其余的就不用你们伺候了。。。 那伙计正要说话,见迎面一样东西丢过来,慌忙伸手一招,待收回来捏了捏,又掂着分量至少有二两,他立时露出了深深的喜色,满脸堆笑地侧身把罗旭让进了屋子,随耶又冲另一个满脸不情愿的小伙计努了努嘴。见人始终不肯挪窝,他便上去没好气地在那脑袋上一拍,又低喝道:“这不知道是附近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否则哪能宵禁的时候还在街上走?殷勤些,人家随便打赏一两个就抵得上咱们一个月的工钱了!” 罗旭自然不会在意两个伙计在那嘀嘀咕咕。略站了一站。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这大堂的光景,见虽说地方不大,但胜在整洁有序,倒是能明白杨进周为何选择住在这里。等那年长伙计迎上前来引路,到了东院就举着烛台敲门吆喝,不消一会儿,就有人打开了门。人虽面生,可一打量他就二话不说把他让进了院子。 等进了正房,罗旭就笑呵呵地冲起身相迎的杨进周和陈澜拱了拱手道:“叔全,嫂夫人”我如约而来了。。” “都是宵禁的时辰了,我还以为你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来了。” 杨进周亦是领首打了个招呼,可听到一旁陈澜这么说了一句。他自然能听出其中的几许微嗔来,于是少不得又看了罗旭几眼。见其尴尬地嘿然一笑,随即便坐下了身,他心念一动,落座之后便问道:“ “可你如今所做的事情,不还是在狠狠得罪人?。,陈澜冷不丁插得这么一句话“让罗旭一下子笑开了。他大有深意地看了看杨进周,这才眯着眼睛笑道:“我从小到大,在京里就是别人敬而远之的人,反倒是痛恨家里声势大涨之后那些贴上来的货色。所以,得罪人我是不怕的,罗家根基浅薄,乃是皇上一手提拔,本来就是孤臣。至于镇东侯,说是世袭百多年的侯爵,可长年在奴儿干,可不也是孤臣?就连荆王也是,母族微末,妻族不显。相形之下,倒是叔全你算是亲友众多。” 杨进周神色微动,侧头瞧了一眼陈澜。见其垂下眼睑,一时看不出眼神如何,他就不以为然地说道:“那些亲戚都是没有什么交情的,不值一提。。 “叔全你别和我装糊涂。你的父族已经给皇上削得七零八落了。母族江家虽说在江南有些根基。可在这北地却根本算不上号,可是,你的妻族。在京城可是数得上的名门。。。说到这里,他就掰着手指头数道,“阳宁侯府如今的主人阳宁侯陈瑛固然是和你们不和,可是,如今的当家赫然仍是那位太夫人;安国长公主是嫂夫人的义母,陈小弟的师傅;而杜阁老和我那岳父不同,人虽崖岸高峻,可兜来转去都是当的京官。总有一批同年同乡同僚。,话说到这个份上,很多东西都已经撕掳了开来,罗旭看着这一对夫妻俩,沉吟了片刻就认认真真地说:“所以,自打我和萧世子先后回京,晋王身边的人就不曾再试图拉拢过我们,想来他们也知道所谓的荆王党不过是吹给外人听的,咱们两家从根子上便是皇党。但你不同,荆王殿下那人暂且不去说他,其他人定然会不遗余力想各种法子笼络你,哪怕是在江南大败亏输的某些人,也会从叔全入手。尤其是嫂夫人,须知你是居中串起的那个人。。。 陈澜不是第一天认识罗旭。自然知道他不是那种危言耸听的人。细细一思量,这话语中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警醒。然而,罗旭仿佛是生怕话点得不够,竟是突然站起身来。来来回回走了两步,继而就停下步子转过身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3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而且,韩国公说是素来低调,但至今仍是京营的三大坐营勋贵之一,入主中军都督府更是呼声最高。他虽是已故晋王妃的父亲。可因为王妃的事情不无心结,哪怕对当初促成婚事的阳宁侯太夫人颇有不满。但我听说,晋王妃去世之前。曾经向家里送了一封信,言道是曾受你之助良多。而且之后长公主把小郡主接到身边,韩国公想来也大舒一。气。你但才所求,他也是会答应的。从这点来说,哪怕晋王如今是摆出了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但只要想起王妃去世的事,想来也会悔恨交加。要知道,王妃若是还在,起的作用和夫人你无异。” 这一番长谈至此,陈澜已经是豁然开朗。她虽是天性敏锐聪颖,但终究和罗旭这样成日里浸淫在朝堂之中,天赋极高才华横溢的男子不同。 而杨进周更是听得极其专注,末了等罗旭说完,他竟是起身冲罗旭长身一揖。 “喂喂,叔全你这是干什么!”罗旭嚷嚷了一句正要上前扶人,可一转眼就看见陈澜竟也站起身冲自己裣衽施礼,他这下顿时手忙脚乱,“我说你们俩也太见外了,我是什么人,你们用得着这么客气么?” “就是至亲好友,该谢的时候也总要说谢的!”陈澜笑意盈盈起身,见托着杨进周手的罗旭看着自己满脸怔忡”她便低下头说,“更何况,这些大处我们原本就尚未看清,有你这点醒,就能避免犯错,更能少被人算计些,说一声谢其实远不够 尽管客栈里头的伙计厨娘鲜有遇到夜深人静处前来访友的,但包下东小院的那拨客人说话和气给钱痛快,而后来的这位年轻公子亦走出手阔绰,因而,虽说厨子是揉着眼睛起来做夜宵,但毕竟到手一串钱,自也是手脚麻利。不消一会儿,一份崩肝就送了上来,紧跟着又是烫好的酒和筛酒用的竹筛子,白天剩下的烧饼又上炉烤热,之前就做好的灌肠在上了蒸笼现蒸,总而言之,没过多久,桌子上就摆上了香气四溢的一大堆东西。 “原本那饿劲已经过了,看到这些,我可是真的饿了。” 罗旭先是夹了一筷子崩肝,随耶眼睛一亮,立时大快朵颐了起来。陈澜和杨进周原是吃过晚饭的。此时在旁边陪着,看那风卷残云的吃相,杨进周还好,陈澜忍不住在旁边提醒道:“这大晚上肚子里留东西,原本就不利于养生,你吃慢些!这是真的晚饭还没吃过?就算是办公事,也不能拼命到连肠胃都不顾了!” “这几年晚上常常熬夜,吃夜宵都已经吃成习惯了,再说,内阁那边除了三位阁老,其他的都是饿死鬼投胎,我要走动作慢些,伸筷子的时候指不定什么都剩不下!”嘴里这么说着。罗旭的筷子却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快捷无伦,直到杯盘狼藉这才放下了筷子,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又看了一眼陈澜,“我虽然是翰林。可这身体不会比叔全差。你就放心好了。养生之道因人而异,我这人信奉的就是该干活的时候卖力,该享福的时候恣意。好了,这大半夜的搅扰你们夫妻俩的兴头,我也该回去了。等到你们回京”再找你们聚聚!” 陈澜自是笑着应了”而杨进周却不理会执意自己走就行的罗旭,硬是送出了门去。站在客栈外头”趁着两个随从去牵马的功夫,他便低声冲罗旭问道:“京城真的有什么事?” 之前陈澜都那么直接拖问了”罗旭早知道这问题蒙混不过去。只得摇摇头道:“说大事也不是大事,就是老调重弹。几个都察院的御史提清早建国本,以平天下之心。而他们起头之后,部堂之内也颇有呼声,也不知道这一次皇上是会定下来,还是仍然拖着。” “原来如此。 ”杨进周并没才多少意外,只是站在那里想了想。他突然摇了摇头,“看来这事情四弟是已经知道了,所以才忙不迭拖把我和他姐姐一块支走。” “他那点小心眼怎么瞒得过他姐姐?”罗旭想到陈衍特地送来的信,忍不住也笑开了,“之前嫂夫人最后直接问到了点子上,足可见这一趟答应出来是不假,可心里也明镜似的。她就像是陈小弟肚子皂的蛔虫,那小子怎么可能蒙混过关!” 两人又低声说了一阵京里的情形,眼看罗旭要走,杨进周突然开口说道:“纪曦,才件事我不得不说。我说是武将”可这两年在家的功夫大约也比你多。你一心扑在公事上固然是没法,但你家是世袭的国公。令堂又给你添了个弟弟。家中事务恐怕就只有你家夫人料理,令尊这一回若是再远镇云南。令堂只怕难免会有些思量,到了那时候你家夫人未免更难。” 说到家事,刚刚还笑嘻嘻的罗旭顿时沉默了。他怎不知道杨进周说的都是事实,杨进周远镇两江,还能带上家眷,可他和妻子哪怕再恩爱,一个月至少有半个月都是晚上独自泡在内阁直房。这眼看过了年就是三年。冰云却仍是没动静,母亲在他面前不说什么。天知道在冰云面前会不会露出些什么意思? 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想在杨进周面前流露出这些。半晌就笑道:“你到江南这么些时日,倒是染上了些水乡的柔情来。都说铁骨柔情,嘿” “你别打岔。”杨进周哪里不知道罗旭的性子,当耶没好气地打断了他,“这都是澜澜去了你家之后,回来对我说的。对于令尊出镇一事,她倒是有个想法。令尊令堂这几年在一块,甚至还给你添了个弟弟,想来感情自是不同。如今你已经出仕,当然是要留在京城的,可令堂何妨上书提请与令尊一同去云南?当然,你那幼弟还小,这也不是最好的法子,但”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罗旭那一丝好容易露出来的嬉皮笑脸立时无影无踪。他站在那儿仔仔细细思量了好一阵子,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母亲在京城独守十几年。这其中的苦楚只有她知道,我能体会到的顶多一星半点。回去之后我会试探试探母亲的意思,倘若她也有这想法,我必定会竭力促成。 “没错,要紧的是令堂的意思!” 见杨进周释然一笑,罗旭突然冷不丁出拳在他右肩上擂了一记,见人玟丝不动”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你个叔全,我来提醒你夫妻俩一趟,你就立时给我还了回来,我还指望你欠我个人情呢。得了,回去陪着夫人好好走走逛逛,把这一个月的假好好挥霍了再说!我走了,回头到了京城,找哪天咱们再一块出来喝酒吃肉!” “那就说定了!” 两只手重重拖握在了一起,好半晌才分开。罗旭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朝那边的坐骑走去,右手却举起来扬了两下。而杨进周站在那儿,一直到罗旭上马扬鞭飞驰而去,这才转身走了几步进店。一旁等得迷迷糊糊的伙计被那带起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一睁眼慌忙上去下门板。不一会儿,那呼呼风声就完完全全隔在了门外。 按照这些年早睡早起的习性“陈澜这会儿早已经呵欠连天。只是杨进周出去送人,她自然是斜倚在床上强打精神等,可不知不觉眼皮就打起了架。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一阵响动,一个激灵立时睁开了眼睛”却见人已经到了跟前。 “撑不住睡就走了,何必还要等我?” “都成习惯了,你不在我哪里睡得着?” 陈澜用胳膊肘撑着坐直了身子,一头秀发披落了下来。刚刚等人的时候,她泡好了脚就拉过了被子在床上等人,撤花大袄也已经除去,只穿了一件贴身的小碎花绫子小袄。待到杨进周泡好脚之后也熄灯上了床,两人头并头拖躺下,她就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了丈夫的声音。 “怎么不问我这一去送人这么久?” “男人总才男人之间的话要说,总脱不开商量那些大事小事。”陈澜没好气地,亨了一声,待感觉到枕边人轻轻抓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在手中把玩,她这才轻轻压住了他的手,“等回去了,和我一块好好敲打敲打小四!竟然给我卖关子打哑谜,他胆子太大了!” “你出来之前不就知道了么?” 微嗔的陈澜一下子愣住了,翻身过来看着杨进周,虽说在漆黑之中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可她仍是忍不住有些心虚,说话也不由得有些不利索:“我只是猜测而已”,一听到你给了假就那么不遗余力地撺掇,总觉得才些不对劲,可想想他总不会害了我们——” “这不就行了?他是你弟弟,也就是我弟弟。”杨进周凑近了些过去,用手轻轻抚着那熟悉的面庞,“我还想呢,咱们动身的时候那么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敢情你是故意的,想来他知道咱们走得这么急,一时也得跳脚一阵子了。纪曦也说,你就是四弟肚芋里的蛔虫,他那些弯弯绕绕哪里瞒得过你?” “他就是喜欢碍说八道!” 尽管杨进周并不在意,陈澜仍是忍不住箍着他的脖子,又低声赔了礼。她自然是想看看弟弟这一番作为是为了什么,如今罗旭解说了分明,她心头大石落地,倒是不那么担心了。 然而,话说开了之后,杨进周却反而腻了上来,似笑非笑拖索要补偿,只是一会儿,那张不甚结实的大床就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喂,你轻些真颠散了架子就要丢死人了!” “你还才心思顾着床么?” 室外寒风呼啸,室内狂风暴雨,帐子牢牢遮住了那旖旎风光,却遮不住其中的惊呼呻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声息方才告一段落,但沉沉睡去的却只才一个人。 听着枕边传来那均匀的呼吸声,杨进周伸出手去,轻轻摩挲着那光润的头发。在江南养了这几年,她的头发越发浓密光亮,人也养得白皙丰润,如今回了京城回了家,这样的安闲日子还能有多少?就像他提醒罗旭一样,罗旭还只是人在内阁忙得回不来,可他要是万一出征在外,留着她在家中,她这如今的艳丽妩媚是不是仍会依旧? 怪不得皇帝那一天在他面前无意中提起,男人的大志和女人的心愿,几乎很难两全其美。纵使是富才天下的人主,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那眉宇间亦满是惘然,想来是触动了心中隐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4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想起住店之后就马不停蹄出了门去的杨进周,陈澜不由感到心里满溢着温暖 “姑姑说得是,可当年要不是她,兴许就没有如今的我了。。”陈澜笑了笑,随即往那太师椅上靠了靠。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些遥远的记忆。尽管少了几分亲身经历的真实感,但这几年的朝夕相处却是真真切切的,“总之,她既然不愿意,那就再好好给她挑挑,姑姑也请费心些,闲来不妨多和她聊聊。 柳姑姑答应一声,须臾就扶着陈澜进了里屋,又去外头取了事先备好的放有各式点心的攒盒。虽说连日不是在路上就是在四处逛,但陈澜毕竟是在江南养息了这好几年,眼下精神既好,腹中也不觉得饥饿,就推拒了让柳姑姑自己取用”自己随便找了一卷带着的书看。等着等着就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就当她心中狐疑,打算让人去外头看看的时候,外头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随着芸儿那高兴的嚷嚷,她就是再迟钝也知道人回来了。 “在路上正好遇到明发上谕贴在了衙门的八字墙上,各处要道也都贴了榜文,路上人多,所以不得已绕了点路。”杨进周脱下脑袋上的皮帽子丢给芸儿,见陈澜上来给他解下外头那什大氅,他便髓手除去了手套,用还有些凉意的手轻轻握住了陈澜那只右手,低声说道,“上谕,命礼部预备仪制。择吉日册封太子。。” 陈澜听到明发上谕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所准备,然而,杨进周说到册封太子,她仍然是心中一凛。情不自(禁)地把左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人不觉贴近了他的胸膛:“上谕可有说是谁?。” “是荆王。” 说这话的时候,杨进周虽没有扬声,但旁边的柳姑姑和芸儿都听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彼此对视了一眼后全都垂下了头去。只年长的那个不安地绞着双手,年轻的那个则是索(性)把衣角揉得一团乱。当看到柳姑姑悄悄溜去了外间的时候,芸儿犹豫片刻也慌忙跟了进去。 “看来这一次,小四让咱们这一走,还真的是做对了。。。陈澜早就注意到柳姑姑和芸儿都已经走了,此时索(性)就是伏在了杨进周的身上,“也不知道之前那百官上书是怎样的光景,如今的上谕又是怎样出的炉。总之咱们不在京城,这都不关咱们的事。” “你说的没错,咱们这一趟游山玩水,想来给假的皇上也会满意得很,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酬劳酬劳四弟的用心良苦。” “还酬劳他?你这姐夫这般好说话,他以后耍hua腔的次数就得更多了!他这(性)子一定要多敲打,否则他那得意劲一上来,尾巴就能翘到天上去!” “你呀,分明是回来之后对他这个弟弟又满意又高兴,可当面多夸他几句却又不肯。”搂着那弹力井人的腰肢,杨进周见陈澜瞪着他不说话,可眼神怎么看怎么像是默认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你那张开翅膀护着他的模样谁都能看得出来,可要知道,他就要成亲,眼下是真真正正完全长大了,不能再把他当成孩子看了!” ,。。”。”。。”。,。 中午时分,京城那(阴)沉沉的天空却突然下起了雪来。平日里虽说见多了雨雪,但头一回在御前当值的陈衍穿着斗笠蓑衣,起初还不觉得什么,可渐渐的。那雪一层层积在蓑衣上,渐渐就显出了分量来。等到傍晚换班时,他甚至觉得肩膀都僵了,双脚更是失去了知觉。当进入烧着火炕和炭盆的温暖直房时,他一把扒拉下蓑衣,紧跟着就连着打了两三个喷嚏。 “来来来,陈小弟,喝口滚热的酒暖一暖。这身体可不是开玩笑的,若是就这么坐下,明天你十有得感染风寒。。,“多谢多谢!” 陈衍赶紧接过了那个递到面前的扁平圆口锡酒壶,直接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紧跟着又是第二口第三口,等到把酒壶还回去的时候,他方才感到一股热气从下头倒冲到了喉咙口,一时咳了好一阵子,老半晌才缓过气来。一旁的其他人虽说都笑开了,但看着陈衍的表情自然而然流(露)出了几分亲近。这勋卫散骑舍人无定员,最初几百上千人。可时至今日甚至是越封越少了,否则也不会让陈衍这堂堂阳宁侯府的四公子和他们这些校尉一般当值。只不过,和此次封的另三个不一样,这位阳宁侯府的少爷倒随和,吃穿用度甚至毫不讲究。 因而,陈衍喝过酒后,在炭盆边上烤火的另一个大汉便好心提醒道:“你这是第一回碰到雨雪,以后若是当值,有的是这种情形。最怕的不是这大雪,而是冬天里的大雨。那可是和夏天的雨完全不同,在这大冷天里直接就能结成冰珠子,打在斗笠上沙沙作响,甚至感觉和冰雹差不多,身上也只能穿油衣,一个时辰就能把人冻得半死。还有,别拿着冻僵的脚直接去烤火,要涂姜膏,否则脚没多久就得烂了。” 陈衍还真是不懂这些,别人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那种虚心求教的表情自是让四周这些年纪比他大一倍的校尉们极其满意,不一会儿,七嘴八舌的提醒和诀窍就都堆了上来。因而等陈衍笑嘻嘻地说来日等大家有闲,他设席请客时,自然激来了一片叫好声。 因而,当他再次上直的时候,身上就多了一件厚厚的皮坎肩,脚下的毡秣也另换了一双。半道上不合撞了一个小宦官,他却不顾同僚的喝骂,笑嘻嘻地把人搀扶了起来,直到再次下值,他才抽了个空子展开了手中的纸条,那上头只有短短 从真定府上路,过了衡水便是景州。陈澜前世里并不是爱好旅游的人,再加上弟弟病弱,去过的只有北京西安南京这寥寥几个有名的古都,自然从未来过后世已经名声不显的景州。相比那些斧凿意味太浓的所谓水乡小镇千年名城,如今的景州城自然是原汁原味的古色古香。站在高塔之下静赏古塔风涛,随后又和杨进周一块一气登上了这座十三层的高塔,就只见视线之内无遮无挡,极尽目力甚至能达三四十里远。 虽说一气登上这十三楼,眼下双腿还在微微打战,但那种登高望远的兴奋感却盖过了疲累,倚靠在杨进周怀里,尽管迎面而来是阵阵呼啸的寒风,她仍是深深呼吸了一口那夹杂着凛冽冰寒的空气,笑着说道:“站在这地方,只觉天地都开阔了。” “话说得没错,可这大冷天出来游玩,恐怕也只有咱们这两个被四弟糊弄了的糊涂人!”杨进周苦笑一声,竭力用大氅将陈澜遮盖得严严实实,又用手轻轻捂住了她冰凉的手指,“这景州塔虽好,可你看看今天又几个人来登高的?这早就过了秋高气爽的九九登高节了,各处连暖炕都烧了起来。这下你放心了,等回到了家里,我也非得好好教训一下那小子!” “他还不是好心,想趁着这机会让咱们躲开是非?”本能地白了杨进周一眼,见他脸上满是笑意,陈澜这才醒悟到自己一不留神又中了他的圈套,于是赶紧别过了头去,好半晌才讪讪地说,“都说偷得浮生半日闲,若趁着这假期不出来走走,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机会。你知道么,哪怕是之前在江南后来那段太平时日,也不如这些天来得惬意舒心。” “那是自然,我不忙公务,你不用管家,哪里还有比这更好过的日子?难得见你有心写那些山水游记,之前在江南,也没看你有这雅兴。” 外头风声愈响,空荡荡的塔中越发寂静,夫妻俩好一阵子谁都没开口,直到陈澜冻得受不了了,突然打了个喷嚏,杨进周才赶紧给她拉上了风帽:“成了,总不能一直在这景州塔上吹风不下去,否则下头人该急急忙忙上了找咱们了。我还真没想到你有这兴头,要知道,柳姑姑也是上到八楼就没再跟,芸儿干脆在五楼就停下了。” “好容易才能到这景州塔来,哪怕是再累,不爬上来岂不是这一路车马劳顿白熬了?” 陈澜微微一笑,再次深深凝视了一眼那一览无遗的景色,这才随着杨进周的搀扶缓缓往中间下楼。踩着那一级一级深深地台阶,虽说脚底早就因为在风地里站的时间太长而发僵了,可旁边那只有力的手一直紧紧拉着她,让她每一步都能稳稳当当脚踏实地。 这整整十三层上下一趟,多年没爬过楼梯的陈澜只觉得两条腿又酸又疼,站在平地上竟是有些站立不稳,而柳姑姑虽说好些,可芸儿也在那抱着双手只喊冷。相比之下,杨进周的反应自是微乎其微,把护卫都安排好了,等到马车过来,他甚至还有充足的力气把膝盖直打颤,完全没法上马车的陈澜给抱了上去。 “说来也快,咱们这一趟出来就是二十天出头,这畿南三大转眼之间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沧州了。”坐在车上,杨进周给陈澜揣好了手炉,安好了脚炉,这才给她拉紧了大氅,“这近畿的地方是北边,虽不如江南风景如画,却别有一种磅礴大气。说来我长这么大,这些地方也是头一回来,真有一次不枉此行的感觉。对了,刚刚守塔人说过,到了景州,必得尝一尝这儿的散子,横竖都只是小吃,待会路边停一停,我买来你尝尝。” “这一路过来我都尝了多少东西,再这样下去,回京之后别人就认不出来了!” 陈澜嗔了一句,可面上的表情上仍然满是喜欢。她原本极其挑剔的肠胃在江南那养息之中虽不说恢复了从前的铁胃,可终究是不再忌讳外头的吃食。毕竟,这年节却没有那许多无良商贩黑心作坊。因而,等到杨进周把那散子买了过来,她仍是饶有兴味地吃了大半根,这才心满意足地靠在了厢壁上。 “还说我把你喂胖了你,你怎么不说,你这趟出来,胃口也是见涨?” 如今也算是老夫老妻了,陈澜哪里会在乎杨进周这戏谑,听着左耳进右耳出,反而是摩挲着小腹暗叹了一口气。她胃口越来越好,身量却还和从前差不多,再加上这些天车马劳顿,恐怕要心想事成是不太容易,也只能等到回京再说了。可不管怎么说,这一趟出来着实是没白走,这辈子她兴许都不会有这般闲暇的机会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5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沧州开元府的铁狮子就不必像景州塔那样费神费力地攀登了,看完铁狮子游了开元寺,杨进周顾着陈澜的口味,自然又是选了一家闹市的客栈住下,让伙计把四下里的小吃全都搜罗了来,什么驴肉火烧c什么沧州冬菜c什么羊肠子因这一路回京顶多就是三四天,他们这一住就是三日,四下里该吃的该玩的都尝试过了,临到上路时还特意捎带了几口袋的沧州金丝小枣。这天早上正准备结了帐往天津去时,才到门口套了车,就只见门前大街上两骑人疾驰而过。 见多了驿站的四百里六百里加急,夫妻俩也只是都看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等到一路到了天津三卫,他们才发现某些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原来,竟是翰林侍读学士罗旭明折拜发,弹劾北直隶学政玩忽职守,以至于下属州县买&039;賣&039;廪生,院试作弊等等种种不法事,一时间,这位始终不曾低调下来的威国公世子又是名动河北。 不但如此,兴许是罗旭微服私访的事情已经泄露了出去,杨进周一行住进了客栈之后没多久,衙门便来了人查路引。随行的一个亲随虽是拿出了路引,但那领头的差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端详了许久,终究是捏着不肯放,嘴里仍是继续盘查,末了甚至还提出要进屋按路引核对人数,那越来越大的声音终于惊动了内间的人。 因这是最后一程,杨进周便只带了陈澜坐车出去,其他人都留在了客栈中。这会儿柳姑姑打起门帘出去,冷冷瞅了那几个差役一眼,见头前那个领头的差役甚至还肆无忌惮地往她脸上打量,她便随手递了一个信封出去。那领头的差役见此情景,不觉端起了架子,也不伸手去接,而是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位嫂子,上头如今查得严,这一套可行不通了。各位这行李是否有夹带,身份是否属实,我可不得不得罪了。” “这是给你们指挥使的帖子。”柳姑姑见那差役面色一凝,手就僵在了那儿,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我家大人携夫人路过这儿,因明日启程,不及登门造访了,所以说道一声。” 这一声大人让那差役倒吸一口凉气,再一看柳姑姑那丝毫不露奢华,可却也并不显寒酸的衣着,再忖度忖度刚刚那随从模样汉子的口气架势,他的面色就有些架不住了。低头瞅了瞅了手里的路条,他立马打点出了满脸笑容,竟是双手把路引递了回去,随即又把那一封封了口的帖子接了回来。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嫂子还请勿怪。这东西小人一定送到,一定!” 等着差役带着人一走,手里拿着路引的那亲随忍不住上前冲柳姑姑道:“姑姑给他的是什么帖子?咱们这一路都不曾露过身份,如今到了天津三 “别人既是有意找茬,你不管怎么做,别人都能找到由头。” 陈澜想到这一趟游玩尽兴,结果却在快回京师时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心中自然满是气恼。她正要开口吩咐什么,就只觉有人轻轻伸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扭头看见是丈夫,她呆了一呆,嘴角就轻轻挑了挑。 “你有主意了?” “那张帖子刚刚被前头那帮差役拿走,后头就又来了一群兵,总不是巧合。他们这些人不可能和我才宿怨,不是蒙蔽就是受人指使。天津卫是关隘要处,想来有些人是打算两头闹大了,最好朝野间沸沸扬扬,让我们回京之后灰头土脸不好过。既然如此,怎么能让他们如愿?要真是被这些小算计坏了名声,回去之后四弟都要笑话我没能耐了。” 说到这里,杨进周冲着陈澜微微一笑。又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按,随即就大步出了门。隔着那一扇木门,陈澜只听见外头传来了他沉着的吩咐声:“挑两个人,随我去指挥使司。把咱们车上预备的回避牌子摆到门外去,你们全部给我换上戎装在外头守着。厚厚打赏掌柜和伙计,但使再有人上来,让他们” 听杨进周一说就是好一番话,陈澜起初那一点担心很快就飞到了九霄云外。随着脚步声的远去,她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儿,随耶就招手示意柳姑姑过来,又笑着安慰道:“姑姑就不要自责了,这事情怪不得你,原是有人要借此生事。只这么一出猴子戏看上去拙劣得很,也不知道是有人临时起意,还是还有什么后招。你去把伙计叫来,我问他话。” 听了这话,柳姑姑心里方才好受了些当耶出门去。一旁扮了好一会儿乖巧的芸儿自是赶紧上前扶了陈澜往里屋,又搬了椅子请她坐下,自己则是蹑手蹑脚到门帘边上守着。好一会儿,她才透过门帘瞧见柳姑姑引了一个伙计进来。大约是听人说了什么,那伙计的脸上没了起初的受惊过度反而还有心思东看看西看看,满脸的机灵过度。 直到柳姑姑提醒了一声。那伙计才慌忙点头哈腰地行礼。陈澜虽看不见外头,可见荆匕在一边看一边偷笑。她大略能猜出外头光景,当即和蔼地问了那伙计几句本地风俗之类的俗套,随耶才问道:“这天津卫和别地不同,乃是卫城这理政署反而是后设,想来是文武分管一桩,互不干涉了?” “夫人您这就说错了,哪有这么简单的!”那小伙计斜睨了一眼垂手而立的柳姑姑,眼睛滴溜溜一转,继而便弯了弯腰陪笑道,“这卫城打我记事的时候就才指挥使司和理政署,可历来就是不对盘的。就好比说如今这位俞指挥使人家是三品官,理政才只不过六品,可这政务民生上头全都是一把包揽了,俞指挥使自然是心头不忿,所以就抓着海运漕运缉私的勾当派出执法队满城搜检。而那位许理政也不会放了这一揽子,于是满城之中不是差役就是兵卒,成日里看上去吓人得很。” “哦,那这两位在此地多少时曰了?” “俞指挥使才是刚来,许理政却是已经干了三年一任,只上头没有消息,于是自然就留任了。”那小伙计听到帘后的声音悦耳动听,脸上笑得就更殷勤了,想了想又连忙添了一句,“俞指挥使刚来的时候和许理政三天两头不对付,后来才渐渐消停了也难怪,外头一直都在传据说这位俞指挥使是荆王” 他突然一下子住了口,等发现刚刚玟丝不动的柳姑姑正用利箭一般的目光盯着他,他那惧怕立时化作冷汗出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外头都流传说,那俞指挥使是未来太子殿下举荐的人。他性子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兼且还不到四十,平时暴躁起来谁都敢骂,据说火气大的时候连衙门的屋顶都能掀翻了,所以,所以” 这所以后头的话,陈澜自然不会再继续追问下去。倘若说她先前不明白,此时此刻就大略清楚了。虽说这挑拨冲突的法子并不高明,但从柳姑姑把东西递出去,到发生了那么一遭冲突,总共也就只有一丁点时间,那位理政倒是才些急智。 因而,她沉吟了好一会儿,便问出了最后一句话:“那许理政来这儿之前做过什么官,你可知晓?” 她本以为那小伙计既然连天津卫指挥使是荆王举荐都知道,许理政的来历必然也不在话平,然而结果却出乎意料。外间期期艾艾好!会儿,方才传来了一声干咳。 “夫人恕罪,许理政从前做过什么官儿卜的还真是不知道。这位大人上任之后,一切就和从前几任大老爷差不离,该收税收税,该派差派差,无论是官司还是其他,都没什么大特殊的,就只是常常往海边码头走,据说家里人也开了铺子做生意。这都是老规矩了,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其他事,坊间流传很少。” 一文一武,一个低调得没人知道来历,一个却是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纵使陈澜原本并无偏向,此时此刻也已经品出了几分滋味来。该问的都问过了,她见芸儿回过头来看着她,便冲其打了个眼色,下一刻,就只见这丫头把门帘缝隙拉大了些,冲着柳姑姑比划了几个手势。没多久,外头就传来了千恩万谢的声音。 坐在里屋思量了好一会儿的陈澜终于出声叫道:“柳姑姑。” 不消一会儿,柳姑姑就进了屋子,垂手稳稳当当站在了那儿,只是,当她听清楚陈澜的话时,一下子就愣住了。好半晌,她才一下子醒悟过来,脸上露出了掩不住的神采飞扬:“夫人放心,奴婢都明白了,一定会原原本本把话带到。咱们只走过境,却有人想借着咱们闹上一出,就算不能把人怎么样,也得让他们寝食难安!” 柳姑姑去后不久,就有一拨二三十个军汉气咻咻到了客栈门口。也许是回避的牌子摆了出去,又见着两个戎装的带刀护卫,一群人一时间都有些犹疑不定,彼此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这些人就分出了一多半在这儿看着,还有七八个则是匆匆回转。又是小半个时辰之后。刚刚离开的人就飞也似地跑了回来,只嚷嚷了两句,刚刚还虎视眈眈守着客栈的大队人马就立时散去,倒是让客栈大堂里躲在柜台后头的掌柜和伙计莫名其妙。 直到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因为先头那几出而显得空空荡荡的大街上方才再次传来了马蹄声。相比去时的三个人,这一次却是十几个人护送了杨进周一行回来。为首的军官一直把人送到了客栈门口,这才拱了拱手道:“杨大人,都是下头人不懂事。险些冲撞了,您要是不介意,明天一早我亲自带兵送您出城?”& “俞指挥使不用这么客气。我和内子又非公务,怎能劳你派兵?。”杨进周略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那后头的诸多军士,这才诚恳地说道,“今次之事既然已经说明白了,不过是些许误会,不足为道。但俞指挥使受命镇守天津卫,平日为人处事。尽量不要让人抓着把柄。那些明面上的冲突看似都压下去了,难免有人一直悄悄扣着,应景就砸了出来。” 尽管杨进周的年纪比那俞指挥使年轻许多,但这番话却说得有理有据,更何况有先前在指挥使司的那番厮见。听话的当事人在脸色连变之后,最终郑重其事地一揖到地:“杨大人提点,下官记下了,日后一定好好管束下属。”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6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话说完了,站在门口的杨进周眼见这一行人调转马头疾驰而去,正要转身进客栈时,却发现另一边街口有一辆马车拐了进来,正是之前柳姑姑和芸儿坐的那一辆黑油车。心中诧异的他索性停了一停,待到马丰停稳,果然是柳姑姑推开门下了车来。 “老爷回来了?”柳姑姑快步上前,屈膝行了礼后,见杨进周的两个从人已经看住了客栈大堂,掌柜伙计都不见踪影,这才垂下头低声说道,“是夫人吩咐奴婢去理政衙门捎带几句话。” “哦?”杨进周眉头一挑,没有问陈澜都让她转达了什么,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位许理政如何说?” “回老爷的话,那位许理政原本还着意说要来拜见,可奴婢转达了夫人的吩咐之后,他就一下子变了颜色,随即又找借口留了奴婢大半个时辰,最后才亲自送了奴婢出来,不住地赔礼陈情,都是说下头差役不懂事,一定给咱们一个公道等等。” “不外乎是让人顶缸之类的老套。。,杨进周眉头一挑,点点头便转身回房。待到进了屋子,他就发现陈澜正在伏案疾书,上前一看便发现 当陈澜再一次从宣武门进了京城时,杨进周整整一个月的限也巳经仅仅剩下了一天。尽管在天津稍才些败兴,但总体来说,这一个月的游山玩水,从上到下所有人都觉得颇为尽兴。这会儿乃是午后,眼看家门在即,陈澜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结果下一刻就听到身边也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扭头一瞧,双目相对之间,她不免笑了起来。 “说是游山玩水,可这么一个月下来。其实也累得狠了。你后天假期就满,明天好好休息个一整天吧。” “这些天休息得还不够?虽然一路车马劳顿,游玩也费力气,但难得不用迎来送往,不用理会官司人情,更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这哪里能说得上一个累字?倒是你,从前都是很少走这么多路的,这一回玩疯了,回去之后只怕要休养好几天才能恢复过来。” “我哪有这么不中用!”,夫妻俩彼此调侃了几句,相互倚靠着。渐渐就都打起了盹。直到外头一连好几声轻唤,杨进周才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拉开窗帘瞧了瞧就轻轻推了推陈澜:“澜澜,醒醒“这就已经到了,娘让庄妈妈在二门等着我们呢!” 陈澜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眼看杨进周已经拉开车门跳了下去,她连忙坐直了身子。很快,她就只见一个人影敏捷地钻上了车,却是芸儿。等到芸儿二话不说卷起了袖子,又笑嘻嘻地拿了木梳出来,她哪里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自是由得她替自己利落地拔下发簪,解下发髻重新梳理,最后挽了一个最简便的发髻,又将金簪复位,最后方才小心翼翼地理了额发,整了衣襟。 于是,等到下车的时候,裹着鹤氅的陈澜自然显得整整齐齐精精神神。笑着扶起了行礼的庄妈妈,她问了一番家里的情形,得知这些天陈衍虽因在宫里当值不得闲,但长公主府,也好侯府也好,常常有送东西过来,难得有假的镇东侯世子萧朗还来拜见过江氏,其余的并没有什么大事,她唯一的那点担心也就放下了。 “咱们这一走就是一个月,着实辛苕庄妈妈了。” 一路随着往里走。庄妈妈听见杨进周这么说,顿时笑了起来:“老爷快不要这么说,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更何况您和夫人不在,老太太吩咐大门紧闭,但凡不熟悉的一概搪塞不见,所以反而清静得很,成日里只在惜福居带着骏儿少爷弹琴读书写字,日子过得甭提多惬意了。就是前几天那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也属咱们这儿消停,听说外头纷乱得很,说什么的都有。” 说到这里,庄妈妈顿了一顿,突然轻轻一合掌道:“看我这记性。老爷夫人这会儿回来得正好。老太太不知道老爷夫人正巧今天回来,今天见暖房里头菊花开得好,可四少爷没空。所以就下帖邀了杜阁老夫人,说是杜大小姐也会来。只上午杜大小姐还有女红课,所以说是午后就来,大约也就是这个时候到。” 得知卫夫人和杜筝一块来了,陈澜顿时大为高兴。之前她刚刚回京城就一家家轮流拜访了过来,毕竟全礼数的意味居多,各家都不能逗留太久。因而竟是没能和未来的弟媳多说说话。因而”等到进惜福居的时候。她自然而然是满面笑容,在江氏面前井过礼后。就把此行捎带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这是沧州的金丝小枣,这是景州的双花,这是在保定府淘的几样官瓷,娘喜欢白瓷,所以咱们就买了回来,还有” 见陈澜仿佛献宝似的左一样右一样从一个大藤箱里头往外搬东西,江氏瞅着不禁哑然失笑:“你们这是干什么,出去游山玩水,还每到一地就采买这些。 都是京畿附近的拖方,要什么派人去买就行,还用得着占你们车上那一丁点地方?柳姑姑,你也不劝着他们这两今年轻的,又费力气又费精神。” “老太太,老爷夫人那是孝顺,东西再重都是情愿的,更何况多半都是顺路捎带?。。柳姑姑自是笑着帮腔了一句,见江氏的目光只在杨进周和陈澜身上打圈,她忍不住心中轻叹。随即又凑趣地说道,“这一趟出去是该看的看了,该玩的玩了,该吃的吃了,别说老爷夫人,就是咱们几个跟着的人也是老大的福分!” 见江氏又朝自己看了过来,芸儿也连忙笑吟吟地说道:“就是,我长这么大,还没这样在外头逛过呢,真是好玩极了!只可惜奴婢这腿脚实集是比不得老爷夫人,就连柳姑姑也比我强。景州塔我才爬上鼻五层就没力气了,没看到那绝好的风景。。”“你这没出息的丫头!想当年我去景州塔的时候,哪怕两腿打战,还是勉强爬上了十三层!”虽是嗔怪的语气,但江氏的脸上却满是高兴的笑容,又拉得陈澜坐下左问右问。直到外间传来讯息说,杜阁老夫人和杜大小姐一块来了,她才暂且放下了这一桩,却是看着陈澜说,“这样吧,今天有客,阿澜陪我出去迎一迎,全哥你先去兵部衙门把假销一销,至少让人知道你已经回来了。对了,今晚全哥你一个人睡,让阿澜陪我说话。我这腿脚如今是走不动路了,可总得听听你们这一路的见闻。” 母亲这一说虽是让杨进周为之苦笑,但自然不会违逆,而陈澜则是斜睨了丈夫一眼,这才搀扶着江氏出了门去。可才出了院子,她就发现自己这一身还是刚刚回来时的装束,就这么待客未免有些不恭敬,可还没开口就被江氏接过了话茬。 “杜阁老夫人又不是外人,再说你们本就是刚回来,出去迎一迎再回院子换身行头就走了。我倒是没想到,杜家那样的书香门第,竟然对女儿的针线功夫那样看重,杜大小姐的性情人品我见过,那就更是没的说了。衍哥儿的这门亲事真挑选得极好,阳宁侯太夫人果然眼光老到。。” 陈澜也已经两三年没见过杜筝,可此时听婆婆夸奖,她心中也觉得高兴。等到了二门,正逢卫夫人和杜筝下车。就只见卫夫人一如当年光景,虽不至于荆钗布裙,但无论是那件栗色的通袖还是耻色的褙子,亦或是那一条不曾镶金滚银的秋香色湘裙,都显出了一种庄重淡雅的风韵来。 相形之下,年过十四的杜筝则是大红小袄,品红滚白边的斗篷,那娇小可爱的脸庞上只是薄施粉黛,在这肃杀的冬天透出一种别样的鲜亮来。 一见陈澜,杜筝就立时眼睛一亮,赶紧扶着卫夫人上前,厮见过后就拉着陈澜的手说道:“澜姐姐,上次到我家去就只留那么一会,我上完课之后你就回去了!这次来我还嘀咕你正好出门,想不到你竟然回来了 “好容易才能见上未来弟媳妇,她这姑奶奶就是插上翅膀也得飞回来!”江氏在一旁调侃了一句,见杜筝只是双颊微微一红,却还大大方方拖上来行礼,她不禁暗自称许,又冲杜夫人说道,“说来也真是巧了,他们俩也就是比你们早到半个时辰。这不,我这媳妇连大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换,你们就来了。”,“这不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卫夫人招手唤过陈澜,执手端详了好一阵才说道,“之前你到家里来得匆忙。我竟是没好好看看你。老爷之前还说呢,大冷天里出去游山玩水,都是延庆耍的花枪!只看你这气色竟是比之前更好了,想来这一圈游览有滋有味。。 陈澜听到那两个陌生的字眼,不禁微微一愣。这时候,就只听一旁的杜筝轻声说道:“澜姐姐,那是爹爹送衍哥哥的表字。衍通延,而所谓庆,则是取了绵延吉庆的意思。” 此话一出,不止是陈澜,就连江氏都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杜筝。卫夫人的目光里更是流露出了深深的笑意。这一次,众目睽睽之下的杜筝终于被看成了一个大红脸。老半晌,还是陈澜笑着打破了这场面:“好了好了,大冷天的大伙别在门口这么说话,赶紧进屋里坐吧。倒是叔全先去了兵部,大约一会儿就能回来了。” “他一个大男人,回来不回来也不碍咱们几个说话。。,卫夫人突然挑了挑眉,随即笑道,“我家老爷兼着兵部尚书,如果今天到兵部去,要真撞见了,按照他的脾气,少不了要吹胡子瞪眼说上两句的。他就是那脾气,闹得延庆一见着他,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 “四弟那脾气蚜导有个人治治,否则就得得意上天了。” 陈澜嘴里这么说,眼角余光却在打量杜筝。见小丫头挽着她的胳膊只顾埋头走路,脸上那红晕在冷风下仍然没有褪下,不禁有几分好笑。直到江氏伴着卫夫人进了惜福居正房,杜筝却寻空子说是要请教她针钱,结果到了东屋里头,却说出了另一番话。 “澜姐姐,爹爹前些天回家时,让我捎带一句话给衍哥哥。可他这几天人影都不见,说是大多数时间都在御前当值,我自然见不着。。”见陈澜面露诧异,杜筝就深深吸了一口气,随耶一字一句地复述着父亲的原话,“父亲说,等阳宁侯回来,请老太太主持分家了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7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斜阳冉冉春无极,南朝旧忆,天上人间梦里。 南朝宁,安和五年,我出生在蜀州的平原上。 对恩爱的男女来说,孩子的出生会是一道光华。而在战乱年代里,每个新生儿都有可能成为划破黑暗的一道光华。父皇封我——炎光华为余姚公主。 我从未去过余姚。但父皇说那里的水都是甜的,所以这个封号会给我带来幸运。 父皇武献皇帝告诉母亲,我出生时,东方升起太阳,染红了御驾军旗。云天上飞过一对形影相依的仙鹤。 幼年的记忆总是凄风苦雨中的军帐,纷乱的马嘶,披着甲胄男人们的身影。一直到三岁,我都跟父皇的军营迁移。睁着蒙昧的眸子,被风雨的黄钟大吕所震慑,不敢哭呢。因为我认为天神一定会责怪我破坏了他的神乐。 我学步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扶我,因为母亲不让。我跌倒了就扶了一下父皇坐骑的马腿。它长鸣一声,竟然匍匐下来。我想这匹骄傲的白战马是喜欢我的,于是学着跟父母爱抚我一般摸着它的鬃毛。我是那样小,马对我来说算庞然大物了。奇怪的是马的眼睛,棕黑而纯良,纵然是脾气坏的烈马,躺下的时候也有那样的眸子。人却好像并不是这样。 有时我坐在父皇背后,听人们对父皇陈奏。我完全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是母亲从不反对我坐在这里。她自己也在帷幕后听男人们的慷慨陈词。 奶娘是一个地道的西蜀女人,虽然她只跟了我五年,可我一生中无论说地道的吴语,还是说纯正的北腔,都会偶然溜出几个脆生生的西川字眼。 我母亲被人们尊称为“袁夫人”,实际上她从来没有得到过封册。因为她不要。她宁愿和最低等的宫女一般,自由陪伴在父皇的身侧。父皇本不喜女色,可是自从获取了她,他每次出征都不忘带上她。他常常对我们母女露出笑脸,英俊的脸因为行军的日晒变成麦色,可他笑起来牙齿洁白,就像天上的雪。史官写他“不苟言笑,端严若神”,完全是片面之词。 父皇继位以来,内忧外患不断。在几代混乱之后,南朝终于进入一个勤奋的君主手中。可惜,他的努力对于腐朽的大厦来得太迟了些。他没法去开创什么,只能用自己的血汗去弥补。只有在母亲的身旁,才可以得到片刻的安宁。依稀记得,父皇从最残酷的战场回到内帐,母亲会利索的帮他卸甲,一句话也不问他。让他枕着她柔软的膝盖,用带着木樨花香的丝绢轻轻的,轻轻的擦拭他染血的脸庞。从被子的缝隙里瞧,父皇像一只被驯服的鹰,母亲像他的后盾,始终懂得收敛他的心。 谁也不知道我母亲家乡何处,甚至连我都一直不清楚她的真实年龄。不过,人人都承认袁夫人是独一无二的佳人。二十岁的父皇首次攻打西南方的戎族时,在一座尼庵里得到了她。她的唇,让蜀地的芙蓉黯然;她的眼,荡漾着锦江的寒波。第一年,她从来不和他说话,只有他对她说。她渐渐长出了发,却是满头银色白发。倾国丽人,不会因为冬霜而凋零。我父皇什么也不问,只是在她第一次挽髻的时候,默默的给她插上只玉燕。那一夜,我母亲在他的耳边说:“我只能给你我自己。” 我的父皇伸出为兵器摩出茧子的手掌,掠过她的眉头:“这对朕已经足够了。你一定受了许多苦。朕无法改变它们,因为它们都过去了,已经成为历史。但现在你是朕的女人,朕不让你再受一点苦。” 在遇到她之前,父皇已经有两位皇子和三个夭折女儿。遇到她之后,只有一个我。 这些都是后来母亲告诉我的,她抱着我坐在冷宫唯一可以晒到日光的角落。自从父皇死后,我们就在那里安身,没有一个人来看望我们。冷宫里积雪的日子,只有一株老梅怒放,花蕾大如豆子小如花椒,就像红绡剪出。母亲在寒梅花影中玉容明灭,稍纵即逝的笑也看不真切:“真正的帝王爱,万年中才有屈指可数的几次。所以实在是奢侈。要它的女人会受到诅咒。因为她生生世世都忘不了它。她来生纵然还是惊才绝艳,柔情似水,可都不会遇到了。” 我听了说:“惊才绝艳,柔情似水?如果在后宫中加上心计,她未必不能得到帝王的爱啊。” 母亲朗声大笑:“傻瓜!只要那个人的,不是那个人都是枉费。”父皇生前她是不饮酒的。后来她喝酒太多,却从不醉。我整天想的就是把她的酒瓶子藏起来。她总是穿一件男人般的黑色宽袍,把钱都拿出来买酒喝。我管不了她,不过还是说:“要是父皇见了你这样会多伤心?”她叹息:“我已经太老了,还好他不会再看见我了。”她的头发更白,银里带灰。可我想,如果还是让二十岁的父皇碰见她,也许他还会爱上她。因为从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像她那样,堕落时也那么漂亮,放纵时也那么逸气。 我常常盘算,怎么就我们进了冷宫?因为我母亲遭人嫌,还是我可能是皇位继承人?我们南朝倒是有女皇登基之先例。不过我母亲位卑,我又没有后援,怎么可能? 因为在父皇身边的日子并不长。我反复的追忆那段金色童年。记忆是神奇的东西,你念得多,记忆就会不断的加长。因此有的人,对于几天的邂逅,都可以用上后半生来回味。过于美好的,或过于痛苦的记忆,最好都避免去想,因为它们不知不觉中就会偷走你的生命。 我父皇擅吹笛子,他有一根野王笛,这是南朝传世的名品。宫史上最美的一位男人使用过它。因为传说他是某个女皇的情人,我猜春江花月夜里,他一定会吹情歌给女皇听——就像我的父皇对我母亲。我四岁时,他们俩在战争间隙少有的和平,于昭阳殿前对坐,荷花田田,风裳水佩。父亲吹笛,母亲抱着我在他的身边听。她无所求,也总是沉默,人们可以攻击她的地方太少——这样,她就更让人恨,恨她在心底。 父皇停下吹奏:“阿袁,你又出神呢?” 母亲眼里泛起温柔的春波:“皇上,我们的女儿,你封她为余姚公主,且给她一个大号。日月光华,天下人人都知道。女儿应该有一个最亲的人才可以称呼她的名,对么?” 父皇露出雪白的牙齿:“阿袁,你跟了朕那么久,朕也不知道你的闺名呢。” 母亲低头:“你向来叫我‘阿袁’。既然我最亲的人喜欢那样叫我,我早就把它来当我的名字了。” 父皇抚掌:“不错,朕忘记了。”他站起来,问我:“光华,你喜欢有一个闺名吗?” 我点点头,指着窗外的荷叶对他说:“父皇,孩儿欢喜那” 母亲笑道:“莲儿?芙儿?荷儿?不行不行,我没有念过多少书,说出来都是俗话。” 父皇眼中光芒一闪:“正值初夏,她又是这时候出生,就叫她夏初如何?荷花方开,万物茂盛,又不是烈日酷暑,不是自然中最美的时候吗?” 母亲抱着我转起来:“夏初!你就叫夏初,好不好?”我笑了。我父皇给我的东西不多,可每一件都是珍贵的。 我还记得父皇临走的时候那天,天气晴朗,他用有力的臂膀抱着我:“夏初,北帝南征,怎么也得把他们打回去,是不是呢?”他唯一一次没有带上母亲走,因为母亲在他出征的前夕突然得了心疼病。虽然不致命,可她脸色白得也够让人伤神的。我点点头,父皇的手臂夹得我骨头都疼,可是我对他一笑,说:“一定要打败那个老头儿啊。”父皇练武,手掌宽大。我朦胧憧憬:将来也会有能指挥千军万马的男人带着我走遍天涯。 父皇笑了:“哪里是什么老头子?北帝只比你大十一岁吧。”我当时刚满七岁。北帝十八岁。他十二岁登基,十四岁从叔王们手里夺宫,十六岁杀死他的原配皇后和其岳父,十七岁收复游牧民族占领的燕州。现在又开始进攻南朝所有的山东腹地。我其实是知道他的名声的,但我无法把那位嗜杀的人与“美少年”联系起来,我笑着对父皇的说:“他的心一定是很老。而我父皇就是过了好多年,都是年轻人。” 父皇说:“朕其实应该更多教教你的。不过有你陪着你母亲,朕也可以放心。”他从怀里抽出野王笛:“这个给你,朕不在,你这小机灵代我吹曲子给你母亲听吧。” 我欣喜,本来我一直用儿童才用的玉笛,此刻竟然得到了父皇的宝贝。我雀跃不已。 父皇抱起我,脸上掠过丝阴霾:“但愿战争早点结束,众人都有重逢日。”我搂住他的脖子,又摸了摸他身旁那匹身经百战的白马的头颅。它的棕黑眼睛里有泪。 回到昭阳殿,我母亲正在哭泣,我推她:“别伤心了,父皇马上就回来了。” 她惨白的脸色我永远都忘不了:“夏初,世上我最不愿意他去的就是这一次可我不会求他,我也不会成为他的羁绊。”我把她的手放在我的脸蛋上,也掉了泪。 我从小就懂得人应该珍惜相守,因为重逢终究是一种虚空。譬如我和母亲,没有等到父皇和我们重逢,倒等到了一个天翻地覆的时期。 南朝宁安和十二年,北朝曦圣睿十年,南北两帝在莱州五次会战,末一次中北帝失势,我父皇却在激战中中流箭垂危。他弥留之际,在他身旁的叔叔闽王奉旨继位。消息来的时候,我哭着跑到昭阳殿去找母亲,她却已经被原来的陆太妃,新帝的母亲陆太后赶了出来。陆太后说母亲是妖孽,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母亲拿走了挂在父皇琴台前面一张白色的凤绮帘。我只在袖子里藏了野王笛。 母亲背挺得笔直:“还好有这白布,可以给我们两个作丧衣。” 我跟着她走进冷宫黑洞般的门口,忘了流泪。昔日奉承我们的内侍宫女,大都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个垂老的太监跟着我们。他关上腐烂的宫门,哭着叫了一声:“袁夫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8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我喜欢读书。南朝的冷宫终究有人情味,杂乱的堆放着许多古书。每本散发出寂寞的气息。我坐在一张破席子上,看完一个章节,就跟着吝啬的日影挪动。我本来是军旅中长大的,现在没有人锦衣玉食的供给我,我乐得把自己当成一个男孩子。不用涂脂抹粉,不用挑选霓裳,不用学习女红,平白多出来那么多的光阴,我日夜看书。到我十岁,我已经把许多书看了又看。分配给我们的灯油极少,母亲有时把自己喝的酒匀出来点灯,有时候就把我抱在她的怀里,让我给她讲白天看的书。就算兵家孔孟,她总是能听得极有兴致。我要是男人,也喜欢那般善于聆听的女子,未必要她美丽。 父皇死去以前我有个启蒙师傅,是父皇的侍中谢渊。父皇死后,他借口眼疾辞去了官职。因为无法教我,他将自己的数十册读书心得都送入了冷宫,当我看到老师秀逸的字迹时,常常想起他朗如明月的微笑。 我大部分时候不做梦。因为这里是冷宫。到了这里,你只有失去,即使得到,也意味你失去更多。我印象最深的是这里有一本专门搜集宫廷词赋书,上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潦草的写满了朱砂色的小字。走到阳光下看,原来只有两个字:“杀人”! 我常对着墙角植物吹笛,野草闲花,是我们这里的珍宝。冷宫里没有辛勤的园丁,春风吹又生,总是一些卑微的生物。晨光里,它们的绿芽便跟着我的曲子摆动,可爱极了。 我唯一抱怨的是:冬天的时候天阴冷,衣服总也不干。若去讨柴火要看人脸色,可是在御花园里偷捡的树枝也不够燃。屋角的蜘蛛网都冻住了,我的手上生了冻疮。唯有母亲柔软的身子依然温暖,她天生就是血热。我始终有可以牵挂的人,所以从未绝望。 我们母女冷眼旁观外面的世界。 清平元年,新帝割让莱州与北帝求和。南北战争平息。其年冬奉安前任“武献皇帝”于陵墓。 清平二年,新帝立长子琮为太子,大赦。其年秋天下广加税赋。为陆太后起重福寺祈福。 清平三年,饥饿流民杀蜀州刺史,起义。几月内就达到十万人之众。北帝乘势取我国之西川, 起义军的残部退入四川山林,号“蓝羽军”。 清平四年,我朝护军将军王绍在湘西击败来犯的潮族边民,一战成名。谕旨他统领两湖。 那天是我的十三岁生日。和过去一样,我和母亲一起吃老宦官从市井上买来的长命酥。长命酥甜而香,丝丝缠绵入口。我伸出指头,根根挑着吃。母亲注视我,明亮灼人的眼睛竟有一点恍惚情思。 “我过去见过个孩子,生日的时候也爱吃长命酥,而且和你一样几乎不扯碎任何一根。人家都说这样的孩子有出息。”她悠悠道。 我记得她做过尼姑。常常化缘,自然认得许多孩子。我将荷叶包里最干净雪白的那一束捧出来,送到她的嘴边:“你也吃些吧。夏初根本不望别的,我们在这里省下多少心。” 她握住我的下颏,抚我的鬓发:“恐怕不能。夏初你这容色,若不是皇家的血缘,只怕迟早是要进入后宫的。还好你是公主,唯一的路就是嫁出宫去。” 我吐了舌头道:“孩儿要嫁人也须是绝代豪杰。可惜天下英雄凋零,剩下几个好男人,早让眼明手快的姑娘们抢走了,哪里轮到我冷宫里一个书蠹?若皇帝开恩,打发我嫁个涂脂抹粉的纨绔子弟,生一大堆畏马如虎的小孩。又有什么意思?” 母亲笑起来。银发逶迤在地,让泥尘脏了。 今日,她的发上竟插着玉燕,父亲给她的信物是传世之宝,本来是南朝历代皇后才可用的。我惊讶的说:“这只燕子怎飞来了?我还当是早让那些女人没了去。” 母后狡黠一笑,就像晚晴般无限丽色:“怎么会?她们中没有一个真正的皇后,我自然不会让给她们。我出来的时候,若没有藏些东西,哪里来酒钱?”她递给我一杯水。我喝了不久,就发起困来,坐在榻上,眼前飞舞着那只皇后玉燕 就在这一两年,大江南北,传起一首歌谣,连后宫与世隔绝的女人也知道了。 “黄河浪,东海潮,凤鸣俅,中宫笑。慧眼识得真龙面,得天下者得皇后。” 当今时代,没有皇后。南朝,是我的叔父迫于陆太后的威势。她在阴暗处熬了多少年,自然不舍得将昭阳殿阳光让给别人。另外,叔父多内宠,而太子生母起自蓬门。立贵者为后,于叔皇不便,立卑者为后,更烦恼无穷。北朝,皇帝也未立后。关于此人的传说太多,简直成了当世的神话。 他的原配皇后是平乱后被他赐死的。她之后,他先后立了两位出生大族,相当于“副后”的昭仪。第一个入宫三月暴卒。另一位,因罕见君王面而作赋一首,却被北帝强令出家为尼,在青灯中郁郁而终。 这位皇帝被认为是孽星转世,不过南朝宫内的女子们对他还是颇有兴趣。因为听说北帝有天神一样的英俊容颜。残忍,绝美,神秘的至尊,在女性故事里永远不会落伍。还有,传说北帝的四个少年兄弟,均异常俊秀。北朝诗人夸耀他们的容姿“比天日之翼”。可死去女人们的阴影,总会使北帝兄弟金光灿烂的翅膀蒙尘。 我半梦半醒,似听见窗外飒飒响,雨声滴碎荷声。难道又回到了昭阳殿?猛地睁眼,只见一抹晴空,一弯断虹,天真妩媚犹有梦痕。我竟然卧在昭阳殿荷塘的石舫上。 怎么会在这里?母亲呢?我焦急爬起来,头还晕,用冰凉的池塘水泼了泼脸,正待回冷宫。可刚下石舫,就有一名陌生的内侍走过来:“公主,此刻您不能回去。万岁有旨,令公主去东宫赴会。” 我诧异道:“盛会?” “只是各位殿下的小聚会罢了。前些天来了一个云游道姑,在宫门前卜卦算命,施舍药方,灵验无比,因此太后请她入宫来。今日到太子处,诸位公主和太子几位良人都列席了。早上万岁口喻:请公主您也来参加。” 我满腹狐疑,只加快了步子,向东宫走去。东宫和我幼年并无二致,青竹翠箩,从无萧瑟。雨后新晴,红榴满枝,翔鸾花纹的三面屏风里,更有数位佳人笑语,生出无限风流,无尽自在来。 廊柱前的一面铜镜里映出我的影子:身上还是青桂布衣,头上也无半点修饰,我心中好笑,倒应了爱好是天然那句话了。正在此时,我身后绕出一个男人来。他像见了什么奇景一般痴痴的凝望着我。我瞥了他一眼,一张清秀而孱弱的脸映入眼帘。 “山明水秀,娉娉婷婷”他嘴里念念有词,仿佛神游天外。他就是东宫的主人,虽说是我的堂兄,但是和陌生人也差不多少。我行了一礼:“太子殿。” “啊,光华妹妹,几年不见,你竟然”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我浅笑,并不惹人厌。 我微笑说:“就算见不到太阳,时光也不能让我停下长大呢。太子殿,我匆匆来。本来我见人少,笨嘴拙舌,若你肯帮一个忙,光华就感激不尽了。” 他笑了:“怎样?” “让我早些回去,但请别问我原因。” 他点了点头,我跟他到了穿堂的阴影处。他从衣袖里取出一小枝火红的石榴花,小心的为我别在发髻上:“记得妹妹你是夏天生的。其实勿需一枝艳色,你便是真正的‘光华公主’了。”他对我耳语道。我沉默着向光亮处前进。 他身边的女人们,无一不明媚回春,或颜如舜华,还有一个比我更小的漂亮女孩,瞪着眼睛望我。等我走近她,她叹了一声:“天,哥哥从哪里觅到这样一个人来?”她一定是叔皇的幼女会稽公主。 太子道:“这位就是你的堂姐余姚公主。” 小公主咯咯笑:“不对不对,她是我朝的光之公主。”我对她温和微笑,她拍手欢叫道:“我终于明白别人为什么叫你光之公主了为什么你总不来跟我们玩儿呢?” 我只说:“唔,我住得地方离这儿有点远,若晓得妹妹你这般可爱,我生出翅膀飞来找你了。”她脸蛋红了,越发可爱。 其他的女子一声不吭,场面便冷清。那种眼光并不是对一个公主,而是兽群里的竞争者的幽幽绿光。我抬起头,被吹得神乎其神的道姑已经对我万福。精干的老妇,眸子阅尽沧桑,太过于敏捷——尤其对于一个出家人。从她的眼睛里,我也读到了吃惊。冷宫里的我出现在这种场合,是一件奇闻了。 我向她道:“我不愿让人给我算命,而且也不吃什么草药。” 她不慌不忙道:“一见公主,妾身就知道你是个不信命的人,可是殿下难道不想参加游戏吗?太子良娣,其他妃主都参加了呢。怎可少了先帝宠爱的公主呢?” 太子琮对我解释说:“妹妹,道姑是隐居的天师王仙人的弟子。这次道姑来都城,天师说可以随缘请高贵的女性们写一首自己喜爱的诗歌放在道姑的背囊中,回去以后,天师会抽得一位有缘人,给她一件稀世珍宝。” 我听说过那王仙人,他曾对世人念始皇帝所爱的歌。但他如何活了七百岁?何况最近百年他都没有踪迹,尘世中的道姑又怎么亲近他呢? 我只得答应:“好,那我也随着姐妹们写几句吧。” 太子良娣已经写完。是一首南朝士大夫间风靡的歌:“人生不满百,常抱千岁忧,早知人命促,秉烛夜行游。”她面色苍白,可能秉烛夜游久了,提前消耗生命。 会稽公主催我:“光华姐姐,你看我的。”她写了一半:“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思。” 我念了下两句:“长夜缝罗衣,思君此何极?”她也写完了。 我笑道:“妹妹还小,思念谁呢?”她笑嘻嘻的说:“我只喜欢前面两句,像我过得日子。姐姐,你的衣服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布。你的头发上的花也很美,比这里其他姐姐的珍珠,翡翠好多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79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我避开四周冷箭般不悦的目光,在纸上草草挥毫。太子咦了一声。太子良娣抿嘴笑道:“一位公主喜欢这首歌,殿下真别出心裁。”其余女子哂笑不已。她们笑,我也笑。 我写了:“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是我最爱的歌,我不会如太子的宠姬那般及时行乐,也不懂得宫廷里的风花雪月。 这本不是英雄的时代,这些人也不会懂的。 道姑眼亮如雷电:“原来如今还有女孩喜爱此歌?”我说:“天师只说选歌,并未说一定要选女人口吻的歌。”我丢下笔,扫了一眼太子:“各位,我不得不先走一步。太子殿,您也不用送我。”我不要天师赠送长命百岁的灵药,也不希罕什么绝世宝贝。 太子承诺过不留我,可会稽小妹拉住我:“别。你和我玩儿一会再走?” 我摸摸她的手:“不行,等以后好不好?”她说:“那带我去你住的地方玩好不好?” “不,我住得地方不适合小孩子。闹鬼的。”她一听,果然把手缩回去了。 我快步的走出东宫,太阳西下,冷宫的墙外,一阵清寒。荆棘丛生的围墙被残阳渡上昏黄的金边,哪里像是蓬勃的夏天?我顺着血色野蔷薇,悄悄的走近了母亲的居室。 黑暗的尽头,映着依稀的烛光,居然有一幅柔曼的红纱在岚中飘舞。我们是没有这幅红纱的这是哪里?我被什么卡住喉咙。空气中弥漫了一种甜腻香气,极像是春光尽处茉莉谢后的余香。我茫然了,这是什么? 在靡丽的气味中,起了一声尖叫。似是欢畅淋漓,又似无法排解。紧跟着,柔如春水的呻吟,断断续续的泻往,连香气都受了潮。红纱已经飘到了我的鼻尖。透过这一层遮羞的织物。烟光微照,旧塌之上,一对男女痴缠在横床之上。女人的身体,极像是狂风下初生的藕,洁白,无助。暴雨随风,藕节摇动,生出一些媚态,无辜。她的手伸出帐子,似要在虚无中捉住什么,霜雪玉葱,在痉挛中染上淡的胭脂红,它们似乎要挣脱开□的束缚,但最终在男性的霸道之下屈服。一只玉燕顺着女人银白的长发滑落。 男人转过脸,是当今皇帝,我的叔父!怎么能是他?母亲?你是我父皇最爱的人! 我要发疯似的尖叫,可是我自己捂住嘴,挣扎着爬到了屋外,躲了起来。夜色森沉而旖旎。泪水夺眶而出。这些年的苦,全比不上这一幕锥心。我拿起一根带刺的蔷薇枝,在地上反复写一个字“忍”。刺深入指头,我记住了这种痛。 我终于明白了她今天的神色,明白了我出现在东宫的原因。我不够聪明,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我知道母亲能忍,要不她不会等到今天,可是她怕我不能忍,她怕我即将到来的青春在这里荒芜。我下定决心,永远不问母亲这件事情。她的痛苦,是我的痛苦,她的羞耻,也是我的羞耻,我如果因为今天她背叛我们而背弃她,我就背叛了我所有的过去和希望。 我不是光之公主,我是最黑暗的地方的公主。我扯下头上的石榴花,用鞋子碾碎它,我恨这些同我一般血缘的男子,他们无论老小,都是一样的 第二天晚上我害了热病,过了好多天才清醒。我康复的时候,已经搬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宫室。这里阳光充足,可虽然是夏日,我还是怕冷。我精神好的时候,和往常一样和母亲说话,叔父来看过我几次,他是道貌岸然的帝王。当他看我母亲,我母亲总是率先把眼光移开。太子也来看过我,可我每次都装睡。 三个月以后,皇帝下旨,将我转移到宫外我老师谢渊的田庄修养。这是鲜有前例的恩赐。一个公主除非出嫁或者死亡,不然不会轻易走出皇城。我母亲在我走的那天,给我带上了一个纯金的护身符:“夏初,这个是除了玉燕以外,我最宝贵的东西。”我过去没见过,那是一个纯金的圆形团凤。 母亲好像更消瘦,眼角下也有了细细的皱纹,我摸着她的脸:“别乱喝酒了,天气立秋,您要注意身体。等我从谢家回来,梅花也就要开了娘。”她亲亲我的手指,没有再说一句话。 谢家是南方最显赫的士族之一,嘉木披庭,童仆众多。我惊讶的看到老师已经两鬓斑白,诗酒年华也跟着一起老了。他更沉默,只是见到我的刹那才闪现出昔日贵公子的风采来。他的妻子美而韵,总是妙语连珠,夜晚爱好在灯下计算着代表着庄园财产的筹码,永不疲倦。她见了我,就送给我一只亲手制作的枕头:“殿下,这里装着荼糜,桂花和瑞香,做梦的时候可以梦见三色的花雨呢。”我没有梦到花雨,可是那夜睡得香甜。 我住下的第三天,有个小男孩冲进我的房子:“姐姐!姐姐!你是我父母给我找的姐姐吗?” 他比我小一些,有茉莉花色的皮肤,唇红齿白,仿佛是无锡山上卖的绢丝人儿。 我笑:“是啊,有人叫我姐姐当然好。”他欢呼一声:“我是谢如雅。我总是希望有一个姐姐,可没有想到有那么好的。”小男孩快活热情,连我也被感染了。 我在谢家的日子过得飞快,谢师傅允许我像男孩子一般射箭,读书,游水,还有骑马。谢家的马多,我靠着小时候的经验,又通过几位年老诚恳的老仆指点,和我喜爱的马驹熟识了。 当我经过的时候,我总听到人们说:“看,那就是光之公主!”大部分时候,小公子如雅都像个影子跟着我。他才十一岁,还不到惹祸的年纪。因此众人也想不到男女大防。 他像她母亲般善于说话。一次我说:“要是月中不住着嫦娥和玉兔,只怕更加明亮。”他笑道:“怎么会呢?还是前人说得妙,月亮中的神仙就像人的瞳子,有了这个眼睛才明亮呢。我们家现在有了公主姐姐,也变得亮堂了。”我忍不住笑,手里打好一个五彩长命缕,帮他系在手臂上。 我原以为梅花开时就可以回去,可是等到了第二年的秋天,宫内都不准我回。我身边的丫头们乐不思蜀。谢家富可敌国,但却不那么拘束。可我思念母亲,也渐不安。我不能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再去忍受宫廷的折磨。 若是没有那道诏命,也许谢如雅一辈子都能当我的弟弟了恰如谢夫人言语中暗示的信息。谢如雅在童年就是一个吸引人的孩子,可是孩童的吸引力,仅仅是一个弟弟。 清明五年中秋,我突然被召回皇宫,接我的太监们神色惶惶,谢氏全家都感到吃惊, 没有一个人告诉我实情。当我坐上马车的时候,一直躲起来的谢如雅跑在我的车尾:“姐姐,姐姐,我一直带着这个等你回来。”他挥舞手臂,五彩长命缕在秋阳下闪光。 我也对他挥手。弟弟,老师,谢夫人,像一场梦。我摸摸自己的裙摆,上面摆放着两件礼物:其一,是谢夫人送我的一袋珍珠。她说:“无论到哪儿,你都该有自己的钱。” 其二,是我的老师给我的,是一张他参与设计的宫城图,他说:“你在十面埋伏中,也该有自己的生路。” 我牢记着,忐忑不安的入宫。迎接我的是两个重大的消息: 首先,我母亲袁氏病危,且人们说她有些发疯了,整日说胡话。 第二,北帝向我求婚,且南朝已经决定接受。 叔父扯住我:“朕本来答应你母亲让你出宫,且依她意思选择陈留谢家。但是北帝要选择你。北国兵强,只好委屈你远嫁。来使说,去年那个道姑,是北朝派出的一流女相士。她讲你和北帝是极为相配的龙凤命。这是北帝给你的信 秋月冷,莹无尘,乌鹊南飞,雁声哀怨。 我好多天都是睡在母亲的床边,我们相依为命,照顾她我怎么会假手他人?她曾倾国的脸上,现出一片死境的灰白。凹陷下去的两颊,配上凌乱的白发,就像绿芜凋尽的晚秋。 我庆幸叔父不再来了。他上次说,不忍心见到母亲这般样子。 金陵落叶,我心宛转幽侧,奈何无人可以帮我。我如今成了众矢之的,太子母亲吴夫人曾经在中秋会上辱骂我“娼妓之女也想登龙门,当皇后?” 那位夫人从屠夫之女成为今日的西宫,就比所谓娼妓高贵?我不想当皇后。至于“龙门”,是后宫么?我受够了这种地方。 有一夜,母亲突然醒过来:“夏初?” 我愣了片刻,才高兴的说:“母亲你认得我了?” 我忙不迭的去给她倒水,她摇头:“夏初,别走。” 我抓住她骨瘦如柴的手,放在心口:“我哪儿也不去。” 她凄然的笑:“你不是要嫁到北国去了?”我发现她的眼珠一动不动,贪婪审视我的表情。 我摇头:“孩儿绝不会嫁给元天寰。首先,我不愿意再入后宫这般活地狱。第二,北帝造成我父亲的战死,我嫁给他,便是忘记了父仇。第三,我不会离开你。我知道你是不愿离开故土的。你活着,我相伴在你的身侧,你死了,我不会让你独行黄泉。” 母亲好像放心了。她合上眼皮,冥思苦想了很久,才吃力道:“夏初,你当然不要嫁给北帝。那不仅是危险的,而且也是背弃我和你父皇。但是你为什么要说死呢?你若是死,我的努力不是白费了?你答应我,活下去。” 残烛摇曳,洒金泥帘幕随风舒卷,鎏银鸭炉内绮罗香减。我道:“我答应。” 她叹息:“本来想你父皇在黄泉路上陪我的,但我不配夏初,你恨过我么?” 我按住她的嘴:“我从不恨你。过去的都过去了。父皇会理解你,他从来不是爱记恨的人,就象初遇你,他可曾多问一句你的过去?” 她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我一夜没有合眼,开始盘算逃走。母亲是我的最后一个挂念,若在世上无牵无挂,我无论如何都可以活下去。 四周有无数双注视我的眼睛,我既然赌上自己的命运,就需谨慎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0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我母亲停灵在一个狭小的殿堂,那已经是格外开恩。因为她没有任何封号,又先后侍奉过两代皇帝。来吊祭的人不多,大家因为我将来要嫁给“野蛮”的北朝人,对我也望而生畏。 我的老师又病了。谢夫人入宫送来一卷对他亲手写的悼词。她拉住我的手,悲恸不已。我知道她并不是哭素昧平生的母亲,而是心疼我。 “公主,听闻北帝来使推迟了婚期?可是要到明年才动身?”她问。 元天寰送来了许多的丧礼,连婚期都愿意推迟。当然我们宫内并不感激他的好意,因为我留在这里是大家心上的累赘,而且我的婚期越长,他们神经上的弦便越紧。 顾及四周耳目,我唯有默然盯着谢夫人的眸子瞧。无法对她吐露更多了。我只依靠我自己。我绝不要什么人再为了我这个人搭上什么。她吃惊,我却垂下眼帘。 出殡的时候,我坐在丧车里,观察着皇城的守卫。 招魂的时候,我走到角楼上,计算着宫墙的距离。 守灵的时候,我笼着白麻衣,认真的研究宫城图。 我听着殿外的水声,不断的整理我的思路,我终于有了一个计划。天将要入冬,我不能等太久了。母亲七七那一天,我忽被请到了吴夫人那里。她要和我单独说话。我心内忐忑,但不是因为她 她是一个俗艳而撩人的女子,太子琮却没有从她那里得到多少遗传。 “恭喜你要当北国的皇后了。当然,若是你怂恿北帝侵南,你便是叛国。”她说。 我摇头:“北帝又不是我手上的鸟,我要他怎样飞,他会听我的吗?” 她大笑起来,刻毒的说:“你别在我面前装。只要看看你这张脸,就知道你是个天生的狐媚,与你母亲一样!先帝何等的人,皇上又是何等样人,不是都被那个贱货迷住了?” 她的笑容真让人想撕破。这时我闻到一股浓香,异常的香。 “你母亲听了北帝的求婚就昏厥,没有几天就死了。你就踏着先帝白骨,你母亲的死灵,去当你的皇后吧。” 她要感谢她那种粗俗的幸灾乐祸,因为那一瞬间的表情,让我确认我母亲并不是她毒死的。我松开了自己袖中的匕首柄。 我说:“我并不想远嫁。可谁肯为我说一句话呢?天下萧条,王室板荡,我是弱女子,于是你们便为刀俎。除了家师谢渊,护军将军王绍,并没有一个人阻扰过这次联姻。夫人,你儿子成了太子,你可知南朝今日每一退步,便使你的儿子失去更多?” 她愣了。随即道:“你不去,你可以死!” 我笑。在她们的口中,别人的死是多么的容易。我站起来道:“我正在想呢,可是如何死才能没有痛苦呢?夫人你可以教教我。”自己的坐垫下确实有什么在闪烁,我掀开,是一个镂花的金薰暖炉。也许我太多心。可我不能和她一起再耗费今夜的时间。 她拦住了我,将我按在了坐垫上:“你等等,我还有一个办法,你也可试试看。” 我这两天确实有些虚弱,她又是一个成熟的妇人,不比我是纤弱女孩。 那种香,搅乱了我的思绪,我不喜欢透骨的香气,它在火里孕育,却彻骨寒冷。 她低头:“炎光华,你为什么不毁掉你自己的脸?” 我只晕她白雾般的脸廓,还有她鲜红的唇色。 她的柔媚声音继续在我耳边说:“只要拿起刀,轻轻的在脸上一划,你就不用出嫁了。你即使嫁过去,也会和北帝的其他妻子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我猛地抓住她,将她反身按在了我的垫子上:“要死便一起去死吧!” 她安然笑:“你怀疑这是毒?不会的,我不敢冒这个险。你闻我的衣服,我的头发,都是这种香你不喜欢吗?” 太子忽然现在门口,他脸白如纸:“母亲?公主?”他都不敢上前。我最鄙视懦弱的男子。我松开吴氏,飞快的跑出,吴氏瘫在垫子上大笑不止。我想这许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们母子了。 我回到宫室,立刻让人拿来大量的米饭。先要吃饱,才能走下一步。我用匕首裁下留有北帝墨迹的那一段地图,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又将剩余的山河图和野王笛放进了一个竹做的背囊。我走到“更衣”的屏风后,快速换上一套粗布衣。将母亲给我的黄金凤藏在胸口。在外面再套上宽大白色的孝衣。 时漏不断滴水。我走到窗前,在我的宫殿外,是宫中最大的太液池。月上中天,三刻。虽然没有风,太液池的水在阴暗中果然泛着涟漪,又是十月初八,我算得一点都不差。 我用沾湿的布使劲擦眼睛,瞥见了我的一位宫女在外面探头探脑,她是我母亲留下的侍女长。虽然与我相处不长,却对我尽心尽力。我将她引为心腹,甚至引起陪伴我去谢家的侍女们的妒嫉和不满。 “公主,您还在伤心?”她看着我红肿的眼睑。 我拉住了她的手:“姐,我求你一件事情。”她仿佛被吓住了,跪下说:“公主别这样,奴婢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我心里笑:赴汤蹈火只怕是我,还轮不到姐姐你呢。 我说:“我预感今夜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心里实在害怕的很。姐姐,要是我出了事,你能把这个送给北朝的皇帝去看么?” 她犹豫:“公主?北朝长安?奴婢怎么去呢?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将附有北帝书迹的盒子交给她:“就是这个,我要人给我报仇,我知道难,你拿去这个。”我装作无辜的望着她,将谢夫人送给我的珍珠袋给了她。她眼光骤亮,其实我只给了她一半的珍珠,还有一半,正躺在我内衣的里子里。 “奴婢尽力而为。公主可能你只是太累,太疑心了”她断断续续的说,我哭泣起来:“算啦,我知道没人会相信我的,我要去给母亲烧纸了。” 她半信半疑的搬来一个火盆。我正默默的烧,就听西边的耳房里有人尖叫。她闻声而去,我当然不好奇,因为西边耳房里都是我搞得鬼,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时间正是这么巧。 我快速的燃烧起四周的帷幕,等到烟雾弥漫,宫人们大叫:“公主,公主?” 我才应:“啊!快来救我!”我用淋湿的帕子捂住口鼻,反而向里边跑去。我脱掉孝衣,拿起隐处的竹背囊,背在我身上。我叩开一面墙,墙移开了,又是一个暗道,我躲在里面,扭上虎头。我在一片漆黑中,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我顺着黑暗爬行,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等了盘古开天那么久,我才听到水流声。我屏住呼吸的刹那,模糊听到了更多人的尖叫和建筑崩塌的轰然巨响。 太液池的水好像成了一个漩涡,在向某个方向流动。我知道,那是每月八日的换水。前朝的能工巧匠之所以为太液池和皇家换上新鲜的水,是希望君王们能享受更新的乐趣。可是我们的后宫,只有一片死水。 我游了不知多久,在快离开太液池的时候,我从怀里摸出了母亲的玉燕。 蜀山青来蜀山碧,细雨轻雷,红尘茫茫,谁识我一蓑一笠到西川?从冬到春,我终于跨入我的逃亡目的地四川境。俗言说蜀道难于上青天。我伴着数千里路云月,足下长了几层茧子。可是当我在高处,漫山遍野的野花把我的辛苦都抚平了。上天公道,不走如此路,何以见到如此美景? 我之所以选择蜀州,因我至今还带些四川口音。人们不容易把我当成“外乡人”。而且在我目前的环境下,哪有比处于北帝统治下,却又离北帝最遥远的这个边省更安全的躲藏处呢?即使怀疑我依旧活着,我的叔叔不能来北境搜我。北帝也不该猜到我逃到他的疆域内。但要是他猜道那就是宿命了,我也得认。 我的样子,神仙也难辨认我了。我扮成一个男孩子,穿着最不起眼的衣服,满面尘霜。在我的头发上,我还特意缠了一块看上去脏兮兮且有油污的布,便于我隐藏自己半张脸。每当有人问起我,我就说是一块天生的胎记。 我拉开绑腿,露出双足,坐在溪水旁荡涤。雨雾空蒙,润如油酥,空山鸟语,更见清静。谁能料想,附近才发生过一场北方官兵与流民组成的“蓝羽军”的厮杀呢? 我脚下舒坦,心中遐意,口中也忍不住唱了出来: “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 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 我爱山无价,云山也爱咱” 歌声尤在回荡,石滩对岸的丛林有细碎声响。我一惊,怕是来饮水的熊,更担忧是流窜的逃兵。我站在溪流中,侧耳倾听,风歇雨停,确实还有什么微微喘息的声音。 我大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却见林木摇动,银影迎风而出。 我张大眼睛:原来是一匹白马。它的年龄若比作人,可能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它的步态高傲,安然的走到溪边饮水,旁若无人。我第一眼起,就被这匹漂亮的白马迷住了。它有点像我父皇的那匹坐骑。鲜明的区别是它的头上有一块紫斑。凝练的线条,青春而桀骜,却生长有千里马的心。 我试着走近,它只看我一眼,眼睛却充满红丝。我心一动,更加挨近它,我发现它的下腹有点鼓胀。这是一匹小公马,无疑是生了“鼓眼病”。我低头,它的腹部还有干枯的血迹。它的背上有染血的马鞍。难道是一匹流落的战马?我小时候见过一些这样的马,我父皇说它们失去了主人,最好的命运就是死去。但是这匹小白马太动人了,我不能见死不救。我一直小心的跟着它,到日暮的时候,才伸手去摸了它的鬃毛,并且按照谢家的老马师教我那般的帮它挠痒。它接受了我,我才用口哨叫它躺下。我不断的抚摸它的眼睛,然后掏出匕首,乘着最后的夕光,用刀剜去了它眼里的血色凝结物。它轻嘶一声,我又轻柔的抚摸它的鬃毛,并且从竹背囊中取出一颗药丸,放到它的嘴里。 “拿?是偷么?” 他的牙齿在月光下雪白如贝:“哎呀,怎么好说偷呢?一个人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东西,只能让别人来拿。窃国者诸侯,小东西你没有学过?”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1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夕阳芳草浑无际,我与马同坐,竟然迷迷糊糊的入睡了。等我醒来,白马已经站立起来,围绕着我转圈。我跟着它走了一段,它才停下。原来这是山谷里的一处温泉,我说:“阿白,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 它大约不喜欢阿白这个名字。我笑了点着篝火。 我在阿白的阴蔽下迎来了日出。按照我的计划,我要去青城山,看看昔日我奶娘的老家。出发的时候,我帮白马取走了马鞍,对它也算解脱。我对它道:“阿白,你可以自由了。你的主人大概和你失散了,你就别等了。我养不了你,而且带着你不方便,我们就此告别吧。” 我看清它是一匹别人梦寐以求的好马。它有超光逾影之速,而无惊尘溅泥之际。可是跟着我,又有什么好处?我不能给它安逸,也不会带它去战场。 我走了一个时辰的路,每次回头,它都在我身后徘徊。等到最后一次,我气呼呼的走到白马身边:“你赢了。我当你的主人吧。”它撒欢起来,用后腿使劲蹬了一下绿草。 最近的集市就在眼前,我买了一个普通的马鞍配它:“咱们不可太张扬。”我告诉它。不过百密一疏,等我到了飘香的酒楼前,我才发现自己手里的银两全用完了。怀里揣着才几文铜钱。天太晚,这里又不是大镇,我不能冒险把明珠拿出来换钱的。 我盘算着,已经被一个酒保引入了小小的酒肆。我吩咐他将马系好,他道:“客官,小店今晚已经被人包下厅堂。委屈您上楼雅间吃酒?” 所谓雅间,不过是用竹子围屏围起来的两张案。我刚进去,就发现这家略显寒酸的酒楼忽然变得亮堂了。我错疑是点灯,定睛一瞧,原来不是——只是因为坐在角落的少年。 晚霞璀璨,只映得他浮雕似俊美的脸庞红里透白。 他挺秀的鼻梁,在长睫毛的陪称下,被夕阳勾勒出一个瑰丽梦里才有的侧影。 即便他是坐着,也可以感觉少年身姿颀秀,新生的桐树般瘦不露骨。神采夺人,又让人想起天地间一颗磨光的宝钻。他斜靠窗边,一手持杯,一手隐在插着宝剑的包袱下。动作舒展之至,骨肉间却蕴含着深刻的力度。 当我坐下的时候,他漫不经心的朝我瞅了一眼。我暗吸一口气,因为我从未见过艳美如斯的凤目:里面流淌着不羁的春江丽水,奔腾向海。又荡漾着股蓬勃的英气,仿佛傲睨华山之巅。 晶亮黑眸,在凤眼的眼梢边上闪烁,就像点燃了世间所有的火焰。 当他发现我盯着他看,他的薄唇边浮出一个有些傲气的弧度。我赶紧移开视线,不想增长此人的气焰。 只听他慢条斯理的吩咐酒保:“再来一盘上好的牛肉,淋上小磨香油。加一坛成年杜康。”两张几案紧挨着,虽然我没有看他,却感到他在侧面注视着我。我挺直脖子,对酒保高声道:“给我来两张素烙饼,外加一大壶水。” 我就了水吃起素饼,少年的熟牛肉味儿也直往我鼻子里钻,我乐得享受香油开胃,吃得津津有味。可是方寸狭小,我仍旧觉得有两道灼灼的目光定在我的侧脸上。我忍了好久,突然抬头直瞪回去。那个少年似笑非笑,方才骄傲非凡的脸面上浮起一种狐狸般的无赖表情。 这小子真活像一个江洋大盗!而且还是一个恬不知耻,光明正大的贼。 我不肯示弱,也直视他。两个素昧平生的人正在“对峙”之间,只听得楼下一阵喧哗。 先是一大群男人粗鲁的吵吵,更有一个北方口音的人大声嚷:“滚他娘的爷们是当今皇二弟,太尉晋王的军人好酒好菜只管上,不然就告你这家破店暗通蓝羽军。” 窗外起了一阵狂风。少年移开了视线,用手指一抹额角,自言自语道:“元廷宇的尘土都污人” 他语音不高,但字字如钉。元廷宇,乃是北帝元天寰的二弟。北帝诸弟,唯有元廷宇和北帝年龄最近。他最先成年任事,因此也最早知名。北帝每次出征都以元廷宇为京都留守。他官居太尉,在北朝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但身旁这少年提起他,却有一丝不屑。 晋王元廷宇在一个月前,被派到四川平定蓝羽军,持节都督蜀州军政。只听人们说:晋王行军奢侈,不惜人力,对于被俘的蓝羽军,极尽残酷。人们本来害怕蓝羽军,但自从北帝派来了太尉晋王,大家反而更害怕了。四川婴儿一哭,大人就说:“再哭,就让晋王捉你去。” 我继续吃饼,可是楼下的军人们肆意笑谑,其中一人说:“新来的那批军妓,个个都是辣货” 另一人嗤笑:“要不然怎么会在蓝羽军里面?” 我手一滞,胃里翻腾,晋王将适龄的女性充当北军军妓。看来是真的?少年也若有所思。 大道上起了一阵铃声,有人高唱着“损有余,补不足,天之道也”向酒肆这边徐行。到了酒楼近处,洪亮的歌声停下了。嘈杂中,那人拖长声音:“损不足,奉有余,人之道也。各位以为如何?” 片刻鸦雀无声,紧接有人说:“原是一个穷酸老丐。管他天道人道,见了我们晋王的强兵,都需乖乖臣服。” 众军人哈哈大笑,而后又起杯盘之声。 我走到楼梯前,朗声道:“楼下唱曲的先生,可否请您上楼来一会?” 那人的手杖一动,铃声清脆。他无一语,径自上楼。等到烛火明处,我才看见一张布满皱纹的老人的脸,尽管如此,依旧遮盖不了他的精神奕奕。他的眸子没有一点浑浊,似乎明镜一般。 我说:“正值纷乱,人心不古。方才听闻先生唱起老子,却是难得。若不嫌弃,请吃晚辈孝敬的一点微薄食物。” 他坐在地上,我双手奉上一碗清水,又把自己没有动过的一张素饼承在盘中给他。 他慢慢的吃。我坐在他旁边,老人如鹰的眼光扫过我和少年,轻轻道:“没料到小镇的方寸酒肆间,竟然卧虎藏龙” 我心下一震,回眸正对少年。他已经走到我的背后,也盘腿坐下,抱拳开口道:“先生,燕雀之网怎能容下云中白鹤?请问先生姓字名谁?” 老人对他点头道:“在下乃河南张季鹰。” 张季鹰,我似乎听过,我尚踌躇,少年已然笑道:“原来是河南名士张季鹰先生,您从先帝时代就隐逸多年。可是不久前,您接受了太尉晋王邀约,南下四川。怎么,难道晋王有所怠慢,还是晋王并非明主?” 老人说:“出仕本非在下所愿,到了晋王军中,在下更是日夜难安。人生只求适意,怎么能为了官位和名利放弃了山野的花草鱼羹?在下于晋王营中,未献一策,因此被认为老朽,如今也就能够回家了。只是老书生盘缠用尽,只好行乞于路。” 少年目亮如炬。笑起来似胸有成竹:“先生不必担心,千里马难道还遇不到伯乐吗?”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黄金:“我以此相赠先生,但凭先生使用。先生也不必问我姓名,人生羁旅,片刻相聚也是缘分。他日我若前往云台山拜会先生,先生能留我对饮一杯就是快事。” 他转头随便的对我说:“去倒酒来,让我敬先生一杯。”他的口气,仿佛我是他身边差遣习惯之人。不过,在当世高人面前,我不便发作,顺从的去倒了一杯杜康。递给少年的时候,我又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凤眼一挑,嘴角噙笑,接了过去。 张先生欣然饮尽,少年又问他:“先生一路来,四川号称人杰地灵,先生可曾会得何等如先生一般的隐逸高人?” 张季鹰沉吟片刻,道:“海内之新秀,莫过于蜀州上官轶。他本与东方琪先生齐名。他们两人都是南阳庾元石先生的弟子。元石先生临终曾说,东方或者上官一人之才,可以鼎足立国,若二人联手,则天下无敌。” 我接口说:“我虽年小,也知晓两位先生之名。人称上官先生青凤,他的父亲是曦朝前任的中书令,母亲却是南国的琅玡王氏出身。为了与其父成婚,那位王夫人背井离乡,被家族除名了。东方先生号称玄鹏,此人见首不见尾,向来踪迹难寻。他们虽然是师兄弟,但似乎并不相知,要他们联手,难上加难。” 张季鹰笑说:“小友见多识广。我向来崇敬元石先生,但对这两个年轻人知之甚少。不过,这次有幸在青城山邂逅了上官先生。他年仅弱冠,可才情卓著。而且,他确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才貌如此,想必先生易受天妒”他叹息一声,并未将话说尽。 少年有些不服气,微笑答道:“若说上官有才,倒是可能。然而天下第一美男子之名,本是见仁见智的事情。要说英俊,难道能越过长安的当今皇上么?” 张季鹰道:“皇上乃是日光金殿之上的至尊。但凡做皇帝,稍有俊容便成了神奇之相。上官,则是空谷幽圃中的山民,气质虽不令万人朝拜,却有折服自然之气。我曾在洛阳见过当今皇上少年之姿,他貌如天神,但与上官先生也不一样。” 我听了神往,脱口而出:“真想看看上官先生本人哪。”少年又瞥我一眼。 张季鹰也不多留,手持拐杖,对我们告辞。他将黄金放在地上:“我虽穷困,但不无功受禄。今夜向您二位提起了上官先生,将来他可能会怨我多事。所以更不能接受。公子说得好,人是有缘相会,相逢不必相识,分别也不必惆怅。”他飘然而去。少年也不勉强,与我送他到楼下门口。 晚来风定,上下新月,我凝神一会儿,想到自己饭也吃完,话也谈尽,理应早点离开这北咋呼的酒肆。于是付了几个铜板,就绕到屋后去找我的白马。 它见了我,就昂头。我摸摸它的鬃毛,它却甩着头,一阵嘶鸣。我发现它的异样,回头瞧,酒楼上的美少年拿着包袱和剑,静静站在我的背后。 他吹了一记口哨:“好马,对不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2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月光下他注视我,我不知为什么脸热,还好脸上的灰掩护了我。 他上了白马,在马背上背脊笔挺,他望了下绒般的夜空:“你去哪里?如果顺路,我不介意带你一程。若你反悔要讨马钱,我可以还给你。” “我去青城山。” 他点头:“真巧,我也打算去那里。玉飞龙,你愿意带上你的第二位主人么?” 白马长鸣一声,弯曲了前腿,黑眼睛里面闪着欢悦。马尾也摇个不停。 少年不由分说,弯腰拉我上了马,告诉我:“抱住我的腰,这马跑起来可快了。” 我好像在做梦一般,抬头,只是满天的星星。 他说:“看样子他们就快追上我了,抓紧啰!” 我抓紧了他,问:“危险吗?” 马已经撒腿跑起来,他在风中笑着:“怕的不该是我。你在我背后,他们射箭也是你中靶。” 溪流见底,几尾鱼儿在石间嬉戏。月光洒满旷野,阵阵白光似乎在青草地上流动。少年让我坐在溪边,自己给玉飞龙饮水,他问我:“你叫什么?” 我还为方才马儿飞驰电掣的速度眩晕:“夏初。” 他的凤眼映着溪水:“嘿嘿,你那个活蹦乱跳的样子就像一只小虾,你方才在马上弓着身子,缩起脖子,也像只小虾!” 我把手边一个石子砸过去:“胡说,是夏天的夏,不是虾米的虾!” 他伶俐的闪开。石子砸在水中,起圈涟漪。我咬了一下嘴唇:“你呢?” “既然你都鄙视我是偷儿了,我怎么还好意思吐露姓名?不过大丈夫从不改名换姓,你只管叫我阿宙好了,就是这样”他走近,对我说:“伸手啊” 我伸出手心,他用一根草杆在上面写了一个“宙”字。我的手心痒痒,他的眸子都笑起来了,黑艳艳的动人心魄,没有方才的张狂,只有澄明的半天风月。 “小虾姑娘,你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吗?头上裹块布什么意思呢?难道这样,别人就看不出你生得好看吗?”他出其不意的问我。我一惊,警惕的问:“谁说我好看?” 阿宙的凤眼,在眯缝的刹那,会让人想起桃花盛开:“看看一试就露出‘虾’须了。真不算‘老江湖’。我是什么人哪?不是吹牛,我见过的女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正如对男人,只要看眼睛,就知道是什么人。而女人,仅仅凭下颚的线条和额头的轮廓,就可见高下。我以前生活那家乡,女人多,好看的也多。一个人在珍珠堆里长大的,难道给他看一颗抹了灰的珠子,他就认不出了?” 我脸颊微微发烫,羞赧对他笑道:“你方才在酒楼一直瞧我,就为了看穿我是乔装的女孩?” “也不是。你一坐下来,脸上就写着三个字‘不许碰’。你就白水吃饼子的时候,活像一个公主在用膳,让我觉得有趣。你反瞪我,我都快笑出来了。” 我低头掩饰:“我是流浪的,哪里有公主跑来这个大战场的?” 他爽朗笑道:“不过说说,你要是真的公主,我还不希罕呢。我有个妹妹,跟你年纪差不多。前段日子,我大哥把她许配我最好的朋友。我十分不满,和大哥闹了一场,被赶到这里来了。” “妹妹嫁给好朋友?你闹什么呢?” 他说:“不是唉,我妹妹我妹妹确实需要人照顾,但我更重视朋友。那个人是少见的人才,不该扯进他来。但大哥就是说一不二,我怎么求,他都不肯听。” 每家都有,我也不好追问。他仰望满天星斗:“我小时候,大哥虽然忙,但是重视我。他回家来,会带我去猎老虎,也会让我跟他一起坐在家附近干燥的土丘上。我总是睡着了。等我醒过来,我大哥还是站得笔直,凝望着天上的星辰,脖子随着他们的变化微微转动。他那样子,那风度,我想方才张老先生所说的上官和东方,纵然再美的人都比不上。” 他这般骄傲的少年,对其大哥推崇如此。我起了好奇之心:“你大哥是干什么的呢?” 他说:“军人。也是诗人,长于书画。人人都怕他,我不怕。不过这几年来,他对我也严厉了许多。我的弟弟们还算小,只有我让他挑剔。不过他对我还是好。就说这次,我本来以为他会让我投军到元廷宇的帐下,气得牙痒。但他却让我自由,爱逛山水,爱看热闹,都随便。我一时兴起,就混到蓝羽军的一个山寨里去了这帮人虽说揭竿而起,却井井有条,元廷宇至今还打不败他们,恐怕是骑虎难下了。” 我认真的听,插嘴:“元廷宇来四川平乱,看来他在曦朝已经失宠。他若不知危险,还一味的放纵士兵,又与蓝羽军悬而不决,脑袋都难保。” 阿宙眼睛划过一丝光:“为什么?” 我摸摸靠过来的玉飞龙的腿肚子:“元廷宇身居太尉,皇帝至今无子,若一旦驾崩。权势滔天,年次在下的元廷宇当然继位。皇帝幼年就从宫变中解围而出,难道不会忌惮元廷宇?元廷宇不但不知收敛,前年还娶了富甲北朝的韦氏女为妃,这就更会遭皇帝的嫌。况且,皇帝派他来平定蓝羽军。蓝羽军乃是平民和奴隶的队伍最糟糕的是:他还不能肃清这些人,拖在四川泥潭越久,他就会越威信扫地。” 阿宙听了,默默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旁观者清。不过蓝羽军目前的强大,据我在他们阵营这些日子来看,却是因另外两个原因。第一,蓝羽军首领最近接受了南朝的一笔大馈赠,人马武器,都比过去充实。我怀疑这馈赠的来源。然后,他们最近请到了一个得力的谋士。此人神通广大,神秘莫测。让元廷宇无所适从。按你所说,杀鸡焉用牛刀,可是特别最近十天,几乎每仗都败退,泸州都几乎不存了。方才听酒楼中张季鹰的口气,似乎不该是上官” “难道是东方先生?”我话音刚落,阿宙已腾跃起来,将我卷在他的衣衫里,在草地上一阵翻滚。我气喘吁吁,他贴近我:“他们来了”我正怀疑,一支箭已经插到我原来安坐的地方。下瞬间,马蹄和马嘶的声音已经从一片静寂中传到我的耳里。 一簇火光撕破了夜的黑幕,狰狞的随着风袭来,我连反映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阿宙迅雷般拉上了马。他在背后紧紧抱住我,一股子青草般的少年汗味冲进我的鼻孔:“低头!”他命令我。 我全身的血液都被这种情景燃烧起来,当我低头抱住马儿的脖颈的时候,我又听到剑矢刺耳的追风之音。在大地的沉郁节拍中,我们努力要跑出背后火炬的虚假光明,可是我们越往黑暗里跑,死亡的威胁却越逼近着,玉飞龙不断的加速,我只看到连绵的山丘和着周围那些低矮的果林,蜿蜒成一道向地平线呼救的曲线,就像血流淌般骇人。 当我们跑进一个山谷的时候,我忽然听到背后有一阵号角之声。那些人似乎意外的停下了马,我们顾不上,只是策马狂奔。夜深,马不辨道,水月交辉中,前进的铁蹄,踏碎琼瑶。我们不知跑了多久,阿宙猛地一记尖利口哨,玉飞龙才慢慢的收住脚步。 我还伏在马背上,阿宙大口的吸气,跳下马,把我抱了下来。仅仅相识不久,我不知为什么,却放心把全身的重量交给他。他鼻尖上有一滴汗珠,他低头察看我的时候,汗水落到我的颈窝里:“小虾,你怎样?没有受伤么?” 我道:“没事。你也没事吗?”他扬眉,眼尾都挑了起来:“不怕,我的命大着呢!” 我低头,笑起来:“我没有受伤你看让我自己走吧。” 他用手掌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这才意识我也大汗淋漓,他失笑,放下了我。 “这里是哪儿?”我问,他摇头道:“此刻说不清楚,那些人是蓝羽军精锐骑军,奉命来追我的。方才,他们收到了总部的军令,意外的撤退了不过现在还是不可掉以轻心,我们只好在这里过夜,等到天明。” 我说:“行,但是四周看不清,也不好点火折。” 他借着月光,把玉飞龙系到附近的一棵树上,这树旁,有一片还算平整的土地。他把马鞍拆下来:“小虾,你把头枕在这里。” 我问:“你呢?” “你别管我。”他说。月光下,他的牙齿更白了:“我已经跟着大哥行军过多次,我坐着就是休息。” 我和衣躺下来,并不舒服,可是对于才从生死竞逐中出来的人,安宁就是天堂。 我一时睡不着,就问阿宙:“蓝羽军的首领你见过么?” 他的声音年轻而清亮,好像透明水晶碗里的花萼:“见过一次。何魁真起自微贱,懂得拉拢士卒。但是他蜂目已露,豺声已成,能食人,也将为人所食。我对此深信不疑。” “你到底偷了他们什么呢?” 他抽出宝剑,在月下利剑发出一道银河断裂般的逼人绿茫,寒气森森,树上的鸟儿展翅竞飞。 阿宙一字一句道:“这是揽星,天下的名剑。我见到了它,就想得到它。我既然得到了它,就不打算放手。我从不苛待自己,我要最好的马,最好的剑,最好的要是得不到,我宁愿没有得到了,我此生无憾。” 我为他的话语震慑,齿龈中涌上一股血气:“我爹爹也是这样的。但是他过世太早了。”我怕引起自己伤感,忙低头闭目。 山谷中唯有林木和风声的共鸣,我闭上眼睛,在冥冥中也看到一片金黄的刀光剑影。 过了不知多久,他叫我:“小虾,睡着了吗?”我翻身:“我睡不着。” 他低声说:“小虾,我没有料到他们那么快就来。把你带进危险来” 我打断他:“我没有怪你。”他快活的笑了,像个小男孩:“我知道你不会怪我。但是既然睡不着,我有个非分的请求,你答应吗?” “什么?” 他用一种有些调侃,但更多是热切的声音说:“让我知道你究竟长什么样子。” 我又听见阿宙清亮冷酷的声音:“把他的头割下来,装在匣子里带走。” 戏已经落幕,我这旁观者,真该走了。我昂头走出了蓬莱店,阳光无情的照耀我褴褛的衣衫。我没有去想阿宙的吻,也不太在意他和我的冲突了,我只咀嚼属于一个刺客的绝望眼神。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3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我望向玉飞龙。它低头嗅着旁边石头上的青苔。 石头上放着一只金铃。金铃之旁,是利剑划出来的一行字。 “小虾,领玉飞龙至桑前镇蓬莱店会合。托,托,托。宙。” 可哪里是桑前镇?他自是个金刚,也就把我当成女仙? 我拿不准那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起昨夜幕幕,确有逃生之谊。我只好无精打采的拉着玉飞龙迈步。山谷像一个宝瓶,因为没有司南不辨东西,我就观察山间的一条大河。它速度均匀的向一个方向流去,那边山林色浅,似乎是宝瓶的缺口。 岭色千重,人迹罕至。千年之前的英雄,见到的景象也是一样的吧?环视四周,荆棘丛生,怪石嵯峨,我长啸一声,山深处群猿哀鸣。 “玉飞龙,你的主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回想阿宙的音容,不过十六七岁。怎么如此的胆大妄为?他的衣着用度,言谈气派,都不像个平民。但与我南朝贵游子弟,乌衣巷内王谢风流,又截然不同。我又对玉飞龙说:“圣贤讲:要和人同享欢乐,就该跟人共享患难。我跟你的主人根本没有共享什么欢乐,怎么一开始就要受苦受难呢?” 玉飞龙大概也替阿宙害臊,来了顾左右而不语的妙招。我笑了,这匹马貌似桀骜,实则灵通人性。它虽然属于一个少年,可是不输于任何名驹。 千里马正如谋士,最好的命运就是求得明主,鞠躬尽瘁。有天赋才有宿命。 黄鸟稀,辛夷尽,该是不同的花季了玉飞龙大约不耐烦我沉思。一旦我到了马背上,它就如鱼得水,轻松跑了起来。鬃毛猎猎,我不得不抓牢缰绳。 跑了半个时辰,真看见了大道。问了路人,好运气,前方便是桑前镇了。 这镇子离青城山不远。我找到了蓬莱店住下,安顿好了马。 迎面正对一彪形大汉。他虬须虎眉,扫了我一眼。我心中一阵寒意。 等我进入了厢房,只觉四周出奇的静。店家送水来给我洗漱,我问:“旁边的几间屋子都住了人?” “是,都是贩卖布匹的商人。” 哪里有那么一大群哑了般的文静商人?方才那个汉子,倒像个军旅中练出来的身板。 店家才走,就有瘦高的人抱肩在我的门前。我走过去:“找谁?” 他皮笑肉不笑:“小兄弟,我走错了。”口音浑浊,像是洛阳那地方的人。他临走拍拍我的后肩。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地方不像善地,阿宙什么时候来?我至多等他两日 推开窗户,后面是一大片空地。我自语:“倒能唱一出大戏了。”好累,我如不歇此处,也别无选择。我没脱衣,直接往炕上一歪。雨淅淅沥沥,阿宙不知怎么样了?我摸摸自己的脸,总觉多了一层什么,但也并非全不自在。 我伴着周公下棋,赢得舒服。白头周公嘿嘿笑起来,笑得不太正经,又好像青春洋溢。我茫然睁眼,窗子打开,春未老,日又新,天快亮了。 原来不是周公。是阿宙沐浴在朝曦中展开笑颜,他俊美凤眼里藏着冲天剑气,瞬间化作万朵桃花:“这下我可一览无余了。”他说。 我高兴得跳起来:“你那么快就来了?” 他从窗子里跳进来:“当然要快,我知道你只肯等我一天。” 我笑:“错!我准备给你两天的。” 他的手好像没有撑住,半个身子都靠在我的身上,肌肤缎子般光滑。 我问:“你怎么了?我还担心着呢这个蓬莱店好像真有鬼呢”他用右手挡住我的嘴,靠着我:“我办事去了,虽然挺难,不过还是办完了。而后,我就想到小虾你。我突然发觉,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你长什么样子了。你美吗?要么是丑?我心里头次有些忐忑,我想无论如何我都要快些赶来,重新看看你。我走了一夜路,天明之前才到。都说女孩睡醒最美,我就用揽星挑开窗棂,看了你好久呢” 我不好意思起来:“我是什么样子呢?” 他咧开嘴,点了我的鼻子:“当然就是一只小虾的样子了。有了教训,我死命记住你,再也不敢忘记了。”我也笑了,凝视他的眼睛,好明亮。别说一个小贼,就是一个洗兵海岛,涮马江洲的国贼,眼睛也莫过他的亮!我踌躇间,他更压了过来,双臂抱紧我。嘴唇吻到我的唇上。他的嘴唇滚烫,霸气十足,贴着我不动,好像耐心在等待我的反应。我欲推开他,他的手臂就更把我往他怀里收。 我从来没有遇到这般趁火打劫的贼! 我的眼眶都快瞪裂了,不过我并没有如蹩脚戏里那样去捶打他。因为他已经吻了我了。我眼前黑夜白天交替,只剩他高高的鼻梁。 可是下一刻,他已经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气息紊乱。 他躺在炕上,两腿一伸:“刚才等你醒来,就想要这样!”我讨厌他得逞的样子,半晌话都说不出。可是,我发现,自己的衣襟,却有几滴鲜血。 “你受伤了?”我忙问。这种时候,我故作娇羞,或者不依不饶,还有什么意思? 他伸出左手看了看:“好像是。”我拉过他手腕,皮肉被利刃划开口子,还好没有伤骨。 他无赖望着我:“替我随便包一下,用你头上那块布,我最恨它亲你的脸。好不好?” 我骂道:“见鬼!你怎么这样?”我想不出合适的词。 他大笑:“你肯定没有看过杀人!”我不置一词,从竹筐里取出金疮药给他用了。他牙齿里“嘶嘶”几声,我也不理。他也不言语,就是含笑端详我。 等我坐在炕上发呆,才发觉自己耳朵滚烫可以烙饼。我捏捏耳朵,他说:“小虾,你当我的侍女吧。” 侍女?我怀疑的望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缓缓说:“我有许多侍女,都是大人给的,或者别人送的。我还没有找到特别合意的。再过几年你长大了,你就更能照顾我了。我家中富有,本不缺人。可是,现在我希望你能总是在我旁边” 原来他是这样想让我去给他当使女,他恐怕是让别人宠坏了,认为他要,别人就必须给。我低头沉默心潮澎湃,耳朵深处像有人小人在敲锣。 他不知我什么想法,挨过来:“等你知道我的身份,你会愿意。我保证会最宠爱你” 我站起来,冷冷道:“你说完了?玉飞龙已经完璧归赵,我也该上路了。” 他讪讪的:“小虾怎么闹脾气了?难道你讨厌我?” 我直视他:“我不讨厌你。可我不会给你当使女。你纵然是王侯,我为什么要服侍你,照顾你?我不要什么宠爱。你说了这个词,本就是一种侮辱。你以为自己要什么有什么,就可以随便占有别人的心?你以为我没有父母兄弟,流浪天涯。就一定乐于到你这样美男子收藏的花丛中去做你观赏的植物?你错了,阿宙。”我用袖子使劲抹了下干燥的嘴唇,开始收拾东西。 阿宙严肃的道:“要明白,我是喜欢你。我第一次去请求一个姑娘。你不高兴了。因为我实话实说,侍女其实在我那里你会得到更好的名分但是我不能骗你,我不能说我能娶你当我的妻子。我要是耍些花招,学学人家甜言蜜语,花前月下,本可以这么骗人的,但我不会。我家里不是我一个人,我母亲,我的大哥,都不会允许我娶你小虾,你要是能了解我,就该知道我刚才对你说得每一句话,没有分毫侮辱。” 我厉声说:“是啊,你真是天大的贵人。阿宙,我告诉你,你就算是皇帝元天寰,我就算这蜀道上不名一文的流浪儿,在别人眼里你自然身份与我云泥之别。可是在情爱之前,你作为一个男人,我作为一个女人,我们还是平等的。” 我刚拿起竹背囊,阿宙就已经窜了起来,可是他并不是追我,而是飞向窗外。 窗户破了一大窟窿。我定睛一看,原来在空地之上,阿宙已经与一个人缠斗了起来。那人恰正是昨日误到我房的瘦高个儿。他拿一把马头刀,满面戾气,刀法即狠又准。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阿宙左手受伤,可是依然身手敏捷。他并不急于出剑,团身腾跃,只是不断避开对方的攻击。黑风阵阵盘旋,肃杀若冬。我觉那杀手的眼中充满绝望。他本来占尽上风,不该如此绝望的我看着他们厮杀,也不顾我对阿宙的不满。忍不住喊道:“出剑!他的气势已经开始衰竭了” 此时金玉一声,揽星剑临风而出。火星迸发,发出死的节奏。阿宙龙行虎步,纹丝不乱。他虽出剑,但是并没有刺对方要害。那人嘶吼一声,将自己的身体覆盖在日光之前。阿宙的剑长,不如他的刀短而快。我失声叫到:“小心你的上面。” 果然,那人的刀风向阿宙扑面而来。阿宙弯腰,说时迟,那时快,从厢房里面同时飞出十来条黑影,为首的正是商人中的虬须客。 虬须客的刀,在日影下成弯月。我心想:这下子休矣! 他只一招,就置人死地。出乎意料,竟然是杀手倒下。 与此同时,阿宙收回揽星,漠然道:“还好没有沾上他的血。”我满头是汗。愚昧的骄傲,为了这你才一直不出剑?我望了一眼杀手,他死了,似乎有一丝诡异笑容。好像终于完成了任务 虬须客已看见了我。他想了一想,单膝跪倒:“五爷,家奴们来得迟了,请五爷责罚。” 阿宙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失去时机。方才我要知道你跟着我,我都不会出剑。” 虬须客说话中气十足:“是,小的跟着五爷是您大哥的命令。大爷有话要传给五爷。” 阿宙似有顾虑,瞥向我:“什么话?是不是说我玩够了,该回家了?” 虬须客凌然道:“请五爷到那边说话。”我忙从窗口移开,只见其余十几个人围住了死者的尸体。 我就只听有人说:“在他衣服里搜到一把错金涡纹刀。” 错金涡纹,不是王的部下才可以用的刀?我开始回想阿宙的身份,但是终究无关了,想那个做什么? 片刻,虬须人洪亮的声音才吩咐:“把刀收起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4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我在梦中神游仙凡。那里总是春色和烟,原野葱倩。万里一色中,幻变出白马如练,青袍如草。小白马我倒似曾相识,青袍却是谁家少年?他邀我携手乘风,去摘取王母西池之花。 青袍少年端详我说:“夏初,我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我笑得醒了。一室图书,满窗晴日。琢玉少年,衣衫染上远山青。 我放肆笑容僵了起来,疑问道:“你是谁?” 他微笑:“我?我名叫上官轶。此处是寒舍。” 原来此人就是上官轶?也理应是他。除了上官,谁配拥有如此清华?我的肩膀就又开始作痛,我寻思:假期如梦,不如说梦如假期,我在梦里多逍遥,我想起我是中毒了的而且啊!?原来我躺在松软的被窝里,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干干爽爽的蓝袍子。 我我连肩伤都顾不得了:“这里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你有没有什么姐妹,夫人,使女?” 他的脸有点红:“唉?抱歉我一个人住。” 我臊极了,恨不得钻到地下去。衣服本有一股草药味儿,我却被辣得眼泪都快涌出来了。初次见面就空气如凝滞一般。 上官轶沉默半晌。才蔼然说:“请只把我看成一个医者吧。因为当时我并没有把你当成一个女孩,只当作是一羽白鹤。” “白鹤?” 上官轶轻轻道:“是白鹤。山中常有受伤的白鹤,或者被遗弃的小鹤。我把它们带回家,悉心喂养疗伤。大鹤伤好,小鹤长成,都会展翅飞走,甚至不会与我告别。” 他轮廓秀逸,宛若洛神倾心爱抚过的容颜,妙不可言。 “我师兄东方先生曾开玩笑说,只要将他们的翅膀再次折断便行了。但既然鹤儿有翱翔云上的资质,我便不好禁锢它们在这一寸天地之中。” 我稍微释然。若上官没有那样年轻那样美,倒真可以想成宫中的老太医了。 随后他想了想,才肃然说:“你的毒是北军中惯用的毒。它随着动作深入骨质。三天之内,若不对症下药,便可致命。现我已用了催发之药,等到今夜痈便成熟,可用小刀剔除。”他又盯了我一眼:“除此之外,在你体内还有” 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外的篱笆响,有人道:“上官先生在么?” 上官轶对我又笑了一笑,才走出去。 那个声音全然陌生:“是在下。在下替皇上等回音来了。约期已到,先生认为前次所提建议可否?” 上官轶慢慢说:“小杜,我还是不愿。我与‘我’周旋已久,宁做‘我’,不做高官。” “先生考虑仔细了?在下这次千里之行,难道唯有失望而回?”那人虽被拒绝,声调依然平静。我不禁起了好奇之心,用未伤的一只手撑住床,伸着脖子从打开的窗子向外窥视。 只见幽隽绿荫下,伫立一位端庄漂亮的少年。他比我大上几岁,态度却显得格外老成。对比上官蓬莱秀影般超然的美,这少年愈发显得神矜,甚至算是木木登登。 上官轶好像对那少年过意不去,环顾四下,取了一小筐干果给他:“小杜,你尝尝吧。”他说的很轻很慢,带着歉意。 白衣少年吃了一颗,道“这样也好。先生莫要为了拒绝在下内疚。皇上有万仞之高,先生也情尚难识。在下重瞻先生,已然无憾。前些天等先生回音的时候,在下走了一趟峨嵋山。摘了一些当地新茶。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所以先生请收下吧。”他跟上官年龄相差没多少,一口一个“在下”,谦逊的很。 上官道谢,语气有些犹豫:“昭维,你此次回去真的要和北海长公主成婚了么?” 那被他换作昭维的少年点头。 一阵安静。杜昭维又坦然说:“先生不必惋惜。在下倒是心甘情愿的。世间女子,总有一点点缺憾之处。公主在下对皇上最为敬爱。与公主胞兄赵王又是知己。在下有半分勉强,也绝不会在至尊面前撒谎。先生若觉得在下可怜,那在下倒真难过了。” 北帝之妹北海公主应和我同岁。据说她跟她的兄弟们一样,容貌绝美。但未知窗外二人对话何意此少年言谈举止皆端方老实,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上官将门后一个新的斗笠拿出来,默默给他带上,神色虽有怜惜,但没说话。二人拜别行礼。 等上官轶进屋,我已经能正视他:“多谢先生搭救我。我名叫夏初,夏日伊始之意。 方才那位少年为何皇帝让如此年少之人前来邀请先生出山呢?” 上官点头,眸子转了转:“夏初。” 好一会儿,他好像才想出来如何跟我说话才好,他和气道:“他乃京兆杜家的杜昭维。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因他在朝廷只是一个著作郎,还不注目,所以皇帝试探我是否出山,才叫他来。如你所闻,他将成为皇帝唯一妹妹的驸马。当年因家母和他母亲友善,我与他有些渊源。家母在娘家——南朝琅玡王氏有咏絮之才名。她曾说:‘昭维长大若不佳,我倒不敢再品评人了。’这次会他,宰相风采已见端倪。若天下太平,便是此人大显身手之时。” 我深吸了口气:“先生方才说我体内还有什么?” 上官轶率直道:“你的体内还有一种奇毒,虽然并不厉害。但我从小到大并未遇过。好像并非北国之毒。这毒不能致命,但还是清除为好。可我未知毒的成分,还要慢慢摸索。” 我眼皮一跳:“我想不起我还中了什么毒。先生,晚间你为我剔除毒素,是否还要让我睡上一觉?先生准备施用麻沸散吗?” 上官轶坐到我的床前,自然的托起我的后背,原是喂我水喝。 水甘甜清美,我喝完忍不住道:“好喝。” “是二月的梅花雪,和上旧年之桂花糖。你在我这里。喜欢便可以天天饮。”他扶我睡下,极为轻柔,仿佛我是一个瓷娃娃。 我望着他的脸,他便用丝绢擦我的嘴角,瞳子里只有我:“夏初,毒素今晚一定要剔除。但是你睡了两天两夜,此时已经极度虚弱。若用麻药,恐怕会伤及你的头脑。我替你做了决定,不用麻药,你愿意么?” 我沉吟片刻,已经预见了那种痛。我只感觉他的目光,像冷宫里唯一的那束阳光。冷中的暖阳,只能抓住。抓住了才可能见到春天。 我使劲点头。 他挑起眉毛:“我会绑住你的手脚,你忍一忍” 我摇头:“不用绑住我!不过是肩头上动刀,先生不必如此。夏初能忍。” 他摇首:“别说傻话,我不能冒险。” 我直对他的眼:“夏初说行,一定能行。我用我父母的荣誉保证,先生为何不敢赌一次。” 他好久不说话,腮上又晕上蔷薇粉色,站起来,将丝绢向竹筐一丢,正落其中。 入夜,我又发了烧,耳鸣不已。备受折磨之中,神智倒更加清醒。 上官俯身,拉起我的一只手。我嗯了一声,他用丝帕给我又擦净了汗。 他冷静非常,手指中握着一把极薄而细长的刀。 人静,月清。当他解开我的领扣的时候,我还是合上了眼帘。 他在我的口中塞入了丝绢,柔声道:“别伤了舌头。” 刀入肉的时候,我闷哼了一声,随着他的动作,我痛得几乎昏厥,但是我并没有乱动。因我那样做,也许会让他轻视女性的骄傲。也会让这位医者前功尽弃。 丝绢沾上我的唾液,已经被咬成了团,我无论闭眼还是睁眼,只有无休无止的痛。 真疼啊!我听到自己压抑的呻吟,像是在哭。当一丝风从窗户钻进来,我的身体如被凌迟一般。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沙沙的原来是刀片在我的骨头上剃动 可怕奇妙还是疼啊 我糊涂了好一阵,睁开眼,是上官俯身注视我。他大理石似的脸上也是汗涔涔的,瞳子静止,里面只有一团金色的火焰。 是什么?唔,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黄金团凤护身符。我带着它挺过来了! 上官先生取出我口里的丝绢,为我擦干了冷汗,又拍了拍我的额头。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等疼痛快散去了,我迷糊的望着茅屋的顶棚。上官又走到我的面前,他有些疲乏:“夏初,你肯定经历过更痛的”他的声音充满怜悯,还有一种敬意。 他的手掌抚上我的眼皮,我闻到一股淡雅的香气,他温柔说:“睡吧,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要是没有这句话,半月后我也不会如此安心的坐在他的藤床上,拿着他的书,喂他的鹤儿。 十多天来,我已经能自如活动,肩膀也是一日好过一日。 上官轶是个有意思的人。梅花雪喝完了,但是上官的桂花糖多。我爱吃屋边冷洌山泉,他偏要去温了再让我喝。他自己倒是常常喝酒。他辩解说,自己喝酒是因为有病,需要驱寒,可是我并没有见他病过。 他给每只白鹤取了名字,“小一”,“小五”,“小九”。早年飞走的白鹤也会回来看他。他自己坐在石头上,对鹤弹琴,笑得开心。 我要是探头去瞧,他也便对我笑笑。 有件好处,他没有动过我的竹囊,也没有过问我的家事来历。 这天还是一样,我们坐在兰花圃里,等一锅鱼汤烧好。上官先生对汤吹气,我说:“先生,那没用的。” 他又笑了,衣袖里都是花瓣,也不掸去。 我与他已经熟悉,但口里还是称呼他先生。对豆蔻年华的女孩子来说,比她年长五六岁的男子,倒是长了一辈子似的。我想起阿宙还有他的都江堰之约。 山风吹来。圣贤说会心处不必远,此时山水翳然,鸟兽自来亲人。便是天堂了。 上官给我一个小淘箩,里面装着他晒干的果脯。我吃了一个,酸甜可口。 天气已经转热了,我低头轻轻的挠了一下手指,我的手原本长得和我母亲一般无二。但是冷宫岁月,留下的冻疮疤痕,在暖春里面就开始作痒。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5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我对元廷宇印象不佳,估摸鱼汤还未成,就对上官说:“当今天下,若是如东方先生那般的谋臣。除非甘于寂寞,隐遁史册。若投身,除了皇帝元天寰那边,还有哪里可去参谋呢?蓝羽军,皇弟太尉,还是两湖的大将军琅玡王绍?” 上官沉默良久,说:“都不行。太尉元廷宇,虽然是皇帝手足,少年得志。但他好利刻薄,贵同恶异,轻躁浅识。根本就是败德之人。蓝羽军的首领何魁真,草莽英雄,外表严厉而内心劲侠,心太广大而实力不足,必将不容于世。琅玡王绍,本出身清流,果然是一时之杰,然而他生性多疑,又拘泥门庭。怎能长久依附?” 我咀嚼先生的话:“那么,只有皇帝元天寰可投奔?” 上官道:“元天寰此人,行事似乎乖张。但是他幼年以来,每战都足智多谋,且勇猛无敌。但目前他如何处理其弟元廷宇眼看就是一场风波。我们离风雨王庭,还是远些好。” 我连连点头。这时,上官站了起来:“好快!夏初,你到里面避一避,别忘了去屋后取鱼汤。”他的神色与平常无异。是元廷宇之说客? 我走进屋里,上官轶并未让那些人进入院子。等了好一会儿,我屏住呼吸,也只能隐约听到辩论之声。上官轶的语气似乎刚烈。我担心他,但是我都忘了鱼汤。我忙跑到后屋,仓皇收拾,一锅鱼汤,烧得只剩下可怜的小半碗了。 回身,上官轶已经步入了门:“还是烧干了?” 我背手笑道:“不,还有好几口。” 他含笑道:“不容易,到底是夏初。我原预料一点都没。看来我还是低估你。” 我道:“瞧先生说的难道是忘了先生的安危,只看着一锅汤才算智慧。” 上官光是笑,鼻子皱了一下。 我问:“人被先生赶走了?” 上官点头:“不管他,且让我尝一口浓香的鱼汤吧。”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宫内长大的孩子,一种极度迟钝,一种特别敏感,就如我。入夜我好像嗅到不一般的危险。辗转反侧,又怕影响上官,便钻在被窝不动。自从我来以后,上官都是在隔壁堆放杂物的房间休息的。隔壁有细碎声响。平日他总是看书到夜半,但从没有那么多杂音。 我贴着床,听到脚步,就连忙假寐。 只听他唤我:“夏初,夏初。” 我坐起来,他对我努嘴。 我拿起竹囊跟着他,他熄灭了我房内的灯。 他的房内,居然坐着一个男人!与上官如同孪生。 我一时慌张,连忙捂住嘴巴。上官笑出声,他点了灯:“是我,又不是我。” 原来,端坐那边的是他一个蜡像。他什么时候制作的,平日又藏在何处? 上官拉了我,移开一架书。我紧挨着他。 窗外飞过一只老鸹,风吹得窗户上鬼影森森。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苍茫中有了一种揪心的震动。 我握紧拳头,只觉上官轻轻的拨开我的手指,一根一根,他的指甲滑过我每根手指。 一支带着火苗的冷箭,划破窗纸,直射蜡人。 一支,又一支,团团火焰,很快烧着了。 “先生!”我叫了一声,才意识先生握紧我的手。他拉了我一把,我跟他就落下一个隧道。 我们落在一堆干草之上。原来,是一个挖得极深的地窖。上官急忙转身,从地窖旁的一个空间里,放出了自己几只小鹤,那里面还存有他两个箱子。 我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吧。 “先生,他们来的快,而且是暗杀!” 上官也笑了,笑声倒是像桂花糖,毫不牵强:“嗯,太尉爷就是那么些伎俩。杀人都这般” 我更轻视元廷宇,但不知道北帝对这个兄弟到底准备怎么办? 上面还是不断有声响,似乎是在熊熊燃烧中。还有别的动静,不得而知。 我并不怎么害怕。过于兴奋,脸想必是红的。方才仓促起床,我的头发都披散着,现在与上官对着。因为他现在不是一个医者,我扭开了脸。 一声巨响,我猜茅舍轰然倒塌了,上官的家,我的家 我伤感中,就感到上官又拉住我的手,拿出什么在轻轻地擦我手指。 我转头,太黑了,瞧不清楚他的脸。 “本来该早些做这事都耽搁了。”他淡淡说,我闻到一股姜片和草药混合的香气。 我唤他:“先生” 他正在用姜片擦我的手指,因为我留着的冻疮疤痕 我不出一声,手指被擦热了,灼灼,还有一丝温柔噬骨。 若能停止此刻,我能依靠上官先生,不失为幸福我低头,明天我的家又在何处? 清早我跟着上官从山间一个出口出来,又被他领到了山上的一片树林。这林子排布奇特,仿佛迷宫,上官让我紧跟他,不要出错。 “这个紫薇阵,会让人迷途,甚至进入绝境。我们去林子那头暂避,我在那有几间小屋,物事俱全,也是为了防备不测的。”他说。 上官乃是未雨绸缪之人,屋内果然和我们原本的茅屋陈设差不多。就是山高了,寒冷一些。 我向茅屋前眺望,只有几树老梅,枯根郁磐。再远处好似一片迷雾,上官关照说:“起雾时候不要去,因为前面是百丈悬崖。”我忙应了一声。 夜里我只听得猫头鹰的鸣叫,天明迟迟,却不见上官起床。 我等了许久,才去敲门:“先生,先生?”他努力的应了一声,我忙推门而入。只见他坐着,露出双腿上插了一些银针。他脸色苍白,嘴唇发青。 “先生你不舒服?”我问。 他不加掩饰:“真是的。本来每年秋冬才会起病。发作的时候,双腿疼痛,几乎无法行走,我虽然百计医治但多年来病未有起色。恐怕是这里比我们原来山居屋子冷的多,才又发了。”他憔悴的样子,就说明一切了。 原来他爱喝酒说有病,要驱散寒气,是真的呢 我问:“那怎么不叫我,我能帮先生做些事情呢。” 他沉默不语。 我又说:“草药总该让我敖?脚疼总需要热泉水吧?先生都不说!” 他又沉默。 他的病症来势汹涌,夜间我因为留意,就可以听他睡不着。我曾经听人道:上官轶少年就隐居,拒绝婚宦,是否也与此有关? 我想着,就从床下竹囊的取出笛子。好久没有用了,笛子却还是和以前一般明润。 我隔着墙,吹奏了一个长歌。曲意是描写春江花月夜里,有高士对月踏歌。 我用心吹奏,黑夜里他必定用心会听。上官顾曲,纵然这次卧床,也不停止弹琴诵书。 我停下。就听静夜中,他抚掌三声。我笑起来,隔着墙壁叫他一声:“先生?” 他咳嗽几声,便无动静了。我将野王笛提起来,当成剑在月光下舞了一阵。可惜不能持剑,不然更可以维护病中的先生了。 第二日我给上官送药汤,他注视我:“你带的那根笛子” “我”我刚启齿,他蓦然用手压住我的胳膊,往我嘴里放了一个果脯。 我总是坐不住的,便带了小鹤们出去散步。阳光让人懒洋洋。我心情也好些了。虽然上官还是不能自如行走,但只要我们能到暖和的地方,他就会又是我最早熟悉的行止翩然的上官先生了。我正在思虑,只觉得头发被什么使劲蹭了一下。我一摸头,白鹤慌张的叫起来,一只巨大的黑鸽子竟然从天而降,它踏在一只小鹤爪上,又戾气十足的用翅膀扇开另外一只小鹤。 我气得一把抓住它,站立起来,我的影子比它大多了。它似乎要啄我,可是我两手捉它的姿势让它没有办法。我教训它:“原来是你!你竟敢在我面前撒野?还有没有一点礼仪?你真给鸽子家丢脸啊?” 它扑腾不停,我还治不了这恃强凌弱的鸟?我揪住它尾巴,告诉它:“黑鸽子听好了。以后在我面前不得欺负小鹤,不然我不管你的主人是谁,我都会把你的羽毛一根根拔下来。给上官先生做一把羽毛扇!” “喔,就这样有趣?”我回头,日影刺眼。有人从树林走出来了! 与其说这是一个包裹在深黑色锦袍里的青年,不如说是一座等待消融的玄色冰山。他具有旌旗之下郎官那种精干敏捷的身姿。整个人绝没有一点多余,或一点缺憾。五官若以鬼斧凿刻,冷酷而精湛,细节之处,足可以给故事里所描绘的俊人们当作范本。 他的眼中孩童般清浅水雾,却有一种异常的光彩。当他目不转睛,令人眩晕而恐惧的美。 就像我曾经见过异国来的火红睡莲,八月的夏天,它们冷静的在池塘中开得硕大。 冰雪之城,火红睡莲朵朵燃烧他是一道骇人的风景。 黑鸽子飞到他的肩膀上,咕咕几声。 “你是东方琪先生?”我猜测道。 他冷峻的打量我:“正是。你?” 我将三只小鹤放回簸箕:“我叫夏初,是为上官收留的流浪女孩。久仰东方先生之名,请您跟我来。” 东方琪一言不发,就跟着我走。 待到了屋前,东方琪也不顾我,直接走到门口:“凤兮凤兮,又在睡午觉吗?” 片刻的安静,听上官在屋内道:“老男人还活着啊?我一猜就是你!” 他们哈哈大笑,就像一对顽童。上官和东方会面拉手,兴致高涨。 东方道:“好久不见,你有点变了。” “我怎么会变?倒是你变了,我始终觉得你是万年孤独的居然去了蓝羽军可辛苦吗?蓝羽军的首领,自然奉你为上宾。可是你这也是将自己卷进了威胁之中。” 东方道:“你是我的师弟,对我还不相信?”此刻他看上去不再冷若冰霜,倒可爱的很。 “不是。元廷宇,蓝羽军,都不是长久的一方。你这样的人去加入蓝羽军,倒有些倒行逆施,不顾天道了。” 没想到东方笑起来,目光森秀,满是无邪,腮边还有像指印微痕那样含蓄的笑涡。 我端上清茶,东方就收起笑容,又冷眼横了我一眼。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6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东方问:“你的紫薇石头阵,和元石先生教得一样。但我记得当年你明明是有自己两记变招的,为何不用?难道是专门为了等我?” “我猜你可能会来。我怕你万一解不开。你当然是不会被限死的,但会浪费你时间。” 东方坐姿轩轩:“凤兮凤兮。还是有这种心肠你倒是不防备我带着蓝羽军人来,拉你一起造反?” 上官正襟危坐答道:“你不能。我是上官轶!谁要想害我的,我宁愿先发制人,哪怕步步杀招。” 东方似乎也被他的气势所服,叹息不言。我问:“先生,为什么称呼你凤兮凤兮?凤兮凤兮,其实是一只凤啊?” 上官说:“小时候口吃厉害,师傅为了让我多开口。故意让偶尔来访的师兄跟我逗乐说话。凤兮凤兮,故是一凤。典故从此而来。” 东方似乎不喜欢我在场,我识趣说:“我去准备晚饭。” 因先生犯病,这些天都是我在做饭熬药。夏初跟“下厨”本来就有缘,我只高兴能为上官先生做些事情。东方乃上官的朋友,也不该怠慢。 我自己草草吃过了,才端进去请他们吃。他们高谈阔论,似乎在口头比试一场决战。 入夜了灯油需节省,我就坐在黑暗里。等到月上中天,我想他们也该吃完了。就悄悄走到上官的门口,只听东方说:“你那么说,难道不怕吗?” 上官傲然的笑,似乎不屑:“我怕什么,我孑然一身,我还有什么可夺去的?” 东方似带了醉意,调侃说:“那我也是随便什么都能拿走?” 上官又笑:“你说好了” 东方一字一句:“我要你那个小姑娘是夏初吗?” 静的我都听到自己的心跳,开玩笑,还是? 这时才听上官毫无余地的回绝:“绝对不行,我的东西你都可拿去,但她并非我的。” 东方说:“若是你女人,不就是你的?凤兮凤兮,聪明一世,还有些痴气!” 又听上官肃然说:“不是痴。就算是我妻子,也是人选我为伴侣。我不是她的父母,没有生养教育她。别说我们没那种意思。就算是我的,也需要善意维护,怎么可以随便呢?” 东方似乎在笑着摇头,上官轻笑:“老男人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试探我了。” 我望了眼上弦月,还是蹑手蹑脚的回屋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次日起,上官和东方,忙于互相讨论。他们有时候慷慨激昂,有时候诙谐而笑。我插不上嘴,旁听得多了,本来一知半解的兵法,被抹得一片糊涂。我气闷起来,朝悬崖那边散步去。一个月就快到了,我怎样与上官开口说我要去都江堰呢我去了,还能回来吗? 我伫立悬崖边凝望。山峰冷厉,在青城山,我几乎与世隔绝。我眺望着山的远处那苍茫而广阔的原野,大地的宁静一再被打破,可以预见尸横遍野的明天。四川已经是一个各方湍流会合的海口。谁是弄潮儿?我聆听着悬崖底出深渊的呼喊,重温着千军万马的嘶喊。军人们都等待着一场决战,谁将建立功勋,谁将以血祭奠青春?真要投入奔流,才是幸福。我若是鸟,纵身跃下,便可以飞去见证 “想要飞,为何不去飞?”有人在我的背后问。是东方先生。 他必具有非凡的洞察力。我搓了一下手:“目前我不能飞,也飞不出去。” 东方先生一挥手杖,冷厉说:““你的存在,已经影响到上官决断。除了你的脸蛋,我看不出你还有什么过人之处。你可有为之奋斗的梦想?你打算往何处去?”他字字钻心。 我惊惶,他击中了我的要害。我告诫自己:东方不是上官,不会对我有任何袒护。我定神微笑:“东方先生这样直言,也有些残酷。” “非也。如果这些话都算残酷,将来就更为难堪。夏初,你向往的是远方,绝不会局限在山里。昨夜我对上官说,要留住你。不能像对白鹤那样折断翅膀,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你” 我惊讶异常。东方的表情却变化了,他的脸颊浅浅的笑涡一掠而过,颇为魅惑:“怎么,怕了?我不过是点破他。上官是不会杀你的。比起我,你是初识上官,若你认为他是世俗所谓的好,或者会一味隐忍,你就错了。 天生丽质的女人有个毛病。就是总是幻想在自己的冒险中多些俊杰人物点缀。你无意之间正在牵扯上官。为了你和他,夏初,你走吧!” 我忍不住答道:“先生说我优柔寡断。天下人说玄鹏与青凤,本是并列之才。东方先生一针见血。可你并非上官,并非我,怎么可以替他和我做决定。我会走。但我一定会跟上官先生说明。 东方先生方才谈起美女,我不敢苟同。美女不过是‘身不由己’,被有权势的男人抢来夺去。或者为命运所捉弄,成为所谓的祸水。男人能抛下霸业,名誉,自尊,也陪女人到底?”我凝望他。东方琪眸子里却藏着水泽盈盈,他先笑了,我也微笑。 他道:“你可知,上官必出山?我可以交给你出林之方,还可以可靠的部下暗中护送你出川” 我枕着书,随意畅想。东方先生走了,他来去无踪迹可循,就像塞北的朔风。 我跨出门,满天星斗下,上官披着披风仰望天际,用东方先生留下的那根竹杖撑住身子。千个记忆开千朵花,都环抱住这只栖息在山野茅屋中的凤。 我抱着肩,打了一个喷嚏。我不会观星象,对这门高深的学问也不太感兴趣。天命终究在人手,是不是呢? 天幕更像丰饶的海洋,航行不到尽头。 上官也不回头:“夏初,我跟你这般大的时候,虽然在冬天常坐在床上不能动弹,但会梦见自己儒将风流,在沙场上酣畅淋漓” 他这样一个少年,小时候口吃,稍大后就有腿疾。我想起在清凉殿有个屏风,是前代的一位王爷画的。画得是一个少年,望着锦绣花园,却不能进去,满脸寂寥。 当时还年幼的我,久久望着那画中少年的脸,在夜晚为他祷告:但愿菩萨能让他找到一朵解语花。上官,有几分像那个屏风里的少年啊。 不知不觉,他的披风落到了我的肩上。这人与世隔绝,但他的诚挚中有一种真的暖意,在料峭的山风里悠渗漫透全身。可惜我不配当解语花,我现在只是离离原上草。我一直依附于他,倒像菟丝子了。将来有一天,能成为苦寒后的梅花,还是经霜的凌霄花? 星,离我们近得似乎伸手就可以去撩拨。上官指着星空,教我一颗一颗辨认。 我认了一会儿,跺脚道:“太难了,我愚钝的记不住,不如我拜你做了老师,你慢慢教我。” 他眸子晶莹。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我不想当你的老师不过,我还是愿意慢慢教你的。” 我心一动,他咳嗽一声,正色说:“我观测天象。东方说的星兆无一不准。在这里,攻到泸州的蓝羽军已经有十万部众,而元廷宇所指挥的亲信军也有十万人。势均力敌,本来就是两败俱伤之事。可是还会有更大更奇异的变数发生。是谁有如此神奇的能力?我都猜不透。昔日在老师面前,我因口吃,话极少,东方令人望而生畏,但爱说话。我长大了,看似柔和,能博虚名。他不愿交接人,我行我素。我倒惭愧的被置于两人之前,若是我老师活着,又要笑世人庸眼。” 我指着南北的星河:“贤人和凡人就像隔着条河。你们在这里,他们在那里。他们找到你们,可不是烦恼?” 他怜爱的用手拂好我的乱发:“也别让他们看见了你。。” 我垂眼:“先生” “四川战事,不出两月就会分明,到时候跟我一起走吧。我打算先带你去一个美丽的地方。” 美丽的地方,上官先生说是美丽我信他,我无意中靠在先生的肩膀,忙退开。 上官,有让人不禁想去汲取智慧和温暖,可我还是想能靠自己。 薄雾又如面纱一般,遮住娟秀的山晨。我立在悬崖前,束着短衣,把头发全部用竹簪盘起。练习一套上官曾教给的“导引图”。为了自己,首先就要让身体健康起来,不可偷懒。先是一套熊的动作,我练得血液沸腾,后是一套鹤的身形,我舒展的随风轻舞。 虽然是上官给我的图,但我就是不愿让他看我练。我在他面前,多少是有几分腼腆。 最后一套最难,是仿造老虎的,我却特别喜欢。每次练习,周身里无数的小精灵都欢呼雀跃。 到了“虎跑山涧”,我一手支撑,来个倒立。还学了一声虎叫。 此时,悬崖的崖壁上也起了一声叫,像是一种奇怪的野兽。我吓了一跳,忙过去看个究竟。 就听崖壁有铿锵之声,越来越清晰,我瞪圆了眼睛,到底是什么? 一只满是泥的爪伸上了悬崖的顶部。离我才一丈多远。 我再细瞅,居然是人的手?就在此时,随着一声闷闷的喘息,一个人的脑袋越到了悬崖之上。 而且,那颗头颅,端得十分俊俏。 头上沾有几片枯叶。颧骨上还有点泥巴。可是不掩剑眉凤目,妖娆艳美到猖狂。 阿宙!不是他倒见鬼了?我呀了一声,再也不能摆出公主生涯练就的处乱不惊。 他的凤目眯起来,先是清冽,而后他的眼尾都笑开了:“啊?!是我的小虾!” 他使劲用另一只手劈下,揽星剑插到崖上。他半个身子都露出来了。衣服磨破了,半边袖子也被树杈划烂了。 他被晒黑了一些,在雾后阳光下,皮肤闪着类似琥珀的光泽。 难道他从悬崖下一步步爬上来?我望着他,好像确实看到了一只怪物。 他只顾笑:“我说小虾,你能不能拉一把呢?”我中了蛊般真去拉他。 他却借我的力,全身重都压过来,嘴唇凑上我的唇,就吻上来。 我被阳光直射,回避不开。 他坐了起来,还意犹未尽,大口的喘气:“小虾,我累得快没命了。” “你怎么上来的?” “当然是爬上来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7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除了布阵的树林,悬崖才是唯一的途径。东方可以用智,可这个阿宙只会蛮干。 “阿宙你是人哪?这样的危险事情你都敢做?” 阿宙哈哈笑了几声:“敢!你不是说我是个大贼?飞檐走壁是看家本事呢。”他笑起来像个小狐狸,让人忍不住想去掐,但真的笑开了,明艳不可方物,让人舍不得去掐。 他见我蹙眉,忙说:“我是有把握的。过去也曾攀爬许多小山的崖壁。如果看成百丈悬崖,当然是会怕。可我只把它当作十来座小小的山丘,我不过是一段一段爬。我从不会去想那后面还有多少的距离。每当我爬累了,我就贴在大山上幻想自己到了最高处会见到什么。我想要过许多最后才明白,原来最高处只有小虾你,那就是我最梦想的!” 他用沾着泥的手抬起我的下巴:“我一直想着我们的约定,小虾也是么?没想到提前见到你了。” 我打开他的手:“鬼才想你。” “我是来这里求见青凤先生上官轶的?我还以为我想念你太多,做了白日梦呢。你怎么在这里呢?” “我现就和上官先生一起。” 他凤眼忽然泯灭了孩子般欢乐的光,了无生气。他脸色阴晴不定,几次开口,都没能够讲成。 他站起来,只盯了我一眼,就挺起胸膛,向前走。 “你是来拜访上官先生的,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我跟着他问。 他走到茅舍附近,才定住脚步:“小虾,那不重要。我我还是来迟了?” “迟了?”我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曾说喜欢我,而我方才说我和上官在一起。 我还来不及解释,阿宙对我道:“我这是去见上官先生。不能这样肮脏的进去,你可以弄些水让我洗一下吗?” 我点头,他跟在我后面沉着脸。凤眼里的桃花好像被打湿了,凄艳艳的,连枝叶一起蔫着。 我取来清水,放在他面前。他眸子映水:“我想了好多事情,还有好多话对你说。我不是拘泥先来后到就认输的人,不过既然你愿意,又是上官,我只能道一声恭喜。” “恭喜?我是因为受伤,才被先生救治的为了躲避奸人,才不得不来这里的”我话还没有说完,阿宙已经欢呼着抱紧了我:“坏虾米,怎么不早说?” 他抱得太紧,我脚尖都离地,肩膀上开始愈合的伤口猛地被拉痛了,我“嘶”了一声:“你管我那许多?你是来访问名士的,还是来寻找我的?” 他不耐得打断我:“这可是两回事。” 随后气恼的说:“你方才是在罚我,因为我得罪过你。” 我不想与他胡扯,就听到上官的卧房内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告知阿宙:“先生正在休息。你等等,我帮你通报去,说你是阿宙?” 他笑道:“不用不用,只要说五月天山的男孩子又来拜访了,上官先生就该记得我。” “五月天山?” “是。” 我犹疑走到上官的门口,问了一声,他应了,我才进去:“先生,有少年来访,他说他是五月天山的男孩子。” 上官背对着我,并没有如平日一般见了我就马上起来。 “五月天山?他是从崖壁下面爬上来的。”他似笑非笑的问,用拂尘用力一刷榻边 “先生认识此人?” “算是吧。莼菜秋风,杏花春雨,绿冉冉千年迷梦, 上联是我师元石先生出的。 黄河东走,青雀西飞,白茫茫五月天山 下联是他过去对的。所以他自称五月天山。 春雨不断,本是病酒天气。山抹微云,冷漠翠峰,天若有情天亦老。 一只胖鹁鸪不顾雨水,亲昵着初开朱槿花的芳泽,人间生灵,终是有情。 上官不见他。阿宙等了两个时辰,我心里渐渐有些焦急,不知为了阿宙,还是上官。 阿宙站在廊下,笑靥明润:“小虾,鹁鸪的叫声,像是什么?”我当然知道,但故意说:“听不出来” 阿宙的额头上都沾了雨丝,剑眉越加显黑:“小虾你怎么会听不出来,不过不好意思说罢了。它叫: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 我情不自禁的笑:“哥哥要走总是走的难道留得住?” 阿宙说:“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人的心苦都怨旁人。可是许多心魔却是自己的沉默闹出来的。” 我回敬道:“若是都开诚公布,还有什么趣味?倒是有朝一日一语惊人,才叫真痛快。” 他吐舌道:“没想到你还有几分阴险。这句话可给我提了醒儿,你将来便不能伤我的心。” 我将一把油布伞撑到他的头上:“阿宙你记得了,就别来惹我这种女人。” 伞下阴影,罩着青春,只够两个人。名利场,尘世恨,都挤不进来。此情似画,可以卷也。 他少有如此恬静,低头望我,凤目潋滟,意义深长,我若忘记这美丽少年是阿宙,只怕也要被他瞧得痴了。我盯着他的襟扣说:“只怕先生还不会见你。” 他好像魂游天外,而后才说:“我和你正好,哪有先生什么事?我现忙,他不见我是助我。” 他忙,便是这样看着我?我无暇思考,此人明艳绝伦,让我宛若在梦里。 他狂歌肆意,走马使剑,我从未觉得他比得上这刻,待在伞下安安静静,来得动人心弦。 “五月天山,便是你?”上官的声音在我们耳边炸开了,我手一抖。回头去,原来他离我们还有好一段距离。他目光炯炯,只瞧着阿宙,算不得温和,还有几分冷傲。 我记起东方说上官温和是表,冷傲是里。阿宙也对他瞧,毫不张狂桀骜,倒不像他了。 阿宙走出了伞:“是,晚辈从十岁以来,三次造访,都不得瞻仰先生真颜。不过成功了一事,令先生记住了我。” 上官道:“你十岁时,夏末来终南山找我,我正去家师元石那边求教。家母已在病中,怜你幼小可爱,与你谈论古今,她对你赞不绝口。临走你吃完了我们家所藏的好酒好菜。 过了两年之谷雨,你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到衡山来见我。我收到了东方师兄的邀请,与他一起去赏洛阳牡丹。家师让你对联,你的五月天山,教家师刮目相看。等我回来,我们培育的名花被你讨得去。 前年之重阳,我在长安名医吴子毓那里求缓解腿疾之策。我去始皇帝之高陵游玩的那天,吴子毓遇到了你。子毓先生驯成一匹千里白驹,他至为喜爱。却被你一盘棋赢了去。 于是我看到你留下的五月天山四字,就连夜出都。因为我怕有了什么好东西,又让你拿去。 没想到而今你居然能从悬崖求得生路。你这次又来,到底要什么?” 阿宙严肃的说:“当然是问天下的事。” 上官道:“你问我,我便要回答?天下的事,不该你问。”他说着径直走到了灶间,我跟了进去,上官正在亲自烹煮羹汤,汤里有泥鳅,还有野菜,他望我一眼:“山野村夫,只能炮龙煮凤。夏初,你说呢?” 我想我最好闭嘴。只见阿宙抖落身上的雨珠,长跪在屋檐下,朗声道:“上官先生之母,是当时女杰。我那时候从家中偷跑而出,求见先生,老夫人每日给我吃酒吃菜,我也未知她是倾囊而出。夫人去世以后,我亲手在坟冢旁栽上了珍品菊花,但未有一字留名。 先生之师元石先生,我曾听大哥谈过,神往已久。元石先生说,若能回答他所有的问题,便允许我求取一样宝贝。我没有求取兵书,也没有要求策谋,只是带走了我心怡之花。名花藏在幽谷,到底没许多人赏识。后来到我的庭院里,被我种活了。如今它已经不再孤独,且我的园丁大量栽种它们,使它能流芳百世。 子毓先生和我的赌注,却不是我所求,他主动说,若他输掉了,那么白马归于我,才是白马的幸福。 先生不喜我这人,可以,但若要求得安宁,也只有回答我的问题。“ 上官默默的听着,像在思考,回首对他道:“你跟我来。” 阿宙和他一起到了他的房间,我不想错过,也跟着去,只听上官说:“你这次来问我,我便答复你三个问题,此后你不要再跟着我,你也不要请我出山。” 阿宙抚摸着剑上的花纹,只用了瞬间,就大声道:“好,我答应。” 上官坐在榻上,行了一个古时君子之礼:“请讲。” 阿宙跪在廊下,对他郑重的拜了一拜,那样子活像个求知若渴的学子。 “第一,当今天下,何谓最强?” 上官说:“兵道。天下分治久矣,分久必合,本是天道。用兵者,能集合天时地利人和。古代畅行仁事,周公让天下归心,那是在一统江山后。在当今,豺狼横行,逐鹿九州。仁者在强兵面前,若不能克敌制胜,只能束手就擒。而强兵攻取城池之后,只要用几个有善德之人,便可平息物议。” 阿宙道:“然。春秋中的霸主,实际都是弱肉强食,若宋襄公,则蠢笨之仁。那么兵道关键,是选择攻,还是守。晚辈以为,唯有强攻,不断强攻。先生有何高见。” 上官的面上肃穆,有一种不可侵犯的神气:“若在早年,强攻尚不可取。而今群雄并起,那光是强攻,只占有一时之高,却成为群矢之的。若行军多在大漠草原之上。只能强攻。而当今天下要害,蔚为复杂。守可以为攻,攻也可谓守,潜移默化。” 阿宙点头,眸子亮晶晶的:“若先生是当今的皇帝,那么如何才可以求取天下?” 上官道:“若是南帝,则远小人,亲君子,善抚百姓,同仇敌忾。两湖之王绍,扬州刺史萧植,都乃罕见将才。用此二人,可以确保南朝,但依旧不可平天下。能拖延气数,不在自己百年内亡国。之后的天命,又如何能料之?” 我听了,只觉眼睛都湿润了,百足之虫,死而未僵,但沉疴至此,风流成为绝唱么? 阿宙追问:“如此说来,竟是天降大任于北朝,势不可挡?那今上该如何办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8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上官快速起身,根本不见他的腿有不便。他到枕边取出一卷轴,向阿宙洒来。 我踮起脚尖,发现此图与我竹囊那张,倒差不多少。原来是天下的地图。 阿宙抓了图,对上官说:“先生此图,从何而来?” 上官道:“这是第四个问题,我不会答。再说方才之论,若是元天寰,只有三策定天下。无非上中下三策而已。” “先生请讲。” “天下虽然无义战,但周王以来,国有王统。胡乱中华,北朝名誉就不利。南朝的手里,有传国玉玺。因此南朝才是汉之正统。虽然北强南弱,犹不可轻举妄动。今上少年之时,与武献帝会战山东,不是因大义而败退?北朝四周,有各部落,表面臣服,但北帝若出师未捷,长安又起不测,他们就会起取而代之之心。西方河西四郡,又有土豪混战。若不彻底征服西域,则后顾之忧不可解。北帝无子,晋王之势,对其已如芒刺在背,不可不除。 先平定蓝羽军,而后借机软禁元廷宇。分裂南朝君臣,逼反王绍。而以说客结好南朝。先伐北,后征西。此后瓦解蚕食王绍之军。再从两湖顺长江,与长安分两路夹击。纵然南朝有大将萧植,北依然可胜。此上策,智也。 假蓝羽军灭晋王元廷宇,弃四川。蓝羽军目前与王绍通,若北军撤离,则他们必攻王绍。就此牵制王绍,混乱南军之心。此后以北方臣服部落先攻南朝,待众人疲乏,再歼灭西北之敌,收取东南之残局。此中策,巧也。 若悬而不绝,四川始终战和不定,拖拉多年。又以余力攻击南朝,苦战连连。以元天寰之勇,未必不可。但其中暗河无数,难以揣测。此下策,乱也。” 阿宙听了,和我都啊了一声,仿佛醍醐灌顶,又一时不可理解。 阿宙赞道:“国士无双,今日我已经闻道可死,但将来恐怕先生依然会出山谋划。” 上官道:“你话语问完了。我不留你饭,也不留你住,夏初,你送他下山去,树林之解法,我已经放在羹汤碗旁。” 他叫我,也就是猜到我在偷听,我应了,拉一下阿宙。他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称的老到冷淡表情,他会意,短促的叹息一声,道:“晚辈已得偿夙愿,与先生后会有期。” 上官也不客套,只淡淡拱手。 我与阿宙回到灶间,他的眉宇之间,还是有一种阴暗而明亮交织的光。 我拍他:“吃吧,你把这汤都喝了吧。我给先生等下另做。”他接过汤碗,一骨碌都喝下去,。等他喝完,少年的笑容又跑回他的脸,他眸子转动,好像在打什么主意。 “送我下山,跟我一起走?” 我笑了:“那怎么行?” “那么我们都江堰之约,你一定来?” “我”我犹豫着,我本当回绝,但他的气息太近,我开不了口。 他忽然抱住了我,不由分说就将我的外衣拖到肩膀下。我“啊”了一声,他把我压倒在自己的大腿之上:“别怕,我又不是童男,哪有如此急色?原来这里就是伤啊还好结疤了。怎么回事呢?”他皱起眉。 我火急:“你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我要喊了?” 他这才转笑:“喊那个上官先生吗?他这种人,想必一辈子都没有看过多少春宫画,你不是吓到了他?我方才见到他,算是放心了。小虾你是不会跟他在一起的,因为我们才是一路人。他那种人就是供人瞻仰的,亲近不得。他不会给你彻骨的颤栗,不会给你流火的热情。若是与他举案齐眉,你最多让他给你画画眉,听他花前月下弹琴给你听。他是有国策,可是你不问,他不会说。他若不出山,你跟他只好老死在山野里,他若出山,你只能成为家里的怨妇。” 我说:“他什么地方不超过你呢?我想若是正常的女人,都会选他不选你。” 阿宙不语,只捉住了我脖子上的黄金凤:“啊,原来是这个这个雕刻样子,我小时候也看到过。我一直在想,你到底带着什么宝贝,连我们在山谷里那天早晨,我先离开的时候看到你的手都放在那里给我了。你来见我那天,我再还给你。” 我低头看,自己肩膀在微风里都泛了红色,掐他一下,缩到角落里,把衣服扣好:“阿宙,你把黄金凤还给我,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他笑道:“我会好好保护的。你放心好了。都江堰你来么?” 我恨恨得白了他一眼:“你逼我,我讨厌别人逼我!你为什么拉我的衣服,我再也不想理睬你了!”我说完,猛扑过去抓金风,他却从脖子直放进胸口去。 我将灶上水盛了一瓢泼过去,他也不躲:“反正都成落汤龙啦。我,不,怕。” 送别了阿宙,雨已歇了。一涓春月,点破黄昏,浣花溪上,明秀无遗。倒让少女心思全然没有遮掩处,我踏歌自解,一路返回。穿过了林子,望见上官正笼袖等我。他屐齿踏着青苔,清逸犹如楚地兰草,一香响动人世间。 我见了阿宙,只觉得烦乱,见了上官,才心平气和。 “夏初,去了那么久?”他蹙起眉峰,隐隐有些不安。他焦急的样子,让我想到上官比阿宙并不大许多。若不是青凤,他这样的年纪只不过是个少年郎。 上官说过阿宙有夺人所爱的劣迹,我忍不住笑道:“先生担忧我被阿宙骗走?我不会的。” 他也笑了:“他是不是说我小心眼呢?其实我就是小心眼。他那个人,大约是不耐烦骗人的,不过会抢就是了。” 我眼皮一跳:“先生怎么会小心眼。让天下英雄赞不绝口的,不会是个小气之人。” 他只冷笑一声:“天下英雄,还不是大多为沽名钓誉辈?为我扬名者,我不感谢。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就被他们的赞美硬生生的与世界隔离。别家少年疏狂天经地义,为什么我就该挑灯夜读,容止有度?我为此不满,隐居深山。往来者不过数人,莫逆者只有东方。天下那班所谓的名士,还是不肯放过我。当今拿起我的名字做谈资的英雄,几个真得成为过我的座上客,几个又是我所瞧得起的? 我懒得拆穿他们。但是我绝不会为了保持他们为我建立的温文的名声,去违心的结好善待旁人。这个乱世朝不保夕,不适合谦谦君子。” 我凝视他,对于这样的他,我反而生出更多的敬意。如果人要从众,为人赞美有什么了不起?孤独者,还能脱颖而出,才是精彩的一笔。他身上的衣服都湿了,我突然有点内疚。 因为没有了黄金凤,脖子上总觉得空落落。我低头瞧一眼脖子,他也瞧了一眼,不过没有作声。上官一定不喜我跟阿宙去会面,不过凤在阿宙那里他那样的坏,自己藏着也算了,若是将来送给了其他的女人 母亲留下的宝贝,绝不能让别的女人拿了去。要是阿宙敢这样,我必定要他不得好死。无名野火在我心尖乱窜,我捏紧了拳头。 “你的样子倒可以吃人了。”上官给我端来一碗汤饼,他把筷子塞到我的手里。 我本想和他说自己要去都江堰之事,但权衡之下,还是先吃饱为好。 他转去换了一件灰色衣裳。显得他更白皙,也衬出几分难以言传的忧郁。 上官坐在一旁喝酒,自言自语:“咄咄怪事” “怎么了?”我问,他的样子像是被什么奇特的梦魇迷住了。 上官说:“你方才叫那个少年阿宙是他对你说的吗?” 我点点头,他轻声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他仰脖又喝了一口酒:“夏初,我们尽早离开青城山吧。我的腿好多了。这十来日,此盘棋越来越不可解了到底怎样的推手,把大家全部卷进来?不明情况下,走为上策。”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仔细一想,问:“先生,你是说元廷宇谋害你,东方先生来访,阿宙又来问国策,这些事情连在一起有不祥之兆么?” 他道:“是的。不过我。东方师兄说得对:我还是年轻,多是纸上谈兵。现在要我完全谋得这一局的奥妙,还需要点时间。” 我放下碗:“先生” “嗯?夏初?” “先生,本月辰日,我要去一次都江堰。” “为什么?” 我直说:“因为和阿宙有约,我得去。” 上官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别去!那个人危险,都江堰也不平安。” 我坚持道:“他有我一样重要物件,我得讨回来。” 上官皱眉:“什么物件,你的竹囊里才是你最重要的东西,对不对?” 我不好说是黄金团凤,闭起嘴巴。 他这次根本不来让我,自顾自的拿了给阿宙看过的那张地图,径直走回自己的寝室去。 我喊了一声:“先生为什么不准,我会回来的!” 他冷冷的说:“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现已懂得下山之法,要走你随时走。但你要问我,我只好实说不愿意你去。” 我赌气把筷子碗一把抓,跑回伙房,没想到他也有偏执时,阿宙出现,什么都变了。 离约会之期越来越近,上官的态度没有改变,我也有些生气。我这人向来有些吃软不吃硬,所以也不会再次对他开口。 上官日日夜夜在屋内念念有词,我给他门口放吃食的时候,见他在地上摆了许多竹片,每根上都用毛笔写了些字。他不断排列他们,在纸上挥毫。我瞥了一眼,只见有一排竹子上面写着元天寰,还有些天干地支的纪年 我退到门口。他对我仍旧视而不见,只顾埋头思索。 约期的前夜,我早早就坐在了柴房门口,月华如昼,我思量往事,一些细微之处,涌上心头。 我寻思,我本该对上官说一些过去的。但是我的身世,又如何提起? 将来万一我身份被识破,上官所期盼的宁静,当然不复存在。 虽然元天寰在长安,但是我总算他未婚的妻子。这个身份,什么地方是完全的隐藏处呢? “夏初?”他居然叫我? 我应了一声,便走了进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89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这些天里,上官消瘦了不少。菡萏灯台散发出淡淡而轻柔的光晕。他的冰肌玉骨,只剩下一个象牙纸剪出来的美人影,薄透到叫人心惊。 我惴惴的说:“先生,我这次任性,对不起你” 他只一笑。 我问:“先生,你允许我去吗?先生所指的危险,我还不够懂。可是这次若我说不想去,又是骗你。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相信我。” 他摇头苦笑,倒不像拒绝我,仿佛是在自嘲。他打开小匣,里面一排细如牛毛的银针。 他左手慢拂过针尖,右手一指竟绕过我的腕骨,意甚缱倦,可脸上毫无表情。 我有些奇怪,他今夜是怎么了? 他也不解释:“让我给你腿上施针。我曾对你说过:你体内有种怪毒。毒虽轻,但我无法祛除,现在不试,以后不见得有机会。” 怎么以后就没有机会?我顺从的撩起群裾,将双腿前伸。他认真的看着,似在辨穴位。他挑出一根针,颧骨上忽然抹过一丝陀红。听我啊了一声,那红色又奇迹一般为霜色覆盖。他手一划,银针飞起。 我低头,膝盖那里痒痒的,稍有些酸。 上官低头,我也不敢说话。好一会儿,才听到他悠悠的说:“一根银针,因为太细微,虽然也在摄取光华,但不会为孩子所注意。可是若它要痛得人吃惊而疯狂,也不是不能够。我上官轶的针不会给你带来痛。因为我选择一种更不仁慈,更深远绵长的感觉。夏初,当你告别了青春以后,也许你就会记起此针微微的酸楚。那时你的心情,与我此时的心情一般无二。” 我的腿间酸麻并起。上官本来雅丽的脸庞,因为他眉峰中泄出的一丝寒冷的厉色,捉摸不透。 他继续施针,素手扬起,又无声落下。我只觉得困倦涌来,无法可挡。我艰难的吞咽了一下:“上官我” 第一次,我没有称呼他先生,他现在就是上官轶,不像我的青凤先生。 他似被点着了火:“怎么不叫先生了?你不是也跟别人一样,敬仰我吗?初次见到你,你昏厥的时候,说不要让你孤单,我答应了。我承诺了,就把你放在我的心上。你要是现在走,当初上天还不如让你我不要聚首才好呢。我救活了白鹤,是让它翱翔天际的,不是让它去自投罗网,进入贵人的樊笼。夏初,夏初!我宁愿折断了你的翅膀” 他说得太多,我来不及反应,我只心惊他的最后几句话。他是那样的孤独,他的眼睛,他的嘴唇樊笼,白鹤,翅膀?他的情绪淹没了我,我的世界起了暴风,只有迷惘一片。 我难道是为了一个物件去投樊笼的人?我为了自由可以不要命!翅膀我不愿意被上官折断翅膀。但是在灯下,他从未有的孤独而凄切,让我想抚上他的唇。 我只有一句话:上官先生,既然你那么不愿意我去夏初便不去,好不好? 我压抑着自己的困倦,握住了他的手,可是我的舌头也麻木了,我昏睡了过去。 醒来,屋里一片漆黑,只剩下我。我动了一下,胆战心惊,我没办法移动我的双腿。这是怎么了?折断我的翅膀?上官你 我喊了几声:“上官上官”无人回答。我又叫了几声,努力移动,可腿脚完全不听我使唤。 我完全没有料到这一招。我拍了拍床:“上官,上官!我怎么了?” 还是没有声音,山里的夜风呼啸,有点恐怖。可我并不怕,只心疼,又愤然。 我捶了一阵,精疲力竭,发了一身大汗,又睡了过去。 早晨的时候,我被鸟儿唤醒,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恨上官。聪明人也那么蠢 人在晴岚雾霭中,草色天涯。伫立江边,难免痴绝。我远远就望见了“崇德祠”。望帝春心托杜鹃,这里倒成了都江堰这条巨龙的眼睛。 一位黄裙丽人,迎风而来,她腰佩短剑,手里取着一支签。五月熏风,微微拂过,月下的菩提花开,她就像一颗黑珍珠。我看得目不转睛,真希望自己长成后也有那样飒爽的风度。 经过我时,她眸光流转,凝注与我。隐约有泪光。原来长大成熟,终归还是有烦恼。 崇德祠求签负有盛名,此女想必也为了大事而来。若我要问卦,我宁愿知道上官去了哪里。不过,青凤先生能让人算出仙踪,也就不称为青凤了。不知不觉,春天跟着先生走了 我正等得不耐,眼前却是一黑,原来被人蒙住。那双手柔中带钢,还有马身上的气味。 我扭转肩膀,阿宙就在眼前。他只穿件墨色单衣,瘦了些,也更精神了。夏日里一抹瞿麦花般,濯濯鲜明。 我可没有笑。他一个人自乐乐,笑得凤眼眯缝起来,有点点傻。 我赴约,他可得意了!我瞪了他一眼,他收了笑,惶惑的瞅我一眼。 “小虾”他才吐了两个字,就被我截住:“少罗嗦,金凤还我!” 大庭广众下,他扯住了我的衣袖,故作神秘:“领你去一个好地方。” 看到玉飞龙的大白头,难免亲切。它喘着粗气,好似浪头卷到高处爆出一个花来,鬃毛倒竖起来。认出我,才心平气和一些,热情地嗅了我的手——我早就在手心准备了一把燕麦。 玉飞龙也瘦了不少。阿宙似看出我的心思:“我出了一趟剑门关,把马儿累着了。这马还没有长大,到底少见了些阵势。” 他拉着我继续走,我甩开他。回头,玉飞龙不紧不慢的跟着,不时东张西望。 “金凤呢?”我又问,阿宙“嘘”了一声,又一笑。 一个多话的人若是突然安静了,倒让人不习惯。我跟着他顺着岷江,大江在我们的身畔欢歌注去,浪卷涛惊。两岸青山,好似一个铁瓮,就等着鱼嘴飞沙,在宝瓶口伏魔降妖。 转过一片山丘,面前豁然开朗。小小山谷,敷满了盛开的石竹花。红的粉红,黄的嫩黄,白的雪白,就像一把来自天国的织锦扇。我心中最爱石竹,虽然牡丹为王,芍药作相,但我在冷宫的时候见得倒是这上不了名花谱的植物。在这片山谷,虽无车马临赏,它们也在熠熠生辉。阿宙带着几分讨好:“这个地方,你喜欢吗?” 我呀了一声,内心都在嗟叹。阿宙见我张开手臂,直躺下去。潇洒玩不成,倒摔得重了,轻轻的呻吟一声:“小虾。” 我蹲□子,他的脸庞就像个大孩子,虽然有不可忽视的美丽,但男性的轮廓还不够明朗。他闭上眼睛,长睫毛微动,只是个金马玉堂里不解忧愁的少年。玉飞龙也悠悠过来了,我给马儿解开马鞍。 阿宙的声音飘在暖风中:“小虾,你来了真好。我还担心你不来呢” 我坐在他边上:“我怎么敢不来,不然你就把我的黄金凤送人了。” 他以手撑草,半坐起来:“我不会!”他一把解开自己的胸襟,黄金凤在他的胸膛上,亮灿灿的。我望着他,默然而笑。他也笑起来,正在酝酿着说辞,我已经一把将凤抢了回来。 阿宙眼明手快,又抓了过去,我一怒拍地,他狐狸般的笑容半明半暗,只按住我的肩膀,把黄金团风给我从脖颈套上。凤上带着灼人的温度,他耳边垂下的几根发丝又惹得人脖子痒痒。石竹花开,溪水静流,若是民间有相爱少年,一定会携手入梦。 阿宙凑在我耳边咕哝:“还你了。我从剑门赶来,就怕迟了。这片山谷,我早就想让你同看。” 剑门赶来?我觉得奇怪,剑门离这里道阻且长,阿宙就为了此刻赶来,那他倒真是一个孩子了。连我也神往起来:策马西风,追过长江,又来到芳草幽谷,遍地闲花。 我跟着他坐在地上,玉飞龙就在我俩几步处徘徊。我学阿宙那样闭起眼睛。春天已经归去,夏天的万物正在滋生只觉得阿宙的手划过我的下巴,把吃食塞进我的口里。原野清风,随着他手指而来。 我顺势一嚼,居然是莲子。有些微苦,是新的,沾着荷露香。我默默的吃,阿宙一颗颗的递。我心中又浮起了遥远的昭阳殿,我再也不能回去了。孰能料到,武献皇帝唯一的公主,青春的记忆,不是留在百亩千瓣重莲中,而是刻在蜀道上的粒粒莲子里了。 “上官先生可好啊?”阿宙懒洋洋的,似乎是随口提起。 我停下咀嚼,茫然望着远处的天空。我是不能不管上官先生的,与阿宙相逢片刻,我也该回到青城山中去了。 阿宙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蜷在我的身边:“累夏初” 远山里有川女的歌声,唱得却是早年我南朝的歌曲。四川虽为北国所夺,但人们依然念旧。 依稀是“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美妙的歌声,起伏在山岭,就像一张天鸟衔起的网 我听得仔细:“阿宙,这个是白头吟啊?” 他正想睡:“是不是古代四川的大美人儿卓文君写的?我以前在别人家听过。” “嗯,司马相如要纳妾,文君就写了这首。司马相如就放弃纳妾,回乡携她归隐了” 阿宙枕着马鞍:“嗯白头吟!我周围的人几乎都三房四妾的。但他们中间没有司马相如那样的男人,也没有卓文君那样的女人。要是司马相如没有看到白头吟,纳妾了,最后也不会高兴吧?毕竟谁都不如文君啊。” 又有歌声传来,阿宙却呵欠连连,翻个身睡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我并没有动,也有睡意。等到意识到一阵灰沙卷过,我才揉了揉眼睛。 阿宙艳丽的眉目中,有竹枝词般的婉约。唇有些干燥,就像沙漠迷途许久,此刻才遇到了绿洲栖息。 我仰望天空。日头昏红,我推了推阿宙:“阿宙,你看!” 阿宙张开眼皮,唇角一钩:“嗯,天狗吃月亮”又打算继续作梦去。 我摇头:“不。不知为什么,太阳都变色了!傻瓜,快起来。”这时,近处的柳林里起了一阵微不可闻的哨声。天空异常冷静的散着余光,有一群男人靠近了我们。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0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我第一反应就是抽出了阿宙缚在马背上的揽星剑,为首的男子,面对剑光,眼皮都不眨。 “来者是谁?”我大声说,也是为自己壮胆。 那群人面面相觑,似乎也不太明白我是何人。为首的人以剑支地:“小的求见五爷。” 阿宙大步流星走到我前面,用身子挡住了我:“你们意欲何为?” 首领和其余人交换了一下眼光,跪在地上大声地说:“在下奉二老爷的命,请五爷到锦官城一叙。” “二老爷?他怎知我在这里?他去了锦官城呢,难道是一年一度的花会,终于引的他有了闲心?” 首领不敢发声,只好匍匐在地。从我这角度看去,阿宙的凤眼里有一分恶作剧的快意,就像我小时候哥哥们点燃爆竹前的表情。但阿宙的眼中那种兴奋,要更深,更像个谜。 阿宙轻轻笑了声:“大哥可没有叫我听二哥的。我要是不去,你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是吧?”他的口气,颇为轻蔑,似乎是与其二哥并不融洽。 首领嘴几乎贴上草地:“不敢。” 阿宙眸子晶莹含笑:“不过我是会去的。二哥一个人,多没趣味啊。” 阿宙退后几步,把我的手压在他的手上。用不容置疑的严肃低声说:“小虾,你不用跟我去。骑上我的玉飞龙,到青城山口,会有我的人来接应你。” 天色渐黑,不象日食。但此景不祥,不宜出行。我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我也去!” 锦官城,我慕名已久。我回到青城山,若没有上官陪伴,也是孤寂。没有玉飞龙,我此刻走不脱。可我坐上玉飞龙离开,就永远欠了阿宙一个人情。跟他去,又能拿我们如何? 阿宙握紧我的腕骨,捉摸不定。他不再说话,扶我上马。 有个人见他也要上马,就殷勤过来扶住马头,玉飞龙怒嘶一声。我的眼前只金风一道。 阿宙已经用剑壳狠狠地抽了下去:“谁允许你动我的马?” 那人头上流血,若寒蝉般。首领忙喝退手下,向阿宙请罪。阿宙摇一下手,催动白马,将我圈在身前。在如昏暗一般的白昼下,向前方而去。 -―――――――――――――――――――――――――――――――― 都说是花重锦官城,可我的眼里,就是黄昏下的萧瑟土墙。因白天天象异常,城里行人稀少,分外安静。初生的月亮像个杏黄的大柑橘,孤零零的挂在土墙的边上,没有依傍。 重花,因城里一重雾气,都看不分明。阿宙才入城,就有精悍的士兵前来迎接。 到了一座堂皇的府邸,门前魁梧青年正在等待。青年玉带金冠,本是相貌极好,但眉间不脱俗气,未蓄须的唇又因为过薄,就像一个刀口。 “小五,终于让我找到你了,你入蜀几个月,可想哥哥不想?”这青年是阿宙的哥哥? 阿宙笑得很响,全没有心机的样子。 阿宙的哥哥只扫了我一眼,眸子光似要攫取人:“这位是?”我的脸上已蒙了丝帕。因他看人不善,我也索性冷冷的扫视他几遍。 阿宙不慌不忙:“我未来的夫人哥哥。”我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 他二哥眼睛大了一圈:“夫人?” “不可以吗?” 他二哥笑起来,不太自然,他拍着阿宙的大腿:“真有你的。不过到了这里既为寻欢,大家都不捅破窗户纸了。来人,将五爷的马牵进去。” 阿宙亲自将我扶下来:“二哥看弟弟像开玩笑?” 他的二哥笑着摇头,与他耳语一阵,阿宙也低声回答了些。 “这四川是穷乡僻壤,好在锦官城不负花名,来来,跟我一起去宴席,一醉方休。至于这位既然五弟不舍得她抛头露脸。雪柔你领着她去歇息的屋子。” 一个女子轻移莲步走出,高髻环佩,却是我早晨所见的黄衣女子。我吃了一惊,用手挡好了面幕,就跟着她走进深宅大院。我不出一声,只留心着马厩,伙房,守卫的所在。这所宅院内外,守卫森严。 阿宙的二哥到底是谁?难道是此城的太守?难道是蜀州的刺史? 等到了房门,女子开口道:“你是五爷的夫人?”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如何回答?我保持沉默,只解下面幕,一笑。她肯定是记起我们的一面之缘。 她环视左右,终于没有说什么。这所大院有些蹊跷,这女子也并非常人。 她要走,我却喊住了她:“姐姐,妹妹我也是天涯沦落人。我只请问一事,从此处到马厩,有没有捷径?” ―――――――――――――――――――――――――――――― 半个时辰以后,我从马厩混到了大厅的附近。虽然厅堂多守卫,但对于女子,他们都不太注意。我早已在房内梳好了最平常的丫髻,又顺手牵羊,从屋内拿了一个银唾壶。混在一群低眉顺目的侍女里,在庭院附近走来走去,把地形看得熟悉了。 大厅内点着高烛,杯盏交错,轻歌曼舞。阿宙哥哥拥着那名叫雪柔的美人。阿宙则心不在焉的喝酒,眼神清明的很。 夜已深。我冷不防回头,一轮月光,越肩而过。 宾主大半都醉了。有个管斟酒的小士卒走了出来,我叫住他:“小弟,你轻轻进去,请一声五爷。五爷夫人,在房内不太舒服”我在他袖口里放了一块碎银。 他应了。不久,阿宙出来,往安顿我的后房走来。大堂之内,醉醺醺的喝彩声妻,舞姬的盘中舞已然结束。那雪柔翩然离席,开始击鼓。青山白雨,鼓点铿锵,而她面不改色。 “阿宙,阿宙。”我拉了他绕到一棵树后。 他并不吃惊:“我就知道你搞鬼”鼓声压过一切,我的心猛跳。 我劝:“我们还是走吧阿宙,这里一切都不妙啊。” 阿宙的剑眉上峰扬起,他刚要张口。 鼓点忽停,一根弦被崩断了。阿宙的眸子划过丝惊。 大厅内乱作一团,有人嘶喊,有人惨呼,遥遥中,雪柔冲出屋子,将一团东西向外一抛,大声叫到:“此城已被围,所有人等,只须降我,便可免一死。”黄裙飘展,她剑上滴血。 马上就起了一阵厮杀声,随着后屋前屋的兵士冲入,一片刀光剑影。我不等阿宙回答,拉着他跑。到了角门,我将四根手指放进嘴里一个呼啸,玉飞龙从大街上飞奔而来。它背上,有阿宙的宝剑,还有我的竹囊。 阿宙也不再废话,同我就上了马。大街沉寂,没有一个行人,就像一座死城。 从城的西北角,起了一阵冲天的火光。城门四角都有喊杀声。流星般的箭矢大量飞进来,白茫茫的就像冰雹。 那个雪柔抛出去的东西,应该就是阿宙二哥的人头。他们是不是要一网打尽,阿宙也是漏网之鱼?一切来的太快,我的手都在颤抖,毕竟这是第一次亲历战场。阿宙把我带到城楼附近的一个黑暗胡同里,示意我不要惊慌。他深皱眉,相当镇定。我们在玉飞龙背上等了长段的时间。呐喊声,号角声,渐渐的微弱下去。我探头出去,却好像被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越过山谷,穿过旷野,我们不停的跑,亘古周行的宇宙里,唯有我和他。 雷霆作吼,山雨欲来。阿宙的重量突然就压倒我的背脊上,我驾驭着马:“阿宙?阿宙?” 没有回音。我一惊,停下了马。阿宙一动不动的靠着我。我跳下玉飞龙,将阿宙的身子拽下来。他在我的怀里,满身是血,睫毛如同冰封。我的心跳都凝固了。 “阿宙?”我的呼喊带着泣音。原来到头来,还是只剩下我了。 浓黑的夜里,阿宙噗嗤一笑,张开眼睛:“小虾。” 我气急,他抓住我的双手,把我拥抱起来:“小傻瓜,我怎么会死呢?咱们逃出来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我们在一棵树下,名利生死与魑魅魍魉都不见了,唯有树影。雨点,一滴滴落在我的脸上,就像一个筛子,把荒凉和痛楚都带走,只留下青春和希望。 阿宙脸上还染着血迹。他伸出舌头,轻轻点了一下我的唇。 方才还是黑夜,此刻已近黎明。 我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挣开他走到雨里,捧着雨水冲洗了脸,阿宙也跟着来。他眯缝着眼睛:“不妙,雨越来越大,我们只能暂歇一歇。” 大雨滂沱,鞭挞着山岭,阿宙带着我往前走,不时用剑扫开荆棘。我们好像陷入了一片林子,虽然不辩方向,但雨水冲刷下,这林子里有一股特殊的芳香。 玉飞龙本被我牵着,攸的离开我,我在雨柱里追它,跟着它走到一个岩洞。 “阿宙快来!”岩洞里有我的回音,黑鸦鸦让人透不过气,阿宙闻声而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他高兴的拍拍玉飞龙:“行,居然找到这地方。” 我全身都和散了架子一般,往地上一坐,阿宙举着火折子凑近我,也吐了一口气。 “刚才真险。”我回过神来就问:“阿宙,你说为什么蓝羽军的那个人要放我们走?他那一箭,是不是射错了?你还记得我们相遇的时候,你因为偷了揽星剑被追,但是毫无原因,他们都撤退了怪不怪?”我想起月下那个戴面具人的剪影,如梦似幻。还有一分可怕—似曾相识。 阿宙眼睛里映着火苗,他只摇摇头,不知是不能说,还是茫然。他安静的盯着我,眸子却穿透了我,看透雨幕,直到远方。雨把火的光芒传递开,原来我们所在的地方,被一大片桑树包围着。因为雨大,桑树根都的,紫红色的桑椹在雨中摇曳而落。 “他死了。”阿宙只说了三个字。我端详他,他放下火折,背对我望着岩壁。 我正想如何劝慰他几句,阿宙没有掩饰的少年清亮声音一字一句的传来,和着雨点,在岩洞里回响:“他必须死。他注定要死的。我以前从未觉得可惜。而今看到桑树,想起他身上流着我父亲的血,我也不开心起来。我去锦官城,是为他所逼,可天知道我并不想目睹他死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1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我们都是一夜未眠,此刻都觉得疲劳,就在雨声里睡着了。 我在梦里,也是不安稳的,隐约梦见阿宙在和别人说话。 我侧脸,没有了阿宙的手臂。我不翻身,对话陆续的传进岩洞。 “您本不该出现在锦官城的太危险了,主人对此要不是您沿路留下标记,小的也难找到您”有个男子的声音,我不熟悉的。 阿宙答道:“已做了,又怎样?我也出来了。你们不找我,我难道就不来?一切还是按计划行事” “是。众人不明所以,小的都命他们在桑林外的山口处等您命令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定要敬她,和对我一样。” “遵命。” 我坐起来,一会儿,阿宙走了进来:“夏初,我们上马吧。我把这次事情办好了,我们俩就更顺利了。” 我还是疲乏,点了点头。我知道这点头的意义。但我不能反悔。 我们上了马,出了谷口,雨倒小了,但山里的水流比往常湍急多了。 玉飞龙徐徐而行,全没有昨夜的奔命。 一匹马跟上我们,马上校尉打扮的人默默无言。 几十匹马围上来,他们齐刷刷行礼,似乎有人称呼道:“殿下” 阿宙?他们叫他殿下我是听错了? 阿宙在平原上忽然加速,我恍惚间,看到一批批的骑兵跟了上来,阿宙依然和我当先一骑。 最后,一望无际的白色军营,和着绣龙的军旗越入眼帘。 一个人喊:“赵王殿下来了!” “赵王殿下来了!”几十个,几百个人接着响应。 我惊愕的看了一眼阿宙,他傲然的在马背上,凤眼里有着高贵不可侵犯之气。 成千上万的声音欢呼起来:“赵王来了!赵王来了” 雨水没有带来洪流,但是此刻对我不啻山洪爆发。 我的脑海里,各个片断连成一片,赵王!两个字刺的我疼。 北帝四个弟弟,二弟晋王廷宇,后面依次是赵王元君宙,魏王元殊定,燕王元旭宗。 赵王,燕王,魏王,北海公主,全都是北朝先帝最后的宠妃杨夫人所生。他们,与北帝和晋王年 同样是初夏时光,同样是巴蜀山地,同样是王师大帐,同样是主帅幕后。 我却如坐针毡。因为那个主帅,并非我的父皇,而是北帝之弟。 女人,对谁是父亲,无从选择。对谁是男人,却可以选择。 我母亲曾说:人最难从一而终。夏初不改初衷,只要自由。 况且,阿宙既然是元君宙,除非他肯放弃所有,不然我如何能作为弟媳,出现在皇帝元天寰的面前?与他的相遇,不过是又一场劫。 “太尉惨死,蓝羽贼猖狂,此耻不消,我等如何回京面圣?”一个年轻的将领大声地说。 阿宙倒是沉稳,他的声音有种王者尊严:“太尉已死,诸位已然不能效忠于他。本王既然与他是手足,又领兵五万,本乃皇上派来增援大军的。危机如此,本王当仁不让,要与蓝羽军决一死战。是否耻于见皇上?那要看后面的日子诸位如何行事。皇上向来明辨忠奸,宽宏大量。此刻起,请莫要说孝忠本王的话了,亲王也不过是皇上马前卒而已。我军只独尊皇上一人,灭蓝羽,定四川,是为了雪太尉之死耻,更是为了皇上的天下大计。” 元君宙与将领们的对话一句句传进我的耳朵,我思前想后,脑子里格外清醒。 我既然下定决心要逃走的,哪里还容许自己糊涂? 听着听着,外面的男人们一本正经。我倒是忍不住想笑,思前想后,原来如此,好厉害的一局。什么仁义道德,手足兄弟,都是冠冕堂皇的话罢了。 元廷宇身为太尉,不知收敛。他任事太早,党羽已经威胁北帝。北帝为人,岂能容他人安睡在卧榻之侧?因此他不能不除他,即便廷宇是其兄弟。元君宙被发配来四川,初看起来似乎是因为阻挡皇妹婚事触怒皇帝,实际上却是北帝安排到四川的一个备用的“帅”棋。也许阿宙自己都不太清楚。他送我到青城山那日,虬须大汉等人就是要护送他“回去”,不久后,阿宙就知道了元廷宇的必死。他来都江堰之前,去了剑门关,就是要调动关外的五万军人。他们已经在今日午间,急行军到北军大营。现与廷宇残军,被统编成一支十一万人的大军。 元廷宇被人引到锦官城吃花酒。他不但带了七千名亲兵,还安排了三万名士兵进驻锦官城外。孰能料想,美女细作,砍下了他的头颅。他的亲信谋士,将校,都被在烈焰围城之夜一网打尽。 是谁把元廷宇引到了锦官城,又是谁走漏消息给了蓝羽军?雪柔这个女子,一人之力,是否能掌控这样的局面?蓝羽军虽然拥有几位猛将,还有东方先生这般的名士。但是细思那围城之夜,蓝羽军对于元廷宇的部队防守,都了如指掌,且布军行营,又不象仓促而起。 双方的背后,还有谁? 元廷宇的死亡,带了了三条结局: 第一,蓝羽军控制了锦官城。取得了突破性的大捷。 第二,北帝借刀杀人,除了心头之患的二弟晋王,也一并杀掉了近万的晋王党羽。 他既不背负杀弟之罪,也了却了兄弟相残会引发北朝骚乱的后患。 第三,年少的赵王君宙得以崭露头角,顺利的接管了太尉军队,成了川战场的主帅。 阿宙太年轻了,纵然英气天纵,打赢了蜀之战,也不会威胁到北帝的统治。 如果上官在就好了,他一定看得比我更透。我又想起在茅屋中上官对阿宙所说的“天下策”。 上官当时说:“先平定蓝羽军,而后借机软禁元廷宇此上策也,智。假篮羽军灭元廷宇,弃四川。此中策,巧。” 这就是上官先生所谓的中策?阿宙他是打算放弃四川吗?若出师不利,对少年将军又是如何灰色的纪录。难道北帝元天寰,准备再牺牲掉这个弟弟的名誉? 阿宙曾崇拜的口吻说过,他的大哥仰望星空,英俊之态,天下无人可比。阿宙,你是不是也天真了?我的背脊骨就像爬过一条蜥蜴,丝丝的阴寒。 蓝色月光,透过缝隙照到黑暗处的我。元天寰,传说里绝美而残忍的男人他到底是怎样的?我们在蜀国,那个男人远在长安,他以怎样的心情注视着我们?比起他的浩瀚星空,我们都是渺小得可怜的人。 我缩了肩膀,夏夜也感到冷。可是,阴影里,好像总有一双神秘的眼睛。似乎相隔万里也能看到我。一声笑,若有若无,像是风中的。我抱住身体,黑暗就像神佛无形的手掌,攥我在手心。 上官在哪里?我思念起他。上官说去解一个谜题那是什么?有点他料到了,我果然进了樊笼。我的脑子被一阵阵的浪潮所冲刷,最后只剩下苍白的沙滩,荒凉一片。 先生这次不能来救我了。许是放弃了我。那么我只能靠自己了。 外面一阵喧哗,军人们走散了,众人议定:暂全听赵王调遣。因已急报知在长安的皇帝丧讯。先坚守阵营,随机应变,再等待皇帝旨意。 阿宙掀开幕布,走进里帐来。三个年少的马卒,跪在他脚下,为他解衣脱靴。他对我疲惫的笑笑:“这几个都是我赵王府中的从人。我已吩咐了他们,你此刻就不用遮住脸了吧。” 那些小孩对我毕恭毕敬,不敢平视。我还是蒙着脸。听到赵王那刻,我就不愿意让北军中多一人注意到我的面孔。那对我的安全,绝对没有好处。 又一个小马卒进帐,手里捧着一盘白麻布带。阿宙取了一条,那孩子跪到我面前:“夫人请。” 我顺手也拿了一条,这是为晋王服丧?我犹疑,小马卒清秀伶俐的脸迅速转向君宙。 阿宙起身过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白布,对小马卒说:“惠童,夫人不用这个。夫人还没过门,用不着给那人服丧,不吉利!” 小马卒忙点头:“是。王爷。”他对其他孩子示意,他们跟着他无声的退出。 阿宙对我又一笑:“这个小孩是我七岁时在行宫外捡来的,当时他半死不活被埋在雪里。从四岁养到如今。我身边的仆从,我最信他。可惜他是阉人不然也是一块将才。” 惠童,是个小太监?这年龄的男孩子往往有些女音,我方才一眼倒没看出来。 阿宙捏住了我的手,帮我把面幕取下:“既然是这一家子的女主人,将来总要见下人的,你怕什么呢?” 他的手心炙热,我回避了他的眼光:“阿宙赵王?” “那又如何呢?”阿宙摸摸我的头发:“都说了和过去一样。我极少承诺,承诺了你,难道会变吗?你”他的凤眼里藏了怀疑:“你你与皇族有仇?变得讨厌我了?” 我摇头,怎么答他呢。他的眼睛就像一朵澄明而渴爱的花,就是满天雨落下都盛不满。 我扶了额头轻叹:“你是亲王,我是家都没有的流浪儿,实在不般配。” 阿宙的怀疑散去了。他挺直腰板,亲昵地拢了下我的头发:“傻小虾。” 我转开头,又听到了桑树林里的雨声。他拍拍我:“睡了,睡了,明天那小贼定然前来挑战,我还要给他点颜色瞧呢。” “小贼?你说昨夜蓝眼睛的小将?他是谁?” “嗯,是赵显。他母亲是西域人。他本是泸州市井儿。前些年加入了蓝羽军,现受到了他们的军师重用,更得意了。他那把刀,那匹马,都是特别给他配的,刀叫水沉刀,与我的揽星可一比锋芒。当然我可看不上,只有粗人才喜欢耍大刀。红马叫啸寒枫,也是不如玉飞龙的哼,不过山中无虎,猴子也当起大王来了。”阿宙言下,倒有几分妒意。 不过我觉得那有双蓝黑眸子的小将也不粗苯,身手倒是矫捷漂亮的很。因漂亮,也不像猴。 我躺在阿宙的身边不吭声,他倒头就睡。我轻唤几声,他都没有反应。 我蹑手蹑脚起来,直走到大帐口。瘦小的黑影跪在帐帘口,低声叫我:“夫人您有什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2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他垂下眼帘,用更低的声音说:“夫人王爷劳顿已极,若醒来不见了夫人,会怪罪小的们。此处虽为军营,也是机关重重,还怕有鲁莽军士冒犯了夫人,那小的们就不敢活了。若夫人定要出去,小的入内去禀告王爷,然后叫上几个亲兵,陪同您出去,可好?” 我思量片刻,对他一笑:“不用了。”他以头触地:“是。谢夫人。” 我又一笑:“我不出去了,但还是睡不着,在外帐点灯看书,王爷总不会怪你了?” 他还是匍匐在地上:“是。这就照办。” 灯亮了。我手里拿一本阿宙的爱书《左传》,却半个字也不入眼。 看来我要出去也是难了。首先考虑最实际的问题,我还有多少钱呢? 上官离开的时候,原在我袖袋里放着些铜钱,我一路到都江堰,也够用了。 值钱的,唯有锦囊内的珍珠,我溜了一眼惠童,孩子似乎在瞌睡,反正闭着眼呢。 我背过他,把锦囊从怀里掏了出来,灯下,圆珠里竟夹有一小张青色纸条。 我呼吸都加快了,缓缓的展开,蝇头小楷写着:“汝赴约后第六日,吾在宝瓶口畔之普光寺候君。若汝不来,请人报一平安即可。若不见人见信,则吾定不心安。上官字。” 青凤先生,这个上官轶,真是捉摸不透。他料定我此时就需要珍珠了,他也想必早知道了阿宙的身份。我的指尖都在抖,圆润的珍珠,发出纯白的光晕。 他说会在那里等我。想到他的面影,我握紧了锦囊,算起来还有四天,我见机行事才好。 我吹灭了灯,咳嗽了一声,算对那个小鬼精灵告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装睡!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宙没有料错,黎明才来。鼓声大作,蓝羽军就有将前来挑战。 我跟着阿宙到了营垒之上。谷口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军队。 青山翠谷间,红马欢实,上坐少年,英姿飒爽,坦坦荡荡。 他面色晒得黝黑,明亮蓝眸在光线下泛着靛青。就是赵显。 军士们个个插着染色的蓝羽,唯独他在发髻里别了一根孔雀毛。他的坐骑“啸寒枫”的脖子上,还别着一朵大红的蜀葵花。 他舞着水沉刀,引着马原地转腾。蓝羽军们随着他的叫嚣,不时爆发出大笑声。 阿宙被众星拱月,他一眼就瞧出来,举刀呐喊道:“臭小子,快下来与本将军比一比。” 君宙身旁有偏将大喝道:“赵王殿下在此,小毛贼休得无礼。” 赵显笑着摸摸还没长胡子的下巴:“原来是赵王啊。该改名叫‘逃亡’,跑得比兔子还快。” 阿宙用手压住旁边引弓欲射的偏将,也朗声笑道:“三十六计走为上。我要是你,现在就会逃。” 赵显笑起来风流样,颇有邪气,他取下马颈上的蜀葵,向我们扬扬:“我不逃。我不但要生擒你,还要把花送给你的小美人。” 我把已经遮住脸的面幕拉得更紧。阿宙瞅了一眼我,对赵显喊话道:“美人如花隔云端。我龙种尚高攀不上,你这个草种,恐怕是只能望之兴叹了。” 赵显也不生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美人美人,还是跟着我好。跟着他,以后他小老婆一大堆愁死你。跟着我,草窟里只有你一只金凤,压寨夫人也就你一个。” 他说得痛快淋漓,我嘴角也不禁动了一下,还好周围的人 阿宙守了四天。每天除了翻看左传,就是和我一起消磨在营帐中。 所谓消磨,大半都是我睡着,他对我说话。 他相貌出挑的俊美,若不点灯时,声音总是清亮规矩,像个单纯的男孩儿。 我听他讲长乐宫的花桥,听他讲太极宫的云台。他的两个弟弟,还有照顾他长大的罗夫人。 “大哥后宫主位空缺。派罗夫人来掌管宫中之事。她原是大哥的奶娘,后来大哥继位,就封她为先皇夫人,实际上不过一个尊号。我长到四岁,大哥就把我接到他身边亲自教养。罗夫人便来照顾我了。她一定会喜欢你的,小虾。真想让她看看我选上的人哪!”阿宙越说越高兴。 我脸贴着虎皮咬着手背,对于就要分离的人,越多纠缠,都是残忍,我不能那么做。 阿宙以为我睡着了,将他的衣裳盖在我身上,我不动。他蹲身,原来帮我在脱靴。这几天在军营里,都有小侍从们为他脱靴,此刻他却 我唔了一声:“阿宙,明天你是不是会攻击敌军?” 他一震:“你猜到?”我嗯了一声。他放好我的靴子,坐到我身旁,胸有成竹的告诉我:“蓝羽军在锦官城得手,彼挟盛气而来,势如破竹,我晾他们三日,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军心已松,盛气已衰。而我军遇败,怒火中烧,被关住三日,则势必冲天。赵显虽强将,但是我未必会输给他。” 我点点头:“阿宙,你定要小心。” “等我得胜回来,一定带你去摘后山的荼靡花。”阿宙解开我的发辫:“你歇息。我还要与几个心腹将官商议些事。” 他就要出去,我心中翻腾,一句话直冲出喉舌:“阿宙!你上次说,若我跟人走了,你也当山大王去。那么你肯为我,放弃王位,做一个逍遥百姓?” 他思考片刻,清澈的声音在夜中流淌:“我做不到。小虾,弱肉强食,我们躲到哪里去?逍遥不过是骗人而已。我要不断的变强,能完全的保护你。你若再长大一些,美人之名,必定享誉南北。我若没有足够的力量,又怎能保证你不被人所夺?” 我“嗯”了一声,不再开口。本来就知道,问也是白问,但做人呢,总是不甘心。 暗夜里篝火一堆堆,山影幢幢,好像一张延展的斗篷, 等到篝火燃尽,山鬼们舞罢,启明星闪起来,第五天终于来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宙全副甲胄,集合全体兵将,他的脸本是明媚的可以冲破一切雾霭的,但是我离得远了,总是不再看清。 他跃上战马,手持弓箭,对雅雀无声的众人说:“蓝羽军胜,则我等死。太尉之死,不过是第一步。你们失去了蜀地,不但自己魂丧异乡。你们的高堂,妻子,谁来保全?眼看夏天就来,你们难道让敌方收割了这平原上的麦子,再将你们置于死地?” “杀贼,杀贼,杀贼!”喊声惊天,每个人的脸上都只有一个字:决心。怯懦者因为怯懦,在这样的场合下也不敢流露了。 阿宙遥指着营口的高戟,上有一个蓝色的靶心:“本王带着你们出征,必将和此三箭一样!” 他年纪虽少,但此时口气,则敢一口吸尽黄河水。 擂鼓声一通通起,阿宙连发三矢,齐中靶心,三根羽毛攒在一起。众人欢呼,震耳欲聋。阿宙好像朝我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就领兵冲出大营。 惠童是跟着阿宙一起出征的。我回到帐,另外一个孩子还是伺候在我的跟前:“夫人?” 我摸了摸头:“看到王爷出战,我头疼的厉害。若能去摘些后山的荼靡花来做药引子,吃一些药,我心里就能舒坦些。” “小的这就给夫人去摘。” “不,我还是和你一起去,那后山的荼靡,除了白,还有红的,我要看看花性,若你找来的不对,也是白费力气。” 骑马到了后山,荼靡开满山坡,清芬怒放。明如朝霞的红荼靡,带着一丝谪仙般的颓唐潇洒。小士卒虽然盯着我,但也关心着战场,我递给他自己喝的葫芦。他顾着眺望山谷,喝了一口 我也驻足,隔山隔树,战鼓齐鸣,刀剑撞击,高响低鸣。荼靡花瓣伴着旋风四起,美得人凄然心惊。只听孩子说:“夫人!夫人!你看那面金色的龙旗,这样子晃动,说明王爷赢了!大队正在追击!” 我深吸口气,背上竹囊,拨转马头,欲往北走。 “夫人,不回营吗?”谁知那孩子死死的抓住马缰绳。 我不语。他神色一滞,腿脚已发软,我不忍心。对他说:“是我方才给你喝的水,你没有大碍,过了一个时辰就能迈步了,拿上这个给他看。”我抛给他一张笺:“王爷绝不会责罚你。” 那孩子咬了咬唇:“夫人其实你走不了的” 我不听他说,便打马而走,地图上标明,此山向北,则通往宝瓶口。 我一直飞跑,半点休息都不给自己,可是临近了宝瓶口,我就遇到了最难对付的阻碍。 流民。我早想到过。但我没有想到,锦官城之战,造成如此多流离失所的百姓。 他们拖儿挚女,仓皇涌向南方,人群拥挤,沸沸扬扬。 我骑马与他们背道而驰,到了人群里,只能缓慢前行,每走一步,我都替马儿叫累。 道旁的大槐树下,有几名僧侣,绕着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和尚。 我看着他们,他们也看到了我。 我挤过去:“师傅们可知宝光寺?” 他们合掌:“施主所问正是贫僧等的主寺” 话音刚落,流民中有个小小姑娘被抛在路中央:“娘,娘!”她哇哇大哭。 我下马,将她抱在马背上:“是谁的孩子?谁的孩子?” 我叫得如此大声,而且还是女的。众流民纷纷回头瞧,一农妇从前面死命的挤回来:“小妹,你在这”我松了一口气,望着她们母女发怔。 我恍惚的片刻,身边已经有两个壮年的男子夹住我,他们低声说:“夫人,此处不安全,请跟小的们回营。” 他们穿着黑衣,表情木然,倒像是曾经在客栈遇刺时,虬须客的手下。 “你们是谁?我不是什么夫人?” 我已经不在马上,他们左右挡住了我:“夫人,王爷有吩咐,小的们必须暗中跟随保护您。请您即刻回去。” 元君宙,居然还有这个后手?我还是失算了。 我逃不开,只好向着和尚们声嘶力竭的喊:“告诉你们寺里的一位上官先生。上官!是上官!说我不能去了。我没办法去” 和尚中有一人出来,对我左右的人说:“这位女施主似不愿跟你们走。” 他们毫不理睬,将我一直往外带。我叫了一声:“师傅,是上官,莫忘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3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只觉得自己被人送到马上,又被人抱到另一匹马上。又是阿宙。 出乎意料,从一场鏖战中回来的他,毫无疲倦,见到我,也没有愤怒。 他清晰地说:“我胜了。赵显军败退。本来回营第一个要告诉你,因你出去玩,才等到现在。” 我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我不是去玩,我是要走。没想到还是让你的人带回来。” 阿宙的脸色本红润,此刻变得月光玉般洁白,他的凤眼微翘,眸子里萧瑟含酸:“夏初,何必如此直?” 我低头:“你爱听真话。” 他道:“听啊。但总有缘由,我对你你若有不满怀疑,为何不当面说呢?” 当面说?我正要开口,他止住我:“战事还在继续,我的人马尚在收拾残局。你就先在我的身边,等想好了再说。” 这一战,直打到日暮,飞了一阵薄雨,又停了。阿宙给我一辆车,让我坐在里边。满山遍野,有令人作呕的血蝇,围绕着尸体,而草间乱飞的萤火虫,也仓皇不已。 正在此时,惠童道:“王爷,从山谷那边, 上官一语,石破天惊。青凤先生,乃天下名士,但他离群索居,因此见过他的人极少。 破军而来的他,是一个比人们想象中更美丽,更年轻的少年。青春中国,便装在他青春的袖子里。怎不令人神往?可是他前来索取一位姑娘,又岂不是犯了少年赵王的忌? 黄昏之岚,起了一阵涟漪,甲胄兵器轻微撞击,却无人敢于发声,窒闷得让我心慌。 元君宙笑了一声,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说:“原来如此。你要逃,他来追。精彩啊。” 他努力平稳气息,但究竟没有讲话老气横秋的定力。 我伸出头,喊了一声:“上官先生?”上官本是顾绝,见了我眸子一亮。好像本来紧张极了,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阿宙下马朝上官去,步子不慌不忙。众人都听到他彬彬有礼道:“原来是已故中书令之子上官先生。青凤先生离乱中降临,本王理当倒履来迎,但军务在身,不便脱卸武装。冒犯之处,还请体谅。能否请先生随我进帐,吃一杯酒?”他一番话讲完,大军就齐齐发出一声叹息。 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上官也无笑容,对阿宙轻语几句,点了点头。阿宙又回顾,大声吩咐:“夜间山内有寒湿气,取本王披风来给先生。速速备酒。” 有人小跑捧上披风,阿宙又当众给上官系好,上官也不推辞,只神色间稍有惘然。他在深山茅屋呆久了,又不善交际,所以此时此刻,眼睛总是向着我的方向,倒像我是救星了。 他们俩走近了我的车,阿宙才微笑道:“先生的义妹就在车内,请先生上车。”他讲得清清楚楚,凤眼灼人。 义妹?我和上官对望一眼。上官咬了一下唇,唇色更白。直接撩起下摆,坐到我身旁,我又叫一声:“先生。”他瞧了我一眼:“你没事就好。” “今夜肃清山内之敌,明日可向锦官城进发,本王先回营,尔等在此督战。” 众将曰:“得令。” 阿宙让我车前驾驶的军士下车,亲自赶马,他也不再与我们交谈一句,就像大营驶去。 我拉下车帘,上官的头发,都被雨露潮湿了,落在他光滑俊秀的额头上。 我掏出手帕,帮他去擦,他扶住我手:“夏初,你还是想去宝光寺的,是么?” “是。”我听着马车的轱轳声,将他的手放在我的裙摆上,他的手太冷了:“我,我不知道你还会在那里等我。” “我只说自己离开七天。我已知阿宙乃是赵王君宙。我不放弃你,但我不能束缚你,不让你去都江堰。”他说得有些痴痴的,好像说给自己听。 我靠在他身边:“先生,你去了七日,那个谜底揭开了?” 他贴着我的耳朵:“嗯,是啊。我去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但自己还不大敢相信。我算是白活了许多年好在,现在不仅四川之局,连我过去许多疑惑都揭开了我常年纸上谈兵,空论国策。那有什么用呢?就算士,也要一盘盘棋杀出来,才可练就的。” 他缓和过来,神情畅快。我正要问他究竟发现了什么却见他的腰间血污一片,我惊呼一声,把手放了上去,有一股山间野香弥漫开来。 上官笑起来,秀雅如白牡丹:“别慌,你闭上眼睛,就知道原委。” 我半信半疑的闭上眼睛,上官也将什么塞到我的嘴里,甜丝丝的,深切而回味绵长。 “好吃么?是我早上给你买的新鲜樱桃,因听寺僧们说你有险,把我急煞了。方才穿越火线的时候,我都忘了,有些被压碎了吧。” 我忍不住笑起来:“先生你” 马车停下。阿宙掀开车帘,冷冷笑了一声,全没有了众人面前的客气:“好好一位先生。骗年幼无知的丫头,旁人怎么比得了?” 他刚才在众人面前假惺惺,现在可发作了,我扭头不理,上官率先下车:“你可以来访我三次,我便不能来访你?赵王,夏初并非年幼无知,她若不愿意在你的身边,你怎可强求?” 阿宙反唇相讥:“我强求什么了?我先认识她没想到不说了,请您先进帐去。容我和她说一句话,如何?” 上官无语,默默看了我一眼,就进了帐子,惠童愁眉苦脸的跟了进去。 鸿声起,战争渐远,阿宙的眸子只盯着我,他扶我下车,临风望,后山的荼靡艳色犹在。 “我只问一句。夏初。”阿宙的凤目清澈如一汪山泉,中央闪着一朵初开的花,纯然之美,令人陶醉:“你选我,还是他?” 本是决定了,肯定了,毫无余地的事情,我却一时忘记了。 我想起初见的星光,悬崖的日出,连天的石竹,月夜的血腥,还有桑林的雨声。 上官是好。然而星光,日出,雨声,桑椹,莲子都只属于这个少年,凤眼里会开花的少年。我不断告诫自己,离开,离开,但是我自己都不能制止心底的无力感。 花瓣碎了,飘到我的眼里,我内心叹息了一声,但回答的两个字坚决而响亮:“上官。” 阿宙一愣,失望,痛苦,难过都涌到山泉里,淹没了花。他一闭眼,那汪山泉水从他的眼眶溢了出来。我忽然觉得自己犯罪了,但人不能后悔,这就是我的选择:上官。 阿宙又笑了一声:“好。好好!”他连说三声,用手使劲擦了下眼:“好,我就放你跟他走!”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没想到他这样松口,我低头,飞快的抹了眼角。 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况阿宙和上官,上官酒量极大,他喝一杯,阿宙喝两杯,我低着头,却躲不开惠童那孩子气愤的目光。 阿宙忽一沉杯子:“喝够了,先生这就带着她走吧!” 上官审视他:“谢谢。” 阿宙脸色烧红了,眼圈都红:“不要谢,你谢她,她要选你!” 我只好站起来:“谢王爷,我们这就告辞。” “等等”阿宙也站起来,身子有些摇晃:“惠童,取两匹好马,给先生和夏姑娘。” 惠童向来乖顺,此时白了我和上官一眼,嘟囔道:“什么先生?夺我家的夫人。她本来已经是夫人,怎么成了姑娘?” 阿宙眼睛一瞪:“你?” 惠童直走出去:“谁爱给谁给他们,小的不管。”帐外还有其他侍从,倒是飞奔去了。 上官道:“王爷,这次承情,我们能离开战场” 阿宙气汹汹的说:“我都说让你们走了!你还要怎样你,你们”他说不下去,也许有些醉了,我犹豫的走向上官,上官只幽幽道:“王爷,我上官从不欠人情。你此刻并无所求,但是,将来有一天若你真要打一硬仗,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我不禁说:“此刻的四川,难道不是一场硬仗?” 上官直视阿宙,不知道有何深意,阿宙脸色发白:“你已经知道了?” 上官柔和的声音有丝冷漠:“不错。我不会泄漏的。四川不算硬仗。但将来王爷你总有困顿之时。我上次与你说的上中下三策,如今看来倒是空谈。这几天我也想通了,没有什么定策,只有审时度势,不断变化,才能不败” 我呀了一声,他与阿宙所说,我倒是如坠雾里。四川仗好打?国策成空谈?说来说去,上官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阿宙傲然的笑:“我不需要你援手。你也知道了,你的上策并不是最上策。天外有天,上中之上策的人已存,我何劳先生您?” 上官摇头:“上中之上人,你只能被他驱使。我虽如今落于下风,但将来你可驱使的,只有我和我以下之人。话中三味,王爷等几年长大才会明白。”他说完就拉着我出帐。 阿宙没有反应。我忍不住回了几次头,可是终于远了,阿宙将帅帐的火都熄灭了。 一匹战马从我的身边闪电般飞过,似乎是紧急军情报知赵王。我看了一眼上官,再不多想。 我和先生骑马前行,我许是累了,有些无精打采,上官也疲倦,他带着我走了几个时辰的山路,直到月高,才进入了一个峡谷。因为路间陡峭,我就跟着他牵马走。 只听河水奔流,暗夜中也汹涌。 “先生,我们这是去哪里?”我问,他答:“我们一径出川,先去北境腹地一清静处避避。等川战平息,我们再另作打算。你身上残毒,我还是打算让名医朋友看一看你累了?” 我连忙笑着摇头,精神却不能集中。 他跟我又走了一段,忽然唤我:“夏初啊”我应了,他却不说。猛走几步,月下他的瞳仁放大了:“不好夏初你跟我来。” 我心里着急,但什么也不问,就跟着上官牵马到河边一棵巨大而形状奇特的大树下。 奔流声哗哗,上官与我站在及膝的水中,是发生什么变数了?一定是。 果然,不多久,就听见山路上起了许多奇怪的声响。秃鹫的翅膀遮住了月亮,树杈的刺钩住了我的裙子,上官握了我的手,他的眼睛犀利万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4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路高于流水。我从大树缝隙里仰望,只见军人们的靴子一双双飞快的移动,好像靴子有灵。我吸了一口气,依然无法遏制自己内心深处的战栗。我望了一眼上官,他的单衣随着河水漂浮起来。被流水打碎的星星,围绕他修长的双腿转圈子。 看来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听闻锦官城战后,蓝羽军领袖何魁真,迅速的进入此城。蓝羽军相当大一 这时候,我看到上官翕动了一下嘴角,好像在苦笑。他的眸子亮晶晶的渗着寒意,他摇摇头。 仿佛是叫我不用担心他。我怎么能不担心?我压住马头,着急的就像滚水里的蚂蚁。 我倒是不再怕军队会发现我们了,我只是恨自己的束手无策。上官捉住我的手,在奔流声和行军声中。他握着我的手心,一会儿放开,一会儿又握住,似乎是有节奏的。 上官不会游水,我若松开树枝,他也不能和我一起脱险。但我们身边两匹军马,好像也不能伪装成没有关系的平民 步兵之后,是一匹匹的战马,马掌激起的尘土,扑到我的鼻孔里,我忍不住打喷嚏,忙捂住嘴。漫山遍野,从接近月亮的山丘的顶线,到山崖中间古栈道上,再到我们肩上的山路,全部是人,马,还有辎重与伪装过了的战车。我就像个井底之蛙,坐观天兵天将。 上官又捏了我的手一下,我转头,他的口型好像在说:“快了,就快了。” 他说快,我觉得慢。熬了一辈子那么长,行军者终于远去,我松了口气。 “好险。”我的声音被奔流掩护了。上官一下子跌在水里,我情急之下,去拉他,他的身体却非常的重,我也被带到水里。 “先生,腿疼么?难受吗?好了好了,他们走了,我们上岸去。” 他似没有反应,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到路上。夜色黑极了。 上官的脸,美得令人窒息,却死气沉沉。 我拍拍他的脸:“先生!先生?” 他的腿在痉挛,牙齿打颤,但对我却没有反应。 几声马嘶,我跳起来,那两匹脱缰的马显然受惊,顺着流水奔去。我追了一段,使劲的吹哨,但眼看就隐没在夜色里。我沮丧的骂了一声,只好跑回上官的身边。 他用手指掐着地上的草和泥,好像疼痛到了极点,口里喃喃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 我把他的头抱着怀里:“先生,先生?我在我在”我就要哭了,但不是哭的时候。上官的腿疾,遇寒则发,今天他孤身来找我,其中经历了多少?可能连肚子都没有吃饱。我后悔极了:何必争那口气?我本该让先生在阿宙的军帐内吃饱了,休息到天亮再告辞的。可是上官这样骄傲,怎么肯寄人篱下,哪怕一夜? 我附耳对上官道:“先生,有我在呢”上官救过我,我也能救他。 他已经无法行走了,若让他这样疼下去,我可受不了。我从背后的竹囊里取出一个安神催眠的丸药,扒开他的牙齿,让他吃下去。月光下,我告诉自己:别急,别急默念了数遍。 我先把上官的外衣脱下来,再脱下我自己的。他的裤子也湿透了,我将他的裤管拉到膝盖以上。又解开自己的内衣,把他冰凉的腿塞到了我的怀里,只有这样,才能稍微让他暖和起来。他的脚在发抖,在我怀里的洁白如玉的腿,就像无辜的动物。他似挣扎了几下,我使劲按住才不动了。此刻月光下的青凤先生,就只是一个孤单的男孩子而已。我闭上眼睛,替他难过。 我压根感觉不到害羞,用胳膊抱住他的膝盖,团得更紧。胸膛贴着他的骨头,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我轻轻说:“先生,马上就会暖起来了。我一定能把你带出谷。” 他的睫毛上沾满了泪,悄无声息。 好像催眠的药丸起了效力,他的颤抖和痉挛都平静下来。 我坐了约半个时辰,才放开他的腿。我从竹囊里取出一件衣服,用匕首刨开,给他的两条腿上包裹好。现在没有了马上官个儿高,我背不动他,若扶着他,也根本迈不开步但若在山谷滞留,若军人们再来,岂不是坐以待毙。 我寻思了半天,瞥到了对岸上的芦苇草,心里一亮堂。 我将上官和我的外衣,用撕碎的布条,扎成了一条舟的形状。在里面堆了一些山间的植物,又铺上了两层割来的芦苇草。才把上官拖到了那条“草船”上。 上官睫毛上的泪珠不时渗出来。我喘息着给他抹去眼泪。 我上气不接下气,拖着他走的话,人会震动,可不能让他从“草船”上摔下来。但是手里的布条,太细碎,太短了,若连在一起,使劲拖会断的。怎么办我的发遮住眼。 我心神一动,忙解开头发,我的头发浓密而长。前几日在大帐内,阿宙以为我睡着的时候常常偷偷的摸哎,想到他做什么?我毫不犹豫,用匕首割下了内里的一层长发。 头发倒是有韧性。我把上官缚在“舟”上。且发丝滑,就不会勒疼了他。 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有一颗明亮的星星,从东方升起。 我对星星瞧了许久,才鼓起力量,拖着布绳和上官,开始往前走。 我每走一步,都累。随着时间,我的脚尖,像在刀山上走。我停下来,想起曾在川江边上看过的船工。摸摸路还平,就脱下了鞋,赤脚继续走。 光了脚要容易些,我眼睛只盯着东边的那颗星,自己的喘气越来越大,还有上官的呼吸。 上官的呼吸?我惊呼一声,他还在呼吸么? 我俯身,他的气息微弱,我又拍拍他的脸,厉声道:“先生?上官算什么?你不许死你要是敢死,夏初就是砸碎鬼门关的门,也要把你抢回来。” 等了一会儿,他似答应了一声。 我稍微放心,决心要快点。但我还未成年,一晚上的折腾,我又怎能多出几分力气? 忽然,从我的背后又起了马蹄声,我的心到了嗓子眼。 他们又回来了?我四顾,毫无躲藏处,一边是河水,一边是山壁。 我张开手臂,挡住了上官,挡住了路。长头发随着风,在我的脑后全飘起来。 一阵急刹。数十骑上的男人,都望着我。 我对他们喊道:“要杀就杀我,莫伤我家先生!上官青凤,乃天之厚赐,杀之不祥。谁若杀他,永世不得超生。” 那些男人哑巴一样,没有回答。随着轻轻一声,他们全让开路,有一匹马朝我来。 马上之人,身姿笔挺,穿着玄色布衣,可是脸上却蒙着一个使人惊恐的铜面具。 我见过他,他就是围城之夜,那在月亮之下的神射手,苍狼星所照耀的男子。 而且,此人还让我有一丝熟悉。 他打量我,跳下马来,急步到了上官的身边。 “上官?”他唤了一声,我狐疑的瞪着他。 那人却道:“夏初,是我。” 我惊喜交加,我听出来了,我早就应该想到是他,是他。 我情不自禁的用手去拉那个面具,他的大手却比我快一步,先取了下来。 狰狞的面具后,是一张无瑕的俊脸。多一笔太多,少一笔太少。 他的眼睛里有孩童般清浅的水雾,美丽得可以溺下城池。 七月的火红睡莲,在青年沉着的面孔下,灿烂开放。 我扑到他宽阔的肩膀上,泪水才滚下来:“东方先生,是你!我快走不动了你快救救我家先生吧。” 东方琪像哄小孩一样拍了几下我的背。 他望了下天边的那颗星,缓缓道:“战事莫测,我也辗转不寐。先跟我回蓝军大营吧。” 我只能答应。虽然才出北军大营的龙潭,再入篮羽军大营的虎穴。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霜风洗过山头玉轮,蓝羽军的主营帐就设在山顶之上。山下有老兵吹起了陶郧,声似呜咽。 都一天了,上官还在昏睡。我掀开帘子,抬头看天空,叹道:“星星都不见了。” 东方只顾给上官的腿上涂抹草药,随口说:“有。都等在云里让你找。” 我张大眼睛,果然找寻到一颗,又是一颗。本来就是一星独舞,不久满天都是群星歌唱。 “东方先生,我家先生的腿真没事情吗?”我蹲在东方的身旁问。 东方身材和上官一般高,但要魁伟的多,他冷静的点点头:“调养数月,就可无恙。” 我小心的用手指摸了摸上官的腿:“东方先生?我来抹吧!外头还有军务等你呢。” 他瞧了我一眼,摇头:“你力气不够,这里使劲几分,都要学的” 我嗯了一声,在烛火下望着东方先生的脸:“你和上官都是在元石先生那里学的医术?” “家师除了天文,地理,兵书,就是教医道了。我这点不如上官。” 我轻轻说:“上官先生说他最推崇先生你,你什么都比他强。” 东方先生貌似严酷,但此刻他略一抿嘴,脸颊边笑涡乍现,比所有的画中人都要好看。 我想了想,又轻轻说:“东方先生前些日子围城的时候,多谢你出手救我。隔了老远,我又那般狼狈,你怎么就认出了是我呢?” 他眼神清明,好像没有听见。我等了一会儿,他才问:“白马少年,而今何处?你不是跟着上官的,又如何在他的马上?” 我捻着裙摆,将松散的发辫束好,答道:“他算是北帝的部下,现大概在忙着攻城吧。我跟他偶然遇到的。后来我又遇到上官先生,就跟着先生走了” 东方缓缓用盆里的水擦干手,又把上官的腿放在被子里:“北帝?指元天寰?我遇到你,就觉着你的四川口音怪。夏初,你是从江南来的对吗?” 我一慌,阿宙从未问过我的家乡,上官也总是帮我回避,偏偏这个玄鹏先生问起来了。 在比自己高明的人面前,最好不要说假话,我顾左右而言他:“人人都说北帝残忍,他确实可怕。” 东方俊眉一挑,正要说话,却听外面一阵混乱。有个女子挥鞭向牵住马头的壮汉。那壮汉是东方先生贴身的兵丁之一,被鞭子抽打,却巍然不动,避也不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5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东方大步走向女子,明亮的眼盯着她,眼珠动也不动。女子一低头,他已经夺下她的金鞭。 他默然的转身,朝我走来。我足下移了几步,女子的脸被我看清了,原来是当夜锦官城内手刃元廷宇的雪柔姑娘。她俊美而憔悴的脸蛋上,满是泪痕。 “东方你给我站住!”雪柔嘶声喊道,东方依然前行,脸色毫无变化。 雪柔朝他追过来,她一身戎装,活像只山岭。我正想闪进帐里,雪柔先看到了我。 她拉住东方的衣袖:“东方!这个小姑娘怎么在你这里?” 东方没有回答,雪柔抓他更紧:“东方,这丫头是北朝元君宙的人。你怎可让她在我军的秘密营地里?元君宙一个小小子,居然大败赵显,还轻易破了你和何魁真的阵法,是不是这个丫头当了你身边的细作?” 东方声音清冷,色如冰雪:“夏初,你是元君宙的人?” 我摇摇头。 东方偏头对雪柔说:“她不是。” 雪柔的眼里满是伤感和绝望,再盯我一眼,也不凶狠了。 东方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她反而抓得更紧。东方水雾的眸子里,起了一种无邪而迷人的光芒,他哑然道:“雪柔,你知道这是秘密营地,就不该来。北军跟着你,就可以找到这里。” 雪柔的眼眶里落下两颗晶莹的泪:“我不管。我只想见见你你是知道的我明天就要离开四川,去湘洲见刺史王绍了。” 东方点头。 雪柔又道:“何魁真一直与王绍有秘密往来。现轮到了把我做交易。我是女人,怎么一直如飘萍,被人送来送去?东方你真无动于衷吗?我是风尘出身,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但我想能一直远远的望着你难道你一点不知道吗?” 东方不语。 我隐身到帐内。上官轻轻的呻吟一声,眼皮一动。我用手摸了摸他额头,他未醒。我又听东方的话声,他说得极慢,一字字都似乎经过深思熟虑:“雪柔,我知你的情谊。但我从始至终,从未对你有过任何的想法。那和你的出身毫无关系。何魁真送你去湘洲,跟我商量过。王绍出于琅玡王氏,号称儒将。跟着他,总比你如浮舟漂泊要好。锦官城看似固若金汤,但未必能保你安全。还有”东方的声音放低了,听不清楚。 雪柔恸哭。我的面前浮现她那绝世风华,也颇为惋惜。女子,还是从一而终,才幸福。但不贞,正如其美丽,都是命。我低头贪看上官如白瓷般光细的脸颊,还有他俊秀的鼻子,温润的唇。突然觉得,坐在这人的身边,哪怕他的腿一辈子都不能好,我也是幸运的。 上官忽然咳了一声,张开了眼睛。他茫然四顾,见到我,目光春风化雨:“夏初。” 我凑近他:“先生” 他肩膀一耸:“谁在哭?” “是一个蓝羽军的女将。她在东方先生面前哭呢。先生你昨夜发疾,是东方先生救了我们” 上官的面孔变得严肃了。他的手指摸索着什么,我仔细端详,他只是用指甲抠着被子。半晌,等雪柔的哭声低了,上官才吐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自己做梦既然来了这里,也好。” 紧接着,东方从外面迈了进来,他脸色毅然,袖子断了。难道他为了离开雪柔,割断了自己的袖管?我竖起耳朵,帐篷外居然没有任何声息了。 上官注视着东方,东方倒是坦然:“醒了?” 上官的鼻翼微微一抽,对我道:“夏初,你暂且出去一下。我有话跟我师兄说。” 东方的眉峰不易察觉的动了动,潇洒坐到上官的身边,上官旋即握住了他的手。 我走到了外面,不知他们在里面商量些什么。风刮过来,似乎上官絮语不断,而东方只回答只言片语雪柔已经走了?我百无聊赖,就听到一声压抑的抽泣。 我忙向帐子跑去,从一条缝隙里窥视。上官全身都在颤抖,他好像拼命忍住不想哭,但玉山将崩,颓势不可阻挡。他还是孩子一样痛快地哭了起来。东方的神色并不吃惊,他把上官的肩头包在胳膊里面,用手掌揉揉上官的发髻,半晌才说:“傻孩子那又如何?我你啊” 东方的眸光一转,我侧过脸,不想进去,免得上官知道我看到他哭。 本来,上官对我就像云朵上的仙人一般,但最近两日,我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可亲。 我正琢磨呢,东方经过我身旁,淡淡扫我一眼,未再开口。 我溜到帐外,试探了一声:“先生?” 上官“呜”了一声,我靠近他,他却将被子都拉到了脸上,只有远山似秀长的眉还看得见。我心里好笑,是为了怕我看到他红肿的眼睛?上官啊上官 我背对他,咳嗽一声:“先生别闷坏了,夏初闭着眼睛呢。” 我真的蒙起眼睛来,上官唤我:“夏初”我盲人摸象一般到他身边,虽然看不到他,我知道他一定在微笑。 “夏初。我这次害苦你了。”他腼腆说。 我拉住他的手东方先生不知用了什么草药,弄得上官也似竟体芳兰:“先生。我高兴你生病的时候我能在你身边。凡人谁不生病呢?别说你只是一时有疾,就是没有了腿,青凤依然能飞。夏初最崇敬的孙膑,连腿骨都不全,还不是百战百胜,扬名历史?” 他说不出话,好像苏醒了脑子也迟钝了不少。过了好久,我听到他笑了一声:“夏初,你知道东方方才临去的时候说你什么?” “什么?” “他对我说:夏初确实不一般。” 我听了笑,老老实实得靠在他的身旁。上官把我的手,暖在他的被子里:“夏初,你就皮影戏里面的小小一位美婵娟。娇如春水,惹人怜爱。” “莫开玩笑。我可是夏天生的” 上官将我的手贴近他的脸:“不。你对我来说,是跟着春天一起发芽的。”我的手,在他的被窝里舒舒服服,我坐在他的榻边。等他又昏沉睡去,我也不好抽出手。只觉得温暖,好像内心最柔软的角落被撞了一下。因感到疲倦,渐渐睡着了。天亮醒过来,上官正在想心事。 我也有想法,对他道:“先生?我们不能总是跟着大军,你看” “留下也无妨。但还是走吧这个需要东方同意我的腿” “不急。我们先等几日,再作决断?先生,前夜我们遇到的谷中军队,是何方的?” 我半坐起来,故意板起脸来:“你是何方神圣?”其实我已经认出他是小将赵显了。 赵显宝石蓝眸子左右一溜:“该死,该死,是我撞破好事了两位别往心里去啊。” 我气道:“你胡说!”上官也支起身体,并不说话,对赵显微微一笑。 赵显乐不可支,出帐去了。 上官披起外衣:“那把刀不是水沉刀吗?可见此人是赵显了。” 我转了下眼珠子。上官娓娓道:“南北分裂之初。曾有四大兵器,据说只有帅才能使用。近些年,屯兵湘洲的琅玡王氏的王绍——他也是家母的族弟,率先得到了四大之一的‘刺春矛’。尔后,南朝皇帝又将秘宝‘鸿起戟’赐给了亲信大将萧植。元君宙手里的‘揽星剑’,再加上赵显的‘水沉刀’。四大兵器,终于都重见天日。” 原来这样头发乱蓬蓬的,我顺手抚了一下。上官手掌穿过我的后脑勺,掂了掂我的发,眼睛就像星星沐浴的海子:“夏初,我想跟你说一句话。” “先生?” 他对我注视良久,才说:“夏初,你为我截断的那许多青丝,把我网住了。春蚕到死,其丝方尽,你不如让我在你这网里用一生来还你,好吗?” “我”我确实茫然。 他抱住我,温柔的眸子好像在问:可以吗?可以吗? 我正要说话,外面赵显然嚷嚷唱起民歌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我把头埋在自己袖子:“先生我” “夏初,我不急着要你答应我可以等,一直等。”上官说完,帮我理顺长发,又用篦子梳了,灵巧的帮我编成辫子:“昨夜辛苦你了,何必守着我?” 我不敢面对他,闪身躲出来。赵显坐在不远的空地上,朝我飞了一眼:“美人,原来你哈哈,想必那小王爷肯定在哇哇乱叫,睡不着觉了。我想想就开心。” 我白了他一眼,他笑道:“还不许人说啊?里面的那位比狗屁王爷好多了。他长得多白,多精细啊,跟你的模样活脱脱天生一对。一个美人儿,人人追,肯定不痛快吧?” 我踢了下他的水沉刀,自己的脚尖生疼。 我咬牙道:“每次遇到你都听唠叨。反正我不会跟了你的,你放心好了。” 他仰天大笑,用大刀敲击着石头的地面:“大丈夫,志气穷则益坚,老当益壮。大家都去追美人,我就偏不追了。余下我一个人驰骋疆场,才好玩哪。” 我也笑了一声,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一个“困”字。斜眼瞅他。他在阳光下,用刀背拍着靴上泥土,好像不屑答我,伸手到背后挠了挠痒痒。 我存心长叹了一声:“万一这次蓝羽军为北军所消灭,你可怎么办呢?” 他继续挠痒,把腿伸直了:“那又如何?我死了,算是老天爷安排的。再过二十年不就又是一颗好头颅?不死,我自然向最强者称臣。天下有什么对错,不就是弱肉强食?我这样子平民,若不是在蓝羽军,何年何月才能出头?南北两朝的大将哪个不是门阀出身?” 我心有所触动,虽然过去曾说要革新,破除高门制度。但这些年来,还不是大族控制了一切?王谢时代已经成为历史,但皇帝的面前,是更多的世家大族,门第永为界线,公平吗? 我正在思索,只见东方先生,于朝阳里飘然而来,他远远止步,对赵显抬了一下手腕。 赵显连忙收了笑容,拉了几下衣摆,快步朝他走去。 “军师手下有探子在川境发现了一支北军,数量庞大”赵显对东方汇报。 东方摇摇手,赵显会意,便跟着他走到其他的帐篷去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6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山的高处。虽然视野开阔,但也不啻是大胆的冒险。若北军围攻,歼灭四周星罗棋布的蓝羽军,则主帐骑虎难下,逃离也难。来这里一天,我就发现东方身边有几十个蓝羽军的精壮军士,护在其左右。不过,他们好像从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静的碜人。 上官和东方情同莫逆。现在离开,他真的愿意? 阳光强烈,我转了几圈,又回到了上官那里。他穿好了衣裳,盘腿坐着,东方的墨黑色外衣对他显得过大。他看地上什么,倒有些入迷。 “其亡其亡,系于苞桑。”他喃喃道。我知道那是周易中的名言,上官和东方都好卜卦,但此时,光靠卜卦有何意义。我嘴上不说,倒了些水给上官送上。 我也不吭声,看着他,他又念了一会儿,才含笑接过碗。我头一次发现他的唇色也和樱色一般迷人。一时倒有些脸热,目光下移,就见他唇线一动。 “先生?锦官城会不会被破?” “会。” “那东方先生呢?万一战败,他去哪里?” 上官悠然答道:“他既然名为大鹏,则来去九万里,自有办法。东方琪在这盘棋里,有他自己的角色。我是他的师弟,不便说什么,也不需要说。我现也想过了,总是隐居下去,对我的见识也无好处。青凤不飞,会忘记了怎么飞。你除了我,更是无依无靠。等四川烽烟散尽,我另有打算。自然到时候也要听你的意见。记住我最重你,你若不乐意,我断不会去强求什么。” 我点点头:“其亡其亡,说的是谁亡?” 上官的眼神飘忽,白皙的脸上涌上神秘表情。 我本想他未必答我,但他终于说:“神州陆沉已久。有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南北两朝相争,纵然天下一统。但谁会笑到最后,依然是迷。曹刘英雄,孙吴风流,但最终三国归了司马,谁又能猜到?我那些国策本是书生臆想,若能知道全部的天机,我就是妖怪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上官的腿,虽无大碍,但依然不可行走,因此后面的十天,我一直在东方的大营内。第一夜后,上官便请东方先生为我专门准备了一个营帐,离他的还有些距离。我要离他近些,他也不肯,说夜间自有东方身边的亲兵服侍。 夜间安静,我若辗转反侧,半夜里,常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在回荡。白日看,东方毫无倦容,上官更是笃定。他们俩常在大帐内下棋,有时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上官说那是元石先生教给的隐语。他们倒不是避着我,而是习惯了而已。 但是,白天我若陪伴上官,也会听到一些于蓝羽军不利的消息。 直到两天前,元君宙反围锦官城,四川大战进入了不得不发的严重态势。在东方先生大营内,他身边的那些军士照例没有一词,但神色凝重,使人不得不感到压迫。我时刻盘算,应该何时劝上官跟我一起辞别这个漩涡。 这日,我坐在上官的寝帐外,用一块磨刀石,细细的打磨自己随身的匕首。上官和东方都坐在里面下棋。山边紫云翻滚,有一骑飞上山麓。我一惊,两名军兵早就冲上去,遏住带血的马头,有个军官从马背上摔下来,铠甲上全是血。他的肩膀上还插着半段箭。 “军师,军师大事不好!”那军官不断的叫喊。 东方应了一声,两名兵丁挟着军官进去了。那军官凄厉道:“军师,锦官城已破!” 东方微微的“嗯?”一声。 上官问:“怎么那么快就被破,是里应外合吗?” 军官声泪俱下:“是,元君宙昨日已经被何大王所击败,往后撤避了一段。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锦官城内的百姓中,竟混入了许多北军的细作。他们于凌晨忽起放火,而北军与此同时发起总攻。云梯,头车,水火交攻大王也不知在何处。只有小人换上北军校尉的服色,才乘乱前来报信” “知道了。你们把他带下去歇息疗伤。”东方说话跟平时完全一样。 上官默然,我只听东方又丢下一子:“该你了。” 我收起匕首,跑回营帐。这下子更不安全了。要知道我最担心的就是薛坚的那支大军,他们究竟在哪里?薛坚来川,那万一 我心慌意乱,在白昼点了蜡烛。将我的竹囊打开,野王笛,皇后玉燕,地图我一一铺开, 整理遍,什么都在。 ” 我又点头。他背起手,语声温和:“兵荒马乱,你还小。在这样的地方过生日,也是委屈了。” 我坐了起来:“先生,锦官城已破,北军是不是随时会来围攻此处,我们如何是好?” 他仰天片刻,也坐到我的面前:“其实我就是为此而来。刚才我与上官下棋时已经想好了:此处已不再安全,你跟上官一起走吧,越快越好。” “去哪里呢?” 东方目光如炬,声调如水:“我命手下护送你们出四川,你们去哪里都可以,上官醒来,自能决定。”他接过我手里的笔,在上面画了几个符号:“把此图上的笔画留给上官看,他会明白的。” 他不再看我,就要离开,我拉住他:“先生,你怎不怕危险?上官先生不会撇下你走的。” 他沉默片刻,才道:“夏初,东方琪这个人,从此对你们就算死了。快走吧,马车就在外面。赶马的人我已吩咐过,今后你们就是他的主人了。上官喝了我的药——原是怕山里寒冷,他受了颠簸,再犯病。他在车里睡着了。你会骑马,跟着车一起走。” 我不便多嘴,把笛子塞进袖管,又卷起地图。 东方踱步带着我至马车前,上官在内睡着了,赶马的壮汉对我拱手。 “先生?为何那么急,你都没有和我家先生道别。这些天多谢你的照顾。”我俯视东方的脸,他好像不是个真实的人。他也仔细的看我的脸,好像记住了我。 他眸中的红莲,已亮如红日:“不必了。走吧,走吧!” 他亲自抽了下马,马跑起来。我跟着马车疾驰一段路,再回头。 唯有丘壑,玄鹏先生人影不见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偏是人间行路难。策马古道,青山偃骞,我跟着马车,贪恋四川的景物。若此去出川,不知何日才能重见。为女子者,若一想“认命”两字,往往就会思路顺畅些。可我是帝王之女,也天生不能“认命”。我已想好,除了跟随先生,还要向上官学些医术,虽不能救国,当个名医也可解所遇之人的疾苦。 前面横一道巨岩,山路被劈成岔口。我吁了一声,马儿驻足。我认出驾车的大汉乃是那夜拖住雪柔姑娘马头的兵丁。他厚重的就像一座铁塔,此时恭敬问我:“姑娘,小人名孙照。旧主人吩咐过,从此上官先生就是小的主人。出生入死,小人都跟随在上官先生左右。” 山风吹来,把我脊梁上汗水都吹凉。我略微点头:“上官先生一时醒不过来。这是什么地方?” 孙照指了下山壁上方:“姑娘请看。” 我仰面,马一后退,差点把我摔下去。 长满青苔的崖壁上,刻着三个阴森大字“双凤关”。 我留心左右的岔口,用马鞭指了左边的那条路:“就是这里吧出川还有多少路程?” 孙照认真回话:“姑娘,小人乃长安人。对于此地也不熟悉。不如姑娘在此稍待片刻,小人去探探路就回来。” 我望了一眼自己的马。孙照连忙道:“小人军旅多年,脚力不差。姑娘不用担心。小人去去就来。” “那好吧。” 孙照跑得果然极快。见他常跟随在东方左右,还是第一次听他开口呢。 我走到马车前,弯腰进去,靠着上官。他睡得安稳。我取出地图来看,从这里出川路途也不好走。走一步是一步,只要远离了是非, 忽然听上官唤了一声:“夏初?”我应了。他的嘴角噙着笑,原来是做梦。我把地图放在他的衣服上,下意识伸手去掏了一下袖管。我只摸了摸,只觉脸皮一绷。我又仔细的找了找,珍珠锦囊在我的怀里,但是玉燕子呢?那属于皇后的南朝国宝呢? 我呼吸都急促了,血涌上头。上官却浑然不知,俊秀脸上犹带着舒心的笑。 我仔细回忆方才的每个细节。一拍脑袋。原来东方催我走,太匆忙。我一定把父母的那个宝贝信物落在毡子上了。 这只玉燕,虽然是身外之物,但其腹部刻有昭阳殿字样。落于蓝羽军或者北军之中,都可能会泄漏光华公主的行踪。况且此物有特别意义,难于割舍。我望了一眼上官。离开东方大营还不远,快去快回也来得及。 乌鸦鸣叫,我探头去,天色黑沉沉的,野山樱树在随风摆动。 山樱似乎是在摇头,好像劝我:夏初,别去,别去。我也犹豫。孙照急急跑了回来。 他取出一个皮囊,跪在车辕下:“姑娘,请您喝点水泉。” 我接了过来,添了一下发苦的嘴唇。他说:“姑娘,小人去探过了,右边是条死路,久无人迹。左边确实可走,但可能昨日有过泥石流,前方路上不少大碎石。小人能搬开的只是行路更慢些。” 我听他那么说,就答应道:“是要许多时间吗?” “快不了。” 我又替上官理好额头上的发丝。下车回到马背上,我俯视孙照:“孙照。我要回大营去,有重要的东西丢在那里。本来我也踌躇,但既然双凤关前道路如此,可见是天意。你先赶马车过去,我等下追上来。” 孙照变了脸色:“姑娘,不能去!” 我逼视他:“为何?” 他支吾,又伏地道:“姑娘,小人替您去取吧?老主人吩咐,你们走了就不能回去的。” 我拒绝他:“不,这件事你不能替我。再说你走了,我如何能搬开前方的碎石?若就此延迟,则天黑都得在山路上了。孙照,你莫要辜负我的信任,照顾好先生。” 我说完,就不理会他,快马加鞭回程。说来也怪,我回头的那刻,从双凤关里飞出一只白鹤来,在半空追着我的马。我的马越跑越快,它哀鸣几声,终于赶不上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7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我一口气就到了东方先生的大帐,四周静悄悄的,竞像成了一座空营。我心里一寒,即刻就回到自己的营帐内。一切都和我离开的时候一致,但反复搜索,地上并没有那只玉燕。 已经是夏天,还是正午,但是空气里飘来一种不可名状的气味。我立刻就察觉不对劲,出了帐子一瞧,因我在高处,可见山谷下面的每条山道,都是士兵移动。他们没有蓝色羽毛,北军?天哪,薛坚之埋伏?我下意识的撒腿朝东方的大帐跑去。静,风吹草声都听见了。 我一掀帘子,吃了一惊。 所有东方身边的亲兵都全副武装,全无声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绕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毫无纹饰却显得贵重的纯黑锦袍,端严的就像塑像。 东方先生?他在等什么。难道等我?我开口道:“先生?” 他猛地站起来:“夏初,你怎么回来了?” 我只说:“我北军来了!” 东方的脸上闪过一种复杂的表情,那使他显得更神秘,更不像个真实的人了。 他走近我:“我知道了。夏初,你跟着我出去看看吧。”他话音刚落,其周围的士兵簇拥着我们到了最高处。 前一刻还是风平浪静,在我们立定的一刻,山脚下殊死的大战开始了。乱云飞起,黑旗和蓝色的旗帜狂乱的咬在一起。鼓声大作,那种刺激我的气味变得浓郁无比,马粪,男人的汗酸臭,再加上血的味道。一排排的箭雨挡住了太阳,在震撼大地的节奏中插进了山下的大营。那些在石头中间的白羽箭残酷无情,目视一批批活动着的蓝羽生物被消灭。 鼓声连天,蓝羽军在猝不及防中,依然有还击者。有的北军呼啸而来,却被毒箭击中,面部顿时溃烂模糊。还有些人肢体已断,但依然在困水中转着圈子杀人。杀人,只有杀人。喊杀声响彻山谷,号角又起,第二支北军军队从山背后绕了出来,他们中间没有骑兵,战车,只有轻装的武士。排在前面的士族,赤膊挥舞着大刀。闪光的刀轮成深蓝色的旋风, 两支北军拦腰截断了数万蓝羽军,余下的是与的厮杀。人头片刻就堆积起来。活人们如麦秆一般脆弱,在人群的洪流里被折断。凄惨的喊叫,垂死者的呻吟,越来越多,几乎不能分辨是什么。只有使人恐惧的回音,山谷更苍白,青面獠牙的冷笑。 血的诅咒,令我头皮发麻,只感觉到恶心。 我的舌头下藏着“玉燕子,玉燕子”,我不能再要玉燕子了。 我情不自禁的喊道:“不,我要走!” 耳边东方轻轻而断然的说:“太迟了,你走不脱了。” 他的声音,有一丝迷惑,一点感伤,与此刻俨雅如神的他,并不谐和。 远远望去,我来得那条路上,也有了一些骑兵。他们并不动作,只是跟我们一样俯视着战场。 这些骑兵怎么样才包抄到那条路上的呢?我的思绪飞快,但剩下的只有吃惊。 我微微的发抖,想起了一个时辰前上官在梦中的那声“夏初”,还有双凤关里的那只白鹤。可是眼前只有死亡,仿佛无休无止。 东方身边的数圈亲兵全张开了弩机,对着四下。只有他的衣袖随风飘动,面无表情的环视一切,好像山脚下或者所有的生物都是渺小的。 那些声音渐渐的低下去了,我只听到一个有力的呼唤:“夏初。” 东方把什么东西拿了出来,插在我的头发里。我知道了一定是玉燕子。 我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我望着他,只等他给我答案。 他的眼睛里那种孩童一样的水雾凝成了冰。若被他看一眼,春天里也会片草不生。 从骑兵里终于有一匹马缓缓的过来,离了数丈远,马上的将军翻身下来。 他对东方匍匐着叩首,并无言语,似乎在等待命令。 这个人我见过。我想来了,他就是那个虬须客,曾经在蓬莱店帮着阿宙杀死刺客的男人。 虬须客的骑兵随从里,有人竖着“薛”的旗帜。薛坚,是围攻的一路。 我不再茫然,也不感到气愤,我只是冷冷的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他周身都带着光晕,会让身经百战的勇士也不自觉想朝他跪拜下去。 再也不会有比他更英俊的男人。阿宙曾经告诉过我的话,是真的吧。 “人不能不信命。”他开口了:“第一次,我在青城山遇到你,我就放你走。你不肯走。第二次,我在围城内助五弟脱险,也算放了你。你居然又出现了。第三次,我已经猜到你是谁了。那张地图,不过是让我最后确定而已。但我决定让你走。我不能不给上官一个机会。可玉燕子又让你回来了。东方琪,在这座山上死了” 我打断了他:“你赢了。因为你站在最高。所有人都被命运操纵,总有一些未知事。除了你。元天寰!” 他望着远处的青山:“四川之局是我近年来最喜爱的一盘棋。东方玄鹏先生,来去莫测,人人皆知。但除了家师元石先生,没人知道我真的秘密。我五弟的出现让上官怀疑。虽然我并没有让五弟去找过他。上官在五弟走后,把他所有和我见面的日子写在竹片上,发现凡是元天寰那个人经历重大战争和国事,我就从未出现。人再神,也是□无术的。 这盘棋里,元石大弟子之名帮了我大忙如今,四川已平,廷宇党亦灭,蓝羽军亡,湘洲王绍必反。放眼望去,好像太无趣了。直到天边的土地都将属于我,而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将向我称臣。公主,只是东方先生变成了朕,倒教你我为难了。“ 我没有回答,他也不需要我回答。我们的身后,一面金色的巨大龙旗升起来。元天寰身边除了我,所有的人都下跪。 薛坚大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山上:“万岁御驾在此,亲征平贼。” 一片压抑的安静。 有人如梦初醒:“万岁来了!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活着的人都在兴奋的喊着,除了我和他。 元天寰和我并肩而立。他淡漠的望着我,我也淡漠的望着他。 一声清脆的马嘶,从山谷中央传上来。我低头一看,是玉飞龙。 银甲的元君宙似去牵马,其实已经站了起来,我已看不清他。果然他是另一路军的统帅。 阿宙和薛将军。在这种知悉布阵情况下,任何一路都足以攻灭山下的蓝羽军。但元天寰非要安排两路人马。为的无非是让他们相互辖制,以防万一。 暮色降临,一片孤寂,山音里好像有人在喊我“夏初,夏初”。 举目望去,少司命神在冥冥中为夏初 暮霭氤氲,山沉远照。十数万雄师横于山野,炊烟亦可令天地变色。 此夜之后,便不是属巴蜀之境了。元天寰行军神速,星夜兼程,每三日大军,才歇息一夜。对他急于班师回朝,好像北军上下全没有一声怨言。 自从那日屠灭蓝羽军,他在山顶对我道破天机后。他没有再对我说过一个字。 他不对我说,我自然也不主动去找他说。此人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元天寰从不带女人从军。所以在我身边只派来两个小太监伺候。这两个小孩儿跟元天寰身边的那些亲兵一样,除非你问,不然就一句话也不说。行军时,我在一辆密不透风,窗户都没有的马车里。休整时,我在戒备森严的帐篷里。譬如是鱼儿被困在无水的沟渠内,一筹莫展。 但是,我无时不感到元天寰的存在。好像我在马车内的时候,他的马就在车轴的近旁。而我在帐篷内,他就呆在最近的那个帐内。 大家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谁,似乎也无人关心我的存在。 尽管我几乎被软禁了,我依然得到了一些消息。薛坚被元天寰留在了四川,收拾四川大乱后的局面。赵显中了埋伏,被俘虏了,早被特令先期送到了长安。阿宙,领军处于右后翼 现在在北军营内,唯一可能会帮我的,就是阿宙。可是他如何能面对我? 我想了无数的办法,都不行。唯有我拉开帘子,一个小宦官跪在门口:“您有何吩咐?” 我吐了口气,坦白说:“去告诉皇帝,我要见他。” 那小宦官飞跑去了。我等得心焦,他回来怯生生地说:“皇上正忙,无空见您。” 我心里几分凉薄。真遇到这样的男人,怎么办呢?此人会为我这样一个少女动心?我不信,当初就因为那么一首大风歌,仅仅因为一个女相士几句话,他就非要娶我为他的妻子了。 他究竟有什么盘算?我嗤之以鼻,冷笑了几声,取出袖子里的匕首来细细的看。 那小太监又说:“皇上有令,虽然长安就快到了,但您起居乏人照顾,也不可行。皇上命四川上贡合适的侍女,今日全部齐集。皇上口谕,想必您也不会喜欢长安的宫人,所以这里的人,随您挑选。” 我整理好衣襟,走出去瞧。门口守卫的武士不少,还有地上跪着十来个小丫头。最大的也不过我这个年龄而已。 小太监道:“这是主人,以后你们就是伺候她的。” 那些姑娘面面相觑,纷纷对我叩首。 我环顾一下四周:“我用不了那么多人。明日行军,我只要一个人跟着我就行了。” 话音刚落,女孩子们就伶牙俐齿起来。 “奴婢愿意去” “奴婢什么都会做最擅长梳妆” “奴婢” 我严厉的看了一眼,她们才安静了。我用足尖碾了一下泥土,随手指了远处的一匹青色的马:“回答我一个问题,那是什么?” 众人争先恐后:“马!” “不对,军马”,“青色的马”。 见我略微摇头,便有一个女孩讨好的说:“主人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我笑了。我虽然也经历过困境,但公主毕竟是同平常人家的女儿有些不同。其实我虽用心,但并不是用心计。不是不能,是不愿意,不屑而已。 我指了指人群最后一个圆脸的小姑娘,她梳着丫髻,秀美的脸上嵌着豌豆花一样的灵活眼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8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我环顾一下四周:“我用不了那么多人。明日行军,我只要一个人跟着我就行了。” 话音刚落,女孩子们就伶牙俐齿起来。 “奴婢愿意去” “奴婢什么都会做最擅长梳妆” “奴婢” 我严厉的看了一眼,她们才安静了。我用足尖碾了一下泥土,随手指了远处的一匹青色的马:“回答我一个问题,那是什么?” 众人争先恐后:“马!” “不对,军马”,“青色的马”。 见我略微摇头,便有一个女孩讨好的说:“主人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我笑了。我虽然也经历过困境,但公主毕竟是同平常人家的女儿有些不同。其实我虽用心,但并不是用心计。不是不能,是不愿意,不屑而已。 我指了指人群最后一个圆脸的小姑娘,她梳着丫髻,秀美的脸上嵌着豌豆花一样的灵活眼睛。 她从方才到现在,从没有开口过。 “你来,叫什么?多大了?”我问。 她对我盈盈一拜:“我叫阿圆。十一岁了。” “阿圆,听上去不错。”我凝视她:“需加一个跟夏天有关的字。你以后叫圆荷,荷叶的荷吧。”她的脸瞬间变得红扑扑的。 我径直走进了帐子,她也跟了进来。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我不禁想:此丫头倒是非常让我省心。也算遇到了元天寰以后,唯一可以庆幸的事情。 我枯坐一会儿,料定元天寰也不会来。这底恐怕到了长安才能露呢,我便躺下,圆荷过来帮我解衣服,我摇头:“不要。”她马上蹲到角落里去了。 我母亲曾说,她在四川时,最怕巴山夜雨,我如今,连巴山的风都听了心惊。 命运充满巧合。我母亲在四川被父皇发现,我也在四川被一位皇帝找到了。 此时,就听得门口有小孩找那两个小太监说话:“怎么了?连我都不认了?平日在宫内得了我多少好玩的物件。当差时候就这嘴脸?” 我紧张起来,但并没有转身。那童声,我肯定听过。是阿宙身边的小宦官惠童!圆荷悄悄的爬起来,也不问我,直爬到帐子门口。 小宦官道:“哥哥瞧你这话说的皇上有令,谁都不可随便进的。” “什么人啊?是个姑娘对不?我就是好奇。” 惠童在门口磨蹭了半天,但好说歹说,都没有人让他入账来。我在黑暗中凑过身体,想听清他们对话。 圆荷忽然打开了帐帘:“主人睡着了。这个哥哥好脸熟,是不是找我的呢?” 惠童笑呵呵的:“也没什么我看你也面善。你出来一下,我同你聊几句也好。” 圆荷回头瞥了我一眼,似在讨我的示下,我往下按了一下手。她就钻出去了。 过不多久,就有一个小宦官提醒:“喂,皇上朝这边来了” 圆荷刺猬一样溜进来,闪电似的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 元天寰迈步入内了。他仪范伟丽,但走路却几乎无声。 我站起来,圆荷跪下,元天寰扫视她一眼:“出去。” 他依然穿了件朴素的黑衣,看似书卷气十足。夜色烘托出他紫色纶巾,甚是典雅,郁郁而文。但我再也不会受骗了。 他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平淡:“公主,你对朕有话说?” 我不卑不亢的说:“有话。” 他眸子一闪:“问将如何对待你吗?” “不,你错了。”我直面他:“我今夜只想问一句:上官如今在哪里?”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元天寰凝视我,用一种令人玩味的神色反问:“你想他会在哪里?” “元天寰,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呢。” 元天寰神定气闲,慢悠悠的说:“他在哪里?被朕派去的人暗杀了,还是被朕拘禁起来了,抑或是被你的事情打击的一蹶不振了?”他话锋一转:“那都不再是青凤了。公主你还是不了解他这个人。” 我想起那张地图,元天寰曾在上用笔圈画过什么,便问:“你在地图上写了什么?” 元天寰道:“我又不是给你写的。你需要知道么?” “你” 他嘴唇纹丝不动,鼻腔里一声笑叹:“公主,有一个愿赌服输的词儿,你知道吗?在朕的面前,你用现在这种执拗的态度,将不会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无论上盘棋,还是下盘棋,你只要输过一次,便要服输。一只真正的凤,就像上官,不会让旁人看到它的翅膀。你必须尽量藏好你的翅膀,不然朕帮不了你。” 帐篷里黑,他就像一星萤火,发出诡谲的光芒,那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我在背后掐了几下手指才嘿嘿的笑了出来,我将手臂张开,同时向背后一拉,好像是收起翅膀的样子。我坐下,将案上四川才贡来的蜜橘,当他的面,用匕首剖开了皮,一片片放进嘴去,用力的咀嚼。我故意对视他,微笑着问:“好,元天寰。我认输。你比我多吃了十来年饭,赢我一个女孩子也算是至尊光荣。” 他唇边笑涡一闪而过,眼光依然是冷的:“这就对了,小孩子更要听大人的。先生两字,不是白叫的。” 我又哈哈了几声,问:“请你告诉我,上官在哪里?” “他已经被孙照送往神医吴子毓处,吴先生与上官向来友善。他的腿疾若无温泉治疗,吴先生亲手治疗,恐怕以后会有残疾。当初你们离开的时候,朕并未提起,但上官自己的心里是清楚的。” “那你究竟在地图上写了什么?” 元天寰的眉峰又一动:“你是朕,你会写什么呢?上官只看了那张地图,自会明了。在蓝军内,他对朕说,既然朕为皇帝,那么他愿意跟随我平定天下。但他若是选了你,他就不能再选择当我的军师。自古岂有两全事?” 我愣了一愣,橘子也没有咽下去。上官曾要想出仕?怪不得他说自己就算“士”,也需要一盘盘棋杀出来要想在这个世间找到最安全,最可靠的藏匿处,“逃”原来不是上策。 外面有人禀报:“皇上,长安的人已将圣旨所需送来了” 元天寰听到政务,顿时神采奕奕,站起来对我道:“朕有重要的事,先告辞了。” 我挡住他的去路:“我想出去走走。闷坏了。” “那就出去走啊,难道还要朕特意下旨准你走?” 我按捺火气:“你这些天来让那么多兵士守着” 他显然已经对我的话心不在焉了,过了一会儿,才回神道:“公主,朕是让人守卫着,但他们能禁止你出去吗?别忘了你是何等地位。除了朕,谁都不能让你遵照他的意思做。” 他掀开帘,示意我在他前面走出去。我也不让,率先走到外头,小丫头圆荷远远的跪在风里。 云朵千里万里,月色溪前溪后,我深呼吸了一次,元天寰立于我身后,音调沉缓如钟:“那边就是剑阁,明日我们将到陈仓。朕与公主你,可谓郎无情,妾无意。但成就天下者,也无需拘泥俗套。此生你可能再也不会见到剑门雄关了,但你的名字必定会跟剑门关一样刻在历史上。” 我并未搭话,仰头望着铁铸般的剑门,两排刀削般的云崖,对峙在陈仓道前。 圆荷乖觉的靠近我:“主人?皇上走了。” 我正色道:“我乃宁朝余姚公主。” 她顿了顿,称呼我:“是,公主。” 我是公主。无论嫁给哪个男人,我永远都是公主。我身上流着父皇的血。流浪帝女梦,也许不过幻影而已。圆荷跟着我沿着军营向溪边散步,溪水泄银般泰然。 “这就是剑门,太雄伟了。公主,我们会去长安吗?” “会。圆荷听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话吗?当年蜀将守在此处,敌人十万大军都不敢越过雷池一步。” 圆荷的丫髻跟着脑袋一起动:“嗯!公主,蜀国最后还是亡了呢。” 我笑:“气数已尽,不得不亡。虽说败了,但努力过也无憾。方才你跟惠童说了些什么?” “是。”圆荷环顾四周,压低嗓门,神态依旧自若:“小哥哥说,他的主人要对公主传说一句话:他已经知道您是谁了。” 他知道了我方要说话,从灌木丛里一匹马跃出,有人将我一掠而起。圆荷只呀了一声,钉子一般在原地不动,我只看了那人的眼睛,就对圆荷道:“别怕,我就回来。” 玉飞龙撒开四蹄,越过丈许的溪涧,水花溅到我的脸上。 “阿宙?”我在马上叫他。 阿宙催马进入一个山坳,溪水在这里变缓,红萼花开,露凝清香。玉飞龙蓦然停下。 他的凤目满是比剑门更险的迷惑,我又叫了他几声。他眸子才转向我:“你” 我直言道:“你知道了,我就是炎光华。” 阿宙的颧骨都瘦削下去了,凤眼下有些发青,他的脸上酝酿着一场风暴,但最终吐出来的却是支离破碎的语言:“你是你我小虾。瞒着我现在怎么办?原来那晚我是说了我不能放弃当王但是你你说清楚了吗?若知你我什么都可不要了,天涯海角都愿意跟你去。” 我告诫自己只能装作无情,但阿宙的样子与过去判若两人。我的心又不是铁打的,无言以对。 他哽咽了,在马背上紧紧抱住我,手臂颤抖,好像抵抗不了强风,但他偏要把我抱得更紧。我望着剑门关,渐渐视线模糊:“喂,阿宙对不起。” 青烟冥月,野山残火。红花凋落,直顺流北方飘去,殷红尽头,想必就是长安。 而此月,此溪,此关,唯留青青花萼,还有前一春的记忆。 草木犹如此,两个少年,情和以堪?祲祲沧桑蜀道,少年上官又作何想? 阿宙抹了泪,抽噎一下:“别说了我知道你是公主以后,忽然就想通了。桑树林里你是愿意接受了我的。你后来跟着上官离开我,并不是因为你爱上了他,而是你不能留在我身旁。我不恨你是公主,但我恨我自己是元君宙。” 我无奈的合上眼皮:“阿宙,男女间只要有一个是龙子凤命,就算爱的枷锁。我们俩倒好,全都是投身在帝王家。这也算命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199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我不信命。早就说无人命运写定的。你是我的小虾难道你真的愿意履行婚约,嫁给大哥了吗?你说不。我现就带着你逃走,从剑门关走偏道,穿进四川密林,可能行的。这一辈子就算再短,有了你我也不在乎了。”他的眸子燃烧起来,字字逼我。我这才发现,玉飞龙驮了一个大包裹。他穿得平民的短袷,背着剑。 他真愿意放弃一切?桑树林的雨,都落在他的眼睛里,还打湿我的心。 突然,一支冷箭“嗖”的擦过他的发髻,阿宙警觉大喝一声,我拖着他卧倒。我还听到稍远处有不少人惊呼。我也发现了灌木里的人马。我早就知道元天寰会做防备。但方才那一箭?差一点就可以杀死我或者阿宙,谁敢如此大胆? “小人护卫来迟。”只不过半刻的功夫,一名校尉奔上前来磕头:“小人奉命保护姑娘。未料方才从栈道上射出冷箭若伤及姑娘,则小人等只好以死谢罪。” 校尉倒是机灵。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此,又好像全不认识阿宙。 还有几个人追上了荆棘丛生的栈道。 阿宙没说话,我问他:“是谁?你得罪了谁吗,记得蓬莱店里要杀你的人么?元廷宇不是死了么?” 阿宙盯着那护卫我的校尉,手里剑似乎随时要出鞘,我尽量用最低的声音道:“不行了。我要回去,别赌上我们的命。” 阿宙扯住我的后裳,嘴唇颤动:“小虾,出川后就更难了你不明白?” 我下定决心。横眉对校尉说:“你们几个尽管把所见报给皇上听,可以试试皇上相信我还是相信你们。我保证皇上一定会杀了你们。” “小人不敢多嘴。但方才冷箭蹊跷他们回来了,也没有追到。请王您留神。” 他说完就退后了一大段距离。我对阿宙摇头:“阿宙,别冒失了。今后不要再想着我了。” “你真要回去?” 我只得走了,再这样我们都只有死。我只得丢下一句残忍的话:“别拦着我。我是公主,我不再想流浪,要成为天下最高处的女子。你能给我那个吗?” 他的凤目迷惘,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他松开了我。 我一路走,无视身后所有的人,不知何时,圆荷跟上了我,她悄悄的:“公主” 我直走到黑暗里去。我并非生而知之的聪明人,如今不能再做无把握的事情。我宁愿选择做一只涅磐的凤。 阿宙,我可能会在宫廷里浴火重生。可你还是忘记了我 轱辘压过白鹿原,汉五陵隐约可见。渭水灌溉下,陌上桑欣欣向荣。 每接近长安一步,人们情绪愈加饱满,不断有禁卫军队,仪仗加入皇帝之师。 我漠不关心。“逃”非上策,那么第二策就是“拖延”了。 只要我与元天寰的婚期未到,也许我还能遇到变数。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前无行路,后无退途,欲返不能,此生何所?死,还是生? 我头上筋脉也作痛起来。直到圆荷兴奋的说:“公主,看长安城” 长安,我曾经无数次读到过它的名字。可是晴空下,宏伟的城郭笼罩在暑气的热风里,幻想中的长安消失了。如今它好像一只巨大的釜,无论怎样的哭泣,都会被它的热量吞噬。 万不可示弱。南朝公主的尊严,是我最后一层盾了。 长安城门前,人人山呼万岁。圆荷卷起车帘,元天寰威仪赫赫,就在马车正前方不远。而玉飞龙驮着阿宙跟从其策。肃穆中,有十数骑,搅着土黄烟尘而来。 到了皇帝面前,两少年跳下来双双拜倒。 元天寰兴致甚好:“平身。六弟胖了,七弟又高了些。” 少年中的一个穿着绣金色三爪龙的袍子,佩着绣花紫香囊。眉目浓丽,下巴处飞有一道旧疤,更显得佻达。他一边用袖子给自己扇风,一边笑嘻嘻道:“臣弟就是爱吃。皇兄大捷,臣弟吃了三坛子酒,两桌子菜,烧了一柱高香。七弟为气往脑门冲,自然就拔高了” 旁边“七弟”稚气未脱,粗看与阿宙有几分相似。但其神恬静,脸盘也偏方正。他全不聒噪,恭立如松。朝元天寰敬畏的望望,又定睛细看了看阿宙,好像要确定他们都安然无恙。 我猜嘻嘻哈哈的少年就是六王爷元殊定了,他旁边那个更小的男孩,就是燕王元旭宗了。 阿宙下马一反昔日的俊姿,在地上还踉跄了下,才抱了自己的七弟。元殊定一把将阿宙拦腰抱住。同胞的三兄弟扣了环儿似的一串,元天寰动也不动注视弟弟们。 元殊定歪嘴笑道:“五哥这次被发配的长了,快说你除了从军,还混到哪里去了?都说四川多佳丽,你有没有抱得美人归?给我找个嫂子啊。” 阿宙脸色发灰,死盯他一眼,也不答话。元殊定摸了摸头,把满满的笑缩回一半去,讪讪问一句:“奇怪,你病了?”阿宙愣愣的,凤眼一扬,凝眸处却不在我。 我心里涌起一丝苦涩,舌头也发苦。 城门驰道,有健美的郎官驾驶六匹骏马而来,马拉之车,金碧辉煌,像是日神栖息之处。 宫娥与宦官,列成两行跟随而来,翠玉华盖,漆盒银盘,晃得人目痛。 元天寰踩在一个校尉的背上下了马,在万千目光中缓缓的走向我。 他把手伸给我:“公主,请。”我没有搭他的手,扶着车梁,有军官箭步伏在地上。我,才落地,就被元天寰牵住了手。他的眼里没有我,仿佛是不得不邀请我去演另一场大戏。 人人屏息,鸦雀无声。他携着我直接往那辆天子六驾御车走去。 唯有元殊定“呀”了一声。我没有敢瞥阿宙,只小心自己脚下的路。 北国的土地,厚实砂泥,与南方相差甚远。元天寰根本不顾我,我也只好装作堂而皇之, 马车,由天子专用的驰道向北进发。元天寰也并未下帘,长安景色尽入我眼。 阿宙三兄弟左右相随。我这侧只能看到六王爷殊定,他被凝重气氛塞住了嘴。 我跟元天寰,就像一对高贵的木偶,我表情不便,他也是意兴阑珊。 一个公主在这样的场合,任何不妥的言辞举止,都会成为天下的笑柄。 直到双阙伫立,我终于问:“元天寰,对本公主你打算如何办?” 他不看我,简略道:“按应该的办。” 我冷笑一声:“我朝确实受了你的聘礼,你我也有了婚约。但我们婚期总不见的就是今日吧?” 他冰刀一般的目光剜过我的脸:“今天?你遭遇母丧,不是议定明春吗?” 我整理好了衣襟,从容不迫的说:“好,那我此刻就是北朝的客人。你作为主人,对待宾客不能强迫什么,也不能禁止我见人。” 他目光深湛,指着我们正经过的双阙:“公主,此是凤凰阙,过了这里你要恢复夏初的身份绝不可能。那是别风阙,过了那里你的风向朕就都识得。人人进宫要过双阙,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眼看着阊阖开启。我又进入了宫,青琐重合,我眼前一黑,又豁然开朗。 正殿前群臣黑压压的跪了一片,为首老者道:“臣郑畅等恭迎皇上回宫。皇上一来平定四川逆贼,二来遇得余姚公主,真乃天佑我朝。” 他一言出,众人全一惊。似乎除了郑畅,臣子中尚无人知晓我的身份。郑畅,我记得是曦朝的太傅。其人深沉如渊。虽然他礼贤下士,且笃信佛教。但作为元天寰之第一文臣,他必有与青年皇帝合拍的狠处。 元天寰朗朗道:“余姚公主为南宫奸人所害,只得避往我朝西蜀。幸而提前与朕相遇,亦是大幸。即日起公主便为朕之贵宾,在京都客居。主之母袁夫人去秋病逝,朕依礼延迟婚期至明春。现虽遭大变,然朕心不改。” “万岁圣明”郑畅领头,人人都跟着那么说。男人们的声浪激起了一阵回音。九重宫台上,数百只鹡盘旋展翅,徘徊不去。 郑畅又对元天寰进言道:“万岁,南朝的使臣已经到了公主旅途劳顿,是不是先让他们在驿管歇息?” 南朝使臣?可见元天寰早就通知了我叔父他们。要是见了那些人,还会出什么闹剧?我既恨北朝,但到今天,对于南朝也有不应该的冷漠了。 他们会轻而易举的承认我?他们不敢。因为就算不认,元天寰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 那些大臣对我也不敢平视。从殿侧一位妇人走来,步态如云中君一般洒脱。等到她近了,我才发现她已过盛年,而且并非美人。她本也算娟秀,但遗憾的是脸上被洒下不少白麻点儿。然此人的气派,又不让人敢有半分轻视。 元天寰见了她,眉眼间微微松弛,抢先道:“阿姆免礼。” 她依言没有下跪。只对我行了个谦卑之礼,我略点头:“罗夫人?” 她也不吃惊我认出她:“公主殿下。请跟妾身入内宫吧,一切妾身已经准备停当。” 我只得上了辇,罗夫人在辇前步行。玉宇琳琅,复道如虹。宫人们全都下跪在夹道两侧,有好奇仰头的,一触到罗夫人的目光,都慌得象见了鬼神,忙又低头跪好。 阿宙说过罗夫人现总管内宫,我心里对她起了几分提防。 辇停到了一座广大宏丽的宫殿。 “这是哪里?”我问道。 罗夫人好像对我这张新面孔熟视无睹,平板道:“殿下,这乃是椒房殿。” “椒房?我还尚未成为你朝皇后,怎可入住椒房。”我不下辇,正色对她说。 罗夫人嘴角的纹路变深了:“妾身说了不算,等皇上下朝回内宫后再定夺。请把,两位王妃都在内等您。她们先来见您,也是皇上的意思。”我僵持着,不肯动身。 她的脸上沉寂一片:“您可以坐在那里等皇上下朝。不过皇上见到的会是被日晒闹得头昏脑胀的你。”确实炎热,我可不吃眼前亏,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我只能违心屈从。 圆荷跑上来扶着我,她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扇子。 有两位贵族气十足的女子聚在廊下。一个缟素,头上只插朵白花。还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打扮得俏生生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0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那正服丧的少妇倒满脸坦然,不见泪痕。豆蔻年华的那位,眼睛都哭得肿了。 我踌躇之际,罗夫人向我介绍道:“这位是已故太尉晋王之韦妃,这位是六王爷的新妇卢氏妃。” 我向她们又望了一眼,素昧平生。她们在此处等我,又是为何? 我不曾冒然开口,等她们先说话。韦妃对我行了一个民间女子会面之礼,我也还礼。 “皇上令我等王妃先来拜见公主。新妇不幸,寡居王府。今日前来,只有一事请求公主,请代为上呈:晋王遇害,妾知为天命。我嫁于晋王,自知福薄不配。王府内姬妾成群,五子三女都非我所生。我调度经营,费尽周折。此次王师既平四川,又为王爷报仇,我心已足。除了为我等数百口人度日所需的钱粮,我愿将晋王和我家的府库悉数献给军用。” 我回头,罗夫人并不在身后。我只得道:“王妃,你遭遇死别,我也同情。但我不过是皇上之客,这样的话不该由我呈奏。” 她冷笑一声,语气依然是刻板的:“我如今服丧,也未必能瞻仰龙颜。我虽受王妃之印,但晋王与我之夫妻情怎样也并非人人不知。我只求安度余生,也不需再恨什么,想什么。公主是元家局外人,又将是皇上所亲之人。没有比您更合适的人了。” 我还未想到答词,她已经对我躬身:“韦氏话尽,就此别过。” 我目送那女子傲然走出椒房殿,她越走越快,好像从此身上担子就轻了。 我心里有些感叹,王妃难做,虽然夫妻并非鸳侣,但大难临头,被视为同林鸟的她也需设法自保 “公主我昨夜得知你来北都,特地备了些丝绸礼物。请不要瞧不起我的心意,笑纳了吧。”卢王妃对我说。她秀丽婀娜,犹有青梅女儿娇态,两只眼睛虽然肿着,但神色已经平静了。 “你”我还是不要提起她的伤心事好,我婉转笑了笑:“我不会受你的礼,因为我不缺什么。但魏王妃的一片心意,自当从此记住。” 她一抬眼:“你还是收了吧,不然王爷又要怪我不会说话。”她说到王爷,眼圈莫名一红。我对圆荷努嘴,她走到魏王妃的身后给她打扇,卢妃勉强笑道:“不用,不用,我的侍女们都在外边呢。”她张皇四顾,似乎在怕人笑话。 我心下怜悯,看来阿宙的弟弟跟她也不算琴瑟和谐元家,连王妃都难做。我想移开她的心思,便问:“王妃是范阳卢家出来的吗?曾听儿歌说:宁不做驸马,也娶卢家女。你家族可谓人才辈出,当今皇上之母后文烈皇后亦是卢家人啊。” 她感激的一笑,脸上有些几分光彩:“是啊,家祖父司空正是文烈皇后的从兄。祖父在世时,便竭力要促成我为皇子正妃最后我倒是真嫁给一位王了公主,这里是椒房殿。我小时候跟随祖父来过的。自从十年前太后薨逝,这里从未有人居住过呢。” “是么?”我问,朝大殿内步行,卢妃跟着我:“啊,一切都和从前一样。要能回到儿时就好了。” 这就是元天寰母亲的住所,朱红色的墙壁散发着椒泥的芬芳。黄金铺首,蛇龙飞舞。九条金龙在大殿顶上,每条龙口里都有九子金铃。五色流苏与雕梁上的蓝田美玉争奇斗艳。 外一层明珠帘,内一层水晶帘,清风徐来,声如衍佩。我步入帘内,玉床玉几,一成不染。象牙席上铺着熊毛织成的毯子。可见元天寰对其母后住所善加维持。 我回眸对卢妃,她正温和的对我微笑,我问:“我名叫光华,你呢?” 她道:“我叫笙琳,你好象也是十五岁,对吗?”我点点头。 她想了想:“你也苦不过来了长安,可以放心了。皇上不但是至尊,而且他是最强的。没有人再敢对你不敬了。皇上既然让你来了椒房殿,一定是对你非常重视的。以前的几个恐怕都没有进来过呢。” 我没有说话,凝望着屏风上的一段书法。 “戒妒戒躁,戒奢戒虚”我的眼光又逡巡了那八个字一遍。元天寰后宫虽有女人,但目前并无一个高品阶之人,因为文烈皇后是难以逾越的丰碑? 他的母亲写下这八个字,又是何等的心情?曾听过,元天寰之父皇驾崩后,后宫留下上千嫔御文烈皇后,一代贤名,南方也有所闻。但背负的又是什么? 笙琳轻叹:“我小时候经过这里,祖父大人就说我永远成不了一位皇后。太难” 她默默伫立,更显得忧郁。 我也不愿,非但太难,而且太累,我取出了野王笛,当着笙琳吹了一曲“松入风”。 天空一缕红,一笛碧云风,她听得入神,似乎忘忧。我也定神了,长安不安,椒房非我之房。 这时,罗夫人又领着一群女子进来了:“公主,这是派给您的宫女。若有不好的,就告诉妾身。这是阿若”,她指着一名十岁的女郎:“她在我身边日子长了,你有话可吩咐她。” 阿若纤瘦,瓜子脸。但目光坚定,大约也学了几分罗夫人的精髓。她碰了一记响头:“殿下万安。” 我故意含笑深深的瞧了她一眼,罗夫人的心腹?万事都不得不仰仗她,也不得不留神点。 笙琳似乎也对罗夫人敬畏三分,见她进来,谈兴骤减,只对我道:“公主,我先回府了,以后定来探望您。” 我送她到殿门,与她互行了一个贵族女儿间平行的礼。她临去一眼,还是有忧色,不知为我,还是为她自己。等送走了不是我请来的客人。我不慌不忙的转身:“罗夫人,你家皇上几时可以回来?这椒房殿我不能住,今夜哪怕让我露宿在御花园里,我也不住此。” 她不愧是元天寰的奶娘,也喜不做任何表情:“公主这话妾听不懂。” 我越过她,对阿若吩咐:“你们都下去。” 她看一眼罗夫人,又看了一眼盯着她的我,就应了一声,把一干人带出了椒房。 罗夫人纹丝不动:“公主殿下有何不满意?” 我道:“没有。但此处乃皇上之母的旧居所,皇上既然多年来从未让人涉足。我并非皇上之后,只作为客人,哪有酣睡于主人母亲的卧榻的道理?名不正言不顺。我从南朝来,从未提听到这样的道理过。” 罗夫人低头,原来是帮我拉好裙裾。她抬头时,又是宠辱不惊:“公主,难道非要点破你?皇上命你居住椒房,并不是现在就让你当宫之主人。原因只有一个:椒房殿离皇上本人起居殿近,仓促之中,只有你在椒房才最安全。” 我笑了一声:“我不愿住在椒房。纵然这里最安全,最舒服,人人都向往。但莫忘了明春才是我的婚期。我今日不搬,明日也定要搬。怎样控制宫廷,保护客人的安全,是帝之能力。若离开他的庇护远一点,仅在皇城中就会被害死,我今年不死,明年也会死。皇上若肯饶了我,放我任意走,那我也感谢不尽了。”我走到书写着皇后语的屏风前,手指碰了碰早就干涸的墨迹:“夫人记住了。既然他把我请到北朝宫中,我就要说:我可不是文烈皇后,我是余姚公主。” “余姚公主,当然永成不了文烈皇后,但你必须学着一步步走。正如邯郸学步的故事。就是太蠢,或者任性,你学不会,也要一步步爬。”元天寰冷酷的声音在脑后蓦然响起。 我瞪着他,他换上了广袖的龙袍,头上罩着白纱帽,显得资质天挺,但更让人疏远。 我将随手的一把玉如意摔到地上,玉触地碎裂,我厉声说:“我不会爬,我宁愿跟这如意一样。” 罗夫人的面上终于显出了不快的阴云,但元天寰透亮的眼睛盯着我。许是椒房朱红色的墙壁映到他的眸子,火红莲花又绽放了,下一刻,他唇边久违的笑涡也显出来了:“谁愿意你跟玉如意一般呢,今天只可以说生,不能说不吉的字。” 我狐疑的垂下手,无论我怎么努力,在他面前我太像孩子了。 “去,把桂宫之鸿宁殿收拾出来。至于桂宫的守卫,今后三夜按照圣睿五年的办法,不许出一点差错。今后,朕自有打算。” 罗夫人缓缓走开,外头还有宦官侯着,听了便领旨去了。 元天寰对我道:“今天是你生日,朕没有忘。因廷宇死,朕不能设盛宴。有人恐怕也知道了,方才给你备了一件东西呢。” 谢天谢地没有宴席,我没有胃口。生日,我已经满十五岁的,我几乎都忘了。 我想起了上一次生日的时候,谢如雅陪着我吃长命酥。当时只道平常,谁料 清凉殿上灯火炜煌,隔着紫琉璃帘,可见堂上一片冰莹。大片云母屏风,满月形水晶石的鉴盘,众皇族俊髦为夏日所服的白衣,侍候宴席的宫娥的素手,都在九层金枝叶灯的映照下,发出奢丽而优越的光彩。 我的心里唯有寂寞,并非是烦躁,而只是一种坐于白云之上的空寂。好像谁都与我无关。元天寰宴请的是整个元氏皇族,从耄耋老人,到黄口孩童,整个与我炎氏对等的家族都在。 我坐在元天寰的背后,他偶尔会换一个姿势。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虽然坐在高处,却和我一样是寂寞的,上官曾就叫东方“万年孤独”,当东方成了天寰,孤独更加明晰。 随着一声钟磬,八个侍者一起搬上巨大的金盘,上有一座冰雪冻成的酥山。众人发出一片赞叹,这座酥山装饰着各种珠玉宝石,还有红珊瑚点缀。元天寰放下酒杯,缓缓道:“朕此次去四川平乱,收获金玉无算。先帝和文烈太后昔日常教诲朕,恩泽需时时流于宗亲。这次四川所获,每位皇亲均按年齿辈分得一份。今日乃朕之约婚者余姚公主芳辰,以二弟晋王故,朕不忍奏乐。为公主之寿,特送上南山雪酥山一座,只待公主令下,各位可同享此佳品。” 他手持金觞,进入帘中,递给我喝,我注视他,缓缓的喝下。 落杯空翠,我只想到岷江水,酥山白,我只记起迄青城雪。元天寰默然步出,做了一个手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1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一片整齐的“万岁”声,酥山被宫娥们一一分装在银盏中,递给众人。随着酥山逐渐变矮变小,我才看到了阿宙。他就靠在偏右下的地方,一定是才来。众人都是白衣,只有他穿一件玉髓绿衫。他的身体包在翠色中,像临风玉树。他的脸有比宇宙更寂寥的轮廓,在寂寥中,剩下绝美的凤目,射出刺眼的光芒。 别人都在轻轻谈笑,阿宙置若罔闻。他凝视着月光杯,不时将案上装饰用的红槿花瓣扯下来,放到嘴里嚼着。一片又一片,他不动声色的吃着花瓣,又用大量的酒灌下。 我的嘴里发苦,艳色的红花,定是苦涩的。我知道他看不清我,但是我都不敢朝他再看。我的面前放着酪和葡萄酒,北朝人所爱的麦饭和胡饼。我一点都吃不下。虽然我是公主,但今夜还是我长大以后第一次莅临宫宴。 元天寰忽然回头又看了我一眼。他似乎轻笑了一声,众人顿时缄口。 “朕知晓,众位皇亲都给公主备了礼,不如此刻都献上来,也好叫公主认识朕之兄弟子侄,叔伯同宗。” 一个老年的高品宦官跪到我的脚下。 阿宙上首的老者走到帘前,他脸上胡人的特征要明显些:“万岁中宫长久不立,并不是国家之福。万岁之雄才大略,只有一位真的公主才配得上。公主远道而来,服色未齐。老臣当先献上首饰十件,为公主添寿。” 老宦官轻声提示:“这是皇上的堂叔中山王。” 原来是北朝德高望重的中山王。我略微沉吟,只是礼貌的应了一声。下面就是阿宙么? 阿宙手上,不知怎么多了一个朱漆食盒,他走到帘前,一字一句的说:“公主您的生日,元君宙不锦上添花,没有珠宝华服相赠。也不附庸风雅,送您金石书画。这里面的食物是小王在府中带来的,请您尝一尝。在北方,在南方,其实都一样,心安处就是家乡。” 老宦官眼皮动了动,倒没有提示我他是赵王。 内侍们将食盒抬到元天寰面前,他只摇手,内侍们犹豫片刻,才送到我面前。 打开食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鲈鱼羹,还有江南吃的米饭,莼菜。我心里一动,阿宙是为了怕我吃不惯北方的酪浆么?可是你我想起元天寰说礼物。难道?元天寰对于皇弟们的一举一动,都是知晓的。 有宦官取来银针,又要先尝。我提起象牙筷摇摇头,自己挟了一块鱼肉。不出所料,是家乡的风味,可是舌头上的苦涩更浓了。再看帘外,阿宙已经不站在那了。琉璃帘动,朦胧中远处的翠色人影被帘珠子打碎了。 后面皇亲们陆续登场,我装着在听,但全没有听进去。元天寰偶尔也说上几句,他再也没有回头看过我。 廊外的薰香,带着恍惚,盘旋在清凉殿的酒席里。我吃完了阿宙所送的菜肴,内心的紧张散去了。我身体里充满了江南带来的一种力量,犹如夏日的柳枝,不能压断。 元天寰不经意的侧过脸,他的侧影和阿宙一般是俊美绝伦。但阿宙少年的线条,仿佛总是孕育着变化。他却是不变的,好像盘古开天时就是如此。他的额头上现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他的手不断的在抚摸自己腰间的一个玉带扣,好像那是情人的唇。 他忽然举起酒杯,大声地说:“五弟,过来喝一杯酒,你好象有话没有说完?” 酒酣的笑语又被冻结了。皇叔中山王严厉的瞟了阿宙,他六弟似笑了一笑,而他的七弟使劲拉了一下阿宙的袖子,好像有点着急。 阿宙走到了御座面前,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他笑嘻嘻的脸上全不设防:“皇上圣明,臣弟想虽然是公主生日,但不能奏乐太遗憾。不如臣弟为大家唱一曲歌?皇上可准奏?” 中山王果断的站起来启奏:“皇上,赵王酒醉,御前歌唱恐有失仪,又怕怠慢公主殿下。” 六王爷元定殊被酒呛到了,掩袖猛咳,一位小太监过去为他捶背。七王爷元旭宗犹豫片刻,也跟上来笑道:“皇上,臣弟善歌,不如臣弟代五哥给公主和万岁唱一曲。” 元天寰的声音柔和极了,但却连针都插不进去:“让五弟唱无妨。至于公主”他侧对我:“是不会轻易被吓到的。”我的心跳快起来,血液都在沸腾。 阿宙用手扶席,翠衣委地,他潇洒不拘昂头,开口唱了起来。 “青春林下渡江桥,潮水翩翩入云霄,烟波客,钓舟摇,往来无定带落潮。” 他的凤眼似乎藐视一切,江湖庙堂,只有他一个人是弄潮的少年。 无人喝彩,无人和声。他也真当成满座无人。我听过他唱这首歌,在黑夜里的山谷。但是这一次,我也被他带到了潮水边。不知不觉我掀开了琉璃帘子,阿宙看我出来,也有些呆了,北朝皇族都沉浸在惊讶,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情。 我一步一步的走到元天寰的背后,吟诵道:“寒江春晓片云晴,两岸飞花夜更明。鲈鱼脍,莼菜羹,餐罢酣歌带月行。” 我盯着阿宙的眼睛:这也是一曲骊歌,唱罢骊歌,我该走了。你明白了? 元天寰的脸上并未有多大的变化,他深沉凝望我:“公主,这首骊歌对得好。难道你要告退?” 我点了点头。元天寰伸手拉了我一把,用我才听得到:“你先不要走,还没有完呢。” 我与他坐在一起,阿宙还痴痴的看着我们。元天寰环视四周,语声轻快:“朕的五弟真长大了,看来该选个王妃了。你屡次据婚。朕为你选遍天下,总能搜寻出一个匹配的女子?朕的谕旨:从下月开始,各州郡都可仿造皇帝选秀之制,将才貌兼备的未婚良家女上报,为赵王选妃。” 我瞪大眼睛,阿宙还没反应,中山王灰白须髯一翘:“皇上,赵王虽然幼年为您所抚育,宠爱特甚。但全国为赵王选妃,老臣以为似有不妥。” 元天寰眸子睐视,他在案下拍了拍我的手背,我被烙铁一般,把手缩回袖子。 只听他淡定说:“自古选妃,一为皇帝,二为东宫。朕继位十数年没有皇嗣。众位一定为朕夙夜忧叹了吧?幸好朕还有诸弟。五弟君宙,幼年为朕躬育,才德兼备。现存诸弟以其居长。因此朕有意立五弟为东宫皇太弟。” 我浑身一震,阿宙好像酒全醒了。六王爷的咳嗽也奇迹的停下了。一只酒杯从皇族的席位里滚出来,酒洒在地,一片狼藉。 元天寰颜色出奇的和悦,像在耐心等待众人的反应。我在高处,只能与阿宙对视了一眼。 他的凤眼在那瞬间一闪,下一刻他已经全身跪倒:“皇上,万万不可。” 元天寰笑道:“有什么不可以?殷商就是兄终弟及,若没有皇子,皇弟不是唯一的选择吗?” 他究竟什么意思?元廷宇觊觑皇位,才被他所杀。难道他跟阿宙就手足情深到想要传位给他?我迷惑的观察他,他坚实身躯密不透风,更别说让人看透了。 阿宙脱下帽子,呈奏说:“皇上,臣弟万死,绝不能接受立臣为皇太弟之圣意。有三点缘故。第一,皇上盛年春秋,虽暂无后嗣,但后宫随时可能生子。上古兄终弟及,但近千年来,子承父位才是天经地义。臣弟不可冒天下之大不韪,违背人伦臣德。第二,臣弟年幼无知,从小虽蒙皇上教诲训诫,但顽劣处依然不能改。东宫位重于泰山,臣弟自知无能接受。第三,臣弟对皇上忠心,天可为鉴。皇上尚在,岂敢有心虑及皇太弟三个字?皇上万岁。”他不断用力磕头碰地。 这时中山王也率领众人出席下跪道:“皇上,赵王所言极是。皇上乃天子。纵然万一不幸要立皇太弟,也不能在此时。公主明春嫁君,则皇嗣也有可能诞生。皇上之英明雄才,虽有诸弟,但其中谁能,谁敢比肩?” 元天寰沉默良久,才道:“既然如此,把那东西带上来。” 只见两个卫士从清凉殿的台阶下,拖了一个人上来,那人已半死不活。虽然身上被换了干净衣服,但血依然渗到外衣,他的左足似被烤烂了,惨不忍睹。 元天寰审视每一个人,在我脸上也逡巡片刻,我目不转睛,横眉相对。 “这个人是谁,相信有人比朕清楚。在剑门关用暗箭对付五弟,难道五弟不说,朕就不知道?难道朕后知道了,就捉不到一个活人?” 众人的呼吸变急了,我望下去,人人的脸上似乎都不正常。 元天寰唇边笑涡一现,在灯下美若星辰。他又安慰似的看了我一眼:“他只要开口,幕后者就不得不死。但是他不会开口了,来这里之前,朕令人割掉了他的舌头。” 阿宙又抬头,焦虑的望了望我们,他额头上出血了。 元天寰慢慢说:“朕什么都知道。杀死五弟,你们中哪些人会有好处?今天就算一个告诫。朕不追究幕后之人,但不许谁再去碰五弟。公主生日,不宜处决人犯。明日于长安西市,凌迟处死此刺客,灭其三族。” 他的声音回荡在清凉殿,中山王等好一会儿才响起“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声。 六王爷元殊定慨然抬头,下巴那条疤痕也扬起来:“皇上,臣有话要奏五哥是臣同母兄。臣以为对此大逆不道的事,理应追查到底”七王爷思索片刻,也跪倒他后头:“臣弟也认为” 又有几位皇族陆续跟出来,有话陈奏,只阿宙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却不管,径直离开王座,元天寰在我脑后道:“来人,送公主到桂宫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圆荷提着一盏宫灯,这伶俐的小丫头到皇宫里还没有怎么说话。 阿若引领我进了桂宫。它是汉白玉的殿堂,桂树在殿前婆娑,更像是一座抛在人间的月宫。我迟疑着伫立在鸿宁殿的台阶上。飞阁复道遮住了大片的天空,远处一座殿堂窗户都被钉死,也没有亮:“那里为什么不点灯?”我问。 阿若小心的回答说:“回殿下,那是明光殿。它被下旨封了十年了。” “为什么?” 阿若眼观鼻尖:“奴婢也不清楚。奴婢那时候还未入宫。听说是闹鬼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2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入了鸿宁,阿若就问:“殿下要不要沐浴?”我才应声,两排宫女就簇拥我到了后堂。温泉水从金龙嘴内缓缓流出,兰香被熏得满室,阿若帮我解开发髻,另一个成年宫女又跪地解我的衣带,我推开她的手:“你们都出去留下圆荷服侍我就行。” 阿若婉转道:“殿下她年纪小,从乡野来怕是伺候不周。” 圆荷抢道:“奴婢能行的!奴婢不会的还有殿下教呢?”她圆脸上出现一种不肯服输的表情。阿若望了望我,挂上微笑道:“既是殿下的意思,奴婢们先到外头候着。” 我等她们退出,才无声的解开衣裳,夏风从绣着金孔雀的帘幕里透过来。我的脚上,肩上伤痕都愈合了,但伤疤是永不磨灭的。我把身体全浸在水中,默默的思索。 圆荷杏眼圆睁,不知道想点什么等我叫她,她才拿着篦子蹲在池边:“公主殿下你一定是真的公主啊!我小时候听故事里的公主,就是殿下这个样子啊。” 我忍不住笑,她用篦子在长发里一通:“殿下,怎么断了好多好多?” 我不能说是被我截断的,只好含糊的嗯了一声。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自己脑袋后沉甸甸的,身体就算泡在温水中,依然不放松。镶金刻花的池底,好像有什么让我在往下坠。我警觉的抬起双腿来:“下雨了?” 圆荷侧耳:“下雨了,殿下我们一直要住在鸿宁殿到明年春天?” 我没有回答。我无处可逃,但是明年春天雨点落在鸿宁殿的芭蕉和桂树叶上,沙沙的,渲染着木味,散发陈腐而安逸的清香。我的眼里,桂宫也是黑暗的。黑暗无处不在,也许这就是生命的原色?世界本该就是黑暗一片?我的手指不经意的抚过自己的胸膛。我已经十五岁了,近来身体正在以令我自己惊讶的速度发育着。我的胸口仿佛含着满月,兀自吸收着大地的雨露,不但我胸前的白布约束不了,连我自己的意志都失灵了。 在南朝我曾结识过一些宫人,她们无不为更像个女人而欣喜。因为在后宫中,女人的美丽身体是获得“宠幸”的必要。何谓宠幸?我冷笑一声,除了被一个高高在上的陌生男人侮辱,没有别的结果。我是个公主。我一时有些恍惚,怎么又到了后宫? 外面更安静,只有风雨作响。我冷静的穿好白绢衫,又套上一层薛荔青纱。 我走出后堂,侍女们却都不见了。在一盏银首铜人灯的光晕下,男人正靠在象牙床上。 是元天寰!他怎么来了,而且我没有听到一点声?圆荷忙低头躲到了一重绣帘后头。 元天寰居然睡着了。他睡姿随意,就跟轴水墨写意一般旷美。他呼吸均匀,黑眉在大理石般额头上舒展,白皙脖子从纯黑的领口全露出来,更像水墨画了。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认识他。无论北帝,还是东方,都跟眼前这个熟睡的青年不相似。 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袖口里边。只要用寒冷的铁器一刺,也许这幅画就会变成红色的了。我生来不渴血,但是这几天我处于刀锋的边缘,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如何爆发。 元天寰就在那一刻张开了眼。他定是世上清醒速度最快的男子。 他旋即坐正:“公主,你来了。朕在这居然有倦意”我想他大概会笑笑,但他没有,反而更严肃了。 “元天寰,你夜深来此,不会是找我来谈心的吧?”我也不上前,也不退后。 他将黑色的袖子拉开,覆盖在下面的是一只胖大的黑鸽子。 我见过这鸟,本是元天寰作为东方先生时用来联络的。 “你还用得着这鸽子?”我问。他摇头:“用不着。东方先生死了。” 我想了想:“难道你想让我来替你喂养这鸽子?” 他眸子明亮中带着一点润泽:“带它来桂宫就是这个意思。朕不能再养它了。它喜欢和东方先生作伴。东方先生也总有信让它传,朕没有。” “你可以放了它,你不是说对宠物最周全的办法就是杀了?” 元天寰抚摸了一下黑鸽子的头。那鸟实在不讨人欢喜,又丑又凶。他说:“它被豢养久了,不会飞远。人人都说北帝残忍不是吗?朕以后杀它吧。” 我忽然觉得凶悍的鸽子也有可怜处,便吩咐:“圆荷,把鸽子抱下去。” 圆荷方退下,元天寰里面残存的一丝情绪也被藏起来了。 他站起来,连考虑的时间都不给自己,说:“公主,今夜朕来有一件事情需要说明。朕知道你不愿意嫁给朕。一来你对朕此人意兴阑珊。二来,也是最主要的,你以为朕乃你的杀父仇人。”他也不给我喘息的时间。 我沉默片刻,心头有一股火苗窜起,瞬间星火燎原,我仰头大声说:“元天寰,我父皇与你交战中流矢而死,我把你当作仇人错了吗?如果没有你这么好战的暴君,我父皇今天还正当壮年呢。我和母亲也不会受到那许多折磨可你不放过我你非要娶我。我母亲死了我隐姓埋名,浪迹天涯。但是你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我说不恨你,那才是说谎。我一直都恨你。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恨你这个人。如果我死,你也能一起死,我早就笑着去死一千次一万次了。” 殿外的风雨更狂暴了,元天寰依旧是毫无表情,但他听得极为认真。 他走到一幅西域经绘挂毯旁,背对着我,用冷冰冰的声音说:“你可以恨朕。朕从不否认杀人无数,也真是一位残酷的暴君。但你父皇之死并不能全归罪于我。朕杀过你父皇,就绝不会让你到朕的身边来并肩看天下。 朕在最后一次南北会战中,中你父皇埋伏。情急之下的突围战中,朕身边勇士根本不知道你父皇御驾何在。朕当时还是少年,血气更盛于如今的元君宙。面对自己第一次战败,朕若知道你父皇所在,一定架弓射杀他!但是我当时腿部重伤,不辨道路,混乱中只能突围。 就在第二日,传出消息你父皇被我军流矢所伤,朕就觉得奇怪。但朕过了一段时间想明白了。你的叔父继位后,你见过跟随父皇亲征的亲兵太监么?恐怕没有吧。你的哥哥们怎么死的?朕唯一吃惊的是,新皇帝没有杀死你们母女。但你们在冷宫也与世隔绝了。后来朕要娶你,也不是为了一曲大风,一个相士之言,更不是因为你的美貌。 朕绝不会为了爱选择皇后。你的宿命,最早源自一个秘密。” 我屏息,血都凝结起来,元天寰英俊的影子,似乎嵌到墙上颜色阴暗的画毯里,成了一个揭示命运的神像。 他在暗示什么?他要我指着他的背脊:“元天寰,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转身,凝视我:“你该猜到了。朕并不是你的杀父仇人,随你相信与否。让你见一个人。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他,但他一定会告诉你一些往事。朕知道的时候朕就琢磨:究竟怎样对待这个秘密呢?娶你为妻,对你我,都是最好的方法了。” 这时,从墙壁的夹缝里,有一个老人走了出来,他泣不成声向我下跪磕头:“公主。” 我仔细看他,原来他还不算老。但是脸上皱纹深深的,头发也斑白了。我一定见过他,但是究竟在哪里呢? 他不断磕头哭泣,然后膝行向我,将一把短剑双手捧过头顶。 我接过来,这把剑乃是青铜铭文剑啊!这分明是我父皇的随身短剑。我声音颤抖了:“你没有死?你是我父皇的马卒胡”这个人,这柄剑,那匹白马,是我父皇从军时最需要的。 “公主,小人正是皇上的贴身马卒胡不归。皇上小时候就是我在教他骑马。皇上的白马‘溯江云’从安和元年开始就是小人在伺候。皇上其实是是被您的叔父所暗害的。皇上受伤以后,隐忍不发,装作不知情。只命小人带剑逃离,若有机会还能接应袁夫人和您。皇上口谕:‘闽王不臣朕早有察觉,未料竟来得如此快,如此卑劣。但朕未必不做准备,出征以前,历代之传国玉玺真品和废闽王位诏书均在一个地方藏妥。如苍天有眼,朕灵不死,则袁夫人与朕之爱女余姚公主,才是继承玉玺和南朝的人选。’” 胡不归边说边哭,我不禁泪流满面,霹雳声作,想到父皇临终真是如此,怎不让人肝肠寸断。就算胡不归被元天寰收买欺骗我,但我相信他的泪也是为了我父皇所流。 我不成声:“玉玺诏书在什么地方?父皇可有交待?” 胡不归摇头:“小人不知。但小人所说,句句是实。小人带剑逃亡。也曾经想打探公主和夫人的消息,但深宫之内,小人无论如何也一筹莫展,只想等公主出嫁后,再做打算。可是小人在北境被牵涉到了一起案件,阴差阳错被禁军俘获,他们发现了小人随身的剑,再后来就见到了北帝小人苟活,也是为了能亲口说出一切。” 我扼腕咬牙,果真就是这样。我母亲为了我的存命,她不得不强颜欢笑,被叔父玷辱。我明白元天寰为什么要娶我了。他娶我为皇后,将来可能就会更名正言顺的获得天下,也会获得那汉族王朝国之正统的传国玉玺。叔父既然篡位,就不算正系,武献帝血脉只有我了。我女皇?元天寰跟我,难道是寓意南北两朝皇位的合并? 但是,那些东在什么地方?我满头冷汗,剧烈的抖着。我不知道。我母亲从未提起:“胡不归,父皇之死真相,还有谁知道?” 胡不归答:“除却闽王几个密谋者。众人皆不清楚。皇上临终前,因侍中谢渊在侧,可能他也知道。皇上曾亲口对谢渊说,要他竭力保护公主,并指定谢小公子如雅为驸马。” 谢渊在父皇死后即刻退出官场,他并没有对我提过一字。如雅?难道父皇跟我母亲提起过谢如雅当我的驸马?怪不得母亲让我去谢家 我恸哭之后,全身都被抽空了的感觉,我的叔王我不想复仇,因为我还没有能力。我什么都不能看,什么都听不见,舌头里有了血的味道,那是谁的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3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羲和金色的车轮越过桂宫的上空,酪色的云朵热情的唤醒了休眠的人们。我命令宫女们打开鸿宁殿里的每一扇窗,当黑暗的枷锁被冲破了,我还是我,又不是我。有一句警言:休去倚危栏。与其憎恨伤感,不如抓住箭射下九个太阳,只准许一个日头在我之上:那就是心。 笔尖滴黛,我不涂脂抹粉,单只描画一双娥眉。远山含颦,我发现,我还是有点像我母亲的。 阿若捧来磨紫金的金凤含珠冠,我从怀里取出玉燕插上。她又取来一件织着金凤的锦衫:“公主殿下,今日要见国使,宜隆重些。” 我套上了。本来铜镜中穿着白绡的我,就像要到九歌中涉水而飞,但此刻不过是个皇家女子了。我向着未央殿而去。阿若,圆荷紧跟在侧。 未央殿通常在北帝接见来使时候才使用。从桂宫到那里,必须穿过著名的北宫掖庭。 夏日炎炎,花树从翠枝里落下芬芳,鼓翅的骘雀,跟着我一起飞过女性史上最阴暗的角落。 掖庭三十六殿,跟预料中一般和光一片。我缓缓的穿行,织凤金衣划过一片又一片死水,似隐隐感到了地面下的波澜,拖裾微摇。周围的四个宫女,阿若的眼里凝重,圆荷不脱好奇。 元天寰命掖庭所有的女人们去掖庭的那一端“鸣鸾殿”等候我的出现。她们中有他父皇,乃至祖父遗留下的宠妃,有到白头都从未得幸的老人,也有尚默默无闻的年轻宫女。 我不是喜欢姗姗来迟的人。但今日走过掖庭,花了太多的时间。但我不能加快,每一步,若拿规矩来量,都是相等的。我才六岁的时候,就学会了这个本事。 “殿下,出了九华殿,就是鸣鸾殿,然后就可见到未央了。”阿若低声禀告。 我足下略微迟疑,就进了九华殿。这座殿堂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阴凉感,但并不是让人愉快地。我们五个人步子的回音,在大殿内回转,好像风中有游魂也在跟随。我缓缓的绕视四周, 金色的裙裾映在四周悬挂的发黄玉璧上,仿佛有厉鬼呼之欲出。 我立定,大声喝问:“大胆!谁在那里?” 一阵狂风,九华殿暗了片刻,所有的门窗都被瞬间关上了。 除了阿若跟我,其他侍女都同时惊呼。 我心一沉,但还镇定的问阿若:“出口在哪里?” “公主跟着奴婢来。”阿若惊恐瞬间就消逝了。她向前跑了几步,忽然“啊”尖叫一声。 圆荷稚嫩的嗓音响起:“公主?奴婢按照原路跑回去喊卫士?” 我制止她:“不,太迟。未央殿的南使该到了。你们别散开,莫慌。” 我随即走到阿若身后,她的腿都发软了,她指着那两扇大门:“殿下蛇蛇。” 两条大赤练蛇绞缠着在门槛前,它们蜿蜒扭动,火红的毒信子把蛇诞带到地砖上。 阿若不是个胆小的姑娘,但是她怕蛇,我回头,其他人脸都变色了。我讨厌蛇,但我不该怕它们。 圆荷看我从袖子里拿出匕首来,扯住我:“公主,危险!” 我轻轻摇头:“不用怕。” 我盯着那两条蛇观察了好一会儿,才蹑手蹑脚的靠了过去,阿若颤抖的挽住我的手臂,我用眼神示意她放开。 我的手心出了汗,浑身都被浸在一个皮囊中一般,恶心的感觉无法摆脱,但我的眼珠一刻也不能不对着蛇头瞧。 我手捏住匕首的刀柄,以最轻的动静脱下自己的罩衫,一条蛇朝我转头,吐了吐信子。 在那一瞬间,我已经将金色的衣裳抛了过去,两条蛇都被盖住了。它们在华丽厚重的丝织内绞缠成一团。我跳跃了过去,推开了两扇门。我站在日头,回头对阿若与圆荷挥手:“快。” 她们几个回过神来,飞似跳过那团不断蠕动的金色。阿若好像要哭了,捉住我的手:“公主公主” 我吞咽了一下喉咙口的什么,才道:“只是蛇而已。” 我继续向前走,这次的步子快了一些。掖庭的毒蛇,绝不是偶然。是对所谓“娇嫩”的“南方女人”的一种威吓,也是黑暗的掖庭整体向我示威。 但这种愚昧的方法如果能让我止步,那还真是小瞰我了。 我边走边整理衣服和头发。公主,是不会因为少了金色的外衣而失色的。少了它,我全身都轻松了。我在日光下眯起眼睛。狂跳的心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我竟然扬起了嘴角。 当我面对掖庭老老少少所有的女人们的时候,我露出了一个长大后最骄傲的笑容。 我昂头缓步穿过人群,笑容被我敛到嘴角。我的目光专注在前方。我漠不关心这些人,但也不为自己的身份外表张狂。 我甚至觉得她们都是可怜的。后宫催生怪物,毒蛇缠绕在心灵上久了,连哪种雕虫小技,都被视为女人的智慧。 女人的智慧,本来不是用来折磨自己的同性,而是为了自己阅历更多,更快意潇洒存在。 我一鼓作气的走着,把掖庭抛到肩后。未央殿的金色华盖下,元天寰正在那里等我。 他扫视了我身后的宫女,又低头看了看我,哑声道:“发生什么事?” 我轻描淡写道:“不,没什么。南使在哪里?” 他指着远处台阶下,有七八个穿南朝官服的人:“你入座,便可召见他们。” 我没有理他,一步步的那些使臣走去。他们离我越来越清晰,我不认识其中的大部分人。 风从袖底生,我临风而立,居高临下,冷静的注视他们。 他们似乎在仔细的辨认我,停滞的空气中,随员纷纷下跪。只有领头的老者依然站着,他的眼睛里,涌起了熟悉又陌生的情绪。其实在我母亲的丧礼上,他远远还望见我过。他从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是顾尚之?”我的嗓音不高不低:“夏日又来,还记得先帝于昭阳殿赐给你的画扇否?” 那位花甲老人嘴唇颤抖,但终于话不成声,跪了下来:“公主殿下老臣此生还能再见到您,死而无憾。您方才在高处凝望之态,与先帝十五岁的时候无异。” 他老泪纵横,恐怕在南朝,现在已经没有人敢为我的父皇这样流泪了。 我心中经纬分明:派顾尚之来,说明南朝也准备承认我的身份。对于畏惧北帝的那位叔父,就算是一个假冒的公主,只要北帝愿意要,他也有可能会认。 我是南朝公主,但我没有娘家。皇家开始就牺牲了我,当我逃走,他们恨我为什么要死。 当北帝通知他们我还存活时,建康那个宫廷里,他们恨我为什么不死。 时辰过得真快,未央殿内,我听着顾尚之等不断的陈述什么,也如背书一样应答如流。 他终于说到:“公主,皇上说既然您还活着,那么您的嫁妆” 这时,元天寰的声音才响起来:“公主不需要南朝的嫁妆。朕这里不会缺少任何东西。但公主在这里为客,南朝理应派士族出身的官员来协助公主管理事务。你等回去后向皇帝说明,派几个人来长安吧。” 我想起来一件事情,开口问:“顾尚之,谢师傅怎么样了?” 他低头黯然:“禀公主,谢渊上月已去逝了。” 我眼前一黑。本该心痛如绞的,但我似乎变得麻木了。我只是默然点头,既然谢渊已亡,那么秘密也无人可以证实了我的心沉到底,脑子里又清明极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元天寰并没有我追问在掖庭遭遇了什么,但我回桂宫的时候,他却坚持让我坐他的御辇。 他告诉我:他将连夜启程,去文烈皇后和他父皇合葬的陵墓拜遏。因为三天后就是他母后的忌日。我忽然有点羡慕他。我此生恐怕再也见不到父皇的墓了。我不是皇帝,我母亲虽然备受宠爱,但没有资格与父皇合葬。元天寰之骄傲,可能部分来自于皇后嫡子的优越。 我在御辇中,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许多后宫女人不择手段的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帝位。那不仅关系到这些女人余生的前途,也关系到她们死后的归宿。 逦迤黄昏挑逗着风魂,整个皇宫都在一个恍惚的梦里。偏有尖嗓的老宦官煞人梦境,在错综如迷宫的宫巷里打起了玉罄:“未央光明,光明未央。” 未央殿渐行渐远,我的回忆渐渐清晰,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在脑海里重演了一遍。 桂宫门前,罗夫人正等待着我:“公主殿下,皇上命妾转交一信件给你。” 我一愣,宫女们搀扶我下来:“什么信件?” “妾身不知,皇上也没有看过。他口谕说公主是客人,这个只需转交即可。皇上还让妾身转告公主:写信的人已经动身去了南朝。” 我接过一扁盒,入殿后便命众人退下。扁盒口上有豪门贵族印花封泥,我用匕首挑开了。 里面只有一片荷叶,而且还带着六七分新鲜的颜色。 荷叶上只有一张短笺,正面书一个“静”大字。落款:“上官”。 我几乎是跳了起来,上官传信来了。难道直接通过元天寰?他知道我在担心他? 上官先生的腿还没有痊愈吧,为什么要去南朝?他还想着我呢,我有些高兴,又有些怅惘。 他这个静,要告诉我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 反反复复摸那个“静”字,我心内奇迹般的静多了。 上官乃人中之凤。对于我,这一夏季以静制动,以逸待劳,才是上策。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元天寰回宫后,即颁圣旨。对三个弟弟所作的安排,引起中外瞩目,连我也不得不做些思忖。 五弟赵王君宙,继承晋王之位,被封为太尉,加侍中。与昔日晋王不同的是,他没有给赵王指定所辖军队。也就是说,阿宙虽然卫列三公,但却一个空的头衔。 六弟魏王殊定,被封为骠骑将军,也无军可管。但比阿宙多了一个实差,他兼任京兆尹。 七弟燕王旭宗,本来虚龄已满十四,应出阁自立王府。但元天寰取消了这个规矩,让元旭宗住到建章殿,延请名师教他继续学习。非但外臣不得随意与燕王交接。连燕王入掖庭探望其母杨夫人,都需要圣旨特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4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北海长公主出嫁那日,我与圆荷登到桂宫一角的“雪粹高斋”远眺。这是一处建立在高处的亭子。桂宫之门,直接通向长安城北。从这里,我可以远望公主下嫁浩荡的队伍。漠漠青山,残云碧树。那与我同龄的公主,倒是出宫了我深吸一口气,才忍住不掉泪。 圆荷拽我的袖子:“公主,公主?你看那里。” 我倾身一瞧,原来桂宫的宫墙下竟有一人一马。那白马我认得,那人 满天落霞,出嫁的乐声还隐约可辨。马上的少年躲在墙边缘的黑影中,背对我们低着头。 我忙向后一闪,正色对圆荷说:“咱们回殿去。” 小丫头低声说:“公主,那是五王爷啊他就等在那,公主让他瞧一眼有什么?” “就数你眼尖。”我打断她:“平日阿若差遣你,你哪次不装聋作哑?她们叫你做事,你还笑自己只有两只手。我把你惯得过了头。” 她圆脸发红,居然回嘴道:“公主话教训的一万个是。但跟您不让五爷看到您什么关系?五王爷那么怕人?皇上您都不怕呢。” 我张口:确实没什么关系。我道:“你!”她的样子就像只受惊的小麻雀。我悻悻的摇头:“小孩子,多嘴!”就径直下了山坡。 我猛想起没什么让我要逃的,才提起裙子慢慢的走,我回头望了她一眼,她垂颈跟后头,小嘴骨朵起来。 我不知阿宙为什么于他妹妹结婚之日出现在那里,也想不起来我今天为什么非要爬上雪粹高斋去。心里乱纷纷的,还是忍不住在桂树林里跑起来了。 跑到望见鸿宁殿。一群人正在殿前等我。 阿若迎上来跟着我:“公主,有圣旨。” 老宦官周昌,我认得,元天寰严禁太监干政。可周昌在宦官群中是一等的角色。 “公主殿下,皇上命奴才传口谕。”我略点头。 我挺身站着。众人都跪下了,周昌瞧了我一眼:“皇上有旨:余姚公主客居长安,虽有礼聘之名,但婚仪未成。朕宜用上宾礼待之。即日起桂宫备公主府令一名,禁军守卫郎将一名。桂宫,可权充为余姚公主府,桂宫之北门,可与宫门同时开闭。公主只需报备宫省,便可出入。与人往来。一切如在南朝礼仪。钦此。” 元天寰给我那么多的权利,也是表面文章。府令,禁卫军都是他的人,我要出入往来,还不是经过那些人的眼皮? 我抬起下巴,问:“若南朝士人来,自当由南朝人充当本公主府令。未知谁人暂代?又不知守卫北宫的郎将是何人?” 周昌道:“皇上命秘书郎郑凝之暂代。而禁卫郎将,任命之人名赵显。他们就等在殿外,公主要召见他们吗?” 赵显?我心内一震。不久,两个男人进来给我行了礼。 我先对郑凝之说了几句客套慰勉的话,他是个标准的世家子弟,而立之年,不温不火。 我又转向赵显,他没有变得憔悴,根本不像个最近出狱的人。他的蓝眼里透出一种暗暗的光,仿佛为见到我而欣喜,又好像在为我悲哀。 当着大家的面,我不便多说什么:“赵显,你倒是没变化。” 他微笑道:“小人就是天塌下来,也要吃饱喝足,自然没变。不过移到长安,大开眼界。小的本是乡巴佬,野惯了,也是过了段日子才适应的。” 我想起他曾经说自然向最强者屈服的话,蓝羽军内东方器重他,到了北朝,皇帝自然也不能亏待他。他才出任北军军职,高了会让别人不服气,所以暂时让他来到南朝公主的桂宫,也是一个好办法。我想到这里,不禁微笑道:“川中人尚辣,到北地当然会不习惯。我也是长安客,推己及人,便知一二。” 赵显碍着宫人宦官在旁,也不知怎么答。他只对我大大方方报以一笑,宫女们尽皆侧目。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挨到了七月,天更是热。蝉噪蛙鸣,我心愈静。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来访我的人越来越多。先是六王妃卢氏开的头,紧接着,王公国戚,高品官员的夫人们纷纷前来求见。 我本在冷宫呆久了,不喜热闹应酬,而且初来乍到,不便与北朝贵妇们多接触。 因此我只见少数最德高望重之人。事先让府令徐凝之写了三不的帖子,直接贴在桂宫的门口。 我不收礼,我不谈南北朝国事,我也不议论君王。 我不同这些女人谈朝政,未见得不关心。她们讲,我虽不答,却听着。十多天来,消息不断入耳。 元君宙太尉府内,一时间,为皇帝所盼遇的青年们,都派到了他的家中。阿宙本是元天寰教养长大,现在更被外界认为宠遇无比。到了他府的青年,被人称为入了“莲花池”。 元殊定当京兆尹半月,与万年县放置巨大的铡刀一把,当众截断盗贼恶霸们的手足。他又亲自去京兆府断案,雪冤数起。一时,偷盗之风平息,民间对少年六王有好评。 元旭宗于建章殿,因学业卓著,诸位师傅都被皇帝传令奖掖。元旭宗所做歌赋,又被皇帝下令编著成册。他虽然年幼,但文武全才,聪明和平,也飞快传遍了北朝上下。 七月初五,六王之妻卢王妃才走,几个宫女就轻声的议论开了。 “没想到卢妃真的是有孕了,方才她跟我们公主说了呢。” “哎呀卢王妃可怜六王爷的真的吗?” “什么什么?”有人好奇。 “就是六王爷喜好男色啊。听说晚上王妃睡在寝室内,王爷在外间还找了侍卫的小兵进来”声音低不可闻,伴随吃吃怪笑和啧叹:“啊天!这样子那王妃怎么怀上了呢?” “喜欢断袖,也要生儿子啊。文烈太后在世时,是将卢妃配给五王爷的。结果五王爷拒婚,只好嫁给六王爷了。” “五王怎么还不成婚?他” 阿若有几分威严的声音响起来:“咄,你们几个扰了公主写字,都该打。” 我放下手里的杏皮冰酪,于纸上书一个大字“静”。圆荷在书桌一旁,迷迷糊糊琢磨。 自从来到桂宫,我每日都书“静”字,写得多了,深意入骨。 圆荷压着着镇纸:“若姐,罗夫人方才来了?” 阿若扫了她一眼。我命圆荷将冰酪吃了,免得小东西胡想。 “公主,罗夫人请您去渐台,与北海长公主见一见面。” 自从那日元天寰与我在未央殿一别,我再没有见过他。还好只是让我去见皇妹。我客居在北,所有的穿用都是北朝的,因此对于公主的新婚,我拿不出合适的贺礼。 不过我未雨绸缪,事先写了不少南朝祝贺结婚好和的诗歌,都叠成鹤形放在一个柳条篮子里。我对圆荷说:“拿我那个篮子,到桂宫栀子树下,采些栀子花装一半满。” 圆荷笑着:“怪不得公主准备了那个奴婢就去。” 阿若也望着她笑:“小鬼精。公主,奴婢服侍您换衣。” 我满襟都是墨香,摇手道:“不用。女儿家见面,随意才好呢。” 阿若说:“公主,奴婢要提醒您,长公主她她有些天真” “天真?”我说:“那不是更好。”阿若便不再说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水天漾漾溶溶,太液池碧滢滢。连叶的荷花盖着一对对鸳鸯,更有成群的鹈鹕翱翔。 越女舟柔橹轻摇,阿若挽着栀子花篮,圆荷掐下一片荷叶,踮脚张在我头上:“公主,别让太阳晒了。”渐台已经望见,北海长公主就在上面么?她对我是个神秘的存在。 三伏天,走上渐台,汗水已经湿了鬓发。上面别有天地,好像江南园林,小巧精致。我听见一声声笑,那是一个女孩子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声。 我自己提着篮子,顺着回廊向内走,地上铺了竹席,顿时爽快。 井旁,穿樱桃红色宫纱的少女蹲坐着,她鹅蛋脸,檀口妩媚,笑容可掬。金鹁鸪项圈,于烈日下闪光。我忽然记起六王爷元殊定的脸来,这般容貌,长在魏王脸上太过浓丽,但到了他孪生妹妹的脸上,倒不愧“天生丽质”四个字。 我静静等待在柱子旁,等她瞧见我,可是她的眸子转过我,视若无物,只顾编着自己手里的茉莉花环。她依旧摊开裙摆坐在井旁,衣带上洒满了搜集来的花朵。 她含笑带嗔道:“快些,快些啊,我的花不够用了!” 紫薇树丛后,有男孩答应道:“妹妹宽限一会儿,就来了。”我又冒出汗,不自觉隐身到廊柱后去。 紫衣少年,用前摆捧着许多茉莉走到公主的面前盘腿坐下,他凤眼摄魄,光艳如日中天。 真是阿宙。陪着他妹妹玩吗?只是他们兄妹都到了十五六岁,这样子幼稚还真奇怪。 公主将花环套到他的脖子上,拍手笑道:“五哥哥你最漂亮了。” 阿宙帮她拉好露出小腿的裙子,学她的腔调笑道:“妹妹你也很漂亮”他像对小孩子一样,摸摸公主的头发,眸子深处的忧郁,公主却视而不见,只嘻嘻笑着,将裙带上的落花撒到他的头发上。阿宙始终痴痴的,虽然挂着笑容,眼睛却好像并不在妹妹的脸上。 我的衣襟都被汗湿透了,身上的墨香更浓,藏都藏不住。阿宙的眼光游走,收住笑:“何人?” 我不答,整个身体都贴到柱子后。他站了起来:“小虾?” 一声小虾,我不得不出来。我跟他俩俩相望,公主只笑呵呵专注的编制花环。 阿宙眼里水光浮动,我走下廊,公主憨笑不止。 “你” “你” 我和他同时开口,眼光一缠,我赶忙转开脸去:“我是来见公主的” 他如梦初醒:“啊,是了。我方才在紫薇树丛内,就觉得你好象在这里,我还是当自己又在发疯呢真是你这是我妹妹北海公主,她叫元婴樱。” 我俯身,对公主低头:“殿下”元婴樱原来这样我明白了。 阿宙了解我的困境,对元婴樱解释道:“妹妹,这位是余姚公主。” 元婴樱笑起来眼睛弯弯:“你也叫公主?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公主,你是谁家的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5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紫衣少年,用前摆捧着许多茉莉走到公主的面前盘腿坐下,他凤眼摄魄,光艳如日中天。 真是阿宙。陪着他妹妹玩吗?只是他们兄妹都到了十五六岁,这样子幼稚还真奇怪。 公主将花环套到他的脖子上,拍手笑道:“五哥哥你最漂亮了。” 阿宙帮她拉好露出小腿的裙子,学她的腔调笑道:“妹妹你也很漂亮”他像对小孩子一样,摸摸公主的头发,眸子深处的忧郁,公主却视而不见,只嘻嘻笑着,将裙带上的落花撒到他的头发上。阿宙始终痴痴的,虽然挂着笑容,眼睛却好像并不在妹妹的脸上。 我的衣襟都被汗湿透了,身上的墨香更浓,藏都藏不住。阿宙的眼光游走,收住笑:“何人?” 我不答,整个身体都贴到柱子后。他站了起来:“小虾?” 一声小虾,我不得不出来。我跟他俩俩相望,公主只笑呵呵专注的编制花环。 阿宙眼里水光浮动,我走下廊,公主憨笑不止。 “你” “你” 我和他同时开口,眼光一缠,我赶忙转开脸去:“我是来见公主的” 他如梦初醒:“啊,是了。我方才在紫薇树丛内,就觉得你好象在这里,我还是当自己又在发疯呢真是你这是我妹妹北海公主,她叫元婴樱。” 我俯身,对公主低头:“殿下”元婴樱原来这样我明白了。 阿宙了解我的困境,对元婴樱解释道:“妹妹,这位是余姚公主。” 元婴樱笑起来眼睛弯弯:“你也叫公主?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公主,你是谁家的呢?” “我是南方来的公主。”我努力让她理解我的话。 元婴樱摸了摸我:“你太好看了。和我们一起玩。” 我笑着嗯了一声,阿宙问元婴樱:“妹妹,我可以给她看看我们的陆将军吗?” 元婴樱点头。阿宙从怀里拿出根穿着肉片的竹签,放在井里,一只绿毛龟慢腾腾浮了起来,他对我笑着说:“这是陆将军,快向公主朝拜。” “绿将军”吃了阿宙喂食,真好像给我拜了几下。我忍不住笑,阿宙仔细的从侧面瞧着我,离我近极了。元婴樱问阿宙:“公主一直在这里,还是要回家的呢?” 阿宙困惑不语,我也答不出,元婴樱左右看看,将一个茉莉花串挂到我的手上:“我嫁给杜哥哥,就住到杜家去了。杜哥哥很好,但是有了我,你去了就多了。我五哥哥也很好,他一个人,你嫁给五哥哥好了。” 阿宙似乎被刺痛了,眼睛里露出一种可怜的表情。 我不敢看阿宙的眼睛,仓促回头,只见廊下站立着一个端秀少年,正是我在青城山上官茅屋所见的杜昭维。我站了起来,他对我礼貌的作了一个长揖。 “公主殿下”他说,还是不苟言笑,目光和老僧入定差不多。 “杜驸马。”他现在不但是驸马,还是阿宙太尉府的长史了。 元婴樱伸手道:“杜哥哥,只剩五哥哥陪我玩。你来抱我。” 杜昭维看了看我跟阿宙,也不作声,走到元婴樱身边将她抱起来。元婴樱笑着,他对她也腼腆的一笑。他对元婴樱道:“公主,我带你到隔壁那间屋子里看东西。” 他们走了,我才说:“你妹妹” 阿宙道:“她十岁时得了一场病昭维是我的好友,所以我当初不愿他娶我妹妹。” 我正要说话,他已用温热的手指抚摸过我的唇:“不知多久没有见到你了我常常骑马到桂宫宫墙角,明明知道见不到你” “我见过你,就是你妹妹出嫁那天。”我坦白。 他眼睛一亮:“对啊,那座高斋。可见我府邸。”他想了想:“后日是七月初七,我的府邸有仙人降临,一定要到晚上才看。你别忘了去高斋上看。错过就是百年了。” 我道:“你骗人。仙人不到禁城,去你那里做什么?若活万岁,错过百年有什么?” 阿宙嘴角浮出笑容:“百年下去,我们都可以跟陆将军一样了。”我笑了。 他又说:“我妹妹不知道少了多少烦恼,她的世界永远是单纯的。我们却不能。逐渐复杂,逐渐变老,什么都有,又什么都失去。我活到十六岁,若有你的笑脸,我方才死了,才是幸福。” 我笑不出来了,阿宙有万千言语,都说不出来,杜昭维走到廊下,咳嗽一声:“赵王,该走了。”阿宙充耳不闻,杜昭维又说了两三遍。 我只能将花篮放在杜昭维脚下:“驸马,这是送给你们夫妇的。”他道谢,我便走下了渐台。 阿若着急:“公主,皇上到了对面的蓬莱洲。请人来请您,说有人从南方来了。” 我跨上船,揣度是哪一位。不过真看到了,更愣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蓬莱洲,琼楼玉宇,雪衣公子,立于芳洲,他不叹白头,因青春正栖息在笑里。 一个白衣男孩在等我下船。他的眼神有情无情间,好像昭阳殿前的新柳,又像个风致楚楚的苏州绢人。“姐姐,你可认得我。”他笑着说。 怎么不认得。他是谢如雅! “你如何来了?”我想起他的父亲才去世。为什么他还能笑得自如。 他瞻视聪明:“给你当陪嫁啊。赫赫宁朝,既然只能出一个人来给公主当陪嫁,那么还有比谢家人更合适的吗?” 我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拿出品第第一流的谢家公子来北方他是陈留谢氏的如雅。 谢如雅道:“他们人人都不愿来北方,我就来了。家母还有些话以后再说给姐姐听。” “皇上呢?你已经见过”我问。 谢如雅叹了口气,不知什么意思,笑容还是清新的,正如他十四岁的年纪。 他说:“跟我同路来,还有位北朝的先生。他正跟皇上在 我注视着如雅:“先生?如雅你也认得了?”我以目示意,侍女们都退开了。 谢如雅展开笑靥,似是而非。他弯腰掬起一捧染着荷香的水,翘首向南望。我跟着他看,楼台隐约现于一片夏日青翠中。虽然尚未到夕阳西斜,但远处山间晚钟之声随风传来。如雅微笑说:“姐姐,那位先生啊”他拖长了声音:“酒归月下,风清琴上。一定是上官青凤。可惜东方玄鹏不见,但还好北帝活在世间。” 我一惊:“如雅?”我不知道他最后的那句话暗含什么意思如雅将白衣袖子拢起:“姐姐。我是给你做陪嫁的,我绝不会惹一点麻烦。” 他又给我一个卷轴,轻快的说:“姐姐,上次顾尚之他们来看你,回朝之前在北朝购买了一些名画。我手里这幅乃是摹本。原图襄王梦神女,更是绝品,据说只有天下第一流画手才可画得。当时皇上甚喜,在昭阳殿引百官赏画,但结果却有人认得画上的女子。你猜是谁家的?” 我展开图轴,只见画中美女,风骨清艳,脸庞却十分熟悉。我“啊”了一声,原来是我在四川所见的雪柔姑娘,我问如雅:“是不是有人说这是湘洲王绍所纳之妾?” 如雅点头:“也不过是个美人罢了,皇上却兴师动众。但后来不知怎的,又有人传说此女乃是四川送给王绍的,满朝文武私下怀疑王绍与蓝羽军有瓜葛” 我以指头扣着腰间的玉佩:王绍私下供给蓝羽毛军给养,本是要坐收两败俱伤的渔翁之利。也可以说是为了南朝好但是,为臣者有这样的动作却不报之君王,引起猜疑也是必然的只是由此画,引出这个美人,又由美女,引出王绍,这个始作俑者 我忽然记起在蓝羽军大帐里雪柔与“东方”的对话,脑海里又浮现出元天寰踌躇满志说“王绍必反”。 我正要说话,元天寰的声音响起:“谢如雅,为何不请公主上台来?” 如雅对他行礼,抬头一笑:“皇上请公主来见臣,并未说您也要见公主啊。君王是心,臣下是胳膊,哪有心不动胳膊自己动的道理?” 元天寰带着几分醉意,发髻略松,斜插帻簪,若我不知他底细,定会觉得他颇有松间石上的高士之风。他唇边笑涡一显:“如雅才十四岁。你父亲风华号称江左第一,朕看你也有凤毛。生儿子只求优秀,百不为多,一不为少。”如雅皓齿微呈,他与以前在谢家田庄里一般,默默跟到我的背后。 元天寰客气的扫了我几眼:“公主从渐台来?”我点点头。 他低头,嗅了一嗅:“我弟弟妹妹又在编茉莉花环玩了?”我直面他:“是。” 他旁若无人,只缓缓道:“朕明日移驾京郊长乐宫,七月七日,未知能否回来。长安民俗,七月七,便有无聊男女祈愿放些烟火。公主最好在桂宫之内,莫出去看热闹。” 我听他说的奇怪,皱眉望他,他腮边的笑涡又起,但眼神里的冷峻却让人起了寒意。 元天寰和颜悦色转向如雅:“既来之,则安之。你为公主之令,待到明春,公主入主椒房,朕自会替你父亲照顾你。” 如雅称谢。元天寰踏上龙舟,面色沉静。船头已动,他又问如雅:“今夜你可与上官一起去五弟太尉府内坐坐,太尉府是莲花池,少年们都荟萃其中。对我朝的俊才。你不会胆怯吧?” 如雅含笑摇头。我一言不发,等船桨划开了,我扯住如雅的袖子:“皇上是否召王绍入京?” 如雅这才收起笑:“是,但我出发的时候,王绍那边还是没有起身。” 王绍出身琅玡王氏。王氏不仅是第一名家,而且还混入南朝皇族血脉中。元天寰方才心情打好的笑容,完全就像个老狐狸。我血气上涌,如雅却将图画拿去卷好了:“姐姐,你不去见见上官先生吗?” 我动脚步,如雅就拦住阿若跟圆荷,笑盈盈的说:“别走别走,谁肯教我认四周的景?” 谢如雅冰雪聪明,必定看出了什么端倪。但我脚下灌铅似的,挪步都难。 我本来以为自己跟着他书写的那个“静”字慢慢的静下了,也安于命运安排给我们的结局,但是每一步接近他的所在,我就想起他那灯下变得如纸苍白的脸。 岸花汀草,蓬莱清浅,梦回仙境。玉竹扶疏,碧纱窗内,人影卓然而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6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我应他:“先生?”跨过小屏风,只见他守候着。依旧是精粹端美,如冰壶澄澈。我最怕是先生哭,率先张皇起来:“先生先生?” 出乎意料,他给了我一个极其开朗的笑容:“别来无恙?” 我快步走过去,说不出话。他张开手臂,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带着酒意的唇不断的轻触我的鬓发。我半开眼睛:“先生?”我竟不习惯这样的接近,何况左右可能有耳目。 他愕然醒悟,这才轻轻将我松开:“看来你过的还好。” 我勉强笑着摇头:“先生,我并不是好欺负的。” 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诺,给你的,瞧你这一身的墨味。” 我接过瞧,是一方松烟墨,坚实如玉:“怎么来的?”我嗅一嗅:“是黄山的?” 他笑道:“是,我去南朝了。也见到你家乡风土。小时候但听母亲提起” 我拉过他的手掌:“先生,怎么破了?” “啊,因去南朝匆忙,当时腿疾没有痊愈,所以一路常用竹轮车代步。有时候孙照不在我跟前,我自己以手推轮,才磨破了。” “你为什么要急着去南朝?” 他笑,与我一齐坐到冰簟上,手指搭上我的脉搏。 我转过脖子:“上官,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为了我身上的毒才去的南朝。” 他盯着我看:“是,又不是,我不想在北朝,南方天气暖,我的腿也好了。” 我问:“我中了什么毒?” 他神态安详的答:“没什么我到了南朝觉得那不过是普通的花粉毒,用几次针便能祛除,别担心。”我不太相信,但他显得特别悠闲镇静,我不由得信了。 他将手从我脉搏上撤去,瞬了瞬目,但无一句话。 我将他身边的一把扇子取来,放在裙带上展开又合起:“先生,我住在桂宫。那天与你分别是因为我真悔” 他打断我:“不怪你,孙照都说给我听了。你第一次夜半吹野王笛时,我便有预感。但我总是逃避”他苦笑一下。 我端详扇面,那扇面上画着一个望星的少年,只是个背影,却孤零而高渺。 仿佛他注视的不是星空,而是风沙散尽的残空。旁边只有一行字“曾向阳光洒热泪”。 我不禁道:“这扇面字画都是先生的?”上官沉默片刻:“不,是师兄的,或者说皇上?” 没想到元天寰的画也精进如此我想起阿宙所说他长于书画。画?那幅送给南朝的仕女图我心头突然冒火:竟然这般卑鄙的离间。王绍和我的谢师傅,一直是朝内最关心我的大臣。可能忌惮王谢士族,我才能平安的长大。 我气愤地把那把扇子丢出去,上官不明所以,只弯腰去捡回来,他抚摸扇骨说:“我第一次腿病发的时候,师兄送给我这把扇子。他说写了上句,不愿意再题下句了。他不希望我像他。我当时感激,曾说:士为知己者死。” “士为知己者死?”不错,谁是我的知己呢?我望了一眼上官,惭愧,我并不了解他。今天我遇到的另一少年我倒是了解,了解他的笑容,他的决心,还有他的承诺,但是我失神片刻。 上官神色抑郁,漆黑眸子仿佛可以溺人,他盯着我:“夏初,我决定回到北朝朝廷来,先在师兄的身边当一名无官的谋士。我答应过他:士为知己者死。无论如何,他是我的知己。我先遇到他,再遇到你。我只有一条命,我不能为你死了,我只能为你而生。” 某种痛楚涌上了我的心尖,我默然许久,道:“做男人,先要忠于自己,忠于朋友,才能立身。至于夏初我,先生曾救了我,我欠你的才是。你说为了我生,我当不起,也不忍心。” 上官黯然,他离我又坐远了些:“他是最强的,我们都不能相比。你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嫁给他。但我本来想,我若在朝廷,也许以后还可以成为你的退路。无论如何,我会等你十年,十年后你要是能幸福,我就离开,要是你不幸福” “十年?”我才十五岁,想到我将二十五岁,那好像真是遥远到九重天的事情。十年后的上官,一定不复是这样的少年我忽然害怕起来:“先生?你说的是什么?” 上官拍拍我:“十年天下胜负便分,你也长大了。” 我两耳充斥着他平淡但震撼的话语,呼吸都急促起来,我掩饰的走到台前,天已近半黑。 上官呆呆坐着,好像话一口气说完,后面的也讲不出来了。 有内侍前来传旨,元天寰赐上官并谢如雅,坐帝王肩舆,让宫女们手持莲花烛送他们去太尉元君宙府。上官对视我一眼,带着如雅去了。 我于高台上,水天苍苍,何其茫然宫女已立于我背后,我吩咐道:“回宫吧。”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桂宫的夏夜。银月光于纱帐上仙气渺乎,青鸟似乎真要展翅分离。在青鸟的翅膀后面,出现了一个高洁的影子,真像驾鸟行云的使者。那是上官? 我惊醒了。拈起寂寞流苏,托腮横卧在绣衾上,把玩着胸口的金凤。 我已经不复是山中夏初,我是国之公主。我不能让上官等我,虽然他可能真的成为我的退路。 他和我,都仅有一段青春,让人为你辜负青春,而你的青春却不能回报,对他人不公,对自己也不重。我无法接受,必须当面拒绝。我主意拿定,又有莫名的惆怅。惦记起谢如雅。他初来乍到,今夜在元君宙府,不知如何。以前在谢家,人人都捧着小公子,如雅虽生性和乐,但也太过锋芒。阿宙此人,性格高傲 我正担着心,阿若却来回禀:“公主,两位王爷在桂宫门前。” “两位王爷?是五王,六王?”我急忙挽起头发坐到镜前,手又不动了。 阿若点头:“五王送六王回府,两位王爷过桂宫,向您问安,五殿下有几句话要说,但又吩咐若公主安歇了,就直接让圆荷小妹传话便可。公主还有一刻各宫都要闭门?” 我断然将拿起梳子:“我见。但时辰不早,宫有宫规,我不便请王爷们入宫,我稍后就去宫门。”阿若一离开,我就发现圆荷又瞪着眼珠子,我把梳子丢给她:“笑什么?没规矩!”她更笑得眼睛都没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元君宙果然等在桂宫门前。他穿着白色绣龙袍,气度端华。他六弟元殊定与他服饰穿戴一样,只是站在偏后的位置。他虽然现是声震都城的京兆尹,但跟着更高挑的阿宙旁,还是显出几分少年人的稚气。 守宫的赵显靠着大刀,在宫门的一角斜瞅着阿宙,边用竹签慢慢的剔牙。见我出来才立正了。孔雀石的眼珠子转到我还毕恭毕敬,移到阿宙又有不平之色。阿宙却好像根本不认识他。 月下,阿宙显得剑眉颇浓,凤眼中流淌着春江河水:“公主,我送六弟经过桂宫,来给你传个信。皇上已命如雅暂时下榻在我的府邸里,你不用挂怀。”他更低声说:“其实,你师弟便是我的师弟七月七,你别忘了去高斋看仙人,啊?” 我不愿意在六王面前露出什么,便道谢说:“多谢王爷费心照料如雅。时候不早了,你们都请回吧。” 六王扬眉一笑,下巴上的那道疤痕也动了:“公主不必客气,将来不都是一家人吗?哈哈,五哥今夜真好,我明日不过出发去一次平城祭祖,他便依依不舍起来,偏要送我。” 阿宙白他一眼,不予理睬。我总觉得相对于他的孪生妹妹,这魏王太过灵活,好像谁都抓不住的感觉。平城祭祖,是代皇帝,不派阿宙,倒派了有实差的他 我只能动了动嘴角。 今日七月五,明日六王出城,元天寰也出城?我突然生一点点不祥的预感。 我问阿宙:“七月七就来了,京城留下你?” 阿宙的笑明艳可压到月光:“嗯。我守城公主”他转头瞧了弟弟一眼:“快关宫门了,请公主回去吧,我们也该告辞了。” 我微微鞠躬,他们兄弟也郑重还礼,六王忽然问:“公主,谢如雅几岁?” “十四岁。” 元殊定喔了一声,阿宙不耐烦的催他:“走了,走了,别忘了皇上的训诫。” 他再不看我一眼,便推搡着弟弟的背,我也转身回去,走了不远,听到清夜里阿宙激昂笑一声:“比比谁快?”便催马踏月而去,他骑姿潇洒,其弟也不甘示弱。元氏入主中原多代,但是草原胡人血统依然存在,而且在元天寰的弟弟们身上闪闪发光。 我经过赵显时,告诫他说:“赵显,这两天可要小心。七月七,一定要紧闭宫门。” 他蓝眼睛一转,过了一会儿,才谦恭的答应:“是。”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七月七的清晨,就没有一丝风,桂宫豢养的狗儿都伸出舌头趴在树荫下,图点凉快。 我一早就穿戴整齐,躲在水晶帘内,自己跟自己下围棋。手触上碧玉棋盘,指尖游离一丝凉意。黑的,就像元天寰的眼神,看不透。白的,就像我的未来,敢写,什么都有,不敢写,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才解了半个局,如雅就来求见了。因元天寰将宫城北侧的桂宫当成公主府,所以来往客人常有。不过,如雅算是第一个男的座上宾。 他依然穿着白衣,我劈面就说:“你过几天就来当府令了,可不用穿北朝官服,白衣恰好是孝衣。我已经写好表章给皇上,你就放心吧。你在太尉府,可受委屈?” 如雅机灵的一笑,和个猫儿似的:“姐姐,从小只有我委屈别人,哪里有人来委屈我?”圆荷今天倒勤快,给如雅端上来一碗藕丝冰水。如雅慢条斯理的用勺子在里面搅动,对圆荷微笑说:“劳烦圆妹妹给我再取一条手巾来。”小丫头一溜烟的去了。 我忙问:“你有话说?” 他睫毛抖动:“姐姐,我母亲让我给你传话:说我父亲独木难支,当年对不起你们母女。母亲还说,据她所知,有两件重要的东西,公主若能找到,则今后岂止可母仪天下,甚至”他声细不可闻:“君临天下,也名正言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7章 还能带着弟弟我更上一层楼。但我们俩凡事都要步步为营,不可越雷池一步。我这两天住在太尉府,太好了,知道了许多信息,那位上官先生原来认识好些青年名士” 我暗暗吃惊:我所知的上官好像是个青山中,妻梅鹤子的孤立少年,他又是怎样结识这些人呢?我忽然记起他当初在山上所说的话他曾说蓝羽军,南帝,王绍,元廷宇都不值得依附。他的最初抱负若他想过出山的话,他就想好了选择元天寰。元天寰是否东方,倒是次要的了。 如雅注意到我的失神,沉默着。圆荷捧了装有冷手巾的水晶盘子进来,我伸手出来,拿了一条擦手:“如雅你见过六王爷?这人不好,你要留心。” 如雅的笑容凝滞了,用手巾一抹脸,眼白向天,傲然冷笑数声,一句话没有。 我猜元殊定可能冒犯了他,忙宽慰他说:“不用理他就是。如雅,你看这个字。” 如雅蹲在我旁边,看我用捏着湿巾子在地上写字。 “士,这是士族的士字。” “嗯。”我答应道:“如雅,真正的士,可杀不可辱。士字中的这两道长短不一,只能上长下短。若颠倒过来,就是‘土’字,土著跟士族,分寸之差,却差千里。你还小,跟人交往一定要把握好分寸,长短。别人就拿你没办法。” 如雅嘴角一扬,小瓷人儿又鲜活了,他道:“他一个鲜卑奴,能把我怎样?北朝三个王爷,虽然是赵王最显眼,但这个六王爷一定会栽跟头。” 我额头上又出了汗,把手巾揉起来,丢到水晶盘里,对如雅道:“如雅,你回去告诉赵王:我不信有什么仙人,可是七月七晚京城也许有鬼。王爷一人守京,宜格外小心。” 如雅答应。他年纪虽小,但毫无不牢靠的感觉。他环视四周:“姐姐,桂宫现属于姐姐名下,有多少财产?我都要记帐才好。” 我笑道:“啊,难道学你母亲晚上计算筹码,白天不配玉,只配带一串钥匙嘛?” 如雅忍不住扮个鬼脸,指了指自己的腰带,我一瞧,他腰间真的有个虎头环扣,挂着两三把银钥匙。我跟如雅都似忘了忧愁,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圆荷,也掩嘴不住的偷笑。 我终于停下笑,握了握如雅的手:“如雅,听我的,今夜如果真的有什么大事。你一定要在自己屋里,绝不走出来,好么?”他迟疑,才闷声应了。 我把自己的皇后玉燕怀里取出来,放在他手心:“你拿着这个燕子。要真的有人闯进你的屋子,你就说:桂宫之宝物在此,要动我,就是动公主,皇上杀无赦。” 七夕月才上柳梢,整个长安城就骚动了起来。高高的宫墙隔不住市井的丝竹。所有宫女们由阿若带领,一起穿着罗衣,系上五彩的丝带。我是不能禁止她们乞巧的,虽然身处深宫,青春年华有限,幸福近于渺茫。 我离她们稍远一些,靠在一棵没有还长大的桂树旁。星眼眨着,似乎能读懂我的心情。七夕有或者无,对我都没什么关系。我纵然是个下凡的织女,我所爱的人,也不会是个放牛娃。天下未嫁女千千万,神佛一定会疲累。与其听我这个帝王女儿不切实际的梦想,还是将机会留给平常的姑娘才好。 我正看着宫女们欢笑,圆荷揉着肚子跑过来,脸色发白,还在发抖。 我摸了下她的头:“怎么?吃了药,肚子还疼,你下午怎么能喝那么多冰水?” 她踮脚在我耳边说:“公主,那个明光殿,有鬼” “有鬼?”我捉住她手:“你确定?天下只有人装神弄鬼的。别怕。” “阿若姐姐她们都说:明光殿以前闹鬼过,所以文烈太后命人将那里封闭了。可是,方才奴婢经过的时候,我明明听见里面有人的脚步声。” 一阵微风,树枝碎荫打在她脸上,她黑眼珠里满是恐惧。我镇定的拍了拍她肩膀:“对谁都不准提。你跟在我身旁,我是皇女,鬼都不敢近我。真有鬼本公主一定捉它。” 我想明光殿也许真的有“鬼”。但现在打扰宫女们不合适,倒会显得我多疑小气,我绝不可在北朝宫人面前失去端重。因此我打定主意,等明日白天,召入赵显,再打开明光殿查个究竟。 一声响,长安城角飘起朵烟花。北朝的长安,一年只有除夕,元宵,七夕三个节日才可燃放焰火。圆荷扯扯我袖子:“公主,奴婢想看看长安城,您带我去上次的那个高斋瞧一眼行不?奴婢做梦都想看。” 她撺掇着,我心知阿宙说仙人是胡说,但心里乱的没下脚处,也领着圆荷又上雪粹高斋去。她欢天喜地的提着一盏红灯笼。长安,九州里最大的一座城市,就在我脚下。千灯碧云开,高楼红袖招,棋盘之布局内,不断有欢歌笑语传来,更有街市一盏盏流萤般的灯笼,照出婵娟无数。我正感慨,圆荷说:“公主,瞧那里!” 我凝眸,又是一束烟花燃尽。在火焰的热力逐渐消逝的地方,有片广阔的屋脊发出微红光芒。那一定是珊瑚树,小时候我记得它们给我的惊喜。月牙儿钩着琉璃瓦,偌大的长安全部的屋脊上,竟然有一个人站着。远望他,一身翠衣,衣袖飘展,腰间悬剑。好像漫天的昙花,被少年青翠修长的人影揉碎了,只留下空寂暗香,悠扬在夜空之中。他也正面向桂宫。 我知道仙人的样子,一定有双会偷心的凤眼,他圆荷点着红灯笼,他瞧见我了?我没有动,他也没有动。许久许久,我心里才涌上了“七夕”。我是怎么了?今夜真的是七夕。长安城里儿女成双,我才会和他俩俩相望。 忽然,从空气里传来了惊呼声和倒塌的声音。我醒悟过来,越过那片屋脊,在长安的一角已有火光冲天,火舌带来了奇怪的气味,还伴有垣柱倒塌的震天巨响。炭火的红色,让阿宙王府顶上的红珊瑚光黯然。圆荷大叫:“公主,烧着了!看菩萨啊。” 我再仔细一看,阿宙的屋顶上已经空无一人。长安发生了火灾,究竟是谁的宅第? 我赶紧吩咐圆荷:“快,我们下去。”我拖着她下了高斋,阿若追上来:“公主,好像失火了。” “哪里?” “奴婢让赵显派人去打探。是大商人涂氏宅先着火,而后殃及到旁边的晋王府。” 我按住圆荷:“别慌,去把所有的人都叫来。” 原来是晋王府!元廷宇死了,我也曾见过他的遗孀韦氏妃。韦氏请我代为奏请奉献元廷宇资财为军用,我没有明白的对元天寰说,但是考虑再三,也请来罗夫人说明白了。 但是,据我所知,元天寰根本没有理睬,晋王府没有遭到任何人的插手,也没人到王府搜查取宝。我早就怀疑他不会放过孤儿寡母。今夜他离开长安,却有了这场晋王府的大火。我自己也曾经纵火,当然知道火的好处,对于人,死不见尸,对于物,都化成干净。人死无对证,物呢,绝不会自己开口。这般的夏夜,倒是这般的凉薄。皇家之情,还不如纸。元天寰之可怕,在于他杀人的不择手段,也在于他对于世间常情的淡漠。我若杀人,绝不选七夕,但我不得不承认,今夜着火,确实是最好的时机。因此我成不了天寰,上官能么?阿宙能么?阿宙我更忧心阿宙,在今夜中,阿宙会怎么对付?元天寰要阿宙一个人对付,又是何意? 元天寰的眼睛无处不在我当然不愿露出半分。我们等了半个时辰,阿若回来报信:“公主,赵显说:因太尉赵王殿下今夜预备了大量人手防止火情。因此方才晋王府的火势收住了。幸好没有波及周围的一所大寺院。” 我点了点头,眼皮还是跳个不停,但嘴上说的硬朗:“好,既然如此,各人都安歇吧。” 我疲惫的走回殿中,正是午夜,一只黑乌鸦掠过中庭,几根焦毛掉落下来。 我皱眉,刚想坐下,阿若又飞奔来:“公主!公主” “慌什么?”我坐下来:“怎么了?” 阿若凑近我:“公主,赵显要问公主一件事情。刚才,晋王韦氏妃带着晋王的三个王子来桂宫,请求让他们暂避。您看?” 我完全没有料到韦氏这一招她可怜,未成年的孩子们更是无辜。但我怎么办?我能保护他们一时,他们还是有自己的命运。 我站起来,又坐下手脚都有些麻木。倦意不可挡,我叹息了一声,说:“告诉赵显:紧闭宫门,不许他们进来。” 我并未宽衣,而是命圆荷将元天寰交付我照料的黑鸽子带了来。 时漏之水,一滴伴着一滴,我将黑鸽子从金笼子里捧出来,让它蹲在我的裙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它的头。这只黑鸽子原本凶悍桀骜,但在桂宫待久了,对我驯服了点。 看得出来,这鸟也不快活。我悠悠的说:“你不喜欢我吧。是上天把你送了来。我要是对你更好,你会怎么样?我也不喜欢你,但我不会害你。你能信我吗?” 黑鸽子不耐烦的扇动羽翼,我再去摸它,它凶狠的琢了一下我的手。我吃痛松手,它就飞走了。我追出去,它向着“闹鬼”的明光殿而去。 “公主?”阿若叫住我:“公主,韦氏妃说,既然她不可进宫,能否请您到桂宫的门口去听她陈情?”阿若齿龈里好像粘着沙子,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顾不上鸽子,举头望天,才点了点头,阿若举着灯拦住我:“公主?还是不见吧?” 我捏了捏她的手:“凡事不能做绝。”她不懂:我要是今夜把事情做的太难堪,则将来万一传出去,人们更将把我视为皇帝的附属品,则我威望不再。 我在凄惶的灯光里沉静的走着,桂宫的墙高不可攀,把我的影子全压倒了。 赵显一言不发,但他眼神些许不忍。在四川他杀人如麻,此刻却动了恻隐之心。我望了一眼赵显。他退到宫门后,锐利的眼睛还是紧盯四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8章 我忙躬身扶住:“晋王妃?休如此,我只是南朝公主,怎好受此大礼?” 韦氏的眼圈红了:“公主殿下,妾家门屡遭不幸。王爷去世,丧期未满,又遭遇天灾,烧得妾和孩子们无路可逃。今夜邻舍着火,连累王府,妾仓皇之中,只救出三个孩子。一时不明所以,因此才到桂宫避难。” 我俯身,与她面对面,说:“王妃我” 她倒没有落泪,轻声说:“公主,妾嫁给晋王,王虽对妾无爱。但妾受了王妃的印,还是要忠于自己出嫁时的誓言。晋王无能,被贼所杀。妾本心不问世事,然而现才明白,晋王与妾乃是孽缘。妾自当削发为尼,残生赎罪。但王之子,虽非我亲生,总归是皇家血脉。皇上极重公主,桂宫又是南朝的公主府。只给孩子们一夜的庇护,可以吧?孩子们有孩子们的命。我等女流,能否尽一时之仁呢?” 她语调凄切,神情并无畏惧之色,我忽然想到了我的母亲,还回忆起父亲驾崩之后我们兄妹的惨状。我凝视她,又无法忽视小男孩乞求的眼神,还有白胖清秀,似在笑的婴儿。我忍不住鼻子一酸,将那个婴儿接过来抱在怀中。 “阿若,将两个王子带入桂宫我的殿中去。”我凌然吩咐。她仓皇,还是领着孩子们去了。韦氏又对我磕了一记头,我也拜倒:“韦姐姐,不必。” 她唇脚露出一丝苦笑,对赵显说:“郎将能否暂避?妾还有话说与公主。” 赵显立刻隐身不见。 韦氏贴近我,用最低的声音说:“公主,此刻我还能说话,面对您的好意。我有两件事情告诉您。” 我震慑于她的眼神:“韦姐姐,我其实也知道” 她又笑,满是鄙夷:“你不知道。第一,晋王虽未谋反,但确有自家党羽,积攒了大量财富。妾嫁给他后,因为恐惧他肇祸,所以有意将一半的韦家家财转移。韦氏之富,天下皆知,究竟多少,连晋王与皇帝都不清楚。妾建立一秘库,其中的机关只有此图说明。”她将一个图塞进我的衣裳内,我来不及推拒,她又说:“妾朝不保夕,看破红尘。就送给你处置吧。” 我捏住她的手:“我” 她又说:“第二,皇帝恨晋王,此事可能由你而起,你若当了皇后,在子嗣上请择机处事。” “我?”我愈加惊诧。韦氏说:“是。皇帝礼聘你后,晋王府内正有妾怀孕,就是你怀里的这个。晋王曾带长子入宫送礼,他对皇帝献计说:皇上长期无子,臣弟有子甚多。则等到新皇后嫁来,若还没有子嗣,可秘密将臣弟之怀孕姬妾取入内宫,生子后,杀其母,做为新皇后之子。皇上对他笑道:朕也并非没有此意。晋王回家后,与妾密谈此事。妾听他说皇上笑那刻,便知晋王不慎,已让他自己无可赦免。” 我不知不觉捏紧了她的骨头,心里明一阵,暗一阵,只描摹出元天寰绝美的笑容。眸子清浅水雾,唇边笑涡顿生他的笑容,却是利剑。剑不虚发,他自得其乐。 我一感慨中,只见韦氏拔下簪子,抽出一把利刃,转眼就将青丝截断。 “王妃”我叫道,再注视她:“韦姐姐” 她笑了一声,踩过落地的长发,倨傲的说:“我下辈子绝不做女人了。” 我送她出宫,夜色温柔,长安静谧一片。看来人们飞快忘却了天之暴行,纷纷熟睡。 韦氏将自己手上的镯子脱下来,丢给送她的车夫,仰天长笑:“走吧,走吧,我用不着你了,我再也不必回到那座王府去了”她笑着,风吹起她白绡的后裾, 我情不自禁的跟在她背后,心上被震了一道道裂纹,我是不是只有对自己的心视而不见才好。 “公主,回来。”赵显喊道,我回头,他先好像咬到了舌头,而后又固执的重复道:“回来。回来。回来” 我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兔死狐悲,我怎么也不愿意沦落到这般田地,虽然我也生为女人。我十五岁,经过多少自知跟未知的困境,好不容易活到了今天。我不愿败,哪怕对手是最强的。我思绪如潮,却听到远处一阵马蹄。我看了一眼赵显,他蓝眼珠一转:“公主?有兵士来这里了,您先进去回避。” 我执拗的冷笑,心里的酸楚顿时被愤怒所代替:“不,我就在这里,看有什么花样。” 一队全副武装的武士踏破黑尘,冲到桂宫门口,为首的白马银甲少年,我最熟悉不过。 我惊讶出声:“阿宙?”我竟然忘记了在稠人广众下,那个称呼是多么不适合。 他俊逸的唇一动:“是我。公主。”他的凤眼热烈而关切,像是夜里唯一的星。 “你来这里?”我望着他,他的样子,好像是与我失散久了,下一刻就会过来拥抱住我,告诉我有他不必担心。我甚至希望是这样,理智上却知道万万不能。 阿宙下了马,银甲微光,他的面庞好像水下的青苔,柔和但又飘忽。他在我对面两步地方站住了:“是否晋王家有人来桂宫?”他的眼光驻留在我怀内的婴儿脸上。 我点头:“是的,王府大火,我留了三个孩子你的侄子。” 阿宙眼睛里掠过一丝阴霾,他直截了当的说:“公主,听我一言:孩子们不宜在你这里留下。我方才收到皇上旨意,要将王府内人存活的女人孩子,都作为戚属,送到内宫去。” 我挑起眉毛:“不,等明天吧。明天,皇上会回来的吧” 他低声道:“小虾,别任性,别让我为你担心。我现在就去将孩子们抱出来。” 他说完,也不顾我,径直往里面走,赵显挡在门口,阿宙俊美的脸露出石化般的漠然:“不许挡道。本王乃是太尉,除了皇上,任何曦朝的军人只能服从。” 我忙说:“赵显,让开!”赵显憋着气,只好闪开。 我抱着孩子,跟着阿宙,经过宫墙下的甬道,我情急叫他:“阿宙,阿宙阿宙!”孩子惊醒了,在我怀里哇的大哭,划破了黑暗。 阿宙定下了:“小虾,我会尽量保全孩子们。相信我。你信我,我才能专心,明白吗?” 我跌跌撞撞的过去,在黑暗中拉住他的手臂:“别阿宙,听我说,我信你。若此刻天下只能相信一个人,我选你。你可以进去,但是你绝不能这样佩着剑,穿着铠甲入内。桂宫虽作为公主府,但本与内宫相连。你是蕃邸之王,就算有元天寰的旨意,你还是不可这样入内。古今多少造反,都是冤屈知道吗?” 阿宙的眸子,在暗处晶莹璀璨,他吐了口气,旋即解剑卸甲,剑在地上咣当一声,甲胄又如银河从他身体上滑落。月光斜照,他美如鬼魅,婴儿也突然不哭了。 他在黑暗中将手伸给我,没有说话,等到光线越明,他才缓缓的松手。我的脸热极了,心里却冷。 走到月光中庭,我们都愣住了。就在我今晚曾依靠的一棵桂树下,有位美男子负手而立。他回眸之间,好像离群隐居,无限萧索。旋即就淡淡一笑,似乎世间沉浮,终究在他出手时便定了。一只大黑鸽子,栖在他肩头。 “公主,五弟。”元天寰主动唤我们。 我抱紧了孩子,阿宙跪拜了下去,并不见得多少的惊讶,朗朗道:“臣弟叩见皇上。” “你从哪里来?”我问。元天寰还未答,我突然想起来:“今夜,你早就来了?原来你在那座明光殿中?” 元天寰眼里水雾又起,仿佛融合了月光:“那里与朕所住之宫有一条暗道,你不知道罢了。不用如此吃惊,朕说了七夕不一定回转来,但还是回来了,可惜大火前你不在。”他眼光扫过那个瞪大眼睛,却不再哭的婴儿。 他以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展开笑靥,好像莲花开放:“可爱的孩子。” 我鬼使神差的瞥向阿宙,他若有所思,专注的盯着元天寰。 元天寰走到我的身边,拉起襁褓中婴孩粉嫩的小手,摇了摇:“真是元家的孩子。但比起五弟你幼年,相貌还是差了。平身吧。兄弟之间,莫要拘束。” 他俯身对婴儿又笑,孩子手上小铃铛响。婴儿被逗乐了,冲他直笑。 我气都透不过来,正要说话,阿宙站起来,飞快的朝我摇了一记头。 元天寰问阿宙:“你知朕在此处,才来见驾?” 阿宙抿嘴:“不。臣弟觉得公主只是客人,不适合收留几个侄儿,所以想带走他们。” 元天寰微笑道:“带到哪里去?” 阿宙沉吟片刻,对我说:“公主,请让开几步,我兄弟才好说话。” 我依言退后丈许,又深深望了阿宙一眼,莫名的担心。 阿宙走到元天寰面前:“皇上,韦妃本该将孩子们都带到内宫去。但她受惊后迹类疯迷。公主年少,不忍推却。臣弟想过了,二哥世子年龄大,不适宜再训育。其他两个不记事,不如让臣弟收养入王府。臣弟命硬,婚姻坎坷,每每不成。此生未必能有子嗣,将来两孩儿长大,还能继承臣弟一份家业。请皇上成全。” 元天寰直直的注视他良久,笑意深深,眼里涌起长兄如父般的慈爱神色。他终于摇了摇头,我以为他是不准。他声调缓和:“五弟,你三周岁时朕把你领来亲自抚养,到去年你开府自立,其中有十二年吧。你知道你为何能成为今日的你?” 阿宙凤眼一闪,月下两耳青透如玉:“臣弟长大全靠皇上的恩慈。臣弟顽劣,而皇上宠任非众弟可比。” 元天寰摩挲他的额头,道:“这是你所记得的,还有你不记得的。朕杀廷宇,实在不得不杀。莫说朕忍了他多久,你忍了他多久?他能活到今年,是当年朕受着侮辱和欺负,一步步与奸臣,叔王们周旋出来的。朕那时如有一丁点流露愤怒,弟弟们早就同成了刀下之鬼。朕是傀儡,又是孩子,回到后宫,还要再受到奸臣之女的监视。朕受不了,也受了。唯一的去处就是椒房殿。母后不哭,隔墙有耳,她只能默默的用簪子刺一下朕,再刺她自己一下。一下一下的,让朕记住。朕有那样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09章 我跟个木偶人一样听话,给他去取了我自己喝剩下的水,他一饮而尽。 他倒不担心我给他下毒?元天寰好像被闷热的夜晚惹得烦躁了,一把解开领扣,仰面坐在玉石榻上。我只顾目不转睛的看他。过了一会儿,他的神色恢复怡然,好像看出我的心思:“怎么,后悔没有下毒?” 我居然笑了一笑,拿起把纨扇:“我不会那么蠢。你若死了,你的女人只怕也就该死了。” “真可怜。”元天寰略带嘲讽。 “我有什么可怜?可怜的是你。”我淡然道。 “男人怎么可以承认自己可怜?你愿意怎么想都可以。你过来,坐在这里凉快些。朕知道你一定害怕跟我同坐。”他挑起眉尖,脸变化了,给我错觉好像是看到了十年后的阿宙。 我径直坐在他边上,背后一阵疼,我不禁皱眉,却不肯□□出声。 他凝视我:“朕改变主意了。不杀虎头,会将他秘密流放。两个小的便按你说法,入了禅院吧。”我本想冷笑一声,回答:“都是你元家人。”但我什么都没说,只不断摇着纨扇。我根本不热,不过摇扇子能让我安心。 元天寰将我的扇子收过去丢在地下,又从背后捧出他的宝贝黑鸽子,小心放到绘着花卉的扇面上。死鸟儿用爪子作践着扇面,咕咕叫着,兜来兜去。 元天寰在我耳边说:“公主,记得第一次遇到你在悬崖上问你的话吗。你的目标是什么?” 我不愿意瞧他的脸,只盯着他领口,他的皮肤异常白皙,真像阿宙啊我拉了一下衣襟。 我为什么总是想到阿宙北朝有胡人混血,几乎每个皇族男子都肤色玉濯。 “我当时不知道。而今,我想做一个不被人主宰和欺凌的人。”我直视他。 他坐直,把自己的领口扣好了,眸子如古潭水,他说:“好。” 我顺手将自己怀里韦氏所给之图取出,交给了他:“这是方才韦妃所赠,我瞒着你太累了,也不想瞒。不过,你要答应让韦氏平安的活下去。” 他微微惊讶,好像不太认识我。但他一压眉,就什么波澜都看不到了。 七夕后第二日,元天寰便给我派来了两位老师。一位是文烈皇后之妹,早年就出家兰若寺的善静尼。善静师傅有林下风范,自称只是与我谈心,随便谈些北朝的典故而已。善静每来,我竭力聆听,生怕漏了妙语。另一位是耄耋老者,清河崔家的退任散骑常侍崔晦。他虽年老,但从朝廷典章,到辖区地理,无所不知。他每三日来一次,来得极早。我都到宫门口等候,天边月牙犹在。元天寰一日万机。他不顾暑热,常出长安巡视。但每每出巡,都手书短札命人送来桂宫。写的只是自己去往何处,也并不多加一字说明。七月底,元天寰出后宫女子三千人,赠以金钱,任由她们嫁人还乡。这是百多年来第一次有帝王如此做,轰动一时。 不知不觉,八月就到,这日云窗横开,帘儿高卷。俏侍女们屏息在旁,我光明正大端坐,眼眸撩向画栏之外。黄鹂儿跳上翠芭蕉,水晶珠儿,滴落金井,难得的清凉致爽。我经脉微跳,臂上酸热共存。上官拔去了最后一根银针,他吁了一口气,望着针尖不语。 他连续七日来桂宫拜访我,帮我施针,驱除我身上的余毒。我为了避嫌,不能不让人守候在侧。可是等他治完了,该说的,我还是要对他说的。 我注视他说:“谢谢先生。” 他的瞳子中有淡淡的辛苦。篆纹似的香雾飘过,那苦就被吹模糊了:“不值得谢,对此毒,我只能说尽力了”我对圆荷与阿若挥手,另一名宫女捧上水瓶。我接过水瓶,从香囊中取出几片豆蔻,扔在水里,又将瓶盖封死了。等了片刻,我恭敬起身,将水缓缓注入秘色瓷。他默默旁观,好像已经洞悉我的内心。我双手捧盏,走到他面前跪下:“先生,请喝夏初的敬茶。” 上官被炮烙了似的站起来:“夏初,这是为何?” 我将手抬起,执拗的说:“先生接了,我才好说话。” 他默然半晌,蝉噪宫愈静。我的手上空了。 “夏初,你接受一段命运,就一定要拒绝一个人吗?”上官摇头笑道,睨向浓云密布的天空。 我站起来恳切地说:“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方才只是仿效古人之礼,而不是偿还什么。夏初此生得先生为友,无怨无悔。但我却不能连累先生。我的命,自己来背负。未来变幻莫测,人间正道沧桑,我只争朝夕。青凤有翼,背了夏初,太重,先生不能够自由去飞,才是夏初的遗憾。” 上官的眼神,如烟雨潇湘,越来越淡,以至于虚无,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勉强不了你,你也别勉强我。此生认识你,我同样是无怨无悔的。凤鸣骊山,终究是要飞。你不愿,它就只管去飞。夏初,这样好了么?” 我嗯了声,如释重负,上官通达,竟至于此。他爽快品起香茶,好像方才一幕从未发生过。淡然问:“皇上去了西北边境巡视,已有十天。公主可知,皇上为什么要去那里?”我小心避开他的目光:“是河西四郡的豪强有所举动?” “非也”上官道:“皇上去西北,防备的却是北方之敌。” “北方?” “是的,北方柔然蠢蠢欲动,大战可能在所难免。皇上必须安抚西方,同时也要做出忽略了北方动向的假象。还有一条消息是有关琅玡王绍的。” “琅玡王绍?” 上官悠悠道:“王绍已杀了与画中人一样的小妾,并将人头送给了南朝的皇帝。” 我“啊”了一声,茫然若失。王绍举动出人意料,美人雪柔被杀了吗?我忽然想起初见她,她那乱世飘萍般的美。又记起她在月夜下无所畏惧的鼓点声,对东方先生哀恳的恸哭声音容还鲜明,人却已亡。这个年代,美丽反而成了罪孽。而女人从一而终,何其之难?我心有戚戚,望了眼上官,上官也有几分伤感:“豪门贵族的傲气,在现在已开始过时。王绍杀这女人虽狠,但他不用造反,也不进京。既向天下人表明心迹,也保全了自己的颜面。” 我猜元天寰一定跟他谈起过用美人离间之计,便道:“想必皇上会失望。” 上官摇头:“不,王绍必反。湘州目前准备不足,他必须延缓时间。南帝对王绍怀疑,最早源自于此美人。王杀死美女,太迟。君臣嫌疑生了,就无法挽救。王绍向来不满大将萧植掌握朝廷兵符。我前几个月去南朝,也探察了萧植布置防线,极为精妙。纵然是皇上,伐南也要三思后行。”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元天寰将大将薛坚留在四川,他就是防备王绍之后,先攻四川吗?” 上官又举杯,自嘲:“啊这茶已经没有了?” 我还未答,他就指向远处:“王谢齐名,王氏被困,不知谢家如何” 雨丝里,虹桥上,谢如雅打着一把伞,眺望着花圃,念念有词,我明白他正在苦想作诗,便向上官笑道:“这个年代似乎不适合作诗,但如雅无论出世入世,都偏爱吟诗。” 上官露出少有的羡慕之色,走到廊下道:“作诗原是天真事,如雅灵气,诗品清新。皇上也是赞他的。谢家有他,大约不会灭亡吧。”他递给我一个丸药:“这药今夜服下。可能有不适,但一定要忍耐。我近期不会再来拜访。你需心静,我又何尝不是呢?” 谢如雅转身才看见我们。他笑靥舒展,活跟个雪孩子,腰间一大串银钥匙,如风铃舞蹈。上官缓步向他走去,也不顾雨点打湿青衫,沈醉在风雨里,浑然忘情。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夜里,我浑身燥热难当,好像有一种滚烫的气体被骨头蒸发到里。我翻来覆去,只觉心痒,难以自持。好像要抓住什么,却怎么也够不到。我咬着牙齿,昏昏沉沉,朦胧间眼里五彩缤纷,躺在了石竹花丛中,有个少年凤眼开了桃花,笑嘻嘻的问:“我想你,你想不想我?” 那是阿宙啊,我惊奇他怎么把我带到那里,他抱着我,又亲了我的唇我没有推开他,甚至盼望他更接近我。我们身下的花瓣都被碾碎了,阿宙 我叫了一声,浑身都被汗湿透了。樱桃斗帐里,只有我自己。窗外雨声潺潺,贪欢后的人们,若在这样清冷的雨声中离别,一定断肠。我口渴厉害,手指都在发抖,将莲纹瓶中的水牛饮尽了,还是喘息不止,身体里的燥热沸腾。我披起衣服,冲到雨里,才渐渐平静。 上官不但帮我除毒,还能除掉我心头的影子? 也不由人不信。这一夜后,任何人都未再于我梦中出现。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当一个少年不再做梦的时候,时间就过得飞快。我怀疑自己变老了。可是铜镜中的那个我最熟悉又最陌生女孩子,眸子一天比一天更明亮,肤色一天比一天更澄清。就算对于公主的新鲜,也不能维持太久。当秋天来临的时候,长安的人们习惯把我称为“桂宫”,好像我从来就是在那里,为他们的青年皇帝所存活着。 碧云天长,金风细细,桂花盛开,暗淡轻黄。天气近重阳,老尼善静与我徘徊在桂树林里。 我娓娓道:“屈原的离骚中各种花都有,唯独少了桂花。我居桂宫,知道了此花好处。它情疏迹远,淡然蕴集。难怪人说它勿须浅碧深红,自是花中第一流。” 善静双手合十道:“贫尼之姐文烈皇后也最爱桂花,说它流芳世间,仅有淡淡之情。” “文烈皇后秋日也常来桂宫赏花?” 善静摇首道:“皇后行止端重,有所爱也不肯轻易表露。她一生只来过桂宫两次吧。” “两次?” 善静微笑:“都是陈年旧事了,公主也不会有兴趣知道吧?”我知她是不愿提,便将话题转开了:“我昨日命人折桂送到内宫去和人同享清芬。因皇上并无嫔妃,只送给了先帝们的妃子。内宫中以赵王母杨夫人最为尊贵,是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10章 丹葩绿叶,明月团团,我缓缓立到立在桂花树下,清了嗓子: “南山有鸟,自名琢木,饿则琢树,暮则巢宿。 无干于人,唯志所求,唯清者荣,惟浊者辱。” 宫女们环坐于树下,有的记录,有的跟着我念。 我解释说:“这是一位先代贵嫔的诗。啄木鸟清白无求,操行不俗。大家在宫室中,岁月蹉跎,却不可虚掷青春。将来要能出宫,只愿宫中的经历不成为阴影,而能成为坚强的佐证。至少在桂宫我的身边人,能这样我就欣慰了。” “公主所言有理,你们终究是要出宫的。”元天寰从树影后走了出来,他金口玉言,我心中为宫女们一喜。众人皆呼万岁,迅速退下。他才从平城文烈皇后和先帝共同开凿的石窟回来。 他身染宫黄,桂香桂影中,孑然玉立:“南国正清秋,公主可曾梦见芦花深处?” 我沉静的说:“我只记得童年的秋夜,父皇于满楼明月中吹笛。冷落清秋,南北皆同。我为什么非要梦见南国?” 他似笑了一笑:“你将野王笛借给朕,让朕为你吹奏一曲,如何?” 我狐疑片刻。他又正色说:“重阳节快到了。可惜良辰美景,换不来千里江山。” 我望向他:“又要不太平了吗?” 他用手指触我眉头,抹去木樨花屑:“烽火是烽火,秋色是秋色。火烧大了,兴许满世界都是桂香。”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我的睫毛上也染了香屑,因痒痒,眨了几次眼,元天寰又说:“这个月你与师傅们相处融洽,朕心甚慰。朕知你还有两个念头看看朕猜得是否准。若猜准了,你帮朕做两件事可否?” 我忍不住笑了:“哪有那么神,你能钻到我的心里去不成?过于多智,就是妖精了。” 他也带了一丝笑意:“妖精,特别是老妖精,是要修炼出来的。” 我笑歪着头,忽然意识到过于活泼,赶紧闭紧了嘴。 元天寰转身走向那座废弃的明光殿,向我招招手:“怕黑么?” 我壮着胆子:“不怕。”其实我心中对“闹鬼”殿堂发憷,但元天寰面前,打肿脸也要宠个胖子。元天寰到殿门前,手里变戏法似多了把钥匙。吱呀一声,门洞开了。一股陈年香气扑面而来,月光下可见精致陈设,金蔓花砖上薄苔搬浅灰。帷幕里,象牙白的月影呼之欲出。 我咳了几声,并不是咳嗽,而是怕了。元天寰将一扇镜子前推开:“跟朕来,要走一段黑路。”我大胆跟着他走了下去。黑暗中只有我们的呼吸,还有他沉稳的步子,我又咳嗽了几声,元天寰才点亮了火折子。暗道除了平整的凿壁,并不见特别。走了约半个时辰,尽头是道檀木门。元天寰敲了几下,木门开了,我进入到一个广阔的画堂之中。 周围有五联屏风,画着五岳风景,都有元天寰题跋,记载着某年他登某山。 我好奇的问:“都是你画的?这里是你的内殿吗,七夕时候你告诉我有一条暗道的。” 元天寰点点头:“这是朕近年偶然发现的。朕儿时,父皇生前常身染桂花香,想必也用过这条暗道。”他用手指触着离我最近的一幅:“此为四年前朕泰山封顶图,主峰上面两个人,一个是朕,一个是五弟。只有我俩上到最高。”图上的小阿宙挺着胸,伸出手臂指向远山,脸璨若霞,怪招人喜欢的我赶紧偷瞥了元天寰一眼,他已走到巨大的书案前:“朕知道:第一你想吃桂花糖,第二你想看宫藏的图书,是不是呢?” 他竟然都说准了!我今天一整天都想着青城山吃过的桂花糖。至于图书,我确实问起过善静尼,她说宫中的图书珍品全在元天寰居住的太极宫内,我便打消了那个念头。我顾不上他,欣喜的跑进屏风里,里边真乃汗牛充栋,古籍善本,满目琳琅。我用手掌碰书,不禁微笑,元天寰跟长辈一般道:“小孩子这样喜欢书,除了你,就是上官师弟吧。五弟聪明,可读书不求甚解,只有春秋被他翻烂了。” 我打开一卷战国策:“上官先生也来过这里?” “是。他倒不是来看书,读书万卷,再读就酸腐了。有时他到这儿来与我议事。” “又要打仗了,这次是谁呢”元天寰可谓“马上天子”,其继位来征战不休,北朝因为他就像古代之秦国,强大的铁蹄让人畏惧。元天寰指了指正前方的一张地图。那张地图,我十分熟悉。我,上官,都有一张。元天寰解释道:“五弟也有一张,朕今秋确实有意北攻。从古至今,多是北统一南,从地图上看自上而下的统一。朕取得山东后,南朝人心惶惶。大将萧植等一再加强淮水防线。可朕北方也有宿敌,至今无法安枕,北方有柔然汗国三十万的人马。柔然汗国有柔然,羌,东胡,高车和蠕蠕人。这些民族骁勇凶悍,北朝历代都无法彻底打败他们。朕的祖父曾御驾追击他们到漠北,俘获牲口几十万。但他们逃得太远,还是无法一网打尽。不平定北方,朕全力攻南,就可能受到夹击,也可能亡国。今春与朕尚相安无事的老可汗暴卒,新可汗为他的侄儿。数月来,北方六镇就受到骚扰多次。新可汗野心勃勃,为了树立威信,一定会在冬天之前侵犯我边界。朕等待的机会也就来了。” 柔然汗国实力究竟多强,我因为身处南朝并不太清楚。只记得元天寰祖父显宗皇帝,戎马一生最光辉的业绩就是大败过柔然可汗,可惜也没有斩草除根。 我合上书卷,注视他说:“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元天寰从桌上取出一盒儿:“你只用桂花糖泡些茶就是了。”我以为他是开玩笑,他却认真的说:“过几天是兰若寺新塔落成的祈福会,皇族贵眷许多都要前去。你将是皇后。因我朝民众信奉菩萨,这样的活动你定要显出十二万分的虔诚来。朕近期杀戮气重,不宜冒犯,且又要秘密去北方武川镇巡视,你代朕去吧。第二,九月九日重阳节,朕决定在长乐宫外的林苑秋狝,事后按习俗要与兄弟皇族们饮菊花酒,请你当女主人设宴。众人对你因陌生而怀疑,你虽是少女,但务必要准备的尽善尽美,罗夫人自会暗中协助。” 他要我代他去寺庙献礼,又要我准备家宴我一一默记下。战争迫在眉睫,他倒镇定。我从他手里接过桂花糖:“我定竭力。至于宫中不要担心我。我会学着帮你。” 他面色不变,默然相对。长安一片月,后宫女子们在秋来时捣衣声一片凄切。我有所感触,元天寰也意迟迟道:“后宫中数百年积怨阴气太重,与你与朕都不利。椒房乃朕母后居所,她之箱奁,胭脂犹在。朕虽择立皇后,也不能忘记母亲。公主明春以后,就与朕一起在太极宫起居吧” 我耳朵发烫,手下一松,心道:我们又不是民间夫妻想到跟这人日夜相对,也不是滋味我转眼去瞅墙壁上一尊萨珊国的彩色琉璃普贤菩萨像,一人多高的菩萨像嵌入墙壁,通体剔透,大象的两眼似乎是玛瑙所制,黑白分明,异常清亮。元天寰轻声说:“有意思吗?这本来也是一个机关,鲜为人知就是了。” 正在这时,老太监奸细而苍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皇上,上官先生求见。” 我望了一眼元天寰,他沉吟:“召他入内吧。” 我近来没有见到上官了难免腼腆,虽然元天寰所给的桂花糖许就是他做的。我正寻思着回避,元天寰推我道:“你去摸摸大象的眼睛。”我照样去一摸,墙裂开一锋。原来墙壁内中空,可容一人。我藏在里面,元天寰在外人影一晃,墙又合上了。 烛光迎着琉璃,暗室内斑驳彩影,晶莹美丽。我缩在菩萨后,才发现大象眼睛缩了进去,留下个小孔,正好窥视外头。片刻后就见上官步入。天寰冰清,上官玉润。二人并立世间,旗鼓相当。上官脸色并不好看,倒是元天寰率先一笑:“你今夜怎么来了?坐吧坐吧。”他的声音比方才响亮多了,我察觉暗室会将话语声加高几倍。 上官拢手,似不胜秋寒,眉目倒更是被秋风洗得更清丽了:“我来是因为古怪的天象,你可别说你没看到。昨夜太白星有变,缓动而反角,这是不宜远战,且大凶的意思。你还是一意孤行要御驾亲征,于今秋攻击柔然帝国?” 元天寰又笑,不置可否。上官抽出双手,挺直脊背:“你已知秋季柔然将率先偷袭武川镇,你可向对方暗示你早作准备。那样以你威名,他们会三思后行。只要拖到冬天,你就可等明年再解决北方。” “我不想等到明年。上官你知我的。我向来说打仗以人为先,地理次之,最后才是天道。天时无常,我的计划早就定下了。我不会因为凶兆取消大战。我成年后就取消了朝廷钦天监。任何妄言天道之人,在我治下都被罚作散播巫术。因为我就是不愿意有人说什么天时不利,影响我作战你且坐下好吗?” 上官眉头蹙着,还是坐下了,他的眸子里有几分伤感:“我也知道太迟了。可从善如流,本来只是历代帝王收买人心的策略。你懂,但你不用,你装个样子也不肯。在四川,揭穿你身份那次我为什么流泪?因为连我都不知道元天寰就是你。难道你这样子不累么?我今天背着你做了一件事情,你怪我,我也认了。我已去过你五弟赵王元君宙的府上,试探他是否愿意代你出战” 元天寰肩头一震,我也捂住了嘴。因为天象不利,上官就叫阿宙代替其兄北伐?阿宙太年少了我踮脚,耳朵都贴在大象上,冷冰冰的,我迫不及待的想听元天寰的回答。 元天寰道:“这样五弟怎么说?” “他说:我知上官先生与皇上之谊。既然先生说对皇上大凶,我愿意代为出战。将军以死为荣,以国为家,义不容辞。虽然军事秘密不能泄露给他人,但君宙自当磨剑以待。” 元天寰淡淡的盯着上官:“你觉得我会同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13章
我刚要作答,就听见寺庙深处起了一阵羌笛声,盖过了远处的欢笑声和乐舞声。那首曲子,我不知道什么名字,但旋律异常熟悉那是我母亲临终前所唱的歌曲啊。 只是母亲之口,那曲调伤感迷离,在北国的寺院里,这曲子反而悠扬无情。究竟是什么名字呢?我疑惑的转头,阿宙已经不在了。 他沾上桂花粉的靴影,离我一步之遥。 我不愿向任何人提起这个发现,我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我曾经设想过公主的爱是怎么样的,但我所遇到的男人,每一个本身都散发着超人的光彩。 这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遗憾?或者只是我的命。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兰若寺是我的凤鸣之地。从那一天后,我在千万人的口中成为了尘世间美人的代名词。我未成熟的容貌被无限夸大,我不坚定的向佛之心也被无尽歌颂。以至我本人都困惑,他们说的那位“光华公主”究竟是谁?在长安人面前端庄的少女,在寺庙里虔诚的公主,在北朝被奇迹般的接受了。人们盼望着我成为元天寰的皇后,就像盼望着春天再次到来。 可爱的妇女都是有虚荣心的。如雅真够精明。我参拜时所穿的白纻布,一夜之间价值翻高了数十倍,超过了丝绸。达官显贵家的女人,都爱上这种布,好像领悟到朴素衣料的真谛。 我笑着令如雅在重阳节前将我们所买的一千匹白纻布,分送给在战争中阵亡将士的女眷。 严冬尚未到,我不奢望春天。九月九日倒如期来了。 当长乐宫的晨钟敲醒太阳。黄金风掠过寒艳层林,秋色尽情泼洒向帝王猎苑。 鹦鹉螺响,漫山遍野,旌旗招展。秋日的空气砭人肌肤,但马上的我,只感觉到快马驰骋,猎鹰在我们的头上展翅翱翔,猎犬在我们的马后疾速奔跑,脚步沙沙。 这支浩浩荡荡的狩猎队伍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所到之处,鸟兽都不能幸免。 我们已经猎杀了无数的鹿,兔子,狐狸,狼 我终于在一个地势高处勒住了缰绳,鼻中辛辣,全身都涌起了剧烈运动后骤然放松的痛快感。带着血腥的天空更加明丽了。仿佛它下面这片广袤的森林是最远古的猎场,连女娲也在欣赏着健美的北朝男子们,忘记了她的使命。 这时,我又看到了阿宙。他被一群骑兵围着中间,穿着枫叶红色的猎袍。他们正在杀一头熊!阿宙镇定的注视着高大的黑熊,眼皮都不眨。熊的左眼里插着金色的箭,黑红的鲜血从洞中不断的流出。那是在北朝除了元天寰,只有太尉元君宙才能使用金质的箭头。但受伤的黑熊依然勇气十足,它毛发怒张,嗥叫着朝玉飞龙扑去,山林为之震动。玉飞龙受惊,人立而起,阿宙用手掌遮住了马的眼睛,另一手大力投掷出一根矛。熊的背脊被刺穿了,血液飞溅四周,只是在阿宙的红袍上,毫无痕迹。阿宙的眸子透出黑得泛紫的冷光,毫不犹豫的又投出了第二根矛。那熊挣扎着,在离他两丈远的地方屈膝倒下了。众人用网罩住了熊,同时欢呼起来。 我身旁的元天寰头戴通天冠,更显龙姿凤质。他虽面无表情,目光倒是盯紧着白马红衣的弟弟。 “啊,五哥又猎了一头熊!”七王元旭宗羡慕的高声说,他对我友好的微笑了一下,礼貌的转开了头。随从的六王爷元殊定笑呵呵的答道:“老五练习多嘛。又不用像你一样成天读书,又不用像我一样成天管事。他连老婆都不要,不练武还能干啥?”元殊定说完,盯了我一眼。 七王没应声。元天寰忽然笑了,仿佛不经意的说:“六弟,说到你管事,陇西李醇的事情你怎么管的,还要你五哥帮你?” 元殊定脸色一白,挺直了胸脯:“皇上,这事情臣弟本不想提了,怕连累了五哥。李醇仗着李家是西边豪强,在长安常对皇上有不逊之辞。臣弟依法治他,五哥却因为私谊放他走,他这就是打弟弟的耳光,怎么是帮臣弟?” 元天寰冷冷道:“陇西李醇是李家在长安的质子,西北边陲的安危至关重要。就算依法治他,也要通过朕。你们一个捉,一个放,国法是你们俩的?朕就是国,朕即是法。明白吗?” 元殊定像被锥子刺破的球儿般泄气,脸色由白转青,立刻下了马,看样子要下跪了。元天寰不耐的摇手道:“朕不许你在祖宗狩猎的地方丢脸。今儿是重阳,念在手足之情,朕网开一面。你以后好自为之。你们小孩子家搞鬼,朕总能弄清楚。所以你不如学学君宙,率先上表奏明原委。” 元殊定说“是。”他走到元天寰的御马前,抬起头,居然满脸是泪,骄横样子荡然无存,只剩委屈相。我倒也吃了一惊,这人变脸真快!他只当旁人都不存在,哽咽对元天寰说:“皇上臣弟又不聪明也不会取宠。从小就这样,排行不上不下。皇上教训的是,但光说臣弟不是五哥就不该挨骂?臣弟自从管了京兆府,得罪了京城多少人?五哥呢,边赏花,边接待名士,好名声都归他了。李醇的事情,臣弟是怕给皇上添烦。五哥越权放走李醇,把陇西李家都当是他私人的卒了!” 元天寰仔细的听他说话,但眼神中的不耐却溢出来。远处垂死的熊依然在哀鸣着,阿宙早看见了我们,但他并没有骑马向我们而来,只是在猎物周围徘徊着,好像知道六弟在说他不是。阿宙放走李醇时,我在场的,阿宙说的话我记忆犹新,但六王,七王都在左右,我没办法进言。 元天寰脸色阴沉,缓慢的说:“六弟,你实是个聪明人,但你活着,就始终没个信念。朕教训你,并不是单为了李醇一件事。你私自拷打囚禁李醇,此为不仁。你在李醇的事上告你五哥的状,此为不义。你沉溺男宠,置卢氏妻于不幸,此为不忠。你可以不仁不义不忠,但你不能完全置自己于无辜境地。特别是卢氏,你要是再对她横加捶挞,朕立刻命她与你离绝。”他从袖子取出一卷表章,甩到元殊定身上:“看看老五在李醇之事上,如何百般维护你的吧。朕给每个弟弟机会,但别总落了下风才好!眼看着就有你表现时候了,你不能让朕失望。” 元天寰拨开马头,秋风鼓起他黑色的披风。他与阿宙擦肩而过,并不理他,阿宙忙跟随了上去,我和七王也夹紧马肚子,朝猎苑内的大营进发。 ――――――――――――――――――――――――――――― 大营之内,是我们预先精心准备的酒宴。如雅正在外头清点杯盘,元天寰说:“免礼。谢如雅,你会骑马么?” 谢如雅骄傲一笑:“臣能!” 元天寰也对他笑了:“好孩子,既然能理财,闲暇时可去户部学学。朕已吩咐了尚书穆孝伯,准你随意出入。” 如雅欣喜,眸子骤然一亮。我在元天寰背后,也对如雅微微一笑。这回他如愿以偿了! 营帐内的金盘内,盛满了系着黄金装饰的茱萸。茱萸代表着兄弟情。我这次准备宴席,特意请教了罗夫人有多少莅临的皇族男子,可以佩戴与皇帝相同的茱萸。 元天寰浑然忘记了不快,情绪饱满的数了数茱萸,笑问我:“公主,是否多了一枝?” 我给他和我自己斟了葡萄酒:“没有错。上官先生是不是也算你的兄弟呢?” 元天寰思忖片刻:“来人。” “皇上?” 他拿起一枝茱萸:“快马加鞭送到长安上官府,赐给上官轶。” 上官先生没有跟来长乐宫,大战将起,他在筹备什么呢? 元天寰看出我的心思,将葡萄酒一饮而尽:“上官今天在长安府内宴请太傅郑畅和其他各部文官。他为朕礼重,又声名显赫,所以没有文官会不去。朕平四川以来,文官中一直有厌战情绪,近来太白星凶兆,他们读书人更心思浮动,只慑于朕不敢明言。但上官觉得,上下一心,要比文武对峙有利的多。因此在席上他会由大家倾吐,而后摆明厉害,说明北方之役,不可不战。” 上官不喜欢交际,倒肯为了元天寰舌战?我有点诧异,可惜自己身在长乐,不能聆听众人争辩。我吐了吐舌头,赶紧把自己杯中的酒也喝光了。鼓声起,皇族们纷纷到了外帐等候。元天寰召宦官给他在衣服上别上茱萸,胖乎乎的小宦官踮脚几次,也没弄停匀。元天寰好脾气等着,无可奈何。我倒笑出来了,将小宦官手里的茱萸拿过手:“我来吧。” 我仰头,一会儿工夫,就将茱萸顺贴的插在他的领襟上。我得意一笑。抬眼,元天寰雪白的脸离我近极了。他的眼神清朗,忽然问我:“你在兰若寺见过美人图了?” 我点点头,疑惑的望着他。想了想开口道:“我在兰若寺无意中遇到过五王,他当时正和李醇说话,要他李家对你尽忠。我还独自登上过五层塔最高处” 他眼中朦胧水雾又起:“你上次听上官说出战远伐不吉祥。朕想知道,你希望朕自己去,还是如上官建议的让五弟去?” “我?”那一瞬间,我听到脚下静谧的沙漏声,我直视他的眼睛:“我希望你去。” 他听了一笑。一点都没有讽刺或者不快,只有舒心的笑容。 我加上一句心里话:“因为你是必胜的。” 他的笑意在薄唇上不散:“此事朕已定下了。不过,你的回答和朕预料的一致。” 元天寰?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又继续问:“今天你没有射出一支箭,朕原以为你是会射箭的。” 我吸了口气:“我不需要射箭,罗夫人说,北朝的女人只吃男人给她的猎物。你打了这许多鹿,还不够我吃吗?” 元天寰笑意更深,也不再说话,率先走出去了。小宦官捧着金盘跟着,按照传统,元天寰给他的兄弟们头插茱萸。 ――――――――――――――――――――― 酒过三巡,我是大帐内唯一的女人。出于对我的尊重,没有人对我平视,阿宙也不例外。 等到上麦饭的时候,每个人看到侍从打开食盒,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14章
她其实是喜欢桂花的,但是她从不纵容自己的爱好。她只守本分,能守好,便是幸运。 她带上了天寰,因为那天是他的生日。六岁的天寰得到了父皇异常的宠爱。今天晚间,皇帝必然到椒房殿与他们母子俩用膳。 她与那女子见面,不穿皇后华服,只穿素色裙衫。 卢清致不要她行礼,笑道:“我早该来看望妹妹。我来替你梳头。” 那女子年少,面带敌意,沉默寡言,好像不知道她是中宫。 卢清致一边替她梳头,一边娓娓道些家常。她已知道少女的来历,所以只说不问。 “皇后来这儿,不是为了这些吧。”女子道。 她的美艳中带有一股豪气,略显生硬。但因为稀有,男人们却容易迷恋上。 卢清致笑道:“我来只是探望你,毕竟外人不知道你的委屈,我心里还是知道的。本来就是一家人。我儿子也来了,他在桂花树下吃长命酥。你来看看他吗?” 她打开窗子,让女子到她身旁来。那女子凝视天寰,半晌才说:“真像他。” 天寰虽然年幼,但举止间颇有仪度,宛如成人。他吃着宦官送来的长命酥,丝丝都不扯熂。他一边吃,一边仰视晴空下的金色香花树,瞳子更见澄清,笑涡淡淡一点。 女子的面颊上也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卢清致说:“我见犹怜,恐怕就是说你这般的女孩儿吧。皇上呢是多情种,爱过不少,可从前是见一个丢一个,对你自然不同。有你照顾他,我可以放心。这些年来,我守着孩子才能度日。天寰六岁,他像皇上,格外受宠。我也希望孩子能帮皇帝守住我们元氏的江山。妹妹,皇帝身体孱弱,太子幼小,若万一皇上我们母子所以妹妹要帮我劝皇上养身安心,那就是妹妹赐给我们母子的福了。” 天寰察觉这边有人,疑惑地转过头。女子立刻躲起来。 她对卢清致还是冷淡,连送都懒得送。 那夜,皇帝来为天寰庆生,见了卢清致,温存地笑道,“今日好是靓丽。” 她不语。皇帝望着天寰,每每走神。天寰早早吃完饭,对他父亲耳语几句。 皇帝道:“今夜我不走,我这几天都留在椒房殿陪你们。” 天寰想了想,“好。父皇,母后和我一直等你呢。你忙了一天,早点安歇吧。” 元修那夜抱着她在帷帐内缠绵,她仿佛在几个时辰内消磨了一生的娇柔。 她抱着他时,就轻轻诉说天寰的学业c天寰的趣事。 她没有想到,她和他已经只剩下这个话题了。他倒像是听得津津有味,握住她的手睡去。 风雨暴作,元修从梦中惊醒,忐忑不安,犹豫几次,终于披起衣服道:“我要出去一次。你等着我。” 她知道他是去见那个女子,但故意不问。 这样的大雨,她慨呚。小天寰披散着头发c穿着月白中衣走到廊下,盯着电光闪闪。 “天寰,回来!”她喊道。 天寰跑回来,陪着她等,见她忧心,就说:“母后不怕,有我。”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皇帝还未回来。她不禁忧心如焚,甚至想叫人们陪她去桂宫。 但她是皇后,如何做得?她只好帮助天寰穿好太子的服饰。天寰有把小佩剑,他持着它,坐在正殿中等待。 元修终于回来了,他失魂落魄,浑身湿透,面色苍白得如同活死人。 她忽然害怕起来。发生了什么?元修瞅她的目光就像她是陌生人,可她是他的结发妻子。 她不语。天寰扑过去,抱着父亲的腿,“父皇,父皇?” 元修置若罔闻,许久,他才拿出一个黄金团龙,挂在天寰的脖子上。 他与儿子私语几句,脸上露出一丝凄切的笑,令卢清致痛彻肺腑。她猜到了。 他走到她面前,低声问:“你去过桂宫?” “是。” 他不再看她,抱住儿子。他像病人一样不断地颤抖,神情麻木如死灰。 “父皇,你怎么啦?我在,我在!”天寰喊道。他用小拳头捶打皇帝,带着哭音。 皇帝眼中涌出了泪,他抱着天寰,号啕大哭。 她心中一凉。这薄幸的男子,本来已打算丢弃他们。此刻,他却只有这个小小的儿子的保护。 卢清致走到了正殿,脚步一停。她将再也看不到那对父子在一起了。 她将文成帝的几件旧衣服折叠起来,安放在箱笼内。手下抚过一件雪白的袍子,她恍惚回到了入宫见皇后的那天。 她十六岁,他十七岁。她蓦然想起那白衣少年对远处的她匆匆一瞥。 重新来过一次,他和她难道不会错过? 她抱着陈年的白衫,听鼓声沉沉,这长夜才刚开始。 角调:皇帝岚辉 暖絮软红,知人春愁无力。此夜难寐,对皇帝岚辉也不例外。 专宠皇宫的袁夫人因感染风寒而早早入睡。他俩的小女儿夏初正躺在摇篮床内,还不能清楚地说话。岚辉靠着摇床,端详着她。孩子的眉目酷似他母后章德。 他本人幼年也像母后。可他长成男人后,是个风吹日晒的军人,逐渐就不那么相似了。 红颜薄命,他不希望在她身上印证;倾国倾城,他可不愿她那样辛苦。 北帝驾崩的消息传来,他惋惜,毕竟那个人还年轻。想必皇宫内孤儿寡母处境艰难。从前自己的父皇早逝,母后那般手段的女人都是用心血来换日子,一天一天熬到他成年才撒手人寰。北朝卢太后并不部政,以贤惠出名。权王奸臣重围,那小皇帝怎能保住性命?他倒是替他们发愁。 有时候,他也觉得母后狠。但没有母后的铁腕,他今天如何能坐稳帝位? 王绍等人秘密建议,可以在新北帝年幼孤弱c北朝政局动荡的时候,图谋北疆。他没有答应。他不是乘人之危的人。为了表示对北朝的友善c对其先帝的哀悼,他还下旨令南朝都城禁止娱乐三天。 人们说文成帝是个绝美的男子,爱好丹青与美女,喜欢乐器与美酒。 岚辉不同。他除了朝政戎马,谈不上有爱好。只要是他认为应该做的事,就会坚定不移地去做。 袁夫人像是梦魇了,他忙走到里间。银发衬着那张天生丽质的脸,她喃喃地呼唤:“灵隽” 他收住步子,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灵隽是谁?她为何要在梦中念叨?他从来不问。 因为他给地她承诺:守护她,就不问她的过去。 他跟着母后学习政务多年,不傻。可是,他不想知道答案。 对爱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宽容;对从前糊涂,才能给将来机会。 情,手心能握到多少,便是多少。就像他在疆场上浴血战斗,一寸寸地夺回失地。 他不想唤醒阿袁,看着她面上的痛苦,又不忍心。 他抽出野王笛,违反自己的禁令,在昭阳殿前吹奏,温暖的曲调从笛孙中飘上重霄。 阿袁似乎醒来了。他装作不知,还是沉浸在曲子里。 这首曲子是他童年时修竹和母后合奏过的。修竹是他的挚友。 其实他遇到阿袁那天,恰是修竹和母后的忌日。 母后章德的容貌,即使如阿袁这般绝代姿色,还是难以匹敌的。 母后的光艳,是一个传奇。她就像日出时鲜花盛开的原野,美得席卷一切,逼人向她投降。 修竹姓张,他十二岁时为了给父亲申冤来到建康城。几番辗转,见到太后,并且最终雪恨。 母后欣赏这个小小少年,让她随侍东宫,当六岁的岚辉的伴读。 修竹并非天生绝美,然而他人如其号,风华高洁,恬淡清秀。就像暮色中的竹梅,散发着莫名从容的魅力。他的性子慢,忠厚博雅,岚辉从开始就与他合得来。 母后操劳国事,二十多岁时就偶见咳血。 修竹曾在神庙为母后祈祷,往身上一桶桶地浇冷水。他曾经告诉岚辉,他想要报恩。 他们常等着母后下朝来,无论多么累,她总是笑微微的,眸中光芒璀璨。 她和他们聊天。修竹学琴,他吹笛,母后会极其仔细地品评。在他们面前,她并无凶狠专横的模样。 修竹总是笑,全听她的。 岚辉十一岁时,已成了翩翩少年的修竹第一次说想回乡。岚辉直爽地问:“为什么?” 修竹吞吞吐吐。岚辉有点儿不悦,他不想让修竹走。修竹家的近亲都死了,他以为修竹能一直伴随他。 但岚辉不想勉强修竹做不喜欢的事情,他等母后表态。 母后把满碗的玉棋子摔了一地,大声对跪着的修竹说:“滚!谁要你陪我们!” 岚辉好奇,疑惑母后为何比他还火。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动怒。 他躲在暗处,万一母后要杀修竹,他决定挺身而出。 修竹玉面飞红,蹲身将棋子一颗一颗捡起来。碗缺了一个口,他只好用衣摆包住棋子。 他站起来,哑声道:“太后”他没说下去,大概是因为母后哭了。 修笔没有走成。几个月后,他成了母后的情人。他不到十七岁,而母后比他年长将近十岁。 传闻不胫而走,朝野内外议论纷纷。修竹变成了男宠,对他的诽谤四处滋生。 本是世族子弟的他,成为人们轻视的对象。修竹去好像并不在意。他开始协助母后处理政事。他特别,一用心则事半功倍。 岚辉开始懂事,他并不很反对他们在一起。他从来没有问修竹最初是否出于自愿。 他喜欢和修竹坐在母后的左右。母后是个妙语连珠的女子,她的笔能点亮人心。 他经常看到修竹注视着母后的眼睛,平静无波,却能让他心悸。 这就是爱吗?他不能问他们。他希望是的。因为母后那样的美,修竹那样的好。 岚辉十三岁那年,母后得了一场重病。大出血后,她便缠绵病榻数月。 她文有修竹,武有惊鸿,还把岚辉推出来监国。修竹极有魄力,手段层出不穷,让岚辉也惊讶。有人提醒他,提防男宠窃国。但他不信,因为修竹并未提拔过私人。 有一天,岚辉伺候母后吃完药,走到外间,见修竹独自坐在荷塘边,仰头默默流泪。 他身子战栗,简直是在压抑地抽泣。岚辉想到外界的可怕流言;他们说太后其实是堕胎。 他心里难过,不明白为何要冒险。他会容忍一个小弟弟的。让外人抚养几年,再带进宫来,编一个理由,有何不可?若真有其事,修竹的痛一定刻骨铭心。 他不知应该如何安慰修竹,只能拿出野王笛,吹上一曲。等到他吹完,修竹的泪也干了。 他说:“谢谢你,岚辉。你会是一个出色的帝王,可我和太后都担心你太善良。” 岚辉不觉得自己算善良。他只是不太爱追究,不太苛求他人而已。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15章 杜金宁 我本以为这一次必死无疑的,秦达祖那老东西果然狡猾,一出事情就知道自保。这一次我是被他害惨了。谁知道他说的那什么靠山靠不住,我被苏州知府的公差抓到牢里很久后才晓得秦达祖的“儿媳妇”被皇亲国戚的杨家断绝了养女的关系。我后悔得要命,不该听秦达祖的去跟外洋的绸缎商人恢复做缎买卖,最终让自己身陷囹圄。 一开始苏州知府派人来跟我说只要我老实交代谁指使我跟外洋商人暗中做丝绸买卖,就能活命。我想了下,这事情本来就是秦达祖交代我去做的,并且他也向我保证说只要搭上了皇亲国戚的杨家,苏州知府就算知道我们做这种朝廷禁止的生意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后面出了意外,苏州知府对我们动手了,我被抓了,关进了大牢,这事情就应该由秦达祖负责。他尽管是老爷,我是下人,按理说我应该护着主子的,可是我要是不如实交代,那下场必定是个死字,还会连累我的寡母幼妹。 我爹死得早,我娘带大我很不容易,这些年我好不容易熬了秦府的大管家,她们的日子也要好过些了,要是我死了,她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但是苏州知府的人一“关照”我就立即招认了,似乎也让人看不起。于是我故意拖延了下,说要考虑一下,给我三天时间。那人答应了。 我这么做自然是有自己的考虑,因为我想要是三天之中,秦达祖派人来看我,说他会想办法帮我洗脱罪名,又或者是说他愿意想办法让我不用死,减轻些罪行,甚至告诉我他会帮着照顾我的寡母幼妹。那我就咬咬牙,就算受刑只要不用死,我就把罪认了,保全秦老爷。 可是,三天之后,我彻底失望了,秦老爷没有派一个人来看我,我就像是再也没有利用价值的一头牛,下场是被杀。 我使劲儿给了自己一巴掌,耻笑我的异想天开,秦老爷是什么人,我跟了他十多年,难道不明白。他就是个贪得无厌,好色又伪善的奸商,关键时候只知道自保。既然人家把我摈弃得这样彻底,我又何必再顾念什么主仆之情。 于是第三天上,苏州知府的人再来的时候,我就说我想通了,把自己受秦达祖指使,去跟秦家祖上就建立的买卖关系的那些外洋商人做买卖的事情都招了出来。 我也知道,我这样一招认,不仅是秦达祖,就是秦家上下人等都要遭难了。甚至包括那个我的女人,还有我的两个儿子。也许我的女人会被发卖为奴,也许我的两个儿子也会死。 可是我这也是迫不得已,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比起我自己的命,比起我娘亲和幼妹,我只能保住自认为比较重要的了。我想要是我的女人被发卖为奴了,我一定会去把她赎出来,到时候我们再生两个就行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至于那两个被秦达祖牵连枉死的孩子,他们也该去找秦达祖的麻烦,每年清明,我会多给他们烧纸的。如此而已。 我的心里虽然如是想,但真招认了之后,一连好多天,我在牢里老是会做梦,梦到两个无头的孩子在乱坟地里走,找爹 我常常在午夜惊醒,然后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就在我几乎要崩溃的时候,有一天那曾经来叫我如实招供的苏州知府派来的人又来了,这一次他对我说,要我翻供,要我承认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主意,去跟外洋的商人做绸缎买卖,并不是秦达祖指使的。 我听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后来一想,就也想到一定是那苏州知府和秦达祖两人之间达成了某种交易,最有可能的就是用大笔的银子行贿,让苏州知府答应用我这替罪羊顶替秦达祖,他可以逍遥法外,而去就只能去死。 可是我当然不想死,并且我知道我要认了罪,我娘和小妹就要受牵连,发卖为奴了。 不过,由不得我不承认,我被拉出去上堂受审,苏州知府周廷安二话不说,就让衙役们给我动大刑。经不住打,最后我只得认了,翻了供。被重新拖回牢里的时候,我全身是血,巴不得就此死了算了,一想起我娘和小妹要被我牵连,不免心如刀割。虽然这样,我的女人和两个儿子倒是因此而保住了富贵。但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死了,富贵不是我的,我享受不了一丁点儿。 后来我被判了斩监侯,就在我昏然等死时,有一天牢门打开了,有个人进来,喊我兄弟。我睁眼,在牢房昏暗的光线里仔细辨认,终于认出来了蹲在我身边,脸上带笑看着我的人。 他穿了一件宝蓝色的绸缎褂子,戴了一顶一统帽子,黧黑色的脸庞,让人一眼看过去觉得他根本不像是个掌柜或者商人。我认出来了,他是我跟外洋商人做买卖时认识的一个兄弟,他是倭国人,名字叫吉田正雄。此时他穿着咱们大明朝有钱的商人穿着的衣裳,一口地道的绍兴话。他在大明朝的江浙一带混了超过十年了,做得就是从我们这些大明朝的绸缎商人手里买下时兴的绸缎,再拿去外洋或者倭国贩卖的买卖。 我还知道他有时候也跟人合伙劫掠一些商船,算是半商半盗。不过,自打我们相识以来,倒是脾气相合,很是投缘。几个月出事之前,我们还结拜了异姓兄弟。 “兄弟,我是蒋正雄啊,怎么不认识我了吗?”他笑着对我说话,特意加强了那姓氏“蒋”。 我撑着坐了起来,问他怎么来了。他没立即回答我,只是将提来的一只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些酒肉,让我好好吃一顿再说话。 于是就在我狼吞虎咽吃下去这些酒菜后,他低声对我说了他的计划。我听完了喜出望外,说要是他能救了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他。他说等救我出去就知道了。 到了斩监侯的日期,我果然被调换了,另外有一个死囚被拉出去斩了替我赴死。而我就在吉田正雄的帮助下脱离了死牢,逃出生天了。 当我从牢里出来后,吉田正雄就说他救我一则是因为我是他的结拜兄弟,所以不能见死不救。其次是因为他想我帮他做大绸缎买卖,再建立起一只船队,发大财。 我想,我这条命都是他救的,自然是要报答他,帮他。再说了,尽管我被从牢里救了出来,可是我杜金宁这个人已经在世上消失了。接下来,我要用别的身份生活了。所以我把中间那个“金”字去掉了,从今以后我就叫杜宁了。 本来我还想去看一看秦府里的那个我的女人,以及两个幼子的。可是吉田正雄说,这会儿还是赶紧离开苏州好些,要是被人认出来了,就要坏事。 于是我就匆匆忙忙地跟着他坐船离开了苏州,到了倭国的五岛列岛安置下来。接下来我帮着吉田正雄做绸缎买卖,帮着他赚银子,再建了一只船队,收编了许多在海上劫掠商人的小股海盗。五年后,我们在海上遭遇了数只大明官军的海船,吉田正雄不幸被流箭射死,我便继任做了这只队伍的大哥。 挂起白色的八神大菩萨的旗子,我继续以倭国海盗的名义做着半商半盗的买卖。自从吉田正雄死后,我相当谨慎。往往在劫掠商船之前,都要派出探听消息的斥候前出百里去探听消息。所以最近三年来我的船队没有出过事,比以前更为壮大,我手上已经有了二十多条大船,数千兄弟。 我带领兄弟们在五岛列岛占了几个岛屿作为我们的营地,在这些岛上建造起房屋商铺,将买来或者劫来的货物在此卖出。赚了银子,就帮有些兄弟安家,买或者抢来一些女人给他们做妻子,生儿育女,继续壮大我们的队伍。 看到岛上的孩子们越来越多,我忽然想起我的女人和孩子们。过了七八年了,也不知道他们过得如何了。如今我不愁吃喝,也算是一方枭雄,突然我很渴望和他们重聚,我也想身边有我喜欢的那个女人陪着,看我的儿子们在岛上和别的孩子们一起奔跑玩闹。 男人冒险获得富贵和权势,最终难道不是为了女人和孩子吗? 心潮涌动之下,我立即叫来了得力的兄弟们,告诉他们我要去接回我的女人和孩子们。他们一听都支持我这么干。所以接着我就留下了三个得力的兄弟继续管理我们的岛屿和船队,另外带了六七个得力的兄弟,他们又各自带了些身手敏捷的男儿,我们一行五六十人坐了一艘普通的商船回到了苏州吴县。 到了吴县后,我先派了人去打听秦家我的女人和儿子们的消息。结果派出去的人回来告诉我说,我的女人早就被秦达祖那老东西撵出了秦府,送到乡下的田庄软禁起来了。而我的两个儿子还在秦家,只不过他们一人是瘸子,另一人是瞎子。 我听了无比心疼,又无比愤怒。 不过,派出去的人也带回来了好消息,就是我娘和妹子也在秦家,这让我异常高兴。于是我一方面派人继续打听清楚了我的女人被关押的地方,并派人去救她出来。另一方面我让人买通了秦家碧园的一个看门的小厮,送了一封信给我娘,让她带着妹子出来相见。 在吴县的一间我租住的客栈的房间里,我见到了已经七八年没有见到,头发花白的娘亲,还见到了已经长大成人,亭亭玉立的妹妹。 我们一家人相见,不免激动万分,痛哭流涕。我们互相诉说着这些年是如何度过的,以及这些年对彼此的思念之情。 我娘哭得眼都肿了,最后还是在我的劝说之下才停住了哭泣。我说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把她们接走去享福,让她们不再寄人篱下。 我娘就问我什么时候走,我倒也没隐瞒她,对她说起了刘招弟和她生的两个儿子,说刘招弟是我一早就喜欢的女人,而她生的家宝和家全也是我的亲生儿子。 这个消息让我娘和妹子大惊,我便说当年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让刘招弟跟秦达祖做妾的。其实这一点,我娘想一想也该明白,当年的秦老爷多年无子,谁要是给他生了儿子,将来秦家的大笔家财自然是落到两个儿子手上。而这两个儿子是我跟刘招弟生的,姓杜,相当于以后秦家的家产也属于了杜家。作为曾经是秦家大管家的我,早就不甘于只是做个管家了,而刘招弟也是个不甘人下的女人,我们两个一拍即合,彼此利用,设下了曲线夺取秦家的万贯家财的计划。 我娘和妹子知道这事情后,也没有说什么我不对的话。而且我娘觉得秦家欠我们家的,特别是秦老爷当初让我去当替死鬼是最卑劣的行为,说要不是我命大,运气好,现在早就是一堆白骨了。 我很高兴我的老娘和妹子站在我这一边,高兴之余,我就问妹妹可曾有心上人,为何年纪这么大也没嫁人。说起这个,我娘就长吁短叹,我妹子面色难看。后来我娘偷偷告诉了我妹子喜欢秦家大小姐的事情,而秦家大小姐又拒绝了她等语。 我听后就决定帮我妹子得到秦家大小姐,我想出了一条计策对我娘偷偷说了,让她先带着妹子回秦家,我们依计行事。 次日,我派出去救刘招弟的兄弟们将她从秦家的农庄里救了出来。我们两个刚一相见时,还把她吓了一大跳,她以为见了鬼。不过,后来却是破涕为笑,扑进了我的怀里。我发觉七八年不见,她的容貌变了许多,当初的她清秀娇媚,如今的她却像是个三十岁以上的农妇。不过,我并没有嫌弃她,或者是经历了生死,经历了大风大浪,看多了各色风尘中打滚的女人。眼前这个女人不单纯,也不够美貌,甚至还挺有心计,但是我知道,她和我是一样的人,野心勃勃,充满生气,我们的目标一致又很明确,那就是努力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努力追求富贵,这没有错。 我们就是这样的男女。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们喜欢着和自己相近的对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16章 刘招弟 我从来没有想过再见到金宁,当他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真得觉着是在做梦。他不是七八年前就死了吗?那时候知道他死了,我在那软禁的农庄里的简陋的床上缩成一团,明明心里痛得很,可是却只不过流下了几滴泪。我伤心,我的儿子们没了亲爹,我难过,失去了一个能将我从这困境中解脱出去的可以指望的人。 想起当初我和他一起的约定,说好了他帮着我在秦家站稳脚跟,帮着我怀上身孕,生下儿子,共谋一场富贵。在听到了他的死讯后,再想起来似乎成了笑话。所以,以后我就只能指望着儿子们长大后,他们打听亲娘,然后会找到我,那时候我就能翻身了。 这么多年来,被软禁在这偏僻的农庄里,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吃穿也跟普通农妇差不多,每天还被秦家派到这里来看管自己的仆妇们奚落,有时候还要被她们支使着去干活儿。我眼看着自己细软白腻的一双手一日日变得粗糙,眼看着镜子里原先娇花一样的脸一日日被风刀霜剑切割上岁月的痕迹,眼看着一头黑亮的青丝里头长出白头发来,我一开始伤心得不行,几乎绝望。 有那么几次我病了,卧病在床缺医少药,差一点儿自暴自弃想就这么病死算了,强过这样如同活死人一样孤寂贫穷的日子。可是,我性子里本身带着的那一点儿不服气和要强,使得我继续活下去了。因为我想,我都已经受了这么多苦了,要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还有我的家宝和家全,我还没有看到他们继承秦家的家产,没有看到他们来接我,没有成为秦府的夫人,将杜氏和周姨娘两个阴毒的女人赶出秦家去呢,所以我怎么能死呢? 我出自贫贱之家,本来就是一条贱命,也被秦家的主子们看成贱人。可是他们不知道,像我这样下贱的人就跟野草一样,无论刀割火烧,总是不死。是的,不死。 终于我等来了这一天,这一天我住的院子里的厨房莫名地起了大火,我也吓住了,忙从卧房里跑出去看,村子里来了许多人帮忙灭火,因为他们怕这火烧到他们的屋子去。我站在院子里离厨房稍远的地方,看那从厨房燃起的火,浓烟烈焰升腾,无比兴奋,无比高兴。真是比过年的烟火还好看,我倒是希望这火灭不了,烧开去,把整个庄子烧了才好了。眼前这些可恶的乡下人是秦达祖的帮凶,他们虽然看起来老实,可是内里却是狡猾极了的 我正在看热闹,突然有人在我身后对我低声说快出去逃走,外面有人接应。 说完,不等我回头,那人就在我背后扯我的袖子。想要逃走是我这么多年最大的执念,我也曾试过好几次,但都没有成功过,反而后来被看管得更严。当时我并没有问这来救我的人是谁,因为我也知道这会儿院子里乱糟糟的,原先关着的院子门因为失火,又因为许多村民提着水桶进进出出灭火而大开,我悄悄地看了看那几个看守我的秦家的仆妇,她们这会儿也被熊熊的大火吸引住了,没人看着我。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于是我咬了咬唇,一转身就跟着那拉我的男子跑出了院子门儿。刚出去,没跑几步,他就把我推上了一辆骡车,然后他也跟着上了车,叫前面的车夫赶车。 车夫把车赶出了村,离村口不远的地方,那男子又叫我下了骡车,上了一辆早就停在那里的马车。 马车跑得快,不一会儿就跑出去很远。上了大路,又跑了半个时辰,那男子说好了这下不怕村子里的人发现我不见了,追来了。 我就问那男子他是谁,为什么要来救我。那男子说他是奉了大哥的命来救我的,到了地方我见了人就知道是谁了。 一路上我都在猜测到底是让人来救我的,可我万万没想到,到了地方,我见到的竟然是杜金宁。 死而复生的他告诉了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并说要带我跟孩子们去享福。我暗中感谢菩萨,也让我这样野草般下贱的人有了好日子。 接下来,我们商定要去将家宝和家全从秦家带出来,一家人团聚。金宁说他已经让她亲娘去办这件事情,相信很快就能见到我们的儿子了。 可是我们见面没多久,就有消息传来,说家宝和家全被一伙来历不明的匪徒给绑了。 金宁听了很生气,立刻让底下的兄弟去打探跟此事有关的消息。他手下的兄弟也厉害,不出一天已经打听到了原来是青龙山的一伙匪徒下山来干的这件事,而那匪首竟然是当年占过我便宜的假姑子牛二。 后来,经过一番绸缪和争斗,家宝和家全被救了回来,牛二那人也被抓了,还从他身上搜出来了从秦达祖那里讹来的十万两银票。得了银子,又救回了儿子,我跟他都很高兴。 不过我们并没有觉得有了这十万两银子就应该放过秦达祖和杜氏,这两个伪善阴狠的人。我对金宁说,一定要让秦达祖知道家宝和家全不是他的儿子,要气死他才好。而那杜氏也是要将她抓来,让她晓得此事,并要将她卖给番人为奴,才能出我心头被她夺去儿子的气。 金宁答应了,后来跟她娘互通消息合作,终于是将杜氏也抓来了。这一下秦达祖和杜氏都落到了我们手里。 不过,后来我发现金宁又抓来了秦惠平,并将她单独关押到底舱的一间舱房里派人看守起来。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于是就问他。谁知道金宁说这事情我不要管,只管去管好两个儿子家宝和家全,让他们早点儿认我和他才是正事。 说起家宝和家全,却是我的一桩心事,而且让我非常烦恼。因为他们两个根本就不认我这个亲娘,两个孩子说没见过我,他们的亲娘是杜氏。 秦家宝 我跟弟弟随着娘亲去青莲庵上香拜佛,没想到在后园小竹林玩的时候,突然被人从后方用一块有药味儿的帕子蒙住了口鼻,然后就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跟弟弟被捆住手脚扔在一间黑暗的屋子里。有个跛了一只脚,瞎了一只眼的凶神恶煞的男子说要让我们的爹拿银子来赎我们,不然我们就得死。我跟家全都很害怕,都哭了。 等了几天,我们的爹终于来了,他带了银子来,我跟家全看见他以为这下可算有救了。谁知道这一伙贼人将我们的爹一起抓了。说要将我们父子带回什么山上却做阉奴,我听了吓坏了。我再看爹和弟弟,他们也很害怕。我爹还求了那跛脚的男子,可那男子说这是我们的报应。因为我爹当年残害了他,所以如今他是来报这仇的,要怪就只怪我爹当初太狠心。 后面就在我们绝望的时候,突然又出现了一伙人,将我们救下,带到了一艘大船上。 在那艘大船上,我们见到了另外两人,一个人说他叫杜金宁,是我跟家全的亲爹,而另外一个看起来像是个农妇的女人说她是我们的亲娘。 这是怎么回事?我跟弟弟面面相觑,觉得眼前这两个人应该是疯子吧。我跟家全姓秦,我们的爹是吴县的巨富秦达祖,我们的娘姓杜,家里也是大户人家。自打我们落地认人以来,就是管秦达祖和杜氏叫爹娘的,我们周围的人从来没对我们说过我们的爹娘另有其人。 我和家全都摇头,说我们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叫杜金宁的男子和那叫刘招弟的女人,并且再次重申了我们的爹娘是谁。 于是那叫刘招弟的女人就跟我和家全讲了个故事,这个故事里头她是被我亲娘陷害关到了乡下的庄子里,并且她说要不是杜金宁来救了她,她现在还不能见到我们。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泪光,语声哽咽,倒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不过即便这故事有些感人,听起来也很真,但我跟家全还是没办法认眼前的这所谓我们的亲爹娘。 后来过了几天,我们突然见到了远房表姐杜姗,还有她娘闻氏。她们两个跟我们说了许多关于亲爹娘的话,她们说我们两个确实是那叫杜金宁的男子和叫刘招弟的女子的亲儿子。 她们这样说,却让我和家全嚎啕大哭。这一回并不是不相信,而是因为我们相信,相信了之后,我们不姓秦了,我们没有了养了我们将近十年一直以为是亲生爹娘的人。这怎么让我们不伤心。 但是相信归相信,要让我跟家全一下子就叫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女爹娘,我们是叫不出口的。所以新的爹娘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都很紧张。多亏了这艘船上有我们认识的人,杜姗和闻氏,有她们在,我们觉得日子好过些,慢慢地感受到了新爹娘对我们的好,也就慢慢接受他们了。 我跟弟弟家全从一开始在大船上整天晕船吐无数次,到最后能在舱外的船板上看日升日落,跟新的爹娘同桌吃饭说话。我们觉得好像又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船在海上走了两个多月终于到了一个叫五岛列岛的地方。 在船靠岸之时,码头上出现了许多人,他们大声欢呼,他们向我爹不断欠身鞠躬。我爹指着那些人对我们说:“儿子们,这里将来属于你们,这些人的儿子会是听命于你们的兄弟。你们将来是这里的主宰。” 上岸之后,有人来把那以独眼跛脚男子为首的那人给带走了,我爹说他们会被卖给西洋人为奴,为他们种大烟,要去很远的地方。这一辈子都回不来了。我看到他们被一根绳子绑着串起来,就像是一串毫无生气的死鱼一样,被拖着拉走,心里很快活。可是看到他们,我也想到了秦达祖和杜氏,曾经的爹娘,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弟弟家全走过来一拍我肩膀说:“哥,我很喜欢这里,你看,以后会有有那么多的男孩子跟我们玩儿。这里也天高海阔,我觉得很自在。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比秦家好?” 深深的吸入一口带着腥咸味儿的空气,我看着眼前一片金色朝阳笼罩下的海岛,看到海鸥在浅海边翱翔,看到周围簇拥着我们的那些黧黑的面孔上的灿烂而真诚的笑脸,我也觉得这里是我喜欢的新家。秦家已在身后千里万里之遥,曾经的爹娘的脸渐渐变得模糊。在我们的亲生爹娘那里,我也听到过他们跟秦达祖夫妻的恩怨,虽然他们说是秦达祖夫妻对不起他们,可我和弟弟却没有选择完全相信。因为毕竟秦达祖夫妻将我们养大,他们并没有对不起我们。 因此我跟弟弟把我们的想法对亲生爹娘说了,并说以后都不要再提秦家人,也不要招惹他们,不然别怪我们不认他们。 他们两个赶忙答应了,并说以后一家人就在一起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以前的事情就当做了场噩梦吧。 虽然我跟弟弟不想再听关于秦家人的事情,可是在下船的时候,我却眼尖,惊讶的发现了一个跟曾经的大姐秦惠平长得极为相像的人。 在船上两月多,我一直没有发现竟然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远远的,她跟姑姑杜姗还有祖母一起,在她们身边还有几个精壮的男子。那几个男子将她们三人围在中间,正向岛的西边去。而爹娘带着我们却是往东方去。 我指着那像是曾经的大姐秦惠平的人问爹:“那是秦家大小姐吗?” “不清楚,或者是你姑姑的好朋友,或者客人。走吧,跟爹一起去看一看你们的新家。那里有很大的园子,还有许多你和弟弟见都没见过的果子,很好吃” 我又踮起脚尖看了一眼,却看不见她了。有更多的面孔黧黑的人拥了过来,还有许多眼睛发亮的小孩子好奇地看着我们。我弟弟拉起了我的手,让我跟上爹娘的脚步。我们手拉手大踏步往前走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17章 烧毁了昭阳殿的大火,同时烧毁了南朝人心里最后一道堡垒。数百年江南皇朝的神秘和美丽,化成了水流里的炭灰,环抱着妖艳的红莲。静水深流,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除了元殊定c李茯苓以外,还有上百侍从宫婢死亡。大臣们对南朝人的忘恩负义,义愤填膺,纷纷要求彻底搜查建康,抓捕那些对大曦不够顺从的南人,还有屠灭萧植的余党。 我一直没有说话。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始终凝视着天寰。他听着大臣们的话,毫无表示。 红天,红河,红莲,全被那片属于他面孔的雪白抹去了。 他发问:“灾事发生,皇后有何建议?” 我润了润枯燥的唇瓣,“皇上,先灭火,再治人。”他点了点头。 我把忙着指挥救火的赵显叫来,把宫廷设计图交给他,尽量沉着地交代:“南宫内有十四处秘道,且与城市相通。目前已烧毁了八处。虽然别人应不知此图,但为了防范,你要按图搜查,并且守住出口。昭阳殿内的火势不可当,三大殿肯定是完了。你要注意别让火焰从那些秘密口传播到别的地方去。如雅,你跟着,陪赵将军布置机宜” 谢如雅和赵显才离开,就有人道:“皇太弟进宫了” 阿宙冲过石桥,到皇帝的跟前下跪:“皇上,臣弟来迟,罪该万死。” 天寰正对侍卫们小声吩咐,这时才抬头,道:“五弟和朕都命大。深夜起火,要不是五弟有要事出城,要不是皇后思旧让朕去冷宫寻故人,我兄弟险些就中了那疯妇的毒计。” 阿宙双手微颤,把头死死地压在手背上,回答道:“是天佑我主。阿六c阿七在哪里?” 天寰长叹一声,对阿宙说:“跟着朕来” 侍从们挡开人群,只由我和阿宙跟在天寰身后。到了清凉殿,我见阿宙的手颤抖不止,就暗暗地用指甲弹弹他的手背。他楞了一下,抬手夹好耳边因疾驰而散乱的长发。 七王睡在一张长塌上,好像冷极了,浑身抖个不停。阿宙扑过去抱着他,“七弟!” “烧死了活活烧死了”七王喃喃地说。他的腿被砸伤了,受惊不小。 天寰注视着两个弟弟,把一支翡翠管交给我,“是珍珠粉,给他灌下去压惊。” 我和阿宙掖着七弟。我柔声安慰道:“七弟,火灭了,你安全了。”阿宙撬开弟弟的牙关。我怕他呛着,喂得极慢,还用手抚摸着他的背脊和前胸。 未央殿里只有半段残烛,我看到天寰走到另一张围着帐子的塌钱。他的背影一动不动。 “五弟,阿六死了。侍卫们拼命才抢了他的半截尸身出来。此刻,朕不敢相信,这就是朕父皇的骨肉。记得阿六小时候总抢了樱桃埋头独吃,吃得满嘴血红。朕说‘小六儿别吃那么多,吃多了会撑坏的’。他笑呵呵地说‘撑坏了再不吃’。他跟你抱在一块儿,两个人都是胖胖的。你们不知道墙后面还有别的世界” 阿宙的肩膀抽动了一下。我扶着元旭宗躺下。阿宙踉跄到皇帝脚下,“臣弟明白皇上的难处。天下已平,六弟虽然不幸身亡在南都,但他死得其所。臣弟臣弟这次又罪责,没有防范好宫廷防务,陷帝c后于危险之中,而且还擅自出去夜游。臣弟”他好像看清楚了六王的尸体,肩膀又一抽,没能说下去。 “皇上”我走了过去,“皇上,五殿下是为了我的事去城西的。母亲园寝室殿下的人在看护。迁葬之事临近,我有些事,虽琐碎但重要,顺便托给殿下办理。” 因为阿宙正匍匐着,只有我看到阴暗里的天寰的笑。他的笑容苍白,目光清冷。 “嗯,朕没有说五弟有错,皇后放心。五弟你可以伤心,但不要多心。” 七王在昏睡中不断地呻吟,声音回荡在大殿内。因为天热,苍蝇们逐臭而来,聚集在帐子上。 “皇上说的是,我当然放心。”我又朝天寰走了一步,“皇上富有四海,贵为天子,难道不能容忍五弟?兄弟之间,皇上明察秋毫,外人岂能罗织罪名?” 阿宙抢道:“皇上虽宽容,但臣弟任兵马大元帅以来,确有诸多办事不妥的地方。进城之后,六弟的行为失检,臣弟也有所姑息臣对此次大火,深自自责,臣弟请皇上削去皇太弟和兵马大元帅之职。” 我瞧了天寰一眼,他离得我近了,眼中反倒水雾朦胧。 天寰盯了我一眼。我伸了一下发凉的双手,说:“不可以。皇上不能允准。” 阿宙惊奇地看了我一眼。天寰唇角的微笑若隐若现。 我吐字缓慢,“君宙,这不行的。你就不该对皇上提出来。皇太弟乃国家名誉,不是儿戏。南征才结束,你若因为一个弟弟死于非命,烧坏了一座腐朽的宫廷酒引咎,今后还怎么做事为人?怎么当皇帝的副手?古人云‘善始善终’,天下兵马大元帅,原本是战争时期的非常称呼。不用你说,战后自然会废除此位,以求太平。可是皇太弟,就不同了。既然你接受了那个封号,就该一直坚持到最后关头。皇上给人的,皇上也能取走,但全都取决于皇帝,而不是出于你个人。这才叫忠臣贤弟。” 天寰拉起阿宙,语音温柔,“听到皇后的话了吗?五弟你只管行路。朕如今只有两个弟弟了,朕能宽容到不能宽容的地方。对你,朕从来有期望。南北统一,你立首功。然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到满后无有不变的。你的担忧起源于此。朕重学《论语》,最喜欢孔子的一个思想。弟子们问如何能‘满’而保全。孔子说‘功批天下,守之以让。勇力抚世,守之以怯。’只要你居安思危,谦逊守中,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他用另一只手,捏着我的手,“你们跟我过来。” 我们走到光线稍明的入口处,天寰捧出传国玉玺,交给阿宙,道:“这传国的宝物,终于归朕。可就是方才,朕发现了它的不妥。你们看看。” 阿宙的脸上带着泪痕。我在阿宙的手心里仔细瞧着那块玉,“啊,竟有个角残了!” 南朝自建立江南王朝以来,就一直以传国玉玺正统帝系自傲。可是原来传国玉玺是残破的。难道数百年以来,大家都在使用伪造的玉玺?父皇留给我这个玉玺,是何用意?我有淡淡的失望,又有点儿迷惑。 天寰仰起脸,说:“当年元石先生曾讲,传国玉玺,自始皇帝时代便有传承。可是新朝篡权的时候,玉玺被年老的皇太后砸了一下,所以缺了一点儿边角。南北分裂后,除了南帝,再也没有见过传国玉玺的人,世人也就无法鉴别真伪。玉玺有缺,正合朕心。真拥有天下的人,就是不完美的,像这个玉玺一样。朕要把传国玉玺放到祖宗太庙,告诫天下人c后世之君。” 阿宙擦了擦眼睛,他捧着那玉玺,交还给天寰,“皇” 天寰掏出手帕给他擦泪,“隐恶而扬善,是为君之德。六弟已死,有的是永远别提了。朕赐他为魏忠王。长子如意继承亲王名禄。迦叶由朕抚养到如今,从此他和如意一并由你这叔叔抚养,可好?”天寰要送走迦叶,太一不是更寂寞?但太一总是要寂寞的。 阿宙点了点头。天寰走到门口,对侍卫们说:“迅速为六王入殓,将七王安置到军营之内。此地不宜久留,明日朕夫妇由太弟护送,迁出南宫。亡国宫殿之不祥,正在于此。” 我见圆荷正等在门前,便吩咐道:“去找些白布来,亲王遇难,皇上和我自然都要服麻五日。” 黎明快来的时候,我便背靠天寰缝制丧服。天寰不时布置手下,我只当做听不见。 惠童后来告诉我,李茯苓入殓的时候,赵王一直陪着,还将怀里几朵石竹花放入了她的棺木。 五日之后,皇帝在大本营内为遇难众人举行祭奠。谢如雅穿着一身白衣求见我,对我轻声道:“这次大火果然不妙。建康城凡是有些仇视北朝,不愿在新朝为官的,还有大将军府的奴仆属官,都被朝廷的军队报复性抓了。皇后虽然陈氏企图谋害皇帝,且让二王一死一伤但让那么多南人为六王那样的人殉葬,应该吗?” 我笑了笑,把龙团茶的茶饼剪开,预备分给参加祭奠的众人。我说:“如雅,以后不要南人北人的了。天地本无限,何人分南北?如今天堑将成为通途,还拘泥于南北,是老套烂俗。皇上我知他。他虽好杀,但过去乃不得已而为之。今年破城,他对建康如何?可曾有滥杀?你都看在眼里的。”我把一个茶饼递给他,“皇上不会绕过我自作主张的。他问我的时候,我自然有话。你瞧福建的新茶,多好。我给你留几块,你用得着。” 谢如雅一怔,“我用它做什么?我只喝碧螺春。” “我没让你喝,是让你送礼的。如今谁家聘姑娘不要茶呢” 谢如雅脸一红,“那么急?” “急啊,你不急我都替姑娘家急。崔姑娘二十多了。现在天下定了,你还遥遥无期?” “我”谢如雅沉默。 正说着,惠童过来了。我一笑,“请进来吧。” 崔惜宁戴着斗笠,一身素纱,宛如白梅,冷艳照水。她对我行礼,而后直接道:“如雅。” 谢如雅想了半天,说:“你来得倒快。” “我早来了,就等在京口。建康城被围的时候,我怕你分心。”崔惜宁说。 谢如雅又呆了好一会儿,说:“这茶,皇后让我送给你,但我在家只喝碧螺春的。” 崔惜宁微笑,她轻盈地接过贵重的龙团茶饼,回答道:“我从京口来时买了些新茶,碰巧全是碧螺春。” 我莞尔。他们一个素纱,一个雪衣。虽远处哀乐煞了风景,但此处妙人清新,时光且留住。 月老,是个任性的老人。有缘的,终能跨过千山万水;无分的,挣扎几番终不能相拥。 我进了灵堂,魏忠王的排位在中间,其他人的排位依次。我望着李茯苓的排位,忽然想起初见她的那个花季,只觉得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们将会天天老去,而她永远在花季里。 “皇后。”天寰叫我。我为了李茯苓掉了几滴眼泪。 他把一份名单给我,“这汐儿呢貌似都与陈氏有关联。朕想平息众怒,杀了一半,竟也有三百多人。既然江南交给吴王,江南又是皇后汤沐邑,请问你如何才好?” 我欠身,“皇上真让我做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218章 又是一年晚秋时节,天穹如洗,桂子初收。三宫六院,余香飘散。 我和善静尼姑漫步于林苑之中。善静尼姑笑着说:“皇后圣睿十六年到长安的时候,皇上让我到桂宫教授你朝廷礼仪。当时他说‘姨母,朕交给你一个女孩儿。朕想让她当朕的皇后。你要用心的第一件事,是。” 在姨母的面前,我总褪不去一丝少女时代的羞涩。我二十六岁了,正当盛年,桂花不论开或不开,都好像融入了我的信条里。它不怨秋风,不从群花,唤回心底的春意,洒向人间的都是爱。让她喜欢上宫内的桂花。’一晃十年了,皇后风采胜极,桂花开满宫城,都没辜负皇上的心意 告别了善静尼姑,我回到太极宫。琴声悠扬,是“流水”之曲。园荷为我披上纱衣。我静静地倚在廊下听琴。金灯之旁,上官先生看着太一弹琴。一声一声的流水音,都是他一点一点地灌到孩子的心田里去的。太一虽然只有七根手指,但弹琴并不比常人逊色,也是他自己肯用心。 人道是太一天姿秀绝,怎知道先生育人的辛苦。天寰日理万机,霸业定后,政务比之前繁了一倍。我童年失学,不能说知识渊博。因此太一的师傅,便要承担全部的责任。他教他六艺,也教他为人。太一一曲奏毕,肃然起立,到案边倒了一杯茶,奉给上官先生,“先生” 上官先生喝了一口,道:“此曲弹得比以前进步了,但还有不足。” 太一生就珠耀玉润,明眸白皙,笑起来秀发如画,“我就知不好。我在宫中少见其他孩子,找不到多少知音。”他给右手戴上蓝丝手套。 上官先生笑道:“此言差矣。谁说知音非要是孩子?我,你的父母都是你的知音。何拘泥于年龄c身份?渔夫可以为圣贤知音,老者也可以为孩童知音。” 太一靠紧他说:“渔父听琴,可以说是知音。但琴音也不是一个人内心的全部。” “太一,红尘之中要找个人和你心思一致,共呼吸c同命运的人,难比登天。知音,不必是那些能全懂你的人,而是那些愿意懂你的人。你将来要君临天下的话,哪里能找到几个知音?大臣,后宫,能懂你的人,就是难能可贵了。” 太一用手指揉了揉鼻尖,“我最乐意当父皇的儿子。皇太弟,是我五叔,名分已定。”他的神态还未脱天真之气,可言语十分认真。 上官先生沉默片刻,微笑着拍了拍太一,“将来的事,不该揣测。顺天应人吧,不然就是逆行。” 我点头,走入殿中,笑道:“怎么,家家不能当我太一的知音?” “家家回来了。”太一朝我跳过来。我摩挲着他的头颈。他对先生吐舌,“让家家听去了。” 上官先生起身,问我:“师兄还不到?近日首次开科取士,可别让他操劳过甚了。” 我叹息,“要我可以代劳就好了。九品中正制延续数百年,科举制推行自然是头等大事。虽然他早就有心拔擢寒门素族的文人,我主持的修文殿编书便是个伏笔。但现在真要以人才为上,阻力何其之大。就说满朝文官,从尚书令崔大人到吏部尚书杜昭维c户部尚书谢如雅,谁不是高门子弟?皇上已经取了折中,将科举和品第制度结合,一半一半地来。但是朝野上下观望议论,以为废祖制不妥。你最清楚天寰,他决心的事,无不尽力而为。就说这几年,均田制c租用调制c统一度量制c发行五铢钱,哪件不够他操劳的?” 上官先生默然。我对园荷招手,“今日的晚膳,先热着,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回呢惠童不是去文德殿给阅卷的大人们送汤饭了吗?皇上他吃了人参汤吗?” 园荷稳当当地说:“遵命。惠童已传信来,各位大人都感激皇后的关怀。皇上用过汤了。” 我曾答应十年一放老宫女,许多人今夏都拜辞中宫还乡了。园荷却发誓永不嫁,只能留着。虽然现在她和惠童等于我在宫内的左右手,但我常常错觉园荷是一夜之间变成大人的。 我想是因为我溺爱这个丫头。虽然我宠爱她,但绝不能流露出超越界限的程度。 好多人抱怨亲人,说总把他们当孩子。其实,这只是一种爱意。 “爹爹,爹爹。”跑到外头翘首以待的太一眼尖,发现了以银烛宫灯为前导的皇帝。 他跑着去迎天寰。天寰本来好像正思索着什么,看到了太一,就笑道:“慢点慢点,别摔着。” 他几步上前,把太一抱起来,“越来越沉了。唔”他用手掌罩住太一的耳朵,“秋凉了,傻孩子站在外头等我,不怕着凉?” 太一笑盈盈的,“恭喜爹爹开科举,从此鲤鱼跳龙门啦。” 父子走进大殿,我把太一拖下来,小声嘀咕:“那么大的孩子,你还爱抱着。” 天寰只是笑。他正处于男人生命中魅力的巅峰,容光外映,秀色内含。 “凤兮凤兮在,那么一起用膳。”他说话不容人违抗。 我们常是三个人在一起用膳,因为天寰说“朕以一人治天下,不是天下人奉朕一人“,因此膳食简单,并没有多少菜品。天寰大约饿了,吃得津津有味,觉得好吃的,便推到太一的面前。 太一左手执筷,他的吃相特别优雅,从不挑食。 上官先生不是第一次和我们全家用膳,但是这次他吃得很慢,不时瞧瞧我们,类似久别重逢的那种目光,让我觉得不安。想起来,曾经的十年之期,就要差不多了。我慌张地抬头瞧上官先生。他温柔似水的眼波凝在我脸上,这时才飞快地撤开。 我是自私的女人。我暗地里希望他能忘记那个十年之约,帮着我的丈夫c孩子还有我。 “洛阳大运河的开凿就要完工了吧?”天寰突然问上官先生。 国家统一后,上官先生除了教习皇子,大部分的精力还是花在了工程上。他不仅主持加高加固长安城墙,而且将长安的格局更为细化c精致化,在长安内外大量种植花木,使得风沙减弱了威力。天文历法,农业工具,本草药学,他都能把心得传授出来。不过,什么都比不过大运河的建设,更能让上官先生牵挂了。他和天寰,对洛阳感情特殊。 上官先生想了想说:“是啊,赵王去洛阳督阵后,工程的进展更快了。明年春天,江南河c邗沟,便能和永济c通济两渠连成一体,从此南北航运无阻,是百代之盛事。我们在元石先生那里为弟子的时候,不就是梦想这么一天吗?所以说,统一虽然残酷,是不得不进行的。” 太一点点头。天寰放下筷子,道:“五弟在洛阳雷厉风行,恐怕得罪了不少人。这次科举,有两个举子大胆上书方才在文德殿内,崔僧固因为诧异,脸色都变了。” 阿宙这几年里用心读书,只管军政,并不怎么出声。谁知道到洛阳主管一个工程,倒又让人怀疑不满起来。 太一睁大了眼睛,天寰不说下去。用膳完毕后,他对太一道:“昨日要你学的古字帖还没有写完吧?你先去写,写完了再来给我。” 我牵着太一的手,把他带到殿西的书案旁,拿出古帖,给他磨墨。 太一是个机灵鬼,他转了转眸子,“家家,有人说五叔坏话?” 我没有回答,继续磨墨。等墨黑匀了,我笑着说:“太一,宫内宫外风雨多。我们要让你知道的,不需要你问;不想让你知道的,你问了也没用。幼而学,长而壮。你现在首先要好好练字,多学历史,多看人。历史,可以知兴衰,引以为鉴。人呢,分两类:正人君子,就像你的镜子,你可以对着他们整理你自己;小人佞臣,你自己成了他们的镜子,你心底光风霁月,你为人端方大度,就照出他们的丑恶来。明白了?” 太一“嗯”了一声,就提笔写字了。我陪坐了一会儿,替孩子调节了宫灯的亮度,给他加件半臂衣,见他聚精会神,才慢慢地走到正殿。 上官先生的声音如丝绒一般,“当文臣要比带兵好做人。赵显这几年虽然将长江南岸的蛮荒之地全都讨伐过了,且大获全胜,但他每次出征,都是秉承了你的旨意啊。江南平稳,那是因为你免了几年赋税,又多用谢弘光之类的南方士族名人治理地方。现在释其兵权,江南便无大将。万一有变,又是灾难” 天寰说:“赵显不知伪装,口无遮拦。真有异心的人哪里会放在口上呢?他与五弟向来不和,太尉府的人给他穿小鞋,便更激化了矛盾。他们互相牵制,本不是坏事不过,五弟有储君之位”他停下了话头。 我拿起天寰手边的两份卷子看,原来都是用春秋战国的兴衰提醒着皇帝集权。 阿宙,赵显此二人看似军权在手,但天子还是可以控制的。 我笑了笑,“这卷子写得有学问。” 上官先生一笑。天寰问:“何以见得?” 我将卷子合起来,道:“居然能从古到今,上起夏商周,下到春秋战国,几乎所有的逆子叛臣都写了一遍。不是博古通今,通读史籍,何以能为?只是历朝历代虽然东宫夺权c大将谋逆屡见不鲜,但有几个皇帝同你一样?他们骂二赵,就把你当昏君了。你还能宽宏大量,与挚友商讨研究。可见国家言路已大开,所以大家才能忠言直谏。” “依你之见,我应该如何对这两人呢?” 我抿嘴笑道:“我可不敢说,这位还写了‘莫听哲妇之言’。我再乱说话,便更是陷你为昏君了。” 天寰不说话,思考了一会儿,用朱笔在卷子上各写一个“阅”字,叫来百年,“把这两卷退回文德殿。” 百年一顿,“万岁还有何旨意?”天寰摇头,百年忙退下了。 上官先生望着窗外,起立道:“金秋露水多,我还要赶回去收取花园里的夜露。” 上官先生如今全吃素,修道学仙日趋严格。因为他的盛名,长安城内外效仿思慕的子弟不少,有上门请求拜师学仙的,被他一概拒绝,他说是“学仙乃天机,不可传人。” 天寰和我看着他离去,面面相觑,我和他都不愿提十年之期。 新朝建立,已经三年。我记得未央宫盛筵之后,我便作为中宫上表言事。 表上对朝廷有四大请求:一是劝农桑,薄傜赋;二是以道德化天下,王公以下皆习《论语》;三是重编官制,重考百官进阶之法,地方吏权归中央吏部;四是行宽大之典,减免酷刑。 我特别送给皇太弟一本《论语》。只有第四条,直到上个月皇帝才允准我。 灯下,我靠着天寰,他看着我用朱笔将原定刑律上的“夷族”c“车裂”等一条条删除。他突然用长长的手指挡住我的笔,道:“到今日,你已删死罪四十五条,删流罪八十条了。你的仁心,已可以了。”他说完,将我的笔夺去。谁知朱笔尖上的朱砂色,溅在我的鹅黄裙裾上。我故作生气,“我还没有删除完毕。你就不容了。看,新裙子都坏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