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使不得》 正文 第一章:一切似乎都不顺心 正文 第二章:珍爱生命,远离英雄 正文 第三章:恭喜您,穿越了 正文 第四章:突然多出来的后半生 正文 第五章:狼为刀俎,我为教主 正文 第六章:孟思凉 正文 第七章:你果然不是个正经系统! 正文 第八章:后半生全靠演技 正文 第九章:梦魇 正文 第十章:出庄 正文 第十一章:这届反派有点撩 正文 第十二章:教主这职业 正文 第十三章:莫名的刺痛 正文 第十四章:审问何夕 正文 第十五章:奸细 正文 第十六章:玉牌 正文 第十七章:故友相见 正文 第十八章:教主她真的很穷啊! 正文 第十九章:扒一扒我要养的那个男主 正文 第二十章:去你的英雄救美 正文 第二十一章:月黑风高夜 正文 第二十二章:素昧平生 正文 第二十三章:完蛋!是特脆小奶狗! 正文 第二十四章:夜尽天明 正文 第二十五章:我那些妖孽下属 正文 第二十六章:拿得起,放不下 正文 第二十七章:来啊,造作啊! 正文 第二十八章:原来魔教教主是个开青楼的 正文 第二十九章:猝不及防一个坑 正文 第三十章:须尽欢 正文 第三十一章:你们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正文 第三十二章:但求一醉此生阁 正文 第三十三章:君本红妆 正文 第三十四章:夜路走多了总会 正文 第三十五章:你能不能给我买点吃的 正文 第三十六章:你这样会被我摁在墙上亲的 正文 第三十七章:千金入阁 正文 第三十八章:明码标价 正文 第三十九章:无果之问 正文 第四十章:克制一点 正文 第四十一章:教主的恋情 正文 第四十二章:兰舟 正文 第四十三章:前往束州 正文 第四十四章:追杀 正文 第四十五章:你能不能换个人坑啊! 正文 第四十六章:避雨(生日福利更) 正文 第四十七章:医药费结一下(生日福利更) 正文 第四十八章:你叫沈虽白啊(生日福利更) 正文 第四十九章:僵持 正文 第五十章:熊孩子的养育方式 正文 第五十一章:巴掌与糖 正文 第五十二章:自从教主她养了一只沈虽白 正文 第五十三章:结盟(端午福利更) 正文 第三十六章:这是要掉马的节奏(二更) 正文 第五十五章:沐浴 正文 第五十六章:她好像还在这 正文 第五十七章:教主她失恋了 正文 第五十八章:别在背后嚼舌根啊兄台 正文 第五十九章:风干鳖壳两面平(PK求收) 正文 第六十章:你不会要咬我吧(PK求收) 正文 第六十一章:只是缺个带路的吧(PK求收) 正文 第六十二章:长生殿(pk求收,爱你们) 正文 第六十三章:玩阴的谁不会啊(PK求收) 正文 第六十四章:你我乃正邪(PK求收) 正文 第六十五章:再说一遍——滚(pk求收) 正文 第六十六章:我就想打你怎么了 正文 第六十七章:恭候已久了,岳公子 正文 第六十八章:我的脾气可比教主坏多了 正文 第六十九章:谁又输了谁 正文 第七十章:你还敢回来啊沈虽白 正文 第七十一章:地下密室 正文 第七十二章:酸爽不酸爽(PK求收) 正文 第七十三章:我就这么小心眼儿(PK求收) 正文 第七十四章:月下照霜(PK求收) 正文 第七十五章:咱们两清了(PK求收) 正文 第七十六章:你要我怎么办(PK求收) 正文 第七十七章:脾气还挺大(pk求收) 正文 第七十八章:他要等你醒来(pk求收) 正文 第七十九章:我等着你平安醒来再走 正文 第八十章:咱们,来日方长 正文 第八十一章:凶残的家暴现场 正文 第八十二章:岳溪明 正文 第八十三章:一朝风涟 正文 第八十四章:你这人太没劲了 正文 第八十五章:何夕的尸首 正文 第八十六章:新的任务 正文 第八十七章:打家劫舍 正文 第八十八章:这画风很清奇啊! 正文 第八十九章:供奉 正文 第九十章:顾家灵堂 正文 第九十一章:归华寺 正文 第九十二章:绑架 正文 第九十三章:久仰大名,顾教主 正文 第九十四章:这是一次有味道的勒索 正文 第九十五章:就叫它骨汤麻辣烫吧! 正文 第九十六章:你很能搞事情啊 正文 第九十七章:逃跑也要选对路 正文 第九十八章:计划赶不上变化 正文 第九十九章:争执 正文 第一百章:你这女主怎么一点都不清真!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队友卖得要利索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宠着呗,还能掐死咋的?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我怕我连自己都忘了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争夺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送上门的奶狗小棉袄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这么实诚的男主真的好吗?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滚去救你媳妇儿(万更福利)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护国令(万更福利)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我不跑了(万更福利)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救走(万更福利)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凄惶之梦(万更福利)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你干什么来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半夜不要互相伤害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夜谈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做个胸怀大志的武林枭雄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原来教主是小师妹啊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暗潮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你好自为之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追杀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奔逃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你们还没完了是吧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凌虚剑法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你怎么才来啊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本座就借你抱一下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你于月色中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这个香囊有点皮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再访青州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柔然花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来自金大腿的任务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黎州与高人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玉娘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夜半有客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听墙角的魔教教主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忽悠入门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传信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盘查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为你一人而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赶到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走火入魔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你怎么还回来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出城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疑心与风寒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成亲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露馅儿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剑名,红影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你凉了,大兄弟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为了江湖的核平!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请叫我红领巾!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不可描述的武林秘籍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疼就得说,别瞎逞强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我会护着你的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原来你真的在这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我把你抱进来的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这封口费挺贵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她若死,我陪她下黄泉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这温柔,似曾相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谁家还没个熊孩子呢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看不惯我可你又干不掉我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我们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我是要成为一代大侠的人 收沈新桐入门,在顾如许计划之外,当初这姑娘和韩清闯进一朝风涟,发现她也不在她意料之中,所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事情最后演变成这样,也非她起初所愿。 但事已至此,银票也收了,断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这徒弟,还是收了吧。 “从今往后,你还是与沈公子一样,唤我‘前辈’吧。”“师父”什么的,听着过把瘾就好,真每日这么唤她,她得起一身鸡皮疙瘩。不必唤“师父”,沈新桐自然是高兴的,“我只在这一朝风涟教你们武功,出了这竹林,不得告诉任何人在这学了什么,学成之前,也不得在外用我教你们的功夫行事,待出师之日,你我之间,便当做从未见过,什么关系都没有,可懂?” 武功可以教,但丑话得先说在前头。她可不想一年之后离开犀渠山庄时,这个“红领巾”的名号传遍江湖。 这回倒是系统疏忽了,说了由她教沈虽白武功,却并未说过这十八本武功秘籍只可传给沈虽白一人,她方才试探了一下沈新桐,资质还可,就是平日爱偷懒,典型的被宠坏的大小姐,估摸着被她绑走之前,她也没遇上过什么险境。 自幼在富可敌国的天下第一庄长大,门下皆是武林高手,武林中人哪一个敢冒着得罪剑宗的风险去为难一个小姑娘?她呀,怕是连吃亏为何物都不晓得,活得天真无邪,不谙世事,才给养出了这么个我行我素的性子。 着实令人羡慕。 只可惜啊,如今落在她手里了。 沈虽白练的那套心法是为了承接她二十年的内力,沈新桐便不必费这许多事了,她挑挑拣拣,给了她一本剑谱。 “你先练这一本,若有不懂的,来问我。” 沈新桐怔楞地看着手中的剑谱,书封陈旧也就罢了,剑谱的名字还起得极为草率。 《武功秘笈之剑谱》。 放眼江湖,便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所藏秘笈也得好生起个像样的名儿,不求凭一名闻名江湖,至少也得响亮。 就像剑宗的《凌虚剑谱》,华山的《弘英剑法》 她拿着这本秘笈,开始犹豫是不是真的要练,光看这数名,她总觉得不是什么该学的东西。 “沈姑娘对本门剑法有何指教?”顾如许见她眉头紧锁,问道。 “这剑法不会是瞎编的吧?”沈新桐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这也怪不得她啊,如此草率的剑谱名,旧到都快翻烂了的书页,瞧着就像是从某个犄角旮旯里随便翻出来的,这要是练出毛病来,她可上哪儿说理去? 顾如许晓得她在顾虑什么,系统刚把这些秘籍交给她的时候,她一度以为这是什么破烂。万万没想到,给男主的武功秘笈会如此简陋,她都怀疑其是否可信,让系统再三保证,这不是用来存心折腾男主的。 那本内功心法还好一些,其余十七本,本本泛黄又掉页,她大半夜的还重新缝过一回,即便如此,翻书之时,也得小心再小心。 沈新桐屋里的书都跟新的没什么差别,冷不丁让她拿着这么破旧的秘笈学武,难免心生疑虑。 她清了清嗓子,姑且解释道:“这些秘笈都是祖师爷留下来的,门中弟子代代相传,每一本都是世间独一份,还没来得及誊抄,你学的时候,可得小心些,若是弄坏了,搭上你所有的私房钱都赔不起哦。” 闻言,沈新桐浑身一震,赶忙托住手中的秘笈,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 “去哪儿练吧。”她指了指门前庭院,“先扎个马步,不许偷懒。” “扎马步?”沈新桐一脸错愕。 顾如许斜了她一眼:“你平日里早课,扎马步么?” “嗯。” “多久?” “一炷香。” “噢,一炷香是吧”顾如许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示意她稍等一会,转身走进屋中,从仓库里摸出了一支胳膊粗细的长香,又顺手取了屋中一只香炉插进去。 当她拿着香炉走出来的瞬间,别说沈新桐,连沈虽白的眼神都变了。 “你,你这香怎么这么粗!”沈新桐内心在咆哮。 “你不是说一炷香么?”顾如许一脸莫名。 “我说的一炷香是是这个粗细的!”沈新桐比了比平日用的熏香大小。 她所想的一炷香,不过半个时辰,但顾如许总能干出点她意料之外的事儿,看看这炷香,又长又粗,哪里是一炷啊,这明明是一柱! 估摸着最少得两个时辰才能烧尽吧。 “你说的‘一炷香’是寻常人用的,本门的‘一炷香’就这个粗细,我这还特意给你挑了支最短的。”顾如许摊了摊手,深表无奈。 “你!” “嗯?——”她瞄了瞄她腰间的荷包。 沈新桐只得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来来来,这就可以开始了。”顾如许掏出火折子,将香点上,给沈新桐递了个眼色。 沈新桐有苦说不出,向沈虽白看去,他也只是爱莫能助地笑笑。 “习武本就是件极为辛苦之事,既然决定要学,便好好努力吧。” 闻言,沈新桐彻底绝望了。 看了看眼前似笑非笑的银面女子,她咬咬牙,开始扎马步。 “蹲低些,下盘不稳,一会儿得摔。”顾如许毫不客气地将她的身子压下去。 她果然是底盘不稳,若不是她在背后扶了一把,这一下,便能让她摔个仰面朝天。 沈新桐苦着脸,将姿势摆端正。 顾如许瞧着她口服心不服的样子,还是挺有折腾她的兴致的。 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俨然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剑法半吊子,内功半吊子,真不晓得这些年她都学了什么。 “沈虽白,你来。”安排好沈新桐,她还是得先顾着正主儿的。 二人回到廊下,盘膝坐下,继续琢磨这本内功心法。 沈虽白天资聪颖,这一点系统说得还是很靠谱的,但再聪明的人,拿着一本全然不走寻常路的秘笈,也得好生烦扰些时日。 顾如许一边同他琢磨,一边尝试着去打通那三处穴位。 饶是她,一时半会儿都难以做到,但这套心法总让她觉得似乎在哪里看到过,练着练着,气息便逐渐顺畅地游走起来。 只是要一次打通三处穴位,到底还需些时日。 半个时辰后,沈虽白与她,都感到些许乏力,急功近利最是危险,便暂且缓上一缓,泡一壶香茶,看着沈新桐在庭院中扎马步。 这炷香才燃了四分之一,她的腿都在抖了,咬牙切齿地瞪着廊下的二人。 “怎么样啊,沈姑娘,可还吃得消?”顾如许总是忍不住想逗她。 “不用你管!”沈新桐颇有骨气道。 “哟,中气十足,看来还能继续。”她笑吟吟地托着腮。 喝了茶,吃了点心,她与沈虽白还得继续练功。这心法也的确古怪,到了这一页,便像是卡住了似的,怎么都没法儿把体内游走的气息顺出去,若强行为之,又怕他走岔了气,反倒麻烦。 能想到的法子都试了一遍,依旧收效甚微。 “且停一停罢。”她叹了口气,暗暗猜测许是哪里想岔了,回头得再问问系统。 二人廊下稍作休憩,庭院中的沈新桐还在香炉前扎马步。 此时的香已经燃去一半,而她这会儿腰酸背疼到话都说不出来了,额上的汗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掉,模糊了视线,她也只能挤挤眼。 “沈姑娘累么?”她端着一杯茶,走到她跟前,看了看炉中的香,“一个时辰了,有何感觉?” 沈新桐这会儿才晓得自己之前上早课扎的马步都着实太轻松了,如今能坚持这么久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眼下,她对眼前的女子可谓又气又恨。 “腿麻”她的声音都在打哆嗦。 “抽筋儿吗?” 她摇摇头。 “那就好。”顾如许会心一笑。 扎马步最是练下盘,姿势不正,气血不通,才会有抽筋儿之状,沈新桐扎了这么久,累是累了些,但好在身正,扎在点儿上,坚持一段时日,便能看到成效。 要知道她为了消化这一身武艺,可没少在院子里扎马步劈砖头。 沈新桐这会儿显然没闲情细想她话中深意,她眼下累得整个人都发僵,扎着马步动弹不得,抬起眼皮瞪她都觉得吃力,所幸垂着眸,咬牙坚持。 一千五百两银子都交了,决不能在这时候认栽! 顾如许笑了笑,转身回到廊下。 “新桐性子倔,家中又偏疼她一些,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别放在心上。”沈虽白无奈地看着她。 “不妨事,不过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再不中听也是一时气话,我犯不上同她计较。”顾如许看了他一眼,好奇道,“她一直这么嚣张跋扈么?” “从前要好一些。”沈虽白顿了顿,“自五年前小师妹被逐出师门后,她心里憋着气,性子也愈发焦躁了。” “被逐出师门的又不是她,她何必生气?”他这么一说,顾如许想起来了——踏血红梅顾十一可是他俩同门同宗的小师妹啊。 不过这事儿吧,显然该顾十一更生气些才是。 沈虽白叹了口气:“十一入门时,新桐学武已有一年,即便年纪小一些,也做了个师姐。十一拜入师门之前,新桐一直被让着,被师兄师姐们当个孩子般宠着,突然来了个小师妹,心里十分高兴。她对十一,比对我这个亲哥哥还要好,即便武功不行,也要时时护着十一,有时甚至拿出自个儿的身份吓唬那些对十一稍有不好的人,连我娘都说,新桐晓得心疼人了,懂事不少” “后来你哪位‘十一师妹’就被逐出师门了?” “嗯。”他点点头,“事发突然,新桐那时恰好不在庄子里,等她回到云禾山,十一已经不在了。” “看来你的小师妹是闯了什么大祸啊,这才让沈宗主如此着急地将人逐出去。”她也听系统说起过此事,只不过她权限受阻,这背后的始末,就无从得知了,“你那会儿应当在庄子里吧,可愿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虽白面露难色:“那晚的事,我也一直心存疑虑。只知当晚十一突然与我爹动了手,忤逆师长,乃不敬不孝之大罪,究竟是为何,我爹始终不肯说,只道从今往后,剑宗门下再无这么个弟子,师徒情谊,恩断义绝。” “哦?”如此一说,倒是有点意思。 “新桐最近已是勤加习武,凌虚剑法也快练成了,她同我说,要做一代英雄,闯荡江湖,把十一带回来。”说到此处,他眼中多了一丝笑意,“有这念想也好,如今的中原武林,敢说出这等豪言的人,着实太少。” 就连他,也不敢妄言从红影教手中夺他们的教主。 “那你呢?”她突然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笑,似是在问,似是又不在意他如何回答,“你希望那个‘十一’回到犀渠山庄吗?” 闻言,沈虽白陷入了一阵意味不清的沉默。 他仿佛思虑良久,才慎重地看着她,答复她。 “这世间素来讲究因果,一个人若是做错了事,便要担得起事后的责,而有很多过错,便是晓得那是错的,要弥补起来,又谈何容易?”他望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无论十一她在哪,能否回到剑宗,我作为师兄,永远盼着她好好的。” 她怔了怔,旋即笑道:“你这话可真是狡猾之至” 说得她都有些心动了。 犀渠山庄,曾经也算是顾如许的家吧 江湖得多大的诱惑,才能让她不惜跟师门撕破脸呢? 她摇摇头。 一炷香烧完,沈新桐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从前都没当回事儿的马步,今日残酷到让她怀疑人生。沈虽白将她扶起来时,她的胳膊腿儿啊,都不知还长没长在她身上,只觉得又酸又麻,动一动手指都难如登天。 回到屋中,沈虽白已经将饭菜摆上桌了,最是家常的小菜,她看了一眼,却差点哭出来。 “学武原来这么难的么”她眼泪汪汪地往嘴里扒拉青菜。 沈虽白还未开口,顾如许已经坐在她对面,“体贴”地给她夹了块红烧肉。 “学武本就不是简单之事,江湖也没你想象的那样容易闯荡,你资质不差,但根基没打好,练什么都是半桶水,这样下去,你这辈子都成不了什么英雄。” 这话说得实在,也忒不客气,沈新桐这会儿累得连吵嘴的力气都没,她如此一说,便是往她心窝窝上狠狠来了一针,气得她眼泪直掉。 “前辈”沈虽白有些心疼妹妹,“新桐她从前都是在庄子里长大的,对于江湖知之甚少。” “我晓得,千金大小姐嘛,娇生惯养,江湖梦倒是做得不错。”她无奈地摇摇头,坐到沈新桐身边,“胳膊伸出来。” 沈新桐哭得一抽一抽,没力气说话,犹犹豫豫地把手给她。 顾如许掏出药油,给她抹上,轻轻地把淤血揉开。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盖世武功也非一夕练就,我既然做了你师父,总不能看着你一事无成地出师,忒不厚道了。”毕竟还收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呢。 沈新桐吸了吸鼻子,闷声问:“那我几时才能成为大侠?” “想什么呢,马步都扎不好,回头被人抄了下盘,可多丢人。”顾如许好笑地看着她,这姑娘心思单纯得很,白纸才染三两点墨,正是需得悉心教导的时候,既然要教沈虽白,不如连她一起带着,也算替顾如许还一还早年的人情了,“好好学,不要着急,过几日便有成效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沈新桐的脑袋,安抚道。 若换了平日里,沈新桐这会儿重要犟两句嘴的,但今日,不晓得是不是累着了,竟然连躲都不躲一下。 沈虽白在旁看得一阵诧异,此情此景,恍若隔世。 没想到时隔五年,他们三人还能坐在同一盏灯下,同一桌前吃饭。 实在是,何其有幸。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有比这更尴尬的吗?还真有 顾如许从未见过,吃饭吃到一半歪头就睡过去的人——沈新桐算头一个。 看着她趴在桌上,嘴里还叼着一截鸭腿却睡得极香的样子,顾如许忽然觉得十分好笑。 沈虽白起身,取走了她手中的筷子和嘴里的鸭腿,将她打横抱起。 “我送她回去歇着。”他对顾如许轻声道。 顾如许点点头,示意他去吧。 望着他抱着沈新桐离开一朝风涟,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亲爱的壮士,您对沈新桐还挺耐心的。] “她好歹曾经是顾如许的师姐嘛,况且我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的。” [白白被你诓了一千五百两银子,换了谁都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啧了一声:“话别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叫‘诓’?我可是明码标价,学不学在她自己,我可曾逼过她分毫?且这一千五百两中,有一千四百两是她讹了沈虽白的,自家妹妹坑起哥哥来倒是半点不手软,我不过是以牙还牙,给她个教训罢了。” [您这是强词夺理,如此欺负一个小姑娘,仔细今后报应来得快。] 顾如许撇撇嘴:“你可别吓唬我,大不了我今后好好教她就是了,也不算让她亏了这一千五百两。” 但到手的银子,她是万万不可能再还回去的。 [您这下可好,不光要顾着沈虽白,连沈新桐也得悉心教导了。] 系统叹息道。 “啊”光是想想,也颇为头疼呢。 这年头,银子也不好赚啊。 拾掇了一下,她便有些困了,但沈虽白还未回来。 林间虽然凉爽,但白日里一番折腾,也出了一身的汗,眼下不洗漱一番,着实躺不下去。 可眼下,她又不能出一朝风涟或是让下人送桶热水进来,在门前坐了一会儿,她权衡再三,还是决定不等了,早些洗完早些歇着,明日还得教这兄妹俩练武呢。 她朝竹林那头望了望,转而取了些衣裳,绕到后院,趁着沈虽白这唠叨男主不在,麻溜地跳进池塘洗了个澡。 山间的水果然清凉,大夏天的,洗个冷水澡简直神清气爽。 洗完澡,她将衣裳清洗了一番,挂在竹枝上晾着,回到屋中将屏风拉开,躺在榻上舒了口气。 一日的疲乏仿佛都涌了上来,她望着门口,沈虽白依旧不见踪影,许是在照顾沈新桐吧。 今日让她扎马步,她也没什么公报私仇的心思,就事论事,因材施教罢了,不过在沈虽白看来,许是觉得她这前辈有些多管闲事吧 话似乎说得也不那么好听,沈新桐估摸着已经暗搓搓地给她记上一笔了。 这兄妹俩啊,就是她今生的冤家,严厉也不是,纵容更不是。 明日还是让沈新桐少扎一会儿的马步吧,循序渐进为上 心里琢磨着明日诸事,不知不觉,眼皮就耷拉下来了。 合上眼之前,透过屏风镂空的雕花,她似乎看到那一袭白衣缓缓从外归来,踏上竹阶,如此,她这心也安了,终是沉沉睡去。 翌日。 顾如许本以为能一如既往地睡到日上三竿,一睁眼便能看到沈虽白在庭院中习武练剑,桌上摆着早点——然而她到底是算漏了一件事。 且这事儿十分棘手。 才过辰时,她就被硬生生地疼醒了。 沈虽白早课还未结束,一朝风涟中一片清净。 她蜷缩在床上,感到自己的小腹一阵一阵地坠痛,且有愈发过分的征兆,疑惑之后不由得一阵慌乱。 不,不会吧 她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越算越觉得活见鬼! “应该还有几天啊”她心里怵得慌,挣扎着起身去后院茅房看了一眼。 只见雪白的中衣上,染了一块殷红的血迹 “啊。”她彻底呆住了。 坠痛一波更甚一波,疼得她腿脚发软,她觉得自己这会儿除了疼都想不到其他的了,扶着墙勉强撑着身子走到前院来,本想先回屋中喝点热水缓上一缓,可惜却连竹阶都没走上去,肚子便翻江倒海般地痛起来,她脸色一白,倚着门前木槿蹲了下去。 沈虽白提着食盒穿过竹林时,还想着今日后厨做了些冰糖藕粉,拿回来配着那罐梨花蜜,十一从前最是喜欢这道羮点,说不准再尝到一回,能想起些什么,便是真的想不起,也无妨,她能吃得高兴就好。 往日里这个时辰,她多半还未起身,只是这藕粉放久了不大好,一会儿喊她一声罢。 如此想着,他穿过小径,还未到门前,便见顾如许蜷缩在木槿树下,只穿了身中衣,靠着树干直抖。 “十前辈?”他见她不大对劲,赶忙上前查看,“你怎么了?” 顾如许窝成一团,唇无血色,即便面具遮住脸,也不难想象她此刻的脸色该有多难看。 她这会儿看谁都像救命稻草,昏天黑地的眼前,终于瞧见了他,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 “疼”她哆嗦着,有气无力,又委屈,像个脆弱到不行的孩子,紧紧攥住他递过来的手,“沈虽白,我疼” “哪儿疼?” 看她这幅样子,沈虽白顿时就慌了,疑心她被旁人伤着,又怕她自己在哪儿磕碰到了。 她缩了缩腿:“肚子疼” 眼下,她真是恨死自己不听他劝告,图一时痛快,昨晚洗了个凉水澡。 系统这乌鸦嘴,果真报应来得快! 她这会儿又羞又急还疼得要命,他的袖子都快让她拧烂了,最后她憋红了脸,将他拽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我我那几天到了,你别声张” 闻言,沈虽白登时心领神会地红了耳根。 “有没有热水,我真的快疼死了。”她捂着肚子,钻心的绞痛逼得她根本刹不住盈眶而出的眼泪。 诚然在男主面前掉眼泪这种事对于一个反派b一ss来说着实丢脸,可此时此刻,她就是想憋也憋不住哇! “我晓得了。”沈虽白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将她大横抱回屋中榻上。 “哎别一会把被褥都弄脏了!”顾如许趴在他肩上,不敢真坐下去。 开什么玩笑,难不成在这住着还血染人家床榻么!她这脸尽管已经丢得差不多了,但在沈虽白面前,总还是要点面子的! “无妨。”他将她轻轻放下,又给她盖好被子。 “无妨啥啊无妨!回头府上下人瞧见了,还不定怎么编排!嘶痛痛痛——”她挣扎着要赶紧下来,却被沈虽白一把摁了回去。 “安心躺着,不会有人瞧见的。” “可被褥” “我洗。” “” 在顾如许错愕的注视下,他将她严严实实地捂了一层,伸手探了探她的掌心,果然一片虚汗,凉得很,顿时眉头紧皱:“可是又吃凉的了?” 她摇了摇头:“没吃但是在后院洗了个澡,昨晚。” 后院只有一处池塘,引的是云禾山间泉水,四季清凉。 她本就体寒,这一下水,寒意哪里受得住? “在那水里待了多久?” 她算了算:“就两盏茶功夫吧。” 听罢,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顾如许心虚地低下头,小声咕哝:“我见你一直不回来,我又不能出去,没法子了嘛” “”沈虽白看着她不说话。 她捂着肚子,缩成一团:“下回不洗了还不成么?” 沈虽白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晓得说她什么好,起身给她倒了杯热水:“我去给你拿些红糖回来,这几日你且歇歇吧,练功的事,我自行琢磨便好。” 看她这副样子,能不能起身都难说,好不容易有所好转的身子,转眼又被她自个儿糟践回来了,此次多半与上回一样,还是得疼好些日子。 “你等等!”顾如许急忙喊住他。 “怎么了?”见她欲言又止,他收回了即将跨出门去的脚,回身看着她。 顾如许恨不得给自己的面具外再蒙层被子,索性不看他了,闷声问:“那什么你们犀渠山庄不是富可敌国么,庄子里有没有卖那啥的?” 她也是被逼得没法儿了,否则疼死她也断然不会在他面前提这等尴尬之物,出门时她算好的日子,想着能及时赶回琼山,便没有随身揣着月事带,行走江湖,且她又是来这装“高人”的,万一不小心掉出来,她想想都觉得可怕。 然而眼下,她为自己的不明智感到深深的后悔。 可怕的不是包里的月事带不慎在大庭广众下掉出来,而是她被逼无奈还得在男主面前讨要这糟心玩意儿! 她恨不得立马刨个缝钻进去! 四下沉默了良久,她已经把脑袋埋进被褥间很久很久了,她想,沈虽白这会儿大概也是懵逼的。 这就好像突然让一个钢铁直男暗搓搓地跑去超市买一包纯棉护翼小翅膀,他估摸着连这玩意儿长啥样都不晓得吧。 高人的架子算是就此端到头了,呵呵。 此事的确太过分了些,她思忖片刻,还是觉得不妥,正欲告诉他不必费心了,她自个儿想想法子,实在不成,连夜下山买一些回来,沈虽白的声音却突然传了过来。 “好,我去帮你想办法。” 哦 等等。 什么? 她呼啦一下掀了被子,惊愕地探出头去,却只能看到他离开一朝风涟的背影,想喊已经迟了。 一世英名就此烟消云散,她默默地捂住脸。 沈虽白这一去,独留她一人在屋中等着,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还不见有人来。 她肚子疼得说不出话,最是难捱的时候,在床上来回打滚还不得纾解。 疼到最后,已经分不清究竟是从哪儿传来的痛意,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跟散了架似的,等着来个人把它们拼回去。 [您不该洗那冷水澡的。] 系统的声音从脑海中传来。 她咬牙切齿地怼道:“昨晚你怎么不提醒我?你是不是算好了,就等着坑我呢!” [我的服务虽然竭诚,但并不包括女儿家来葵水这等没羞没臊的事儿啊,您自个儿的事,怎么记得这么草率呢?] “我,我哪知道它说来就来啊!”她眼下一点也不想讲什么道理,她只想知道怎么才能不让肚子继续这么翻江倒海地疼了! 突然觉得,世间长说的“求生无路求死无门”,说的恐怕就是痛经这档子事儿吧 又是一阵钻心钻肺地疼,她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揪着被子直打寒颤。 绞痛连连,度秒如年,不晓得反派b一ss因为痛经把自己活活疼死,算不算武林头一等大事。 不知过了多久,她已经被折磨得不知今夕何夕,眼前昏天黑地,隐约感觉到有人将她扶了起来,往她嘴里灌红糖水。 糖水温热适宜,显然已经吹凉到她能立刻喝的程度了,嘬了两口,她稍稍清醒了些,抬起头,如意料之中,望见了沈虽白。 他紧皱着眉,让她靠在他肩上,眼中尽是忧心之色,小心翼翼地喂她喝着一杯红糖水。 忍耐了许久的痛意忽然间化作了委屈,她转瞬间便红了眼眶。 “还疼?”他顿时紧张起来。 她瘪瘪嘴,使劲儿点了点头:“疼的” 他迟疑片刻,将手掌按在她小腹上,阵阵暖意涌了上来:“这样可好些?” 虽不知他用的是什么功法,但不过片刻功夫,当真舒服不少。 “你比汤婆子管用”她咕哝道。 闻言,沈虽白笑了笑,不置可否。 待她好一些,他便将一包东西递给她。 “这些你姑且拿着用,一会儿我下山再给你买些回来。” 她拆开包袱,只见里头放着三条月事带,再看看沈虽白,脸都红透了。 “你,你从哪弄来的?”她一脸诧异。 犀渠山庄里还真有卖这个的? 他干咳一声:“我向新桐要的。” 她一拧眉:“你要她就直接给你了?” 这可不像那姑娘的性子啊! “我同她说了,是给你的” “所以?” 他一脸窘迫:“她说三百两,就给我。” “” 果然,这才是沈新桐。 她尴尬地攥紧了包袱,看了他一眼:“谢了。” 沈虽白垂眸,一眨:“没事,江湖救急,应该的” “”大兄弟,你这话接得也太牵强了。 她挣扎着起身,冷不丁看见床上已经染了一滩殷红,腾地红了脸,赶忙将被褥盖回去。 但沈虽白眼力还是不错的,轻描淡写一瞄而过,还贴心地默默递上了自己的外袍。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忘了这一刻,赶紧接过袍子,跑了出去。 ------题外话------ 猝不及防的大姨妈,反派b一ss的颜面何存!不听奶狗言,吃亏在眼前啊!姑娘家还是不要洗冷水澡,夏天也尽量不要哦~ 话说我之前洗冷水澡还挺乐呵,还好及时改过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这么好的沈虽白 待她收拾妥当,回到屋中时,沈虽白正忙活着换被褥,干干净净的苍青色被子,绣着点点竹枝,瞧着又软又滑。 而被她弄脏的那床,已经搁在后院池塘边了。 腹痛刚过去一阵,她还有些腿软,便暂且坐在了美人榻上,桌上有刚泡好的红糖姜茶,她捧着茶,静静地看着沈虽白收拾床榻。 毕竟是被她弄脏的被褥,这会儿的确怪不好意思的,可看他收拾得这么认真,也插不上嘴,唯有默默坐在一边,当个安静的喝茶群众。 沈虽白收拾完,回头瞧见她坐在窗下,身上披着他的袍子,捧着他泡好的红糖姜茶小口小口地嘬,氤氲的热气扑在她脸上,毫无血色的唇总算是泛出了些许红润,坐在窗下,手边放着一只包袱,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腿。 他走过来,她便抬起眼,道:“能生个火吗,我得把换下来的衣裳烧了。你要是不心疼被褥,也一并烧了吧。” 眼下她不便碰冷水,真在包袱里放个几日估摸着都得臭了。 她也不能真让沈虽白给她洗这些吧,想想都觉得抬不起头来。 反派b一ss,要霸气,要放火,要把自个儿的黑历史烧得干干净净! 沈虽白静静地看着她坚定地目光,不置可否。 一盏茶功夫后,来来往往的剑宗弟子远远望见,素来清净的一朝风涟深处,升起一缕浊烟。 此时此刻,顾如许正趴在窗前,看着沈虽白去林间拾回一堆柴,掺了些干树叶,搁在铁盆中生了一簇火。 她将手中的包袱递了出去,他略显尴尬地接过,丢进火盆中。 搁在池塘边的被褥,着实太大,若放进这铁盆中,多半还没等烧起来,火就给扑灭了,她正发愁呢,却见沈虽白进屋取了些皂角,蹲在池塘边开始清洗。 她一脸错愕地盯着他,要不是腿软,她这会儿都直接翻窗跳出去了。 “你你别洗了呀!”她感到自己的脸腾地烧了起来。 “怎么了?”沈虽白不解地望着她。 顾如许隔着面具捂住脸:“烧,烧了吧!不然我撕了它也成!” 男主亲手洗床单什么的,她消受不起啊! 沈虽白这会儿瞧着显然已经放平了心态,目光真诚得就差没闪闪发亮了:“在江湖上行走,我也经常清洗受伤时染血的衣裳。” 那和这能一样吗大兄弟! 顾如许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神智清醒些,别被这奶到令人发指的男主给带跑偏了。 “你就没有一点点觉得不好意思么?” 她自己看着都觉得不忍直视。 沈虽白眨了眨眼:“心正,则无愧。” “” 我算你狠。 “把被褥拿过来”她沉着脸,已经没有耐心和脸皮继续同他摆事实讲道理了。 沈虽白迟疑片刻,将被褥抱到她跟前。 她伸手一扯,趁着他还未反应过来,利索地将染了血的那一块布料撕了下来,往火盆里一丢。 沈虽白错愕地看着她行云流水一般解决了那块血迹,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行了。”她瞥了他一眼,“这被子你还要吗?” 沈虽白怔楞地看了看硬生生被撕了个洞的被褥,里头的棉花都漏出来了,且她撕的实在粗鲁又不讲章法,这一扯,周围的丝线全断了,即便补上,也没法盖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丢了吧。”她松了口气,翻了翻被子。 “这洞”好好一床被褥给撕成这般模样,即便要丢出去,也总会有人问及。 “就说是耗子啃的。”她理直气壮地给他出谋划策。 “好。”他点点头,将被褥抱了出去。 果不其然,走出一朝风涟,便遇上了人。 韩清刚巧奉师命到主峰来,冷不丁瞧见大师兄抱着一床丝缎的被褥走来。 被面是上好的被面,绒里也是上好的新棉,只是不晓得为何,掉了一团挂在外头。 “大师兄!”他上前唤住沈虽白,疑惑地打量着他手里的被褥,“这被褥怎么破了这么大的洞?” 沈虽白看了他一眼:“这是耗子咬的。” “啊?耗子?”韩清听得一头雾水,仔细看了看,更搞不明白了,“可是这洞不像是耗子咬的啊。” 沈虽白面带微笑,目光笃定:“是耗子咬的。” “可” “是耗子。” 小师妹说是耗子咬的,那就是耗子咬的。 “好吧,那就当是耗子咬的。” 不知为何,韩清觉得自己再追问下去,恐怕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望着沈虽白抱褥远去的背影,他猛一哆嗦。 大师兄近来似乎愈发令人捉摸不透了。 顾如许抱着汤婆子,喝着红糖水,裹着沈虽白的袍子,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风吹过竹林,许是这数月下来,既要烦恼怎么捂住魔教教主的不败马甲,以及如何养育一群嗷嗷待哺还贼能搞事的下属,又要时刻算好自己还能活多久,积极响应组织号召,在漫无边际续命的道路上被求生欲鞭笞,她竟然会觉得在一朝风涟的这几日,活得十分安逸。 是的,安逸。 这就是沈虽白给她的感觉了。 除了那几本秘笈,她根本想不出他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 佛系的男主,放养的金大腿,勾勾手就能召唤。 真不晓得他有什么追求。 他怎么能这么迁就她呢,按理说方才瞧见那滩血在自己被褥上,怎么着也得无语地白她一眼才是。 他可倒好。 真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了。 这样的沈虽白真好啊,比她遇到过的所有男人都好,温柔又体贴,还会照顾人,晓得给她泡红糖姜茶,而不是张口闭口“你多喝热水”。 便是在她最暴躁,最是不讲理的时候,他也没有同她一般见识过。 这样的好,竟然能把她起初对养成任务的万般不满与抱怨不知不觉都给磨平了。 这么好的沈虽白,居然是她的大师兄了,每每想起,都觉得不可思议。 顺带对死去的顾如许深表感激。 逐渐司空见惯的仇家,日益驾轻就熟的魔教内务,在这一朝风涟,似乎都从未存在过。 她可以靠着门扉,看闲庭落花,满园的竹林,随着山风飒飒作响。 等那个白衣少年,缓缓归来。 这种感觉静得让人忘却烦忧,恍惚之间,又觉得似乎有些眼熟。 她仔细想了想,哦,不就是她曾经梦见的那处地方吗? 只是沈虽白的名还未冠绝武林,这庭院中也还没有那株梅树罢了。 她记得,梦里的沈虽白,好像就站在那儿,竹阶前头,眼下还种着木槿树的地方,似乎等着什么人。 或许是岳溪明吧。 也有可能是沈新桐。 她想着。 一时间魂不守舍,沈虽白何时走到眼前,她都没反应过来。 “你丢完了?”她怔忡地问。 他点点头:“外头风大,先进屋。” 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感觉不对劲,方才吹了些风,肚子又开始疼了。 转眼功夫,痛意便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她倒吸一口凉气,顿时直不起腰。 “你倒是别提醒我啊嘶”她努力攥紧了手里的杯子,才被把姜茶打翻。 “忍一忍。”沈虽白上前,直接将她抱起来,小心地放在榻上,用被子严严实实地给她捂了一层。 顾如许这会儿愈疼愈烈,肚子仿佛都被人撕了开来,又没法子纾解,只能蜷成一团干疼着。 疼得迷糊了,感到有人将她托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感到小腹上传来一阵暖意。 过了一会儿,那暖意便要离开,吓得她赶忙摁住肚子上的手。 “别别别!你别走”她已经疼得语无伦次了,晓得是他无疑,也就不客气了,“还是疼,你别走” 那只手迟疑片刻,重新敷在她肚子上,身后传来沈虽白的叹息声。 “好,我不走。” 一直用内力暖着的肚子,渐渐舒服了一些,但疼痛依旧折磨得她睁不开眼。 她觉得,自己这会儿便是有盖世武功也使不出,若是有仇家找上门来,她估摸着一招都挨不过去,就得趴地上了。 得亏这男主傻乎乎的,当她是什么高人,还如此悉心照料。 她疼得眼泪都给逼出来了,缩在他怀里不想动弹。 “沈,沈新桐今日还过来么”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收下了剑宗的咸鱼大小姐。 沈新桐若是此时过来,她定然是没法儿教她任何东西的。 “新桐昨日扎马步,今日腰酸背疼,早课都不曾来上,不会过来了。”沈虽白道。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继续与痛经斗争。 不得不说,沈虽白真的很会照顾人,除了红糖水还准备了阿胶膏,用小炉子慢慢化开了,一勺一勺喂到她嘴里。 她有时疼得不想搭理他,他便轻声细语地哄着她张开嘴,一碗阿胶,足足喂了一炷香功夫,期间她烦急眼了还拍碎了一只瓷勺,他也不曾有过半点不耐,换了一只继续喂。 讲道理,她都觉得他有时不像她料想中的男主角。 他温柔地照顾人,迁就她的小性子的时候,倒更像那种万能的男二。 宠着,惯着,有求必应。 比小奶狗还小奶狗。 这样的男主啊,也难怪她会担心他出门被人骗了。 在这等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她疼着疼着,还真就这么睡过去了。 梦里她依旧觉得不大舒服,但心却是安稳的。 再醒来,已是日近黄昏。 她依旧觉得身子乏得很,使不上劲儿,肚子却不那么疼了。 沈虽白已经拿了晚饭回来,因着她没什么胃口,桌上摆着一碗红枣粥。 也不晓得那粥是怎么熬出来的,香气四溢,闻得她总算有些饿了。想起身吃些东西,无奈手脚酸软,脑子又犯浑,挣扎了两下,还是觉得疲懒,起不得身。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正欲一鼓作气地站起来,方才还在桌边摆弄饭菜的人竟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来。”他俯身,轻轻巧巧地将她抱起来,惊得她下意识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以免自己跌下去。 走到桌边,他将她放下。 “若是没胃口,我拿了些汤和粥,即便少吃一些也不能饿着肚子。”他道。 “噢”她看着桌上的热汤热粥,笑了笑,“你经常这么照顾人的么?” 沈虽白正给她盛汤,闻言倒是愣了一下。 “并非如此,碰巧罢了。”他道,“若是有不周之处,你尽管说。” “没有”转眼间,她面前就多了一碗汤,香气扑鼻,令人心情轻快了不少,“就是觉得你这样,应该挺招姑娘家喜欢的。” 简直世间少有,于千万人之间,也难求这么一个吧。 沈虽白看了她一眼,眼神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长。 “你觉得这样好?” 她想了想,点点头。 横竖戴着面具呢,他又不晓得她是谁,也就没必要时时端着自古反派怼正派的架子了,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她不过是说了句公正的话罢了。 嗯,不可否认,还有些因白捡了个稀罕大师兄的小小窃喜。 而后,面前的沈虽白便顺其自然般笑了起来。 那笑容温柔得不可思议,眉梢眼角全是令人着迷的澄净与暖意,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也不及他眼中半分神韵。 就如初春缱绻的花叶,在她心口上缓缓地,不着痕迹地绽放开来,单单是这么笑着,就已经令人挪不开眼了。 舀起的热汤,僵在了她手中。 他说:“那就好。” 而此时,站在门口的韩清,生生地愣在了那。 他本来是想着有些话忘了同大师兄讲,故而折返回来的,却没想到还没进门呢,就见眼前这一幕。 趴在桌前的玄衣女子,一脸笑容的大师兄——他从未见大师兄笑得如此高兴过,好像眼前的人,就是这人海中的至高无上,是世间的天下无双。 直到很多年之后,韩清再一次说起今日所见的这般光景,依旧颇为感慨。 若有人问,他是如何看待魔教教主顾如许的,他定会毫不犹豫地说,邪教魔头,不讲道理,任性又不可理喻! 若有人问,那沈虽白呢? 他可以吹上三天三夜不带重样。 他的大师兄,在遇见顾如许之前,是剑宗的大师兄,剑宗门下最有天赋的弟子,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他端方持重,立志为中原武林涤尽邪魔,以正武林之风,受剑宗一众弟子景仰。 如有人问,那遇上她之后呢? 他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遇见之后啊 他就只是顾如许的沈虽白了。 ------题外话------ 温柔体贴的沈奶狗哇哇哇,好想有个这么会疼人的大西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你还真傻乎乎的啊 诚然不合时宜,韩清还是干咳了一声,叩了叩门:“大师兄。” 听到他的声音,沈虽白回过头来,顾如许也好奇地朝门口望了望。 韩清似是有话要说,但看看顾如许,欲言又止。 沈虽白心领神会地冲他点点头,转而对顾如许道:“你先吃,我出去看看。” 剑宗内务,她也确实不便多问,自顾自地喝着汤,由他去见韩清了。 “大师兄,她就这么住在这?”韩清诧异地梗着脖子。 沈虽白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这不大合适吧?” “你就是来这同我说这些的?” “啊不是”韩清抖一激灵,识趣地绕回正题,“我今日奉师命来主峰见宗主。” “陆师伯有何指教?” 韩清的师父,乃是剑宗执剑长老陆璋,亦是他爹的师兄,剑宗弟子皆知,剑宗上下,最是恪守礼法,说一不二的,并非宗主沈遇,而是执剑长老陆璋。 弟子若是犯了个错,被宗主瞧见,尚有回旋的余地,可若是被陆长老逮个正着,便只有严惩不贷的份儿。 陆璋身为前宗主门下大弟子,剑法卓绝,武林中人无不交口称赞,只是连他爹都常说,陆师伯的性子太拧,有时将这世间的对与错看得过于绝对,且只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以至于有些不近人情。 他为人没什么城府,也断然不屑于去算计别人,就是这么个纯良的性子,不晓得怎么回事,愈发爱往牛角尖里钻。 这也是为何祖父将宗主之位传给他爹沈遇,而非剑法更胜一筹的陆师伯。 陆师伯这些年一直为剑宗鞠躬尽瘁地招收弟子,制定宗规严加管教,严师出高徒始终是他信奉的道理,多年不曾动摇过。 便是韩清这等皮猴,入了师伯门下,也得规规矩矩,尊师重道。 他爹对陆师伯颇为敬重,说将剑宗内务交给师伯,他如何处置,便不会多问,师伯平日里也极少派门下大弟子前来主峰叨扰,这回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商量了。 韩清有些犹豫。 “有话直说。”沈虽白道。 韩清叹了口气,如实答道:“师父让我来禀报宗主,近来武林邪魔歪道四起,江湖乌烟瘴气,百姓时常受苦,剑宗身为中原武林之柱石,理当身先士卒,肃清魔道邪流,还江湖一个太平。”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也十分符合陆师伯的脾性,沈虽白点了点头:“陆师伯的意思,该如何做?” “我师父已经写信与华山,武当,峨眉,少林四大门派的掌门联络,这月十五,广发英雄帖,邀各路豪杰来云禾山共商此事,看来江湖得有一番风浪了。”韩清道。 “若是连山匪流寇也一并算进去,如今被称为邪道的大小门派,江湖上少说上百,即便与华山少林那些门派联手,要想肃清也难如登天,陆师伯是如何打算的?”沈虽白皱眉问道。 陆师伯的意思,他算是明白了,师伯一贯厌恶那些旁门左道,听闻在求学之时,便曾立誓,终有一日铲除世间魔道,中原武林一派蔚然正风。 话虽如此,自古正邪不两立,并非一两日所得之论,又几时真的分出胜负了呢? 韩清迟疑片刻,道:“师父的意思,是要杀鸡儆猴。” 沈虽白听得半懂不懂:“陆师伯想从哪儿下手?” 韩清顿了顿,郑重道:“既然要动手,总该有个像样的理由,说服武林各路豪杰,思来想去,红影教最为合适。” 沈虽白猛地一僵,没等韩清反应过来,便被他直接拉到了数尺开外的小径上。 “大师兄?”韩清一脸茫然,不懂为何突然如此反应。 沈虽白的脸色已然沉了下去:“为何选红影教,不是还有那么多门派么?” 韩清叹了口气:“大概是以清理门户为由吧。” 沈虽白沉默着,不知如何接话。 的确,以“清理门户”为始,剑宗身先士卒,为武林之表率,各路豪杰必定响应,届时剑宗一呼百应,便可集中原武林之力,清理整个江湖。 以陆师伯的性子,想出此等谋略,想必是思虑已久,才派韩清前来主峰,既然与其他门派联手,胜算必定大了很多。 “此事我已经同宗主禀报过了。” “我爹宗主如何说?” 韩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宗主并无异议,这几日该是会以剑宗名义广发英雄帖,若是真能让中原豪杰团结一心,共对魔道,想必最迟今年冬初,便会对红影教下手。凭宗主和我师父对你的期望与器重,大师兄,我觉得此次出师,多半会由你亲自动手。” 话音未落,沈虽白已然陷入沉默。 韩清试探着问:“我知晓的不多,但也听说过,红影教教主顾如许,曾是咱们剑宗门下弟子吧?” “嗯。”沈虽白点了点头,“她是我同宗同门的小师妹,五年前被逐出师门了。” 闻言,韩清面露犹豫:“大师兄,我晓得你心肠软,念旧情,但倘若真到了兵戈相见的那日,你必定是剑宗最为锋利的剑,江湖各大门派也会借此机会一探你的究竟,你能狠得下心吗?” 他认识的沈虽白,性子好,天赋也是一干弟子中最为出众的,平日里极少有动怒的时候,也从不端着大师兄的架子训话,师弟师妹们敬重他,也将他视为兄长。 江湖上都说,剑宗是个护短的门派,大师兄便是这样。 如此一来,遇上从前的小师妹,大师兄又该如何做呢? 于情,该放。 于理,该杀。 这本就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沈虽白沉默许久,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眼下所想的倒不是韩清说的那一日真到了,他该如何抉择,而是一会儿回到屋中,该如何面对十一。 剑宗要联合其他门派对付红影教的事,他说不出口,以她现在的身份,恐怕也不会认。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此事我会仔细想想的。”他道。 韩清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一朝风涟。 沈虽白的心情着实有些沉重,回到屋中时,便见顾如许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地抿着汤,似乎是觉得面具有些碍事,稍稍往上推了推,露出了半张脸,见他回来,又赶忙将面具扯了回来。 “你,你回来啦。” 欲盖弥彰的样子,倒是有几分令人好笑的俏皮。 不知是她装得太好,还是愈发活泼了,这副模样,可真不像个魔教教主。 他顺其自然地“嗯”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下。 “肚子还疼吗?” 顾如许撇撇嘴:“还有一点点疼。” 自打大姨妈突然而至,她这肚子就没舒坦过,腰眼子还酸。 “抱歉,说好了这几日要好好教你心法的”她眼下走两步都费劲儿,还想给他一口气打通三处经脉呢,指不定半路就该走岔了。 “无妨,这两日我自己琢磨,你好生歇着。”说着,他顺手拿走了她手边的一杯凉下来的茶,“不许喝冷的。” “哦”顾如许灿灿地收回手,继续喝汤。 这大夏天的,她喝点汤就出了一身汗。 热的时候总惦记着来点凉的润润喉嘛 既然有人管着,那就算了。 沈虽白看着她有气无力地趴在那,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姑娘家,便是武功盖世了,也需得好生照顾自个儿的身子,夏不食冷,冬不坐寒,总是有些道理的。” “知道了知道了”她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望着他,“沈虽白,有人说过你很能唠叨么?” 他怔了怔:“是吗?倒是不曾被如此说过,新桐常说我不善言辞。” “哦?不善言辞”她若有所思地托着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看得他着实绷不住,开口问她怎么了,她才嗤地笑出了声,“你还真傻乎乎的” 闻言,沈虽白一怔。 似是发觉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太过不客气了,她这会儿毕竟还是个“世外高人”,怎能如此不知分寸? 遂,她又赶紧道:“那什么我的意思是,你的确不善言辞。” 沈虽白没有接这个话,只是望着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一如既往的迁就,仿佛已经成了他最是顺其自然的反应,她默默地低下头,不让他发现自己这会儿心口蹦跶得有些厉害。 她总觉得自己病了。 最近一多看沈虽白,心口这就噗通噗通地跳起来,尤其是他毫无预兆地笑起来的时候,那真是——不留神些,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都说反派看见男主,气就不打一处来,什么火上心头啊,气冲百汇啊,都能一股脑儿地涌上来。 可到了她这,症状倒是怪得很。 她打从心眼儿里觉得,这臭小子笑起来真特么好看! 大概是人虚,以至于血没冲上去,全堵在心口这了,才让这小东西跳得这么大声。 “前辈,你觉得江湖中正邪两道,当真势不两立吗?”沈虽白这会儿,还是担忧着先前韩清所说之事,在事情有个定论之前,又不便同她明说,只得旁敲侧击地同她谈一谈。 顾如许顿了顿,旋即道:“你们不是常说,‘正邪不共戴天’么,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沈虽白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或许身在邪道之人,也有什么苦衷吧。” “说不准。”她道,“经历的事不一样,选择的路自然大相庭径,毕竟谁也不是刚生下来就成了坏人。” 从一张白纸,到墨迹斑斑,路可长着呢。 “前辈觉得,走在邪道上的人,心中可还有善念?” 她想了想:“我倒是觉得,便是再坏的一个人,心里也总会为某个人或是某些事留存着一点善意的。” 谁的心真是铜墙铁壁,能扛得起人世间蛮不讲理的谩骂与指责,潇洒不过是人前的面具,狂妄也只是一时的逞凶罢了,管你铁骨铮铮还是无恶不作,总有那么一处软肋,被人那么轻轻一揪,就能让你疼得泪流满面。 “且这世间正道邪道,本就是相辅相成的两面,没有那些歪魔邪道,正道又如何晓得自己是正道?”她素来不觉得人间的道不是黑就是白,见多了,自然活得圆滑些。 水清则无鱼,分得太明白了,给别人找麻烦,还膈应了自己,着实划不来。 闻言,沈虽白似乎有些意外。 “我从前倒是没想过这些。” “你也别太当真。”她喝完最后一口汤,“不过是各抒己见,我说的也不一定就是对的,这种事,你有你的想法,不一定非得听我的。” 稍稍舒坦了一会,她感觉肚子又开始疼了,赶忙冲他摆了摆手。 “我吃不下了,先去躺一会儿”她忍着翻涌上来的痛意,回到榻上继续窝着,至于沈虽白之后说了什么,她也没心思听了。 她疼了许多回了,还是摸不准这疼法儿,一会儿疼得轻些一会儿又疼得厉害,还没等她缓口气儿,直接抽疼到她浑身发抖。 所以说痛经这事儿啊,真是女人家难以言说之痛!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似乎有人蹲在了床边,细心地给她掖被角。 她疼得狠了,想也没想就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手似是僵了僵,便不往回抽了,转而轻轻敷在她的小腹上,不紧不慢地给她揉。 她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没出息地疼哭了,因为感觉到床边的人时不时给她擦眼角,她万分庆幸还有张面具,至少尚且能保住反派b一ss的脸面。 不知疼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听到有人唤了声“十一”,那声音又轻又柔,她觉得多半是做梦吧。 与此同时,琼山阎罗殿。 兰舟坐在窗下,算算日子,料想顾如许这几日也该到小日子了,未免她那几日疼得死去活来,在他跟前有气无力地掉眼泪,他叹了口气,还是起身去后厨熬了一碗调理身子的药,给她送到后山。 顾如许闭关的石屋,靠着一处山崖而建,只有一扇门,还从里头落了锁。 “许许,开门。”他唤道。 屋中没有任何动静,他上前叩了叩:“许许?” 回应他的,依旧只有寂静无声。 他瞥见屋外房檐下,挂着一块木牌,走近一看,只见上头浓墨重笔地写着:闭关中,无事勿扰,有事也勿扰。 “” 他看了看眼前紧闭的门,又看了看手中的药,终究还是决定不打扰她闭关,扯了块山石,将药搁在门前。 “许许,药放在这,你若练好了,记着喝。” 他叮嘱道。 然而还是没能听到顾如许的声音。 他只得无奈地摇摇头,离开了后山。 ------题外话------ 江湖总是不缺事儿精,不过咱们奶狗大师兄肯定是护犊子的啦! 今天的教主选择在被兰兰发现的边缘撩骚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不如练练字吧 山间的天儿最是难以捉摸,方才还艳阳高照,一场大雨说来就来。 顾如许坐在窗下,捧着沈虽白给泡的红糖水,出神地望着外头的雨。都说下雨天最容易神游,竹林间的雨声窸窸窣窣,催人犯困,她已然睡到午后了,还是觉得眼皮发沉,连打了几个呵欠,才稍稍缓过来些。 回过头,便看到沈虽白坐在案前练字,不知是这雨让人心生懒意还是他真练了许久,这样安静的一朝风涟,似乎连行笔落拓都变得尤为缓慢。 她探长脖子,瞧了瞧那纸。 他似乎在临一本字帖,一笔一划,颇为耐心。 她闲来无事,便走到他旁边,瞥了几眼。 都说字如其人,沈虽白便是如此了。 温润的字迹,英秀漂亮,她不大懂书法,可仍觉得这些字写得十分好看。 撇是撇,捺是捺,不像她,拿起毛笔还颇有几分架势,一落笔就似魔鬼的步伐。 逼急了直接撅断了,蘸些墨当铅笔用。 如他这般轻撩长袖,腕转轻盈,写出的字,方如游龙,形神兼备。 这男主,技能还真多。 她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 “怎么?”沈虽白停下笔,“饿了?糕点在那。” 他指着窗下的小几,上头摆着三碟糕点,全是他按着她从前的口味备着的。 她抬了抬眼:“不饿。” 近来她一度觉得,沈虽白是把她当巨婴养着,饿了,桌上永远摆着点心,吃完了再给换几样,渴了,一回头就有热乎乎的红糖水,冷了,刚一哆嗦,袍子便裹在她身上了 讲道理,这日子过得,比阎罗殿还舒坦。 她趴在案头上,目不转睛地看他练字,时而歪一下头,让脖子不至于僵住。 沈虽白看了她一眼,道:“这字帖得来不易,乃是当世孤本,你可要来练一练?” 顾如许掀了掀眼皮:“很值钱?” 他想了想:“有市无价吧,是从楚京一位书法大家那儿求回来的。” 闻言,顾如许半信半疑地凑过去翻了翻,只见落款印着丹砂朱印,曰“晚池居士”。 别的不说,她觉得这章印得还挺好看啊。 “晚池居士?”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这名号,“很有名气吗?” 沈虽白点点头:“晚池居士的字千金难求,他的字帖更是稀罕,据说他一生写过三本字帖,一本在楚京皇城中,一本多年前赠与了宁国公,还有一本便在这了。” 怎么又是宁国府啊 顾如许暗暗嘀咕。 “这位‘晚池居士’如此有名,想必也是位颇有威望之人,你可见过他?”她是不大懂这些文人墨客的什么名号,不过“晚池”二字,倒是觉得顺耳得很。 人世间似乎也有着一种巧合,叫做一见如故。 大概就是这般感觉。 沈虽白摇了摇头:“晚池居士从不在人前招摇,便是在路上打过照面,也认不得本尊真人,市井坊间只流传着他的字,对于他姓甚名谁,生得是何模样却知之甚少。” 她托着腮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挺神秘” 或许所谓的世外高人,该是他这般样子吧。 “不过晚池居士似是楚京人氏,这本《东林碑帖》便是在楚京城东的恒水桥上得来的。” “桥上?”她愣了愣。 “嗯。”提及此事,他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从前也不是没有人求过这本字帖,但始终求而不得,他与晚池居士书信不过回,居士便答应了将《东林碑帖》赠出,他照着信中所言的时辰到恒水桥上等候,还以为能见着晚池居士本尊,却不曾想来的是个小童,“晚池居士托一个孩童将字帖交给我后,便再无音讯了。” 闻言,顾如许也觉得这位“晚池居士”可真是藏得深,她尚且就戴个面具出来装高人,他索性让沈虽白连一片衣角都没瞄着。 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能在楚京这等繁华之地不染毫尘地来去,着实不简单。 如此一想,她对此人更好奇了。 “恒水桥附近可有什么宅院?”能托孩童送出如此宝贵的字帖,要是她怎么也得躲在墙头上瞄几眼的。 沈虽白皱了皱眉,思虑许久,道:“恒水桥是通往皇陵必经之路,少有人去,几乎没有宅院,倒是有一座儒林阁,是给皇家书院修书的,据说清静堪比寺庙。” “晚池居士会不会是儒林阁的人?”她猜测道。 “这我倒没想过。”他怔了怔,“据说儒林阁中多是些犯了忌讳的文臣,贬谪到此处,了却残生的,晚池居士素来潇洒,怎会在如此囹圄之中?” 他倒是觉得,晚池居士许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字里行间才能透出如此令人赞叹的气魄。 “照你这么说,儒林阁还是座笼子,软禁着朝廷文臣?”她的确听说过这样的地方。自古伴君如伴虎,文臣又是靠嘴皮子和脑子吃饭的人,每日与帝王打交道,心需得七窍玲珑,一句话说出口之前得在脑子里过上三遍,稍有差池,便会被人逮住把柄。 沈虽白说得儒林阁,多半就是用来关那些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文臣的地方。 帝王也有难处,无故诛杀堂下群臣,必会引来诟病,说的人多了,就显得他昏庸残暴,文人的嘴,最是要防。 既然杀不得,那便换个法子吧。 比如,软禁,贬官什么的着实是好算计。 “进了儒林阁的人,想再出来,蒙圣恩浩荡,难如登天。”沈虽白叹了口气,“不过我们身在江湖,也无需在意这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 顾如许点点头:“诚然你说得不错,江湖与朝堂,井水不犯河水,多年来相安无事,但这不是在说晚池居士么?你又不曾见过他,怎知他是江湖人还是朝中臣?” “这”沈虽白一时语塞。 晚池居士的字,他一直颇为景仰,此乃大志在怀之人才能写出的字,绝非浸淫官场,成天尔虞我诈之人能有的豁达。故而他一直觉得,晚池居士必是身在江湖的隐世之人。 可今日她突然有此一问,他也有些犹疑。 的确,谁都不曾见过晚池居士本尊,谁又能笃定他究竟是男是女,是翩翩少年还是伛偻老朽,是王孙贵胄还是贩夫走卒呢?市井坊间流传的关于他的身份,不过是仰慕晚池居士字迹之人对其的臆测罢了,真正的晚池居士,根本没露过面。 就像她说的,是江湖人还是朝中臣,亦都有可能。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可别钻牛角尖啊。”顾如许见他沉默多时,忙道,“你就这么喜欢晚池居士的字啊?” 沈虽白点了点头:“晚池居士的字,恣意豁达,有超脱世俗之意境,非常人可以企及,实在难得。” “那就喜欢他的字呗,其他的不必深究。”她方才也只是好奇罢了,至于这位神秘兮兮的“晚池居士”究竟是何来头,与她也没多大干系。 沈虽白这么稀罕这本字帖,如此也没必要分什么朝野,喜欢他的字就够了。 沈虽白突然将手中的笔递给她:“你可要试试?” 顾如许愣了一下:“其实我不大写字的。” 世外高人要写这么好看的字干啥?武功高,会来事儿,还能精准地从人海中把男主捞起来调教调教——这才是一个高人应尽的责任。 写字什么的,想想就头大。 “不妨事,试试吧。”沈虽白笑道。 她吞了吞口水,尴尬地接过了笔,看了看那字帖,不免有些发虚。 笔都拿在手里了,就写一行吧,只写一行。 她如此打算着,哪成想刚落笔以一点,便因手劲儿没刹住,直接染了块黑漆漆的墨迹上去。 啊 看着墨汁蔓延开来,她僵住了,转头看看沈虽白,他也沉默了。 为了高人的面子里子,她硬着头皮继续写下去。 短短一列字,愣是被她写得东倒西歪,多蘸了几许墨汁,又染得纸张上东一块西一块,他之前练的字在此映衬下,似乎也膈应了几分。 字,她还是认得的。 但不知怎么的,一拿起笔,就写得一塌糊涂。 从前为了拍戏,练的都是花架子,笔握得闻就好,横竖镜头拍不到,就是在纸上画只王八都没人管你。 这厢被沈虽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手都在抖。 毛笔是上好的毛笔,纸也是上好的纸,可惜被她糟蹋得连自己都不忍直视。 沈虽白从前也见过她那鸡血,鸭血给他写的血书,那上头的字迹与眼下如出一辙,丝毫不将章法,若是换做从前,她这会儿就该被他爹打手心了。 好不容易抄完一句,顾如许松了口气,心平气和地将笔还给他,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许久不写字了,有些生疏。” “有些生疏?”他往纸上瞥了一眼,欲言又止。 她粲然一笑:“怎么,看不懂么?” “那倒不是”她写了什么,他自然认得的,但这字实在一言难尽,“前辈,这几日若是无事,不如与我一起练练字吧,也可修身养性。” “啊?”她倒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你这是嫌我字丑么?” “习字,靠的事持之以恒的毅力与百折不挠的耐性,并非独独为了美丑之分。”他道。 说得还挺像回事儿的顾如许咕哝道。 她也晓得自己写的字不好看,别说沈虽白忍不了,她也挺嫌弃的,到了这个时代之后,她先顾着续命的事,后来坐拥红影教牛郎啊呸,坐拥红影教一众魔头,也没什么机会好好练练自己的字,也就沈虽白这耿直傻孩子,有胆子要求她去习字了。 “练字容后再说”她看着他,“不过你的内功心法学得怎么样了?” 这几日她被痛经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也没精力好好盯着他习武,正事都没着落,还练个什么字啊。 “三处经脉昨日已打通了。”他道。 “哦。”她顺势应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错愕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沈虽白平静地看着她:“三处经脉打通了。” 闻言,她惊得险些没端住手里的茶杯:“你,你怎么打通的?” “将下丹田的内力与游走的内力融合起来,便能将经脉一次打通了。”他说得颇为轻巧,但顾如许也是习武之人,自然清楚,要将两股内力顷刻间融在一处,并非易事。若是处置不当,当场走火入魔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虽白一声不吭地将这难关打通,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他的天赋,确实不假。 她记得系统曾经说过,这本内功心法修炼之初,不得与掺杂其他门派的内力在其中,可一旦练成,却能调动内力与当世武林所有门派的武功招式相融,潜心修习,自身内力也将突飞猛进。 “你已经能运转一周天了?”她问。 沈虽白点点头:“昨日还有些不适应,今晨已能调息自如。” “你跟我来!”她顾不上外头还在下雨,拉上他就往庭院中去,指着院中一块石头道,“你现在,试着调动内力,加诸于你本门掌法,去打那块石头。” 闻言,沈虽白有些迟疑:“剑宗掌法,并不能隔空碎石。” 剑宗的招式看似翩然,但其实一招一式都得打在点上,除了凌虚剑法,并没有一招能隔空毁物的。 “唉呀,你试试!”她迫不及待地推了他一把。 沈虽白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掌运气,内力缓缓涌了上来,聚于掌心一点,猛然劈出! 劲风乍起,两旁草木哗然而落,此劲劈在石头上,竟震得石头裂作数块炸开! 沈虽白吃了一惊。 他方才不过用了三成内力,这内功心法果真古怪,运气之时还不觉什么,一旦融于招式间,却有此等威力。 “成了!成了!”亲眼得见,顾如许不由得心生欢喜,拉着他的衣袖笑弯了眼。 本以为还得再耗几日,才能有成效,她正愁这日子浪费下去,一年能不能学完十八本秘笈呢。 男主果然是男主,练武这点小事,根本难不倒他嘛! 沈虽白错愕地看着她,但她能这么高兴,也不枉这几日他对着那本秘笈琢磨到深夜了。 方才使得太仓促,他尚且有些云里雾里,决意再试一回。 抬掌,劈出。 劲风四起,林间山石又碎。 这回,他能感觉到,这心法对他所连的武功颇有帮助。 “啊呀!”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 沈新桐一脸懵逼地站在小径上,手中的油纸伞被方才溅起的石头打飞了出去,头顶竹叶一晃,落下一片雨水,顷刻间将她淋了个透心凉。 ------题外话------ ——小剧场—— 沈新桐:哥你变了,你以前不会这么对我的! 沈虽白:手误手误 沈新桐:嘤嘤嘤! 周六啦!宝贝们都回来了吧?作者菌明天才放假,唉~ 久违地安利一下咱们的读者群吧!群号:563358104 进群随意报一个角色名就好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小葵花教主课堂 沈新桐惊魂甫定地站在那,脚边还有碎石滚过,错愕地盯着沈虽白与顾如许,那神情仿佛噎住了似的,好半天都没缓过神。 “新桐!”沈虽白立刻冲上前去,担忧地打量着他,“可有伤着?” 他方才一时不查,也不曾留意到她从竹林中穿过来了,方才她若是再近几步,便正迎上掌风。 沈新桐这会儿心口还噗通噗通跳呢,他这么一问,绷紧的弦刹那崩溃,她瞬间便红了眼。 “哥” 顾如许也被这姑娘吓了一跳,赶忙拿了伞过去,走近了才看见她眼里打转的泪。 “这,这方才伤着了?”顾如许一脸蒙圈,打着伞绕着她转了一圈,“我瞧瞧哪儿伤着了?” 沈新桐委委屈屈地抬起胳膊:“这。” 就见她翻起袖口,露出方才被石头划破的手腕,一寸长的血口子,瞧着还怪吓人的,但仔细看看,的确只是皮外伤。 顾如许看了她一眼:“疼?” “疼。”沈新桐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她一度以为江湖儿女都不把这种小口子叫做伤的。 三人回到屋中,沈虽白拿了瓶药膏来给沈新桐包扎,顾如许在一旁看着,总觉得这姑娘今日情绪不大对头,换做平日,她委屈之前怎么也得犟两句嘴,即便理不直气也得壮,这会儿咋咋呼呼喊疼也显得合情合理,可眼下居然闷声不吭地坐在那。 “谁惹你了?”她好奇地望着沈新桐。 沈虽白也留意到自家妹妹今日脸色不大好看,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外头还下着雨,她走过来的时候,衣摆都淋湿了,方才那一下,又给淋得颇为狼狈,便是这样,也不见她使性子抱怨,耷拉着脑袋,看着自己的伤口。 这可就有些不太对劲了。 “发生了什么?”他温声问。 沈新桐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我去找爹爹了,我问爹爹我何时能去闯荡江湖” “爹如何说?” “爹说,就凭我,五年内就不要痴心妄想了。”说着,她就满心委屈,“我怎么了嘛,为何觉得我不能闯荡江湖,武功什么的,我好好练就是了” 虽未责备她,但言语间尽是劝她打消这念头的意思。她也晓得爹素来严厉,她眼下武功的确不怎么样,她也有自知之明呀,不过是有个盼头罢了,江湖偌大,总令他们这些每日只能在山上习武练功之人心生向往,这有错吗? “江湖不比庄子里,人心险恶,处处得谨慎小心,你功夫不到家,阅历又浅,爹也是为你着想。”沈虽白劝道。 “武林侠士诸多,哪有你说得这么可怕?”沈新桐不敢相信。 “这你就错了。”顾如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猜你话本子看得不少吧?” 沈新桐愣了愣:“是,是又如何?” “那就对了。”她顿时了然,“书中的江湖,可是策马红尘,快意恩仇?” “嗯。” “可是仗义疏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自然。” “可是儿女情长,山盟海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没错。” 顾如许笑了笑:“你所看到的这些,不过是别人眼中的江湖,他们将这江湖的尔虞我诈,你死我活都擇得差不多了,只将所谓的潇洒恣意,人间的道义情义写在纸上,一段盖世英雄的故事,一本才子美人的假话,或可传诸笔端,千载万载地留在世上,可那样的江湖,你只能信一半。” 她在穿越之前,也信那些武侠故事中的种种美好,天为盖来地为榻,星月作灯论天地偌大,暖一壶清酒独一人游,轻剑快马走天涯。 若缘分到了,花前月下,儿女情长,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待身心俱疲,再拿不起手中剑,便与一人同归于山林深处,梦里山河曾经,醒来信手拈花,朝朝暮暮,该是着实快活的一生了。 可惜她运气不大好,穿越成了反派,便一直没什么机会行侠仗义,这一身功夫,除了搞事还是搞事,偶尔做件好事,还不敢道出自己姓名。 这数月,她所经历的,不是杀人,便是被追杀,偶有几日清闲,还得时刻惦记着自己的小命。 她向往的那个江湖,让她见识到了她从前一直不敢相信的一面。 而现在的沈新桐,显然还不成见过。 犀渠山庄的大小姐,恐怕连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市价都不知道呢。 “只能信一半?为何?那些故事难道都是假的?”沈新桐诧异道。 “不好说。”顾如许摇了摇头,“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说到底那是别人的故事,有几分真假,还不是全在笔者一念之间?” “可,可书中写的那些大侠的的确确存在啊!还有那些宝剑,宝刀我爹也说过,它们都是真的呀!”沈新桐被说糊涂了,她自幼喜欢看这些话本子,从小看到大,对那些英雄豪杰如数家珍,现在突然有个人告诉她,这些故事中还有假的,她简直难以置信。 “我也没说他们不存在啊。”顾如许托着腮,“故事嘛,总有夸大的部分,可信不可尽信罢了。你这么想去江湖,那我问问你,你觉得江湖在哪儿?” “江湖就在”她脱口想答,江湖在她心中,是个或迟或早总要去闯一闯的世界,她早已下定决心,此生不去江湖,她便像没有活过之人一般,一辈子都得惦记着。她觉得自己已经了解了江湖,不说深谙,至少有个七八分吧,可今日被问到江湖何在,她一时间倒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在” “江湖在哪?”顾如许也不急,慢慢等她给个答复。 沈新桐急于说出江湖所在,总觉得江湖就在那,可具体却说不上来,思虑再三,才磕磕巴巴地答道:“世人,世人常说中原武林,故而中原之地便是江湖。” “哦?”她给她算了算,“中原之地包含江南十四州,江北七郡与皇城楚京,你觉得,这些地方就是江湖了?” “难道不是吗?只要离开了犀渠山庄,便是江湖。”沈新桐原本挺笃定的,但对上面具下的那双眼睛的瞬间,又莫名有些发怂。 顾如许莞尔:“如此听来,沈宗主不让你出门,确然是为你好。” “你,你什么意思?”沈新桐不解地瞪着她。 “江湖,可不是个地方啊沈大小姐。”顾如许也瞧出来了,这傻姑娘是真的不谙世事,看见什么便是什么,所思所想也天真得很,一心向往着江湖,向往着成为一代大侠,梦想是有的,然而诸多方面都太嫩了些,就这德行出去行走江湖,还不晓得被人骗成什么样呢。 “难不成你就知道江湖在哪了?”沈新桐一脸不服气,“你不是说你是山间高人,又不曾涉世,如今武林如何,你又凭何能妄下定论?” “新桐,怎么说话的?”沈虽白眼见着这二人再说几句怕是要吵起来,当即看了沈新桐一眼,示意她注意分寸。 “无妨,有求知欲也挺好的。”顾如许就当她是好学了,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论对如今武林的了解,我的确不能与沈宗主或是华山掌门这些人相比,他们都是武林中德高望重之人,我武功再高,恐怕也比不上他们随口一句话来得让人信服。不过啊沈姑娘,在下虽然才疏学浅,但见识过的生杀场面可比你多多了,你可知我见到的江湖是什么模样?” 沈新桐茫然地摇摇头:“什么样儿?” 同在一个江湖,难不成还分什么此彼?不过是黑与白,正与邪,活成什么模样,全在一念之间罢了。 “你啊,就是在这诗情画意的云禾山上住久了,自小见的不是大侠,便是豪杰,觉得这江湖处处恣意潇洒也不足为奇。”顾如许也没想打击她,实话实说就够吓唬吓唬这傻姑娘的了,“我且问你一句,可杀过人?” 沈虽白没想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看着沈新桐一脸错愕的愣在了那,他顿觉不妥,“前辈,这” “沈虽白你先别打岔。”顾如许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说,正儿八经地注视着沈新桐,一字一顿地问她,“沈大小姐,杀过人吗?或者说,见过杀人的场面吗?” 沈新桐迟疑片刻,磕磕巴巴道:“我,我没杀过人,可我见过那场面,也被人追杀过” 琼山那回,算是她头一回涉入江湖的阴暗之处。 “感觉如何?还觉得潇洒吗?”她挑了挑眉。 沈新桐咽了咽口水,摇摇头。 那些刀光剑影的确不似话本中那般光明磊落,快意恩仇,即便已经过去数月光景,她回想起来仍觉得心有余悸。 随时会戳在心窝子上的利刃,带着她一路奔逃的十一,每时每刻都像是在鬼门关前来来回回,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千钧一发。 “你见到的江湖,连血腥味儿都被藏起来了。”顾如许笑了一声,“沈大小姐啊,你爹跟你哥哥可太疼你了,安心做天下第一庄的大小姐不是挺好的么?” 这样备受宠爱,亲人再侧的日子,她羡慕都来不及呢,这傻姑娘居然还总想着往外跑。 身在福中不知福,大概就是这般吧。 “可我想成为一代大侠啊”沈新桐委屈地咕哝着。 谁还没个英雄梦呢,她看了那么多话本,晓得了那么多大侠的传说,就算不能和他们一样流芳百世,至少能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头吧。 顾如许好奇地看着她:“你这么想成为大侠,可晓得要吃多少苦头,何必呢?为了盖世的武功,还是生前身后的名头?” “也不全是这些”沈新桐忸怩地瘪瘪嘴,“我有更重要的事须得快些去办好,必须早日成为大侠。” 闻言,顾如许就搞不懂了:“什么事?” 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能有多大的事儿,非做武功盖世的大侠不可? “与你没有关系,我不想说。”沈新桐拒绝道。 “”小姑娘脾气还挺拧。 “不然不然你教我武功,等我成为大侠,我就告诉你。”她犹豫道。 顾如许嘴角一抽。 得,不愧是天下第一庄的大小姐,真精明,这就跟她谈起条件来了。 “那我不问了。”披着高人的皮,里头还是个魔教教主的芯儿啊,论套话,她岂能被一个小姑娘带着跑? 果不其然,沈新桐登时就急了:“你你怎么这样,我可是交了一千五百两银子的!你得教我的呀!” 顾如许老神在在:“你先说,我再教,银子入门后,概不退还。” “你!”沈新桐给她气得脸发紫,哆嗦了半天还是低了头,“我,我爹总嫌我哪哪都是个半桶水” “哦。” 你有没有半桶水都不好说啊亲。 “可我想救一个人,想带她回云禾山。”沈新桐有些无奈,“我也知道凭我现在的功夫,不光救不了她,去了还是白白送死的下场,守着她的人,个个都是高手,我可能连她的面儿都见不着。” 顾如许皱了皱眉:“你要救的人,被关起来了?” 这听着怎么像要劫狱啊? 沈新桐摇摇头:“她的人没有被关起来,是她的心不肯回来” “” 怎么,这是什么“你得的到我的人,得不到我的心”的戏码吗? 沈新桐目光笃定:“她无论在哪,我都要把她带回来!为此,我必定得成为一代大侠!风风光光地去接她!” “你这是打算抢人啊?”顾如许听得一愣一愣的,本以为这傻姑娘就是24k纯傻纯天真,不曾想私底下这么偏执,“那你也不用做一代大侠嘛,练武是干嘛的?” “行侠仗义?” “还有呢?” “光大门楣?” “想点实际的。” “强身健体?” “啧。”顾如许在她眼前晃了晃手,“看到这拳头了吗?” 沈新桐怔楞地点点头。 只听她继续道:“好好练武功,是为了在江湖上跟那些二缺们讲道理的时候,能让他们把你的话当回事儿的。” “?” 沈新桐一脸茫然,沈虽白默默扶额,思量着要不要尽快打断这跑偏的对话。 “江湖不是那么好闯的,大侠也不是你想当就当的,今日先回去琢磨琢磨吧,明日开始,便与你哥一道儿在这一朝风涟习武,本门规矩,要学就好好学,溜须拍马可以,耍滑偷懒不行。明日开始,好好练武,天天向上,做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三好学生。”她拍了拍沈新桐的肩,谆谆教导。 沈新桐恍恍惚惚地点头,浑浑噩噩地起身,魂游天外地打伞离开,脑子里只剩下顾如许给她再三灌输,魔怔的一句。 好好练武,天天向上。 ------题外话------ 小葵花教主课堂开课了!~ 大家一起好好练武,天天向上吧! 明天就是中秋节啦!小可爱们,作者菌的加更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哦!先祝大家中秋快乐!多吃不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我不会偏帮任何人,除了你 沈虽白看着她离开,又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顾如许,若有所思。 顾如许也非毫无知觉,他这么盯着她的后脑勺,换了谁心里多少都有点怵得慌。 “沈虽白,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她干咳一声。 回过头,便见他站在那,静静地看着她,他这会儿的眼神她着实捉摸不透,若是觉得她方才对沈新桐说的话不大妥当,他也该知会一声,哪怕说得委婉些,至少让她晓得有些话他不愿让妹妹听到。 或是觉得她喜欢拿拳头说话,粗野了点儿,也可言明,爱不爱听是她的事儿。 可他都没有。 明明皱起了眉,却偏偏没在那双眼睛里瞧出丝毫的怒意。 他走到她跟前,直到她能清楚地在那双眼瞳中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而后,他认真地问她:“世外高人,也杀过人吗?” 顾如许心头顿时咯噔一下。 “这,这个杀过几个仇家,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方才跟沈新桐说得来劲儿,倒是忘了自己这会儿还是个清真的世外高人。 沈虽白这厮还真敏锐,她说了那么多,他居然能精准地逮住她话中的漏洞。 他也没说信与不信,继续问:“世外高人也有仇家?” “世上这么多人,总不会个个瞧你都顺眼,以往结下的梁子,终有清算的一日哎不是,世外高人怎么就不能有仇家了?就是神仙,也保不齐会遇上一两次冤家路窄的时候啊!” “确实如此。”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前辈方才也说,江湖传闻不过是笔者眼中的江湖,不可全信,既然每个人眼中的江湖都不同,你与新桐所说的,可是你眼中的江湖?” 她怔了怔:“是,是啊。” 她也没骗沈新桐,那些个英雄大侠的话本子里头写的神乎其神,什么以一敌百,称霸武林,诚然或许真有那么个大侠存在过,诚然他真有过些了不得的豪言壮举,姑且成就过一段壮志凌云吧,但行走江湖哪能只凭一肚子侠义仁心,书中既没有写大侠如何辛苦赚得盘缠,也不曾记着大侠遭人算计后心中的委屈。 本就没有切身体会过,再加以润色修饰,成了一段为人称颂的故事,让多少困在四方之中的少年错以为那就是江湖了。 她也不过是实话实说,毕竟在红影教的数月,她也杀过人,也见过背后使阴招的勾当,还烦忧过如何赚钱养下属的同时,还能为自己多挣点寿命回来。 至于沈新桐所说的那个相遇便是缘,结缘便是友,无所畏惧亦无所忧虑,策马红尘的江湖啊,她从一开始就没见着,如今更不会抱这种天真的幻想。 这种江湖,是为男女主准备的,反派b一ss可没份儿。 沈虽白似乎对她杀人的事颇有兴趣,她觉着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她又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设定,人家刀子都砍下来了,没道理原谅他还嘤嘤嘤。 “你死我活这种事,在江湖上也算家常便饭了吧?”她笑了笑,伸出手,“谁都不想死,学武傍身,也是为了好好活着不是么?自己都护不住,还谈什么护住别人?萍水相逢,你为别人拔刀相助,若是赢了,人家夸你行侠仗义,对你感激涕零,可你若是输了,谁会记得你呢?我杀的人,或许在九泉之下会恨我,但他们既然把刀剑指向了我,也该想到或许会有这等下场。我的仁善再多,也不可能舍给要杀我的人。” 都是第一次做人,谁也不见得非得让着你。 况且她可不是什么英雄,上辈子刚做了一分钟的英雄就把自己折腾死了,忒划不来,这辈子既然做个反派,很多事,也就没必要在意他人是如何看待她的了。 话痛痛快快地说出来,本以为沈虽白这男主设定,这会儿也该义正辞严地指出她哪哪儿不对,哪哪儿过于自我,可出乎意料,他连半句责备之言都不曾说出口。 他只是神色淡淡地问她:“你可还记得,你杀的第一个人吗?” 这话问得顾如许一脸懵逼。 她,她又不是顾十一,哪知道第一个死在顾十一手里的是哪个倒霉蛋啊? 苦思冥想许久,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一些刀光剑影,她还没看清,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摇了摇头,糊弄道:“抱歉,仇家有点多,不记得第一个姓甚名谁了,倒是还记得第一回杀人时,是什么感觉” 眼下她能想起来的,是自穿越到大周之后,在红影教中,亲眼看着假扮何夕混入阎罗殿的长生殿杀手死在石阶上的样子。 那一次,虽并非她亲自动手,但下杀手的卫岑,却是听命于她的。 换了把剑而已,毫无疑问,那个人,的的确确是死在她手里的。 血溅五步的瞬间,她都不晓得自己哪来的胆子,居然一直这么看着。 那人死不瞑目,尸体几乎被重剑拦腰砍断,她只感到一股子气血上涌,脑子里一片嗡响,全凭着毅力撑到回屋,半夜惊醒,抱着木桶狠狠地吐了一通。 后来,她拿起了红影剑,让自己活得像顾如许那样,杀人便是杀人,不能细想,因为每次细想起来,她的手就得抖,手抖了,还如何拿得起这把剑,走得完这条路。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想,自己杀了这么多人,有朝一日会不会遭雷劈啊。 她笑了一声:“我和你可不同,你是剑宗的大弟子,某天是要做大侠的,你杀人,那叫替天行道,我杀人,只能叫无法无天。” “剑出有名,行事有道即为侠,你不愿做侠吗?”沈虽白看着她。 她僵了僵,摇摇头:“大侠太风光了,我随性惯了,不喜。” 开什么玩笑,反派b一ss成大侠,这算什么乱七八糟的路数?不按剧情走,回头真遭天谴! “若是”沈虽白似乎努力想说些什么,但又都憋在嗓子眼儿里,再三地犹豫,才道出了一句,“若是我希望你站在武林正道这一边呢?” 此话一出,四下沉默。 顾如许愣了许久,才听懂他话中之意。 她猜测他多半也是担心她武功高强,某一天却与剑宗为敌吧,毕竟谁也不想跟熟识之人交手,尤其是自己一身武艺还是这个人教的,虽未让他喊声“师父”,但以他较真的性子,多半得膈应好些年呢。 留她在剑宗,日后也是一大帮援。 这样的打算,还挺明智的。 不过可惜,她并非“终有一日要与武林正道为敌”,她是从一开始,就已经站在这些正道的对面了。 江湖两岸,早已将他们划得清清楚楚。 这一点,在她穿越之初便被毋庸置疑地告知了。 沈虽白对她说出这句话的语气,温柔又小心,斟字酌句的,生怕惹她不高兴似的,至少在她听来,的确是十分顺耳的。 不得不说,沈虽白认真地看她的时候,她心中的确有那么一瞬的动摇。 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罢了。 她从未忘记过自己还是个魔教教主。 于是,她迎上他的目光,抱歉地笑了笑:“沈公子,对不住。” 沈虽白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之色:“为何?” 她有些无奈,却又不知如何同他解释,这种时候敷衍了事似乎是最妥当的,可对于沈虽白,她漫不经心的寥寥数语,他怕是都得当真的。 “这世间总有些事是说不出因由的。”她笑道,“沈公子,我记得我同你说过,我只是个隐世之人,偶尔入世,也不过短短一段时间罢了,既非黑,也非白,我不在江湖中,自然也就无谓什么正邪,我不会片帮任何人除了你。” 他愣了愣。 她想了想,觉得这话似乎有些歧义,遂又补充道:“待学完这十八本秘笈,你就是本门入室弟子,我奉师命在此教你,便是出师了,也断然不会让旁人欺负到你头上。” 这叫同门情谊,对,同门情谊。 沈虽白从恍然中回过神来,似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动听的话,眉梢眼角刹那间溢满了撩人心神的笑意。 “我还以为一年后,待我学完这十八本秘笈,你便再不愿理睬我了。” 这话说得,直戳心窝,可忒招人疼了。 再瞧瞧这张脸,啧啧啧,怪不得说颜值即正义,这简直是犯规式的撩法儿啊! 她便是再硬的心肠,他这么一笑,她就什么脾气都没了。 “那什么”她干咳一声,“你准备准备,明晚我传功给你,之后我要离开些时日。” “去哪?”他追问。 “回去看看师父。”她信口胡诌道,“山间偏远,来回约摸半月功夫,你先勤加练功,不得懈怠,若是得空,可与沈新桐一起练练那本剑法,内功传与你之后,你练起那些招式来,事半功倍。” 闻言,沈虽白点点头,算是信了。 稍稍歇了一会儿,外头雨小了些,他便继续在廊下练那本内功心法。 顾如许捧着一碟点心,屈腿坐在廊下,一如既往地看着他练。 不知是红糖阿胶养得好,还是一朝风涟人杰地灵,她觉得这几日肚子也不那么难受了,没事还能出屋走走,她稍一皱眉,沈虽白便会询问,每日有吃有喝有人嘘寒问暖,弄得她像个巨婴似的。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正被人捧在掌心里,着实诡异,萌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她连抖三抖才缓过神来。 所以说男主这种生物啊,太可怕了。 沈虽白自打通了三处穴位之后,可谓突飞猛进,又有她在旁指点,这本内功心法与他自身融会贯通后,内力日渐深厚。 她托着腮,静静等他练完十页,慢慢将内息顺畅,今日的功课,算是做完了。 眼看天色不早了,他便问:“今晚想吃什么?” 顾如许想了想:“有糖醋鱼么?” 他愣了愣:“我去看看。” 她坐在廊下,望着他离开一朝风涟,说不上究竟是何感觉,只是雨声很轻,这安逸的黄昏,似乎都被拉长了,让人十分舒服。 她不必想着这个江湖有多少仇家还没找上门来,也不必想着如何做好一个魔教教主,她只需要在这等着吃饭,仅仅是等着吃饭而已。 然而这一回,她等了许久都没见沈虽白回来,疑心他出了什么事,犹豫再三,决定出去找找。 虽说在犀渠山庄中,似乎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但凡是总有个万一。 沈虽白,比较招仇。 她心急火燎地跑出门去,却见沈虽白恰好提着食盒回来,那把绘着青花的油纸伞,在渐渐昏暗的竹林间,分外明亮。 他走到竹阶前,望见廊下的她,怔楞了一瞬。 “怎么不在屋里等?” “咳嗯。”她不免有些尴尬,漫不经心地给自己扇了扇风,“屋里闷,出来走走。” 闻言,沈虽白笑了笑:“外头还在下雨,先进去吧。” “糖醋鱼拿回来的?”她一边往里走,一边朝他手里的食盒上瞄。 他迟疑了片刻:“嗯。” 待食盒摆上桌案,顾如许已经迫不及待地探出头去。 也不知怎么的,今日特别想吃糖醋鱼,也是兴致所致,才问问他厨房可有做,没成想真的赶巧了。 沈虽白依次将饭菜端出来。 有荤有素还有汤,每一盘都是色香味俱全,然而解开第二层的时候,她突然问到了一股诡异的焦糊味儿。 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后,她看着沈虽白从食盒中端出了一盘焦中略糊的菜,告诉她,这是她要的糖醋鱼。 顾如许:“” 她犹豫许久,抬头看了他一眼:“庄子里的厨子今日心情不大好?” “厨子今日领了工钱,还挺开心的。” “所以这鱼”她幽幽地指着眼前这条可怜的,姑且还能称之为鱼的东西,“别告诉我是你做的。” 沈虽白耳根一红,颇为尴尬:“今日没有做糖醋鱼这道菜,剑宗有规矩,不可挑食让后厨开小灶,你想吃,我便自己试着做了。你可要尝尝?” 看着眼前黑糊糊的糖醋鱼,顾如许的心窝窝狠狠一抽。 但男主辛辛苦苦亲自下厨做的糖醋鱼,就这么倒了似乎有些打击人。 她强忍着吐槽的冲动,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鱼是正经鱼,料也是正经料,但被他放在一起之后,该如何形容这味道呢? 酸中带苦,甜中带腥。 还有一点微妙的外焦里夹生 “沈虽白。”她心平气和地放下筷子,郑重地问他,“你老实说,这是你第几次做饭?” 沈虽白眨了下眼:“生平第一次。” 她噎了一噎:“那还算不错了。” “好吃吗?”沈虽白好奇地看着她。 “马马虎虎吧。”她昧着良心道,旋即问,“你方才去,后厨还有人么?” 他想了想:“还有几个厨娘,剑宗弟子吃过晚饭后便不再吃食,故而她们也要回去歇着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顾如许起身,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往外走:“走,我们去后厨转转。” “哎?”沈虽白一脸茫然地被她拖走。 ------题外话------ 中秋节啦!作者菌祝大家中秋快乐!月饼送不了,那就给大家送加更吧! 奶狗和怼怼的狗粮,大家食用愉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赠你的家常便饭 天下第一庄——犀渠山庄的后厨房,据早年在剑宗门下拜师习武的弘威将军府的小世子之言,可与楚京皇城御膳房相提并论。 山珍海味,精巧糕点,可谓满目琳琅。 都说君子远庖厨,故而剑宗弟子平日里极少来此,难得有那么一两个,也只是拿食盒来提走些菜肴便走。 然而今日,令后厨议论纷纷的,竟是突然下厨做了一道糖醋鱼的少庄主。 那鱼做得如何不打紧,重要的是少庄主亲自做的。 也不晓得是谁这么大脸面,使唤得动少庄主。 有人猜测是夫人,也有人猜是宗主。 无论如何,这都是件稀罕事儿,足够她们在这百无聊赖的厨房里悄悄议论好几日了。 “这可是咱们少庄主头一回下厨啊,你们说,那鱼刮鱼鳞了吗?”其中一个厨娘饶有兴致地问。 “刮了刮了,少庄主是什么人,怎会做鱼忘了刮鳞?”另一人颇为肯定地点点头。 “方才我看少庄主煎鱼的时候,好像焦了些。” “不光是鱼,少庄主熬糖醋汁的时候也糊了呢!” “哎哟哟,不晓得那鱼最后进了谁的嘴”厨娘一脸担忧地摇摇头。 “反正啊,我是不敢下嘴的。” 正说在兴头上,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咳,惊得她们赶忙起身。 瞧清来人后,她们顿时忐忑起来。 “少,少庄主” 沈虽白负手而入,目光落在她们身上,虽说少庄主素来温柔好说话,但她们放在的言辞的确越矩,不晓得少庄主可有听见,这会儿被少庄主这么一盯,人都抖起来了。 四下静得令人心头发毛,正当她们打算自行请罪之际,沈虽白突然挥了挥手,吩咐道:“都回去歇着吧,无事今晚就不要回厨房了。” 此话一出,如获大赦,厨娘们心虚地福身散去,偌大的后厨,转眼间空无一人。 沈虽白叩了叩门框,三重两轻。 藏在屋檐下的顾如许顿时心领神会,一跃而下。 “厨娘都走了。”沈虽白道,“你来后厨作甚?” 顾如许白了他一眼:“来后厨我还能作甚?别愣着,把门关上,别让人瞧见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夜黑风高,别无他人,虽说是在厨房,但他仍有些迈不开腿。 他顺着她的意思,将门关上,背对着灶台站了许久,也没想好接下来该如何。 “冷着干嘛呀?”顾如许抓起手边的半截萝卜扔在他背上,“快过来给我搭把手!” “啊?哦。”他茫然地回过身,瞧见她已经系上布襜,拿起了菜刀,比划了两下。 “会杀鱼吧?”她指了指一旁水缸中的几尾鱼。 沈虽白点点头,走过去,捞起一条鱼,到一边利索地剖杀。 “你杀鱼倒是挺熟练的嘛。”她有些意外。 沈虽白莞尔道:“行走江湖,总有不便之处,在溪边捕鱼生火,已是寻常事了。” “那你是怎么把鱼做成那样的?”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我只烤过鱼,不曾做过糖醋的,且在溪边烤几尾鱼,也算不得一道菜。” 熟了便好,焦了就去皮,出门在外,倒是没那么多讲究。 顾如许鄙夷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民以食为天,总吃那些食之无味的东西来果腹,没意思得很。” 她伸出手,接过他处理完的鱼,放在案板上,利索地在两面划了几道口子,抹上盐和酒。 “你要做鱼?”沈虽白错愕地看着她捣鼓着调料。 “不然呢?”她将鱼放在一边,又取来面粉,淀粉和鸡蛋调浆,“你不会以为我这高人平日里过的都是熬野菜,烤野鱼的日子吧?今日给你露一手,快去帮我生个火,一会儿好下锅了!” “噢,好。”沈虽白去一旁抱了些柴,走到灶台边开始生火。 顾如许把鱼腌上,搁在碗里静置着,扭头看见他那边黑烟滚滚,火是生起来了,但今日下过雨,柴难免有些潮气,熏得他直咳嗽。 “沈虽白,你还好么?”她在一旁瞧着都觉得呛人。 “没事,咳咳!”沈虽白回过头,白净的脸都给熏得黑了一圈,“一会儿就好,咳咳咳” 离火近了,便有些热,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却忘了自己刚才碰过柴火,这一抹,脸上便多了一撇黑印,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难得见他如此狼狈的样子,顾如许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他疑惑地抬起头。 她越看越觉得有意思,那撇黑印恰好糊在他左脸鼻翼边,瞧着像个小胡子,分外滑稽。 “你别动别动”她强忍着笑意,蹲下身想给他擦一下,沈虽白却是吃了一吓,突然往后退了半步,“唉呀不是让你先别动嘛!” 她想也没想,便伸手端住他的脸,将他拉回来,一时没找着帕子,便只能捻着袖子给他擦一擦了。 只顾着他脸上的黑印,也不曾在意此时自己离他有多近。 沈虽白僵在那,任由她捧着他的脸,仔细地给他擦去脸上的污垢。他不晓得自己脸上究竟沾了什么,但她这么毫无自觉地凑过来,他连手都不晓得该往哪儿放才好了。 “行了。”她满意地放下衣袖,这才发觉,她眼下与沈虽白的距离,不过二寸 她只需垂眸,便能看到他的眼,他的眉,他长到过分的睫毛,以及—— 那微微抿起的唇。 那一刹那,她的脑子突然变成了白纸一张。 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如同随时要炸开来似的,心底最原始的冲动,催促着她把头低下去。 去尝一尝他的滋味。 这念头一冒出来,便有些难以收拾了。 所幸翻滚过来的黑烟,及时将她的理智拽了回来,她赶紧撒开手,连退三步,从他身边逃开。 “锅,锅热了吧?”噎在嗓子眼儿里的那口气,在离沈虽白一丈开外的时候,可算是喘了过来。 沈虽白起身探了探锅灶:“嗯,热了你站那么远作什么?” 他狐疑地看向还在门边踟蹰的她。 顾如许背过身去,拍了拍发烫的脸颊,顿觉自己忒没出息,一点美色都抵挡不住,还如何做一个胸怀大志的魔教教主,如何率领一众魔头搞事情? 沈虽白也是,男主只要浑身开挂就好了嘛,一副皮囊生得这么好看作甚!这不是考验她的职业操守么! [亲爱的壮士,您清醒些,这可是您的养成对象啊。] 系统中肯地提醒道。 “我知道我知道保持清醒!”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前辈?”沈虽白茫然地走到她身后,轻轻拍了她一下。 顾如许这会儿正心理暗示呢,哪经得起吓,反手就是一抡!沈虽白躲避不及,猝不及防地被她摁在了灶台边。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顾如许深刻体会到了何为作死。 沈虽白也吓了一跳,怔楞地望着她的眼睛。 最怕空气突然的沉默,且还是在这等尴尬的境地下。 “我只是想告诉你,锅已经热了。”沈虽白犹豫地指了指身后。 顾如许陡然惊觉,立马松开手:“对不住,没看清是你。” 他莞尔:“我是不是该庆幸,你手里不曾拿着剑?” 顾如许干笑数声,转而去折腾那条鱼了。 锅刚热起,鱼也腌得差不多了,她将那条鱼浸入调好的面浆中挂上糊,往锅里舀了两勺油,待油化开,渐起油沫,再将鱼整条下锅炸了一遍,而后捞起来放在盘中晾着。 另起一锅,撒上辣椒,葱姜蒜,香气扑鼻而来。 沈虽白站在她身旁,静静看着她撸着袖子做菜。 “前辈似乎挺擅长厨艺的。”他笑了笑。 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往锅里撒了一把方才顺手切好的芹菜段和胡萝卜,接了碗水倒入锅中。 “自学成才,可不像犀渠山庄这般阔绰,光是厨娘就十来个。”她忽而一笑,“这糖醋鱼啊,还是我妈我娘教我的,学了好几回,我做的第一条糖醋鱼,卖相比你那盘还惨呢。出门在外,想吃好的,就得自己想法子呀。” 红影教的伙食虽说不差,但请来的厨娘手艺着实不咋地,她隔三差五地就得自己琢磨琢磨如何做菜。 古代可不比现代,啥都有,炒个菜还得化猪油呢,什么八角茴香她至今都没见着,估摸着大周压根就没这些玩意儿。 不过这糖醋鱼还是能做的,毕竟是老祖宗留下的手艺,最是简单的食材,做最是家常的味道。 她还能想起这道糖醋鱼,是不是证明她还没有将现代的亲人都忘了呢? “从前啊,我都是一个人住着,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操心,总不能把自己给饿死了啊”回想起在那间小出租屋里的日子,她仍觉得分外窝心,裹着小被子,抱着傻狗子,那时窗外,似乎也时常下着雨,着实令人怀念,“我也只会做些家常便饭,一会儿若是觉得比不上那些山珍野味,你少吃些就是了,别告诉我。” “我从小吃的便是厨娘做的饭,我娘其实不大擅长厨艺,唯有一道梨花蜜,连我爹都颇为喜欢,故而我也不知家常便饭是什么滋味。”沈虽白看了她一眼,眼中的笑意仿佛随时会化成一汪秋水,“今日倒是能尝到了。” 顾如许干咳一声:“那什么,今日给你露一手,这会儿锅也热了,你去那儿坐着等就好。” “不用我搭把手吗?”他问。 她摆了摆手:“去去去,你这么大一个站在这,我还觉得碍手碍脚的。”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小木桌:“坐那去。” “噢”沈虽白颇为听话地走到桌边坐下。 锅中水滚,再加入白糖和陈醋,勾芡汁,慢慢地搅动,没一会儿,汤汁便浓稠起来。 她一面挥着勺,一面往里头加料,偶尔抬起头朝窗下看一眼,温润如画的白衣少年乖乖地坐在那,冲她笑。 她忽然觉得,有那么点怦然心动的意味。 锅中糖醋汁熬好,一勺一勺地浇在方才炸好的鱼身上,绿的芹条,红的丝儿,蜜红的甜汁,再撒一把小葱花,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她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将这盘糖醋鱼端到桌上,抽了双竹筷递给他:“尝尝?” 刚从锅边过来,她额上还挂着些许细汗,眼中的笑意却是轻快又自在的,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请他尝尝她的手艺。 看着这盘糖醋鱼,沈虽白有些恍然。 他还记得岳溪明那丫头从琼山回来后便同他说起十一的厨艺,字里行间都在嘚瑟,为他无缘一尝而遗憾。 为了这事儿,他心里膈应了好些日子。 他素来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但被岳溪明这么一说,他觉得自己的心眼儿顿时小了几分。 不过,他也有一盘糖醋鱼了。 “别不敢下筷子啊,我做的鱼还不至于这么吓人吧?”顾如许狐疑地看着他。 闻言,沈虽白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 炸得酥脆的鱼皮里,裹着滑嫩的鱼肉,淋在外头的汤汁酸甜爽口,食之不腻。 每一口都暖到心底,令人十分舒服。 “怎么样?”顾如许有些紧张。 她都好些年没静下心来做糖醋鱼了,全凭着断断续续的记忆给做了出来,沈虽白一直看着,她也不好意思像从前一样,伸手蘸一指头尝尝。 沈虽白抬起头看着她,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很好吃。” “你别勉强啊,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平日里给你吃的都是山珍野味,我这就做了一条鱼,可比不得你家厨子。”她觉得自己顶多做了个家常味儿,方才火候没控制好,糖醋汁好像还有一点糊了,他却说“很好吃”,让她怪不好意思的。 沈虽白摇了摇头:“真的很好,珍馐佳肴也及不上。” 这话若是换了别人来说,顾如许也就当做一时的客气,一笑置之,可偏偏,这是沈虽白说的。 明明该当做玩笑话的夸赞,他却能说得真诚至极,让人不由得晃了晃神。 “这,这样啊,那你多吃点吧。”顾如许觉得再让他说下去,她这老脸就该红透了。 她怎么就碰上个这么奶的男主啊,这不是这不是一点辙都没了么? 午后吃了不少点心,故而她也不是很饿,便将糖醋鱼推到沈虽白跟前,看着他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吃饭,就觉得心情很好。 外头细雨蒙蒙,屋中菜香灯暖,他像是从不食人间烟火的云端走下来的神仙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赶紧多看一会儿。 这种安心得仿佛可以静候绵长岁月,也能不慌不忙的感觉顾如许从未有过,眼前的少年或许终有一日会站在旁人望尘莫及的位子上,但此时此刻,他吃着她做的糖醋鱼,偶尔抬起头对她笑,这样的安逸有时会让她又片刻的怔忡,会让她觉得莫名其妙地—— 很是怀念。 ------题外话------ 美味的糖醋鱼,奶萌的沈虽白,感觉人都要暖化了~ 咱们顾教主日常被攻略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你眼中的温柔与宠溺 是夜。 清风徐徐,庭院中木槿飘香,嘤嘤虫鸣,仿佛将这一朝风涟拖入了寂静的夜色中。 门窗皆紧闭,屋中点着宁神香,袅袅轻烟,缱绻而过,绕过幕帘与床帏,见二人盘坐于蒲团之上,对掌传功。 顾如许这回需得传给沈虽白二十年的内力,虽不知为何有此设定,但细想下来,那些个世外高人们,似乎也挺喜欢遇上个男主就把功力什么的传一传的,什么百年内力啊,武功绝学啊,有什么给什么,比对亲儿子还大方呢,相比之下,她这二十年内力,好像也就算不得什么事儿了。 传功的法子,她事先问过了系统,不至于临门出什么岔子,这一朝风涟也还算夜里清净,今日她再三同他确认过,绝无闲杂人等半途打扰。 传功传到一半被哪个瘪犊子打断,那指不定要出人命的,可经不一丝一毫的疏漏。 沈虽白今日午后已将那本心法学完,之后便要靠他自己勤加修习,她能做的,是继续教他新的武功。 传功倒是并不像她事前所想的那般艰难,也与那些个武侠小说中所述不尽相同,比如——她一边传功,并不会一边脑门冒烟,也不曾有面红耳赤,对个掌还抖来抖去的状况。 这过程出乎意料的安静。 屏息凝神之后,窗外的风声似乎都消失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体内的气息缓缓游走,二十年的功力仿佛化作一条溪流,正不急不缓地从她掌中淌出,涌入沈虽白体内。 她与他的血脉,似是融在了一处,她几乎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感觉到他的一呼一吸,他的内力在丹田中流转,就如他这人一般,令人感到温润干净,分外舒心。 静心则速,二十年功力,两个时辰便尽数传给沈虽白了。 待气息渐稳,收掌调息,这一着就算是了结了。 “感觉如何?”她问。 沈虽白慢慢睁开眼,看了看自己的手,猛然一握:“嗯,内息的确沉稳许多。” 她忍不住笑道:“二十年功力都给你了,就没点别的感想?” 他愣了愣,有些茫然地眨着眼:“辛苦了。” 这回,她真没憋住,噗地笑呛着了。 沈虽白还伸手给她顺了顺气儿。 二十年功力,换他这么呆萌的一句,她竟意外还觉得有些值。 起初她同他说起这事儿时,他还颇为犹豫,无功不受禄的念头在他自幼所受的教养中已然根深蒂固,她摆事实讲道理根本不管用,末了她也懒得墨迹下去了,说了要给便没什么好纠结的,最后她算是蛮不讲理地把他摁在了蒲团上,狠话撂了一箩筐,他始终不为所动,直到她逼急了随口一句“你若是不要这功力,我现在就走,你以后也甭想再看见我了,就凭你慢慢练功,也甭想着见你小师妹了”之后,他眼中才终于闪过一丝着急之色。 啊,好像发现了这小子的软肋。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逮着这软肋一阵威逼利诱,才让他乖乖地坐在了她对面。 这傻小子,怎么这么老实好骗。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得多操心些,以免他被人占了便宜,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呢。 “喂,沈虽白。”她郑重其事地问他,“日后你出门,若有人说要收你为徒,教你武功,你会怎么样?” 沈虽白毫不犹豫:“剑宗弟子,不可随意拜入旁人门下。” “可你不是跟我学武了么?” “那是因为因为”他移开视线。 “因为什么?” “因为你和旁人不同。” “”这傻小子还真会说话。 她干咳一声:“你记着,江湖上别有用心的人数不胜数,你又是剑宗宗主之子,对你图谋不轨之人,明里暗里不知凡几。那些人啊,通常会先想法子同你偶遇,然后套近乎,之后说出的话更是一套一套,诓得你不知不觉就自己跳进陷阱里了。” 沈虽白略一犹豫:“你之前在黎州湖边似乎也是如此与我结实,难道你也对我图谋不轨?” 这话说得,顾如许反手就赏了他一个毛栗子:“我怎么能跟他们一样,我可是正儿八经来这教你武功的!” 顶多就是蹭蹭饭,蹭蹭屋子而已。 动机纯良,童叟无欺。 “噢。”沈虽白摸了摸被敲得生疼的额头。 “若是遇上这等人,甭跟他们废话,也别想着什么仁义侠道,直接抡圆了揍!”她义正辞严道。 “这不妥吧?”沈虽白犹豫着。 “不揍也成,你不许信那些话。”顾如许一板一眼地嘱咐。 “那你的话呢?” “自然要信。” “好。” 闻言,她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男主听话,养起来才顺手。 她一心考虑着如何将他养成一代英明神武的盖世英雄,倒是不曾注意到此时此刻,沈虽白望着她,眼中盈满的——温柔与宠溺。 信你,并非因为你将话说得如何在理,而仅仅是因为,这是你说的。 即便歪理一堆,还不晓得哪来的自信振振有词,也依然觉得,顺耳顺心。 “我明日一早便要走了。”她算了算当初自己说的闭关时日,再不动身,回头就该露馅儿了。 以兰舟的性子,若是让她发现她欺瞒教中上下,就为了到云禾山教沈虽白练武,估摸着得当场炸毛给她看! 她想想都烦躁,赶紧去收拾行李。 与沈虽白说话时倒不觉得,这一起身,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小心!”沈虽白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才没教她磕在一旁的木架上,“怎么了?” 她摇摇头:“可能是起身有些急,不妨事,不妨事” 话虽如此,但她仍感到脑子有一瞬的空白,整个人似乎混混沌沌的,晕得很。 她料想,多半是突然给了二十年功力的缘故,饶是内力深厚,也有些遭不住了。 但这“后遗症”,她没打算让沈虽白晓得。 他能安安心心地接受这二十年的功力,她也安心了。 “屋里有些闷,我想出去喘口气儿。”她笑了笑,故作轻松道。 沈虽白点点头,将她扶到屋外。 她走下一级竹阶,坐了下来。 “等等。”沈虽白拦了一拦,脱下外袍叠好,给她垫了垫,“坐吧。” 如此的细致周到,总让人觉得分外窝心。 他陪她一起坐在竹阶上,明月东悬,星辰疏朗。 昨日那场雨之后,这天地仿佛都被涤尽了尘埃般,忽然间亮堂了几分。 不知怎么的,此情此景,让她萌生了一丝好奇。 “沈虽白。”她望着头顶娑娑作响的竹林,问他,“你那个叫十一的小师妹是几时来犀渠山庄拜师的?” 沈虽白顿了顿:“我头一回见到她时,她八岁。” “八岁?”她愣了愣,“你们习武都这么早的么?” “剑宗内门弟子都是启蒙之时习武,我六岁便开始了,韩清晚一些,十岁,八岁习武不算早的。”他解释道。 闻言,顾如许了然地点点头,心中还是暗暗犯嘀咕。 “那你与那个小师妹,岂不是青梅竹马?”关于顾如许的八卦,她还是挺有兴致探听的。 顾如许啊,自她穿越之处,便像个谜,她也不便随意打听,显得她忘性忒大,还容易招人怀疑。 不过戴着张面具,顶着“世外高人”的名头,她便是个“局外人”,如今顾如许的大师兄就在她身边,问上一问又有何不可? “十一入门时年纪小,我爹嘱咐过,让我好生照顾她。”沈虽白似是想起了一些分外美好的事,忽然一笑。 “你可还记得你俩第一次见面?” “自然记得。”提及那一日,他便笑得颇为无奈,“那日我不过是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她便向我爹告了状,让我连抄了三日的宗规。” “这,这么熊的么!”她一脸诧异。 未来的魔教教主,小时候也是个熊孩子? “她确实顽皮。”说这话的时候,沈虽白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 “抄三日的宗规,你俩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吧?”她一阵唏嘘。 沈虽白摇了摇头:“一点小事罢了,何必耿耿于怀?” “你这脾气还真好欺负。” “我年长她六岁,自然要让着她些的。”他并未觉得有哪儿不对。 “我姑且问一句啊,你那小师妹小时候长得好看么?”虽说现在的顾如许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但有句话叫做“女大十八变”,她小时候指不定是个什么模样呢。 “她啊”沈虽白微微一笑,漫天的星辰仿佛都在他眼中亮了几分,“像个糯米团子。” 犹记得,十一踏入山门的那日,恰好是立春时节,院中梨花胜雪,皆是白衣玄袍的剑宗弟子在庄子里走动,她一抹明丽的绯红,穿过青石小径,轻快而来。 软软糯糯的小姑娘,仿佛玉雕出来似的,明眸绚丽,眉眼弯弯。她牵着铎世子的手,迈上石阶,在烂漫春华里,瞬间夺去了他的视线。 顾如许狐疑地皱了皱眉,试图在脑子里描绘出他口中的那个踏血红梅顾十一,可无论她怎么想,都难以将糯米团子和魔教教主联系起来。 “入门便是宗主弟子,你那小师妹还挺有面子的嘛。”她一度以为,除了沈虽白这等开挂的存在,或是沈新桐那样儿的宗主爱女才有这等机缘,其他人都是得从外室弟子做起,等着宗主与长老们挑中,方能成内室弟子的。 沈虽白顿了顿:“我只知十一的表兄与我爹是忘年之交,十一入门时,便是她这位表兄带来的,许是如此,我爹才破格收下的吧。” “什么表兄?你可见过?”她怎么不知道顾如许还有个面子这么大的表兄。 “见过两回,是位世间难得的人中龙凤,连我爹都对他颇为赞赏,以友会之。” “这位表兄后来不曾来接你师妹吗?”她实在想不明白。 能亲自带着表妹入剑宗拜师,拜的还是一宗之主,这师父是认了,难不成就撒手不管了?顾如许被逐出师门时,这位表兄好歹也过问一番吧。还人中龙凤呢,表妹都混成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教主了,顾家上下都成了一桌牌位,也没见这位表兄露个脸啊。 “十一在剑宗习武,出师之前,本就不得随意离庄,她的表兄每年都会来看她,便是不来,也总会寄些讨她喜欢的小物件儿,待十一到了及笄之年,也是要来接她的,可惜”说到此处,沈虽白不由得感喟地叹了口气。 “可惜什么?他没有来吗?”她好奇地追问。 “他来了。”他看了她一眼,犹豫再三,说了下去,“就在他死前的一个月,他将十一接走了。十一被我爹和陆师伯再次接回云禾山时,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我去看她时,她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顾如许一僵:“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些。” “都是过去的事了,说说也无妨,况且前辈也不会四处宣扬。”他柔声道,“十一素来心善,亲人离世对于她来说,打击颇大,是我不好,她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却帮不上她。” 他想起那晚顾如许离开时给他的那一剑,想起她说过的那些戳心话,无论是气头上一时失言还是她有意为之,至少她没有说错。 五年前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还不曾踏出过犀渠山庄的大门,连江湖的边角都不曾窥见过,更不必说暗潮涌动的楚京王城。 江湖与朝堂,素无往来,他不知她历经了什么,只是后来才听闻铎世子出了事。 她说得对,那会儿的他能帮她什么呢?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劝她回头,可她能怎么办呢?除了头也不回地离开,她还能怎么办? 回想起来,倒是觉得那会儿的自己分外可笑。 “你没有不好”她叹了口气,说起顾如许,她比他还不了解,但顾如许所历经的,怪不到他头上,恩怨分明,她一向晓得,“你一直照顾她,教她武功,无论是奉沈宗主之命还是你真心实意想这么做,于情于理她都该感激你的。” 闻言,沈虽白摇了摇头:“我希望她一切都好,至于感不感激的,都无妨” 顾如许托着腮,扭过头去看着他:“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大师兄就好了。” 温柔体贴,无微不至,这样的男子成天在眼前晃悠,是个姑娘都会动心吧。 顾如许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才能换得一个沈虽白如此惦念她。 着实令人羡慕。 翌日,顾如许抓着沈新桐将那本剑谱好好过了一遍,也让沈虽白在一旁跟着练,十三剑招,虽说不可能一次学会,但先记一遍,还是可以的。 这套剑法她在琼山时便琢磨过了,顾如许这副身子的武学天赋也着实惊人,过目不忘,无师自通用在她身上,不曾有过半分的夸大。 就如她之前练内功靠劈砖,如今这剑法也通关极快,一招一式仿佛原本就在她骨子里根深蒂固,甚至连个成就感都没,委实无趣。 但对于沈虽白和沈新桐来说,却不是一两日便能练成的功夫。 她嘱咐沈虽白,从明日起,他便与沈新桐一道习武,她半月便会回来检查他们的功课,若是遇到难处,等她回来再说。 许是这“高人”装久了,她自个儿都有些缓不过来,总是放心不下,一句话反复念叨,直到他应了三回,这才能安心些。 离开时,正是清晨,沈虽白送她出一朝风涟。 她跃上墙头,忽又停下,转头看了看墙下的白衣少年,皱了皱眉,从怀里拿出一枚丹药来丢给他:“若是练功走岔,立马吃药。” 沈虽白接住那药,点了点头:“好,我记着了。” “我此去少说半月,你自己平日留个心眼儿,别傻乎乎的别人说什么都信。”即便在犀渠山庄内,也少不了那些心怀鬼胎之人。 “嗯,你放心罢。”他道。 她抿了抿唇:“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早去早回,我在一朝风涟等你。”沈虽白淡淡一笑,于清晨微曦中,温柔地望着她。 这样的一眼,倒是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这傻小子笑起来,可真够犯规的。 她挥了挥手,跳墙走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臭小子你比谁头铁啊! 琼山之巅,阎罗殿中,满堂坛主面面相觑,都识趣地选择了沉默不言。 厅堂之上,明眸皓齿的小公子面色发沉,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面,明明该是青涩稚嫩的年纪,却从骨子里散发出不容置否的稳重与老成来,他一个眼神瞟过来,便莫名让人感到压力倍增。 “教主不是昨日就该出关了吗,为何还没有消息?” 卫岑茫然地看了孟思凉一眼,此时的孟思凉心里头正琢磨着昨晚磨了半宿的新毒,冷不丁被甩个锅,顺势看了看身旁的季望舒。 季望舒则尴尬地将锅继续甩到了一脸纯良的林煦身上:“哥,兰公子问呢。” 林煦怔了怔,抬起眼望着兰舟,还真就这么把话接过去了。 “昨日午后已派人去后山,石室中并无动静,门口还放了一只药碗。” “药碗?”兰舟稍加细想,眼中闪过一抹疑色,“可是空碗?” 林煦摇摇头:“碗里仍有药。” 闻言,兰舟脸色一变。 那碗药是他三日前送去的,就是担心她练功忘了顾着自个儿的身子,也不记得自己的小日子,他身为大夫,自然得多操点心。 药未动,这么说她就连那扇门都不曾踏出过。 闭关并非全然不可中断,否则功没练成,人倒是先饿死了,她从前也常闭关,但闭门不出,连应都不应一声的情况却是从未发生过的。 那扇门,当真是用来阻止旁人打扰的吗? 他突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即刻起身。 “去后山接教主。” “啊?”孟思凉面露犹豫,“教主可在闭关,咱们这么去,不妥吧。” 兰舟沉着脸,跨出了门槛:“顾如许还在不在后山,都两说。” 众人面面相觑,顿感怔然。 今日的后山,风和日丽,乍一看也与平日无异。石室门前,偶尔跑过几只山兔,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兰舟等人到门前时,唯有山风轻拂,门前一株梅树,微微飘摇。 季望舒迟疑片刻,上前叩了叩门:“教主,您没事吧?兰公子来了。” 屋中未有任何动静。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她又叩了叩门。 “教主昨日该是出关之日,属下不见教主,放心不下,这才来看看,您没事吧?” 屋中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一而再,这就令人费解了。 回头看,兰舟的脸色已经十分僵硬了,袖下的拳头也缓缓收紧。 “把门踹开。”他冷冷道。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兰,兰公子,这不好吧”季望舒错愕地望着他。 “是啊,再怎么说教主也是教主,许是一时睡着了,没听到,踹门而入,着实失礼。”林煦劝道。 “不如再敲敲?”孟思凉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也觉得似有不妥之处。 兰舟紧皱着眉,大步走到门前,握着门环,正欲强推,门突然被拉开了,他一个趔趄,被门槛绊了一下,直接磕了上去,脑门对脑门,只听得咚的一生,紧接着便是顾如许的痛呼。 “嗷!兰舟你作甚啊!”顾如许捂着被磕得发昏的脑门,恼火地瞪了他一眼,“我好心出来给你开门,你居然拿脑袋怼我!臭小子比谁头铁啊!” “嘶”兰舟还以为她不在屋里,这厢也没个防备,猝不及防磕得头昏眼花,看着顾如许莫名有些火大,“你,你脑袋怎么这么硬!” 他觉得自己脑门八成都给磕肿了。 “废话!头盖骨能碎大石呢!哎哟哟”她真想把这臭小子吊起来打一顿。 就晓得阎罗殿上下百来号人,就他得防着,连教主的门都敢踹,这小子还有什么不敢的。性子还忒多疑,要不是她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在他踹门之前从后窗翻进屋,还不定闹出什么乱子! 方才可真千钧一发,她这捂着脑袋,心口还噗通噗通地跳个没完呢。 教主这职业,防火防盗防熊孩子,可真不容易。 “教主,您在屋里啊?”季望舒诧异道。 “怎么,本座不在屋里还能去哪?”她理直气壮地反问,演技到位,丝毫不慌。 “属下在外头敲门,一直没听见动静,所以教主恕罪。”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毕竟踹教主的门什么的,着实不敬,幸好是兰公子做先动的手,否则他们都不晓得如何请罪。 顾如许板着脸:“本座正在调息,不便分心,闭关之时,怎能随意打断。” 好家伙,不好好教育教育是不行了,这回她能及时赶回来,八成是凭运气,下回她再拿闭关做幌子,去云禾山,前脚走了,这些魔头后脚进屋看看她还在不在,露馅儿了算谁的? 教主也是有小秘密的。 “是,教主恕罪。” “还有你。”她转向兰舟,干瞪了半响,抬手赏了他一记毛栗子。 “顾如许!你作甚!”兰舟一脸惊愕。 “作甚?打你啊臭小子!”她忍无可忍地开始教育孩子,“这好歹是姑娘家的闺房,便是个闭关用的石室也不可随意闯入,万一我在换衣裳呢?万一我在沐浴呢?被你看到些什么,我是挖了你的眼睛呢,还是你娶我啊?” “我!”如此一说,兰舟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还想看到——?”她反手又是个毛栗子,“去把教规抄一百遍!” “什么?”兰舟还疑心自己听错了。 “抄教规去!一百遍!一个字都不许少!”她气得一腿子扫在他屁股上,“臭小子,连教主的门都敢踹,今日不好好收拾你,本座颜面何存!” “顾如许你!” “你今日就是把眼珠子瞪出来,也得把教规抄了。” 脾气大有什么用,抡功夫,他何曾是她的对手,熊孩子就得治得服服帖帖,力求一步到位。 兰舟自然是不服的,后果可想而知。 在季望舒等人的安静如鸡的注视下,上房揭瓦,下地拍花,他被顾教主抡圆了狠颠了一顿,最后还是免不了被押去关小黑屋抄教规的命运。 临走前,他还不服软地回嘴。 “顾如许,你等着,你迟早会后悔的!” 于是,英明神武的顾教主微微一笑。 “顶撞教主,大不敬,再加抄教规一百遍,明日这个时辰,送到本座跟前查验。” 季望舒:“” 孟思凉:“” 林煦:“” 卫岑:“” 若是没记错,当初立规矩时,教规百条,都是兰公子自己写出来的吧 因果轮回,今后千万不能学兰公子作死。 今日的红影教众魔头,依旧在外叱咤风云,在内瑟瑟发抖。 时至深夜,顾如许坐在窗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子,季望舒奉了杯茶上来:“教主,这茶是师父配的,解暑消食,您尝尝?” “哦”她顺手接过来,抿了一口,便放下了,“挺好喝的,转告思凉,没事多煮些吧,天热了,也给底下弟兄分一些。” “好,属下一会儿就去寻师父。”季望舒看了看她,发现她今日心不在焉的,“教主可是在担心兰公子独自在耳房里抄教规?教主放心,属下已经吩咐过,命人将饭菜都送去了,绝不会让公子饿着。” “谁会担心那臭小子,他不气死本座就不错了”她翻了个大白眼。 成天防火防盗防剑宗,尤其是沈虽白,他俩的旧怨如何她是不清楚,但看兰舟每回见到沈虽白的反应,这梁子恐怕结得还挺深。但她就纳了闷了,这俩什么新仇旧怨的与她有什么干系,怎么回回都把锅甩在她头上? 这回也是,若不是她轻功了得,及时占据上风,才没让这小子发觉她假扮高人去见沈虽白,否则啊,又得是一阵血雨腥风。 所以说这男人记仇起来,也没比姑娘家好到哪里去。 她方才就在想,回头找个机会是得从兰舟嘴里套点话出来。 今后,她必定还得去找沈虽白的,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瞒得天衣无缝。 不过嘴硬归嘴硬,欠揍归欠揍,那小子抄教规抄到现在,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还想着一会儿熊孩子吃不消了闹起来,该如何应对呢,他倒是意外的老实。 “他抄到哪儿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季望舒想了想:“听门外弟子回禀,似乎已经抄了三十五遍了。” “咱们教规多少条来着?”她一时记不清了。 “教规一直是兰公子亲自编写,想到一条便加上一条,从起初的十条到如今,林林总总算下来恰好是一百二十条。” “嘶”她点点头。 一百二十条,听着也还好,算这小子走运,下回再这么无法无天,她就把洋洋洒洒长达千条的剑宗宗规搬一套回来让他抄到昏天黑地。 诶,等等。 有人告诉过她,剑宗宗规多少条吗? 脑海中脱口而出的剑宗宗规,让她有一瞬的怔忡。 “那个,望舒”她迟疑片刻,抬起头问道,“剑宗宗规有多少条。” “算上外门与内门的诸多规矩,如今已有一千三百条宗规。”季望舒答道,“据此生阁所知,剑宗上下,最是喜欢罚弟子抄宗规。” 一千三百条规矩,从鸡毛蒜皮到宗门重规,保管抄一次就让你毕生难忘。 “教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噢,没什么,一时兴起罢了。”她恍惚道。 窗外月色明朗,她又抿了两口茶,终究还是没管住自个儿的腿,起了身。 “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去看看那小子。” 说着,便出了门。 季望舒看着她嘴硬心软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恭送教主。” 她吩咐下人来收拾桌上杯盏,片刻后,孟思凉走了进来。 “教主呢?”他手里还拿着一只小瓶,刚配好的新毒,正打算拿来给她瞧瞧呢。 季望舒诧异地回过头:“师父?您怎么突然来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小瓶:“教主要的东西,我刚琢磨出来,听说教主在这。” “教主刚走。”她答道,“该是去看兰公子了。” 闻言,孟思凉笑了笑:“要罚兰公子的是教主,如今放心不下的还是教主,何必呢。” “教主宠兰公子也不是一两日了,这么多年嘴上骂归骂,吵归吵,几时真的离心过?教主啊,向来刀子嘴豆腐心。” “武林中人总称顾教主是魔教妖女,人人惧怕她一身盖世武功,若不是这些年留在红影教,亲眼所见,我还当真不信她私底下是这样一个人。”孟思凉无奈地摇了摇头。 季望舒弯了弯唇角:“当年家中逢难,教主救下我哥和我,我年幼些,便由师父收留,在萱谷长大,这一身武艺,全凭教主送来的武功秘籍,我方能有今日,我和哥哥一直都没忘记家中血海深仇,没忘记爹娘含冤而去的样子,即便江湖上人人都恨极了教主,误会教主,我和哥哥也绝不会背叛红影教,背叛教主和兰公子。” 孟思凉叹息着:“阿舒啊,为师明白你和林煦所背负的东西,若拘着你们,让你们放下仇恨,恐怕你们也是不愿的。” “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此生此世莫敢忘怀。” “你和林煦蒙顾教主相救,再造之恩的确该铭记于心,顾教主对你二人的栽培,为师也一直看在眼里,不过”他顿了顿,郑而重之道,“你须得清楚,世上没有白掉在头上的馅饼,顾教主收留你二人,必有所图,她要利用你二人做什么,你可晓得?她又是什么来头,你又知道吗?这些年为师放着萱谷不回,留在红影教中,正是因为放心不下你和林煦,你爹算是为师的旧识,他的遗孤,为师得护着,你可明白这意思?” 她默了默,冲他莞尔一笑:“徒儿晓得,师父这些年留下,是因为徒儿执意做这个魍魉使,我戴上这对夺魂的时候便很清楚,从今往后,我的双手要沾染不计其数的人的血,他们或许罪有应得,或许是无辜的,我一旦踏上这条路,必定会被人唾骂或是畏惧,这些徒儿都知道的” “既然知道,为何不留在萱谷中,林煦也不希望你搅入这趟浑水。” “是我自己。”季望舒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是我自己去求的教主,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能告诉为师,为何吗?” 她抬起头来对上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师父,您不知道,我是亲眼看着我娘死的,她自尽之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去找哥哥,然后能跑多远跑多远,永远不要回到楚京——可是我没能找到哥哥,等我再回去时,她已经用一条白绫,把自己吊死在了房梁上。 我躲在角落里,看着她被那些人抬走,一卷草席扔在了乱葬岗上,被日晒雨淋,连个碑都没有。她虽然是个姨娘,我作为庶女,却不知为何连林家的姓氏都不配有,可我仍是林家的儿女,我怎么能把林家的仇全都推给哥哥,自己在萱谷无忧无虑地活着,等着爹娘大仇得报的那一日?这让我如何告慰我娘我爹的在天之灵?” 她从未对他说过这些话,他也一度将她视为不谙世事的孩子,可不知不觉中,她已然能用自己的肩膀和双手,与林煦一同扛起林家的血海深仇。 这令他颇为意外。 林公,她果然是你的女儿,这么多年过去,骨子里还是有着林家人敢作敢为,恩仇必报的气节。 他只是不放心,护了这么多年的小姑娘,他怎么放心把她独自留在一个多半是在利用她的地方。 永无止境地杀人,这不是她该过的日子。 “至于您说的‘利用’,我并不在意。”她笑得云淡风轻,仿佛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教主有没有利用我和哥哥,我们自然是清楚的。教主和兰公子的来头,哥哥一直不肯说,也必定有他的打算,但哥哥依旧选择站在教主这一边,我则站在哥哥 这一边,教主和兰公子若要利用我们,尽管用便是,只要能为我林家沉冤昭雪,我必以命相拼。” 她不需要知道教主是谁,她只要知道,教主能帮林家,帮他们报仇,就足够了。 这也是她当初选择拜入红影教,成为教主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的原因。 孟思凉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为师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林公当年遭逢变故,我去得迟了,没能救他性命,但能接你回萱谷,为师午夜梦回,也能面对九泉之下的林公了” 季望舒轻轻捏住了他的衣袖,一如儿时与他撒娇那般,娇娇软软地望着他:“这些年,也多谢师父教导了,徒儿” 话音未落,便有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啊,真是让人一刻都放心不下罢了罢了,为师既然出谷了,便奉陪到底吧。” ------题外话------ 嘴硬心软顾怼怼,抗揍头铁兰熊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你,可还记得 夜深人静,阎罗殿一间耳房中灯火通明,白衣红绫的少年坐在案前,端正姿态,从容优雅地执笔落墨,若不是清楚地知道他这会儿正被罚抄教规,几乎要错以为他只是练练字来修身养性。 顾如许端着一盘烧鸡从窗口翻进屋的时候,他着实吃了一惊,怔楞地看着她。 “不是有门吗?” 她端着烧鸡,嘴里还叼着一只鸡腿,蹑手蹑脚地关上窗。 “你小点儿声,全阎罗殿都晓得我罚你抄教规,半夜来给你送宵夜,传出去我这教主的威严何存?”她一本正经道。 闻言,兰舟冷呵了一声:“既然担心你的面子,还来这作甚?” “哎哟你这死孩子,还蹬鼻子上脸了?”顾如许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扭头瞧见桌上的饭菜,碗筷依旧规规矩矩地摆在那,里头的饭菜瞧着像是一口未动,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不吃饭?” “抄得久了,没胃口。”兰舟一面写,一面幽幽道。 顾如许:“” 得,现在学会拐弯抹角地给她甩脸子了,真是好极。 她怀着一颗宽容之心,以看待孩子的耐心对他道:“无论如何,饭不能不吃。” 兰舟瞥了她一眼:“不是顾教主自己说的,要我抄两百遍教规,少一个字都不成?我莫不是会分身术,还能挤出时间吃饭?” “我”她一时语塞。 他继续抄,她端着烧鸡愣愣地站在那,被家中熊孩子怼得说不出话来的滋味,着实憋屈。 她走过去瞧了一眼,这小子熊归熊,但这字写得的确好看。 若是让她抄二百遍教规,她这会儿怕是每行字都能写得飞起来,横竖撇捺糊作一团,他居然能耐着性子一笔一划地写。 “这些规矩都是你自个儿立的吧?”她窝着火,揪下一只鸡腿,一面啃,一面问。 “是。”他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便是红影教这样的地方,也得有教规约束,方能在武林中立足。” “你立这些规矩的时候,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得抄上二百遍吗?” “没有。”她吃鸡腿掉下的渣渣不偏不倚地落在他手背上,他险些掐断了手中的笔杆子。 顾如许探头瞅了一眼:“阎罗殿中不可大声喧哗,不可对教主不敬,不可口出恶言不知分寸,不可” 起初几条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但是越往后看,她越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不可边走边食,不可边练功边食,不可断笔写字不可学教主靠劈砖练功,不可纵容教主或受其威胁,偷偷给教主买艳本?”她一脸活见鬼的神情,“哎不是,这什么意思?怎么像是都在针对我啊?” 兰舟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自己以前做过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吗?” 顾如许一脸懵逼。 “这上头少说有五十条,都是为你立的规矩。”他一本正经道。 “那我看艳本的事,你几时知道的?” 怎么转眼功夫,已经写在教规里了? “你第二次让人买艳本回来的时候。”他一副“尽在我掌握之中”的神情。 “”臭小子你是魔鬼吗? “既然买了,只要不被我翻出来,也算你的本事吧,不过教中弟子,谁再敢给你买艳本,我定不轻饶。”他恰好抄完第五十遍,抬起头来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顾如许抖一激灵。 “不就看个书嘛,小气”她嘀咕道。 “武林传说或是山河志怪,你若看的是这些,也无妨,但艳本,不行。”他义正辞严。 顾如许嘁了一声:“尽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有能耐你娶了媳妇儿,洞房花烛夜和她看一宿的四书五经” 此话一出,便引得他一记狠瞪。 “抄到哪儿了?”她凑过去看。 兰舟挡了一挡:“起开,别把油渣掉在纸上。” 话音未落,顾如许手中的一块烧鸡肉便掉了下来,啪嗒正中他笔下,素白的宣纸顿时染开一圈油渍。 “啊”顾如许明显感觉到身旁的少年浑身一僵,“我给你擦擦。” 她掏出帕子抹了一把,哪成想直接把纸擦出了个洞。 “” 兰舟深吸一口气:“起开,站远点。” 顾如许灿灿地收回手。 她将烧鸡放下,看着他将被她弄脏的那张纸揉作一团,扔在一边,不免有些心虚。 “脾气别这么大,温柔点吧。” “怎么,不如沈虽白对你温柔吗?”他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沈虽白的脾气本来就温柔。” 兰舟的脸瞬间黑成锅底:“顾如许,你再敢提他试试!” “不,不提就不提嘛”她吃了一下,果真一说起沈虽白,他就跟炮仗筒子似的一点就炸。 她不就实话实说,也不曾捏造事实,夸大其词,况且明明就是他自己先提起沈虽白的,她怎么就不能接茬了? 死孩子,熊脾气!都是给顾如许自己惯得! 不过细想一下这孩子也怪可怜的,打小没娘疼没爹管的,跟着她这个魔头表姐闯荡江湖,想必也是一路摸爬滚打,才有今日。都说环境造就一个人的脾性,这小子的性子如此,多半也是生活所迫。 如此一想,她心里多多少少多了些宽容。 再看兰舟时,忽然觉得这些年他被这江湖的人情世故磋磨着,最是容易变坏的年纪,似乎也不曾做过什么十恶不赦,伤天害理之事,习武学医,掌管此生阁,不知是顾如许将他护得太好,还是他本心不移,无论哪一种,这孩子至少没让人感到失望过。 “兰舟,你可有想过以后的事?”她托着腮问他。 “以后?”兰舟微微一顿,看了她一眼。 “比如你是想从文还是练武,科举入仕还是留在江湖?”她所知道的路子,似乎也就这几种,像兰舟这么聪慧的少年,一直在这阎罗殿晃悠,做个大夫,似乎颇为屈才了。 既然是顾如许的弟弟,如今也是她弟弟了,她总不能坑他一辈子吧。 若是他心里有什么打算,她也可想法子替他铺个路。 兰舟提笔蘸墨,淡淡道:“都不想。” “啊?”她怔了怔,“你是觉得都不好,还是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臭小子可太缺心眼儿了,自己的一生怎么都不好好打算打算?待到加冠之年,还无所事事,可怎么得了? 该不会真想在红影教中待一辈子吧? 他写完这一遍的最后一个字,将笔搁下,走到她面前。 他步步逼近,顾如许没来由地感到心里一阵紧张。 那双眼中倒映出的她,仿佛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雾,让她有种仿佛从未看清过他的感觉。 “我想做什么,你不知道?” 如此幽冷的口吻,仿佛坠下千斤寒冰,令人心头发凉。 “你,你想做什么?”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后悔方才开始这个话题。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手已经按在了他的逆鳞上。 一步进,一步退,被逼得贴在门上的瞬间,顾如许晓得,无路可逃了,而兰舟,缓缓地逼上来。 趋吉避凶的本能,让她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时间都忘了论武功,她完全可以吊打这小子的。 他的眼神,就像一道冰冷的锁链,一点点绞紧。 这种通体生寒的感觉她也曾清楚地记得。 杀意。 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眼中散发出的杀意,似是从深渊中燃起的火焰,一点足以燎原。 “顾如许,你病了一场,就连自己背负着什么都一并忘却了吗?” 顷刻间,那火焰如利剑,烧进了她心里。 这是什么意思? 她背负着了什么? 她从一开始就只是个被武林人士唾弃的江湖魔头啊,系统也是这么告诉她的,她只需要演个彻头彻尾的反派,专注于搞事就好。 踏血红梅顾十一,忤逆宗门,不尊恩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更在长岭一战诛杀数名武林豪杰,因此得罪诸多门派,如今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妖女。 剑宗上下,除了沈虽白和沈新桐,早就没人愿意见到她了。 在这琼山之巅,阎罗殿下,她不过是希望多活些时日罢了,便是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也懒得细想。 兰舟伸出手,绕过她的脖子,将她颈上的红绳抽出来。 一并显于人前的,是那块黑漆漆的铁令牌。 他一字一句地问她:“你还记得它吗?” 令牌近在咫尺,他亦不作退让,逼着她去看。 缓缓转动的令牌上,虎目生威,仿佛下一刻便会扑出来将忤逆它的人撕得粉碎。再翻转过去,是精雕细篆的“宁”字。 一笔一划,深凿而成,伸出手去,能清晰地感觉到玄铁的冰冷。 他问她,可还记得,她又能如何回答呢? 即便这物什真与她有关,那也是原本的顾如许的事,她怎么会晓得? 那种异样的熟悉感再度涌了上来,就好像顾如许她又回到这里了似的,丝丝缕缕的灼热感从心底漫出来,她突然就慌了,一掌将他推开,把令牌夺回来。 “你慢慢抄,我先走了!”她如风一般落荒而逃,连门都不走了,翻墙而出。 回头再看一眼时,兰舟站在灯火旁,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那眼神令她心头咯噔一记,咽了咽口水,离开了这处院落。 她几乎是片刻不停地回到自己屋中的,锁上门,堵在嗓子眼儿的那口气才缓缓地散了出来,魂不守舍地挪到美人榻边坐下,喝了几口水。 护国令被她紧紧握在手中,从冷冰冰的一块,被她捏到发烫。 [亲爱的壮士,您似乎有话想说。] 脑海深处传来了系统的声音。 “那小子好像知道些什么”她莫名有些发虚。 兰舟刚才的眼神,哪里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该有的,她一直觉得他熊,但心里依旧把他当做弟弟,当做个小屁孩,无论是上辈子还是在这辈子,论阅历和年龄,他都稚嫩得很。 本该如此。 但是今晚,她觉察到了不同。 “在江湖上混久了,连个小屁孩都喜欢搞得这么高深莫测的吗?”她一脸诧异。 [这个不好说,看个人经历吧,有些人到了而立之年,还是活得没心没肺也不足为奇。] 系统中肯地答复了她。 “我穿越过来的时候,什么记忆都没有,只知道顾如许是红影教的教主,这信息这信息也太少了些,我就知道前期浪得爽,后期火葬场!你就没有点别的要给我补充的?” [您想知道些什么呢?] “关于顾如许的什么都行啊,一般不是会把原主的记忆留给我的吗?”她现在很方张啊兄弟!一问三不知的局面再多来几次,她的心脏怕是要提前衰竭了!要是被那小子发现他表姐换了个芯儿,什么失忆梗啊,突然昏迷梗啊还能有用吗? 她觉得并不啊! 那小子说不定会误以为是她杀了他英明神武的教主表姐,半夜给她投毒啊! 系统顿了顿。 [其实原主的记忆本系统一直为您保留着,包括顾如许失踪的那半个月,以及她死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那你还不拿出来共享一下?” [壮士,您权限太低了,还不足以拿到这些记忆,我也无能为力。] 她深吸一口气:“你们这破系统怎么这么多权限啊,不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事儿会死吗?” 都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就不能互帮互助,和谐共处,一起和和美美地多蹦跶几年吗? [这是任务包设定好的,我的职能也十分有限。] 系统无奈道。 顾如许懊恼地叹了口气:“相煎何太急啊” 要被她晓得究竟是哪个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大猪蹄子给她找事儿,她必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看着手中的令牌,她一阵发愁。 护国令啊 自她抢到这枚令牌之后,似乎就有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事找上门来,长生殿,剑宗,玉娘,还有那个披着斗篷的女人,总觉得就像一张无形的蛛网,不动声色地将这些原本毫无干系的人和事纠缠在了一起。 她素来怕麻烦,但一无所知还不得不淌这浑水似乎更令人难受些。 兰舟该是认得这令牌的来头的,他清楚地知道顾如许的过去,难道要想法子从这小子嘴里套话? [其实您若是真的好气顾如许前半生的经历,也不是没有办法。] 系统冷不丁来了一句。 她抖一激灵:“什么法子?” [这个任务包的设定,是进阶式的。也就是说,您完成的任务越多,越靠近主线剧情,您所开放的权限就越高。相应的,在给您发放任务的时候,您所期望的记忆和技能,都会一并交给您。] “我目前的权限到哪儿了?” [您现在的权限,只能拥有内部仓库中的药物和秘笈,若您能够完成接下来的三个支线任务,便能在今年初冬进阶,下一阶段,您便能获得顾如许的记忆碎片了。] 闻言,她怔了怔:“三个支线任务?” [举个栗子,就比如您接下来要将弘威将军府的岳小世子带回红影教,折磨个日。] “” 就知道这个世道不会轻易让她占便宜。 ------题外话------ 安利茗茗的读者群! 563358104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顾如许你个大猪蹄子! 躺在榻上,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之后,顾如许颇感意外的,是她在梦中见到了一团虚影。 如烟如雾,像个蚕蛹纠缠在一处。 她好奇地伸出手去,又不敢轻易地碰它,试探了几下,这蛹中突然传出了她熟悉的声音。 [亲爱的壮士,别惊讶,是我。] 她错愕地眨了眨眼,沉默许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它一番:“你是随机穿越系统?” [正是。] “你,你怎么跑到我梦里来了?” 这不是惊讶,这已经算惊悚了好吗。 [因为有些事,想与您好好谈谈。] 她还在琢磨这团蛹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冷不丁听到它这么说,抬起了头:“你想谈什么?” [是这样的,我与壮士相识,不知不觉已有半载,我一直待在壮士的脑子里,空间实在有限,您一多想,我便无法与您交流,遇到紧急的状况,也只能给您一些提示,从您的生理角度上来说也多有不便之处] 顾如许:“” 你够了,不准说出来! “那你想怎么样?”她干瞪着这团蛹。 [您目前的权限,我可对您开放化形成物的系统能力,您可以凭借个人想法,让我化为某个形态。] “什么意思?是说我想让你变成什么,你就能变成什么吗?” [嗯理论上是这么说没错。] “美少年?小萝莉?” [没问题。] “大猪蹄子小妖精?” [咳,壮士,您最好选个让我方便跟随您左右的形象,不然以后会很麻烦。] “哦”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什么都行是吧?” [没错。] “那你容我考虑考虑。” [您考虑好了直接在脑海中对我下令即可。] 系统好声好气道。 顾如许眼中精光一转:“你都这么说了放心交给我吧。” [] 不知为何有种说不出的忐忑不安。 夜色渐浓,阎罗殿各处灯火逐渐熄灭,众人渐入梦乡。 清晨的曦光照亮了琼山的角角落落,廊下灯火已熄,徒有轻烟一缕,转眼消散。 寂静的里屋中,传来了略显怪异的呼吸声。 作为一个专业的随机穿越系统,它一度与宿主共用一个身体,宿主睡着的时候,它也歇着,宿主醒来,它便躲在脑海深处窥探这人世间的一切。 这样的日子,有时会觉得清闲得仿佛在养老。 但这日,它觉得自己睡得格外地沉,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宿主的声音,但她说了什么,就记不清了。 周围亮堂了起来,它依旧有些犯迷糊。 “喂,醒醒。”顾如许的声音传了过来,却不像在识海中那般缥缈,而是分外真实。 凑近了说话,甚至让它觉得耳朵痒痒的。 等等。 耳朵? 它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慢慢地睁开了眼。 诶?眼睛? 眼前的影像由模糊到清晰,它看见了绯色的衣角在眼前晃晃悠悠,面前的人屈着腿,抱膝蹲在它跟前,足以称之为倾城绝色的容颜,正看着它笑得眉眼弯弯。 自穿越系统启动以来,它还是头一回见她笑得这么开心,活像是见着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令它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哟,终于醒了啊。”她开心地伸出手,居高临下地摸了摸它的脑袋:“真舒服要不要看看我给你的新形象?” 闻言,系统一阵发慌。 顾如许的性子它是清楚的,它之前对她做的事,足够她记着好久的仇了,若不是一直在识海中待着多有不便,它是不想把这个权限给她。无奈随机穿越系统只是个智能服务系统,无权决定自己的形象,便只能孤注一掷,盼她嘴下留情了。 不过如今看来,她显然没留。 它觉得自己矮了许多,她蹲着,它都得仰望,别不是被她变成个侏儒怪了。 “你刚变成这幅样子,多半还不习惯吧,不着急”顾如许暗搓搓地笑了笑,起身端起桌上的一块铜镜,向它走来,面上笑容灿烂如花,“不如先来看看你的伟岸身姿?” 铜镜步步逼近,系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祥预感,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感到四肢全然不听使唤,抬起胳膊,却见一条毛茸茸的—— 狗腿? 铜镜终于到了眼前,微微晃动的镜面上,映出了一张黑白分明的脸 凑巧经过屋外的数名弟子正谈论着下山弄坛好酒,经过教主院外,突然听到屋中传来一阵狂吠! 那叫声有如夜半撞鬼,异常凄厉疯狂,伴随着翻箱倒柜的动静,惊得树上的鸟连连离树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分外茫然:“教主养狗了?” “不知道啊” “没见过。” “要去问问么?” “问什么问,教主要养狗便养狗,咱们做下属的,多什么嘴?走走走!” 屋外众人迅速散去,屋内转眼间已是一片狼藉。 顾如许卯足了吃奶的劲儿,死死拽住了那条黑中带白的大尾巴,将那狗爪子从门框上抠下来。 红木的门上,硬生生被扒拉出几道爪印,看着被撞翻在地的几只花瓶,她好一阵心疼,一巴掌挥在那浑圆的屁股上! “后头有狼撵你啊!淡定点行不!” 系统呲牙咧嘴地回头剜了她一眼,怒意直冲脑门,化作悲愤的一声。 “汪呜!汪呜汪呜汪呜!” 顾如许:“” 小老弟你在说啥,我狗语不通。 许是折腾累了,也晓得无法挽回,系统自暴自弃地往地上一趴,扭过头去不理她。 “唉呀”顾如许望着它凄凉的背影,憋着笑走过去,好声好气道,“是你说的变成什么都行的嘛。” 系统头也不回。 她继续道:“日子过得不易,我也是想留点念想,你这样也很方便四处走动啊,看看,有胳膊有腿还有尾巴,真的是行如风站如松,撒开丫子指不定跑得比我都快呢!” 系统依旧岿然不动。 “喂,你够了啊。”顾如许板起脸,拽了拽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不就变成一只哈士奇么,怎么还要死要活的!我又没说不给你吃肉!” 系统嚯地回过头,一双犀利到令人发笑的狗目死死地瞅着她。 然后,它看到了她疯狂抖动起来的嘴角,湛蓝的眼中迸发出了想要咬人的意思。 帅,那是毫无疑问的。 深邃犀利烟熏妆,黑白分明中分头,黢黑圆润大鼻孔——乃哈士奇界颜值巅峰。 然而,它一咧嘴,蠢萌气息便扑面而来。 她发誓,她真的想忍住不笑的。 可是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你别看我哈哈哈哈好蠢!哈哈哈哈哈” 她一笑,系统就更生气了。 哈士奇是一种神奇的生物,通常来说,它生气的时候,面部表情往往颇为犀利,王霸之气侧漏的感觉一出来——就特么更好笑了! 它一瞪眼,顾如许就笑到打滚。 顾如许一笑,它就更生气。 于是,这成了个死循环。 顾如许倒是不担心它扑上来咬人,它在她脑子里的时候她总不能撅自己的脑袋,可它现在是条二哈啊!她多年的撸狗经验岂是浪得虚名!给它设定造型的时候,她还特意回想了一下自己养的那只拆家傻狗的脸,没别的意思,就当留个纪念,照模捏脸了。 没想到捏出来之后,嘿,还真像! 自古二哈是一家,便是有些细微之处不同,只要神似就够了嘛。 “事已至此,你就认命吧。”她终于刹住了狂放的笑声,轻轻拍了拍它的后背。 此时的系统已用狗爪试图蒙住自己的脸,可惜爪子太细,狗脸又大,挡了半天,也只挡住一双眼睛。 此情此景,差点引起顾如许下一波狂笑。 它再这么闹脾气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关于那些个支线任务,她还想问问它呢。 遂,她二话不说,直接提起两条狗腿,将它囫囵翻了个身,对着那雪白毛绒的肚皮就是一顿狂撸猛薅!手法娴熟,技艺精湛! 起初系统还在挣扎,没一会儿便屈服于五星级的马杀鸡中,舒服地抖了抖耳朵。 见状,顾如许便晓得,它很受用。 “喂,你有名字么?” 从前它在她脑海中,她只需动动念头,便能唤它出来,也就无所谓什么名字不名字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帅气又可爱的穿越系统变成了一只犀利的二哈,并且很有可能一并染上了二哈祖上遗传的傻与疯,看看这一屋子的碎片,智能系统与拆家傻狗有何分别? 事实证明,无论什么,只要变成了二哈,二哈之魂都会将其同化。 但既然今后都得这么互相坑着走下去,起码得知道如何称呼彼此吧。 系统抬起狗头瞥了她一眼,张了张嘴也只能发出“汪呜”一声。 “啊,忘了你现在只会狗语。”她一拍脑门,“不如我给你现起一个吧!” 她一时兴起,系统如临大敌,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却忘了自己现在是只狗,没得腰,打了个滚之后可想而知——他还是在地上。 系统:“” 这日子没法过了! 此时的顾如许正冥思苦想,如何给它起个响亮有好记的名儿。 “一般来说是叫‘旺财’,嗯吉利是吉利,太普通了些啊。”她可不想在街上喊一声“旺财”,一群野狗子向她奔来,“哈士奇的话,叫‘哈哈’怎么样?” 她想象了一下自己在大街上喊狗子回家吃饭的场面。 哈哈!回家吃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啧,赶明儿江湖上便有传闻,魔教教主已经失心疯了。 不妥,不妥。 她越是想,系统越是紧张。 一会儿听她念叨着“球球”,一会儿又成了“汪汪”,它实在忍不住要为自己的未来争取一把,伸出狗腿戳了戳她的胳膊,在地上比划。 顾如许伸头瞧了一眼。 狗爪写字多有不便,只能勉强看出些笔画。 然而,她只看到个半个字,脑中便抖一激灵。 “你不如叫‘银子’吧!富态还招财,听着就很讨喜!”她合手敲定。 千变万变,银子不变。 可谓是寄托了她挣大钱的美好期望,更重要的是,还特好记! 今后出门带着一只全大周独一无二的哈士奇,喊一声“银子”,“银子”就会摇着尾巴扑棱扑棱地跑过来,她这心里啊,就无比地畅快! 当初被它折腾得束手无策的时候,她就在想,它可千万别有一日落在她手里。 如今这般光景,真是老天开眼啊! 系统不大喜欢这个名字,从它那犀利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来。 但它不高兴了,她就高兴了呀。 它就是把这双二哈的眼都给瞪到地上,也没法让她改口。 于是,系统自动录入信息,“银子”就此落定。 “别这么沮丧嘛,银子。”她幽幽地笑着,“生活漫长着呢,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一个名字而已,凑合着用呗。” “汪呜!”凭什么!系统在内心咆哮。 她微微一笑:“嗯,你是不是也觉得多念几遍还挺顺口的?” “汪呜!汪呜!”不顺口!马上改啊混蛋! “我说银子啊,不要这么暴躁,心平气和才能长命百岁。”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它,“毕竟以后还有更多不顺心的事儿在等着你。” 这样的笑容,令系统有种背后一凉之感。 直觉告诉它,这事儿她还有后手。 顾如许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耳垂,漫不经心地对它道:“给你设定形象的时候,我顺手定下了你的性别。没记错的话你从前一直用低音炮男神音跟我说话来着,其实还挺好听的,我很喜欢那声音,所以我决定” 那朱唇一启一合,仿佛能蛊惑人心,还带着一丝笑意。 “所以我决定,让你变成母二哈。” 四下沉寂了须臾,系统猛一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下半身,脑子里五雷轰顶,火炮齐炸! “听说母狗也有月事这么一说,那正好,好兄弟共患难,我疼你也别闲着。”她摊了摊手,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 既然是一心同体的穿越系统,那就一起来大姨妈吧! 让你在我痛经的时候笑我,还好奇有多疼,自个儿感受一下吧你! 话音刚落,便看见眼前的狗子站了起来,一双湛蓝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她。 “你,你要作甚?”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转眼间,狗怒人慌,只听得喀了一声,屋中传出顾如许一声惨叫。 ------题外话------ ——小剧场—— 顾怼怼:都跟你说了,千万别有天落在我手里,当初你给我挖的坑,都化作蛋蛋烟消云散!~ 系统:你给我等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我是来提亲的 午后,阎罗殿中。 众人都分外识趣的低眉垂首,隐忍着不朝上头看。 铺着虎皮的八仙椅上,顾如许面色阴沉地瞪着脚边的威风凛凛的哈士奇,哈士奇昂首挺胸,分外理直气壮,丝毫不为顾如许缠满绷带的胳膊而感到愧疚,在一夜之间变成母狗的哈士奇心目中,她这就是该的! 作为一个帅气又可爱的随机穿越系统,它十分清楚,自己在坑宿主的道路上,是肯定得被记仇的。 诚然如此,它也在自己仅有的权限中,尽职尽责地努力着,至少在心理层面上默默给予关怀,除去那为宿主挖的大坑一二三,小坑四五六,它觉得自己还是蛮人性化的。 可它万万没想到,顾如许这大猪蹄子居然趁虚而入,趁火打劫!趁着它唯一得听命与她的这个机会,把它变成了一只哈士奇! 还是个小母狗! 它也成在夜深人静时幻想过自己化形之后,成了个高大伟岸的美男子,在宿主身边为其遮风挡雨,嘘寒问暖,带出门去肯定还忒长脸。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风风火火闯九州,在江湖上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它的宿主就没个按常理出牌的时候,宁愿和它在这一亩三分地儿互相伤害,也不会让它称心如意。 好啊,好得很!反正都成这样了,那就别怪它上牙了! 此时此刻,顾如许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胳膊,强忍着怒气才没当场往这死狗子屁股上扫一腿。 是,她承认她这回的确公报私仇,可它有必要扑上来又是挠又是咬的么!一对丁丁没了,至少你多了三对咪咪啊!那谁谁谁不是说过,活着就要知足常乐嘛! 好家伙,她话都没说完呢,这狗子撒丫子就扑上来了! 众所周知,二哈的爪能拆家,二哈的牙能撕瓜,即便隔着三层衣裳,这一口下去,也疼得她蹭就跳起来了! 她挣扎,狗子也不肯撒口,又不能真一掌拍下去,万一下手重了,那就是一狗两命啊!她可不想跟一只母哈士奇殉情! 一人一狗,斗智斗勇,从屋中达到屋外,从院内打到阎罗殿正厅,最后还是路过的红影教弟子们众志成城,将教主从狗嘴里拔了出来。 按理说,伤了教主的狗,该拖去乱棍打死才是,但令众弟子分外诧异的是,教主下令,务必让这只狗好生活着,宁愿吊着胳膊,将这只瞧着就不是什么善茬的狗放在跟前,与之互瞪半个时辰。 那狗也忒有骨气,僵持了这么久,愣是没见它服气。 堂堂红影教教主,跺一跺脚江湖都得抖三抖的踏血红梅,跟一只狗一般见识,似乎显得有那么点丢份儿。 事实上,自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狗互抡,脸面也丢得差不多了。 既然都到了这份儿上,继续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满堂弟子都看着呢。 她是人,得有起码的宽容之心,跟一只狗吵架,着实不像话。 红影教众弟子看着平素英明神武的教主慢慢弯下了腰,伸出手去,在身前狗头上轻轻地揉了两下。 “行了,一会儿我亲自下厨,给你加餐,红烧肉,行不行?” 二哈听到“红烧肉”,当即汪呜了一声,纡尊降贵般回过头,犀利的蓝瞳中透出一股子与生俱来的王霸之气,仿佛曰之“算你识相”。 那一刻,这只不足三尺的长毛母犬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陡然高大了起来,仔细看看,不愧是教主养的狗,虽然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这姿容,这毛色,瞧着就不是凡品! 最重要的是,它竟然能让教主服软! 从今往后,可要好好伺候这只狗了。 兰舟走进这间屋子时,所见即是满堂错愕的弟子,以及正屈身撸狗的顾如许。 “这是在做什么?”他走近了才发现,她的胳膊上缠着绷带,当即皱起了眉,“你的手怎么回事?” 顾如许耸了耸肩,指着眼前狗头:“问它。” 于是,兰舟的目光落在了哈士奇的脸上。 那一刻,四下陷入了谜一般的沉默。 他眯眯眼,狗眯眯眼。 他挑挑眉,狗抖抖耳。 他脸色一沉,狗呲出了一排白牙。 而后,他抬起头看向顾如许,气定神闲地问:“红烧还是炖汤?” 哈士奇系统:“” 顾如许:“” 众弟子:“” 兄台,你是魔鬼吗? 顾如许觉得以哈士奇的性子,一会儿扑上去来场人狗大战都不足为奇,她顶多在后头拉着点。令她意外的是,这一人一狗互瞪了半响,二哈居然败下阵来,呜呜了两声,连连后退。 “银子?”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拍了拍它的背,明显感觉到它在微微颤抖。 她看了兰舟一眼,他依旧云淡风轻地站在那,似笑非笑,并无任何异样之处。 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但她能感觉到,银子在怕他。 “你从哪儿捡回的狗?”兰舟平静地问,不经意地瞥了银子一眼。 他的目光扫过来的瞬间,她明显感到,银子又往她怀里退了退。 她心中疑惑,想了想,不露声色地拍了拍它的背,对兰舟笑道:“后山捡的,瞧着可怜兮兮,便抱回来了。” “你要养狗让人去山下买一条回来便是,不过来路不明的狗,说不定带着病。”他盯着银子,似乎在试探着什么,“况且它还咬伤了你,万一因此染了病,得不偿失。不如让我先将狗带回去看看,若是没有病,再给你送回来就是。” 闻言,顾如许感觉到银子在她怀里抖得更厉害了。 她想了想,挡开了他的手:“不必了。是本座先招惹的它,才挨了几口,皮外伤罢了,没必要开罪一只畜生。你若是不放心,给本座把把脉就是,这狗刚到本座身边,经不住吓。” 她暗暗将银子往身后藏了藏,使它远离兰舟。 “你倒是挺护着它。”兰舟忽然一笑,“既然你不愿,我就暂且不动它了。不过畜生不懂事,你养它,也得小心些。” 顾如许点点头:“本座晓得了。” 银子此时已经默默钻进椅子下,方才的趾高气昂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诧异的同时,也暗自留了个心眼儿。 “话说你来此处,可是那二百教规都抄完了?”她笑着岔开了话题。 兰舟将一摞纸搁在她眼前:“自然抄完了。” 她瞥了一眼,那一张张纸,摆得齐整,字迹端正,即便重复抄了这么多遍,字里行间也不见丝毫懈怠。 “哟,不错不错,可长记性了?”她挑了挑眉。 兰舟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她就当他是默认了。 罚他抄这么多遍的规矩,一半是为治治他这熊孩子脾气,免得给娇惯得无法无天,日后姑娘家的屋子都敢踹门而入,岂不是个土匪样儿? 另一半,则是真怕他胡思乱想。 这臭小子心思缜密,放任他东看看西看看的,保不齐真被他瞧出点什么破绽来。 倒不是真指望他抄个二百遍,一遍都不许差,故而他说抄完了,她瞧着像那么回事,也就不给他一遍遍地数清楚了。 “我来此,也不仅仅是为了送这些教规。”他忽然道。 正打算将纸张都收起来的顾如许闻言,蓦地一愣:“还有何事?” 他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之色,还未开口,便听山门外传来震彻山林的嘶喊。 “季——望——舒——!你立马给本世子出来!——” 堂下陷入了谜一般的寂静,顾如许觉得自己多半是幻听了。 毕竟楚京远在千里,岳将影那小子怎么可能跑到琼山来咋咋呼呼呢? 定是昨晚想着如何折腾这坑爹系统,以至于没睡好。 她摆了摆手,哑然失笑:“最近耳朵不大好使,兰舟你回头给我开点药吧” 话音未落,山门外再度传来中气十足的吼声。 “季——望——舒——!出来!本世子知道你在里面!你有本事动手打人!别做个缩头乌龟啊!季望舒——!” 这回,整座正厅绕梁不绝。 在兰舟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她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口气直接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我好像听到岳将影的声音了?” “我也听到了。”兰舟点了点头,“就在山门那。” “你的意思是岳将影真的来了?”她一脸活见鬼的神情。 兰舟一脸“你觉得呢”的神情:“你闭关时他就来过一回,被阿舒姐和孟先生打了出去,这是第二回了。” “季望舒!你有胆的出来见本世子!不然本世子就直接闯进去!”上门外,岳将影的声音一声更比一声高,明明都堵着山门喊话了,如此简单粗暴的上门找茬之举,满堂弟子却眼观鼻鼻观心,不知为何,大家很有默契,仿若未闻。 在她求知若渴的注视下,兰舟耐心地说起了此事的原委。 这就要从五日前的这个时辰说起了。 顾如许还在一朝风涟被痛经折磨得死去活来,得靠着沈虽白这个人间大暖炉得以存活的时候,琼山一派祥和。 阎罗殿中,弟子们来来往往,谈笑风生,各州坛主齐聚一堂,纵观武林局势,致力于让教主她早日一统江湖,称霸武林。 风和日丽的午后,他们正商量着待教主此次出关,便该有所行动,剑宗与华山那边近来似有动静,该如何处置,还需教主下令。且离教主的生辰也没几个月了,众人一合计,不如早早筹备起来,也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弄得不成体统。 就在这时,山门外突然传来了嚷嚷声,高喊着“季望舒”,众人吃了一惊,纷纷看向季望舒。 “你的仇家?” 季望舒一脸莫名,她的仇家确有不少,但听说过她的夺魂弦的都只敢在背地里咒骂她,见过她的夺魂弦的,多半已经去见阎王了,像这么虎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红影教在江湖上也算鼎鼎大名了,且不管是好名声还是坏传闻,但阎罗殿这三个字,足以让半数仇家望而却步。 不晓得是哪个活腻味的,寻仇竟然能寻到这,还如此放声高喊红影教魍魉使的大名。 守在树影中的暗阁弟子们也不由自主地朝山门那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季望舒!你快出来!”山门外的声音还未停歇,起初季望舒也懒得理会,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权且将手头上的事说完再做打算,可他足足喊了一刻钟。 兰舟尴尬地看了她一眼:“阿舒姐,你的仇家还挺执着的,不去看看吗?” 季望舒恼得眉心直跳:“宵小之辈,惹是生非罢了。” “他不会打算喊道天黑吧?”卫岑担忧道,“教主还在闭关,这人挑这个时候来,会不会另有谋划?” 闻言,季望舒面色一沉。 “寻仇可以,若是另有图谋,就该死。”她大步走出正厅,打算去看看究竟是何人在此喧哗。 “走,一起去看看。”兰舟也放心不下,起身跟上。 眼下顾如许在闭关,教中若是出了什么是,照例由他处理诸事,近日江湖暗潮涌动,是吉是凶尚且不明,这个节骨眼上,教中可不能出乱子。 仔细想来,这些年红影教的确树敌众多,除去那些个来寻仇结果看上仇家教主的,扬言荡平阎罗殿,出师未捷先在琼山中迷路的,其余林林总总靠谱的不靠谱的仇家,怎么说也有百来吧。 不知这回来的是哪路豪杰,就凭敢对着阎罗殿的山门喊季望舒的大名这一点,至少是有些胆色的。 众人跟着季望舒浩浩荡荡地到了山门下,就见一青衣公子腰挎长刀,劲装利落地站在树下,眉宇间英姿勃发,朗朗如日,身姿矫健,颇有几分凌霜傲骨之意。 初见便如惊鸿一瞥,再一细看,唯有不解。 “这不是弘威将军府的岳世子吗?”兰舟狐疑地看着他。 季望舒比他还摸不着头脑,上前一步,高声问:“臭小子,你怎么在这!” 岳将影抬起眼,呵了一声:“还以为你怕了本世子,不敢出来了。” 闻言,季望舒简直要给气笑了:“我怕你?岳世子,不知谁给你的自信,如此高看自个儿,就你那点斤两,也敢班门弄斧?” “你!” “怎么,要亲身试试我的夺魂吗?”季望舒可没打算跟他客气,上回是看在教主的面子上,才没同他计较,这回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岳将影咬咬牙,却不拔刀,“本世子今日有正事要办,不是来同你争执的!” “哦?不知岳世子有什么‘正事’,要来阎罗殿办?”她饶有兴致地望着他,给他个机会说完废话,她再动手。 “本世子”他望着她,似乎有些尴尬,又有些不服气。 “有话快说!大男人磨磨唧唧什么!” “本世子这不是正要说嘛!”他迟疑半响,捏了捏拳,走到身后的马车旁,毅然决然地揭开了上头一层布帛,数抬红木箱子赫然显于人前。他涨红了脸,干瞪着石阶上还作男人打扮的女子,一板一眼道,“本世子,本世子是专程来提亲的!” 卫岑:“” 孟思凉:“” 季望舒:“” “岳世子是不是走错地儿了?”饶是兰舟这等思维缜密之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琼山阎罗殿,可是这?” 他点点头。 “那就没错了。”岳将影笃定道。 “那敢问,世子抬了这么多东西,是要向谁提亲?”兰舟真有些搞不懂这小子,敢情在外头喊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提亲? 岳将影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了一般,抬起胳膊,干脆利落地指向了季望舒。 “她。” 这回,四下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跟来的暗阁弟子,因过于惊吓,没能扶稳手边的树杈,一个趔趄直接从树上栽了下来。 ------题外话------ 岳杠杠上线啦!断腿之仇,居然要回来提亲,也是不容易,给他打个call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你看上我什么,我改 “啊?”季望舒吃了一吓,险些把自己的夺魂给掐裂了,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说什么?” 她生平头一回怀疑自己是不是耳力不行。 被镇住的,还有她身后的一众红影教魔头。 兰舟都为之脑中一白。 岳将影拍了拍红木箱,绷着脸重复了一遍:“季望舒,我,来向你提亲。” 季望舒心窝窝一抽:“岳将影,我承认我上回在青州是对你下了毒,后来你的腿也是我哥打断的,你记仇我也无可厚非,但你这算什么意思?” 这小世子莫不是脑子不好使,被她抡成那样了都,怎么转个头还给她整出上门提亲了呢? 都说江湖人大都恩仇必报,但这些王孙公子们的德行她倒是不甚清楚。他今日要是上门找她单挑,便是不敌她的夺魂弦,她至少还赞一句胆识过人,可此时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她只想一个大嘴巴子抽上去让他清醒清醒。 “你打本世子的仇,本世子还记着呢,但一码归一码,今日本世子是正儿八经来提亲的。”岳将影义正辞严道。 卫岑等人已经被他惊呆了,兰舟干咳一声,压低了声音道:“今日幸好林护法下山办事,否则他怕是走着上来,滚着下山。” 季望舒行走江湖多年,还是头一回见这么直截了当上门提亲的愣子,且不说她压根不喜欢他,便是她真有那个心思,也没这么厚的脸皮遭得住如此冒犯啊! 她憋着怒气,尽量按捺住自己即将挥上去的手,问他:“岳将影,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以为我又是什么人?” “你是红影教的魍魉使嘛,我晓得。”岳将影点点头。 “你我拢共见过两次面,一次在此生阁中,一次在束州,连我的名字都是长生殿的人报出来你才晓得,你今日凭何来提的这个亲?你莫不是做世子闲得慌,见着个姑娘就想招惹?”她拧眉。 “你,你别含血喷人!本世子行事作风清清白白,从不曾胡乱招惹什么姑娘!”岳将影当即反驳。笑话,楚京别的王侯子孙去逛花街柳巷的时候,他正被亲爹举着三尺长刀严加管教,在院中练武都来不及。他还有能耐出去拈花惹草?要是传回府上,他得领多少家法啊! “那你今日究竟演得哪一出?”季望舒就纳了闷了,瞧他这架势,也不像一时兴起,弘威将军府世子的亲事,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奉父母之命,方可成姻亲之好。 他今日拖着一车聘礼来此,一不为寻仇,二不为倾心,她着实想不通。 “你也别多想,我今日是奉家父之命前来的。”岳将影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没好气道,“之前在束州我不是不是不小心闯进你屋中了吗,我真不晓得你那会儿在沐浴哎哟!” 话音未落便有两道银针朝他射了过来,得亏他机灵,才险险避开。 “哪个混蛋偷袭本世子!”他惊愕地抬起眼,就见季望舒身边站着一个面色铁青的男子,黛蓝的衣,鸦青的发,眉间一点朱砂痣,一双凤目满是杀意,一眼瞥来,饶是他一个上过沙场的人都得抖上三抖。 “你说什么——?”孟思凉一把银针握在手中,明明生得一张比女子还要秀丽的芳绚之姿,动怒的时候,迫人的气势却如铺天盖地似的猛然压下。 岳将影吃了一吓:“本,本世子说什么了?你又是何人?” “臭小子!我今日要挖了你的眼!”孟思凉抬手欲发功,却被季望舒拦了下来。 “师父您等等!不可杀他!” 闻言,孟思凉只觉得更来火了:“怎么,你这就舍不得了?” 季望舒一阵头疼,使劲儿摁住他:“他是朝廷封的弘威世子,若死在琼山,红影教与朝廷便算是结下了梁子,教主还未出关,不可在此时惹事。” 她的确挺想利索地送这小子去见阎王的,可坏就坏在他身上还有朝廷的诰命,受大周天子庇护,杀了他,不仅是在挑衅弘威将军府,更是在挑衅大周天子之威。 凭红影教的实力,在武林中尚可占一席之地,但与朝廷为敌,确然不是明智之举。 这也是为何在束州时,林煦只打断了岳将影的腿,算是个教训,却并未伤他性命的原因。 安抚好孟思凉,她转而看向岳将影。 岳将影诧异地望了望她身后的孟思凉:“他是你师父?” “有话快说!”季望舒瞪了他一眼。 这小子可真会给她找事儿! 岳将影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爹听闻此事,觉得错在我,岳家祖训,行事不端且不思悔过,做错了事却不知善后者,无德无能,我闯入了你的闺房,诚然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但那时的事,还有旁人目睹,你因我清誉有损,我若不有所表示,岳家便再也不认我这子孙。” 季望舒静静看了他半响,道:“所以你今日是因为你爹让你来向我认罪,而提的亲?” “也不是全在我爹”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日的事,我也有错,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你好歹是个姑娘家,如此这般,万一日后嫁不出去了,我也挺过意不去的” “你才嫁不出去!”孟思凉实在没忍住,一把银针就丢出去了! 所幸是怒上心头,没使内力,也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一通。 便是如此,那针上也抹了药粉,被扎一下,就浑身发痒。 岳将影猝不及防,直挺挺地空手接针,当场就给扎成了刺猬。 “我徒儿岂是你这等混小子配得上的,滚滚滚!” “师父?”季望舒自拜入他门下以来,还是头一回见他发这么大的火,萱谷传人,素来精通药毒之术,武艺却是一般,今日他却是毫不客气地替她教训这小子。 “不必同他废话。”孟思凉将她拉到身后,严严实实地挡起来,咬牙切齿地瞪着岳将影,“阿舒不嫁,带着你的箱子,滚蛋!” “你!”岳将影一面手忙脚乱地将身上的针拔下来,一面不服气的盯着他,“本世子是向季望舒提亲的,她还没回答本世子,你凭何说出如此无礼的话!” “我养大的徒儿你凭何说娶走就娶走!痴人说梦!”孟思凉丝毫不肯退让。 他辛辛苦苦带着她死里逃生,回到萱谷,手把手教她制药制毒,陪着她练武,看她从一个稚嫩的小姑娘长成娉婷少女,从来都是搁在心尖儿上护着的,平日里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冷不丁冒出这么个混小子,上来就说要将人娶走,他能忍才见鬼了! 二人互不相让,三两句谈不拢,便撸袖子打起来了。 这是在阎罗殿的山门下,挑事的后果可想而知。 若是换做从前,兰舟早已下令让卫岑出手将人抡圆了揍一顿,打将出去了。 可今日,他似乎还有些兴致,站在石阶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下头的三人。 “兰公子,我可要去帮忙?”卫岑道。 “不必。”兰舟抬手拦了一拦,“你我就在这看着便可。” “可是兰公子,孟先生如此生气,万一” “还有阿舒在,她有分寸的。”兰舟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望着下头怒上心头的孟思凉与理直气壮的岳将影,忽而一笑。 多年不见,居然还是这么个火筒性子。 另一边,季望舒既担心岳将影伤了孟思凉,又担心自家师父一时冲动把这金贵得要死的臭小子打出什么毛病来,惹出祸端之后不好跟教主交代,瞻前顾后,束手束脚,着实憋屈,无奈之下只得狠下心来,亲自动手,把岳将影狠狠揍了一顿,派暗阁弟子连人带聘礼一起抬下山去了。 岳将影被扛走时,她亲自将人五花大绑,确信他动弹不得之后,一根长棍直接挑走,冗长的山道上,两个暗阁弟子一前一后,跟挑了一扇猪肉似的,晃晃悠悠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直到最后一刻,还能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咆哮。 “季望舒!你给本世子等着!本世子还会回来的!——” 此事,当日另有许多弟子瞧见,众人前前后后之间这么一说,小半日功夫,整个阎罗殿的人,就连后厨打杂的伙计都晓得魍魉使大人被人在山门那提了亲。 时隔五日,没想到那位不嫌事儿大的小世子又卷土重来了! 连魍魉使大人都敢招惹,讲道理也是头铁啊。 堂上众弟子暗暗为山门下的岳将影竖了竖拇指。 “岳将影疯了吧”顾如许听完后只觉得这小子怕不是嫌命长了,红影教魍魉使的名头,放眼江湖,也没几个敢轻易招惹的,一双夺魂,曾让多少豪杰闻风丧胆,丝毫不逊色于她的红影剑。 岳将影倒好,不光要惹,还想娶? 诚然是被家中亲爹给逼的,但这等没脸没皮的话他都能说出口,也实在是令人佩服。 他没被阿舒打死,确实头铁命大。 别人撩妹要银子要身家要颜,他这上来就有性命之虞啊。 兰舟轻笑一声:“的确。” “阿舒怎么想的?”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不答。 顾如许心领神会。 哦,没戏。 也是,换了她也想抽这小子一嘴巴。 “阿舒呢?”她环顾四周,却并未见到季望舒的人。 “她大概已经去山门那儿了,毕竟如此喧哗,她身为魍魉使,也不能充耳不闻。”兰舟饶有兴致地朝门外望了一眼,“可要去看看?” 顾如许愣了愣,他这么一说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儿,系统好像是跟她提过,她的支线任务里是有绑架岳将影这么一出来着。 她看了看身后的二哈:“银子,去看看?” 银子眨了眨湛蓝的狗眼,蹬着腿起身,却还是不敢太靠近兰舟,垂着头跟在她左右,扑棱扑棱地出了正厅。 至山门处,远远便瞧见岳将影站在那,身后一车聘礼,上好的红木箱子,大大小小,装了十箱。 季望舒果然已经到了,站在高处叉着腰,憋着一肚子火又不知从何发起,只能同他大眼瞪小眼。 岳将影眉骨嘴角上还留着些许淤青,前几日那顿揍果然没给他留什么脸面。 便是顶着一脸的伤,他依旧带着一股子莫名的自信,昂首挺胸地站在那,对她道:“季望舒,本世子又来提亲了!” 季望舒嘴角一抖:“岳世子,奉劝你还是趁早下山吧,我今日心情尚可,不想杀人。” 顾如许在后头默默为这小子捏了把汗。 提亲提成这幅样子,岳将影你也是凭实力单身。 “本世子是来向你提亲的,又不是来找你打架的,你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岳将影不解地望着她。 “那我也明说了,我不会嫁给你的。”季望舒冷着脸,斩钉截铁道。 闻言,他就搞不明白了:“弘威将军府世子夫人的名分还配不上你?” 季望舒呵了一声:“就你这等世家子弟,纨绔不化,宅院中三妻四妾,我为何要瞧得上你?” “胡说!”他听着就不乐意了,“岳家从来都是有妻无妾,我爹一辈子只娶了我娘一人,我院中更无莺莺燕燕,岳家也不在意什么门第之说,我爹允了,你过门便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八抬大轿,绝无虚言。” “那我也不嫁!”季望舒恼道,“江湖与朝廷素无往来,我乃是红影教的魍魉使,嫁与你算个什么事?江湖何等逍遥,我何必把自己缚于规矩的条框中,荣华富贵于我来说,一文不值,世子还是回去吧。” 她今日已是拿出十成的耐心站在这同他周旋,若不是不想惹麻烦,她早把夺魂甩出去了,给这小子放放血了! 还提亲?得亏今日师父去了半山小筑,没瞧见他上山,否则非得给他扎成刺猬不可。 “不行。”岳将影回绝,“岳家人言出必行,我既然来了,岂有半途而废之理。” 他出门前可是向爹立了军令状的,她一日不应下这门亲事,这事儿便一日不算完,这世子夫人他无论如何都得想法子娶回去,用岳将军的话来说,是“姑娘家都比较羞赧,身为男子脸皮厚点又何妨?既然闯了人家的闺房,损了人家的清誉,便理所当然该担起这个责任,堂堂正正给人一个名分”。 他拖着一车聘礼来到琼山,灰溜溜地回去,堂堂弘威世子居然连个姑娘家都娶不回来,传出去还不给人笑死啊! “你若是觉得聘礼少了,本世子回头再给你补。”他道。 季望舒一阵烦躁:“岳将影,你看上我什么了,说出来,我改。” 岳将影想了想:“你这女子粗鲁,冥顽不灵,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成天作男子妆扮,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就没个姑娘家的样子,脾气还臭诚然我并未看上你那一点,但这亲,我还是得提的。” 顾如许:“” 兰舟:“” “他是不是傻?”顾如许憋了半天,唯有这个结论足以形容此时的岳将影。 兄台,太真实,太耿直了,她要是阿舒,这会儿就把他连人带箱子一起踹去自挂东南枝。 ------题外话------ ——小剧场—— 顾怼怼:你真是凭实力单身,本座都救不了你 岳杠杠: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五十步笑百步,哼。 明天就是国庆节啦!小可爱们都放假了吧?快来一起愉悦地搞事情! 茗茗的读者群:563358104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这聘礼真够实在的 季望舒长叹一口气,字正腔圆且格外利索地对他道出一个字。 “滚。” 岳将影的脸色顿时就很难看了。 一直在后头蹲着瞧热闹的顾如许忍不住啧了一声。 就这要是能娶走阿舒,大猪蹄子都能上树。 “林煦呢?”她突然想起今日一直没见着自家那位神仙似的左护法,林煦平日最是疼这个妹妹,若是他在这,岳将影的下场可够呛。 兰舟道:“有些事须得他去办,今早他便启程去楚京了,约摸小半月方能回琼山。” “这小子逃过一劫。”她叹道,转而看向身旁的二哈,低声问,“银子,我的支线任务是要绑岳将影没错吧?” 银子点点头,轻轻汪呜了一声,算是肯定。 “他这算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她狐疑地望着那边的岳将影。 她昨晚还发愁如何悄咪咪地混入楚京城,潜入弘威将军府,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家世子偷出来呢,没个十天半个月的筹谋恐怕也是痴人说梦——没想到一觉醒来,跟狗打了一架的功夫,这二愣子倒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还带着十箱聘礼,这不白捡的便宜么! 这支线任务够意思! 她起身,朝那边走去。 “你要作甚?”兰舟疑惑地拉了她一把。 她回过头,高深莫测地一笑:“自然是为岳世子的终身大事添,砖,加,瓦。” 兰舟:“” 不知为何,突然替岳将影感到背后一凉。 “岳世子。”顾如许走到石阶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岳将影,仿佛遇上了什么喜事,眉梢眼角,尽是灿烂的笑意,“好久不见了。” “顾如许?”岳将影愣了愣,“你不是在闭关吗?” “刚出关嘛,没想到如此赶巧,岳世子就上门提亲了。”她笑吟吟道,“阿舒呢,可是本座座下一枝花,你想娶,可没那么容易。” “教主”季望舒不太明白她的用意,错愕地望着她。 她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她走下台阶,去瞧了瞧那一车的聘礼。 “哟,还挺沉,世子这次还真是大费周章啊,不知岳世子可晓得,我们阿舒喜欢什么?姑娘家的心思,你又晓得多少?”她幽幽地问。 岳将影怔然:“我,我堂堂七尺男儿,如何晓得女子的心思?顾如许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如许低笑一声:“这本是阿舒的私事,按理说我也不该多问,不过世子今日闯的,乃是红影教的地盘,脚下踩的是阎罗殿的草木,本座为一教之主,自然要管上一管。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你今日在山门叫嚣,便是明摆着挑衅阎罗殿,你提亲之事一码归一码,但琼山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菜市口。” 她抬了抬手,冲他莞尔一笑。 “来人,拿下。” 话音刚落,一直藏在林中的暗阁弟子便领命而出,顷刻间将他摁在了地上。 看着颈边锃光瓦亮的一把把刀剑,岳将影甚至还没缓过神来,便已无还手之力。 “听候教主发落!”众弟子将人扭送到顾如许跟前。 岳将影怎么都没想到,她会突然来着这么一出,猝不及防,顿时怒上心头。 “顾如许!你什么意思!” “私闯阎罗殿,还如此猖狂,岳世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看在往日同门一场的份上,这算是给你的小教训。带回去,丢进柴房。” “是!”暗阁弟子都是季望舒一手带出来的,行事尤为干脆利落,拿了条麻绳来便将人捆了个结实,带入山门了。 “教主,这”季望舒错愕地看着岳将影被带走,连同他带来的聘礼也一并推入阎罗殿了。 “怎么了?”顾如许牵着狗,笑得嘴角都快咧到后耳根去了。 “不,没什么。”她识趣地闭上了嘴。 教主敛财的时候,还是少说为妙。 兰舟在石阶上观望着这一切,微微皱了皱眉。 人生在世,谁会跟金银珠宝过不去呢?那十箱聘礼在顾如许眼中,可比岳将影那厮顺眼多了,故而将岳将影丢进柴房后, 她毫不犹豫地命人将聘礼都抬到院子里来,亲自验财。 堂堂弘威将军府给的聘礼,怎么说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这满满十箱抬进来时,瞧着还挺沉的。 看着已经在摩拳擦掌的顾如许,季望舒有些迟疑:“教主,这聘礼收来,属下觉得不妥。” 她又不打算嫁入弘威将军府,却收下了人家的聘礼,此举岂非在耍弄人家? “谁说本座是当聘礼收下的?”顾如许狡黠一笑,指着这些红木箱子道,“岳将影自个儿送上门来,在山门下大呼小叫,本座没同他一般见识,已是给了他爹弘威大将军的面子,此处又不是六根清净的和尚庙,他将这些聘礼拖上山的时候就该想到有此下场。” “你这财倒是劫得理直气壮。”兰舟觉得好笑。 且她不光劫了财,还扣了人,若是传到楚京城,不知弘威将军岳琅作何感想。 “你前几日不是还同我说教中需些银两办事么?”顾如许背地里冲他使了个眼色。 兰舟干咳一声,分外尴尬:“话是如此,也不是这么个说法” 顾如许撇撇嘴。 他们这可是魔教,从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胆子都跑到哪里去了?送上门的肥羊,不宰白不宰,何况岳将影那小子早就记着她的仇了,她再怎么好声好气跟伺候大爷似的招待他,他也不见得会念着她的好。 既然如此,还不如恶人做到底,大家都痛快。 “把锁都砸开。”她撸起袖子。 兰舟叹了口气,给她递上了钥匙。 “哪来的?”她诧异地眨了眨眼。 兰舟耸了耸肩:“岳将影身上搜出来的,该是用来开这几只箱子的。” 她接过钥匙,一把一把地试过去,果真将锁头都打开了。 揭开箱子的那一瞬间,她强忍着雀跃心情,一本正经地瞥了一眼。 只一眼,她便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教主,箱子里装的并非钱财。”卫岑看着箱子里的物什,也颇为诧异。 这十箱聘礼,装的既不是金银,也不是珠宝,更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玉器瓷瓶儿,而是满满三大箱的刀枪棍棒,三箱兵书,三箱瓜果,以及一箱字画。 众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对于这位弘威小世子,顾如许今儿算是又长了个见识。 “来提亲就带这些玩意儿?”她翻了翻那几箱兵刃,刀是好刀,剑也是好剑,该说不愧是手握大周重兵的国之柱石么,人家送兵刃一两件已是不错了,他们家论箱送。 只是,如果不是用来提亲,倒还挺让人高兴的。 “这些兵书皆出自大周境内有识之士之手,这么多本,怕是都齐全了。”兰舟动手翻了翻另外几箱,从中抽出三两本来,略一皱眉,“这其中还有些当世孤本,岳将军此次出手倒是阔绰。” “儿子要娶媳妇儿,能不阔绰些么?”她摇了摇头,“不过这些玩意,给姑娘家做聘礼,也是个人才。” “你别小看这几箱东西,兵刃为‘勇’,兵书为‘谋’,放眼大周,能给得出这些的,屈指可数。岳琅将军乃是大周栋梁之臣,在朝中颇受倚重,受封一品侯爵,岳将影是岳将军膝下独子,终有一日是要继承这爵位的,楚京中不晓得多少王孙世家觊觎这世子夫人之位,欲与岳家结亲,都让岳将军以不肖子还需磨练些年给回绝了,却不曾想,如今让儿子拖着聘礼来琼山提亲。” “谁稀罕嫁给他”季望舒连看都懒得看这些聘礼一眼。 “你若是做了世子夫人,可谓是天上掉下的肥肉。”卫岑笑道。 他之前虽是土匪出身,但弘威将军府的名头便是在武林中也如雷贯耳。 满门武将,一代肱骨,自宁国府没落后,大周边疆便交到了岳将军手里,关外部族生性不羁,以放牧与掠夺为生,每至秋冬难以为继之时,便来进犯,扰得边城民不聊生,多亏了岳琅将军部署有方,才有这几年的安生日子。 武林豪杰,提及岳琅其人,莫不交口称赞。 这世间的缘分啊,也是难能可贵,兜兜转转,岳将军的儿子居然瞧上了一个江湖女子,还真就这么堂堂正正地来提亲了。 “这岳世子在男女之事上瞧着是有些傻,不过听闻虎父无犬子,初上战场,便任前锋,一举将敌军逼退百里,颇受当今圣上嘉赏。”兰舟意味深长地看了季望舒一眼,“阿舒姐不如考虑考虑?” 季望舒嗤之以鼻:“不必了,不嫁就是不嫁。” 闻言,兰舟哑然失笑:“阿舒姐回绝的如此不留余地,不知是真瞧不上岳世子,还是心中另有人选?” 季望舒面色一红:“胡说什么呢!休要拿我说笑!” 顾如许瞧了瞧这情势,还真有些端倪,只是女儿家脸皮薄,眼下还是不要当众刨根究底的好,回头私下慢慢审就是了。 “又是兵书又是刀剑,还送三箱瓜果”她一脸狐疑,“怎么着,一边看书一边劈瓜不成?” 这大夏天的,回头把果子丢井里凉一凉,倒是消暑解热。 这聘礼给得,忒实在了。 她的目光落在最后一箱聘礼上,皱了皱眉:“怎么还有字画?” 这只箱子似乎是最小的那一个,里头塞了十来卷字画,较之那些兵刃,兵书和瓜果,抬的时候也轻得很。 像岳琅将军这样的武将,还收着这些个风雅之物,倒是稀奇了。 她随手翻了几幅,都是名家之作。 “这箱是好东西。”她抱着字画终于喜笑颜开。 虽不是金银,不过看落款,这几人的字画在市井坊间,可值不少银子呢! “你啊”兰舟无奈地摇了摇头,信手取了一副,解开绳子瞧了一眼,忽然愣住了。 “怎么?”顾如许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 他手中是一幅水墨卷,绘的是江南十四州,明明只用了一种颜色,却有本事描画出大周的山河锦绣,山脉与城郭连绵了千里,巍峨壮丽。山峦之上,更有归鸟成行,仿若乘风而来,栩栩如生,寥寥数笔,神魂俱在。 此等画工,非握笔十载不可积淀。 层云之上,还题了三两诗句,笔锋勾勒,如韵律抑扬顿挫。 的确是难能可贵的好画。 她低头看了看落款。 晚池居士。 她蓦地一怔:“怎么又是他?” 兰舟抬起头:“你见过晚池居士?” 她摇摇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哪晓得,不过是听说了几回罢了。” “这晚池居士,神秘得很。”季望舒道,“听闻他的墨宝千金难求,无论是江湖豪杰还是朝中重臣,家中若能收得他一字,也作传家之宝。但此人素来不露面,所出字画更是顶顶稀罕,江湖中不见其人,但晚池居士这一雅号倒是广为流传。” “这些个文人墨客怎么都喜欢弄得如此不可捉摸,非让人家猜来猜去。”顾如许皱了皱眉。 “人家不露面,许是有自己的苦衷,莫要在此胡乱猜测。”兰舟绷着脸,在箱子里翻了一遍,将晚池居士的三幅字画都拣了出来,“这三幅我要了,其余的随你处置。” “你也喜欢晚池居士啊?”这半年以来,她还是头一回见这小子向她要东西呢。 这晚池可真招人喜欢,连熊孩子都被其折服了。 闻言,兰舟忽然顿住,反问她:“你认识的人中还有人也敬慕晚池?” “沈虽白啊。”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就后悔了,果不其然,兰舟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那什么我也就听说他喜欢罢了。” 兰舟黑着脸,抱紧了三幅字画,咬牙切齿道:“他的喜好你倒是记得住!” 说罢,便抱着画离开了。 望着他显然在置气的背影,顾如许一脸莫名。 “不就随口一说嘛,我又没让你把画给他,怎么这么小心眼儿” 她真是奇了怪了,兰舟脾气是拧巴了点,但平素做事也还算缜密,至少比她有条理多了,怎么一提及沈虽白就全然不想讲道理,她若是跟沈虽白说几句话,这小子转眼就能炸毛。 “他这什么毛病,跟沈虽白八字不合啊?”她诧异地拍了拍身旁的狗头。 银子瞥了她一眼,不作答复。 ------题外话------ 国庆节快乐!作者菌来给大家加更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同一个娘胎,同一个德性 将刀剑兵书什么的收拾好之后,顾如许吩咐下去,那三箱瓜果都抬去后厨,这几日该吃就吃,甭跟岳世子客气,就当他在阎罗殿住下的房费了。 诚然他住的是柴房,但教主发话了,红影教的柴房,总是要比寻常的柴房更值钱些的。 孟思凉从半山小筑回来,刚踏进门,便听闻了此事,恼得险些将手中刚配好的新毒给掐碎了。 顾如许没打算真把人饿死,到了饭点儿还亲自给柴房送了回饭。 此时的岳将影正被五花大绑着,躺在柴火堆里,看看周围散落的碎柴便知,他定是挣扎过了。 但红影教的麻绳素来坚韧,绑法又颇为巧妙,越是折腾,这结越紧,有了前几回的教训,这屋中更是半点尖锐之物都不曾放,凭他这么瞎闹腾,没一会儿就耗尽了气力。 见她进来,他眼中迸发出怒意。但暗阁弟子很有先见之明地,用一只白面馒头堵住了他的嘴。 “唉呀,也是巧了。”她笑眯眯地看着他,“之前恭仪郡主和犀渠山庄的沈大小姐也是被绑在这间柴房里的,你们仨还挺有缘分。” 她将食盒搁在一旁的小木凳上,吩咐守在门外的弟子退下。 合上门后,她就这么揣着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半响,扯掉了他嘴里的馒头。 “顾如许!你这个唔唔唔!”他刚一开口,顾如许又把馒头塞了回去。 “啧,太吵了。”她摇了摇头。 看着他就让她想起绑岳溪明那回,该说不愧是兄妹吧,被绑的时候反应都差不多。 先吵再闹,然后就饿了。 “咕——”狭小的柴房里回荡着岳世子腹中饥鸣。 她毫不意外。 看,同一个娘胎,同一个德性。 “我给你带了些饭菜,你别吵,我把馒头给你拿下来。”她无奈地看着他。 岳将影窘迫地涨红了脸,看了看正飘出香味的食盒,又看了看她,终是点了点头。 顾如许小心谨慎地将馒头拿下来,岳将影这点比他妹好,答应了不嚷嚷就不嚷嚷,作为男子还算言行一致,不过这眼神倒是比岳溪明凶多了。 顾如许翻了翻白眼:“本座又没把你怎么样,不就绑了一会嘛,你这心眼儿也忒小了,沈虽白就不这样。” 闻言,岳将影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沈虽白就会宠你!被你捅了一剑,才几年,疤还没消呢,又往你这毒坑里跳!本世子可不学他,你今日敢动本世子一根头发唉哟!顾如许!” “啧啧啧,喊本座作甚?”她饶有兴致地摇了摇刚刚从他脑门上撅下的两根头发,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本座动你两根头发了,你有能耐咬死本座”了。 魔教教主,专治各种不服。 “你别太过分了!”要不是现在不能动弹,他非跳起来跟她拼了! “本座过分?你小子还有没有良心,本座要是真拿你开刀,你这会儿早就被丢下悬崖了,琼山好几处悬崖风水瞧着都不错,也不算亏待了你,不然本座现在就带你去看看?” 她拧着眉,看不出半点说笑的意思,似乎只要他点点头,她马上就能把他从山崖上踹下去,摔成一截一截的。 “岳将影,束州那回,本座没事先同你俩说明白,是本座考虑不周了,但讲道理,本座是红影教的教主,你们这些自诩正道之人,总想着一刀捅得本座透心凉,好名垂千古,本座又何必同你们废话?”她拍了拍他的脑门,“你一而再地闯入琼山,要不是本座不想惹你爹,你以为你算的哪根葱,本座还稀罕你的命?” 这话说得实在不客气,饶是岳将影都怔了怔。 来到这都半年了,她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魔教嘛,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武林最凶。 见这小子被唬住了,她心中暗笑,面儿上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她突然拔出红影剑,剑光一闪而过,岳将影面色一白。 “你,你作甚?” 她莞尔:“你觉得呢?” 岳将影心头顿时咯噔一下。 他虽上过沙场,生死之事并不惧怕,但她一笑,总让他觉得背后发凉。方才的话的确说得有些不知分寸,这是江湖,是阎罗殿,她会做出什么事来,谁都说不准。 看着她执剑步步逼近,他额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顾如许面无表情地手起剑落,利剑当头劈下,对于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来说,闭眼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 只听“啪”的一身,他忽然感到手腕处一松,再睁眼时,已被松了绑。 顾如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将剑收回鞘中。 “以为本座要杀你?” 他默不作答。 “岳世子今日运气不错,本座心情好,懒得动手。”她指了指凳子上的食盒,“若是饿了,便去吃吧。” 岳将影怔忡地起身,拨去衣衫上的断绳,防备地盯着她。 顾如许将剑挂在腰上,摊了摊手。 他皱着眉一步步朝着食盒走去,发现她竟然真的没有动手的意思,他计上心头,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了扫四周,发现这柴房中唯一的窗子就在凳子的另一边。 走到食盒边,他作势抬起手,在碰到食盒盖儿的前一瞬,他运起轻功,突然朝着那扇窗子飞奔而去! “唉”顾如许在另一边叉着腰默默瞧着。 兄妹就是兄妹啊,逃跑的路线都没差。 她眼睁睁看着他猛地拉开窗往外跳,然后—— 直挺挺地一脑袋撞在窗外的木板上。 只听得一声闷哼,他又跌了回来。 顾如许挠了挠耳根,好奇地看着他:“岳世子,疼么?” 十条蚬木板封窗,也是自岳溪明来过之后,得出的教训,没成想,先用到她亲哥身上了。 这木头还是她亲自去挑的。 选了琼山中最硬的那一种,刀剑都给劈裂过,更不必说人的脑袋了。 岳将影回过头来时候,额上已经肿起个包了,红通通的一片,还有些晕。 眼前的重影从一个晃成两个,又从两个晃回一个。 顾如许笑了笑:“你还想跑啊?” 她敢解开那道绳子,便是有十足的把握让他走不出这间屋子,这小子还真耿直,撒丫子就跑。 一着受挫的岳将影并不就此放弃逃离“魔掌”,转身朝着门口跑去。 岳家的轻功的确不错,若是在树林或是市井间,能不能追得上还真两说。 不过眼下,这首先只是间狭窄的柴房。 从柴堆到门边,于她来说,不过是轻功一跃罢了。 岳将影连门框都没摸着,便被拽住了后领,当即掀了个前仰后合,得亏反应快,一个翻身,才险险站稳。 顾如许叹了口气:“岳世子,本座劝你一句,别瞎折腾。” 岳将影自然晓得单打独斗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但转念一想,又不为输赢,只要能逮住机会从这逃走便可,遂下定决心,毅然还手。 要打,顾如许是不怂的,但柴房着实狭窄,几个回合下来,搁在凳子上的食盒转眼就被推翻在地,里头的饭菜撒了出来,她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本座给你解开手脚,是让你好好吃饭的,既然你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本座不客气!”她这回可是好心好意,看在他与顾如许也算相识一场的份上,不忍让他饿着,这小子可倒好,不领情也就算了,还想跑? 想跑,她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江湖上,拿拳头说话。 岳将影不想与她多纠缠,但顾如许岂会让他逮到机会,你教主还是你教主,便是不拔剑,想要困住个人,也不过是多费些气力的事儿。 被摁在柱子上动弹不得的时候,岳将影还觉得难以置信。 他印象中的顾如许,虽说天赋极佳,但论武功也不曾如此悬殊过。 顾如许将他死死扣在柱子上,穴道一点,他便动弹不得了。 她吩咐外头的弟子进来收拾,就这么将他晾在柱子上,教中弟子走进走出,便见堂堂弘威世子直挺挺地趴在那,以脸贴柱,一时间都有些诧异,背过身去窃窃私语。 “这好像是那什么世子吧” “他这是怎么了?” “好像是想跑,就跟教主动起手来了,我在外头听见些动静。” “他傻了吧,跟教主动手?” “教主只点了他的穴,可真是手下留情了,换了我啊,非得把这小子腿都打折!” 岳将影听着他们交头接耳,心中恼怒,无奈眼下连嘴都张不开,更不必说教训他们。 顾如许就是存心让他出丑!点了这么久的穴,也不给他解开! 顾如许去后厨又提了些饭菜回来,沉着脸搁在了凳子上。 “都下去吧。”她吩咐道。 “是!”众人垂首退下,临走还瞥了岳将影一眼,暗地偷笑。 “岳世子冷静下来了吗?”顾如许走到他眼前,“本座留你在此,还得给你吃的喝的,也挺不乐意的,不过这也是无奈之举,你就在琼山住上日,五日之后,本座自会放你走。” 闻言,岳将影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之色。 她也料到他想不通,换了她被人定在柱子上,听了这些话,也摸不着头脑,但这其中的因由,她自然不会同他细说,横竖就是个支线任务,这五日最好是相安无事地过去,如此她也省点力气,他也不必受罪。 待任务做完,便各回各家,两不相干。 “你若是还要折腾,本座只好把你捆在这五日,你若是老实点,本座可以让你走出这道门,不过只能在这院中走动走动。”她道。 话音未落,又听他的肚子叫了一声。 她僵了僵,叹了口气:“要好好吃饭,就眨一下眼。” 岳将影迟疑片刻,眨了眨眼。 她便将他掰过来,替他解开了穴道。 “咳咳!”他皱眉瞥了她一眼,“虽然不知你究竟想做什么,但我好歹是当今圣上亲封的世子,受的是朝廷的诰命,你绑了我,可是重罪一条。” 顾如许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哦,那你去报官吧,看看是本座先倒霉,还是你这弘威世子的脸面先丢尽。” “你!你这脾气能不能改改!” “不能。” “” 他觉得迟早得被这臭丫头气短命。 岳将影臭着脸,将食盒提过来,就地一坐,饭菜一盘一盘地摆好,却只见青菜不见肉。 “原先拿来的方才都给撒没了,后厨就剩这些,自作自受,将就吃吧。”她道。 他哼了一声,拿着筷子扒拉起来。 打量了一会,顾如许忽然问:“你也是剑宗弟子吧?不是说江湖与朝堂不掺和在一处,沈宗主竟然会答应收下你这么个金贵的世子爷?” 岳将影看了她一眼:“从前是。” “怎么,你也被逐出师门了?”她诧异道。 他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以为本世子像你似的,丢人,本世子可是堂堂正正出师的。剑宗的确不收朝中人,不过本世子拜师时还未受诰命,乃楚京闲人一个,师父沈宗主与我爹曾是故交,收我入门下,让我学些武艺,并不妨事。不过我加冠之后,便要入朝,犀渠山庄自然不能继续待下去,下山后,也不得再以剑宗弟子自居,师父,也就不再是师父了。” “这么麻烦”她嘀咕道。 “这是规矩!”这话他就不爱听了,诚然当初他也觉得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忒麻烦,可如今想起,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受封世子,便天子之臣,若还顶着剑宗之名,确实不妥。 “你这回又搞什么名堂?”他不解地注视着她,“不是被逐出师门,说再也不会回云禾山了吗,为何又来招惹剑宗,招惹沈虽白?那小子可是个较真的,你若是闲得发慌,无事生事,还是别去招惹他。若是另有图谋,也别拿他开刀。” 她呵了一声:“横竖就是让本座离他远些呗。” 岳将影放下碗筷,郑重地对她道:“我不是在同你置气,你当年走得痛快,后来的事,你也不曾关心过,你可知沈虽白那段时日是如何过来的,他险些被你害得再也站不起来,还惦念着如何把你找回来。他这人,太重情义,正因如此,你那一剑能才伤他至深,都过去五年了,你既然选择离开犀渠山庄,选择做这个红影教教主,便好自为之,也让他安安心心地做剑宗的大弟子,再纠缠下去,于你二人都没什么好处。” 顾如许静静地听完,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起身:“这是本座与沈虽白之间的事,本座自有打算。你便在这呆着吧,只要不出这院落,无人管你如何。” 说罢,她便离开了这间柴房。 “顾如许!你就不能把别人的忠告好好听进去吗!”岳将影对着她的背影,恼火地喊。 然而,走出门去的人,却始终没有回头。 ------题外话------ 国庆第二更!今日的怼怼依旧凭实力碾压岳杠杠呢! 欢迎小可爱们来群里抱团,安利一波读者群:563358104 祝大家国庆节快乐,假期愉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故人旧画 走出小院之后,始终绷着脸的顾如许终于还是望着碧蓝的晴空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个傻子,你不说我也能想象得到啊” 岳将影口中的沈虽白,是她占据这副身子之前很久很久以前的吧,当年的顾如许是如何对待他的,她也从好几人口中听闻了。 说句实话,真够心狠的。 一剑差点废了个男主,该说她不愧是反派中的b一ss级么 沈虽白也是个傻子,五年前的顾如许好像也没练就什么绝世武功嘛,他就不会躲吗?直挺挺地挨上一剑,觉得她会因此心软还是怎么的? 傻瓜似的。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似乎也没什么长进。 一副佛系青年的样子,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我是个老实人,很好欺负的”了。 话说顾十一和他是青梅竹马吧,不晓得这俩之前关系如何,看最后那一剑,估摸着好不到哪里去吧。 啧,都是岳将影那小子,提什么不好,非提沈虽白,这下好了,她满脑子都是无数个沈虽白在晃来晃去。 从云禾山回来,已经好几日了,那傻小子有没有好好练功啊?她不在,不会出什么事儿吧?万一出事,药不够吃怎么办? “教主?” 耳边冷不丁传来一声疑惑的询问,她抖一激灵,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台阶旁,身旁的弟子正一脸错愕地望着她。 得亏他几时出声,才没教她一步踏空,从台阶上滚下去。 她干咳一声,以解尴尬:“可有见到兰公子?” “禀教主,兰公子好像在自己的院子里。”弟子如实答道。 她挥了挥手:“嗯,你们下去吧。” “是。”众弟子恭敬地行礼,退下。 她沉思片刻,朝着兰舟住的院落走去。 她记得,之前他抱着三幅晚池先生的字画离开后,就再没见着人了,午饭也不曾露个脸,估摸着还在琢磨那几幅画呢。 这小子也是魔怔了,几幅画罢了,再怎么喜欢,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看啊,还能当饭吃不成? 不过,方才那小子的反应倒是让她觉得有哪儿怪怪的。 沈虽白也挺喜欢这什么“晚池居士”的,临他的字帖的时候,眼中满溢着敬慕之色。 可回想起来,兰舟拿着那几幅字画的时候,诚然抱得很紧,但眉头却始终皱着。 仿佛那几幅字画,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物什。 她倒是想知道,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兰舟所住的院落,在阎罗殿南面,都说见屋知主性,此处的摆设也像极了它的主子,极尽简单。 檀窗素草,青瓦黛檐,只在廊下摆了几盆兰草,该是从这琼山间挖回来种着的。 此处静得甚至让人不免觉得有些沉闷了。 兰舟不像个好客的性子,故而她平素也不来这,唯有一次急着找他,闯进这里。 那日的兰舟在窗下侍弄兰花,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双眼睛里,找不到一丝少年的意气风发,有的只是无尽的,犹如漆黑的深渊般的意味深长,明明看着一朵兰花,那花却又不在他眼中似的,被他用剪子,利落地剪了下来。 回想起那日看到的眼神,她仍觉得毛骨悚然。 她觉得,兰舟身上似乎有着太多她不知道的秘密,她甚至感觉,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所隐藏的,比她知之甚少的顾十一还要多。 无奈她权限不够,便只能徐徐图进,前些日子,她听阿舒说,此生阁近日又从江湖黑市中买进了一批兵刃,虽然还未下手,但这次扣下的岳家的聘礼中三箱兵器,最后八成也将归入此生阁。 就算红影教树敌众多,随时都得防范着其他门派前来寻仇,备着些武器傍身似乎也没什么,可她私下查了查此生阁的账目,与半年前的账本一对,倒是有了不寻常的发现。 半年前她刚刚穿越到顾如许身上的前半月,也就是顾如许不知所踪,红影教上下乱成一锅粥的时候,照理说教中大多弟子都该被派去寻找教主了,卫岑和林煦更是兼顾教中事务忙得不可开交。 但那半月的此生阁私下账目中,却有一笔非同寻常的出入。 尽管那笔钱被巧妙地分散了做进其他账目下,无人深究,压根不会察觉。 她也是偶然发觉到的。 那笔出入下,还盖着顾如许的私印,如果不是私印被偷了,那便是顾如许本人在失踪前盖上的。 那笔银两最终去了何处,她也私下询问过阿舒了。 兵刃,还有粮草。 全是从鲜为人知的私市买回来的,都屯在此生阁地下的库房里。 做账隐晦,到手的东西又如此谨慎地藏起来,连她这个教主都时隔数月才察觉到端倪,她这个“表弟”,不是个简单的啊。 原本她是打算当面问一问的,不过前些日子都在一朝风涟那边,抽不开身,一回来又遇上岳家这莫名其妙的提亲,也就耽搁下来了。 兰舟的院落今日也是一片寂静,门窗紧闭,就好像从未有人在里头住过。 她默不作声地走到窗下,朝里头望了望。 兰舟就在屋内,有些削瘦的背影,看起来有几分落寞的意味。 之前拿走的三幅字画被他挂在了墙上,他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如此入神。 那几幅画她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玄机来,更不懂他为何能看上这么久。 这“晚池居士”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明明连个脸都不露,居然能让这么些江湖儿女心生憧憬。沈虽白好像是在楚京拿到那幅字帖的吧,若有机会,她也去楚京转转吧,若是能遇上,她倒要看看究竟何方神圣。 沉思不过片刻,走神也只是瞬息,但当她再度将目光转向屋中时,已经瞧不见兰舟了。 她一怔。 疑惑之际,眼前的窗子突然打开,银锋长剑紧随而出,直逼面门! “哎哟我去!”她吃惊地往后一退,险险避开剑锋,鬓边碎发难逃厄运,眨眼间被削成两截。 看清来人,兰舟猛然一僵:“怎么是你?” 顾如许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快,吓得这会儿心口还在噗通噗通地瞎跳。 “我只是来看看。”她小心地将颊边的剑锋推开些,以免他手抖误伤。 兰舟松了口气,收起剑。 “好好的大门你不走,趴在窗外作甚?我还以为” 还以为是什么可疑之人。 她撇撇嘴,尴尬道:“我看这门关着,还以为你不在,就绕到窗边看了看,没想到差点被你杀了。” 兰舟笑了一声:“你又不是躲不开。踏血红梅顾如许,还能死在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大夫手里?” “说得轻巧,常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她嗤笑,“如今江湖上想要我这颗脑袋的我都懒得数,我要是真被你杀了,你的大名就能名垂千古了。” “你可真会抬举我。”他摇了摇头,“先进来吧。” 闻言,她下意识地抬脚欲跳窗,被他抬手拦下。 “门在那,不许跳窗。”兰舟一板一眼道。 “噢。”她灿灿地收回脚,走到门前。 兰舟给她开了门,将她迎进来。 “这青天白日的,又是在阎罗殿中,你这么小心作甚?不就几幅字画么,还怕有人闯进来跟你抢不成?”她狐疑地望着他身后的那三幅字画。 “人不会把恶意与善意写在脸上,多留个心眼儿总比吃亏之后懊悔来得好。”他说着,给她倒了杯茶压压惊。 顾如许接过那茶,问他:“方才你打开窗,看见的若不是我,你会如何?” 兰舟平静地瞥了她一眼:“多半已经被我杀了,丢去后山喂狼。” “” 回想起方才窗被打开的瞬间,他满含杀意的眼神,她突然有些庆幸这小子好歹还顾及她这个表姐呢。 “你来找我有事?”他问。 顾如许回过神来,并未急于道明自己的目的,转而看向那三幅画。 “我方才在外头看见,你一直站在画下,这三幅画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小子疑心重,开门见山估摸着也不会说实话的。 兰舟抬起眼,望着字画,沉默片刻,道:“这几幅画,出自故人之手,一时有些怀念罢了。” 闻言,她倒是有些意外。 “故人?”他方才瞧着画的眼神,她还以为这几幅画里头藏着什么不得了的宝贝呢,“可这几幅画的落款不是‘晚池’么?” “嗯。” “你的故人是晚池居士?”她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他。 据说晚池居士的字画数十年前便已闻名江湖,这小子还没加冠吧,他是几时结识这么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家的? “怎么,那老爷子连你都瞒着吗?”他勾了勾嘴角,眼中多了一抹温柔的笑意,似乎还糅杂着些许无奈与怀念,婉转而隐晦,百转千回后,终是化作一声叹息,“转眼都五年了,还以为他也难逃一劫,那个女人最后一点良知,好歹用在了他身上,不知他可会感到一丝欣慰” 他指了指那落款,上头记下的年月,是今年开春的新作。 顾如许听得云里雾里,但眼下这气氛,她显然不能继续懵逼下去。 “人还活着,就是万幸。”她接得模棱两可,点到即止。 “这世上还记得他的人,该是不多了。或者说,敢记得他的人吧”兰舟伸出手,轻抚过那朱砂印,“许许,你说这世上的人怎么能那么绝情,曾经人人敬仰的,转眼就跌落尘泥,人人避之不及,连一点消息都不愿提起?” 她虽不知他话中深意,但也能听出些端倪。 恐怕说的便是那位“晚池居士”,想必此人也曾遭逢大难,死里逃生,如今正落魄天涯。 “你可知他如今在哪?”她问。 兰舟摇摇头:“当年的事发生之后,我甩掉了追杀的人便去寻你了,这些年一直让此生阁留意着,可一点消息都没有。晚池的字画也很难找,便是找到过几幅,也是些陈年旧作,若不是看到这几幅画,我都不敢想他是不是还活着。如今看来,能让此生阁都束手无策的,想必只有楚京了。” “楚京”她陷入沉思。 大周王都,楚京皇城,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话说回来,上回在黎州看到的那个穿着斗篷的女子,似乎也是从楚京来的。 沈虽白的《东林碑帖》同样是在楚京拿到的。 这个地方自她穿越过来,已经听过无数遍,却从未去过一回,但遇见的事,听说的传闻,一桩桩一件件,却都像是在把她往这个地方引。 “弘威将军府也在楚京城,你若是怀疑晚池在楚京,不如同岳世子商量商量?”她半玩笑半认真道。 兰舟白了她一眼:“我才不去求岳将影那二愣子。” “哟,岳世子哪里惹着你了?” “他没惹我。”他道,“我不想见他罢了。” “这么不待见人家,他好歹是诚心诚意来琼山提亲的。”她道。 他叹了口气:“能让儿子来琼山提亲,岳琅将军倒是看得开。” “此话怎讲?” 兰舟一脸“你傻吗”的神情:“岳琅将军是朝中重臣,手握兵马大权,深受宠信,朝中多少人都想着巴结,岳家祖训,有妻无妾,哪家贵女嫁入将军府,必定是明媒正娶的正一品世子夫人。岳将军虽清廉,但宫中赏赐却从未断过,荣华富贵自不必说,日后帮衬娘家,也是一桩美事。” “这不是很好吗?”她皱眉,“岳将影在楚京,想必是个香饽饽吧。” 兰舟目光一沉:“楚京贵女想嫁入弘威将军府是不假,但以岳家如今的地位,恐怕只能娶个小门小户的女子才能求得安稳度日的机会。” “什么意思?”她愣了愣。 兰舟斜了她一眼:“你可还记得从前的宁国府?” 他这时候冷不丁提起宁国府,她一时间怔住了。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为了护国令,她也曾打听过那桩案子。 开国之臣,受封宁国公,正一品世袭爵位,圣宠当头,一时无两,传闻中的宁国府,那可是大周上下的传奇。 据说宁国公随先帝征战沙场,曾不止一次在战场上救过先帝性命,君臣之间,倒更像是挚友。 “当年的宁国府,大周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先帝连相国都不曾立,唯重用宁国公。而宁国公也不曾辜负先帝倚重,一直为大周奔波劳碌,待局势平稳下来,方才娶妻成家。”说到此处,兰舟的脸色便有些发沉,“先帝宠信,群臣拱卫,殊不知背后暗箭早已蓄势待发,宁国公一生为大周,终于有一回顺遂自己的心意,不顾门客劝阻,迎娶了当朝威望颇高的帝师长女,至此,宁国府彻底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他虽未把话说透,但顾如许已经听明白了。 最是深受重用的臣子,便是真的万人之上,那也必须被一人踩在脚下,听命于帝王。 可宁国府的恩宠,犹如推波助澜的狂洪,早已刹不住脚了。 嫉妒与猜疑,比世上任何宝刀宝剑都要锋利,都要防不胜防。 当年的宁国府面临的,恐怕就是这般。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或许宁国府的倾颓并非源于宁国公与帝师长女之间的姻亲,但再大的劫难也是一点一滴累积出来的,在某个自以为微不足道的小事上,一时的疏忽,或许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段传奇,就这么树倒猢狲散。 ------题外话------ 这个故事分为“江湖篇”和“楚京篇”,暗藏了许多伏笔,并非是简单的霸道教主俏师兄哦,大家笑过乐过之后,不妨猜猜这些伏笔会引发怎样的一段传奇!作者菌心中想写出来的故事,不只有搞笑与套路哦!~希望在今后的发展中,给大家带来更多的感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打起来了 “如今的岳家,虽不及当年宁国府那般鼎盛,但也差不了多远了。”兰舟眉头紧皱。 弘威将军府的名头,顾如许也听说过不少回,的确,当今天子对岳家的宠信,不输当年的先帝与宁国公——至少明面上人人都这么觉得,甚至有传言,说看到如今的弘威将军府,就能想起当年的宁国府。 本是句感慨之言,但联想到宁国府最后的下场,便让人高兴不起来了。 “楚京世家大族,多有子孙在朝中做官,便是小门小户,也难保与朝中的谁有什么牵扯,岳将影无论娶了谁,岳将军怕是都不能放心的,如今借机娶个江湖女子,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兰舟若有所思道。 若岳将影真能求娶到季望舒,虽说红影教魍魉使的名声传出去是不大好听,甚至得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但可避一时风头,只要这女子退隐江湖,在楚京安心地做世子夫人,于岳家来说,倒是一种福气。 况且,阿舒嫁入楚京名门,对于他们来说,是福是祸,还真两说。 岳家,怕是也猜不出阿舒的身份。 他甚至想过,就让他们这么误会下去,他这一局,筹谋五年,也好落子了。 顾如许陷入沉思。 兰舟所言,确实在理。 岳家想借求娶阿舒暂避锋芒,不得不说,走得一步好棋啊。 若是娶一个江湖女子,能让身边多疑之人少些猜忌,换了她也会这么做吧。 之前也听闻岳溪明险些入宫为妃,起初她也只当是天子青睐,想得到一个女子罢了,但这朝堂政事,一步步走下来,哪有简单的时候? 再者,能坐在那个位子上,岂会是冲动行事之人? 岳溪明那丫头所说也单纯,倒是被她带偏了思绪。 从一开始,岳家就在重蹈宁国府之案的边缘了。 入宫选秀,若是得帝王垂青,凭弘威将军府的地位,少说也是个贵妃? 呸,能把扣为人质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恐怕也就帝王家了。 岳将军膝下就这么一子一女,岳溪明要是真的成了宫妃,享不尽荣华与圣宠又如何,皇城之中,有的是法子让她乖乖做个笼中鸟,一辈子都甭想飞出去。 岳将军手握重兵,若是敢轻举妄动,头一个倒霉的就是囹圄中的岳溪明。 如此精明的算盘,啧啧啧,厉害厉害。 亏的岳溪明是女主,还能遇上沈虽白,早早下手把亲给定了,这才躲过这桩算计。 这世间的缘分啊,都是注定好的,岳溪明怕是还没注意到,这亲事一定,对于她来说,沈虽白已经救她一生于水火了。 果然,该是谁的盖世英雄,躲都躲不掉。 不过女儿逃过一劫,儿子就难办了。 “我听闻当今天子之姐,大周明华公主裴婳到了出嫁的年纪,岳将影外放历练的时日也够久了,这次回京养伤,想必也就此留在楚京了。”兰舟话说三分,意思到了,她便能懂。 这样下去,等着岳将影的,多半就是奉旨迎娶长公主的结果。 诚然这听起来是桩令人羡慕的美事,但福祸旦夕,到谁头上谁知道。 岳将影自己,多多少少也察觉到不妙了吧。 否则以他这臭脾气,真钻牛角尖的话,被岳将军拿皮条抽都决计不会乖乖来琼山提亲的,被打了还有勇气再上山。 这么一想,忽然觉得这小子也挺会算啊。 “弘威将军府的世子夫人,在楚京,地位非同小可,若有天子诰命在身,朝中政务多多少少也可议论上一二。”兰舟笑了笑,“阿舒姐若是应了,于你我今后行事,也有不少好处,借此机会拉拢岳琅,或许也可行” “不行!”顾如许毅然决然地打断了他,“嫁不嫁,嫁给谁,事关女子一生,该由阿舒自己决定。就算真要过问,也该是其兄长把关,现在林煦不在,这桩亲事如何能轻易定下?岳家打的什么算盘我不知道,岳将影今后能不能真心实意地对阿舒好我也无法保证,或许衣食无忧是真,成为世子夫人令人羡艳,可那又如何?阿舒万一不想要这些呢?我们还逼她嫁不成?” 兰舟拧眉:“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你何必如此激动?” “你这是就事论事?”她神色凝重,“兰舟,你方才的话,分明是在算计。” 这小子的心思可太厉害了些,就连她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都想不到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几句话就点得明明白白,就连今后的好处都算无遗漏。 她晓得这个时代的婚事讲究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的一生通常都不是由自己决定的,但阿舒可不是那些世家贵女,她是个江湖人。 都在江湖了,怎的就不能活得恣意潇洒些? 岳家要娶便娶,不娶便不娶,这算什么道理? 自己家的事儿,到头来跑来勉强一个姑娘,什么玩意儿! 兰舟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沉默许久,点了点头:“是,你说得对,我就是在算计。” 顾如许:“” 这怎么还理直气壮的? 他朝前走了一步,逼她往后一退,而后他便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许许,我们一步步走到今日,不就是算计过来的吗?我不算计,难不成苟延残喘,碌碌无为地度日?你就不想回楚京吗?” 顾如许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带着有些不知所谓。 “那也不能拿阿舒一辈子的幸福开玩笑。”她硬着头皮迎上他的目光。 兰舟呵了一声:“晓得你心软,我同你在这争执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得空了去问问阿舒姐是怎么想的,她若是愿意了,你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不知怎么的,这话总让她觉得心口噎得慌,却又无法反驳。 “只要阿舒自己觉得好就成。”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 兰舟笑了笑,退开。 她舒了口气,见形势恰好,话锋一转:“话说你都算得这么透彻了,对人家的聘礼倒是扣得毫不客气,那三箱兵刃和三箱兵书,都被你搬走了吧?” 兰舟并未否认:“是。” “那些东西都烙着官印,可不能随意拿出来用。”她面色如常,循循善诱。 兰舟顺口接道:“不妨事,依旧送去青州,与之前的那些摆在一处就好,待时机成熟,必能派上用场。” “你去办就好,小心些。”她莞尔,默默将这些话记在了心里。 离开小院时,兰舟唤住了她。 “许许。”他的眼神格外认真。 “怎么了?”她暗暗吞了吞口水。 “我只是好心再提醒你一回,五年我们都熬过来了,别为一时犹豫坏了大事。你我身上背负的,可不止一两条人命,我们谁都输不起。” “好,我会记着的。”她梗着脖子,淡定应下,转身离开了此处。 虽说离开了院子,但兰舟的话却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小子说话总是道一半还留一半让人猜,着实难懂,不过能肯定的是,此生阁那几笔黑账,的确是他经手的。 买回来的兵器和粮食都藏在青州,听他口气,顾如许也脱不了干系。 魔教教主与自家表弟,这可真是个让人看不懂的局。 莫不是真打算一统武林,搞出点翻天覆地的大事来?如此,她岂不是还得接着干下去? 看这架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有梦想是好事,不过按着剧本,邪是不能压正的,她还得费尽心思怎么在称霸武林的道路上多给自己设几个磕绊,好让沈虽白坐上武林盟主之位后,把她打败。 啧,这可不好办了。 明争暗斗,没一日消停,江湖怎么这么多破事儿啊? 今日从兰舟嘴里套出的话,待她再细细琢磨一遍,只觉得对楚京这个地方更为好奇。 他似乎很想带顾如许回楚京。 但那里有什么这么让他牵肠挂肚呢?他既不想做官,也不像是会贪恋荣华之人,退一步来说,他这个年纪,也不该满脑子都是算计,她还想着怎么帮顾如许把这个表弟朝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三观纯正的好男人呢,这小子想得比她可多多了。 她自问,虚活两世,却连个十几岁的少年都及不上。 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顾如许啊顾如许,你这是养了个什么弟弟出来啊 她现在只祈祷着这熊孩子惹事的时候提前知会一声,她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在凉亭中坐了一会,她觉得腹中饥饿,看看时辰,也不早了,便打算去前头吃饭,却见卫岑慌慌张张地赶过来。 “教主不好了!” 顾如许吃了一吓:“本座好得很,发生什么了?” “打,打起来了!”卫岑显然已经找了她许久,这会儿还有些气喘吁吁。 “谁和谁打起来了?” “孟先生和岳世子!就在那边!”卫岑急道。 “怎么回事?”顾如许一脸茫然,不太明白几个时辰功夫,明明其中一个还关在柴房里,这俩怎么打起来的! 卫岑叹了口气:“一两句说不清,教主还是先去看看吧,属下实在劝不住孟先生!” 闻言,顾如许只好先跟着他去了。 柴房外的小院中,此时此刻正打得不可开交,一众弟子围观却不敢轻易上前。 孟思凉捏着一把银针,跟见着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死死盯着眼前的岳将影。 而岳将影也不逞多让,便是胳膊上还扎着三根银针,也不肯低个头服个软。 顾如许和卫岑赶到的时候,所见便是这般场景。 围观的弟子哪里敢上去劝啊,哪个晓得今日孟先生的银针上抹了什么毒,这要是挨上一下,指不定两脚一蹬就归西了。 见到顾如许过来,赶忙围上来禀报:“教主,您可算来了!” “这什么情况?”她看得一脸懵逼。 而弟子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似乎他们一来,这里便已经是这个场面了。 顾如许瞧了瞧院内。 论武功,岳将影是更胜一筹的,萱谷不擅武,江湖皆知,不过 她的视线落在岳将影扎在胳膊的三枚银针上,算是明白了为何他会和孟思凉僵持到现在了。 萱谷的毒,可不是配来开玩笑的。 眼看二人又要动手,顾如许赶忙飞身上前,插在中间将二人都拦了下来。 “通通给本座住手!” “顾教主?” “顾如许?” 孟思凉和岳将影俱是一惊,被她这么一挡,银针落了地,拳头也没能挥下去。 看着满院狼藉,顾如许的脸色黑得难看,瞪了他俩一会儿,转身命围观之人都散去,独留卫岑在这。 而此时,季望舒也姗姗来迟。 看见摆着一张臭脸的孟思凉以及气得咬牙切齿的岳将影,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教主,这” “阿舒你来得正好。”顾如许头大地指着这二人,“你俩,谁先动的手?” 二人互瞪一眼,不约而同地指着对方。 “他!” “他!” 顾如许:“” 你们是哪个幼稚园一起闯祸后互相甩锅的小屁孩吗! “到底是谁”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平常心。 岳将影冲她递出了手,指着胳膊上的三根银针:“是他突然偷袭本世子!” 证据确凿,休想抵赖! 季望舒吃了一惊,错愕地望向孟思凉:“师父?” “是这小子先口出狂言!我不过是给他个教训!”孟思凉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 “谁口出狂言!本世子实话实说,是你自己不爱听就偷袭本世子!咳咳咳!”说着,岳将影突然就咳出几滴血来。 “喂!你!”季望舒也给吓了一跳,赶忙把人扶住,利落地撕开他的衣裳,瞧见银针扎中的那处果然已经泛出青紫来,肿得想发过的馒头。 “毒?”顾如许眉头一皱,看向孟思凉。 “新配的绕指柔,先给这臭小子试试,也是他的福分了”孟思凉幽幽地瞥了他一眼。 “你!”岳将影气得又呕出一口血来。 “你闭嘴!”季望舒恼火地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为难地看着孟思凉,“师父,请把解药给徒儿。” “不给。”孟思凉老大不高兴。 “师父,别闹了”季望舒扶着岳将影,着急地求他,“他若是死在这,教主可就蒙冤了,还请师父把解药给徒儿吧,莫要逞一时意气,人命关天。” 孟思凉不置可否,就这么静静看着岳将影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咳出的血也越来越多,直到他几乎昏死过去,季望舒一再恳求,他方才丢出一只白瓷瓶。 “你要救便救吧。”说罢,大步扬长而去。 “多谢师父!”季望舒接过小瓶,掰开岳将影的嘴,给他灌了下去,转而看向顾如许,“教主,师父在气头上,还望您海涵。” 见岳将影服了解药,面色好转,顾如许松了口气。 “罢了,他终归也不是教中弟子,不必守教中规矩,今日之事,怕也是这小子嘴欠,该的。回头你去看看思凉吧,你们师徒之间的事,本座就不多问了。” 她吩咐卫岑将岳将影送去厢房,绕指柔毒性霸道,看得出,孟思凉这回真有心杀了他,总而言之先调养几日吧,气人是气人了点,但真给弄死了,也不好办。 “多谢教主宽宏。”季望舒揖手谢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害了你 日暮黄昏,眼看这天儿就该暗下来了,岳将影被七手八脚地抬去东院厢房中,派人严加看守。 虽说已经服下解药,绕指柔的余毒一时半会儿却清不干净,他咳了几回血后,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这等情况,顾如许也不敢乱给他喂吃喝,按理说谁下的毒让谁来治是最好的,不过看孟思凉走时的脸色,她觉得哪怕岳将影当场七窍流血,他都绝不会施救的。 这小子也是嘴欠,听说此事的起因便是他说了句不中听的,惹恼了孟思凉,才被人给扎了三针。 这不由得让她想起了束州那会儿,这臭小子实在欠揍,要不是为了剧情还得往下发展,不能给恁死,她救他个鬼噢! 人躺在这,还半死不活的,孟思凉不救,总得有个大夫吧。 于是,她只得去把兰舟给拖了过来。 可怜兰舟刚准备吃饭呢,一口肉还没夹起来,就被她直接拖出了屋子,到东院瞧见躺在那半死不活的岳将影时,脸都黑成锅底了。 撸起袖子下针时,与其说实在施救,更像在扎小人,还好岳将影昏睡不醒,全然不知胳膊让人扎成了筛子。 “行了,躺两天就能下地。”兰舟沉着脸收好银针,“他是被谁毒成这样的?” 顾如许顿了顿:“思凉。” 他皱眉:“他怎么去招惹孟先生了?” “他说了几句阿舒,似乎不大中听” “噢,该的。”他毫不犹豫道,顺带斜了岳将影一眼,走到一旁,写下一张方子递给一旁的卫岑,“照着这个方子煎药,一日两碗。” “是,兰公子。”卫岑立刻去抓药。 而他亦收拾收拾,打算离开。 “兰舟!”顾如许咬咬牙追了出去,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有些不敢看他,“之前说你算计阿舒什么的那些话是我说过头了,你不会还生气吧?” 她方才也在想,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再有心计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即便掺杂了什么目的,他也是站在她这边的人,她不该因一时不平便说出如此过分的话伤他的心。 他并非她那个时代的人,所思所想自然与她不同,但也有着他自己的道理,静下心之后,她愈发觉得自己冲动了。 明明是想向他套话的,怎么几句话下来,倒像是在吵架了? 他送她走时,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眼下显然不愿再同她多说了。 对于顾如许这个“表弟”,即便不算她的亲人,可他也曾数次凭他的医术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恩,是有的。 她不该随意怀疑他的用意。 至于那些兵器,或许真的只是用来帮她称霸武林的呢? 不过是多准备了些,总该再查查,才好下定论。 在此之前,她的确该先向他道个歉的。 “你觉得我在生气?”兰舟看着她。 “你不生气吗?”她愣了愣。 “自然是生气的。” “” “不过你先认错,倒是让我挺意外的。”他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你从前犟得很,从不认错的。” “啊是吗。”她干咳一声,“我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午后的事,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事关阿舒一生,不可如此草率。” 闻言,兰舟笑了笑:“如此说来,我也有不对之处,阿舒姐跟随你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要不要嫁给岳将影,还得从长计议。” 顾如许松了口气:“你明白就好。” “许许。”他忽然看向她,眼中倒映着廊下刚刚点起的灯火,灯火中,是她的身影,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郑而重之道,“我希望你记着,今后无论我做什么,哪怕全天下都误会我,你也要信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是我的亲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害了你。” 半山小筑中。 孟思凉正埋头摆弄着手边的瓶瓶罐罐,手中捣药杵有一下没一下地研磨着,烛火下,眉头紧皱。 身后忽然传来叩门声。 “师父,我能进来吗?”季望舒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他手一僵:“进来吧。” 季望舒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望着他默不作声的背影,不免有些心虚。 “师父”她慢慢地在他身边坐下,抿了抿唇,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小子救活了?”孟思凉抓了一把毒草丢进石钵中,专注地捣碎。 她点点头:“嗯兰公子来瞧过了,说是睡一觉便能醒。” “呵,真是命大。” “师父,您怎么把绕指柔下在他身上了,那可是一盏茶功夫就能闹出人命的毒药啊。”她好奇地问。 她跟在他身边五年,自问最是了解他的脾性。虽说有时难以捉摸了些,但平日里都是很好说话的,与她来琼山这些年,也从未与红影教中任何人起过争执,便是有看不惯之处,大多时候也是一笑置之,怎的今日竟与一个毛头小子大打出手,连新配的毒药都不惜用上了? 孟思凉放下药杵,将捣碎的毒汁倒入手边的小瓶中,紧皱着眉。 “那小子嘴欠。” 季望舒不解地皱了皱眉:“他不是一直那样不会说话么?” 从束州到琼山,这位弘威小世子开口就招揍的毛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连教主都没忍住抡过他一顿这小子依旧没见长个记性。 “他说什么了?” 孟思凉捏紧了拳头,脸色很是难看:“他说你这辈子已经嫁不出去了,他娶回去做个世子夫人,也挺好。他算个什么东西,想得倒美!” 闻言,季望舒也有些尴尬。 的确,换做她听了这话,也是忍不住得赏他一丈红的。 “的确该打。” 岳将影这人,她也去查过,楚京城中也算鼎鼎大名的人物了,据说是跟当今圣上一起长大的,父辈又是那位弘威大将军,光是这名头,就够他在楚京横着走了。不过这本该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世子,倒是不曾被娇宠半分,自幼便被亲爹丢进军中摸爬滚打,性子也直,心肠倒是不坏。 只是脾气实在犟,又是个不愿低头认栽的,骨头硬的很,长得一副好皮囊,无奈着实不解风情,说起话来嘴毒欠抽,已经闻名楚京了。 “晓得他欠揍你还救?”孟思凉想起那小子倒下的时候,她竟然还过去扶,为那混小子求解药他就分外来气。 她叹了口气,给他斟了杯茶递过去:“师父您消消火,徒儿救他,并非出于怜悯,只是教主吩咐过,不可伤他性命。岳将影曾是教主故友,诚然这二人已经离开了剑宗,但教主似乎并不愿伤他性命。且岳将影是朝廷封的弘威世子,此时惹上朝廷,于红影教并未好处。” “你不必跟为师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总而言之那小子再敢口出狂言,下回就没这么便宜了!”孟思凉没好气道。 “是是是”她连声道。 “那小子说在束州时闯入你的闺房,坏了你的清誉”他欲言又止。 “师父您别误会!”季望舒连连摆手,“那一日隔着屏风,他什么都没看到就被徒儿打出去了!” 闻言,孟思凉拧了拧眉:“真的?” “千真万确!徒儿可以发誓!”季望舒郑重道。 “既然是那混小子胡言乱语,你发什么誓?”他摇摇头,“为师之前也冲动了,不曾顾及后果,只想杀了岳将影了事,教主可有说什么?” “教主并未责备,只是请来兰公子将人治好便关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教主近来也是古怪得很,一会绑岳溪明,一会又绑沈新桐,净挑沈虽白身边的人折腾,不知是何用意” “教主必定有她的打算。”季望舒道。 “不觉都来这三年了”孟思凉无奈地笑了笑,看向她,“可还记得萱谷?” “怎会忘呢?”她莞尔,“徒儿到现在还记得当年师父将我带回萱谷时的场景。” “那时你死里逃生,瞧着像个小泥鳅似的。”他眼中涌出温柔的笑意。 “林家的人都没了,娘自尽,爹和大娘被带走,哥哥不知下落,我那时还以为自己也活不长了”回想起当年的惨祸,她仍会忍不住地颤抖起来,说不清是悲还是恨,只是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堵在了心口,这口气无论如何都顺不下去。 看着娘吊死在房梁上的那一瞬,她连哭都忘了,那时她还不懂事,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一日,死了太多太多人 她躲在后巷的屋檐下,看着昔日的家被贴上封条,再也回不去,屋漏偏逢连夜雨,她连把伞都没带着,只能缩在狭窄的屋檐里,望着这漫天薄凉的秋雨发呆。 撑着素面油纸伞的蓝衣男子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正饿得头昏眼花。 他递给她两个热乎乎的包子,她饿得不行,也不管里头会不会下了药,接过来就是一阵狼吞虎咽。 “慢些吃。”他蹲下来,将油纸伞打在她头上,又给了她一只水壶,以免她吃得太快噎住。 热乎松软的包子,她以前都是不喜欢吃的,但今日的包子却像是人间珍馐,令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子。 他看着她,微微地笑着,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中似有温柔的水波逐渐荡开,眉眼清秀,明明是个男子,却比女子还要俊美秀丽,眉间一点朱砂痣,为他更添三分昳丽,这样好看的人,她还是头一回见,不由得呆在了那儿。 他笑起来的时候,让她想起了楚京春日里开得绚烂的海棠花。 她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可饿得迷迷糊糊的脑子,实在不足以让她冷静地回想。 见她吃完了包子,他对她伸出了手。 他说:“阿舒,我是来接你离开这的。” 温声细语,皎皎如画,他便是个人贩子,她那一刻怕是都会忍不住去握住那只修长如玉的手。 他将她带到城中客栈,给她准备了热水,梳洗一番,还买了身新衣裳给她,让她好好休息了一日,才动身出城。 直到站在萱谷的山门前,她才终于想起在哪见过他。 林家,她哥哥的加冠礼上。 他似乎与她爹爹有些交情,那一日还带着礼物前来的。 她只是远远地瞧过他一眼,绛蓝的轻衫,低束的青丝,他侧目一眼,便如惊鸿一瞥,她不由得呼吸一窒。 如今既然想起来,她悬了一路的心,也落了下去。 而他,似乎也看出她眼中的释然,笑了笑:“还认得我?” 她轻轻点了点头,小心地问:“是爹娘托您来接我的吗?” “嗯。”他应声,“你爹半月之前写信告诉我,林家遭逢变故,我本是来带走你和林煦二人的,但我赶到的时候,你哥哥已经不在林家了,我只找到了你。” 提及林家,她转眼便红了眼眶。 “爹和娘,还有大娘都没了我也不知道哥哥去哪儿了,那些人那些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我突然间就没有家了!” 她的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按在了她头上,揉了揉她的发,眼前的男子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没事了,以后萱谷就是你的家,我会替你找到哥哥,至于你的爹娘他们将你二人送出来,必定是希望你们好好地活下去,待你长大些,此事始末自会明白。” 她呜咽着点了点头:“那,那您叫什么啊?” 恍惚了一路,她这才想起还不曾问过眼前人姓甚名谁,若是今后要待在这山谷里,总是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他低下头,看了看她,忽然就笑了起来。 “我叫孟思凉,是这萱谷的主人,从今往后,便是你师父了。” “还记得那时候我夜里时常梦见爹娘,半夜哭醒,都是师父在旁照顾我。”季望舒回想起当年初入萱谷的那段日子,仍会忍不住笑出声。 便是遭逢如此之大的变故,她也不是个安静懂事的性子,夜里哭醒后,迷迷糊糊中常常会向他要爹娘,要哥哥,不给就哭,好能闹腾,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耐心,足足陪她折腾了半个多月。 “如今见过你的武林中人怕是都不会相信红影教的魍魉使大人从前是个哭包。”孟思凉无奈地笑了笑。 “那时候真好啊,萱谷与世隔绝,什么都不用想,只要跟着师父学艺就好了”她叹了口气。 或许是人长大了,也就懂得了自己身上背负的血仇,自然而然会多想几分,她愈发怀念萱谷中的日子了。 当年师父找到她哥哥的下落,说他就在琼山阎罗殿,她便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萱谷,还是趁着夜色偷偷地走的,师父找上门来的时候,可气得不轻。 转眼,三年了。 他竟然真的陪她在红影教待了三年。 “阿舒,为师赠你夺魂,是怕你在江湖上被人欺负了,你如今能将这件兵器用得炉火纯青,为师也颇感欣慰。”孟思凉看了她一眼,“不过杀人始终不是一个姑娘家做一辈子的事,有朝一日待你与林煦为林家报了仇,这夺魂,也该收回萱谷。” 季望舒抚了抚藏在袖子下的赤镯:“师父说的是,徒儿记住了。” 他顿了顿,回到正题:“阿舒,岳将影那小子此次突然来琼山向你提亲,并非真心实意恋慕于你,此事你需得三思。” “师父放心。”她展颜一笑,“徒儿不会嫁给他的。” “为何?”其实细看,岳将影也算是一表人才,弘威将军府又是楚京望族,撇开他张口就找揍得性子不谈,倒也有几分良人的样子。 季望舒摇了摇头:“徒儿已有心上人,只是那人始终当徒儿是个孩子,尚不好明言。” 孟思凉疑惑地注视着她,她却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天色不早了,师父好好休息,徒儿先回阎罗殿了。”她起身,离开了半山小筑。 廊下灯火昏黄,被映照得光辉莹莹的,是她发间的一支银翅蝴蝶钗。 ------题外话------ 今天电脑差点报废,还好抢救了回来,不然稿子都没了我就得嘤嘤嘤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偷不回来只能狗肉炖粉条了 窗明几净,一缕朝阳从窗外照了进来。 “嘶”岳将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非柴堆旁,不由得愣了愣。 之前发生的种种,似乎不过转眼之间,可外头天色大亮,少说也是第二日了。 他觉得脑袋发沉,昏过去之前,似乎听到季望舒提起了一种名叫“绕指柔”的毒药,若是所料不错,他中的便是这毒了。 就眼下的状况来看,他多半已经服下解药了,但身子依旧乏得很。 他叹了口气,正打算起身,忽然感到耳边传来炽热的喘息,离得极近,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气息喘在他脸上,夹带着的潮气。 他不由得浑身一僵,缓缓转动脖子,首先瞧见的,是两个乌黑濡湿的——大鼻孔? 岳将影:“” 别问他发生了什么,他现在也想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为何一觉醒来,竟是和一条狗同榻而眠。 近在咫尺的狗脸是他从未见过的品种,威严中带一丝高傲,高傲中又夹杂三分蠢萌,尤其是那双浅蓝色的眼睛,说是狗中一霸也不为过。 嗯? 等会儿。 眼睛? “汪呜。”哈士奇突然发出了意味不清的一声狗叫。 四下静了一瞬后,他嚯地从榻上坐了起来,连连后退。 一人一狗,相顾无言,唯有互相吓唬的惊悚。 顾如许推门进来时,看见的,便是一幅世子被母二哈逼至床尾的尴尬局面。 她好奇地望着他:“岳世子这是怕狗?” “你才怕狗!”岳将影想也没想就反驳道,看清来人,脸色顿变,“你怎么在这?” “整个阎罗殿都是本座的地方,本座在哪都行啊。”她摊了摊手,“怎么样,现在感觉如何?” 他动了动身子,皱眉:“胳膊麻得很” “噢,那就对了,大夫给你多扎了几针。”她道。 “那个萱谷毒仙呢,给本世子下了毒之后就不敢出现了吗?”回想起中毒那会儿发生的事,他就气得牙痒痒,那姓孟的居然真敢眼睁睁看着他毒发,若不是顾如许在那,他兴许真能让他被毒死! “你可别再去招惹思凉了。”顾如许无奈地摇了摇头,“绕指柔余毒未清,你这几日都虚弱得很,老实待着吧你,就你嘴欠,在人家师父面前说徒弟嫁不出去,换做我非得打折你的腿!” 事情的始末望舒从半山小筑回来后也同她解释了,她就知道这俩能打起来,起因肯定在这混小子身上。 “你说说你,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都被关在阎罗殿里了,怎么还这么横?”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岳将影别开视线,咕哝道:“本世子也没求你救” “什么?”顾如许拧眉,“本座告诉你啊,你现在可是欠了本座一条命了,你从前也是江湖中人,有恩必报总该懂吧,这几日老实点,再去招惹思凉,回头谁都救不了你。” 他哼了一声,转而指着哈士奇。 “这狗怎么在本世子床上?” “你说银子啊。”她道,“昨晚你突然发起烧来,本座困得很,就让银子照顾你了。” “什,什么——?”岳将影错愕地打量着银子。 狗眼炯炯,分外有神。 惊得他抖一激灵。 “你别小看银子,指不定它比你聪明,喏,你额头上冷敷的毛巾还是它给你换的,还不谢谢人家。”她冲狗招了招手,“银子,过来。” 哈士奇扑棱着大长腿,朝她奔去。 岳将影一把抓下额上的毛巾,一脸活见鬼:“你是说这只狗照顾了本世子一晚上?” “不然呢,本座可是要睡觉的。” 岳将影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你们红影教穷得连个使唤丫头都没有吗?” 连狗都用上了!? “噢哟,岳世子作为一个阶下囚,想得还挺美。”她挑了挑眉,“别说阎罗殿中没有使唤丫头,便是有,本座也不会派来伺候你的。” “” 她刚才说了“阎罗殿中没有使唤丫头”吧,这鬼地方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吗 “不过银子是只母狗,不如世子将它当做个丫头,凑合凑合?” “” 这能凑合吗你这混蛋! 他顺了顺气儿:“罢了罢了,本世子不与你计较” 他捂着尚在发麻的胳膊,从榻上下来。 “你这大清早,来这作甚?” 顾如许想了想:“本座来看看你醒了没,若是没醒,早饭便省了。” “你!” 这臭丫头说话怎么就这么膈应人? “瞪着本座作甚?”她看着他,“所以到底吃不吃?” 岳将影剜了她一眼,恶声恶气道:“吃!” 从昨晚到现在,他可是滴水未进呢,都到了这时候了,横竖又逃不走,为何要委屈自己饿肚子? 她出去了一会,提着食盒回来,给他带了些粥点。 岳将影坐在那默不作声地吃着。 她走近些,低头问了问,皱起了眉。 “作甚?”岳将影吃了一吓,险些从凳子上跌下去。 她犹豫半响,狐疑地打量着他:“你多久没洗澡了?” 闻言,岳将影的脸色更臭了:“从带着聘礼上山,到今日,三天。” 顾如许瞪大了眼。 “怎么,本世子被你绑来,关在柴房里,又与那姓孟的打了一场,哪有时间洗澡?”他低头嗅了嗅,果真闻到一股子汗臭味。 想想也是,如今可是大夏天,三日不洗澡,都得捂出痱子了。 顾如许忙带着银子退后三步,远离他身边。 “喂!顾如许你用得着这么嫌弃吗!”他顿觉来火。 “都馊了,嫌弃你怎么的。”她摆了摆手,“后山有处泉眼,离阎罗殿不远,一会儿喝完药赶紧去洗洗,本座现在都不想张嘴跟你说话” 这臭小子,到底是军中出身,一点儿也不晓得注意些,还忒理直气壮。还是沈虽白干净,在一朝风涟的时候,他每日身上都是香喷喷的,待在一间屋子里还能作熏香用。 同是男子,还曾是师兄弟,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呢。 岳将影心中恼火,但无奈她说得没错,三日不洗澡,身上确实不大好闻。 让他想起前些年被亲爹扔进军营中摸爬滚打的时候,半月没洗澡,一下水搓下半寸厚的灰。 “本座的银子都比你香。”她拍了拍二哈的狗头。 “” 岳将影的脸色终于被气得黑中发紫了。 他吃完早饭,看了看食盒中还摆着一碗黑糊糊的药,端出来一闻,还有些刺鼻。 “放心喝吧,没毒。本座要是想杀你,昨日便不会请大夫救你了。”她看他有些犹豫,出言劝道。 兰舟那小子也是难捉摸,还以为他挺瞧不上这个弘威世子的,要他施救还得磨一会,没成想他到了这间屋子里便开始救人了,诚然脸色臭了些,不过岳将影好歹无碍了。 施了针又留下了药方,还是挺上心的。 岳将影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药,最后还是豁出去一饮而尽。 “岳将影,这亲你还提吗?”她看着他微微泛白的脸色,忽然问道。 “提。”他毫不犹豫,眼中满是不服气,“本世子哪儿不好了,楚京中想嫁给本世子的女人都能排到顺天门,本世子一个都不想娶!这次提亲,本世子就不信了,她是多大的脾气,本世子亲自提亲,不答应也就罢了,还敢动手打本世子!” 顾如许看着他脸上还没好透的旧伤,努力憋着笑:“你从前有去别家姑娘那提亲过吗?” 此话一出,他便板起了脸:“哪来的‘别家姑娘’,这是本世子生平以来头一回提亲!” 闻言,她顿时了然。 “那就难怪了” 她就说,但凡有经验的,哪里会说出那等不解风情的话来。 “什么意思?”他皱眉。 “没什么,你继续努力吧。”她意味深长地一笑。 就这情商还想娶媳妇儿,堪忧啊。 不知为何,岳将影总觉得她这笑容中暗含着一丝同情。 “你这红影教男子如此之多,你和季望舒居然还嫁不出去,果然是愁嫁的母夜叉”他实诚地道出了真心话。 于是,顾如许面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紧随其后的,是一记后扫腿,踹得岳将影一个趔趄。 “祸从口出,小心血光之灾啊岳世子。” 岳将影:“” 琼山后山中的确有一处泉水,被太阳晒过之后,水便是温热的,倒是非常舒服了。 顾如许带着岳将影到泉水边,便见一处小木屋。 “这是之前卫岑搭的屋子,可借你一用,别把东西弄坏就成。”她嘱咐道。 这屋子离她闭关的石屋不远,本是卫岑搭起来给她用的,不过眼下她一时半会也用不上,借他使使倒也无妨。 “本座先走了,你别想着逃,离开了这泉水附近,方圆五里皆是红影教的地方,暗阁弟子可不是酒囊饭袋,被杀了可别怪本座没事先提醒你。”撂下了狠话,她便离开了此处。 看大男人洗澡什么的,她可没兴趣。 “壮士。”清脆的一声呼唤突然传来,正走在密林间的顾如许猛地一僵,下意识地低下头,正迎上一双浅蓝色的狗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它咧了咧嘴,发出了跟方才一模一样的声音,“壮士,是我。” 她给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你你你怎么说话了!” “嘘,您轻点”哈士奇抖了抖耳朵,“我本来就会说话,只是昨日突然变成狗之后,没能及时调整过来,故而只能发出犬吠。” “所以你现在调整好了?”她诧异地盯着它。 “是的,语言功能已经转换过来,只是狗的声带和人不同,我今后只能用这种声音说话了。”清脆如幼童的声音又软又甜,配上哈士奇这张威风凌凌的犀利面容,着实令人难以相信。 刚清净了一日的顾如许尴尬地笑了两声:“恭喜啊” 哈士奇从她眼神中读出了欲言又止,道:“壮士您放心,我的声音只有与您说话时才会是这般,对于其他人来说,我开口的时候依旧与寻常犬类无异。” 闻言,顾如许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得,这下魔教教主真是狗语十级了。 “你方才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她记得它方才喊她的时候,似乎是想说什么的。 哈士奇恍然:“我是想提醒您,岳将影方才与您说话时顺走了您的腰牌。” “什么?”她一阵愕然,伸手一摸,腰间果然空空如也,“那可是教主令牌,他若是拿走了” “便可随意出入琼山,教中弟子可不敢违逆。” “那岂不是糟了!”她顿觉不对,还当那小子愣呢,好家伙,连她的东西都敢偷,“我现在就去拿回来!反了天了!” “哎等等!”狗急忙拦住她,“岳将影可是在那沐浴,您确定就这么直接闯进去吗?” 顾如许:“” 不,她连那小子一个汗毛都不感兴趣,一会儿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她还担心长针眼。 “但是不拿回来,他洗完澡就该跑了。”她不禁有些烦躁,“不然你再去偷回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礼尚往来,谁也不亏。 “啊?”哈士奇瞪圆了眼,“我去?” “那小子肯定把令牌放在身边,你找到了就偷偷叼回来,没有令牌,他敢跑?”她就知道方才他那么老实地答应,里头定有猫腻,居然敢算计到她头上来了,不让他吃个哑巴亏,她都对不起这反派b一ss的名头! “可,可” “别可是了,就决定是你了,去吧哈士奇!”她一巴掌拍在它的屁股上,望着它一步三回头的背影,她笑眯眯地挥了挥手,“偷不回来今晚就狗肉炖粉条加餐啊!” 系统:“” 你是魔鬼吗! 为了不变成锅中肉,盘中餐,二哈撒开腿,穿梭于密林间,沿着蜿蜒的溪流,终于回到了泉水旁。 躲在灌木丛后悄咪咪地张望,转眼便瞧见岳将影在水边宽衣解带。 衣裳整整齐齐地摆在岸边,他皱着眉,朝四下扫了一圈,它慌忙缩回狗头。 确信无人之后,岳将影松开了手中紧握的令牌,塞进衣裳之间,遮掩好,这才下水沐浴。 丝毫不曾注意到,一双浅蓝的眼睛正从灌木的枝叶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叠衣裳,锋利的獠牙缓缓咧开,蓄势待发。 ------题外话------ 二哈拆家本能蓄力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各怀心事 使唤了系统去偷令牌,顾如许便寻了处矮坡坐下慢慢等着。 讲道理,这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可太痛快了,从前不能奈何于它,如今将它变成了一只母哈士奇,只要红烧肉炖的够香,薅毛速度够快,还是能控制得住场面的嘛。 她躺在山坡上,随手折了根草杆子,叼着哼小曲儿。 今日天气不错,万里晴空,偶有几片薄云缓缓飘过,从叶隙间渗出的阳光碎如夜星,或者说还要更晃眼些,山间的清风拂过纸头,撩得叶片窸窣,格外闲适。 这样的场景,让她不由得想起刚刚穿越过来的那日。 她似乎也是躺在这样的山林间——不过算算教程,该是琼山的另一边了,不过山林溪涧,也都大同小异。 那一日的她可真狼狈。 或许狼狈的也是那日的顾如许。 她一缕幽魂,从异世而来,还没等回过神来,就莫名其妙成了武林公敌,本以为这样的人生已经够惨的了,如今想来,无论如何她至少还算活着,真正惨的,是顾如许才对吧。 一个姑娘家,得费多大劲儿才能习得这一身绝世武功,又得花多少心血才建起弟子遍布中原的红影教,且不论她有何目的,是否真如江湖传言中那般是个为祸苍生的恶毒女子,人都死了,管世人如何说呢。 穿越至今,令她最是好奇的,并非这看似快意恩仇,实则暗潮涌动,各怀心思的江湖,也不是这偌大的红影教一天到晚究竟在搞什么名堂,甚至也不是那个佛系的奶狗男主,而是顾如许。 系统说,她在这待得越久,对上辈子的记忆便会越少,从邻里亲朋,到好友师长,最后可能连前世的自己长了怎样一张脸都不会记得了。 她终将完完全全变成踏雪红梅顾十一,变成这个世界的大反派。 待那一日,或许她可以拿到系统说的顾如许的记忆碎片,替她记得她这不明不白的一生,究竟历经了什么,从今往后,等着她的,便与从前再无干系了。 她有时会翻一翻那本记录着她过去的本子,说不清是为了让自己多记得那么一会儿,还是对变成顾如许这件事感到害怕。 她时常在想,顾如许她,究竟在做什么呢? 一手建立起红影教,为此不惜背叛师门,甚至得罪那么多江湖豪杰,是醉心武学还是另有谋划,尚且不得而知,不过近来她总觉得此事另有古怪。 首当其冲的,便是兰舟那小子。 他似乎在谋划着什么不得了的事,而这件事,顾如许多半也是知情的,这红影教总坛中,恐怕也不止她二人暗中在办些见不得光的事。 原以为兰舟不过是走投无路,只能与这个表姐相依为命,充其量也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多教教便好了。 如今细细思量,倒是她太过先入为主了,他平日里的一举一动,哪里像个孩子? 沉稳自若,处变不惊,在黎州拿下长生殿分舵的时候,他每一道命令都老练果决,仿佛早已将这生杀予夺的手段烂熟于心了,要说他何时会孩子气地表露出自己偏执的一面,唯有当她与沈虽白扯上关系的时候。 他与沈虽白之间,似乎有着某种旧怨,又似乎是极度地不愿意看到她站在他那边,甚至提起“沈虽白”这个名字都会让他炸了毛似的火冒三丈。 心肠坏不坏她不好说,但他说过不会害她,不知这一句是否能信。 顾如许身上有太多她搞不懂的事了,诚然系统说她可以凭借做任务,逐渐提高自己的权限,今年入冬时便能拿到记忆碎片,但都说是“碎片”了,她猜想这过程大概就像孩子玩的拼图,没刷出所有碎片之前,她也只能慢慢地耗着。 说句实话,她其实并不讨厌顾如许。 尽管她是人人口中的妖女,豪杰眼中的祸患,据说坏到连自己的师父都不要她了——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她讨人厌。 就像系统之前问她的那般,究竟是如何看待顾如许的,她总觉得这“魔教妖女”有些莫名的可怜。 当初决定帮她查明死因,并非仅仅是为了还这个恩情,同时也为以防万一。 顾如许的武功她亲身体会过,纵然如此年轻,但如此深厚的内力,能与之交手后全身而退的,放眼江湖,都屈指可数,更不必说有能耐真把她杀了的。 若只论武艺,排查起来拢共也就那么几个掌门长老还能排得上号,可坏就坏在,顾如许死前是中了毒的。 那些伤口,流了那么多血,都没能让她倒下,最终要了她的命的,是她所中的毒。 可惜她到这具身体里的时候,顾如许已经咽气了,她中的毒系统告诉她,已经解了,事后孟思凉这个毒仙也没能琢磨出这究竟是什么毒,这条线索便就此断了。 此后,每当她要查出些什么的时候,总有些乱七八糟的事冒出来,也就一直搁置了下去。 如今想来,还挺对不住顾如许的。 都半年了,她的死依旧不明不白。 一日查不清凶手,她这心就难安。 连顾如许都命丧他手,若是那凶手发现顾如许还活蹦乱跳地蹦跶着,换了芯儿这种玄乎其玄的事谁又会关心呢,万一凶手又折返回来,要她再死一回可怎么是好? 想到这,她嚯地坐了起来。 等等,有些不对啊这事儿。 她抖一激灵。 倘若凶手不是个疯子,那么杀人,无非两种情况。 一是“情债”。甭管是一时口角,还是积怨已深,是国仇家恨,还是私情难了,以此为由杀人者,都有一个通病——他们通常都喜欢看自己的仇人咽气,咽气之前可能还天南地北,前世今生地聊一会儿。可那一日,除了横尸荒野的顾如许,以及一群嗷嗷待哺的野狼,她并未发现有别人在。 另一种,便是被杀的人身上带凶手十分想要的东西,想要到不惜闹出认命。 那日的顾如许,丢了什么吗? 她忽然想起,自己似乎从未留意过这一点。 准确地说,是因为她压根不知道顾如许带了什么出门,才会招来如此横祸。 或许该从这条线索查一查,只是那时的顾如许已经失踪半个多月了,江湖中的宝贝说多不多,说少也的确有那么几件被人束之高阁的,顾如许究竟是从教中带走的东西还是在江湖上抢来的,可就难说了。 一代魔教教主,因为一件尚且不晓得是什么的玩意儿丢了命,啧,这事儿传出去,很丢脸啊 不过也说不准还是仇家暗算,毕竟顾如许得罪的人排一排可绕中原三圈了吧,这其中有些个玩毒使阴招的也不足为奇啊,又不是人人都想做那光明磊落的盖世英雄,动起手来连个暗器都不屑使。 她心烦地叹了口气。 魔教教主这职业还真得是个全能,不光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拳打华山小道士脚踢少林老和尚,这查案的本事也不能落下。 “顾如许啊顾如许,你若是真在我体内留下了一缕执念,不如托个梦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死的吧”她又不是什么包青天,从何下手都成问题啊。 正当她仰天长叹之际,身后突然传来季望舒的声音。 “教主?”她怔愣地站在坡顶,望着下头面色凝重的顾如许。 顾如许吃了一吓,嘴里的草杆子也掉了。 “阿舒?”她不解地回过头,“你怎么来后山了?” 季望舒一脸茫然:“属下方才路过东院,发现岳将影不见了,守门的弟子说,您带着他朝后山去了,属下担心出什么事,故而追了过来您在这,他人呢?” 虽说晓得教主她武功盖世,但岳将影那小子保不齐盘算着什么诡计,只要给他一个破绽,这小子不跑才怪呢。 暗阁弟子同她禀报,教主把人带走了时,她立刻追了过来。 “岳将影的话,应该在那边洗澡。”顾如许指了指远处的密林。 “洗,洗澡?”季望舒有些蒙圈,“您带他出来就是为了让他洗个澡?” “嗯。”她并不否认,“他都三日没洗澡了,这大夏天的,同他站近些都能闻到汗臭,再不洗洗该馊了。” 她说得一本正经,季望舒也只能无奈地叹息。 “你怎么突然来找这小子了,不是挺不待见他么?”顾如许好奇地看着她。 季望舒干咳一声:“属下只是怕他跑了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哦”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本座还以为你回心转意了,又和这小子瞧对眼儿了呢。” “教主”季望舒一脸“怎么可能”的神情。 顾如许不由得暗暗同情了一把岳将影。 这位心高气傲的世子爷,看来得在阿舒手里结结实实地栽上一回了。 她心生无奈,季望舒则默默地别开了视线。 来的路上,她曾在后门遇到了兰舟。 他似是在那等着她,见她过来,对她笑了笑。 “阿舒姐,可有空听我说几句?” 她看了看后山,又看了看他,终是选择走到了亭子里。 “不知兰公子想说什么?”她看着他斟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自然是关于眼下岳世子前来提亲一事。”兰舟道。 季望舒不解地皱了皱眉:“兰公子何意?” “岳世子的身份想必阿舒姐你也清楚,岳琅大将军之子,楚京名之后,凭弘威将军府的名望,在娶妻一事上,本该找个门当户对,能与之互相帮衬的楚京贵女才是。”兰舟缓缓道来,“不过弘威将军府如今的圣宠,朝中也没有能帮衬他的同僚了。今年的选秀刚结束,新入宫的妃嫔也才领了各自的封号,待些时日,估摸着当今天子便能腾出手来替弘威将军操办此事,若不出我所料,明华公主的驸马,多半就是岳世子了。” 季望舒略一沉吟:“的确,先帝子嗣不多,留下的公主中,明钰公主受当年宁国府一案牵连,早已过了寻常女子出嫁的年纪,明英公主尚且年幼,适龄的便只有刚刚行过及笈之礼的明华公主了。” 说起这位明华公主,她并非先帝所出,而是太长公主的遗孤。 据说当年大周边疆屡遭侵袭,太长公主与驸马恭亲王请缨出战,退敌千里,令人唏嘘的是,朱岭一战,将十万敌军引入峡谷中后,突发山崩,太长公主与恭亲王率领的五万大军亦埋骨于黄沙之下,就连尸骨都没能找到。 先帝悲痛万分,便将甥女接入宫中,交由当时的珍妃娘娘,也就是如今的皇太后娘娘抚养,封为明华公主。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明华公主也到了出嫁的年纪,虽不知她心中是否愿意,但眼下没了先帝撑腰,便是不愿,怕是也不得不嫁吧。 “弘威将军府的确有资格迎娶当朝公主,那明华公主若是嫁入将军府,岳家便是皇亲国戚,日后若有了子嗣,就更得为了大周江山不遗余力了,皇家这一步,怕是早已谋算好了。”季望舒也看得明白,凭岳家如今的处境,这样的结果,可以说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兰公子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阿舒姐觉得我为何要说这些呢?”他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叩了两下桌面,“你难道不觉得,这对于你我来说,都是个机会吗?” 她迟疑了:“什么机会?” “重新回到楚京的机会。” 一路上,兰舟的话都在她脑中回响。 他的意思,她已经听明白了。 岳将影此举,犹如天降的馅饼,这并非是指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白捡了个世子夫人做的意思,而弘威将军府这个垫脚石,一旦踩上去,他们便不必在藏头露尾地躲在这江湖中了。 只要她答应岳将影的提亲,便能名正言顺地回到楚京。 筹谋了这么多年的一盘棋,也终于到了布局的时候。 这一切,只需要她委屈一下,便能开始。 林家的仇,哥哥的仇,她的仇,这条路,少说能折去一半的曲折,顺利的话,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便能堂堂正正地为爹娘立坟祭拜,给九泉之下的人一个交代 “望舒?”顾如许发现她在出神,伸出手往她眼前晃了晃。 她抖一激灵,将心中的打算藏好,笑着接话。 “也无妨,琼山中都是我们的人,他没有出入的令牌,也跑不出这座山。” “啊。”顾如许一合掌,“忘了说那小子刚才趁本座不备,顺走了本座的令牌。” 季望舒:“” 教主金令,别说出琼山,就是直接调动山间弟子也不在话下。 她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里:“属下这就去找他!” “哎别别别!你先别过去!”顾如许连忙拦住她,“那小子指不定还在洗,你一个姑娘家,看见点啥都得长针眼!” “可!” “本座已经让银子去了,一会儿就能把牌子偷回来。”顾如许道。 “银子?” “本座的狗。眉头别拧这么紧,银子聪明得很,定能偷回来。” “” ------题外话------ 国庆假期也快结束啦,评论区怎么这么冷清啊嘤嘤嘤,大家都出去浪了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原来你好这口 然半柱香过去了,密林那头依旧没瞧见哈士奇的身影。 “教主,咱们还等吗?”季望舒回过头,犹豫地望着她。 “再等会儿吧,许是那小子把牌子藏得太严实,不大好找。”顾如许道。 “”那就再等等吧。 又过了两盏茶功夫,密林那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不然我们还是去看一吧。”顾如许此刻的心情有些忐忑。 季望舒叹了口气:“去看看吧。” 搞不懂教主为何会把期望寄托在一只狗身上。 更搞不懂的是她为何要陪着教主一起相信这狗能从岳将影手中把令牌偷出来。 二人互觑一眼,起身往回走。 与此同时,泉水边。 岳将影将令牌塞进岸边的衣物之间后,便下水了。 他也晓得自己这会儿最好还是赶紧脚底抹油,逃出这琼山地界为上。 方才他趁顾如许不备,偷了她腰上的令牌,说实话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真就这么得手了!本以为她就像江湖传言中那般可怖,据说曾有一武林高手与之过招,十几个回合下来,连她一片衣角都没摸上,便败下阵来。 诚然这佚闻可能在一传十十传百之后有些许夸大不实的部分,“武林高手”保不齐也是自封的,但有胆子跟红影教教主动手之人,武功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不过十几来回,便葬身在红影剑下,如此切磋,怕不是被顾如许摁在地上打。 故而这回,他也只是抱着玩命一试的想法对她腰间的令牌下了手,被她当场折了手或是一掌劈出二里地诸如此类的后果他都想到了,然当他动手的时候,她居然毫无反应。 这令他感到更毛骨悚然了。 他偷令牌的手法并不算高明,寻常的市井小贼也是如此手到擒来的,以顾如许的江湖经验,不可能毫无察觉。 可她居然只是叮嘱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这里。 头也不回地。 他坐在水边看着手中的令牌,这牌子他上回见她时她也挂在腰上,瞧着不像是假的。 且以顾如许的身份和武功,在自家地盘上,也没必要把真令牌掖着藏着,不晓得防着谁。 倘若这玩意是真的,他便能拿着它随意出入琼山,红影教上下根本无人敢拦,顾如许那个臭丫头真会如此不小心,教他得了手? 不,这其中必定有猫腻。 他望着顾如许带着狗走出这片林子时,的确想尽快离开,但看着手中轻而易举得来的令牌,他又陷入了犹豫。 顾如许不会白白让令牌落入他手中的,他可不能轻易落入魔教的陷阱中。 她带他来这沐浴,而非在阎罗殿中唤人抬水来,叮嘱他不许跑,却又让他偷走了她腰间的令牌,而今,等同于替他荡平了所有的阻碍,摆着一条大道让他逃。 今日之事看似合情合理,但细想之下却又觉得分外可疑。 他可不信她会如此好心,就这么放了他。 既然不是为了放他走,那便是另有谋算了。 他看着手中令牌,紧皱着眉。 这琼山可是魔教的地盘,自然处处都是顾如许的人,他记得红影教除了明面儿上的诸多弟子,私下还培养了一群杀手,江湖上称之为“暗阁”。 “暗阁”中的弟子皆是百里挑一的武林高手,没人知道他们究竟藏在哪儿,不过若是上了暗阁的名单,可就倒了大霉了——因为你压根就预料不到,自己会在那一瞬间,死在哪个角落里。 掌握着如此隐秘而骇人的杀手,他在红影教中怕是折了朵花,转眼间便能传到顾如许耳中吧。 眼下虽看不到任何人,却不代表这林间就真的没有人在监视着他。 他拿着这块令牌下山,是会被立刻拦下来,还是会看似顺利地离开琼山,尚不好说,前者的后果大概逃不过一顿揍,这他倒是无所谓,可后者,倒是令他更为难以释怀。 这块令牌,就像一根鱼线,前头拴着他,那么在后头握着钓竿的又是谁? 望着这片密林,他的心一点点揪紧了。 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顾如许也不会白给他一块令牌,若是她真的想借他的手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又怎么能让她轻易如愿? 虽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可今日,他决不能就此离开。 他倒要看看,她在谋算着什么。 如此一想,他便下定了决心,打算静观其变。 将令牌藏入衣物中后,他泰然下水。 琼山的确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饶是他这去过大周不少地方的人,都不禁觉得顾如许这厮还真会挑地方做窝。 他也曾做过左前锋,此处地形看一眼便晓得,明显的陡坡山岭,就前山还铺了条路,易守难攻,上来便是活靶子。也难怪这么多年,即便恨极,武林中人也没能攻下阎罗殿,捉住顾如许,这种地方,若没有几个内应,偷袭都难如登天吧。 这山泉水沐浴的确十分舒服,四面绿林环绕,清风徐徐,就是少了些雅乐,配这林间莺鸣。 洗着洗着,他紧绷的心绪也渐渐放松下来。 见招拆招吧,总之今日是走不了了,得想法子把令牌放回去才成。 不管顾如许此举究竟有何图谋,但他偷令牌,也的确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不如一会儿将其丢在路边,待顾如许回来找时,便当做什么都不知,至于真相,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顾如许,无论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可不是沈虽白那傻小子,没那么容易上你的当! 他暗暗握拳,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 是脚步声。 非常轻的步子。 寻常人走过,十步开外他便能觉察到,可此人似乎已经走到岸边了,就连踩过河床卵石都仿若踱步轻羽之上,这等轻功,怕是不在他之下。 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这红影教的暗阁。 难道顾如许将他带到这,是为了下杀手? 不,应该不可能,她若是想杀他,昨日何必替他解毒?况且季望舒也说过,红影教似乎不想得罪朝廷,他这个弘威世子若是死在琼山,朝廷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届时红影教上下,谁都别想置身事外。 会是别的门派的人吗? 他听闻顾如许行事嚣张,结了不少仇家,隔三差五便会有找上门来寻仇的,在这后山遇上一个,也不足为奇。 若真是顾如许的仇家,他说不定还能与之斡旋一番,只是不知来者究竟是善是恶,他的刀可还搁在岸边啊 身后的脚步身愈发近了,他一面若无其事地往肩上撩水,一面暗暗蓄力,打算孤注一掷,与之拼了。 感到身后之人走近,他猛一跃起,一拳扫了出去! 可打到的,只有清风一缕。 他吃惊地望着自己的手,却又听到脚边传来“呜呜”的声音。 低下头,便看到一双湛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这黑白分明的轮廓,这时不时摇晃一下的尾巴,还有这黝黑的鼻孔——若是他的眼神还算好使,那想必不会认错的。 此时此刻,他只想问一句。 顾如许的狗为什么会在这? 再一细看,这狗嘴里叼着的是他的衣裳。 他一脸错愕地瞪着狗,狗也满眼惊恐地瞅着他,这尴尬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狗的反应比他快,低头叼起岸上的衣裳,撒丫子就跑了! 他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这死狗叼走了衣裳,他穿什么! “喂!把衣裳还给本世子!”他赶紧追上去。 一人一狗,你追我赶,林间一阵上蹿下跳! 岳将影自诩轻功不错,当年被亲爹丢进军营中摸爬滚打那几年,抢饭也是其中佼佼,而今居然在一只长相犀利的家犬后头追得团团转!顾如许也不知养的是什么狗,如此狡猾,叼着他的衣裳还能逃这么快! “他干嘛呢?”躲在树杈上的两个暗阁弟子一脸茫然地望着下头已经绕着这棵树相互周旋了二十来圈的一人一狗,忍不住窃窃私语。 “不知道啊,兴许在玩吧”另一人犹豫着猜测道。 教主让他们守在这监视,本以为这小世子会忍不住逃,届时他们出手降住他便可。然眼下他非但没逃,倒是跟一只狗纠缠起来了,这就令人着实不解了。 寻常人会跟一只狗一般见识吗? 不过看这小世子追得还挺来劲啊,也许真是在逗狗呢。 他从前好像也做过类似的事,丢个棍子给狗,让狗再叼回来诸如此类。 不过看下头这状况,显然是世子丢了衣裳之后,银子压根没打算再还给他了啊。 啧啧,楚京大户人家可真会玩。 “把本世子的衣裳放下!你这奇丑无比的狗!”岳将影张开双臂,逼了上去。 哈士奇被逼至树根下,小心翼翼地往后推。 忽听得他一句“奇丑无比”,登时怒上心头,狠狠冲他呲了呲牙。 “怎,怎么着,你还想咬人啊!”岳将影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睛露出了凶光,立刻摆开架势,随时等着它咬上来的瞬间,好趁机把衣服和夹在其中的那块令牌夺回来。 哪成想,哈士奇压根没有同他撕咬一番的意思,猛地一扑,趁他抬手的瞬间,直接从胯下钻了过去,叼着衣裳一阵疯跑! “你这死狗!站住!”岳将影气急败坏地追上去,这回算是彻底被激怒了。 他也不晓得为啥如此生气,但只要看着这张长相清奇的狗脸,想到它居然狗胆包天偷了他的衣裳,这火气就蹭蹭蹭地往上窜。 “要让本世子逮到你!非拔光你的毛烤了吃!”为了追这泥鳅似的蠢狗,他连轻功都用上了! 经过几十个回合的追逐,他终于凭借岳家祖传的轻功步法,将哈士奇逼进了木屋的角落里。 看着缩在桌子下瑟瑟发抖的狗,他搓了搓手,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哈士奇瞪圆了眼,拼命往后缩腿,叼着衣裳呜咽出声。 壮士救命啊——! 此时的顾如许正与季望舒一道朝这边赶来。 “教主,您为何要把岳将影带到后山沐浴,阎罗殿中不缺热水的。”季望舒好奇地问。 顾如许道:“就让他在东院洗确实挺方便的,不过岳将影这会儿怎么说也是个阶下囚吧,好吃好喝还准备洗澡水,当阎罗殿是什么客栈不成?被教中弟子瞧见了,会如何想?” 这么一说,季望舒便明白了。 “还是教主思虑周全。” “不过岳将影那臭小子,火气忒旺,让他出来爬爬山,泡个凉水澡也不错。”她随口道。 “他是何时偷了您的腰牌?” 闻言,顾如许欲言又止地瞥了她一眼。 这个问题问得真妙,她要是知道他几时动的手,还用得着银子回去偷回令牌? 那臭小子怕是要当场被她摁地上揍了! 正说着,便到了木屋门前。 季望舒朝那泉水中瞥了一眼:“教主,岳将影不在那。” 顾如许眉头一皱,突然听见木屋中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动静。 “好像在屋里”这动静,难不成有人闯入琼山,跟那小子动起手来了? 她朝季望舒使了个眼色,二人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 木门虚掩着,从门缝中可以看到墙上树影摇晃。 她正疑惑,屋中传来激烈的挣扎声以及岳将影的一声怒喝:“跑啊!你再跑一个试试!本世子还收拾不了你了!” 季望舒怔愣地看了顾如许一眼,在她的示意下,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只见屋中一片狼藉,桌椅板凳翻了一地,整间屋子仿佛被拆了一遍似的,就连窗边的帘子也被撕扯了个稀烂。 二人错愕地跨过门槛,将门再推开些,终于找到了岳将影。 只是这局面着实有些尴尬。 地上衣裤凌乱,狗毛瞎飞,裸着上身的俊俏郎君正将一只哈士奇死死地抵在地上,一手将那对扑腾的狗爪攥着摁在一边,一手掐着狗嘴。哈士奇的后蹄正疯狂地踹在他胸口上,不知是委屈还是因为喘不上气,总之瞧着眼泪都要掉出来了,那股子拼死挣扎的架势,就好像 季望舒呆住了。 顾如许难以置信地蒙眼后退,看他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一个变态。 岳将影此时也终于注意到她们进来了,一脸错愕地抬起头,似乎想说些什么。 “岳将影。”她哆嗦着指向他的脑门,颇有几分痛心疾首的意味,“本座万万没想到啊,你居然好这口?” 说罢,仿佛见识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般,扶着额快步离开了这屋子。 季望舒:“” 哈士奇:“” 岳将影:“” “岳世子好雅兴。”季望舒的眼神忽然就意味深长起来。 她也走出门去的瞬间,岳将影低头看了看还被他压在地上的狗,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梦初醒地跳了起来! “不是,我没有!我真没有!”他扒着门追了出去,“顾如许你听我解释!你站住!” ------题外话------ ——小剧场—— 岳将影:居然这么容易就得手,你肯定是另有阴谋! 顾如许:大兄弟你想多了。 脑补帝系列,其实世子真的可以跑的来着哈哈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似曾相识之人 窗外鸟鸣声声,屋内相顾无言,眼前的女子数次欲言又止之后,岳将影终于忍无可忍地拍案而起。 “顾如许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如许望着他眨了下眼,又低头看了看脚边哈士奇的背影——以及它被揪秃噜了的一块后颈肉,忽然有种不知从何说起的惆怅。 “你可真行啊,连母狗都不放过,银子就想拿块牌子,你至于么”拿的还是她的牌子,啧啧,这年头,当狗都不安全了。 “它还咬了我一口呢!”他没好气地抬起被咬出一圈牙印的胳膊。 顾如许一脸吃惊:“你还真跟狗斤斤计较啊?” “你!”岳将影气得脸青,“总之本世子都解释过了,事情的经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哟,本座想的哪样了?”她拍了拍狗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本座和阿舒进门的时候,你的的确确把银子摁在地上摩擦啊。” “我” “你敢说你没有?”她挑眉。 “我是把它摁在地上,但那是因为哎呀顾如许!还是住口吧你!”她说的那些话,乍一听的确只是在陈述事实,但前后这么一连,他就觉得这丫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这是本座的地盘儿,本座爱说什么说什么,岳世子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她皱了皱眉,“你偷了本座的令牌,却没跑,这倒是让本座挺意外的。” 她本以为令牌到手,这小子得一路飞下琼山去,哪成想还能被哈士奇缠住,又给逮回了东院里。 “你以为本世子会上你的当?”岳将影瞪了她一眼。 闻言,顾如许有点懵。 “本座给你挖坑了?” “你当本世子傻吗?”他呵了一声,“你带本世子去后山,又故意让本世子得手,好让本世子以为能够拿着令牌趁机逃走,好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本世子眼下的确不知你在谋划着什么,但你休想得逞!” 顾如许听得一愣一愣。 “啊?”她几时想了这么多,她怎么不知道? “论江湖经验,本世子的确不如你,你想借本世子之手得到什么?”他逼近一步。 这臭小子到底在说啥? 顾如许发现这话茬越跑越偏了,能告诉他她真的只是一时疏忽,没想到他一个世子爷还精通探囊取物之能么? 显然不行。 这小子若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唬不住下回真跑了怎么办? 她清了清嗓子,稳住懵逼的心神,一本正经地看向他:“岳世子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本座费心得到的吗?” 岳将影一怔,定睛注视着她:“求财?” “本座近来手头是有点紧。”她拧眉反问,“不过放了你,本座还找谁要赎金?” “难道你需要将军府为你办事?” “嗯”她忽然觉得这个提议有几分意思,不如考虑考虑。 见她犹豫不答,似乎也不是这个答案,既非求财也非求权,那么就只有 岳将影心头一寒,防备地连退三步,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你你该不会想做世子夫人吧?” 顾如许:“” 大兄弟你这思路真够清奇的啊。 她欲言又止,岳将影更慌了。 “你这是白日做梦!” “你特么还想得美呢!”她忍无可忍地抄起手边二哈抡了过去。 “汪呜!?”哈士奇一脸懵逼地滚了出去。 岳将影慌忙躲闪,可惜离得太近,二哈来得太快,一团狗子直接糊脸! “呸呸呸顾如许!你居然敢朝本世子扔狗!”他一把推开哈士奇,吐出嘴里的狗毛,火冒三丈地瞪着顾如许。 “本座没朝你扔刀子就不错了!”顾如许叉着腰,好笑地看着他,“谁给你的勇气以为本座想嫁给你了?梁静茹吗?” “梁,梁什么?” “你还是闭嘴吧!从今日起,你也甭踏出这院子了,老实待着!”她觉得继续同这厮东拉西扯下去,非气得胃疼不可。 看着她转身离开,哈士奇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扑棱着跟上。 “顾如许!顾如许你站住!本世子话还没说完呢!”岳将影揉着被狗爪拍了一巴掌的脸,大步追了出去,然而顾如许没追上,踏出院门的时候倒是迎头撞上了另一个人。 “嘶——”这下,他的额头也疼了起来。 这倒霉催的鬼地方,怎么哪哪儿都跟他过不去啊? 他纳闷地抬起眼,看着被自己撞到的人。 那是个少年,十六七模样,着白衣,系红绫,白皙俊俏的一张脸,因着方才那一撞,额头红了一片,正紧皱着眉,不解地望着他。 他愣了愣。 倒不是因为这少年如何清秀,而是这张脸,有那么一瞬间,让他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 “抱歉,没瞧见你过来。”无论如何,此时此刻他还是先将这少年从地上拉了起来。 “没事,我也没注意到你。”兰舟捡起散落了一地的针包和药瓶,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岳将影朝他身后望了望,早就不见顾如许了,唯有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是这儿的大夫?”他将目光转回这个少年身上,有些好奇。 兰舟点点头:“没错,你的药也是我开的。” 闻言,他便确信顾如许说的那个大夫就是这少年了。 “昨日多谢你给我诊治了。”对于大夫,他还是蛮讲理的,何况人家也不曾为难于他。 “客气了,看世子今日生龙活虎的样子,那绕指柔的余毒想必都清干净了。”兰舟温和地笑了笑,转而又道,“不过岳世子这会儿可是我红影教的阶下囚,还是老实待在院子里比较好。” 闻言,岳将影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所站的地方。 他一只脚不觉中已经踏出了院门。 “暗阁弟子就在附近,世子若是不想试试我教暗器是否锋利,便退回去。”兰舟提醒道。 岳将影干咳一声,灿灿地收回腿。 兰舟收好最后一只瓶子,走过他面前,打算离开。 “喂,小大夫。”岳将影突然喊住他。 兰舟回过头,迎上他疑惑的目光。 “世子有什么要说的?” 岳将影皱着眉,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通:“我们之前有在哪儿见过吗?” “世子是说束州?” “束州吗?”这么一说岳将影倒是想起来,他似乎就是当时那个突然与沈虽白大打出手的少年,不过那日他没有细看,也就没记住这个人。然而,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要更久远些他也说不上来,“在束州之前,可有见过?” 闻言,兰舟莞尔,平静道:“世子说笑了,束州之前,你在楚京,我在琼山,千里之遥,如何会见过?” “是吗?”岳将影半信半疑地望着他。 “告辞了。”兰舟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岳将影左思右想,还是没能记起在那见过他,值得无奈地摇摇头,回到了院子里。 傍晚,季望舒提着食盒走到了东院门前,迟疑片刻,走了进去。 厢房门关着,院中十分清净。 她抬了抬手,便有五六暗阁弟子现身,向她行礼。 “魍魉使大人。” “你们暂且退下,一炷香之后再回来。”季望舒吩咐道。 “是。”话音刚落,院中除了她,便再无一人了。 她上前,叩了叩门。 屋中传来岳将影的声音。 “进来吧。”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正迎上他诧异的目光。 “怎么是你?”他还以为是哪个喽啰来传话呢。 季望舒看了看他,他盘膝而坐,刚刚该是在调理内息,看他面色,应当是没什么大碍了。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吐了出来。 “岳将影。”她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问,“你非娶我不可吗?” 岳将影没料到她进门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一时间愣在了那。 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在了他面前,清清如镜的一双眼,倒映着他错愕的神情。 她的眉眼与林煦有五六分相似,只是还要更柔和些,多几分女儿家的温婉,不似其兄长那样,谪仙般的望尘莫及。 她一直生的很好看,从青州此生阁中见她款款而来的时候,他便这么觉得了。 不过从未像此刻,如此之近地看过罢了。 近在咫尺的时候,便很容易挪不开眼。 “我,我既然来提亲,自然是打算娶你的。”他也不晓得为什么会有些磕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 她笑了一声:“你可真有意思,就因为在束州闯了我的屋子,便要娶我了?” “敢作敢为,男子汉大丈夫,岂有抵赖之理?”岳将影正色道,“我岳家人,可做不出那等毁人名声却事不关己的缺德事!那是要挨上三百军棍,逐出家门的!” “那件事在束州时便被压下去了,决计不会有人胆敢外传,况且我的名声如何早就传遍江湖了,也无谓再添这么一笔。” 红影教魍魉使,杀人无数,恶名昭彰,江湖上不晓得多少人想杀她呢。 他倒好,居然想娶她。 岳将影不以为然:“那又如何?便是别人不说,本世子自己心里却是记着的,说要娶你,便娶你,本世子的夫人又不是为了娶给别人看的。” 闻言,她倒是一愣。 “你是不是傻啊”她叹了口气,“你晓得自己是在谁的门前提亲吗?我要是想杀你,少说有上百种法子,能让你死得神不知鬼不觉,你就不怕我的夺魂吗?” 说着,她挽起袖子,让他看那对赤镯。 岳将影疑惑地望着她:“你这是在吓唬本世子吗?” “我可没在吓唬你,只要我动个念头,你的脑袋立马会掉下来。” “既然你有那么多法子能弄死我,为何不在我走近这阎罗殿之前就行动呢?”他耸了耸肩,“横竖你也不想嫁。” “既然知道,那你还不回去?” “那不行,你想不想嫁,跟我来不来提亲是两码事,万一你明天就想嫁了呢?”他耿直道。 季望舒实在没忍住,一巴掌削在他后脑勺上。 “真是欠揍!” “你这女子!不可理喻!”他捂着瞬间麻了半边的脑袋,恼怒地瞪着她。 这哪是个姑娘!一言不合就动手,简直无法无天! 季望舒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岳将影悻悻地走到桌边,坐下吃饭。 季望舒则背过身去,懒得看他。 她今日之所以会来见这小子,是因为兰公子之前那些话。 不可否认,她的确很犹豫。 一边是自己的终身幸福,一边又是林家的血海深仇。 这些年,她夜里一闭眼,还是能看到那一日的景象,看见家中物件被搬空,爹和大娘被带走后再也没有回来,她哪儿都找不到哥哥,一回头却看到房梁上吊着娘的尸体 那噩梦般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她脑海中盘旋。 也曾有人劝过她放下仇恨,可她如何才能放下呢? 目睹了那一日之后,她怎么该如何放下? 兰公子说得对,要想报仇,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若能利用好岳将影这枚棋,或许能绝处逢生。 这小子瞧着是来真的,弘威将军府的世子夫人,这可是能重回楚京的机会啊,她在红影教三年,或许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本世子有哪儿不好了,你这么不想嫁”岳将影心里还有些不服气,讲道理他好歹是个世子,长得不算差吧,也不像那些公子哥儿的成天在外头拈花惹草,财权两不缺,才貌还双全,怎么提个亲,弄得如此坎坷? 起初他的确也不愿搭理这凶婆娘,跟顾如许待久了,姑娘家都不像个姑娘家了,但被揍多了,他倒是更不相信这邪了! “哪都不好。”她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 岳将影举起筷子,想了想,又放下,继续吃饭。 “本世子大人有大量,不同女子一般见识。” 季望舒强忍着把夺魂插进他脑子里的冲动,咬牙道:“用不着你跟我一般见识。” 岳将影扒拉了几口饭,忽然问:“这几日怎么不见当初打伤本世子那小子?” 她怔了怔,反应过来:“我哥?他出门办事去了。” “去哪了?” 她狐疑地盯着他:“问这么多作甚,怎么,还想再断一条腿吗?” 想起当初在束州的短腿之仇,岳将影抖一激灵。 “等会儿,他是你哥?” “怎么?” “他当初打断了我的腿,如今我把你娶回去,他不就成我大舅哥了?”他一脸难以置信。 季望舒嘴角一抽。 “瞎说什么,我几时答应嫁给你的?” “万一你明天突然想通了呢?” “岳将影,我真想把你的脑子拧下来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玩意!” ------题外话------ 岳杠杠的求亲之路依旧充满坎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私藏 楚京深夜,更鼓三敲,一道黑影掠过屋檐,身后一队禁卫军紧追不舍。 宵禁后的楚京城,除了值夜的更夫,再无一个百姓,巡卫的禁军举着火把,四处围堵。眼看三面皆被围堵,黑影转身逃入一处暗巷。 巷中狭窄,伸手不见五指,禁军追上去时,巷中已空无一人。 “人呢?”禁军统领面色一白。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 “三队人马都能跟丢了,一帮废物!一个刺客都抓不住,平日里养着你们作甚!”统领恼道。 “统领,这巷子只有一条路,前面是死胡同,他必定是翻墙进了一处院子。”其中一人提醒道。 统领抬起头看了看两旁的院落,目光一沉:“左边是毓秀坊,右边是岳将军的府邸,这刺客会朝那边逃?” 这两处的墙院高低相仿,无论往那边逃,都能在眨眼间从这暗巷中消失。 弘威将军府中还有不少私卫守着,皆是对岳将军忠心耿耿的亲信,有刺客混入,想必不出一个时辰便会被逮住,那刺客若是还想活命,便不会往右边。 况且深更半夜,岳将军想必已经歇下了,为一刺客前去叨扰,着实不妥。素闻岳将军治军严明,倘若被他晓得他们这些禁卫军连区区一个刺客都抓不住,还要岳家军出手帮忙,他这禁卫军统领怕是也做到头了。 权衡之下,他毅然指向左边:“进毓秀坊搜!” 与此同时,弘威将军府中,侍女铺好被褥,为岳溪明换上轻纱的衣袍,便退下了。 岳溪明吹灭了床边烛火,却始终睡不着,于是又起身点了根蜡烛,坐在窗边发呆。 “不知道哥能不能把嫂子带回来啊”她想起之前听说的关于季望舒的传闻,不由得替自家哥哥捏了把汗。 这门亲事,最初是爹提出来的。 虽说的确是哥哥有错在先,但他也受了教训了呀,她有些不明白爹爹为何放着那么多京城贵女不要,而是让哥哥不远千里地求娶一个江湖女子。 那季望舒她也见过,论样貌,倒是配得上哥哥,论武功,她还真不知道这俩究竟谁更胜一筹,只是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日后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她自己的哥哥,自己清楚,不解风情,脾气还臭,寻常女子还真不定能治得住,倘若季望舒嫁入府中,成了她嫂嫂,不知可会满意。 唉,也不知哥哥如今到没到琼山,他带着聘礼出门的时候,她凑巧被太后娘娘召见入宫了,没来得及同他说,若是见了顾教主,替她带声好。 还有那香包算了算了,以她哥哥的性子,是万万不可能帮她给林煦送东西的。 她摇了摇头,望着满庭月光,清清冷冷,却又澄净如雪,没来由地,就想起了在琼山上,那个谪仙一般的人。 明明是个魔头,却让人觉得望尘莫及。 她在阎罗殿那几日,就没见他笑过一回,成天冷着脸,话也少得离奇,坐在那的时候,她总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她也是回到楚京后,打听了一番才晓得,红影教的左护法,最是擅长控人心神,他的笛子唤作忘忧,据说忘忧笛音可令人迷失心神,无数武林豪杰都是死在那一曲之下。 回想起来,她似乎做了不少惹他生气的事,那棍子敲他脑袋,骗他还同他吵架诸如此类,她那晚听到的曲子,倘若带一丝杀意,她怕是就没命了吧。 还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不过这魔头还真好看,不笑的时候好看,对她动怒的时候也好看,她还以为红影教里的人都生的张牙舞爪,虎背熊腰,跺一跺脚大地抖三抖呢。 哥哥也说过,人对美的东西,总是格外宽容些,况且他还救了她一回,就算扯平了。 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去一趟琼山,顾教主做的麻辣烫她也甚是想念呢。 东想西想的,终是有些困了,她正打算吹熄了灯去歇着,忽然看见远处墙边似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她皱了皱眉,拿起烛托,披上斗篷出了门。 这个时辰,家丁丫鬟们该是都去歇息了,可方才看到的影子,该不是她眼花。 她拢了拢斗篷,走到墙边,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却并未看到可疑之物,便有些犹豫了。 “难不成是野猫”她咕哝着,又往暗处扫了几眼,草丛中似乎有东西在动,她吃了一惊,“什么人!” 草丛中一阵窸窣,她抄起脚边一块石头砸了过去。 “喵!”一只白猫呼啦一下跳了出来,惊恐地跳墙逃了。 岳溪明惊魂甫定地拍了拍噗通乱跳的心口,松了口气:“还真是只野猫啊” 安心下来,她便打算回屋去了,却不曾想一回头,一道剑光迎面而来! 她吃了一惊,当即施展轻功惊险避开,然交手经验尚浅,躲过了一招,却又败在下一招。手中的烛盏被打落在地,遇上夜间的露水,噗嗤一声便熄为一缕轻烟。 被抵在墙上掐住咽喉的瞬间,岳溪明终于知道怕了。 “不许喊,否则杀了你!”眼前的黑影低声警告,树影中,她压根看不清他的眼睛。 只是这声音,让她觉得很是熟悉。 “林煦?”她道出这两个字之后,明显感觉到扣着她脖子的那只手僵了僵。 由此,她便确信了。 “你怎么会在这?”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手,却碰到了一片湿热,低头一嗅,“你受伤了?” “嘘,别说话。”林煦稍稍松了些劲儿,依旧不敢轻易放开她。 她侧耳听了听,巷子那头似乎有人,依稀可见火光,其交谈听来似乎是城中禁军。 “他们是来抓你的?”她好奇地看着他。 风轻吹,叶飘摇,漏出些许月光照在他脸上。 他蒙着面,唯有一双眼睛警惕地望着墙外的火光,皎皎月辉,尽然落在他眼中,分外明亮。 “你敢出声喊,我现在就杀了你。”他手中握着剑,血顺着剑尖滑下来,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被他所伤之人的。 岳溪明看了看头顶闪过的火光,又看了看他,突然脱下自己的斗篷罩在他身上,遮住他这身可疑的夜行衣:“这里会有亲卫经过,不宜久留,你跟我来。” 她拉住他的手腕,扶着他穿过庭院,进了她的屋子。 “你先坐着。”她自己的屋子,便是不点灯,桌椅在何处也记得清楚,将林煦扶到案边后,她又回去将门锁好。 一回头,剑锋又一次抵在了她喉间。 “什么意思?”林煦狐疑地望着她。 岳溪明吃了一吓,好歹稳住心神,看着他的眼睛:“救你啊。” “这是哪儿?”他依旧举着剑,不许她靠近半步。 认出她之后,他也颇感意外,被禁卫军追杀到此,他是情急之下翻墙入院,没成想回被她发现。 “非要说的话是我的闺房。”她尴尬地答道。 闻言,林煦一愣:“这里是弘威将军府?” 岳溪明叹了口气:“你连这是哪儿都不晓得便敢闯进来么?亏的你运气好,在亲卫路过之前被我发现,否则你这会儿该去天牢里待着了。” 正说着,便有一队人提着灯走入院中,隔着门轻轻敲了敲。 “小姐,方才卑职听见您院中似乎有动静,您没事吧?”门外传来询问声。 话音未落,岳溪明便感到喉间的剑又近了几分,正抵着她的肌肤,随时都能让她血溅三尺。 “没事,我已经歇下了,许是哪儿进了野猫吧。”她平静地说道。 如此,门外的人便告退了。 院中的灯火渐渐远了,岳溪明指了指脖子上的利刃:“你现在能把剑放下了吗?” 林煦迟疑片刻,缓缓地将剑收了回来。 岳溪明取来火折子,点起一盏灯,提到案边。 “拿下来吧,横竖已经认出来了。”她看了看他脸上的面纱。 他想了想,将其解了下来。 “为何帮我,你就不怕我是刺客?”他问。 岳溪明笑了笑:“你连自己闯的是谁家的院子都不晓得,便真是个刺客,总归也不是来刺杀弘威将军府的人的,既然如此,我怕什么?况且你之前救过我一命,这就算我报答你了,放心,没人敢搜我的屋子。” “我凭什么信你?”他与她可不是什么朋友,之前帮孟先生绑她回琼山,可闹得不太愉快。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啊,但是你走出这间屋子,不出半个时辰,便会被府上亲兵发现,要是惊动了我爹就更难办了,届时 你该如何脱身?”她一副“你要这样我也拦不住”的神情。 “你!嘶”他一怒之下扯到了伤口,眼看着血浸透衣衫,滴了下来,岳溪明登时不敢跟他说笑了。 “你等我会儿。”她转身去了内室,没一会儿便拿着一堆瓶瓶罐罐出来了,“这些都是御赐的,但我也不晓得哪瓶是金疮药,要不你自己找找?” 她将药放在案上。 林煦翻了翻,揭开一瓶盖子低头嗅了嗅:“这瓶就是。” 他将剑收回鞘中,看了她一眼:“有剪子吗?” 岳溪明抖一激灵,赶忙去将剪子拿来:“这把是我做女工时用的,你可要帮忙?” “不必。”他接过剪刀,利落地剪开了袖口,露出一道血肉模糊的刀伤。 岳溪明看得心惊:“是被禁卫军伤的?” “嗯。”他将药洒在伤口处,若不是紧皱着眉,还教人以为他一点都不疼。 上了药忽然发现没有布帛可以包扎,正当他打算撕些衣摆下来时,眼前突然多了一块素白的绢帕。 帕子上绣着栩栩如生的杜鹃花,很是惹眼。 “用这个吧,总比你身上这件好些。”岳溪明道。 “” 他迟疑半响,还是接过来将伤口包上了。 上好的御赐丝绢,贴在伤口上,像是云絮一般。 “你怎么会来楚京?”她好奇地问,招来他一记冰冷的眼神,吓得她抖了抖,“不说就不说嘛,干嘛这么凶地瞪我,以后说不定还是亲家呢” 林煦将伤口包扎好,看了她一眼。 “你说什么?”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吗,我哥前些日子去琼山提亲了。” 闻言,林煦皱了皱眉:“向谁提亲?” “就是那个魍魉使啊,好像叫季望舒来着”她道,“这门亲事若是成了,红影教与弘威将军府可就结亲了。” “什么!”他嚯地站了起来,脸色大变,“几时去的?” 岳溪明被他吓得退了半步:“五,五日前,这会儿应该到琼山了吧,哎哎哎林煦你去哪!” 话音未落,他便要走。 岳溪明赶忙拦住他:“你先别出去,院外还有人守着呢!” 他一僵,似乎是遇到了极为要紧的事,脸色不大好看:“那些亲卫几时走?” “四更天会换一队人,期间约莫有一盏茶功夫院外无人,你可以趁那时走。”她看了看角落里的漏洞,“还有一刻钟,且等等吧。” 想想也的确不差这么一会儿,林煦便不再往外走了。 “你似乎挺关心这门亲事的。”她道。 林煦捏了捏拳头:“那是我妹妹。” “哦啊?”岳溪明反应过来,“你说的妹妹是,是季望舒?” “怎么。” “你们一个姓林,一个姓季,怎么会是兄妹呢?结拜的吗?” “亲兄妹。”他道,“早年有些变故,她随母姓罢了。” 岳溪明听得一愣一愣:“所以,若是我哥娶了你妹妹,咱们真成亲家了?” 林煦瞥了她一眼:“你想得太早了。” “这说不准啊”她忽然觉得这事儿还真够巧的。 她压根没想到会在楚京遇上他,惊吓之后,忽然想起自己放在柜子里多时的香囊,便立刻去取了来。 “喏。”她将香囊搁在案头上,推到他面前。 看着眼前这只香囊,林煦的注意力全在它上面绣的猪头上:“这什么?” “香囊啊。”她道,“你上回借我的那只被我弄坏了,只好再缝一只赔给你了。” “这猪是” “我也不晓得你们男子平日里的喜好,但我哥说你是属猪的,绣这个富态又实在,你肯定喜欢。”她十分真诚地说道。 林煦:“” 这姑娘还真是什么都信。 “我在里头放了药材,据说闻久了能耳清目明,说不定能治好你的眼疾。” “我的眼疾”他想说寻常的药材根本治不了,着双眼睛当年被柔然花熏了太久,就连孟先生都只能缓解,无法根治,她这个香囊又能有什么用处,但看着她说得认真又来劲的样子,他犹豫片刻,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可就赔给你这一个,你别给丢了。”她叮嘱道,也不在意他应没应声。 一刻钟功夫过得很快,院外亲卫换防,趁着这会儿,岳溪明赶紧带着林煦去侧门,放他离开。 “城门五更天开,你别去早了”她扒着门小声地冲他喊。 林煦回过头,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后边张望的样子,好像生怕他被人发现了似的,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怀里还揣着她硬塞过来的那只猪头香囊,药材的气味微微发苦,其中似乎还掺杂了一些晒干的花,也不算难闻。 不过这香囊上绣的猪头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回头再打岳将影那小子一顿吧。 他施展轻功,离开了此处。 岳溪明轻手轻脚地合上门,正打算回屋,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而朝着之前遇到他的那面墙走去。 若是她没记错,这条窄巷的另一边,该是毓秀坊。 禁卫军似乎还在搜人,她心念一动,跃上墙头,谨慎地朝外张望。 巷中确实还有几名禁卫,久搜未果,倒是将毓秀坊闹得一团乱。 “禀大人,没有找到那刺客。”有人如此说道。 为了听得更真切些,岳溪明又挪近了几步,屏息听着。 巷中传来的回答声。 “废物!” “大人,再找下去天就该亮了” “这么久都没找到人,恐怕早跑远了!撤,去公主府禀报!” 说罢,巷中的禁军便撤走了。 岳溪明从墙头上下来,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 “公主府” 大周当朝,已经出宫建府的公主,若是没记错,就只有明钰大长公主了。 难道林煦今晚是去刺杀她的? 她摇了摇头,不敢细想,趁着还没人发现她溜出来,赶紧回屋。 ------题外话------ 给神仙小哥哥和小郡主开了一章,最近在过渡,很快给大家发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楚京再会 岳将影离开琼山的那日,风和日丽,燕雀啁啾,本该欢欢喜喜回家去,却没成想与二哈怼眼不分上下,后又打了一架,顾如许自然是护着自家系统的,你推我搡之下,哈士奇突然奋起一脚,拆家之能从不失手,踹得岳将影直接从半山腰滚了下去! 红影教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作何感想,还是季望舒率先反应过来,用夺魂弦拉住了他的腰带,在看着他翻到山坡下去之前及时拽住了他。 岳将影鼻青脸肿地下山去,江湖上便又多了个“楚京弘威世子上门提亲,结果被魔教扣下了钱财,惨遭毒打逃了出来”的传闻。 一传十十传百,起初顾如许还派人下山澄清,但红影教弟子之言,便是真占着理也变成强词夺理了,这传闻愈演愈烈,愈说愈离谱,当岳将影回到楚京的时候,再从岳溪明口中听到的始末,已经连他自个儿都不晓得还发生过那些事。 “哥,你真的被逼着端茶送水,给顾教主捏肩捶腿打洗澡水了?”岳溪明难以置信地望着刚刚进门的岳将影。 “什,什么?”岳将影一脸茫然,“谁告诉你的?” “外边都这么说啊!”她显然听了不少传闻,“外头还有人说,你被送去青楼,差点做了小倌” “瞎说什么!”他刚下马,进门先倒了杯水润润嗓子。 岳溪明心惊地看着他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淤青,皱着眉道:“这些伤该不会是你在青楼誓死不从,被人打的吧” “噗——咳咳咳!”他一口茶喷了满地,怒瞪着自家妹妹,“岳溪明你少听这些乱七八糟的!我从来没被卖去青楼!” 这都传的什么玩意!本以为这一路已经听得够离谱了,没成想回到家来,还有更莫名其妙的! 他恼火地把茶杯抡了出去,岳溪明难得识趣地闭上了嘴。 然而砸出门的杯子却久久没听到破碎声,回头却见沈虽白拿着他方才砸出去的杯子一脸茫然地走进门来。 “在外头便听到你大呼小叫声音,怎么了?”沈虽白不解地望着他,“听说你在琼山被” “本世子没有!”未免他也说出什么不知所谓的传闻来,岳将影当即否认。 沈虽白怔了怔:“我只是想问你,可有受伤。” 闻言,岳将影松了口气。 “没什么,都是些皮外伤” “这一路过来,路上也听到不少传闻。”沈虽白微微一笑,“你怎么去红影教提亲了?” “别提了。”他懊恼地摇摇头,“一群魔头!一群泼妇!还有一只蠢狗!本世子迟早拔光它的狗毛!” “沈哥哥,你怎么来了?”岳溪明乖巧地迎了上去。 岳将影嗤了一声:“沈哥哥来了就这么轻声细语的,还没嫁人呢胳膊肘就往外拐。” 岳溪明回头冲他吐了吐舌头。 沈虽白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这丫头私底下胳膊肘往哪儿拐还真说不准,也就只有人前,顶着这桩婚事,她才有这副温婉体贴的大家闺秀模样了。 再看看岳将影,他脸上的伤还没好全呢,估摸着这几日连将军府的大门都不便踏出。 “你这个剑宗大弟子不在云禾山待着,跑来楚京作甚?”岳将影疑惑地望着他。 “家父命我下山一趟,给岳伯父送些东西。”他答道。 岳将影探头一望,将军府门口的确停着犀渠山庄的车马,下人正忙着将车上的物什搬入府中。 “这几日庄子里得了一些有趣的古玩字画,还锻了一把重剑,听闻岳伯父的佩剑崩了口子,便命我一道送来了。” “我爹的剑似乎是春狩时,斩一匹白虎,被那畜生咬裂的,一直寻不到趁手的新剑,犀渠山庄打造的重剑,想必是柄绝世好剑了。”岳溪明道。 “‘绝世’二字不敢当,不过此剑确是庄中剑阁数百刀剑之佼佼。”沈虽白道,“上回溪明在归华寺遇险,的确是我等疏忽,这些便当是犀渠山庄对弘威将军府的赔礼。” “师沈伯伯便是为了送这些字画和一把剑,派你亲自来一趟楚京?”岳将影倒是觉得奇了,岳家和沈家本就是故交,虽不知当时在琼山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他妹妹也毫发无损地回来了,此事便告一段落,这礼赔不赔,倒是无所谓。 “这一车礼和这把剑,派其他弟子送来也并非不可,我此来楚京,是为了求见岳伯父的。”沈虽白解下包裹,从里头拿出一只锦盒,“家父命我将这盒子亲手交给岳伯父。” “这里头装了什么?”岳将影仔细瞅了瞅,发现这么一只小盒子,居然还落了锁,不由得有些好奇。 沈虽白皱着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该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家父再三叮嘱,命我必定亲手交给岳伯父,决不可假手于人。” 闻言,岳溪明也对这只锦盒萌生了兴趣,她将锦盒拿起来摇了摇,盒子里传来的动静轻飘飘的。 “好像不是什么珠钗宝玉” 岳将影从她手中拿回锦盒,递还给沈虽白:“瞎动什么,给爹的,怎么可能是女儿家用的东西。” “上回被绑的不是我么”她小声嘀咕。 “也快秋天了,边塞每逢秋收之时便不太平,我爹午后便被召入宫中议事了。”岳将影看了那锦盒一眼,“沈伯伯将此物交给你之时,可还有说别的?” 沈虽白想了想:“我爹让我告诉岳伯父,此物乃是之前溪明带来之物的回礼。” 闻言,岳将影转而看向自家妹妹:“爹之前让你给沈伯伯送东西了?” 岳溪明一脸茫然,半响才恍然反应过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你送了什么过去?” 她摇摇头:“那盒子也像这般上了锁,我没看过里头的东西。” 此话一出,沈虽白与岳将影俱是皱起了眉。 送去的是盒子,送回来的仍是个盒子,无论是溪明还是沈虽白,皆是自家人经手,却又不告知里头究竟装了什么,倒是令人不得其解。 尽管心中疑惑,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你先歇口气儿吧,我爹一时半会还出不了宫,待他回来,你再将这盒子给他。” “好。”沈虽白将盒子收好。 管家上前接过他的包袱:“沈公子舟车劳顿,且稍候片刻,奴才这就去给您收拾屋子。” “叨扰了。” “到这你还客气什么。”岳将影最是懒得看这些你一句我一句的客套话,“走走走,难得来一趟,带你去喝酒!” 说着,便勾着他的肩打算出门。 没走两步,衣裳便被扯住了,回头一看,岳溪明正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作甚?” “沈哥哥,我也想出门玩。”岳溪明也是个鬼灵精的,这会儿不看自家哥哥,倒是来央着沈虽白。 沈虽白沉默片刻,仍有些犹豫。 “我保证不会乱跑,不会胡闹的!”她指天发誓。 岳将影看着她着急的样子,最终还是退让了:“去换身衣裳,别太招摇,回头被爹发现,你自个儿担着啊。” 闻言,她立刻喜笑颜开地提着裙子跑走了。 “带她去酒肆,就不怕惹出祸来?”沈虽白提醒道。 毕竟是个姑娘家,又是郡主,跟他们两个大男人进酒馆,传出去名声有碍。 “我今日若是把她留在府上,她回头还不晓得怎么跟我爹编排呢。”岳将影摊了摊手,“不过是去凑个热闹,一会儿不让她喝酒便是,溪明任性归任性,还是晓得分寸的。” 等了一会儿功夫,岳溪明便出来了。 她换了一身男子妆扮,浅青绣碧竹的直裰,玉冠束发,瞧着只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手中还像模像样地拿了把折扇。 “怎么样,会被人认出来吗?”她紧张地在他俩跟前转了一圈。 沈虽白点了点头:“像是换了个人。” “不错不错,你这么一打扮,若非熟识之人,恐怕也不晓得你是将军府的郡主。”岳将影摸着下巴,赞许道。 闻言,岳溪明得意地笑着,勾住他俩的胳膊往外走:“出去玩咯!” 沈虽白无奈地笑了笑:“慢些走,仔细脚下。” 天子脚下楚京城,其繁华便是人间盛世之景,街头巷尾,来往百姓络绎不绝,朱颜华服,款款而来,大道连狭邪,白马七香车。 兴安桥边闻雅乐,玲珑坊前睹佳人,或有翩翩君子,或有绰约丽人,或有伛偻老朽,或有学龄稚童,满目琳琅,目不暇接。 恰逢城中紫薇花开,似痴如醉,露压风欺,烂漫如烟霞。 岳溪明好些日子不曾出过门了,今日好不容易跟着岳将影和沈虽白出来,一路都是欢喜雀跃,东瞧西看,还买了不少东西。从将军府到酒楼不过两条街的路,愣是被她拖着走了半个时辰。 “我说妹妹啊,你逛够了没?”岳将影手里提着两袋慧明斋的糕点,忍不住提醒前头那位小祖宗。 沈虽白手中也没闲着,给她提着刚买的糖葫芦和吹糖人。 “罢了,她也难得出门一回,让她多玩一会儿吧,横竖时辰还早。” “你倒是挺有耐心,这些女儿家啊,一逛起来就恨不得把市集囫囵搬回去似的。”岳将影看了他一眼,也着实没法子。 沈虽白若有所思地望着岳溪明东瞧细看的身影,忽而一笑:“从前带十一下山时,她也是这般,什么都觉得新鲜,姑娘家似乎都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说话间,岳溪明又买了一支珠钗塞过来:“帮我拿一下,我还想再看看那边的镯子!” 说着,便欢欢喜喜地朝另一处摊子跑去,压根没瞧见自家哥哥已经不耐烦的脸色。 “事到如今还提起往事作甚?”岳将影皱眉,“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跟溪明定的亲,惦念着顾如许那白眼狼又能如何,你难不成还能让一切回到当初,有把握拦住她不让她离开云禾山不成?” 沈虽白陷入了沉默。 的确,记挂又能如何,过去的事,真的过去了,这些琐碎至极的小事,他记着,十一却不一定会放在心上。 她一走便是五年,虽说如今又重逢了,他却始终摸不透她的心思在何处。 她不惜装作素不相识,回云禾山教他武功,又是为了什么。 听闻她这回又扣了岳家的聘礼,还把岳将影关了几日才放下山去,江湖上对此事的传闻已经不知有几种说法,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了。 她所说的“急事”,会与此事有关吗? “这位公子,您可是看上这支簪子了?”耳边突然传来询问声,他这才发现方才想得太入神,不觉中已经站在一处摊贩前看了许久,眼前正是一支羊脂玉的簪子,雕着秀气的白梅,瞧着很是精巧。 “这玉簪多少银子。”他问。 “公子好眼光,这玉簪雕工上乘,不巧只剩这一支了,您若是诚心想买,五两银子。” 他点点头,摸出五两银子,将簪子买下了。 “你怎么也开始买这些了?”岳将影一脸鄙夷。 恰好岳溪明也回来了,一眼瞧见他手中的簪子,不由得眼前一亮:“这簪子真好看给顾教主的吧?” 后半句,她是凑近了问他的。 沈虽白似乎有些尴尬,握着簪子不晓得怎么回答。 不过方才看着这支簪子,他的确觉得与十一很是相称。 他最是不会说谎,即便不答,她也能心领神会。 “快收起来吧。”她暗暗冲他挤眉弄眼。 “喂喂喂,你俩真成,还没成亲呢,就当我不存在了。”岳将影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只是他们这般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他这心里还真挺膈应的。 留神关心一下他这媳妇儿还不晓得在哪儿的人好吗,今日的酒还是他请呢。 “唉呀哥,我跟沈哥哥说两句话而已,你瞎掺和什么啊”岳溪明冲他眨了眨眼。 “一会就把你送回府上去,你就不嫌我瞎‘瞎掺和’了。”岳将影没好气道。 闻言,她登时就急了,赶忙向沈虽白求救:“沈哥哥,我好不容易出门一回,你看我哥” “还敢对子清撒娇,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岳将影抬手赏了她一记敲。 “罢了罢了,大庭广众成何体统。”沈虽白无奈地上前打圆场。 岳溪明趁机赶紧躲到他身后,冲岳将影得意地笑。 “就仗着子清给你撑腰。”岳将影懒得同她计较,但也不许她继续逛下去了,恰好是用饭的时辰,便先去了酒馆。 还未走近,便望见远处热闹得很,还有不少百姓争先恐后地朝那边涌去。 岳溪明拉住一人询问,才晓得缘由。 听闻今日玲珑坊知烟姑娘今日摆擂献舞,一舞即是一个谜面,连出三题,若有能解者,无论身份,皆可成为知烟姑娘的入幕之宾。 这玲珑坊可是楚京城最大的烟花之地,达官显贵,士族皇亲,都对此地颇为钟爱。 玲珑坊中雅乐舞姬,美酒佳人,一醉解千愁,其花魁知烟更是名动京华的倾城绝色,便是外来之人,也少有不知其名的。无论是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还是桀骜不驯的纨绔子弟,皆对其青睐有加。 “传闻这知烟极少在人前抛头露面,神秘得很,那些人偏偏还真吃这套,越是难见便越是着迷,今日居然舍得出来跳舞了。”岳将影皱着眉道。 他是没觉得有什么可看,不过岳溪明倒是十分感兴趣。 “我早就听说这知烟姑娘舞艺过人,连宫中舞姬都及不上半分,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咱们去看看!” 说着,拉着他们就往人群里钻。 “瞎挤什么,一会儿走丢了。”岳将影赶忙拦住她。 “可” “要看知烟是吧,跟我来。”岳将影带着他们走进对面的酒楼,上了二楼雅间,“喏,这儿不是看得更清楚么?” 他推开窗,对面玲珑坊的擂台,果真一览无余。 台下人声鼎沸,百姓都挤作一堆,十分热闹。 他们在酒楼中叫了些小菜,一边吃一边等着那花魁现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楚京花魁 天子脚下楚京城,繁华如梦,从文者皆向往幽栖书院,学武者则以入宜山苑为傲,吃必去慧明斋,而玩乐就得数玲珑坊了。 “都说这玲珑坊啊,是人间瑶池,享乐之巅,皇宫大内虽巍峨富贵,却不及此处逍遥快活,据说这玲珑坊的一夜,才真是‘值千金’。”岳将影望着对面楼下,玲珑坊到底是玲珑坊,便是摆个台子,整个名堂,也得把场面做足了。 为了知烟的三支舞,这擂台足足搭了三层,高台错落有致,更有玉莲作衬,知烟姑娘还未登台,光是这排场,便令人咋舌了。 “说得这般好,莫不是曾在此千金一夜过?”沈虽白瞥了他一眼。 岳将影翻了个白眼:“可饶了我吧,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爹那脾气,别说在玲珑坊过夜,我哪天要是敢踏进玲珑坊一步,他都得把我捆在校场上抽我。” 想想前些年犯错挨的那些鞭子,可都是他爹亲自立下的军法,抽起来半点不顾惜这是自己亲儿子,他身上到现在还留着一堆疤呢。 这玲珑坊啊,他也就听旁人说说,自己是没胆子去的。 况且那些姑娘美则美矣,但毕竟是风尘女子,听闻有不少人的来历至今还未弄清楚,他可不是那等为美色冲昏头脑的纨绔。 岳溪明托着腮,目不转睛地望着站在玲珑坊的大门,没一会儿,便有一道倩影施施然而出。周围百姓顿时人声鼎沸,高呼着“知烟姑娘”,那一个个的仿佛见着了天上下凡的仙女似的,眼睛都瞪直了。 玲珑坊花魁知烟,的确名不虚传,一颦一笑皆动人心魂,步儿款款,轻纱曼摇,娇在骨子里,媚在柳眉梢,举手投足,芳华正盛,也难怪台下那些男子一个接一个为之情迷了眼,为之一掷千金也觉值。 “她就是知烟啊”岳溪明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确是沉鱼落雁之容,这等姿貌,宫中也少见。” “能做这玲珑坊的花魁,自然不是凡品。”岳将影道。 玲珑坊中每年都会有新的姑娘,而坊中不受待见,或是容颜老去的,除非已经为自己找好了退路,能被人赎走或是自己用积蓄买下卖身契,否则便只能在后院做些杂活以糊口。她们最后都如何了,没人知晓。 人们看到的,唯有光鲜的皮囊与妩媚的身姿罢了。 而这位知烟姑娘,已经站在这人人羡艳的花魁之位上三年了,这样的地位,靠的可不仅仅是一张脸而已。 据说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其舞姿更是只应天上有,今日这擂台便是专门为她设下的。 “这排场,看来玲珑坊今年还是打算力捧这知烟啊。”岳将影挑了挑眉,“你小子来得真是时候,平日里可见不着知烟姑娘跳舞。” 沈虽白看着正缓缓走上擂台的青衣女子。 芳绚之姿,羞花之貌,的确是世间难得的佳人。 “这知烟姑娘是挺好看的,不过沈哥哥,你怎么也看直了眼啊?”岳溪明有些意外。 在她的认知中,沈虽白这木头桩子,瞧着温文尔雅,骨子里倒是比她哥哥还要不解风情,连谎都不会撒,也不晓得如何讨得姑娘家欢心,也就说起顾教主的时候,像个懵懂青涩的少年,这会儿居然盯着知烟看得入神。 沈虽白皱了皱眉:“休要胡说,我只是觉得那女子似乎会些功夫。” 他指了指知烟。 “这擂台四周皆是百姓,即便有龟奴开道,仍旧拥挤至极,一路上那么多人,却连她的衣角都不曾碰到。” “什么?”岳将影吃了一惊。 方才光顾着好奇这玲珑坊的花魁究竟美成什么样了,倒是不曾留意过这些细枝末节。沈虽白倒是心细,又是武林中人,即便看不出知烟使的是何门何派的轻功,但一个青楼女子学武,就已经令人感到很意外了。 “许是用来傍身的吧?”岳溪明猜测道,“宫中也有跳剑舞的舞姬练过剑法和轻功,这有何不妥吗?” “的确,或许是技艺所需呢。”岳将影也不敢轻易下定论,他不入玲珑坊,自然极少有机会见到知烟,关于她的事都很琐碎,也不曾听说过她会武功,今日被沈虽白这么一提,有些吃惊罢了,“子清,依你之见,这知烟的武功如何?” 沈虽白略一迟疑,摇了摇头:“不好说,单凭几个步法,我看不出这是何门何派的功夫,或许是我多心了” 方才百姓众多,他也不过看了几眼,觉得有些意外便提了一嘴罢了。 况且青楼女子本就不易,在这楚京城中,需得八面玲珑,便是真学了些功夫,大约也是为了自保吧。 出门在外,不宜惹事生非。 他又看了那知烟一眼,不再深究。 小二端着酒菜上来,对面的玲珑坊也有了动静。 玲珑坊掌柜站在擂台上高声道:“诸位看官,先谢过捧场,今日知烟在此以舞设题,能答三题者,我玲珑坊当场请入坊中,不仅可与知烟共度良宵,且分文不收!”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一阵唏嘘。 知烟上前福了福身,笑道:“楚京乃大周帝都,知烟早便听闻这城中文采华然者不知凡几,一直心有仰慕,奈何知烟只是个小女子,不敢自大,蒙诸位官人厚爱,唯有舞艺尚可见人,今日便斗胆以舞会友,寻一知己。稍后知烟献舞三曲,每一曲,是一题,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说罢,便看了掌柜一眼。 掌柜心领神会地走下了擂台,吩咐了几句,没一会儿,便见数名乐师鱼贯而出,怀抱琴瑟琵琶,在擂台两边落座。 撩拨琴弦第一声,便如惊雷一般,四下霎时静了下来。 台上的女子手执双扇,丝绦掩面,启眸,犹如一盏秋波,清风脉脉,入骨柔情。 而后琴声骤急,胡鼓乍起,鼎沸如千军入阵,威风凌凌。 双扇随之起舞,丝绦如炼,踏鼓而来。 台下屏息凝神,仿佛随这惊鸿一舞,亲眼目睹了边塞的壮阔,山河的巍峨,摄人心魂。 一舞罢,琴曲急转直下,忽又成了江南的婉转柔情,方才凌厉如风的绸扇卸下了扇面,两道碧丝绦刹那柔软下来,随着那皓婉轻转,辗转舞动。 三月春华好,翩翩柳叶飞,枝头紫薇随风落,树下妙人正成双。 第三曲乃是塞外之音,一只胡鼓送至知烟脚下,赤足而舞,长发一绾,眉眼尽是风情。 岳溪明看得都忘了吃菜了,只道这玲珑坊的头牌果真名不虚传。 她可算晓得为何那么多人为见知烟一舞,不惜一掷千金了。 这舞姿,的确值得。 三曲罢,知烟收了扇子,福身回到玲珑坊中,台下众人依旧恍如梦中,久久难醒。 半响,掌柜的再度发话。 “题已经出完,诸位看官若有答案,尽可到那边写下来,转交到知烟手中,至于正确与否,稍后自会告知。” 说罢,指了指一旁紫薇树下的几张案台,上头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丫鬟与龟奴也候在一旁,随时等着人过去。 见状,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开始仔细琢磨知烟方才的舞,玲珑坊前交头接耳,一时喧哗不断。 “哥,你猜出谜底了吗?”岳溪明方才看舞看得来劲,但这谜底却想不明白。 岳将影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猜出个所以然:“你哥我是个学武的,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不如去问你沈哥哥。” 这就把锅抛给了沈虽白。 “沈哥哥,你猜出什么了?”她转而看向沈虽白。 沈虽白似乎有些漫不经心:“没仔细看。” 闻言,她登时就蔫了下去:“这么好看的舞,你一点兴趣都没有?” “没有。”他毫不犹豫。 “沈哥哥你真够不解风情的。”她撇撇嘴,咕哝道,“反正在你心里,顾教主从来都是最好看的。” “什么?”四周都在争论知烟的题,她的声音大概只有沈虽白能听清,岳将影隐约听到了“顾如许”三个字,转过头来疑惑地望着他俩,“你刚才说顾如许什么?” 岳溪明僵了僵:“我觉得顾教主比这个知烟姑娘好看。” 这倒是她的真心话,诚然眼下是为了糊弄岳将影,但不晓得为什么,这知烟姑娘美是美,舞也挺好看,只是这眉眼之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而顾如许,似乎恰好有这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 就像沈虽白对她形容的那样,顾教主笑起来的时候,四下的风景仿佛都会随之明亮几分。 而这个知烟,纵然有着令人着迷的本事和绝美的舞艺,笑容中透出的温柔,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她好看吗?”岳将影正想嗤之以鼻一番,脑海中却陡然浮现出在束州时,顾如许站在灯下,忽而间的一笑。 那确确实实,能让人的呼吸都随之一窒。 “就算她真的比知烟姑娘好看,但空有一幅皮囊,又有何用?心思歹毒,本世子可不会被她蒙蔽了。”他没好气道。 沈虽白看了过来,正色道:“她不歹毒。” “她要是不歹毒,当年那一剑谁刺在你身上的?”岳将影一脸“你莫不是失忆”的神情。 沈虽白想了想,又道:“那伤已经痊愈了,我不怪她。” “你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八成顾如许把你摁地上放血你还想着帮她说话呢!”岳将影无奈地摇着头,忽然排了岳溪明一下,“你的人你自个儿管管,这小子怕是被顾如许下了迷药了。” 岳溪明正吃鱼呢,听了这话,一脸懵地望着对面的沈虽白。 “管,管啊?这不太好吧。” “你俩以后是要成亲的,有什么不能管的?”岳将影皱眉。 她吞下了嘴边的鱼肉,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哥哥,我觉得顾教主听了这话,你肯定会挨揍的。” 她打心眼儿里坚信,没事别学她哥哥,惹毛顾教主。 “这小白眼狼是越来越凶了,就连养的狗都蛮不讲理!”想起那只一脚把他蹬下山的狗,他就来火。 “将影。”沈虽白犹豫地看了他一眼,“狗怎么会讲理?” 岳将影:“” 玲珑坊前,前来答题的人络绎不绝,甭管想没想清楚,拿了张纸先写几句再说,万一给蒙对了,就走大运了。 岳将影拿手肘捅了捅他:“你要不要下去试试,万一猜中了,可有美人作陪。” “不想猜。”沈虽白眼中并无半点兴致。 “全楚京的男子都得羡慕你。” “与我何干。” “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岳将影本想撺掇他去瞧个热闹,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十一会生我气的。”沈虽白思虑片刻,补了一句。 岳将影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她别是长你脑子里了吧?琼山离楚京远着呢” “好啦好啦,沈哥哥不想去咱们就在这敲个热闹呗。”岳溪明赶忙打圆场,下头的人猜来猜去,答出什么的都有,却始终没有一人能将这三题都解出来。渐渐的,便有不少人知难而退了,岳溪明瞧着瞧着,也没兴致猜了,与二人东拉西扯起来,“哥,你这次去琼山,顾教主除了扣下了聘礼,可提及说别的?” 岳将影说起顾如许这人脾气就上头:“没有,她戏耍了我五日,便放我走了。” “这倒是有些不寻常,我还以为她会让爹带赎金去救你呢。我被绑那回,她想要沈哥哥的照霜剑,却只是拿去看了一眼,就还回来了。”岳溪明不解地看着沈虽白,“她做这些是为何呢?” 此事,显然沈虽白也答不上来。 “你问他有什么用,从小到大,顾如许逮着他一人坑,他就没赢过一次,顾如许的心思,难琢磨。”岳将影摊了摊手。 说句实话,自从顾如许离开了犀渠山庄,成了魔教教主之后,整个人处处都是谜,江湖上能看透她的,至今还没一个。 “不过我这次被扣在琼山,倒是在阎罗殿中见了个人。”他忽然想起,“子清,你可还记得在束州城下,对你拔剑相向的那个少年?” 沈虽白点了点头:“自然记得,他名唤兰舟,是红影教中人,五年前就是他,从犀渠山庄带走了十一。” “就那小子?”岳将影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即便那会儿的顾如许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不足为惧,但那兰舟瞧着也不像什么武林高手,或是有什么能让顾如许叛离师门,不惜刺伤大师兄的能耐。 沈虽白叹了口气:“当年看见他在云禾山脚下时,不过是个少年,我也不信十一真的会跟他走” “然而她一走就是五年。”岳溪明震惊地接过后半句,“这兰舟哪位啊,这么厉害,你这个大师兄都比不上?” “他似乎是红影教中的大夫,这回我一着不慎被那姓孟的下了毒,是他开的药。”岳将影道。 “姓孟的那个萱谷毒仙孟思凉?”岳溪明记得阎罗殿中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 “就是他。” “不知该说你命大还是该夸这兰舟医术过人。” “这都不是重点!”岳将影赶紧把话拉回来,“就是这个小大夫,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束州?”沈虽白先想到的便是之前偷护国令那回。 “不是不是”他摆了摆手,“之前在束州的时候没瞧仔细,光顾着防顾如许那臭丫头了。我回来之后,一直在想,究竟在哪见过他” “哥你回来后怎么还惦记上男人了啊?”岳溪明一脸惊慌。 “去去去,把嘴闭上!”岳将影懒得同她解释,继续对沈虽白道,“我说真的,真觉得有些眼熟。” “我只记得五年前在云禾山下见过他,再见便是在束州了。”沈虽白倒是没这种感觉。 岳将影就纳了闷了,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通。 印象中,那个小大夫的眉眼,似乎在很久以前便见过了似的。 “哥”岳溪明听他们说了好一会儿的红影教,忽然想起前几日见到的林煦,以及显然在追捕他的禁卫军,有些不确定,犹豫再三才问出口,“明钰公主在江湖上有什么仇家吗?” “大长公主?”岳将影愣了下,“瞎说什么,大长公主在楚京深居简出多年,怎么会有江湖上的仇家?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扒拉了两口饭菜。 ------题外话------ 友情提示,记住这位知烟姑娘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大长公主 酒足饭饱,回到将军府,还未到大门口,便远远望见门前停着一辆马车,上头挂着将军府的出入令牌,火红的流苏,迎风飘扬,吓得岳将影登时抖一激灵,拉着岳溪明和沈虽白往巷子里钻。 “怎么了?”沈虽白不解地看着他。 “嘘——”岳将影就差没捂上他的嘴了,指了指将军府门前的那辆马车,“我爹回来了。” “岳伯父回来了,你躲什么?”沈虽白此来楚京,就是为了见岳琅的,望见岳琅从车上下来,这便打算上前拜见。 岳将影赶忙拽住他:“可别啊!我从琼山回来之后,我爹便让我好生在府中反省。” “反省什么?” “为什么没把我嫂子带回来呗。”岳溪明一脸愁容,“我爹嫌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带着聘礼去,却是被打回来的,猴年马月才能娶上媳妇儿,岳家没这么孬的儿子,甭出去丢人了。” 她学着岳将军当时的口气,还真有七八分的相似。 岳将影的面子都给她丢完了,气得伸手就敲。 “还是不是亲妹啊你!” “爹本来就这么说的嘛”她捂着脑袋一脸不服气。 “还不是因为顾如许那死丫头!” “怎么还怪顾教主啊你,沈哥哥你快说说他。”岳溪明撇撇嘴,怂恿起了沈虽白。 “十一拦着你了?”沈虽白问道。 “她没拦着。”岳将影来气道,“但她把我十箱聘礼给劫了。” “” 果然是十一。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十一爱财你又不是头一天晓得,你带着聘礼直接上了琼山,便该料到会有此结果。” “我那不是以为她还在闭关么哎不对啊沈虽白,你这胳膊肘怎么也往外拐呢!”他咬牙道,“啧,我倒是忘了,你这胳膊肘一直在顾如许那。” “此事待会儿再说吧,你们快看看,另一辆马车是谁家的。”岳溪明发现停在将军府门前的不只有她爹的马车,另一辆也缓缓停下了。 那马车雅致得很,却并无招摇之意,她却分明看到岳琅下车后,恭敬地站在了那辆马车前,似是迎车中人走下。 下人搬来台阶,丫鬟撩起车帘,闻得佩环叮咚,一华服女子从车内款款而出。衣饰素净,端方有度,温婉娴静之姿,眉目柔和秀丽,不同于方才在玲珑坊见到的知烟,这女子的美,是十分经久耐看的,从容的贵气自骨子里散发出来,没有半分妩媚弄姿,搔首顾盼之举,始终含着笑意,让人一眼便晓得,这才是大家闺秀。 “那位是”沈虽白难得来楚京,许多人都是不曾见过的,这女子来将军府,就连岳琅都如此尊敬,想必是位不可小觑的人物了。 “明钰大长公主”岳溪明惊讶地望着那女子。 沈虽白也吃了一惊:“她便是传闻中被宁国府谋反案连累的那位长公主?” 岳将影点点头:“正是,不过明钰公主这些年除了礼佛与面圣,极少离开公主府,今日怎么来将军府了?” 眼看着岳琅与明钰公主步入府中,他暗道不好。 “爹让我在府中反省,若是被他发现我不仅溜出府玩,还带着溪明,我就死定了!”他不由得开始慌了。 爹是不会打溪明的,更不会责备远道而来的子清,所以最后挨揍的,只有他一人。 光是想想,都得打个寒战。 “哥,怎么办?”岳溪明也有些心虚。 “正门走不了了跟我来!”他带着他俩钻进了巷子,从后边爬树翻墙入府。 “哥,你怎么这么熟练啊?”岳溪明看着他利索地借力攀上墙头,猴儿似的三两下便翻过去了,忍不住发问。 “废话,这条路我之前溜出府的时候经常”岳将影顺口接了一句,说到一半才发觉话都被这丫头呢套去了,回头狠瞪了她一眼,“不许告诉爹,否则下回我就再也不带你出门了!” 岳溪明连连点头:“我不说就是了嘛,下回再带我出去吧。” 三人翻入府中,趁着岳琅恭迎长公主之际,从后院摸到了前厅。 这一路,沈虽白从岳溪明岳将影口中得知,这位明钰公主曾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其母妃五年前先帝薨逝后,没多久也病逝了,她失了母妃的帮衬,虽是长公主,在宫中的处境已然举步维艰,后又逢宁国府与先太子被定罪,她曾赐婚与宁国府世子顾铎,宁国府被满门抄斩后,她受此案牵累,新帝登基后,便赐了座公主府,诚然依旧尊为大周长公主,但明白人都看得出,不过是徒有个尊贵的身份罢了。 这位明钰公主也是个心思通透之人,便是遭逢如此变故,也从不曾同谁争执吵闹过,仿佛已然看透了这人世冷暖,这些年也没有驸马,每日在公主府中礼佛吃斋,日子过得清闲无欲,好似这繁华的楚京,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唯有年节之时,入宫与姊妹兄弟一见。 传闻中明钰公主曾弹得一手举世无双的琵琶曲,只是自五年前,便封弦不奏了。 溪明儿时常入宫,与明钰公主乃是旧识,这些年也就她不惧外头的传言,逢年过节时常去长公主府探望。 今日明钰公主突然来将军府,倒是连她都不曾想到。 他们望着明钰公主步入花厅后,溜到后头窗子下蹲着。 “为何我们要偷听?”沈虽白不解地发问。 “听听我爹和长公主殿下说了什么呀。”岳溪明兴致勃勃地扒在窗户下。 “嘘。”岳将影示意二人别出声,侧耳去听。 屋中传来了岳琅的声音。 “长公主殿下,请上座。” “岳将军客气了,本宫今日前来,不曾事先知会,倒是叨扰将军了。”明钰公主笑道。 “长公主殿下莅临,下官蓬荜生辉才是。”岳琅谦恭道,“下官这几日听了到些闲言碎语,公主府上似乎遭了刺客,不知长公主殿下可有受惊?” 闻言,窗外的岳溪明猛然一惊。 明钰公主在丫鬟的搀扶下落座,面色平和地看着他:“不过是个小毛贼罢了,算不上刺客,府上侍卫来禀报本宫才晓得发生了何事,却是不曾惊扰。” “殿下不曾受伤便是万幸,这毛贼真是大胆包天,不知可有少了物件?” 公主府遭贼,可不是件小事,按理说这会儿城内禁军该四处搜人才是,城中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消息甚至都不曾传入宫中,若不是他与禁军统领乃是旧识,闲聊之中无意说起此事,恐怕这么大的事儿在楚京城都鲜有人知。 丫鬟捧上茶点,明钰公主也不过是小啜了一口便放下了。 “长公主府里没丢什么,本宫不喜那些身外之物,那小贼大概觉得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儿,便离开了。佛祖仁慈,既不曾伤人性命,本宫觉得,也就没必要再追究下去了。” 这话外之意,岳琅也听出来了。 楚京上下谁人不晓,明钰长公主是位吃斋念佛的世外人,便是真抓住了那毛贼,当是也不会如何,禁军那边的消息,该也是她压下去的。 “殿下仁善,望那厮感念在心,回头是岸。”岳琅也不再多言,顺着她的意思去做了。 “人活一世,本就不易,何必把人家逼上绝路,存一分善意,留一点余地,岂不更好。”明钰公主叹了口气。 “殿下说得是,善恶终有报。” “是福报还是恶报,本宫倒是无所谓,便是佛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不过是自己求个心安度日罢了。”她笑着摇了摇头,“好些日子没见溪明了,本宫记得她今年开春时,与天下第一庄犀渠山庄的少庄主定亲了?” “回殿下,小女尚在议亲,还不曾定下,只是交换了信物,走了个过场罢了。”岳琅道。 “也快了。”她似是有些感慨,“公主府中有些冷清,只有溪明常来陪伴本宫,本宫早已将她视为小妹,记得初次见她时,她还是个小丫头,一转眼都该出嫁了” “多谢殿下抬爱,小女性子顽皮,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殿下海涵。”岳琅忙道。 明钰公主笑了笑:“溪明是真性情,不似那些一句话不知绕了几个弯让别人猜的人,本宫喜欢她还来不及,怎会觉得冒犯?” 她顿了顿:“溪明的性子啊,在这楚京城中有好也有坏,她拿真心出去,却不知得被算计成什么样,入宫为妃不适合她,如今能与犀渠山庄结亲,也是有福。” “下官谢过当日殿下所言,若非殿下提醒,下官与犀渠山庄恐难早作准备,小女这会儿多半已经入宫了。”说起选秀一事,他至今仍为岳家,为女儿捏把冷汗,满朝文武谁也不晓得太后娘娘会突然将选秀之事提前,溪明赫然在册。 他一直忙于边塞要事,险些疏忽了天子脚下的尔虞我诈,幸得长公主一封书信,提点三两句,方才恍然醒悟,在宫中圣旨颁下之前,将溪明送入了犀渠山庄。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明钰公主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在本宫看来,溪明入宫为妃,于将军府,并不是一件好事,宁国公与先太子的事,想必将军还记得吧。” 闻言,岳琅一僵。 “下官自然记得。” “这楚京城啊,看似风光繁华,但私底下又是如何,谁能看得透呢?”明钰公主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之色,“五年前的秋天,顺天门下的场景,到如今还像是刻在本宫脑子里似的,本宫这辈子都忘不了” “殿下。”岳琅面色一凝,“这些话您在下官府上说倒是无妨,可万万不能在旁人面前提及,若是传到陛下和太后娘娘耳中” “传到他们耳中如何?”她始终是安之若素的神色,笑着看他,“陛下和太后娘娘也要将本宫拖出去斩立决不成?” “这” “长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岳溪明扒在窗户上,不解地张望着。 她所熟悉的那位明钰公主,乃是大周最为端方从容的长公主殿下,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曾见她动怒过,她就像个世外之人,平和稳重,一直是温声细语,娓娓交谈,今日提及当今陛下和太后娘娘,怎么似有怨怼? 幸好花厅中的下人都退下了,否则这等不敬之语若是传出去,少不了降罪于长公主府。 “他们能容本宫活到今日,不过是觉得本宫对他们来说毫无威胁,本宫只是个吃斋念佛的闲人罢了,这楚京上下,哪还有几人将本宫视为长公主?”明钰公主笑了一声。 岳琅叹了口气:“殿下,五年前,下官人微言轻,没能帮上宁国公和先太子,您对下官有怨,下官也无话可说。” “岳将军说笑了,本宫对你没有怨亦不曾有恨。当年的事早已过去,何况那时的局面,就连本宫也没有法子相救,将军府也是自顾不暇,本宫今日说这些,并非想再同将军翻旧账,本宫今日前来,是有事要请岳将军帮忙。” 岳琅一愣:“殿下尽管吩咐。” “本宫想进儒林阁见一个人。” 闻言,岳琅有些迟疑。 要知道,儒林阁看似闲散,却并非随意可以进出之处,宅院附近皆有禁军把守,若是被发现,必定会被拦下。 但看明钰公主的眼神,似乎已经决定如此了。 他唯有点点头:“下官会为您安排一番。” 明钰公主微微一笑:“如此,本宫便回去等将军的消息了。” 她起身,还未踏出门去,岳琅忽然唤住她。 “殿下,近日陛下召下官入宫议事,私下提及番邦怒图将派遣使臣前来大周求亲,陛下似乎属意择您,不过此事尚未定论,您便当做是下官酒后胡言。”他压低了声音。 明钰公主僵了僵,回过头来:“多谢岳将军了,本宫会留心的,若是真不能让陛下回心转意,本宫便就地剃度出家。” 最是云淡风轻的口吻,却说出了最是不容转圜的决定。 “您这又何必,这么多年,您明知道这等待,是没有盼头的。” “本宫晓得。”她温柔地笑着,眼中仿佛映出了另一番景色,“便是等不到,本宫这辈子,就伴这古佛青灯,待百年之后,奈何桥边去寻他就是。” 她似乎从来就是这么固执,岳琅对此,也别无他法。 这五年来,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尽了。 走出门去之前,她留下了一句话。 “这朝堂之上,想看岳家跌入万劫不复的大有人在,岳将军切记,不可锋芒太露,以免重蹈覆辙。” “恭送殿下。”岳琅将这话记在心上,送她出门。 ------题外话------ 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明钰公主呢,之前有提到过哦!~她和顾教主之间也是有关联的,算是个比较重要的角色~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滚去琼山提亲! 趁着没有旁人注意,岳将影赶紧带着他俩溜去后院。 “你胆子可真大,爹的墙角都敢偷听。”岳溪明悬在嗓子眼儿里的那口气可算喘了出来。 “你方才不也听得挺来劲儿么?”岳将影敲了她一记。 “我们似乎听到了些不该听的。”沈虽白迟疑道。 “听都听了,还能当作失忆不成?”岳将影自然晓得,这楚京城中,无论是朝堂还是市井,总有些事是听不得的,但他们又不是聋子,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法子。 “长公主殿下是来找爹帮忙的,那儒林阁又不是什么好去处,殿下去那儿干嘛呀?”岳溪明不解道。 “长公主方才说,要去儒林阁中见一个人,难不成长公主还有故交在儒林阁中?”沈虽白也想不明白,堂堂一个长公主,想见 什么人,还得如此隐晦行事,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岳将影沉思片刻:“儒林阁中可都是些犯了忌讳或是为君王所不容却又杀不得的臣子,寻常人都是避之不及的,长公主殿下的故交怎么可能在里面?” “我也从未听殿下提起过。”岳溪明附和道。 闻言,沈虽白陷入了沉思。 儒林阁 这个地方,好像离上回取得《东临碑帖》的地方很近。 十一也猜测过,或许晚池居士与此有关,虽说他喜好其字画,但对其身份倒是不曾深究过。 会是如此吗 “殿下绝不会随意行事,她要入儒林阁必定有她的道理。”岳溪明皱着眉,“只是听说儒林阁附近禁军众多,我曾远远瞧过一回真的进不去,爹能帮上殿下吗?” 岳将影也不大确定:“不好说,但爹既然应下了,想必自有办法。今日咱们偷听到的,决不能传出去半句,只能烂在肚子里,不然可不仅仅是害了长公主殿下,连将军府都得遭殃。” 闻言,岳溪明连连点头。 沈虽白也道:“的确,今日之事关乎重大,虽不知长公主究竟要见谁,但此事若是外传,必定惹来灾祸。” 三人互觑一眼,各自领会。 就在此时,岳琅从外头走了进来,身旁跟着管家于伯,他一眼便看见了沈虽白。 “贤侄何时来的,方才忙着招呼客人,倒是才听说你在府上。”岳琅大步过来。 “子清拜见岳伯父。”沈虽白上前谒见。 “贤侄无需多礼,权当自家便可哦,倒是忘了,你在家也这么规规矩矩的,哈哈哈哈。”岳琅满面笑容,对沈虽白的到来颇为欢喜,招呼之后,瞥了旁边的一双儿女一眼,“方才去哪儿了,长公主殿下到府上,也不见你们前来拜见,成何体统。” 岳将影晓得这会儿若是上前,铁定先挨一腿,赶紧暗暗朝妹妹使眼色。 岳溪明心领神会,忙上前挽住岳琅的胳膊,撒起娇来:“哎呀爹,方才沈哥哥和哥在给孩儿解惑呢,孩儿这几日听先生讲课,还有几处不解,便来向两位哥哥请教。” 岳琅斜了儿子一眼:“嚯,就你哥哥肚子里这点文墨,还能给你讲课?” “这不还有沈哥哥么。”她连忙向沈虽白递眼色,“沈哥哥饱读诗书,文武双全,自然能教孩儿。” 岳琅转而看向沈虽白:“哦?” 沈虽白有些蒙圈,谎他是不会撒,所幸岳溪明夸他夸得十分卖力,他这会儿便是急红了耳根,在旁人看来,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尴尬地笑了笑。 岳琅点点头:“沈贤侄教你,倒是比你哥强多了。” “爹!”岳将影一阵憋屈。 “嚷什么,提个亲都能鼻青脸肿地回来,你还好意思在这埋怨。”岳琅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去红影教提亲,哪有那么容易”岳将影咕哝。 “嫁娶乃是人生大事,岂有唾手可得的?”岳琅无奈地摇头,“就你那样求亲,堵着人家的山门,活像个砸场子的,人家姑娘如何能答应嫁你?” 他回来之前,岳琅也从旁人口中听说了此事始末,虽说道听途说多闲碎之词,不可全信,但东拼西凑的也算了解得七七八八了,就是这混小子不懂事,还能活着回来委实命大。 “爹,您当年怎么娶到娘的?”岳溪明在旁鼓动道。 闻言,岳将影也有几分好奇。 岳琅干咳一声:“问这个作甚?” “给我哥出出主意呗。” 岳琅看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为父也不曾提过亲。” “啊?”岳将影一愣。 “傻瞪着作甚,当年我与你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谓水到渠成,几时像你这般麻烦?”岳琅没好气道。 岳将影叹了口气:“娘可是大家闺秀,便是您真提过亲,也不像孩儿这般,得跟一个女魔头打交道” 想想那季望舒的拳头,想想那要命的夺魂弦以及她那位冷不丁就想毒死他的毒仙师父,再想想他看不惯又干不掉的顾如许,他就觉得自己命途多舛,朝不保夕。 “岳伯父。”沈虽白上前道,“晚辈此来是代剑宗专程向伯父和将军府赔不是的,之前一时疏忽,令溪明遭难,险些酿成大祸,此事沈家着实过意不去,家父本想亲自前来,无奈近日诸事缠身,只得命晚辈前来赔礼。” “沈哥哥还带来了一柄宝剑,刚好将您那柄裂了的给换了。”岳溪明欢喜道。 闻言,沈虽白顺势解下背上重剑,递给岳琅:“此剑名唤贯岳,是剑宗今年开剑阁后,锻造的第七把剑,不知岳伯父觉得可合意。” 岳琅看了看那把剑,突然握住剑柄,拔剑出鞘,在庭院中操练起来。 强劲的内力排山倒海般震荡开来,院中霎时落叶翻飞,站得近些,便能感觉到凌厉的剑气入开锋之刃般,剐得人手脚生疼。 驰骋疆场多年练就的杀气与威严,一如惊涛骇浪,令人瞠目结舌。 这还是沈虽白头一回见他动武。 传闻中大周的战神,令塞外部族闻风丧胆的弘威大将军,一旦拿起了剑,便让人由衷感到拜服。 岳琅尽兴之后,反手一挥,手中之剑便不偏不倚地回到剑鞘中。 “连纵湖海,横贯五岳,是把好剑!” 闻言,便知他十分满意。 沈虽白笑着将剑交与他:“如此,还请伯父笑纳。” 待岳琅接过剑,他又递出怀中锦盒,“这是家父出门前交与晚辈的,命晚辈务必亲手将此物交到您手中。” 岳琅看见这只锦盒,似乎楞了一下,而后从他手中接过。 “爹,这里头装着什么宝贝么?您打开瞧瞧?”岳溪明对这盒子感到十分好奇, 众所周知,岳琅疼这个女儿,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然而这回,他却只会将盒子握在掌中,让她不要胡闹。 岳琅看了他一眼:“沈宗主可有告知你,这盒中装了什么?” “家父只让晚辈将此物妥善保管,带来楚京交给您,至于盒中之物晚辈确实不知。”沈虽白道。 岳琅看着手中的盒子,皱眉道:“你不知也好,这盒子里的东西关乎重大,你爹也是为你着想。” 说罢,便将锦盒收了起来。 “爹你怎么这么神神秘秘的,那锦盒中装了什么藏宝图或是武功秘笈,还是我们看了会少块肉不成?”越是不给看,岳将影越是好奇。 岳琅没好气地扫了他一腿子:“混小子,不知轻重!回去拾掇拾掇,给我滚去琼山提亲!” 闻言,岳将影一脸苦闷:“怎么还去啊?爹,阎罗殿那鬼地方吃人都不带吐骨头的,我再去,怕不是要被剥皮抽筋了!” “吃人不吐骨头你是怎么回来的?”岳琅反问,“一个江湖门派罢了,你是岳家的子孙,怎可如此就知难而退?我岳家可没这等没骨气的儿郎!” 说着,便吩咐于伯再去准备十箱聘礼,装上车,给他收拾行李。 “爹,让我跟哥哥一起去吧!”岳溪明倒是很想去琼山。 “你不许去。”岳琅板起脸,“姑娘家家,跑到江湖上混什么,你也到了教规矩的年纪了,过几日为父请两个教养嬷嬷回来,给你讲讲。之后嫁到夫家,可不能再这般任意妄为。” 他要立刻出门去城外校场一趟,与沈虽白寒暄几句后,吩咐于伯好生招待,便离开了将军府。 “学什么规矩嘛”岳溪明老大不高兴,嘴都撅起来了。 “你可知足吧,在家里吃香喝辣,还有人伺候。”岳将影头疼地扶着额,“看看你苦命的哥哥” 他再回琼山,上次是被捆在柴房,这次保不齐得被吊在山门上四面来风。 “东西送到了,明日我也该启程回云禾山了。”沈虽白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也爱莫能助。 “沈子清!咱们是兄弟吧?”岳将影一把勾住他的肩。 沈虽白给他吓了一跳,低头看了看正死死抠着他衣领的那只手,点了点头:“你我从前便是师兄弟,如今你虽出师回京了,我们也依旧是朋友。” “既然是兄弟,那你这回和我一起去琼山提亲吧!”岳将影生怕把人放跑了就得孤军奋战了,好兄弟共患难,“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被揍的时候还能分担一下拳头。 “这”沈虽白有些犹豫。 “顾如许也在琼山,你不是一直想劝她改邪归正吗?” “可” “别磨叽了,就这么说定了!”岳将影一把将人拉上贼船。 “好吧。”沈虽白叹了口气,算是应了。 “哥”岳溪明不情不愿地站在那,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俩。 “你就甭想了,要是带你去,爹铁定不会轻饶了我。”岳将影毅然决然地掐灭了她心中的小火苗。 “你俩都出门玩,留我一人在府中学规矩”她委屈巴巴地抿了抿唇。 “溪明啊,你清醒点,我和你沈哥哥像是去玩的吗?”岳将影仰天长叹。 “顾教主才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呢,最多让人揍你俩一顿,肯定不会打我的”她不死心道。 “她还不心狠手辣岳溪明你是被顾如许惯了迷魂汤了是吧,成天惦记她做得饭也就算了,怎么开始信口胡言了?” “江湖上那些人才是信口胡言呢!”她不服道,“我不管,我就是要去!” “你别在这个时候胡闹啊,我是绝对不会带你去的。”这件事上,岳将影绝对不会由着她的性子来。 岳溪明气得直跺脚,转身跑走了。 “溪明!”沈虽白想拉住她,却晚了一步。 “子清你别惯着她,反了天了”岳将影也憋着火,“走,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 翌日。 于伯备好马车,命府上下人将装着聘礼的箱子搬上车,套上马。 “世子,这是您的行李。”于伯将包袱交到岳将影手中,又将一包干粮挂在马背上。 “于伯,我出门几日,府上就拜托您了。”岳将影道。 “这是奴才的本分。”于伯恭敬地退开。 “对了,这几日盯着些郡主,别让她出去闯祸。”岳将影还是了解这个妹妹的,这次没带她出去,她定是憋着一肚子不高兴,回头溜出去惹出什么麻烦来,可就不妙了。 “是,奴才会照顾好郡主的。” 他看了沈虽白一眼:“子清,我们走。” 说着,二人翻身上马,挥鞭启程,带着弘威将军府的令牌,一路出城,畅行无阻。 离开了南郊,便出了楚京地界了,沿着官道,两旁绿水青山,沿途也有驿站可作歇息之用,不出半日,便望不见繁华之景了。 越往前走,岳将影的目光越是惆怅。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你不妨看开些。”沈虽白看了他一眼。 “沈子清你会不会安慰人啊?”他一脸鄙夷。 “哦,不会。”沈虽白可以说答得十分耿直了,“你若是嫌烦,我这便回云禾山。” 说着,他便扬起了马鞭,打算调转方向。 “哎别别别!”岳将影吓得赶忙扯住他,“我听,我听还不成嘛!” 闻言,沈虽白又仿若无事地将马头拉了回来。 岳将影叹了口气:“我爹怎么会让我去红影教提亲呢?” 沈虽白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你别这么看我,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是闯猪圈都不会去闯季望舒的闺房。”岳将影神色复杂,说不清是悔还是气。 “嗯,红影教的魍魉使,的确不是轻易得罪的,何况你还得罪了红影教那位左护法。”沈虽白无奈地给他数了数,忽然觉得这小子还挺招仇的。 “我哪晓得他俩是兄妹啊!”岳将影扶着额,悔不当初。 沈虽白正欲开口,突然从身后传来了古怪的声音。 “嘘。”岳将影拦住他,“子清,你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话音刚路,那古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沈虽白点点头,回身指了指马车:“像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岳将影皱了皱眉,停了下来,翻身下马:“走,去看看。” 出门在外,遇上什么都不足为奇,二人谨慎地靠近马车,撩起帘子,望着车中的木箱,似乎并无异样。 默了片刻,从箱子之间传出了“咕——”的一声。 分外清晰。 凭他二人的耳力,很快便确定了声音的源头。 是边角处的一只箱子。 二人互觑一眼,不约而同地握紧了剑,缓缓靠近,将锁打开。 “滚出来!”岳将影一把掀开箱盖,一刀一剑,直指箱中。 待看清里头窝着的人的脸,二人俱是一惊。 “溪明——?” ------题外话------ 苦逼的岳杠杠,提亲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又是周末啦!欢迎小可爱们来茗茗建的读者群玩耍!作者菌也在群里哟! 群号:563358104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你们这是来砸场子的? 揭开那盖儿之前,岳将影的心情是十分忐忑的。 揭开那盖儿之后,他的心就差直接从嗓子眼儿里吓出来了! 沈虽白亦是始料未及,错愕地愣在那,半响才反应过来,先将照霜剑收了起来,将她从箱子里拉出来。 此箱中装的是些字画,也不晓得她怎么混进去的,还弄了个布袋,装了干粮,却是少了些,一日便吃完了。 “岳,溪,明。”岳将影一股子无名火蹭蹭蹭地冒了上来,一把将她从箱子里提溜了出来,“你,你怎么会在这!” 岳溪明心虚地低着头:“我想跟着你们” “你这丫头!”岳将影气得牙痒,才上前一步,岳溪明就往沈虽白身后躲。 “沈哥哥救我!” “将影。”沈虽白拦住他,“你先冷静些,好好说。” “我还能冷静?”岳将影就差撸袖子揍她了,“你现在都敢躲在箱子里偷偷溜出来了,这箱子上了锁,一路都不会打开,若不是凑巧被我们发现,你是打算把自己憋死在里头吗!” “我,我”岳溪明有些委屈,“我也没想到于伯会给箱子落锁嘛,本想着等出了楚京,到驿站之后,我就偷偷溜出来喘口气儿,不这么做,你们才不会带我出来呢。” “那你就能混在聘礼中?”岳将影简直要给她气死了,“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说着,便上前将她从沈虽白身后拉出来。 岳溪明手脚并用地挣扎着,拧不过,最后连牙都上了,啃得岳将影胳膊肘上一圈牙印! “溪明!松口!”沈虽白赶紧把这二人分开。 “你要是把我送回去,我就告诉爹,这是你给我出的主意!”岳溪明缩在沈虽白身后,冲岳将影呲牙。 “你这臭丫头!子清你别护着她!”岳将影气到脸发紫。 “行了行了。”沈虽白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已经走了一整日,眼看天就要黑了,便是要送她回去,也得等明日再说。” 闻言,岳将影看了看天色,已是日近西山,带着她走夜路确实不妥。 “咕——” 岳溪明的肚子发出响亮的一声,她立刻心虚地缩了缩脑袋。 沈虽白看了她一眼:“溪明在箱子中待了一日,也饿了,不如先找个客栈歇歇脚吧。” 岳将影呵了一声,看着闹心,却也没什么办法,跳下了车,指了指:“前面有个客栈,先去找些吃的。” 闻言,岳溪明总算松了口气,感激地朝沈虽白挤了挤眼。 “天快黑了,你便坐在车内吧。”沈虽白去马背上翻出一包酱牛肉,转身递给她,“先吃些垫垫肚子。” “谢谢。”岳溪明接过牛肉,坐在马车中,放下了帘子。 沈虽白翻身上马,与岳将影一起往前走。 “这丫头,一日都不老实”岳将影此刻还憋着一肚子火。 “所幸她不是悄悄跟在我们后面,否则万一遇上什么事,你我恐怕都留意不到。”沈虽白道。 江湖虽令人向往,但其中也有不少险恶之处,她一个在楚京长大的郡主,哪里见识过所谓的人心险恶。 “她敢。”岳将影哼了一声,“她的胆子,也就在你我这等熟识之人面前才大,跟着我就以为能无法无天,在外头,怕是一只虫子都能吓得她哭出来。” 沈虽白无奈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再往前走,便是一座小镇子,他们寻了一处小客栈落脚,叫了些饭菜,先填饱肚子。 岳溪明是真饿了,瞧见一盘烧鸡端上来,眼神都亮了几分。 “不知错,不许吃肉。”岳将影毫不留情地将烧鸡挪得远远的,看着她求而不得,急得不知怎么说才好的样子,就觉得心情畅快了几分。 “将影,事已至此,现在不是教训她的时候,让她好好吃饭吧。”沈虽白算是服了这俩兄妹了,吵个架还不许人吃肉,着实好笑。 他默默将那盘烧鸡又挪回了她面前。 岳溪明立刻喜笑颜开,冲岳将影得意地眨了眨眼。 岳将影白了她一眼,烦心得很:“吃吧吃吧” 他转而看向沈虽白:“沈子清啊沈子清,你这么个脾气,日后娶了她,还不被她欺负啊?” “沈哥哥都知道宠着我,你是我亲哥哥就知道欺负我。”岳溪明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闻言,他露出了见怪不怪的神色:“他这就算宠你啊,那你是没见过他当初怎么宠顾如许的。” “顾教主?”一提到顾如许,她就有了兴致,贼兮兮地瞥了沈虽白一眼,“你很宠顾教主吗?” 沈虽白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答复。 “我只是照顾她一些罢了” 他自己倒是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宠十一的事。 “他何止宠。”岳将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就差把她当祖宗供着了。” 他当年也是跟他们同在宗主内门学武的,沈虽白对顾如许如何,他可是亲眼所见。 啧啧,那叫一个宠啊。 顾如许就因为吃鱼,被鱼刺卡了一回,从此以后,凡是到她碗里的鱼,必定是被他剃光了刺的。 那七年,摆在顾如许面前的,永远是她爱吃的菜和糕点,每次下山,总有她喜欢的小物件和糖葫芦。磕了碰了,最先给她拿药的,永远是沈虽白,被人欺负了,不问缘由先护着她的还是他。 七年如一日,也就这傻小子干得出来。 谁能想到最后还被人家捅了一剑呢。 “将影,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沈虽白看了他一眼,“无需多言。” 岳溪明咽下了嘴里的肉,惊讶地望着他:“你以前对顾教主这么好啊?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走呢?” “谁知道顾如许脑子里在想什么”岳将影想起五年前的事儿也觉得匪夷所思,犀渠山庄可是教养了她七年之久的地方啊,说是另一个家也是理所当然的,沈宗主平日里也最是偏爱她,悉心教导她的武艺,甚至比自己的儿女还要费心,还有个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的大师兄,她究竟还有什么不满的,非得出去祸害武林。 “她当初是跟着那个叫兰舟的少年走的,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肯回头。”沈虽白这么多年,也始终解不开这心结。 “她该不会是和那个少年私奔吧?”岳溪明一合掌,脱口而出。 四下顿时陷入沉默。 她觉得气氛不大对劲:“其实是我猜的,怎么,我该不是说对了吧?” “不,我觉得好像有点道理。”岳将影细细一品,忽然觉得有种茅塞顿开之感,“顾如许打小就任性,若是真动了心,以她那不嫌事大的性子,怕是什么离谱的事都能做得出来吧?” 如此一说,当年她做的那些事,倒是突然间都似乎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他与顾如许相识多年,对她的了解便是不如沈虽白,也差不到哪儿去,她确实是那种有胆便去干的人,只要她认定的事,便固执地做到底,哪管什么道理,那根本是油盐不进。 那小大夫长得还不错,清清秀秀的,日后长开了,不见得比沈虽白差,这顾如许还真会挑人。 “她为了那小大夫,连师门都能说断便断,可真成。”此事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他或许还会多问几句,但说是顾如许做出来的事儿,他倒是觉得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顾如许啊,无论做出什么事来,似乎都不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只是气,只是替师门,替沈虽白觉得不甘心。 “那兰舟是顾教主的心上人?”岳溪明有点慌了,犹豫地看向沈虽白。 他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她哥板着脸她不怕,毕竟他动不动就瞪人,瞪着瞪着就习惯了。 但是沈虽白可不同。 自相识以来,她就没见他的脸色这么难看过。 她开始后悔为何要这么口无遮拦了,诚然她只是无心之言,琢磨了一会儿顾教主的心思罢了,但这还没说几句呢,好像正踩中了沈虽白的逆鳞。 是了,她倒是一时忘了,他的逆鳞,好像从来都是顾如许。 “哥,你别说了”她赶紧扯了扯自家没什么眼力见儿的哥哥。 饶是岳将影,在抬眼瞧见对面面色阴沉的沈虽白之后,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默默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你们先吃吧,我没什么胃口,先回房了。”沈虽白起身,朝二楼走去。 直到望着他走入天字一号房,二人才缓缓地把嗓子眼儿里的气顺畅地喘了出来。 “哥,方才都觉得这大堂里的风好像都凝住了”岳溪明咽了咽口水,“沈哥哥是不是生气了?” “好像是吧。”岳将影也吓了一跳,“我也好久没见他生气了。” “他生气的时候这么吓人的么?”她方才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啊,这还是她认识的沈虽白么。 无论是她亲眼见的,还是道听途说的,剑宗大弟子沈虽白,在任何时候似乎都是和颜悦色,少有板起脸的时候。谁都觉得他脾气好,待人宽厚,最是容易让人养成肆无忌惮的毛病。 然今日,他突然不笑了的瞬间,仿佛刹那入冬,她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我也是头一回知道,他也会生气。”岳将影也有些懵,回想了一下方才说的话,沉思片刻,道,“他似乎挺介意顾如许看上那个小大夫的。” 岳溪明赞同地点了点头:“不然以后还是不在他面前提这事儿了吧。” “他从前就把顾如许当女儿养,就跟咱爹似的,有朝一日女儿要是被别的男人抢走了,心里肯定也不大好受。”岳将影深思熟虑道,抬头却见岳溪明欲言又止地瞧着他,“你这什么眼神儿?” “哥。”她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诧异道,“我才发现原来你也是个榆木脑子。” 岳将影:“” 次日,马车又回到官道上,朝着琼山的方向驶去。 岳溪明坐在马车里,小心地撩起帘子,看着一旁的的沈虽白。 也不知昨晚他同她哥说了什么,今日她那个顽固的哥哥居然没有急着把她送回楚京,还默许她继续跟着去琼山。 沈虽白坐在马背上,面色如常。 她却有些发虚,小声道:“我昨日都是瞎猜的,你别放在心上啊,顾教主肯定是因为别的原因才离开云禾山的。” 沈虽白低头看了她一眼。 “昨日我有些失态了,当年的事我至今也不知缘由,或许十一另有苦衷,但此事与那位名叫兰舟的少年定有关系。”他皱着眉,似乎思虑良久,“这次去琼山,倒是该问一问。” 岳溪明一哆嗦:“顾教主不会老实告诉你吧?” “无妨,总会弄清真相的。”他看了她一眼,“你非要去琼山,只是为了凑个热闹?” 闻言,岳溪明眨了眨眼,瞄了瞄岳将影,幸好他走在前头,估摸着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她压低了声音,对他道:“其实我想去琼山见一个人” “谁?” “就是红影教那个左护法。” “林煦?” “嗯,我有些事想问问他,要紧事。”她郑重道。 见她不太想说,沈虽白也不再追问了。 沿着官道一路向西,约莫五日,便到了青州地界,再往南走半日,可入琼山。 此时在琼山之巅,阳光明媚,顾如许正躺在屋顶上吹着清爽的山风,叼着从兰舟那儿偷来的甘草,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思索着今日吃些什么好。 岳将影走后,她的支线任务也随之结束,领了数月的寿命之后,连带着她的武功也更进一层。 银子说她的权限已经提升了,但她始终没感觉到什么不同之处,这两天也没做什么奇怪的梦,故而她有些怀疑银子是不是又把她蒙了。 “我可没蒙您啊壮士。”银子仿佛看出了她的迟疑,抬起了哈士奇黑白分明的脸,义正辞严道,“您的权限的确已经提升了,但关于顾如许过去的那一部分关乎重大,我可从未说过您绑了岳将影之后,就能获得其记忆啊。” 顾如许斜了它一眼:“你这话说一半的毛病几时能改改?” “明明是您自己太着急了”银子忍不住嘀咕。 她叹了口气:“我也不是好奇才想看,只是这事儿吧,也关乎到我吧,你说万一那个凶手发现我还活着,以为没把顾如许恁死,转个头来对付我了可怎么是好?” “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俗话还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她白了它一眼,“我总得把事情弄明白了,好有个防备不是?” 银子想了想,似乎觉得这说法也有些道理:“那也只能等您做完三个支线任务之后,我才能为您提升权限了。” 她啧了一声:“怎么感觉是我在刷副本啊”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难道不该丢给主角解决吗,她觉得沈虽白瞧着还挺闲啊。 就在这时,下头突然有弟子来报,有人闯山门。 “谁?”她觉得阳光还挺烈的,不由得眯了眯眼。 “弘威世子。” 她叹了口气:“怎么着,外头又传出了什么,让这小子坐不住了?” 这段时日山下传来的消息,全是他们将岳将影如何如何百般折磨,万般羞辱,起初她还会气得拍桌子骂一句“胡说八道”,后来听得多了,又解释不清,索性就当茶余饭后的乐子,听听就罢了。 没成想这小子居然还找上门来了。 “教,教主。”那弟子犹豫再三,继续道,“来的不止岳将影” “还有谁?” “岳溪明和剑宗沈虽白。” 闻言,她嚯地坐了起来,嘴边的甘草也掉了下来,吃惊地干瞪眼。 怎,怎么着,这是召集男主来砸场子了——? ------题外话------ ——小剧场—— 顾怼怼:怎么着,你还来砸场子? 岳杠杠:敢扣我的聘礼,看你师兄怎么收拾你! 沈奶狗:收拾?不存在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收拾小师妹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所谓一萌泯恩仇 岳将影回来,许是心有不服,企图挽尊的。 但沈虽白也跟着来,她就搞不明白了。 这傻小子怎么岳将影这刺儿头凑在一处了?她临走前不是让他在云禾山好好练那几本秘笈的么! 这可能耐了,武功还没练好,就来有胆来闯反派b一ss的老巢,这种不知天高地厚,也就主角能干得出来的行为,人们通常亲切地称之为——活腻了。 “教主,他们已经在山门下等了半个时辰了,一直不走。”下头的弟子禀报道。 “反了天了,他们想干嘛?找揍吗?”本是安安稳稳的一天,全让这帮事儿精搅乱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答道:“除了那弘威世子,其他两人似乎并不是来找麻烦的。那剑宗大弟子还问我等,教主您可在阎罗殿中。” 她抖一激灵:“你们如何答复的?” 他实诚地眨了下眼:“弟子告诉他,您在。” “” 你这魔教弟子怎么如此耿直! “教主,弟子是不是该说您不在”他望着屋顶上,脸色越来越沉的顾如许,不免有些心虚。 “现在说是不是迟了点。”顾如许懊恼地长叹一声,养着这么一群“天真可爱”的下属,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见她抱着狗从屋顶上跳下来,众弟子纷纷后退,为她腾地儿。 “您打算去山门那见那三人?” 顾如许斜了他一眼,抱狗而去:“不见!本座凭什么要见他们?你们也不必管他们,他们乐意等就等着吧,等上几日就会知难而退了。” 任务已经完成了,她才懒得管这几个小东西,回头惹得一身骚,还嫌顾如许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够臭么? “是。”弟子们只得从命。 “哦对,你们去阿舒那儿说一声,山门外那仨,她想见便见,岳将影那小子她想揍便揍,若是不想管,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她回头叮嘱了一句。 就此事来说,她还是尊重季望舒自己的想法,将军府的世子夫人的确是个不错的归宿,至少靠山够硬,岳将影瞧着也扛揍,下半辈子吃穿不愁,走出去还倍儿威风。 不过将军府好归好,前提得是阿舒喜欢,她可没法儿把人捆一捆丢进花轿。 这女儿家的心思啊,最是难猜,她还是不瞎操心了。 不过即便阿舒真的答应了那小子,这阎罗殿中还有林煦这个亲哥哥,以及孟思凉这个师父,自家的妹妹,自家的徒儿,怎么可能轻易让一傻小子娶走? 啧,想想竟然有些同情岳将影了。 她回院中端了碟糕点,坐在树荫下,百无聊赖地跷着腿。 所幸阎罗殿地方大,只要不去前院,便也听不见山门下那些咋呼声,守门弟子来报了三回,他们还未离开,她开始寻思着要不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好教他们知难而退,省得堵在门口平白让人心烦。 岳将影她是能放开了手脚揍,但另外两个,就有些下不去手了。 岳溪明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家,打哪儿都不妥,万一在女主身上留个疤什么的,回头记恨她可怎么是好?不是都说十个女主,九个都心胸宽广,还有一个圣母心么,她还指着跟这姑娘套套近乎,末了让她放她一马呢。 这会儿要是把人打了,不是给自己坟头添土么? 至于沈虽白,更不好下手了。 铁打的男主流水的反派,系统还跟她再三强调过,沈虽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也得跟着遭殃,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占着正反两端,你好我好大家好,长命百岁活到老。 这可是她的续命金大腿啊! 这臭小子,一刻都不让她省心,乖乖待在一朝风涟等她不行么,非得跟着岳将影这厮出来搞事情?诚然搞事是每个男主应尽的责任,一个不会搞事的男主,只有混吃等死的份儿,但他这搞事的能耐也太让她意外了吧。 跟兄弟上门提亲,然后排一溜在这堵山门? 抱歉,这操作她也是头一回见,还不晓得怎么应对。 她觉得作为男主,沈虽白总不按套路出牌,她事先想好的路数只要一碰上他,全得跑偏。 且最近,她愈发觉得,看见他就觉得烦,回到琼山见不着他了,又时常惦记着。 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惦记什么,脑子里时不时地就会跳出他的脸。 他云淡风轻的笑,他眼中不经营流露出的温柔,他那副看着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以及他说的,愿陪她下黄泉。 这小子可真厉害,满嘴大实话,耿直得不行,竟然能一句话直戳在人的心窝里。 天晓得她听到这句话时,能想到什么——她脑子里都乱成一锅浆糊了! 下什么黄泉,这话你倒是早些对顾如许说啊!现在倒好,都大半年过去了,顾如许的魂魄或许早就转世投胎去了,谁还在奈何桥等你 面对这样的沈虽白,她总觉得莫名有种歉疚感。 甚至有一瞬间,她都想直接告诉他真相。 告诉他,他的小师妹已经死了。 他不必再在她身上费这么多心思了。 不值得啊。 “啊啊啊,我到底在干嘛!”她懊恼地抱着头。 疯了疯了!她怎么能想着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沈虽白?他和她可是死对头,终有一日要拼命的! “壮士,您最近怎么了,一会儿走神,一会儿又一惊一乍的”银子趴在她脚边,不解地望着她。 “我也不知道”她托着腮,俯瞰着它,“你不是专业的穿越系统么,帮我分析分析,反派b一ss经常想到男主,这正常吗?” 银子歪了歪狗头:“挺正常啊,自古反派对主角清一色都是既看不惯又干不掉的态度,反派总想着如何恁死主角,走上人生巅峰,故而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这样吗?”她狐疑地皱了皱眉。 可问题在于,她想的不是怎么做掉沈虽白,而是而是更为诡异的一种想法。 比如,她想看他笑。 每每有此念头,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发虚,她渐渐开始有种纠结的预感。 “银子,我打个比方,就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她咽了咽口水,尴尬地看着哈士奇,“如果一个反派,喜欢上了主角,会怎么样,这剧情还走得下去吗?” 哈士奇怔了怔:“你对男主角动心了?” “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打个比方!”她慌忙否认。 “那就好。”它似乎松了口气,“每一个盖世英雄背后,除了有支持着他一路走来的亲朋好友以及不离不弃的女主之外,必定有一个替他顶着五彩祥云的反派,可以说反派是成就主角不可或缺的一大要素。” “所以我就是一铺云彩的?” “您听我说完。”哈士奇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所谓的反派,无论是背后使阴招还是当面单挑,只要是对主角不利的事,做来都无妨,不如说这些都是必须的。但日子久了,对主角产生点不该有的感情什么的,我之前也不是没见过,至于下场我想壮士您不会想了解的,反派最后的下场,您自个儿心里也清楚。” “我都说了,我没对沈虽白” “您有没有,您自己知道便好,我现在不在您脑子里,您不必跟我解释什么,我只是个随机穿越系统罢了。”它昂着头,湛蓝的眼睛里,倒映着她无奈的神情,“不过我还是提醒您一句,您最好趁早打消这种念头,单单将沈虽白视为您的养成对象,待他成为武林盟主,您就能功成身退了。” 顾如许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系统的意思她明白,横竖就是让她老老实实做个反派,不要对沈虽白动什么歪脑筋呗。 这傻小子可真是个香饽饽,明明就傻得要命,不知撞了什么大运,成了男主。 “沈虽白啊沈虽白,你要不是男主就好了”她合着眼嘀咕了一句。 “十一,你喊我?”耳边突然传来沈虽白的声音,吓得她抖一激灵。 再睁眼,便见他从墙头一跃而下。 双目朗朗,白衣玄袍,天地之间,分外醒目,他就站在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她手中的小碟子从掌中滑了出去,在它摔得粉碎之前,被沈虽白接了下来。 “看什么呢,拿着。”他见她一直在发呆,便将碟子搁在石桌上。 “你,你怎么进来了——?”她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似是不敢相信他是真的一般。 沈虽白指了指外头:“你门下弟子说什么都不让我们进来,我晓得你在这院子住,便从后山绕过来了。” “我没问你从哪儿进来的”她深吸一口气,才忍住了敲他脑门的冲动,“这可是阎罗殿!” 江湖上那些传闻都白听了吗?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你信不信! “嗯,我知道这是阎罗殿。”他点了点头。 “那你还翻墙进来!”她狐疑地打量着四周,按理说这附近应该埋伏了很多暗阁弟子才是,怎么就没人拦他呢? 此时此刻,墙外蹲着的暗阁弟子正眼观鼻鼻观心。 “咱们方才为何不拦住那剑宗弟子?万一他是去刺杀教主的怎么办?”一名弟子低声问。 他旁边的人拍了他一把:“兄弟,新来的吧?” 他点点头:“上月刚入暗阁怎么了?” “你记着这个剑宗弟子的脸,日后他要是再翻墙来见教主,你当没瞧见就成。” “啊?为何?暗阁的职责难道不是保护教主?”他纳闷道。 “你倒是长点心啊。”另一人指了指墙内,“咱教主是什么人,凭教主的身手,要是真觉得他图谋不轨,这会儿人早就被一掌劈出来了。” 他一惊:“你的意思是教主没想拦着这人?” “他也不是头一次进来了。”另一人道,“魍魉使大人也吩咐过,此人若来,不必为难。” 他一脸费解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显然还是没明白,不过还是暗暗将沈虽白的脸记下了。 墙内。 “沈虽白,你来这干嘛?”顾如许疑惑地望着他。 “我”沈虽白有些犹豫,毕竟她临走前还嘱咐他好生练功,他这会儿倒是跑来琼山,不知她可会生气。 “帮岳将影讨个公道?” 他摇摇头。 “给他当说客,让我讲阿舒许配给他?” 他还是摇头:“此乃私事,旁人怎好随意插手。” 顾如许皱了皱眉:“你该不会是来找我打架的吧?” 闻言,他叹了口气:“十一,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只这么温声细语的一句,便能让心口咯噔一下,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见见到了,你可以走了。”她磕磕巴巴地下了逐客令。 沈虽白却纹丝不动。 她冲他干瞪眼:“怎么,你这是被吓住了,还是突然改主意,要为武林除害?” 沈虽白突然上前两步。 她吃了一惊,下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被我说中了?要动手?” 沈虽白面色无奈地伸出手,拿起了桌上一只橘子:“说了这么多,不渴吗?” 说着,他竟然给她剥了个橘子。 顾如许彻底蒙了。 那橘子又酸又甜,吃到嘴里她才缓过神来。 抬头再看沈虽白,他已经坐在那开始心安理得地剥起了第二只橘子了,微微歪着头,唇边似有若无的一丝笑意,让他整个人都多了几分贴心的意味。 她总算知道,什么叫一萌泯恩仇了。 此时此刻,除了吃橘子和看他,她实在想不到第三件事。 脚边的哈士奇在桌子下扯她的裙裾,用只有她听得懂的声音道:“壮士,吃个橘子而已,您用得着这么开心么?” “啊?”她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有开心吗? “您再笑下去,沈虽白该怀疑了。”它提醒道。 她这才发现,沈虽白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怔愣。 见势不好,她赶忙收起笑容,放下橘子,清了清嗓:“本座不想吃橘子了。” “好。”他放下了手中正打算剥开的橘子。 顾如许看了看满桌的橘子皮,再看看坐姿乖巧的沈虽白,抿了抿唇:“你跟我来。” 她带着沈虽白从庭院中穿过,打算去前厅,却在拐角处迎面遇上了兰舟。 那一瞬间,她分明感觉到一股子相看两相厌的气氛刹那涌出。 兰舟的脸色立马沉了下去:“他怎么会在这!” “啊,这个”这场面着实有些尴尬,她莫名有种捉奸现场的心虚感,“其实他是自己进来的,我真没放他进来!” “废话少说,我今日先卸他一双手!”兰舟怒不可遏的拔剑刺了过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顾如许惊得肝颤,眼见着这二人就要动起手来,她赶忙拽上沈虽白,施展轻功,硬是将人拖了出去,回头冲兰舟大喊,“此事交给我,我一会儿就把他赶出去!” 话音未落,人已经翻过墙去,不见踪影了。 气得兰舟一剑劈断了手边一株山茶。 ------题外话------ ——小剧场—— 系统:您对沈虽白有什么非分之想? 顾怼怼: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沈奶狗:攻略小师妹指日可待。 顾怼怼:你特么闭嘴!本座是个正经反派! 魔教教主突然对未来武林盟主萌生了不可描述的想法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确信你在意我的方式 顾如许拉着沈虽白穿过庭院,压根没给他多说一句的机会,事实上方才他要是敢回句嘴,这俩祖宗怕不是真得动起手来。 而沈虽白就这么错愕地由着她拖着自己,那道绯红的背影,如最是明媚的艳阳天,青丝随风而动,仿佛要拉着他跑到天涯海角,直到她停下,他依旧久久回不过神。 “你先离开这。”顾如许道,“虽然不知你俩几时结的仇,但那小子要是动起真格来,绝不是心慈手软的主儿。” 兰舟若只是熊,她倒是可以想法子管教,但这大半年下来,她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经的地方,尽管可能只是些细枝末节,可在兰舟身上,她总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他对沈虽白的态度,她也始终摸不透,但唯有一点,倘若真的给他这个机会,他定会对沈虽白下杀手。 这种杀气,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竟能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我记得他。”沈虽白道,“五年前,便是他来云禾山带走了你。” 闻言,她怔了怔。 她只知道五年前顾如许被逐出师门,离开了犀渠山庄,却是头一回听说兰舟当时也在那。 脑海中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火光,黑夜,双目赤红的兰舟——还有倒在血泊中的沈虽白。 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她不敢问他当年的始末,这话一旦问出口,等同于承认自己不是顾如许。但同时,这话她又没法儿接,只能在这么半干不尬地望着他。 “沈虽白”又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有点想看看,他若是直到真相,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然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最终还是被她咽了回去,伸手推了他一把,“走吧。” “十一” “再不走我亲自动手把你丢出去。”她背过身,挥了挥手,便有两个暗阁弟子现身,将他往外送。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壮士,您怎么了?”哈士奇仰起头问。 她摇了摇头,指了指心口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有点硌得慌。” 说不清道不明,像是不知从何而起的冲动,刹那间翻涌起来,好像就在她身体里,又好像游离在脑海中,让她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这种感受,若是非要形容一下,大概就是悲伤。 可怪就怪在,她压根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她回过身,望着沈虽白离开的那扇景门,莫名觉得,像这样把他推开的场景,似乎已经在眼前发生过无数回了。 与此同时,山门外。 季望舒刚从半山小筑回来,正打算与孟思凉一道拿着绕指柔去见顾如许,还没走到门前,便听见有人喊了句。 “哥!你快看!” 季望舒疑心自己是不是听岔了,怎么会在这听到岳溪明的声音? 一抬头却见岳溪明活蹦乱跳地站在山门下,满脸欢喜地张望着。 她身边站着的,不是岳将影又是谁。 “哥你快去提亲呀!”岳溪明拽住他,将人拉了过来。 季望舒错愕不已,险些踩空一级石阶。 “臭小子你还敢来!”孟思凉脸色顿变,抄起一把银针就要抡他。 “师父等等!”季望舒赶忙拦住他。 岳将影的武功她试探过几回,便是怒不可遏的时候,好像也依旧有所保留,之前是因为他中了绕指柔,才没了还手的余力,但此人定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若是不必动手,自然最好。 孟思凉咬牙切齿地剜了岳将影一眼,将银针收了起来。 岳将影见他似乎打算暂且收手,便上前一步,看着季望舒道:“本世子还是来提亲的,上回那些便当是见面礼了,这十箱,是本世子从楚京带来的聘礼,溪明说,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和男子大不相同,本世子也不晓得你喜欢什么,但珠钗头面胭脂水粉什么的,好像还挺招女子喜欢的,本世子平日里没挑过这些,便去楚京的琳琅阁,将他们铺子里最新式样的首饰和脂粉各买了一套不然你过来看看?” 上次的教训,让他这回记得长了点心,让岳溪明帮着去那帮大家闺秀之间问了问,才晓得女儿家原来都喜欢这些。 季望舒看他一副不知如何说清,却又颇为努力地想让她明白他话中之意的样子,难得觉得这小子有几分意思。 他说他是生平头一回向个姑娘家提亲,她又何尝不是生来头一遭被人提亲? 还是理直气壮地堵着山门,要娶她回去的傻小子一个。 常言道事不过三,然他这第三回提亲,倒是丝毫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反而愈发跃跃欲试了。 “庸俗”对于他这种土财主似的求亲方式,孟思凉嗤之以鼻。 可转眼,季望舒竟然真的迈上台阶,朝着他走过去了。 “阿舒?”孟思凉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的背影。 “师父。”她回过头,忽而一笑,那笑容里仿佛藏着世间最难以启齿的隐晦,被她这么看一眼,他便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徒儿自有分寸。” 说着,她便朝着岳将影走了过去。 惊讶于她居然真的来搭理他之余,岳将影更诧异于他还觉得有那么一丢丢的高兴,侧目瞥了孟思凉一眼,他猝不及防的失落,让他更愉悦了。 他当着季望舒的面,打开了箱子给她看。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件件琳琅满目的首饰上,缓缓地看,面上的神色却无半分波澜,看了一圈之后,她转而看向他:“这些就是你给我的聘礼?” 在她清清朗朗的眼中,他能清楚地看到此刻的自己是怎样一番神情。 说实话,他此时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前两回不是被她揍,就是被她哥揍,要不然就是被她师父下毒,没有一回是能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的,防备成了习惯,她忽然间这么稀松平常地同他说话,他竟然见鬼似的觉得她有些温柔! “这些是用来充场子的,本世子觉得,还是这支适合你。”他从怀里拿出一只木盒,抽开盒盖,里头装着一支精巧的步摇,白玉簪头,渗出丝丝缕缕如花似烟的红色,三层银丝雕镂出一双栩栩如生的蝴蝶,连缀九条巧珠流苏,细若发丝,透如清波,虽不曾镶金点翠,但却多了几分出尘的意味,着实难得。 “哥你居然真的把它买下来啦!”一旁的岳溪明忍不住一声惊叹。 “这步摇怎么了?”她如此反应,季望舒不免有些好奇。 “这支步摇唤作‘比翼’,是今年琳琅阁的新作,它摆出来的那一日,我拉着我哥去瞧了个热闹,听说这步摇开过光,做此物之人更是为此物去月老庙求得了上上签。都说物亦有灵,被人的执念濡染久了,便有了灵性,传说以这支比翼为定情信物,便能心有灵犀,白首不离。”岳溪明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家哥哥,“哥你不是说这些话听着就不靠谱,觉得掌柜的夸大其词,当日十分不耐烦地将我拉走了么?你几时买下的?” 此话一出,就连沈虽白都对他另眼相看了。 “这一路你从未提及过还有一支步摇,看来是早有打算。” 岳将影被他们瞧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岳溪明还一脸了然于心的神情,看着他说了句“哥这是千年铁树开了花,万年榆木点了化啊”,就令他格外尴尬了。 “你俩胡说什么呢,我只是揣在兜里一时给忘了,刚刚才想起来而已!”他义正辞严地为自己辩解,“岳溪明你别偷摸着笑,还有你沈虽白,你那什么眼神儿!别以为你转过头去我就看不见了!本世子一向问心无” “我瞧瞧。” 话音未落,手腕便被人扣个正着,一翻一转之间,他手中的步摇已经到了季望舒手里,她似乎打量了一番,再转眼功夫,那步摇又回到了他掌中。 她勾了勾唇角:“的确好看,花了不少银子吧?” 岳溪明答道:“那可不,这支比翼是琳琅阁的珍品,得卖” “你闭会儿嘴会少块肉吗?”岳将影一记眼神过去,瞪得她顿时不敢往下说了。他看向季望舒,她依旧笑着,如烂漫的春日,如花叶的舒展,温柔又恬静,明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居然能笑得这般好看,他满肚子的话在这一刻倒像是突然成了强词夺理,末了他只得硬着头皮对她道,“这步摇你别多想,本世子就是觉得你戴着还凑合才买下来的。” “还凑合?”季望舒意味不清地朝他手中的步摇瞥了一眼。 他干咳一声:“嗯,不是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嘛,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成天就知道在武林中打打杀杀,也就是那回在此生阁中见到你穿了身女装,后来便成天作公子哥儿打扮,没事没事的时候,戴个珠钗什么的,好好拾掇一下自己,别回头真没人要了。” 这话说得,岳溪明都觉得听不下去,低声对沈虽白嘀咕:“我总算晓得他之前为何会被揍了。” 沈虽白会心地点了点头。 的确,照他这么提亲,恐怕下辈子也娶不上媳妇儿吧。 “哎,你刚才去哪儿了?”岳溪明好奇地捅了他一肘子。 他面露迟疑,不作答复。 于是她便顺理成章地猜了下去:“偷偷去见顾教主了吧?” 她贼兮兮地眨了眨眼,仿佛能把他看穿了。 沈虽白别开脸:“没有的事。” 她撇撇嘴,满脸不信:“不会撒谎就别为难自己了,看看你,耳根都红了。去见就去见了嘛,我哥拦着你,我又不会拦着你。怎么样,见着了么?” 沈虽白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嗯。” 她凑过去,好奇地问:“顾教主也瞧见你了?” “嗯瞧见了。” “顾教主什么反应?” 他顿了顿:“她赶我走。” “打你了没?” “她不曾对我动手。”他皱眉道,“不过遇上了那个兰舟,他想杀我。” 此话他并未夸大,无论是束州,还是方才,那个少年对他怀抱的敌意丝毫没有要掩藏一番的意思,如此直接的杀气,他还是头一回遭遇。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与那兰舟结仇的,但从他的反应来看,此仇此怨,看来不小。 这少年对他防范诸多,尤其是当他和十一站在一处时,他的眼神仿佛要化作利刃,将他们狠狠地劈开。 他与五年前相比,变了不少,以至于在束州刚见到他的时候,他竟然一时都没认出来。 将影觉得此人眼熟,这一点也颇为诡异,要知道将影平日里大大咧咧,也不大记得住平素的细枝末节,但这个兰舟却留在了他的印象中,即便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但将影会那么说,必定是十分肯定之前见过他了。 这个少年古怪得很,看似与十一十分亲近,来头却始终是个谜。 红影教的大夫,明明都有个萱谷毒仙了,他又有何用? 十一从未提及过此人的存在,他五年前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般,突然出现在云禾山,二话不说便带走了十一,甚至让她与师门反目成仇。 他逐渐觉得,红影教的出现,与这少年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岳溪明听得背后一凉:“那你可小心些,我听说这武林中人啊,都有仇必报,你连几时结的仇都忘了,却自己送到人家面前。” “我一直在山庄中,极少下山,更不记得与此人有何旧怨,只是总觉得他不愿让十一同我多言。”他道。 闻言,岳溪明眼底一亮:“这听起来像吃醋啊。” 沈虽白不解地拧眉。 她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没想到啊” 她只知道后宫那些妃嫔们吃起醋来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不折腾个天翻地覆你死我活就不罢休,没成想到了江湖上,还是男子吃醋可怕些,这都到了说一句话就要动刀动剑的地步了,是有多见不得旁人接近顾教主啊。 她叹了口气,望着那边正绞尽脑汁挽尊的岳将影,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你跟我哥半斤八两,都挺不容易的。” 沈虽白:“” 此时,岳将影看着手里的步摇,怔愣地看着季望舒:“你不要?” 季望舒看了看他,不作答,孟思凉却大步上前,将她拉了回来,斩钉截铁道:“不要。” 岳将影一脸不满:“本世子在问她,你答什么?” “不要就是不要,阿舒,走!”孟思凉绷着脸,扣住季望舒的腕子,大步朝着阎罗殿的大门走去。 季望舒回了回头,瞥了岳将影一眼,虽未言语,眼神却是犹豫的。 她走入大门,望着一直拉着自己的那只手,有些意外似的眨了眨眼。 牵着她的人,握得很紧,就像当年她一时负气离谷出走那回,他找到她之后,好像也是这般紧紧扣着着她的手腕,把她带回萱谷的。 只有这个时候,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在生气。 “师父,您想说什么吗?”她问。 走在前头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她一时不防,险些撞上他的背。 他回过身,面色发沉,静静地盯着她,似乎想发火,却又竭力忍耐着似的。 “你喜欢那小子的步摇?”憋了许久,他竟然问出这么一句。 季望舒愣了愣,旋即反问:“师父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孟思凉咬牙:“说真话。” 她点点头:“那步摇的确挺漂亮的。” 闻言,孟思凉突然陷入了沉默,似是觉得不可理喻,再不想继续问下去了,转身便走。 季望舒站在原地,沉默了半响,忽而弯了弯嘴角,从腰间取下一只荷包,抽开绳子,露出里头的一支银翼的蝴蝶发簪。 与琳琅阁的“比翼”相较,玉石c工艺皆不如。 她却握着这支簪子,看了好久好久。 望着孟思凉赌气而去的方向,她终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惹他生气的确不好,不过这大概是唯一还能让她确信,他至少是在意她的一种法子吧。 她将簪子收好,离开了此处。 ------题外话------ 最近一段时间,感情线会有大突破的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谁让你是沈虽白呢 季望舒被孟思凉拉走后,山门下便只剩岳将影他们,静静等着对于岳将影来说是不可能的,在沈虽白诧异的注视下,他竟然真的堵在人家山门前,从午后嚷到了黄昏。 阎罗殿中,顾如许都快被他这干嚎声洗脑了,听得久了,也分不清哪时候是他在喊,哪时候是余音造成的幻听,总而言之,真真是烦得很! 就连暗阁弟子都不禁觉得,这位弘威世子,可太厉害了。 “他还要在外头喊多久啊”顾如许简直要崩溃了,抱着软枕捂住耳朵还是阻挡不了这小子的魔音穿耳。 看看天色,山间暗得快,从黄昏到入夜,似乎不过是转瞬之间罢了。 她想了想弱不禁风的女主,又想了想那傻乎乎的男主,这俩铁定不会撇下岳将影这杠精的,一人搞事,仨人遭罪,她还一个脑袋两个大! “唉,作孽啊”她冲不远处的卫岑招了招手。 一盏茶功夫后,卫岑站在了山门下,手持重剑,仿若一尊门神。 他一本正经地高声道:“教主有令,琼山之中豺狼虎豹从不离山,兽风淳朴,未免你们夜里瞎嚷嚷,吓坏了山间生灵,许你们进阎罗殿过夜,明日一早,再滚下山去。” 岳将影:“” 岳溪明:“” 沈虽白:“”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话。 回过神来后,便跟着卫岑走进了阎罗殿。 传闻中有来无回的魔教总坛,山下有说此地凶煞,寸草不生的,有说杀孽太重,近则不祥的,也有说酒肉成堆,腐尸横陈的,总而言之,但凡提及这座阎罗殿的,皆言辞隐晦,目光躲闪,生怕一不下心触了霉头。 诚然这也不是他们仨头一回进这阎罗殿了,只是前几回不是绑就是揍,仔细想来,他们似乎连这扇大门都不曾走过。 唯一一个自己进阎罗殿的沈虽白,还是从后头翻墙的来着。 抬起头,黢黑的匾额,雕刻着冰冷的三个大字,檐下灯火昏黄,两侧各站一个守门的红影教弟子,皆面色凶煞,仿佛只要胆敢放肆,他们手中的长刀便会顷刻之间出鞘。 灯火闪了一下,此处的气氛就显得更为诡异了,走在前头的卫岑突然止住了脚步,沉着脸回过头来。 他本就不苟言笑,手执重剑的时候,瞧着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这么冷不丁地一眼瞥来,吓得岳溪明背后一凉。 她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的,一旁的沈虽白和岳将影也沉默了,却见他转而看向左边的那个刀疤脸的守门弟子,道:“去换盏灯来,夜里暗,出入易跌跤。” 那刀疤脸看了看头顶的灯,会意地点点头:“是,卫护法,属下这就去。” 看着那人快步走进阎罗殿,没一会儿又拿着蜡烛出来,交给卫岑。 于是,在下面三为正道人士诧异的注视下,卫岑身姿矫健地飞上房梁,娴熟地换好了蜡烛。 “红影教的右护法还会做这个啊?”岳溪明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 卫岑从房梁上跃下,看了她一眼:“不过是举手之劳。” 说罢,走进了大门。 “我还以为他们过得都是纸醉金迷的”岳溪明小声嘀咕。 岳将影白了她一眼:“你说的是楚京城那帮不学无术的纨绔吧?” “少说两句。”沈虽白低声提醒。 他们方才想起此处可不是能畅所欲言之地。 岳溪明上回来,是被蒙着眼,五花大绑着,直到进了屋,一睁眼便见到了顾如许,这回倒是堂堂正正地走了进来,才有机会仔细瞧瞧这座阎罗殿的模样。 走进这扇大门之前,她还以为里头是什么人间地狱,毕竟山门下石头上那两句话,写得就怪瘆人的。 然映入眼中的,却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 三进三出的宅院,江南韵味的粉墙黛瓦,哪有什么枯骨遍地的骇人之景,庭院中倒是种了不少花草,正值仲夏,园中的木槿开得灿烂,日薄西山,倦鸟归林,晚霞中,一抹明艳的绯红就在庭前石阶上,暖风拂过,似要掀起一簇火光,教人挪不开眼。 沈虽白不由得愣在了那。 顾如许此刻的脸色可称不上和善,事实上她这几个时辰下来,被烦得连掐死岳将影这杠精的心都有了。 决定让他们进来,她也不知是否妥当,瞧着这局面似乎的确也不那么妥当。只是再让他们待在外面干嚎,她今晚也甭想合眼了,就当是看在男女主以及男主他大舅哥齐聚一堂的份上,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明日让他们赶紧下山,省得一会儿让兰舟那小子知道了,又是一番争执。 她本打算待他们进门,先劈头盖脸一通骂,好让自己解解气,可惜的是她先看到的不是岳将影,而是沈虽白。 他可真有本事,仅仅是这么站在那,就能不偏不倚地映在她眼中了。 那副乖乖巧巧,又分外佛系的眼神,这么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时候,仿佛算计好了似的,让她连一句糟心的话都说不出来。 算了。 她无奈地想着。 谁让他是沈虽白呢,跟金大腿斗嘴她也没什么好处。 “卫岑,你先下去吧,此事不要声张。”她道。 卫岑看了他们一眼,略一迟疑,还是先退了下去。 “你们三个。”她板着脸,走下台阶,“跟本座来。” 说罢,便领着他们朝南边的小院走去。 沈虽白望着她的背影,似乎想喊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岳溪明倒是没想那么多,时隔数月,还能再见到顾如许,她还是挺高兴的,趁着四下无人,她赶紧跟了上去。 “顾教主,顾教主!”她笑眯眯地上去同她打招呼。 顾如许瞥了她一眼:“何事?” “上次一别,我都没来得及跟你知会一声,你没生气吧?”她想起之前沈虽白来救她,那晚着实仓促,我本来想写信告诉你的。” 顾如许皱了皱眉,茫然地看着她。 写信?这姑娘搞什么骚操作,她还是头一回听说人质被救出之后还给绑匪写信报平安的! “岳姑娘,信什么的就不必了,你的信也进不了琼山。”她绷着脸道。 魔教总坛,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送啊? “也是噢”岳溪明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忽又惊觉,“不如去犀渠山庄弄只信鸽来,下回我就能给你写信了!沈家的信鸽都养得可聪明了,我家那只便是认得犀渠山庄的路的!” 闻言,顾如许楞了一下。 这倒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几句话,她听出了些端倪来,回头望了沈虽白一眼。 “你俩还私下飞鸽传书呢。” 沈虽白一怔,被她这么盯着,不晓得为何有些发虚。 “不然楚京城和云禾山离得那么远,靠车马送信也太慢了些。”岳溪明还未反应过来,又说了一句,抬眼瞧见沈虽白欲言又止的神色,心头咯噔一下,回头望着顾如许,她正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其实也没写什么,只是最寻常的问候罢了。” 岳将影还在,她真不敢把实话说出来,否则保不齐她哥就得当场夯她一顿,但看看顾如许的反应,她总觉得沈虽白这是要凉啊! “写几封信有什么,你俩不是定亲了嘛。”顾如许继续往前走。 “定顾教主你等会儿!”岳溪明晓得自己方才说错话了,赶忙追了上去。 顾如许压根没给沈虽白任何开口的机会,或者说此时此刻她觉得这种早已成定局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男主女主双双把家还,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这种结局,她看得比他们多了去了。 “你怎么愣着了?”岳将影不解地拍了拍沈虽白的肩。 “我”沈虽白叹了口气,实在不知该从何处同她解释。 “怎么,让顾如许知道你要娶溪明,有甚不妥?”岳将影在一旁瞧了这么会儿,也看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不如说他自小跟沈虽白一起长大,他为何皱眉,他还是能看出五六分的。 归根到底,这么多年就是因为顾如许。 只要一扯上顾如许,一向安稳妥当的沈虽白,就有诸多犹豫。 就如此刻,不过是被她问了那么一句,又不见得她多么上心,他却在她背后纠结辗转许久。 “你就不能把她看轻一些?”岳将影就纳闷了,不就一个顾如许嘛,她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哪路妖魔鬼怪,还放不下了? 沈虽白抬起眼,疑惑地望着他:“把她看轻一点?” “你就当她一朵花,一根草,天上一朵云,别细想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这些跟你早就没有关系了,你不听不想,慢慢的,她于你就无足轻重了。”他中肯道。 “我想象不出”沈虽白淡淡一笑,“什么时候她的话,她做的事,我再也不会想看想听了,那样的日子,我还想象不出。” 岳将影只想瞪他:“等她让你彻底死心的时候,看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他二人跟在后头,而岳溪明已经追上去了。 顾如许走得快,所幸她轻功不错,这么跟着还勉强为之:“顾教主,你别多想,我跟沈虽白我跟他其实还算不上真的定亲了。” 后半句,只有她二人听得清。 顾如许步子一顿。 见她迟疑,岳溪明赶忙趁热打铁地解释:“那些都是外头瞎传的,真要说起来,我和沈虽白也只是交换了信物,不过若不是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定亲了,裴君怀那小子才不会放过我呢!” 顾如许沉思片刻,才想起她说的“裴君怀”是哪位,说起来这小郡主好像真同她提起过,她险些入宫为妃的事。 京城选秀岂是儿戏,由得说不去便不去,从文武朝臣,到士族名门,但凡家中有待嫁女眷者,便要奉旨送入宫中供君王择选。 这其中不乏想借这后宫光耀门楣,平步青云者,也有为争奇斗艳,得君王青睐而入宫者,无论哪一种,只要进了宫门,便没法儿轻易出去了。 无为,则留在宫中为宫女两年,方可放出宫外再行嫁娶。 封了妃嫔,这辈子都得留在后宫之中,处处都得小心谨慎。 而这选秀,能封妃位,得赐封号的,多是楚京望族,或是朝中重臣,早在这些女子入宫之前,宫中便已为此做好打算了。 入宫之后,若能得君王垂青还好,山珍海味,锦绣绮罗,应有尽有。 若不幸被冷落在旁,怕是比宫外的乞丐过得还不如。 凭岳将军在朝中的地位,岳溪明入宫后,即便不是皇后,也是个贵妃,只是再美的楼阁宫阙,再秀丽的绫罗绸缎,也比不得外头的山长水远,逍遥自在。 一辈子困在后宫之中,对这姑娘来说,也确实残忍了些。 比起岳溪明所想的愿不愿,她之前与兰舟谈及的那些,倒是让她更为在意些。 这岳将军倒是挺会未雨绸缪的,竟能在选秀之前,及时为女儿筹谋妥当,也不知谁给他出的主意。 不过岳溪明既然是女主角,这事儿就不能看得这么简单了。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岳溪明:“你和沈虽白还没定亲?” “还没呢。”岳溪明冲她挤了挤眼。 这暗示顾如许显然没能领会到其精髓,只是抬手拍了她一下,语重心长道:“莫急,迟早的事。” 说着,便在她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继续朝南院走去。 岳溪明回过头,对后面的沈虽白投以同情的目光。 阎罗殿南边的院落有几间屋子,平日里也就扫撒扫撒,鲜有人去,教中弟子都极少路过,故而此地颇为荒僻。 让一个剑宗的大弟子,一个世子爷,一个小郡主住进红影教总坛,顾如许打心眼儿里觉得这就不是反派b一ss该做出来的事儿,但做都做了,她还能怎么办?还能让他们睡树上? 那暗阁弟子们可蹲在哪儿? 除去此处僻静,想必不会在江湖上传出什么荒谬的谣言,最重要的是,兰舟住在北院。 一南一北,相隔甚远,防火防盗防熊孩子,能少一事少一事。 “你们今晚就住这,饭菜一会儿会有人送来,不想死的话,便老老实实待在这,明日天一亮,你们就下山吧。”她再三叮嘱后,便转身离开。 “十一!”沈虽白唤住她。 “脚。”顾如许一眼便看见他踏出了门槛。 沈虽白只得往后退了半步,站在门内望着他:“我有些话想与你说,你能不能” “不能。”她看了看岳将影和岳溪明,断然拒绝了他,“有什么话,你不如跟岳姑娘说。”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你已不在我心上 岳将影捅了他一肘子:“还看什么,人都走没影了,她压根就不在意你说什么。” 顾如许这个臭脾气,他哪里不晓得,论任性,她敢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沈虽白这么老实一人,又宠她,也难怪挨她欺负。 即便正邪不两立,她也依旧能把他欺负得话都说不出来。 “沈虽白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她摆脸子,你给她呛回去啊!”岳将影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沈虽白依旧望着门外,也不知听进去了没,看他这副样子,岳将影就更来气了,“算了算了,顾如许就是你命里的克星,我才懒得管” 他不想再劝下去了,转身四处查看,这屋子清净得很,但打扫得还算干净。 岳溪明凑上去小声道:“沈虽白,你别看了,顾教主真走远了。” “她好像不太愿意理我了。”沈虽白忽然道。 岳溪明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唇:“我说实话你保证不打我” 沈虽白沉默了片刻,平和道:“你先说。” 她清了清嗓子:“就是上回我被绑来阎罗殿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措辞不妥,顾教主便以为咱俩是真定亲了哎哎哎你先别这么看着我,我发誓我真没那意思!我头一回被绑,只想着拿犀渠山庄的名头壮壮胆,糊弄这些魔头,可无论我之后怎么解释,顾教主就认定了我迟早会嫁给你,即便我说咱俩还没真定亲,她仍觉得我和你天生一对我总觉得,顾教主好像挺希望我嫁给你的。” 闻言,沈虽白的脸色忽然就沉了几分。 “你和顾教主青梅竹马,按理说怎么着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她怎么就这么瞧不上你啊?”岳溪明由衷地替他感到难以置信,他好歹也是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论貌有貌,论财又财,文武双全,这要是搁在楚京,门槛怕是都要被媒婆踏烂了。 然而在顾如许跟前,倒像是随时会被推给另一人似的。 哦,她就是那个“另一人”。 说来还真是尴尬。 “你也别这么老实呀。”她小声对他道,“顾教主说不让你讲,你就真的不讲啦?我同我哥赌气的时候,还经常说些口是心非的话呢。” 沈虽白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十一在同我置气?” “也,也许吧。”诚然她也不大确定,但顾如许同别人说话的时候,再火上心头,也总留有三分余地,可她与沈虽白才说上两句,其中的语气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着急与恼火。 就像方才,连听他说完的耐心都没有。 她又不是她哥那个木头脑子,姑娘家永远最懂姑娘家,她觉得,顾如许面对沈虽白的时候,显然与旁人不同。 “我觉得顾教主兴许是有那么点在意的。”岳溪明猜测道。 “可她并未提过” “她怎么会告诉你她在不在意呢?”岳溪明无奈地摇了摇头,“要我说啊,不如你寻个机会问她,如果你娶了旁人,她怎么想的。” “她定然不会告诉我实话的。” “那你就反着听啊!”岳溪明冲他挤眉弄眼,“重要的不是她回答你什么,而是她作何反应,哪怕一瞬间的犹豫,也是在意的。” 沈虽白顿了顿:“可我这般问师妹,是否不妥?” 闻言,岳溪明就差戳着他的心肝,让他看清楚些了。 “你再不问,回头她真被那个小大夫拐跑了,我看你上哪儿后悔去!” 这么多年,旁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就这傻小子还真以为自己对顾如许是师兄师妹之间的情谊呢,亏的顾教主这些年也没开窍,时隔五年还能被这小子逮着机会,他不急她都急眼了!是,他为她解了燃眉之急她的确感激,可她不能真嫁给他啊! “你们说什么呢?”岳将影见他俩在门口嘀嘀咕咕了许久,忍不住问。 岳溪明抖一激灵:“没,没什么啊哥你喊了那么久,还没把嫂子喊回来,不如先去洗洗睡吧,明日再努努力。” “你这丫头——”岳将影被戳中痛处,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们也早些歇着,别瞎跑了。” 这里到底是红影教的地盘,乱来对他们都没什么好处。 与此同时,走出了院子的顾如许,一抬头便瞧见了季望舒。 她靠在墙边,若有所思地望着地上斑驳的树影,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来对她笑了笑:“教主。” 顾如许有些意外:“阿舒?” “属下只是路过。”她朝院中瞥了一眼。 顾如许忙解释:“本座只是看天色不早了,此时他们下山也瞧不清路,回头有个三长两短,剑宗和弘威将军府又将此事怪罪在我们头上” 季望舒点点头:“教主这么做自有您的道理,属下不会声张出去的。” 如此,顾如许暗暗松了口气。 季望舒将手中小瓷瓶交给她:“教主,此毒名为‘绕指柔’,上回在岳世子身上,您想必已经见到了此毒的厉害,不过那时还未做完,故而还有僵持的余地。眼下这瓶,师父说已经成了。” 顾如许接过小瓶:“就这么一点儿?” “您可别小看它,瞧着的确少了些,不过只需这么一点儿,投入水中,能杀百人,一旦打开这木塞,以火燃之,其烟毒之烈更是不可估量,此毒解药,就连师父,都还未制出。” 闻言,她倒是要对这“绕指柔”之毒刮目相看了,不愧是萱谷毒仙,如此烈毒,便是不用,光说说也怪吓唬人的。 “思凉呢?”她四处张望,以孟思凉的性子,做出了“绕指柔”,怎么着也得到她跟前好好嘚瑟一番,怎么把毒交给了徒弟,自己倒是不知上哪儿逍遥去了。 闻言,季望舒神色一黯。 “师父他大概还在生我的气吧。” 顾如许一愣:“怎么,你们吵架了?” “算不上吵架。”她叹了口气,“师父许是觉得一手养大的孩子,不听话的时候有些闹心罢了” 顾如许同她一道慢慢地往前走,思量片刻:“因为岳将影来提亲的事?” 季望舒弯了弯唇角,并未否认。 “思凉好像一直不大待见岳将影。”她说得算是委婉了,能给人下毒的,岂止是“不待见”。 “师父在想什么,我从来没真正明白过。”季望舒的笑容中透出一丝苦涩的意味,“或许是他并不想希望我去揣摩他的意思吧。” “这事儿你有何想法?”顾如许意有所指。 季望舒也自然明白她想问什么,回过头去,朝那南院望了一眼。 “岳将影除了说话气人些,其实并非一无是处,容易感情用事,也不见得一定是什么坏事。” 这话听起来,似乎别有深意。 顾如许不大确定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是” “他今日又给我送聘礼来了,楚京琳琅阁的珠钗头面,胭脂水粉,还有一支唤作‘比翼’的步摇,甚是好看,他对我说,姑娘家还是要好好打扮一番,免得日后嫁不出去这小子真是够傻,明明是来向我提亲的,还能说出这等话。”她叹息道,“以他的身份,如此讨好楚京任何一个女子,该是早就得了人家姑娘的芳心了。仔细想来,他或许也是个良人。” 顾如许有些意外:“阿舒,你这就动心了?” 季望舒沉默片刻,发出一声轻笑:“属下不知,只是有些事,无论动不动心,都由不得自己。” 顾如许听不懂她话中之意,但总觉得,她对这次提亲,有着别的打算。 “阿舒,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岳将影脾气虽然不大讨喜,但本座瞧得出,他若是娶你回去,必定是一生一人,相伴到老。” 她与岳将影虽说只见过几次面,但此人绝非士族纨绔之流,虽贵为世子,却无半点娇生惯养的德行,说话虽然不中听了些,但剑宗弟子一诺千金的教诲却仍旧牢记于心,他既然说了岳家子孙有妻无妾,那此生必定是如此作为了。 这对于阿舒来说,是莫大的幸运。 “但本座想听你一句实话。”她看着季望舒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可是真心想做这个世子夫人?” 季望舒似乎被问住了,静静地站在那,欲言又止。 “本座换个问法,你可喜欢岳将影?”顾如许心平气和道。 她想了想:“属下不知。” 喜欢与否,看似简单,却是这世上最难的题。 她掌管此生阁,这世间的爱恨情仇,早已见怪不怪了,岳将影的事,她或许晓得得比他自己都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在他走进这座琼山之前,她便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这世子夫人的位子,可真是人人羡艳,她最在意的,倒不是岳将影的心在不在她身上,说得不好听些,她要这世子夫人之位,与岳将影这个人或许并无干系。 岳家,才是她的目的。 “教主,这次亦是机缘巧合,岳将影竟想娶我,您可知岳家如今在楚京的地位,这样的巧合可遇不可求,这或许也是老天给我们的一个机会”她眼中仿佛燃起了烈焰,压抑了许久,渐成燎原之势。 然,顾如许却毫不犹豫地把它浇灭了。 她只问了她一句。 “阿舒,你可有心上人?” 寂静的夜幕中,这句话,居然直戳心肺。 季望舒眼中的火焰缓缓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压抑的无奈。 她站在树影中,看不清是何神色,沉默了许久,才听到她的答复。 “属下曾经爱过一个人。” 说起这段所谓的“曾经”,于她,仿佛有千斤之重,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化作一声轻叹,消散在夜色之中,“教主,您可有爱上过什么人?” 顾如许怔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摊了摊手:“也许有吧。” 不过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如今也只有些模糊的印象。 “属下爱上的那个人,曾救了属下的性命,在属下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他收留了属下。”季望舒将那段“曾经”娓娓道来,“属下的爹娘,是被人害死的,想必您也知道,林家的遭遇,那一日家破人亡,只有属下一人逃了出来,险些饿死在街头。那人就出现在属下最是无助的时候,他给属下买了热乎的包子,带着属下远离了那个是非之地,他说——要带属下回家。” 说到这,顾如许多少听出一些端倪。 “你说的可是思凉?” 季望舒的笑瞧着有些揪心,在斑驳的树影中静默了许久,却也不曾否认。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是你命里的克星,牵动你的喜怒哀乐却不自知。”她动了动唇角,却发现自己有些笑不出来,“我好久以前,也曾不顾一切地想靠近他” 顾如许没想到她心里还藏着这么一段往事,平日里也只当她与孟思凉乃是师徒之情,教诲之恩,孟思凉护犊子的时候,倒像是她亲爹,估摸着多半也是不知她心思的。 “后来呢?” 树影中传来一声疲惫的轻叹。 “他只将我当做需要照拂的故友之女,当我是个孩子,还劝我绝了这个念头。” 顾如许吃了一惊:“思凉晓得你的心思?” “我那日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清了。”她回想起当日的景象,依旧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清了。 该丢的脸,也都丢干净了。 这心思藏了好久好久,她以为他也有此意,以为他也希望她早些告诉他可这些不过是“她以为”罢了。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眼中的震惊与迟疑,以及他犹豫许久,对她说的那些委婉又戳心的话。 她永远只会是他的徒儿,却不能逾越那道雷池半步。 那日之后,他便刻意疏远了她,萱谷中只有他们二人,她怎会不晓得他心中的膈应。 是她先动了心,故而最终,还是她先妥协。 她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她已经死心了。 这段荒唐可笑的爱慕就此成了她永远不敢去碰的疮疤,从那时起,她潜心习武,琢磨制毒,规规矩矩地尊师重道,不多言,不多事,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某一日,她在萱谷谷口,望见了绯衣如画的女子。 那女子身边,站着她两年未见的兄长,林煦。 也是在那一日,她终究得知了家破人亡的真相。 决定离开萱谷的时候,她便晓得,自己再不能回头了。 但她没料到的是,她到琼山不久,孟思凉也来了。 他站在阎罗殿的大门前,像是马不停蹄地赶了许久的路,原本纤尘不染的衣衫也多了几许尘土。 他唤了她一声“阿舒”,一如既往。 可她,却发现自己再没有那种欢喜的感觉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再度梦回 “他还在你心上吗?”顾如许温声问。 静默许久的季望舒,轻轻摇了摇头。 “该是不在了只是还有些不甘心。”她笑了笑,收紧了拳头,“教主,我已再不是萱谷中那个无忧无虑,受人庇护的阿舒,我的爹娘在天之灵,还等着我为他们雪恨的那日,大仇不报,我实在没有余力再去想别的,就像您当年跟我说的那样,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们若是认了栽,他们如何能瞑目?” 闻言,顾如许莫名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她眼中的恨意而沉了下去。 “所以你对岳将影,并非儿女之情?” “家仇未报,何谈私情。”她斩钉截铁道。 她说的血海深仇,顾如许一点都想不起来,但她的眼神,仿佛堵住了她所有的劝解之辞。 世上总有一种恨意,是纾解不了的,此非赌气,而是执念。 她晓得自己这会儿说什么季望舒都听不进,她总不能捆着她,不让她动这念头。 “你想做的,兰舟已同本座提过。”顾如许有些心累地揉了揉眉心,“你要如何抉择,本座不想多言,嫁给岳将影若是你想要的,本座会想法子帮你,只是阿舒你记着,这条路不好走,日后若是后悔了,也只能自己咽下这个亏。” 她言尽于此。 季望舒点了点头:“属下明白,若是下了决心,定会告知您。” “回吧,天色不早了。”顾如许对她笑了笑。 “教主,明日是去琼山寨收粮的日子,属下去准备一番,明日辰时来唤您起身。” 闻言,顾如许倒是一愣。 算一算日子,的确如此。 她清了清嗓子:“嗯,这回多备些药草吧,入秋天寒,寨中没有大夫,多留些药也好。” “是。” 看着季望舒走远的背影,顾如许总觉得这心里不大舒坦。 不知始末,也就谈不上理解,更不必说什么同情。她这会儿实在摸不着头脑,她知道的,不过是旁枝末节,比起一无所知来说,不见得好到哪去。 从前的顾如许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季望舒和林煦身上又发生过什么,她甚至连个能问一问的人都没哦,她还有只哈士奇系统。 然而这个成天拿权限来搪塞她的臭狗,是打死也不会跟她透露半个字的。 阿舒和岳将影之间的事,讲道理一是个局外人,说多了好像显得她多管闲事,作壁上观吧,又有些看不过去。 万一阿舒她报了仇就后悔了呢? 在大周,女子一生只能穿一次红嫁衣,若是之后合离,女儿家的清誉可就尽毁了。 她虽是魔教教主,在江湖上名声也不大好听,但手下的人若是吃了亏,她也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况且撺掇出这么个闹心事儿的可是兰舟,她当时还同他争执来着,这下可好,脸给打得啪啪响,一想到阿舒若是真答应了此事,这小子那志得意满的样儿,她就咽不下这口气! 不行,还是得想个法子从银子嘴里套点话,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可别等到米已成炊她才晓得原委,届时可上哪儿买后悔药去? 她摇摇头,转身去找哈士奇了。 平日里若是找不着狗了,她多半会去后厨或是庭院中找那摇来晃去的大尾巴,然而今日,她寻遍了庭院每一处角落,将后厨的灶台都翻了一通,还是不见哈士奇的踪影。 她百思不得其解地回到院中,望着空荡荡的屋子陷入了沉思。 都这个时辰了,还不晓得滚回来,这是夜遇小母狗,乐不思蜀了还是她平日里太放纵了? 她有些累了,横竖也丢不了,待它回来再好好收拾。 而此时,阎罗殿另一边,刚解决完狗生要事的哈士奇从树后钻了出来,抖了抖毛。 身为一个正经系统,它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要蹲在草丛里做这等见不得人的事,不过话说回来,它这几日好像吃得是有些杂,宿主为了让它乖乖听话,什么红烧肉啊,卤猪蹄儿啊,都是论盆端到它跟前,好吃是好吃,但吃得多了,近日出恭还真够臭的。 狗对埋屎这件事,简直是活见鬼似的执着,即便它内心是矜持且高尚的,却依旧拦不住这四条刨坑的狗腿! 它低头看着自己沾了不少泥巴,还混着臭味儿的爪子,心累地叹了口气。 不然还是跟壮士商量商量,吃点素的吧 正欲回去寻顾如许,一回头却忽然撞上一双白面绣云团的靴子,磕得它鼻子都麻了,正纳闷呢,头顶传来一声轻咳。 这一声,熟悉得令它头皮发麻。 它犹豫着缓缓将目光上移,雪白的锦缎直裰,衣摆与开襟处皆以银丝勾绣着清丽的君子兰纹样,外袍下,是红绫镶白玉的腰封,束而不苟,腰肢挺拔,翡翠玉佩若隐若现,它能清楚地瞧见玉佩背面角落中雕刻的两个小字。 再往上看,便是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指腹可见薄茧,微微一动,便惊得它抖了抖。 青丝如墨,明眸皓齿,端的是一副清秀少年模样,他站在那,仿佛遮住了天上月,静静看着眼前的狗。 那一瞬间,哈士奇不由得虎躯一震。 与此同时,顾如许感到屋里闷热得很,她有些喘不上气来,便提了盏灯到廊下坐着纳凉。 山风舒怡,蝉鸣渐盛,拂尽了白日的热意,倒是有几分惬意。 她半躺在廊下竹椅上,倚着柱子琢磨起了这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一切。 都说这光阴飞逝,她起初还不信,却好像一晃眼功夫,便到了今日。 诚然她依旧是每日掰着指头数自己还能活多久,诚然她还是没能找到杀顾如许的凶手,诚然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地冒出来,让她时常感到根本无从下手她也算是在这个叫大周的地方,活了下来。 近来她也不常去翻那本日记了,或许是因为关于从前,她能记得的愈发少了。 纸上写的那些,在她看来,日益陌生的居多。 再这么下去,她恐怕就得变成一个不知过去,也瞧不见将来的人了 自从失手打开了这个任务包,如今已经过了大半年,她倒是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一般局面。 本以为要拼个你死我活的男主角,不仅成了她的大师兄,如今她得亲手把他教得抡天抡地无所不能,想想都觉得她找抽。 不过她最近想起沈虽白的次数竟然越来越频繁了,就像眼下,前脚刚决定不想跟他说话,回到院子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 方才听说他给了岳溪明一只信鸽传书的时候,她脑子里第一个念头便是——鸽子怎么做好吃。 他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这小子真够实诚的,她不让他说,他还真就闭嘴了!搞得她现在满心的好奇,再回头去南院问他? 那是不可能的。 她可没那么心宽。 许是午后被岳将影那厮闹得心烦,折腾到现在,她也确实有些累了,这么靠一会儿,吹吹风,困意便涌了上来。 耷拉了两下眼皮,她还是没撑住,一合眼便睡了过去。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也不晓得是不是如此,才会让她梦见沈虽白。 他就站在她十步开外的地方,他穿着一身红衣,仿佛要被身后的烈火吞没了,山野与楼阁,在火光与流矢间扭曲,明明处处烈焰灼心,她却感到无尽的冷意。 他在那,却又好像个随时会消失的幻影。 他身后的墙围院落,都成了断壁残垣,被踏裂的门匾上,“犀渠山庄”四个大字生生碎成了数截,血沿着门前石阶淌下来,浸湿了那朵明艳的绢花。 他望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 她错愕地低下头,脚下踏着的,是不计其数的尸体,仿佛要堆砌成山,令人作呕的腥臭翻涌上来,令她一阵难受。 不远处的霞帔比血更艳丽。 那是谁的嫁衣? 瞧着有些眼熟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被血染透的衣袖,还有这双沾满鲜血的手,手中的红影剑已经崩出了裂口,已然称不上什么“绝世好剑”,可她却依旧紧紧握着,仿佛一旦松了手,便再没有勇气厮杀下去。 左脸好像不太对劲,她伸手摸了摸,只摸到一片血与脓,她感觉不到疼,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丑陋。 左眼逐渐模糊了,她只能用右眼视物,可所见之景,皆是疮痍满目。 她的心很沉,风一吹,又觉得冰冷刺骨,此时就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分外吃力。 恍惚中,她忽觉眼前的一切都似曾相识。 来到阎罗殿的第一晚,她好像就做过这样的梦。 只是那时的她,身在局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然而这次,却是要亲身历经了。 她觉得很累,从心到身,累得有些绝望。 至于为何会如此,她也说不上来。 只是眼前这座陷落的犀渠山庄,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后悔,诚然这也许是顾如许留下的执念在作祟,可她仍旧不好受。 再强大的武林高手,似乎也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杀了再多的人,还有更多的人涌上来。 而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人非铁铸,气力有终。 红影剑落在那堆尸山血海上的刹那,她便晓得,自己无力再挣扎下去了。 比起这副伤痕累累的躯壳,更疲惫的,是她的心。 她望向沈虽白,他握着照霜剑的手都在发抖,待血落于尘土,他们周围已经没有人能再爬起来了,然而不远处,还有成排的弓箭手严正以待。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他却静静地望着她,好像这茫茫天地,碧落苍穹,唯有她,占满了他的眼。 她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只想让他别看了。 那样好的沈虽白,她再也配不上了。 这样的念头冒出来后,她就有些想哭,想不顾一切地大哭一场——可她太累了,累到连句话都没法儿好好对他说,便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她记得这场景。 从尸山上滚下去的时候,她还能想起那晚梦中模糊的人影。 在她被磕中脑袋之前,有人接住了她。 皂角清香,掺杂着血腥味儿,明丽的红衣,绣着吉祥的团纹,这温暖仿佛早已深深镌刻在她脑子里,抬起头,便看见沈虽白。 那一刻,仿佛纠结多日的谜团终得解,悬着的心也终于如释重负般,她甚至有些欢喜。 原来真的是你啊,沈虽白。 “我带你走。”他收起长剑,将她抱起来,朝前跑去。 她无力地抱着他的脖子,望见身后无数的弓箭,摇了摇头。 “算了,跑不了了” 连她自己都不信,这样的局面,他们还能活命。 沈虽白却固执地告诉她:“我带你走。” 那双眼睛,一如初见时那般,仿佛交汇着漫天的星辰,会哄她开心,会惹她生气,还会让她深信不疑。 她靠在他肩头,即便身后是火海刀山,即便晓得自己今日难逃一劫,似乎也无所畏惧了。 这种安心的感觉,她从未有过。 她渐渐分不清此时在这的是自己还是顾如许,不过这也无所谓了。 渐渐安静下来的梦境里,她听见自己对他说。 “沈虽白,带我回家。” “好,我们回家。”他也温声答道。 而后,流失万千,从天而降—— 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只有血,只有不断交错的画面,恍惚中,紧紧抱着她的那个人似乎开始摇晃。 百里云禾山,东南万丈崖,从前剑宗弟子们时常聚于此处切磋比剑,并肩同看锦绣人间。 往事历历在目,今日却成绝路。 “十一,对不起”沈虽白轻轻地将她放下,她却不肯松开双手,双目赤红地盯着他背上的数支利箭。 血流如注,早已深入要害。 “对不起”他抬起手,温柔地轻抚她的头,“我不能带你回家了” 那一瞬,仿佛连他们身后的山河都陷入了寂静。 “沈虽白!”她嚯地惊醒过来,正是惊魂甫定之时,神识尚且恍惚,梦里的沈虽白仿佛还在眼前,晃了几下之后,竟然不曾消失。 惹眼的白衣,青丝银冠,他手中拿着刚脱下的玄袍,似是想为她盖上。 她几乎想也没想,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沈虽白吓了一跳:“十,十一你怎么了?” 她的心都还在颤,突然看见他就在眼前,那口气就这么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沈虽白?” “嗯。”他点点头。 “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沈虽白愣了愣,还未回答,便被她掐了一记。 嘶 下手怪狠的。 “不疼?我真在做梦?”她愕然。 “你掐的是我的胳膊。”沈虽白有些无辜。 “噢,我有点怕疼。”她眨了下眼,“所以你刚才感觉到疼了吗?” 沈虽白迟疑片刻,缓缓撩起袖子,将红了一块的胳膊给她看。 “疼。” 顾如许:“” 要命,原来是真的。 ------题外话------ 这将是怼怼唯一做了两次的梦,来自作者菌的提醒—— 其实咱们教主吧,情商不低,就是还没确定心里的想法,不然还是很撩骚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唯有套路得人心 方才的梦还令她有些恍惚,四周全暗下来了,廊下灯火渐弱,许是该添油了,风一吹,便摇摇晃晃个没完,有些晃眼。 她迟疑着抬手摸了摸左脸。 没有烧伤,没有脓血,左眼也还能清晰地看见周遭的一切。 可那种可怖的感觉,仍刻在她脑海中,令她不寒而栗。 烧伤并不是最令她害怕的,她倒是觉得,杀了那么多人,还是打从心眼儿里感到了绝望,才是最令她难以释怀的。 她怔愣地望着面前的沈虽白,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去,在他脸上拍了两下。 沈虽白领会不了她的用意,只得茫然地看着她。 而她竟然松了口气。 “热的,还活着”她低声嘀咕。 梦里的景象太过于真实,就好像当真这么发生过一般,哪怕醒过来了,她还是有些难以确信。直到触碰到眼前完好无损的沈虽白,她才敢肯定,已经没事了。 沈虽白却皱起了眉。 “是不是做噩梦了?”他见她脸色不大好看,似是刚刚受了什么惊吓。 顾如许扶着额,叹了口气:“没什么,一个奇怪的梦。” “梦见什么?” 她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梦见你死了,还拉着我垫背。” 沈虽白:“” 他诧异之余,深感无辜。 “我为何要拉你垫背?” “谁知道呢,兴许是想临死前替武林除害吧。”她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我做了不少让人不痛快的事,你这个武林正道的传人想跟我同归于尽,也不足为奇。” “我并未这么想过。”沈虽白有些无奈,却又不知该如何对她说才好。 看着他无措的样子,顾如许觉得心情似乎好了点:“行了,吓唬吓唬你,一个梦而已,还当真了” 她在他肩上拍了两下,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不如先来说说,你怎么会在这。” 若是她没失忆,不久之前她可刚刚跟他们说过,不准踏出南院吧。 沈虽白顿了顿,道:“岳姑娘觉得,你在生气。” “我生气?”她错愕地眨巴着眼,“我几时生气了?” “刚才。”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你瞎猜什么呢。” “你生气的时候,会挑眉。”他道。 “哈?”她一阵无语,然后发现自己不自觉地真的挑了下眉,顿时有些尴尬,“凑巧罢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好像也有这么个习惯。 不过他怎么知道的? “你在云禾山时便是这样。”沈虽白淡淡地笑了一下。 她心头一紧。 原主倒是跟她挺有缘分啊,同名同姓也就算了,竟连这等不起眼的小习惯都一样。 也好,省得成天担心穿帮。 “你怎么过来的?”她这是东院,从南院过来,可得走不少路,偌大的阎罗殿,处处都是红影教的弟子,他便是从房顶上飞过来,也总有人瞧见吧。 沈虽白回想了一番:“我穿过庭院过来的。” “就没碰见什么人?” “你若是说教中弟子,我避开了。” “此外呢?” “你院外树上还有两个人,但不知为何,并未拦我。” 顾如许:“” 这些暗阁弟子都在搞什么名堂,还是说男主角的挂都开到能刷脸横行了吗! “十一,你似乎不太高兴。”他犹豫道。 她瞪了他一眼:“本座高兴个屁!” “” 她从竹椅上跳下来,将玄袍丢给他:“看看清楚,晓得这是什么地方吗?” 他点了点头:“嗯,来过一次。” 她忍着想揪他耳朵的冲动,冷着脸道:“你这小子怎么能在这么淡定啊,我说这好歹是魔教教主的老巢,你就表现得不能紧张点儿?” 闻言,他沉思片刻,半懂不懂地应了一声:“怎样才算紧张?” “比如你见了我,应该义正严辞地告诉我,你迟早有一天会取我首级,肃清我等歪魔邪道!”唉呀妈呀,她自己说得都慷慨激昂。 沈虽白迟疑片刻,道:“我告诉你” “不对,你再凶一点,瞪着我说。” “噢。”他琢磨了一下,绷着脸重来一遍,“我告诉你” “让你瞪着我,不是让你把眼珠子挤出来!重来!”顾如许没好气地拍了他一记。 “我没瞪过你”沈虽白有些委屈。 “学啊,快瞪着我说一遍。”她算是服了这佛系男主了。 果然男主这种生物是需要反派来调教的。 沈虽白好不容易瞪得有些像样了,她便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他想了想,要“义正辞严”,便一板一眼道:“你迟早有一天会取我首级,肃清我等歪魔邪道!” “对嗯?!”顾如许忽觉哪里怪怪的。 “哪说错了?” “” “不如你再说一遍?” “你不如住口吧。” 她倒想问问是什么糊住了他的脑子!现在想换个靠谱的养成对象还来得及吗? “本座没工夫跟你废话,赶紧回南院去。”她这院子跟兰舟只隔了一座墙,一会儿被那小子听见动静,怕不是要把她这屋顶都给掀了。 沈虽白还记着岳溪明的叮嘱,踟蹰片刻,问道:“十一,我想问” “想问什么啊你还想问?自己什么处境心里没点数?”她不由分说地将往外推,“赶紧的走,老实在南院待着” 沈虽白趔趄着被她推着下了台阶,还想说些什么,她却已经冲他挥了挥手,转身进屋去了。 那门关得,分外匆忙。 好像多看他一眼,就会少块肉似的。 岳溪明同他说,十一在他面前似乎特别容易生气,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能歪曲成另一番意思,之前他倒是没留意,或者说他压根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如今岳溪明这么一说,好像真是如此。 十一近来似乎有些不寻常。 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他晓得她喜欢吃什么,喜欢瞧热闹,喜欢用梨花蜜泡苦茶,却很难猜得中她毫无征兆的心思。 就如现下,她说的“不想听”,究竟是真心还是气话,着实令他不知可否,唯有呆立门前,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扉。 今夜的山风有些湿热,庭院中闷得很,浓云渐渐漫了过来,遮住了月亮和本就朦胧不清的星辰。 转眼间,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山间的雨,总是不期而至,让人毫无防备,仿佛瞬息,便瓢泼而下。 庭院中的花草被雨压弯了头,门前石阶很快也被淋得透湿。 顾如许站在门后,门外的雨声有些喧闹,落在窗下的草叶上,一声接一声。 她犹豫片刻,在窗纸上戳了个洞。 这场雨的确来得突然,沈虽白竟然还站在台阶前,看样子也没伞,雨水顺着发丝一直淌,干净的白衣玄袍转眼便湿透了。 她觉着,这么大的雨,他等一会儿就该走了,于是心安理得地回去煮茶。 待水沸茶清,她尝了一口,茶叶似乎抓多了,这一泡便有些苦口,忽然想起屋里还有瓶梨花蜜,便去取来,舀了一勺化在茶中。 花蜜清甜,茶香扑鼻,这味道她很是喜欢。 啜了一口热茶,抬头瞧见案上的花蜜,她忽然有些不安心,遂起身到门前,凑近那洞看了一眼。 雨势未减,本以为早该走了的人,竟然还站在那,不知在较什么劲儿。 她突然觉得手里这热茶也咽不下去了。 “臭小子,傻了吧?”她撇撇嘴,“本座才懒得管你!” 她恼火地转身回去坐下。 窗外的雨声愈发让人心烦,她明明是想气定神闲地泡上一壶茶,却有些坐立难安,提起壶来,却险些把手边的杯盏打翻,亏的她眼明手快,及时接住,可一口气还没喘完,手指又被壶身烫了一下,疼得她抖一激灵。 四下除了雨声,再无声息,静得让人无所适从。 她想,她大概知道自己心烦意乱的源头了。 片刻的犹豫之后,她嚯地起身,去里头拿了把伞,大步走向门口。 她打开门的瞬间,沈虽白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却见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举着一把素面油纸伞到他跟前,眼中有怒,却并未对他发作,只是这么不言不语地瞪着他,雨水顺着伞骨滚下来,落在他手背上。 在他开口之前,她突然一把提起他的手腕,将伞柄塞进他手中,转身又回到屋中,如影幻形的轻功,就连让他说一个字的机会都没有,那扇门又关了起来。 他看着手中的伞,叹了口气。 顾如许沉着脸回到屋中,随手拂去衣上雨露,继续泡茶。 这茶的门道她还是跟孟思凉学来的,他似乎深谙此道,且很有兴致,在半山小筑喝过几回后,她寻思着学两招,便跟他请教了。 这煮水与冲泡瞧着并不难,但她试了数回,这茶香似乎总差那么三分,思凉说这是火候不对,她哪晓得什么火候叫“恰到好处”啊。 泡茶先得静心,雨天本是最能宁心静气的时候,然而今日这雨,还有外头那人,都令她心神不安。 这雨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停的意思,廊下的灯火飘摇着,好像快熄了。 诚然习武之人大都扛揍些,但若是淋了太久的雨,总会着凉吧 况且那小子瞧着还挺不经折腾的,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这个短命反派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么一想,她更觉得静不下心来了。 手中的茶一泡再泡,却是愈发差劲,她深吸了口气,缓缓地吐出来,以免一时冲动,把壶给砸了。 待心平气和些,她起身,去开门。 沈虽白果然还在。 “十一。”他抬起头,对她笑了笑。 她板着脸,并不想多做搭理,三两步走下台阶,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淋了许久的雨,这手都开始发凉了。 她眉头一皱,干脆利落地将他拽进屋里,回头一脚带上门。 沈虽白怔愣道:“十一你这是” “别废话,坐着,否则本座把你丢出去继续淋雨。”她将他拖到案边,摁在椅子上,随手扯了块棉布丢给他,指了指他的头发。 沈虽白看着棉布,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她是让他拿来擦头发的。 他拿起棉布,敷在发上。 “别乱跑。”顾如许的脸色臭得显而易见,转身进了里屋,再出来时,手中抱了一床棉被,到他跟前时,那眼神说她想掐死他都有人信,“脱。” 真是言简意赅,令人措手不及。 沈虽白一愣:“什,什么” “让你脱衣裳,连话都听不懂了?”她眉头一拧。 沈虽白看了看自己身上湿透的衣裳,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了。 脱下了外袍。 “继续。”她目不斜视。 他又脱下了里头的白色劲装。 “脱啊,愣着作甚。”她继续冷眼旁观。 沈虽白的耳根已经开始泛红了,诚然这苦肉计的主意是岳溪明给他出的,但他没想到会当着小师妹的面儿脱衣裳啊! 他干咳一声,又脱了一件。 直到剩下中衣,她才喊了停,然后将棉被糊在了他身上。 他脱下来的那些,被她一把抓去茶炉边烤着,他坐在那,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一抬眼便能看见她面色不佳地坐在那捣鼓杯盏。 “十一。”这屋中拢共就他二人,她一甩脸子,他就莫名有些心虚。 “你还会用苦肉计了?”顾如许侧目,一语道破。 沈虽白顿时不知如何圆话,欲言又止地愣在那。 她呵了一声:“虽然不晓得是谁给你出得馊主意,不过眼下看来,好像还挺有用,至少本座让你进屋了。” 她活了两辈子,也是见识过不少骚操作的人,就凭沈虽白这么个恨不得跟你掏心窝子说话的老实孩子,若不是有人背后“指点”,他自个儿也想不到拿捏她的软肋。 嗯,软肋。 这法子虽说老套了些,在现代那就是玩坏了的套路,连续剧多看那么几部就司空见惯了,但不得不说,今日一见,依旧管用。 要不然怎么都说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呢。 这场雨来得也是时候,他站在外头,也就半个时辰吧,她还真就没法儿心安理得地待在屋里了! 决定让他进屋的瞬间,她就晓得自己完了。 她现在气的不是他,而是自己竟然真就没出息地吃了他这套拙劣的苦肉计了! “沈虽白你就是个有毒的!”她懊恼地瞪了他一眼。 莫名其妙被小师妹吼了一嗓子,沈虽白有些茫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并没有看出自己哪里带着毒。 沉默了许久,顾如许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回头却见沈虽白依旧在擦头发,若有所思的样子,柔和而温润,教人难以错目。 “照你这个擦法儿,一会儿天就该亮了,想拖延时间也别用这么显而易见的蠢法子。”她仿佛都看穿了似的,从他手里拿走了那块棉布。 沈虽白不免有些尴尬:“头发干了,你大概就不想见到我了。” 这话她都被逗乐了,伸手敲了记他的额头:“神经。” 正当他不知如何说下去之时,她忽然拔掉了他的银簪,取下那发冠,将他一头青丝都放了下来。 “十一你做什么?”他一怔。 “别动,否则你自己来。”她恶声恶气道,然后将棉布盖在他头上,从发根至发梢一点点地擦干。 不知是不是还在生气,糊起棉布来跟擦柱子似的,没一会儿发上的雨水就被蹭干了不少。 “雨停了你就走。”她一板一眼道。 “嗯” “不许再从南院出来瞎跑。” “好。” 与此同时,南院中,刚刚吃饱的岳溪明心满意足地眯着眼。 岳将影站在窗边,望着外头的雨,皱起了眉:“溪明,你晓得子清去哪儿了吗?” 岳溪明眨了下眼:“嗯不晓得。” “下着这么大的雨,他能去哪?”岳将影不免疑惑。 “兴许在附近散散心呢。”岳溪明微微一笑,“待雨停了应当就回来了。” 岳将影叹了口气,却也没法子,毕竟这屋里没找到伞。 岳溪明望着外头的瓢泼大雨,暗暗替沈虽白捏把汗。 她跟他说的法子,不知管不管用,好歹师兄妹一场,顾教主若不是铁石心肠,应该会搭理他的吧。 况且这么大的雨,顾教主真忍心冷眼看着? 总而言之,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不来点狠的沈虽白这辈子都没希望了。 自求多福吧。 她打了个呵欠,回屋歇下了。 ------题外话------ 推荐《将门农女:山里傻王宠上天》沐汐竹/著。 一觉醒来,一夜回到解放前。 穷,不怕,她的座右铭是:“没有过不去的今天” 搞小发明,研究土地木苗,培育果蔬新品种,便是钢筋水泥混凝土。 但凡所记得的十八般技能,于她来说,只要能挣钱,总要一试。 亲娘极品,毁她清白,夺她婚约,还妄想她替嫡姐嫁那傻子王爷,她当真是亲生的? 无意中发现,傻王有权有貌又多金,虽傻,但好掌控。 她毅然决定——嫁。 —— 大婚之夜 “娘子,该洞房了”某王笑得花枝乱灿。 某女,长这么帅,笑成这样,这么勾引人,真的好吗? “娘子,我冷,要抱着睡” “娘子,还是冷,听说衣服脱了会更暖” 直到被吃干抹净,她还不敢相信,傻子竟能人道?而且技术还不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快收起你那大胆的想法! 顾如许想着在兰舟察觉到之前,让人回到南院去便是。 她的想法是完美的,沈虽白也答应得好好的,然而天不遂人愿。 没错,雨下了一夜。 二更天的时候,廊下的灯熄了,雨声依旧没个消停,而她着实困了。 “等雨停了你就自行离开吧”她只记得自己似乎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便两眼一合,什么都不晓得了。 再睁眼,天已经亮了,屋中有些暗,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沥不歇。许是雨天格外好睡,她一夜无梦到现在,都不晓得是什么时辰了。 待起身,见自己躺在美人靠上,身上竟然盖着一件玄袍。 勾绣青山流水,分外赏心悦目。 她愣了一瞬,提溜着袍子抖了抖,茫然地环顾四周。 炉火已熄,茶盏齐整,屋中尚余清香一缕,木案边坐着的人,一手撑着额,眉头微皱,似乎有些疲惫。 他的衣裳已经烘干换上了,头发却还未束起,青丝如墨,就这么轻软地从肩头滑下来,搭在案面上,饶是女子都不由得羡慕这般好看的长发。 双目轻合,呼吸浅浅,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她还从未认真看过他睡着的样子,安静又温和,像是从不会对谁发脾气的一个人,看得久了就想离他近些。 她也晓得这种想法是要命的,可一旦有了这种念头,就不由自主地想要更进一步。 她甚至突然很想摸一摸他的脸。 想是这么想的,做,她也确确实实迈出第一步了,然而她忘了江湖中人出门在外都不会睡熟,何况还是坐着睡,她刚从美人靠上爬下来,对面的人便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顿时就心虚了。 “你,你怎么还在这?” 沈虽白抬起头,显然没睡好,回头看了看窗外:“雨一直没有停。” 闻言,顾如许诧异地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些,屋外果真还是湿漉漉的一片,看这天色,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放晴了。 她侧目瞥了他一眼:“所以你就在这待了一夜?” 沈虽白点点头。 “我几时睡下的?” “三更天,你趴在那儿睡着了。”他指了指茶壶旁的小案台,“这样睡容易着凉,我便将你挪到榻上去了。” 她看了看手中的玄袍。 他道:“棉被沾了雨水,这袍子恰好烘干了。” 她点点头,将袍子还给他:“没人发现你在这吧?” 沈虽白摇头:“没有人来过。” 她暗暗松了口气:“外头雨小些了,你便拿着伞走。” “嗯。” 她看了他一眼:“头发束一下。” 闻言,沈虽白顿时面露难色。 “怎么了?”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说啊。”顾如许皱眉。 “那发冠用不了了。” “为何?难不成淋生锈了?” “那发冠是熔银镂雕的,不会生锈。” “那是怎么了?” 他犹豫片刻,尴尬地指了指案台上一块被压得不成样子的银片,天晓得它经历了什么,原本精秀的镂雕纹样都扭曲了,冠面也被压成了一片儿,更令人为难的是,若是平压还能使点劲儿掰回来,可气的是这还是竖着压扁的,愣是给蹂躏得回天乏术,若是不回炉,还真不晓得该如何让它恢复原样。 顾如许一脸茫然:“这是谁干的?” 沈虽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停住了。 她犹豫地指了指自己:“不会是我吧?” 沈虽白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始末同她解释了一遍:“昨晚这发冠取下来后,我没想到你会将它搁在这,你睡熟后,我始终找不到发冠所在,直到将你挪到榻上,回到此处才发现它一直被你压在胳膊下,许是有只茶杯挡着,你并未察觉到。” 顾如许难以置信地盯着被压得面目全非的发冠,愣了好半天才开口:“你可真不走运” 说句实话,她突然发现沈虽白跟她待在一块儿,好像总没什么好事发生。 旧伤未好,新伤不断,连带着身外之物也跟着遭殃,她记得上回是袍子,上上回好像是里头那件白衣,这次连发冠都难逃一劫,讲真的他俩是不是天生犯冲啊? 这倒霉的发冠,她还上手掰扯了两下,没成想手劲儿使过了,直接掰成了两瓣儿。 顾如许:“” 沈虽白:“” 得,这下彻底没救了。 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将发冠还他:“那什么你还有别的发冠能用么?” 沈虽白默默地摇头。 望着他披散着长发站在那,她突然有种愧疚又心虚的感觉。 “你等一下。”她转身进了里屋,顾如许的首饰很少,她翻了半天,从柜子最里头找到一条绛蓝色的发带,上头镶着一圈白玉,丝缎轻绫,用浅青色的丝线在布面上细致地绣出了竹叶。 她住在这屋子里大半年,倒是从未注意到这儿竟然还藏了条发带,瞧这式样,绝非凡品,还有这玉,成色实在惹人喜爱。 这该是顾如许的东西吧,她从前还扮过男装? 迟疑之余,外头传来了沈虽白的声音。 不过一条发带罢了,借来一用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的。 权衡一番后,她便拿着这条发带走了出去。 “用这个束发。”她将手中的发带递给他。 沈虽白接过来瞧了一眼:“此物是你的?” “我的,怎么?”搁在顾如许的衣柜里,还能是偷来的不成? “没什么。”他笑了笑,“只是觉得略有眼熟。” 顾如许白了他一眼:“能用便用,市面上的发带多了去了,难免有式样相近的,你瞧着样样都眼熟么?这条发带可是暂时借你用用的,你可得记得还我。” 她可没有那么厚脸皮,把原主的东西白白送人还觉得心安理得。 逝者之物,自然要好好收着的。 “待我回到云禾山,便寄来给你。”他笑着将发带束上。 顾如许看着他戴上那条发带,白玉青绫,更衬得朗朗少年,意气风发。 那白玉一晃,温润清灵,不过一瞬间,那股熟悉的感觉又一次涌了出来。 脑海中,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戴上过这条发带,模糊的人影一闪而逝,熟悉而温暖。 她心头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十一?”见她面色有异,沈虽白迟疑地指了指头上的发带,“不合适吗?” 顾如许回过神来,看了看他。 不得不说,这人长得好看,哪怕戴一条麻绳都令人赏心悦目,何况他戴的这条发带还分外精致。 明眸皓齿,如星月朗朗,还透出几分江湖儿女骨子里的风流与潇洒,这么仔细一看,饶是她本心笃定都不由得为之心肝儿一颤。 “还,还凑合吧。”她心虚地别开视线。 怪不得都说男主有毒,这简直是剧毒啊! 她不想承认自己身为一个反派b一ss竟然被主角的皮相所惑,险些直挺挺地吃下这口颜值安利,只得装作若无其事,转而看着窗外的风雨。 “十一,为何不看着我说话?”沈虽白不解道。 “不想看。”她梗着脖子答道。 沈虽白更不明白她的用意了:“我的脸很丑?” 她抿了抿唇,干咳一声:“嗯,丑的很,看着烦。” “噢。”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茫然。 屋中沉默不言,静等雨停,然而这老天爷仿佛存心跟她过不去似的,雨下着下着,竟然有愈发过分的趋势。 这就十分尴尬了。 “要不就这么走吧,我拿把伞就行。”沈虽白也颇为无奈。 顾如许想了想,似乎也只能如此了,将伞递给他,起身去开门。 “十一,等等。”沈虽白突然唤了她一声。 她并未当回事,一面拉开门,一面应声:“等什么?” 门吱呀一声打开,屋外的季望舒刚刚收好伞,还没来得及叩门,抬头便瞧见自家教主站在那,身后还有个本该待在南院的沈虽白,不由得僵住了。 “我是想提醒你,外头有人来了。”沈虽白叹了一声,将后半句说完。 顾如许:“” 季望舒:“” 这样的场景让顾如许不由得联想到下属目击上司金屋藏娇的惨案现场 六目相对,尴尬无言。 顾如许深吸了一口气,还是用那句老套的开头打破了这令人头疼的沉默。 “阿舒,你听本座解释,这个事儿啊,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季望舒往屋里望了几眼。 看似端正的茶炉,看似妥帖的摆设,以及披着玄袍的,看似齐整的沈虽白。 只是堆在角落里那床被褥是怎么回事,她就有些看不透了 她看了看沈虽白,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再看看自家显然已经慌了神的教主,她心中有了一番大胆的想法。 她意味深长地对顾如许道:“教主放心,属下不会外传的。” “此事的确不能传出去。” “属下明白,这算是教主和沈少侠之间的私事,旁人怎好多嘴。”她会意一笑。 “私事是私事”她怎么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哪里不对啊。 “属下一会儿就吩咐下去,日后沈少侠来,要好生招待。”季望舒十分“懂事”道。 “嗯嗯?——!”顾如许抖一激灵,“阿舒,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只是在本座这避雨罢了!” “是,属下明白。” “” 不,你到底明白了什么!收起你那大胆的想法!不要这么看着本座!本座没有金屋藏娇! 她强忍着内心的咆哮,尽量让自己心态平和些:“你来这已经辰时了吗?” “还未辰时,属下只是看这天儿不太好,便来问问您今日可还要去?” “你要去哪?”沈虽白走了过来。 “去一座寨子。”顾如许顺口就应了一句,待反应过来是他在问,又瞧见季望舒愈发意味深长的目光,心里一阵烦躁,“问什么问,一会儿雨停了你就该下山了!瞎掺和” 转而看向季望舒:“去,为何不去,不就下点儿雨吗,只要路能走就成,去备车马,唤兰舟一起去,山中雨说不准,指不定一会儿就放晴了。” “属下已经去兰公子那儿问过了。”季望舒道,“兰公子说今日身子不适,便不去寨子里了。” “身子不适?夜里着凉了?”她迟疑道。 “属下不知,兰公子并未开门。” “算了,不去就不去吧,少他一个也不妨事。”这雨也不见停,回头真淋得病重了,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岳世子和那小郡主还在南院,需得留人看管。” “让卫岑和林煦留下吧。”她看了沈虽白一眼,想了想,“待雨停,山路好走些,便送他们下山去。” “是。”季望舒去着手准备了。 顾如许回到屋中,从自己的柜子里翻了些药出来,拿兜子兜着,搁在案上。 “这些药你要带去那寨子里?”沈虽白问。 “嗯,寨中还没有大夫,这些药他们总会用得上。”顾如许神色淡淡,专心收拾。 “我能与你同去吗?”他沉默半响,突然说道。 顾如许正收拾要给孩子们带去的几包糕点,听了这话,足足愣了十几息才确信自己没听错。 “你要同去?” “嗯。” 她直起身,觉得诧异又好笑:“沈虽白,你一个剑宗弟子,凭什么觉得本座会带你同去?” 这一句,倒是将他问住了。 是啊,凭什么呢? 剑宗和红影教,可是势不两立的。 他是以什么身份对她提出这等荒唐的请求?说起来,他已经不算是她的大师兄了。 见他不再言语,顾如许便知道他没法儿接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季望舒回来了。 “教主,都准备妥当了,外头下雨,给您备了马车。” “好。”她将收拾好的一包东西带上,与季望舒一同走出了屋子。 辰时已过,得赶紧出发了,天黑之前还得回来。 季望舒打起伞,挡住风雨,走了几步后,却见她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眉头紧皱地望着站在石阶上的沈虽白。 他手中明明伞,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顾如许眉头一拧:“还杵在那作甚?” 沈虽白站在那,仿佛有许多话还没说,却又没法儿再说出口了似的,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道:“我一会儿便走。” 她点点头,转过身。 “教主,沈少侠好像挺想跟着您去琼山寨的样子。”季望舒冷不丁感慨了一句。 于是,刚迈开一步的顾如许陡然一顿,就这么僵持了十几息功夫,她终是叹了口气,回过头对沈虽白翻了个白眼:“喂,去的话可是要做苦力的,沈大少爷你吃得消吗?” 闻言,季望舒都吃了一惊。 沈虽白眼中闪过一抹欢喜之色,如暖曦一缕,温柔而明亮。 她还真不知道,自己一句话,竟然能让这傻小子这般高兴。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呵了一声,对他招了招手:“傻乎乎的,还不走?” 沈虽白立刻撑起伞,跟了上来。 ------题外话------ 正经反派b一ss在被男主带偏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顾怼怼:我是正经反派!刻苦勤奋矜矜业业!我的理想型是高冷酷炫吊炸天,我绝不会对一个奶狗男主有任何非分之想的! 系统:围观穿越之“真香”系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她那时比任何人都像个英雄 琼山山间小道蜿蜒,一行人徐徐前行。 这山中晴雨果真难说,出门时还阴雨连绵,才走出二里地,雨便停了。 山道积水泥泞,马蹄印交错着车辙,有些难走。 顾如许撩开车帘,季望舒当即驱马上前。 “离琼山寨还有多远” “禀教主,还有五里地。”季望舒答道,“雨已经停了,可以加快脚程,教主说得真准,这天儿果真晴了。” 闻言,顾如许不免尬笑。 她开始怀疑自己这嘴是不是开过光。 “今日出门晚了些,寨子里的村民想必等着急了,吩咐下去走快些吧。”她道。 “是。”季望舒应道,转而朝后头瞥了一眼,低声叹道,“教主,您怎么想到把沈少侠一起带出来了他今日该下山才是。” 顾如许一僵。 关于这件事,她自个儿也是十分地不愿承认是她自个儿搞出来的事。 她也不知方才究竟怎么想的,本该置之不理的人,她居然就这么许他跟着来了。 琼山寨对外的说法,一致是迫于魔教压榨,内心苦不堪言的,今日这一去,该如何圆场即便里正他们能演一演,那帮孩子可不会撒谎,一会儿打开了门,跟一群羊羔崽子见了娘似的扑出来,她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吧。 琼山寨与红影教私下的关系,是不可外传的,无论怎么说,她都不该心软才是。 可坏就坏在,她好像特别受不住沈虽白这臭小子的苦肉计即便是最拙劣最不走心的那种招儿,她偏偏还真就吃这套 万万没想到她一个反派boss居然败给了男主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 天晓得她怎么想的,连她自己都云里雾里,可刚才他站在门前,静静望着她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昨晚那个梦。 梦里的沈虽白似乎也用这种单薄而温柔的眼神看过她,像是脆弱的瓷器,她只要一松手,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这种眼神,总能戳到她的心窝里。 从第一次见面,好像就是这样。 一次叹息的功夫,她就已经点了头。 反悔,显然是来不及了。 怪不得说主角是反派的克星,诚然这么解释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在她看来,她和沈虽白之间,好像就是这么回事。 “让他跟着吧。”她叹了口气,“兰舟跟他八字不合,一见面就要死要活的,让他留在阎罗殿本座也不放心。” “您担心沈少侠受伤”季望舒道。 顾如许回头看了一眼“本座担心的是兰舟惹事,沈虽白再怎么说也是剑宗宗主的儿子,犀渠山庄的少庄主,兰舟呢,正是容易意气用事的年纪,回头做出格了,还得本座来给他们收拾烂摊子,本座才不干呢。” 季望舒笑了笑“您嘴上这么说,当真这么想吗” 顾如许一愣“你觉得本座是口是心非” “属下可没这么说过。”她莞尔,“况且,您有没有口不对心,何须属下多言,您从方才开始,已经偷看了沈少侠十几眼了。” 顾如许半信半疑“本座偷看他” 季望舒点点头。 “您看您,刚说完又看了一眼。” 顾如许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索性拿帘子挡住沈虽白的背影,低声辩解“本座只是只是有点不放心,对他防范些罢了,他有什么好看的,本座何必偷着看” 闻言,季望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眼神“您若是不放心,属下这就将他赶回去,省得碍着您的眼” 说着,便调转马头朝着沈虽白过去。 “哎别别别你先回来”顾如许以为她说说罢了,可看她这架势,也不像在说笑,赶忙一把拽住她的衣摆。 季望舒回过头好奇地看着她“您有何吩咐” 她干咳一声“算了,你回来。” 季望舒笑着挑眉“您不想让沈少侠回去了” 顾如许一咬牙“他既然想跟着就让他跟着吧,横竖多他一个不多。已经走出这么远了,再赶回去显得本座言而无信” “您难道不担心他去琼山寨会将我们与村民的关系泄露出去不觉得他碍眼” “本座本座没说他碍眼。”顾如许撩起帘子回头瞄了一眼,沈虽白正侧目望着两侧山林,若有所思,发觉她在看他,便冲她微微一笑,她顿时抖一激灵,对季望舒道,“他不会出去瞎说的,一会儿到了寨子,就跟村民说,他是新来的弟子。” “是。”季望舒看着自家教主强装镇定的样子,默默忍着笑。 教主啊,什么都好,就是嘴犟。 她回头瞥了沈虽白一眼,忽然觉得这位剑宗大弟子还真有本事,若是真心对教主好,让他常来阎罗殿串个门儿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穿过树林,便到了琼山另一头,雨后初晴,山谷中和风煦日,天边一道浅虹高悬,这场雨仿佛涤尽了尘埃,连天地都骤亮几分,远远便能望见,山涧那一边,一座山寨耸立。 寨子不大,但是瞧着还有模有样,在高塔上放哨的村民望见了红影教的车马,隔着大门边冲他们挥手。 沈虽白有些诧异,却见走在前头的红影教弟子竟然也挥手同那人打招呼。 “怎么,沈少侠以为我们真是来打劫的”季望舒驱马到他身旁,低声笑道。 “十一刚才说” “教主同你说我们是来欺凌乡民,还是打家劫舍”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教主这么跟你说也没错,你又不是教中弟子,知道得多了,也没什么好处。我可以告诉你究竟怎么回事,但你得立誓绝不外传。” 闻言,沈虽白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我以剑宗之名立誓,今日所见所闻,绝不对外透露半句。” 季望舒抬起手,指了指那寨子“这座琼山寨,四年前还是座小村子,此处离最近的镇子也有五十里地,官府也顾不上这儿,所幸邻里和睦,倒也不曾出过什么大乱子。 但琼山远离朝堂,连个衙差都不乐意来此,久而久之,便有些流寇盯上了这。前些年边关战乱,宁国公死后,塞外部族便愈发不将大周天子放在眼里,屡屡进犯,虽有岳琅岳将军率兵退敌,还是有一部分塞外流民进了中原,在琼山附近落了脚。 那时阎罗殿刚建,红影教在江湖上的根基远不如后来,教主本不该管这等闲事,连兰公子都再三相劝,可教主还是带着人赶过去了。” 沈虽白的目光落在马车上,里头的人恰好撩起帘子一角,与他对上一眼,又立刻放下了。 季望舒看在眼里,却并未多言“教主带着我们,杀退了那些流寇,因去得及时,全村四十八口,虽有伤患,却并无一人丧命。江湖上总说教主是铁石心肠,心狠手辣,可我们从来不信。她当年策马冲入村子,从一群流寇刀下救出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那样的场景,比我所见过的任何自诩大侠的人,都要像个英雄。” 说话间,他们已走到山涧前,彼岸的村民正缓缓放下栈桥,迎他们进来。 顾如许跳下马车,站在案边,桥逐渐停在她面前,山寨的大门被拉开了。 沈虽白与季望舒也下了马。 顾如许发觉沈虽白瞧着她的眼神似乎与方才有些不同,不由得茫然。 “你这么看着本座作甚” 他微微一笑“没什么。” 说是这么说,但他的眼神温柔得令她摸不着头脑,只得硬着头皮叮嘱“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别一惊一乍,也别让人知道你不是红影教的人。” “嗯,我晓得。”他眼中仿佛有一汪水,水深处,是终归于平静的释然与欢欣。 顾如许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疑惑地转向另一边的季望舒“阿舒,你方才跟他说什么了,他干嘛这么温柔地看着本座” 季望舒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属下不知。” “顾教主季坛主”里正带着村民迎了出来,孩子们早已按捺不住,撒丫子从那头奔了过来,跑得最快的小姑娘上来就一把抱住了顾如许的腿。 顾如许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猝不及防被抱了个结实,险些摔着。 “小心。”沈虽白眼明手快地在她背上托了一下,让她稳住了身子。 “教主教主吃糖糖”跟在后头的孩子已经举起了手中的麦芽糖。 “你们这些小不点儿,小心蛀牙。”顾如许伸手接过那块糖,无奈地笑了笑,将自己的“腿部挂件”抱起来。 “教主,什么是蛀牙啊”小姑娘奶声奶气地问。 “蛀牙就是”她想了想,将麦芽糖举到她眼前,“有很多小虫子也很喜欢吃糖,我们吃的糖黏在牙上,它们就会一起钻啊钻啊,在牙上钻个洞。” “啊”一群小孩子惊慌地捂住了嘴巴,生怕她说的小虫子爬进他们嘴里似的,那副紧张的样子逗得顾如许忍俊不禁。 “教主您可别吓唬他们了,少吃些便没事的。”季望舒无奈地看着自家教主以吓唬小孩为乐,着实有些无奈。 顾如许耸耸肩,朝沈虽白使了个眼色“沈少侠,快去把我带的东西拿来。” 沈虽白看着她被一群孩子围着的场面,还有些怔忡,待回过神,立刻去马车上取来了她的包袱。 “解开啊,愣着作甚,本座还能给你搭把手不成”她掂了掂手里的孩子,好笑地看着他。 他将包袱打开,发现里头装着一包糖球,鼓鼓囊囊的,艳红的山楂果外头,裹了一层糖衣,瞧着很是诱人。 见他一副还没全然适应的样子,顾如许突然起了坏心,撺掇孩子们“都别看着了,向他要糖球去” 没等沈虽白反应过来,孩子们便一拥而上。 “大哥哥糖” 沈虽白已经许多年不曾接触小孩子了,看着那一双双稚嫩的小手朝他伸过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晓得他们想要自己手里的糖球,便赶紧一一分了。 如此慌手慌脚的剑宗大弟子,也是稀罕得很。 “沈少侠似乎不擅长招呼孩子。”季望舒道。 顾如许叉着手作壁上观,笑得很是开怀“本座倒是觉得他这副模样若是传回剑宗,可真就有意思了。” 季望舒看了她一眼“教主难得这么好兴致。” “天晴了,心情好。”顾如许莞尔。 “顾教主,这雨下了一夜,我们还以为您要改日才来了。”里正上前道。 “一点小雨,不妨事。”顾如许笑道,“近日寨中可还好” 里正高兴得眼都眯起来了“都好都好,有您照拂,山匪流寇都不敢在琼山造次,不过前几日柱子他娘病了,夜里风大,着了凉,进山采了些草药,喝了两日,好些了。” 顾如许点点头“没事便好。这几日估摸着还会下雨,山中寒凉,病了便麻烦了。本座我带了些药来,一会儿搬去寨中阁楼,若有人病了,便到你这取去用。” 闻言,里正面露惊喜之色,连声言谢。 此时,沈虽白手中的糖球也分得差不多了,众人便一同入寨歇脚。 跟来的弟子里里外外地卸下带来的东西,将药材搬进寨中唯一一座书斋,说是书斋,其实要更简陋些,充其量算座阁楼,顾如许上回来后,寻思着日后可以在这开座私塾,便收拾收拾腾了出来,放了些书进去。 沈虽白帮着搬了一箱进去,出来后望见顾如许站在不远处望着他,对他招了下手。 他便走了过去“你带了不少药来。” “这些药对他们来说,比银子有用。”她道,“这座寨子里的村民,世世代代都生活在琼山中,没几个走出去的,出去的就没见再回来,留在这的也不会惦记外头是什么样子,我们所见的江湖,对他们来说,更是遥不可及。” “此处没有刀光剑影,尔虞我诈,倒像个世外桃源,是你把他们藏起来的”沈虽白好奇地问了一句。 “本座可没藏他们,他们若是真想离开,也没人会拦着。”她望着四周来来往往的村民,他们与红影教弟子相谈甚欢,在这里,没有什么正邪之分,只不过是来客相迎,欢声笑语罢了,“本座还挺喜欢这的,每月来看他们一回,就好像见着了自己的亲人。” 这乡里乡亲,没人会管她在外头有多少骂名,被多少武林人士嗤之以鼻,他们只知道,她救了他们的性命,是恩人。 “沈虽白,你今日见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决不能传出去。”她从未如此郑重地告诫过他,“他们只是与世无争地生活在此地的村民,这座寨子在这琼山中安然无恙地待了四年,若是被外人知晓他们私下给阎罗殿送粮,与红影教站在一边,他们就再也没有安生日子可言了。” 江湖上把正邪看得多清楚,想必不用她再多说,琼山寨与红影教的关系一旦被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知晓,会如何对他们,谁能说得准 “本座请你,对他们留几分善心和余地。” 毕竟这世上,不是谁都能扛得住悠悠众口的。 ------题外话------ 怼怼搞事归搞事,但对琼山寨的村民是真的很好的,她肯带大师兄来,其实已经在慢慢地信任他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这可真是要命的撩法 她极少开口请求别人,在沈虽白的记忆中,这样的场景绝不超过三回,而今日,她竟然为一些村民,对他说出这番话,着实令他始料未及。 她的身后,是里外忙活的村民和红影教的弟子,以及一片祥和的琼山寨——他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瞒着整个江湖,藏起了这样一处地方。 那位唤作季望舒的女子对他说,是十一救下了这座寨子,而四年前,红影教才开山立派,正是她的恶名开始昭彰武林的时候,这令他愈发不明白她的用意。 但他晓得,十一心中仍存善念,那么他这些年的信任,便不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他温柔地对她笑了笑:“好,我绝不说出去。” 闻言,顾如许松了口气。 “本座也不知怎么的,你明明是剑宗的弟子,本座居然真就信你了……”她也觉得有些好笑。 “剑宗弟子,素来重信义,何况你是我师妹,我怎会对你失信?”他一字一句道。 她怔了怔,静静地瞧了他半响,忽然就笑了出来。 “沈虽白,有时候本座真希望你能坏一些,让本座失望一回。” 说句实话,她觉得自己对这个男主角并不好,自从晓得自己是他命中注定的死对头后,对着他就更没什么好脸色了,时常说些戳心窝子的话,让他接不上茬,有时候更是有些蛮不讲理地用气话来堵他,看着他欲言又止还有一丝委屈的样子,她才算满意了。 她所见过的每一个主角,对反派的态度总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为此能赴汤蹈火只求最后一剑穿心。 系统让她去养成这么一个男主,却没告诉她,沈虽白是这么个性子。 他很好,温柔,正义,体贴,还好看。 她有时会想,这样好的一个人,若是最后恨死了她,她得多难受。 她用一肚子的气话和蛮横的说辞,尽力扮演着一个坏人。 坏人该是什么模样呢? 大概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大概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大概是……沈虽白最讨厌的那个样子。 她就那么点时间,得抓紧时间把沈虽白逼成一个厌恶她,厌恶到恨不得杀了她的主角,明明这才是正确的,可她心里却又隐隐觉得真有那么一日,似乎还挺让她伤心的。 而沈虽白唯一像主角的,就是从来没让她这个反派称心如意过。 他总有法子曲解她的话,把她恶狠狠的样子,当成在耍性子。 这样的套路,她还真没见过。 故事的开头似乎都是那么猝不及防,而结尾也多半是天各一方,可这过程,却让她有种身陷其中的感受。 眼前的沈虽白大概还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只是疑惑地望着她。 想要说的话,似乎就卡在她喉咙里,她没法好好地说,也不知这究竟该怎么说,僵持到最后,她也只得玩笑般地拍了拍他的肩:“别对本座太好,小心本座垂涎美色,让你这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再也回不去云禾山。” 沈虽白一愣:“十一,你想让我一辈子留在琼山?” 这一问,倒是让顾如许始料未及,原本随口一言,倒是觉出些不对劲之处。 她干咳一声:“本,本座的意思是,你有时候可以发发脾气?” “……我为何要发脾气?”沈虽白一脸茫然。 “比如本座做了什么你看不惯的事,你总有怒上心头的时候吧?”她打了个还算中肯的比方。 闻言,沈虽白真的沉思起来了。 顾如许憋着一口气,等他开口,而后,他抬起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眉头似皱非皱。 “可我从未觉得你有做什么让我看不惯的事啊。” 顾如许:“……” “我觉得你很好,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他看着她身后的被护得滴水不漏的琼山寨,唇角一弯,那双眼仿佛是一面镜子,倒映着她此刻错愕的模样。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她感到心跳停了一瞬。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沈虽白看着她缓缓地转过身去,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闭嘴。”顾如许捂着脸,一眼都不想看他。 这可真是……要命了。 她头一回知道,这奶狗男主还是个没自觉的情话篓子! 这些话他倒是对着女主说去啊,在她面前怎么能说这些呢,这不是……这不是存心为难反派Boss么! “你在这帮忙,别跟着本座。”她快步走开,留下沈虽白站在原地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 季望舒路过的时候,瞧见的便是他茫然地望着顾如许大步流星的背影,站在那久久无言。 “沈少侠,这是怎么了,你又惹教主生气了?”她走上前问道。 沈虽白眉头一皱:“我常惹她生气?” 她想了想:“反正最近教主生气,十有八九跟你有关。” “……我做了什么让她讨厌的事吗?”他一脸费解。 “这个嘛……”季望舒的神情有些意味深长,“女儿家的心思总是很难猜的。” “季坛主说得好像自己不是女儿家似的。” “正因为我是,所以才感同身受啊。”她莞尔,“教主的性子一直不冷不热的,之前除了兰公子,谁也不晓得她究竟在乎什么,如今倒是会为你生气,挺让我意外的。” “什么意思?”他甚是不解。 怎么十一生气,她这做下属的,却还挺高兴的样子。 季望舒看了他一眼,明明想说什么,末了却什么都没告诉他。 “沈少侠,你可千万别让教主失望啊。” 只道了这么一句,她便走了。 沈虽白顿感云里雾里,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且说顾如许一路走到寨子深处,待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了佛堂前。 她忽然想起了这个许久未来的地方。 那哑女依旧低着头在门前扫撒,听里正说,这女子是被她送来的,一直在佛堂中做着杂事,人很规矩,平日里也极好相与。 她刚来时,身子有些虚,这两年才调养得好一些了。 顾如许走近些,便瞧见她额上一道旧疤,似乎是撞出来的,额角都凹了一块,当初该是伤得不轻。听闻就是如此,她对过去的事,也记得不真切了。 寨中的村民唤她哑娘。 哑娘察觉到有人来,回过身,默默望着不远处的顾如许。 “……早啊。”被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顾如许有些发虚。 哑女露出了笑容,将手中的笤帚搁在一旁,朝她走来。 她的腿脚似乎也有旧疾,缓缓走到她面前后,屈了屈身。 顾如许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你还认得我?” 哑娘点了点头,轻轻拉起她的手,带着她走近佛堂。 堂内收拾的十分干净,佛龛上的观音像慈眉善目,哑娘跪在蒲团上,对着观音拜了三拜,而后起身,拿出一张字条。 顾如许接过来瞧了一眼,原来是谢她当年救命之恩。 “你还能想起受伤之前的事吗?”顾如许问道。 哑娘想了想,摇摇头。 “你可还有亲人?” 哑娘依旧摇头。 她猜想,这女子大概是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顾如许当初究竟是从哪儿把她带回来的呢?再怎么来历不明,也总归有点线索吧,只可惜她是不晓得的,要想替这女子找到亲人,还得得到顾如许生前的记忆。 哑女给了她三炷香,指了指门扉紧闭的那间屋子,而后默默退了下去。 她似乎对顾如许的习惯很是了解,每月十五,都在这座佛堂前等着她来。 顾如许望着那扇门,犹豫片刻,终是拿着三炷香走到门前,小心地将门推开了。 这间屋子一如她第一次来的时候,陈设布置全然未变,被木条封得严严实实的窗子,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唯有灵堂下点了一盏蜡烛,照亮上头的三层木台上的九座灵位。 从她踏入这间屋子的第一步,那种扎心的感觉便涌了上来。 这屋中压抑至极,若不是她推开了门,掀起清风一阵,就连烛火都不会摇晃一下,每一个角落都静得出奇,关上门后,便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 她面对这些灵位拜了拜,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中。 尽管这大半年来,她已经来过好几回,但每一次走进来,都会让她感到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悲伤。 她体内那缕执念,似乎一直对这间屋子心怀眷恋,叫嚣着闹腾得她脑子乱。 那一座座牌位,像是冰冷的深渊,越是看得久,越是打从心底里感到冷意。 她曾想过将这些灵位挪去阎罗殿,但系统总是劝她三思。 它似乎不希望她动这些灵位,她也不晓得这是系统原本的设定还是顾如许生前的意思,从琼山寨到阎罗殿要走几个时辰的山路,带着这些牌位,的确有些不便,路上万一颠簸倒了,磕着哪儿了,就更尴尬了。 故而一直拖到现在,她也没动过这一的任何一座牌位。 此处供奉的,是顾如许的亲人,但祭拜先人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顾如许为何要将这灵堂做得如此隐蔽,仿佛自己的亲人有多见不得光似的。 “各位顾家的列祖列宗,我又来看你们了。”她看着这些终日被藏在这小屋中的牌位们,扯了个蒲团坐下来,“日子过得还挺快啊,我成为顾如许都大半年了。这话说得似乎有点怪,其实我原本也叫顾如许来着……真对不住,占了你们亲人的身子,却还没查出杀她的凶手,最近也耽搁了,今日看到你们,才觉得没法儿交代。” 这些牌位说到底还是顾如许的亲人,他们在天之灵应该也都看着她呢吧,诚然这么想来有些怵得慌,但说到底的确是她失信在先。他们若是看她不顺眼,半夜来找她托梦抱怨,她也无可厚非。 “你们放心吧,我这人还算知恩图报,既然占了她的身体,一定会为她讨回公道的……不过顾如许是个魔头来着,公道不公道好像还真难说,我只能说,替她找到那个仇家吧,若是她先对不住人家,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若她是被人所害,我定会帮她出口恶气……”这些话也不知案上的祖宗们可有听进去,或许她也只是在此求个心安罢了。 这顾家的灵堂,虽说初见时有些瘆得慌,但来得多了,竟然能像这般坐下来跟灵位聊聊天了,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难不成是江湖风风雨雨的看多了,这心也宽了? 她叹了口气:“顾如许也是个怪人,把你们供在哪儿不好,非放在这里,也不给你们立个碑,清明节到了都不晓得该去哪儿给你们扫墓……” 她抬眼望着这九座灵位,一尊一尊地看过去。 这顾家人还挺会给孩子起名,念起来都文绉绉的,很是好听。 顾铎,顾卿礼。 顾昭,顾卿曦。 这名字,该是兄妹俩吧。 听系统说,这个顾铎是顾如许的兄长,应当很年轻才是,这是发生过什么,才会殒命。 九座牌位,九个亲人,光是想想,都替顾如许觉得难过。 感慨之余,她突然发现“顾昭”的灵位似乎偏转了一点,这屋子平日里没人进来,难不成是打扫得时候不小心碰着了? 这半干不尬地偏了些,瞧着也怪别扭的,她便起身,欲将其扶正。 手还没碰到那座灵位,佛堂外忽然传来季望舒的声音。 “教主,饭菜备好了,里正请您过去用饭。” 她一顿,应声道:“这就来。” 又看了那座牌位一眼,她收回了手,走出门去。 佛堂外,季望舒和里正等到她出来,便与她一道去前头用饭了。 琼山寨中并不富裕,但总能把一桌饭菜做得有滋有味,众人围坐一处,倒像是在过节般热闹。 待酒足饭饱,红影教的弟子也一起收拾碗筷,顾如许着实插不上手,村民们也不会让恩人做这些杂活,她便去寨子前的石堆上坐着了。 沈虽白走了过来,给她递了一小包糖球:“方才没有分完,给你留了些。” 赤色果白糖衣,瞧着很是诱人。 “你觉得我喜欢吃这个?”她皱了皱眉。 他想了想:“你以前很喜欢,我一下山,你便要我给你带一些……你如今,不喜欢了?” 他犹豫地看着她的眼睛,她就这么一直望着他,面上也瞧不出究竟是或不是。 这么僵持了半响,他愈发不敢确信了:“抱歉,我不知道你如今不爱吃了,我拿去分给孩子们吧……” 说着,他便收回了手。 “本座几时说不吃了?”她突然伸手将糖球拿过来,搁在膝头上,心安理得地往嘴里放。 沈虽白愣了愣,舒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 “十一,有件事我想当面问问你。” 顾如许吃糖球正吃得高兴,眼下也就懒得计较正邪能不能坐在一起的问题了。 “问。” 沈虽白清了清嗓子,似乎有些紧张,回想了一下昨日岳溪明教他说的那些,心一横,问道:“若是我当真娶了岳溪明,你……是怎么想的?” 话音刚落,他便感到这四下仿佛静了一静,只听得啪的一声,半颗糖球顺势滚了下来,砸在他的白衣上。 抬起头,恰好瞧见她眼中一闪而逝的错愕。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心生旖旎 “你,你娶岳溪明为何要来问本座?”她一愣一愣地盯着他。 沈虽白面色如常:“我只是想知道,你可愿意看到这样一幕。” 顾如许似是被问住了,僵在了那儿。 “我娶别人,你可乐意?”他就这么平和地笑着,仿佛只是在问她今晚想吃什么一样简单。 可顾如许发现,自己居然会有种答不上来膈应感。 她很早以前便认定了岳溪明就是女主,而女主,无论经历多少坎坷,多少阻挠总是会属于男主的,她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就像她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沈虽白会这样问她。 这种明明就理所当然的事,居然来问她“乐不乐意”,真不晓得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看着他的眼睛,她暗暗吞了吞口水:“你这话说得真好笑,难道本座说一句‘不乐意’你就不娶她了?” “嗯。”他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你不乐意,我就不娶。” 他说时,仿佛只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可在她听来,却是令大脑轰然炸开的一句话。 不知怎么的,她竟然会觉得这是句了不得的“海誓山盟”。 沈虽白的眼中仿佛真有揉碎的光,在缓缓地,一星一点地蔓延着,让她不由自主地呼吸一窒。 “有病……”她别开视线,“你娶谁于本座何干,本座又不是你爹娘。” 闻言,沈虽白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走近她,仿佛故意似的盯着她的眼睛问:“真的?” 世人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顾如许觉得,这话反过来说好像也挺管用的。 “十一,言语不实,可是触犯宗规的。”他的声音像一只小爪子,慢慢地在她心口上撩拨,尽管晓得他是无心的,但她也不是吃素的呀! 此时此刻的沈虽白,离她不过一步距离,近到她伸出手就能对他为所欲为,她仿佛看到一只鸭子死活要往她这口锅里跳,还想把自己煮熟了撒上作料端到她面前,就等她下口呢,简直是逼她在雷池边缘反复横跳! 她深吸了口气,麻溜地将其推开:“爱娶不娶,本座才没闲工夫管你!” 说罢,她便警觉地跳下石堆,好离他远些。 沈虽白一脸茫然地望着她:“……我又惹你生气了?” “本座没生气。”她板着脸,“有功夫问这些无关痛痒的事,还不如好好练练武功,日后行走江湖,还能多活几日。” 说起武功,沈虽白想起了她临走前给他的两本秘笈:“习武强身,我从未懈怠过。” “哦?那本座可要考考你。”顾如许来了兴致,这段时间她倒是没在一朝风涟盯着他,不晓得他练得如何了,不如趁此机会,试他一试。她往后退了退,到数步开外,她指着那堆石头对他道,“把它劈了。” 沈虽白:“……” “怎么,动手啊。”她催促道。 他犹豫了半响:“我的内力并不足以劈开这块石头。” 此石厚重得很,若要劈开,少说也得三十年的深厚内力,才足以震彻。 “怎么就劈不开了,我之前不是传给你……”她一着急,险些给说漏嘴,幸好及时刹住,在沈虽白迟疑的打量下,她清了清嗓子,“咳嗯,你可以试试,尽力而为。” 她示意他动手。 沈虽白点点头,屏息凝神,内力沉于丹田,暂将过去所学置于脑后,只凭顾如许所教的那本心法运气,原本沉寂于他体内的那二十年内力一时间涌动起来,交汇于他掌心。 凝气出掌,落于石上,起初并无声息,四下万籁俱寂,却忽然听得诡异的一声动静,眼前的石头竟从根部裂出一条缝来,且这道裂缝还有不断向上蔓延的趋势。 顾如许走上前,伸出一根手指,在那道裂缝上轻轻一戳。 只听“喀”的一声,裂缝如洪潮奔涌直上,一大块石头崩落下来,在他们脚边砸得粉碎。 一阵沉默之后,顾如许眼中闪过了一抹惊喜之色。 “还真成了……” 沈虽白也没想到自己的功力竟然进步得这样快,那二十年的内力他之前从未想过要去用,只是她想给他,他便留着了。没想到与那心法相合,与日俱进,看她反应,多半也是才晓得会有如此结果。 他不做声,收手静息,不解地望着她。 顾如许被他盯得起了半身鸡皮疙瘩:“怎,怎么?” “你从前可有见过这种功夫?”这功法在江湖上闻所未闻,她却能拿来给他练,他琢磨了好些日子,也没寻到其出自何门何派。 “没,没见过啊。”她睁大了眼。 “真的?”他凝视着她的双眼。 她有些心虚,梗着脖子迎上去:“真的。” 闻言,沈虽白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道:“这功法是一个女子教我的,她说她是个世外高人。” “噢……这年头,世外高人其实还挺多的。” “哦?你也遇到过这等高人?” “咳……嗯,遇到过啊。”她硬着头皮圆下去,“本座去的地方多,遇上过几个。”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走吧,看这天,一会儿该下雨了。”他望着渐渐昏沉下来的天色,对她道。 顾如许点了点头:“今日好像不大适宜出门。” 方才晴了一会儿,便又转阴了,这昏沉沉的天儿,随时会漫过来的浓云,总让她觉得压抑得很。 都说雨天会让人心情不好,还是有些道理的。 远处连绵的山间似有电闪雷鸣,想必不用多久,便会到琼山间了。 “早些启程吧。”看着远处乌压压的一片,她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转过身欲走,却见沈虽白愣在了那儿,“你看什么呢?” 她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密林深深,再远些就看不清了。 “方才那儿好像有什么。”他皱着眉,不大确定。 顾如许望了一会儿,也没望见什么:“许是山鸡野兔之类的吧,这儿毕竟是山里,不足为奇。别是什么豺狼虎豹就成,一会儿让人去看一眼。” 他们回到寨子中,一面吩咐教中弟子收拾收拾,趁着雨还未至,早些回阎罗殿,一面吩咐季望舒带几个人去那林间探一探。 半柱香功夫,季望舒便带着两个暗阁弟子回来禀报,他们并未在那林子里发现什么,也不曾有虎豹的踪迹,村民大可放心。 如此一说,顾如许也安心了。 众人将村民送的东西装了一车,稍做收拾,便启程离开了琼山寨。 沈虽白的马被上了套,征去拖车了,回去的路上,他只能与顾如许一同坐在马车中。 “教主,云还未入琼山,山雨来之前,我们该是能顺利回到阎罗殿的。”马车外传来季望舒的声音,“教主和沈少侠若是累了,可小憩一会儿。” “嗯,赶路吧。”顾如许盯着坐在对面的沈虽白,平静地应声。 她倒是没料到这次村民会如此热情,给他们多装了一车,以至于眼下她不得不面对这等尴尬的局面。 沈虽白从上车起,便安静地坐在她对面,规规矩矩还有点乖巧,这马车小,无论她怎么坐,都无法看不见他,况且他本身就是个让人难以无视的人。 她很是头疼。 至于为什么,她觉得原因就在沈虽白身上。 这小子想看她就看啊,时不时瞄一眼,被她发现又把目光别开,没一会儿又瞄了回来,这叫什么事儿?挑衅吗兄弟? 她忍无可忍:“沈虽白,你想说什么就说,本座又没掐着你的喉咙。” 他犹豫了半响,动了动嘴唇。 “别再问你娶别人本座能有什么想法这种愚蠢的问题,本座不想回答。”她理直气壮道。 “我不是想说这件事……”沈虽白有些无奈地指了指她的脸,“我只是想提醒你,你方才吃糖球,山楂皮还黏在嘴边。” 顾如许:“……” 她抬手一抹,却什么都没摸着,不由得有些疑惑。 “在这。”沈虽白支起身,伸手摘去她嘴角的一小片红色果渣。 温热的指尖划过肌肤的瞬间,惊得她抖了三抖。 马车在山道上行驶,偶有辗转,将他拉得更近了些。 她抬起眼,甚至可以数一数他的睫毛有几根。 大眼瞪小眼,这气氛着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沈虽白明明也意识到了这距离让人不大对劲,可身子仿佛被点了穴似的,谁都不先动一下。 “十一?……”他的声音温柔而轻软,不经意地在人心弦上一勾。 仿佛已经听了无数遍的一句“十一”,几乎让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她承认,她起了坏心眼儿。 眼前这个美好得不像话的人,活像一盘煮熟的鸭子,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她面前。 她想—— 尝一口。 这个念头就像疯长的藤蔓,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揪住了他的衣领,只需要稍稍使劲儿一扯…… 突然,马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车轱辘都跳了起来,马车内登时传出“哎哟”一声! 季望舒赶忙道:“抱歉教主,方才山道上有块石头,属下疏忽了,您……没事吧?” 马车内传来闷哼声,以及顾如许隐忍的声音:“没事……继续走。” 车马继续前行,车内却是尴尬万分。 顾如许捂住额头咬牙切齿地忍着疼:“沈虽白你!……你脑袋什么做的!” 谁能想到方才那一颠,“煮熟的鸭子”没尝到,还互磕了脑门!她承认她的确有那么点邪念,可也用不着如此猝不及防地来一出吧! 这下撞得还真狠,她眼前都花了。 沈虽白也没好到哪儿去,脑门怼脑门,谁也没落得好。 “你还好吗?”他被这猛地一下磕得有些恍惚。 “本座疼着呢!好个鬼啊!”她心虚又火大,他一出声,她就更急了,“去去去,坐那头去,离本座远点,江湖谋杀呢这是……” 沈虽白颇感无辜,他只是想替师妹擦一下嘴边的山楂而已,怎么又把炮仗筒子点着了?看看小师妹的脸色,也不晓得在生哪门子气。未免多说多错,他索性坐在这马车中离她最远的一角。 顾如许揉着额,寻思着这回铁定撞出淤青了,回头下了车可怎么跟旁人解释才好。 沈虽白忽然递了一小罐过来。 “庄子里配的药,活血化瘀的,用这个,一会儿就不疼了。” 顾如许瞧了瞧那小罐子,又瞧了瞧他,这厮居然真的乖乖坐到离她最远的角落去了,伸手递药,似乎还有些犹豫。 “还生气么?”他轻声问。 她本就理亏,方才那脾气使得的确有些蛮不讲理了,眼下看他这温顺无害的样子,再大的气都烟消云散了,总觉得再这么欺负他,自己倒像个混蛋。 这种温柔又迁就的眼神,任谁见了都没法儿视若无睹吧。 回想起来,似乎总是如此。 他总有本事一眼就熄了她满腔的怒火。 啧,如此一说,是不是哪里不对? 她接过那只小罐子,看了他一眼,他额上也被磕得红肿了一片,再看他的眼神,竟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委屈感,令她措手不及之余,还多了几分羞愧。 的确,就是她方才没管住自己的手,否则他俩也不至于互磕大脑门。 这么一想,原来是她的错了? 她清了清嗓子:“马车就这么点地儿,你要坐到木缝里去不成?” 沈虽白一愣。 她尴尬地指了指自己旁边:“看什么看,坐这来。” 闻言,他犹豫片刻,起身坐到她旁边的软垫上。 她将药罐递给他,本意是让他先给自己上点药,哪成想他揭了盖儿,舀出一块药膏后,竟然伸手抹在了她额上! “喂,你!……”她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别动,这药得揉开才管用。”他按住她的肩,用掌心贴着她的额,轻轻地揉开药膏。 这药起初有些凉,揉了一会儿之后,竟然开始发热了,她觉着,大概是药劲儿上来了。 沈虽白上药时一脸专注,只盯着她的伤处,连眼都没低一下。 她稍稍一抬头,又会被他摁回去。 “一会儿就好。”他道。 顾如许觉得这场面古怪极了:“放眼武林,估摸着也就你胆大包天,敢这么摆弄本座的脑袋了。” 沈虽白顿了顿:“弄疼你了?” 她摇摇头:“没有,只是在想,若是换了其他人得了这等机会,恐怕都想着如何能把本座的脑袋从脖子上摘下来吧,你还真是老实,随便拿个暗器,这会儿都能替武林除害了……” “我不是老实。”他微微垂眸,恰好能与她对视,“我是从未动过这等念头。” 无论外头的传闻说得多么不堪,他的剑,这辈子都不可能指向她。 ------题外话------ 看见评论区有人问咱们奶狗啥时候能开窍,不如猜猜是教主先开还是师兄先开呀!~ 安利茗茗的读者群:563358104 欢迎小可爱们来群里蹦跶!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猜不透的心思 尽管车马已经走得很快,但山雨依旧避无可避,所幸山门近在眼前,阎罗殿中的弟子也及时拿着伞迎了出来。 刚下马车,便望见兰舟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明朗的白衣少年,撑着一把素面油纸伞,仿佛让这山风都静了下来。 顾如许心头顿时咯噔一下。 “教主,瞒不住的。”季望舒也深感无奈。 一场雨,耽搁了离开的时辰,沈虽白又被带去了琼山寨,岳家那俩活宝是绝不会先走的,看这架势,兰公子多半什么都晓得了。 顾如许忽然很想将迈上台阶的那只脚再收回来。 “怕什么,过来。”兰舟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明明她才是教主,这会儿却心虚得像个怂包。 身后是刚下马车的沈虽白,任凭她舌灿莲花,这会儿也是万万不可能说得清的。 她只得梗着脖子走到兰舟面前:“你……去过南院了?” “嗯。”兰舟这会儿一笑,就让她更怵得慌了。 “岳将影和岳溪明……还好吧?”她开始慌了。 这熊孩子脾气上来,能背着她做出什么事来,还真难说。 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冷笑。 “你觉得呢?” 这一句,吓得她背后一凉。 “……还能喘气儿吗?”她愈发没底了。 若那俩活宝真死在了琼山,她非把这小子吊起来夯一顿! “教主。”卫岑走了出来,“您放心,岳世子和郡主还在南院中,兰公子只是派人严加看守,并不曾伤他们。” 闻言,顾如许总算是松了口气。 “活着就成……” 兰舟呵了一声:“你倒是胆大,将人放进来,还让着上上下下的都瞒着我。” “这不是怕你不高兴嘛……”她硬着头皮解释。 说实话,她是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抄刀子杀入南院了。 “你以为不说我现在晓得了就能高兴?”兰舟的目光落在后面的沈虽白身上,登时一沉,“他怎么会跟你一同回来?” “这个……” 还没等她想好如何解释,兰舟便盯上了她额间还未褪去的红肿,再看沈虽白额间,显然也有,那脸色顿时沉得更厉害了。 眼看着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剑柄上,顾如许赶忙上前一把摁住:“你可消停会儿,这还下着雨呢!” “你是不是带他去寨子了?”兰舟咬牙问道。 顾如许迟疑片刻,点点头:“顺手就……” “你怎么能带他去……去琼山寨!”兰舟将她拽过来,压低了声音,“顾如许你就这么信他,那寨子里可有……” “琼山寨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她狐疑道。 “你明知道!” “……是那些牌位?”她能想到的,只有那间屋子了,兰舟显然知道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只得沉住气,低声问他,“那些牌位都是顾家的人,你去过那?” “我娘的灵位也在那!……”顾如许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恼火,一愣神的功夫,他已经拔剑朝沈虽白刺了过去。 沈虽白一手撑着伞,一手拔出照霜来挡,雨愈下愈大,兰舟一剑挑飞了他手中的伞,转眼间二人都淋得透湿。 “阿舒!把他们捆起来!”顾如许话音刚落,便有数道细弦穿过雨丝,转眼间便将兰舟和沈虽白各自拉到一边,结结实实地拴在树上。 “顾如许你放开我!他若是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兰舟吼道。 “他不会说出去!”顾如许拦在了二人之间,回头看了沈虽白一眼,咬咬牙,道,“他答应过我,不会讲琼山寨中所见的一切传出去。” “你居然信他?他可是剑宗的人!”兰舟难以置信。 “这跟他是不是剑宗弟子没有关系!”她解释起来有些恼火,上前两步在他耳旁道,“他没有进过那间佛堂,只知道那座山寨的人与我等交好,当是知恩图报,他既然答应了我不会说,信一回又有何不可?你为何非得跟他斗个你死我活,他抢了你媳妇儿还是怎么的!” 闻言,兰舟脸色一变,转眼又将那抹激动压了下去。 “他从我身边夺走的,你想象不到。”他咬牙切齿地对她道。 “沈虽白跟你抢东西?”她满脸不信,就沈虽白这性子,不把自个儿的东西拿出来白送就不错了,还能从熊孩子手里抢点什么,这话说出来她都觉得在说笑。 “即便他现在不夺,终有一日,我会为没有早点杀了他而后悔!……”兰舟眼中充满了恨意,即便被夺魂弦捆着,还是不肯放下手中的剑。 顾如许实在没忍住,抬手敲了他一记:“什么都没发生呢,就知道胡说,难不成因为你的臆测就要去杀人?这些究竟是谁教你的?我护着你,不是在纵容你,今日你若敢肆意妄为,我便亲手打得你下不来床。” “你!……”兰舟恼火地瞪着她,“你要站在他那边?” “我没有。”她夺下他手里的剑,将其归鞘,“别动不动就拔剑,杀气这么重,小心把自己都伤了。” 说着,又回过头看向沈虽白。 他淋得浑身湿透,雨顺着发梢接连不断地滴下来,却丝毫不觉得他狼狈,雨露苍白,倒是衬得他明眸皓齿,唇如霞灼。 她叹了口气:“把照霜收起来吧。” 雨还挺大的,她也懒得在大门口闹腾。 沈虽白收起长剑,朝兰舟望了一眼,:“他与我有什么旧怨吗?” 她挪了一步,恰好挡住了兰舟冰冷的眼神,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兴许只是与你性子不和吧。” “教主,先进去吧,雨下大了。”卫岑道。 顾如许使了个眼色,季望舒便收了夺魂弦,众人卸了车,走进阎罗殿。 “去备些热水和干净衣裳给他俩收拾收拾。”她吩咐道。 季望舒唤了两个弟子来,说了几句,便有人上前将兰舟和沈虽白一南一北地招呼走了。 顾如许这才松了口气,将伞交给身边的弟子,掸了掸衣摆处的雨水。 “这两个冤家,日后还是少碰面。” 再来几回,她可折腾不起。 “阿舒,卫岑,你二人可有听说过他们之间因何结怨?”她好奇地问。 卫岑比她还摸不着头脑,季望舒想了想,也没个头绪。 “连此生阁都没线索?”顾如许不免诧异。 “兰公子是此生阁的主事,故而阁中并不收录公子的事,也不曾听说沈少侠与公子之间有过往来。”季望舒也纳闷呢,这俩怎么就能僵到这个份上。 “沈虽白好像也不清楚……”那就只有兰舟自己晓得了。她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将他俩隔开,尽快让沈虽白他们下山,别节外生枝了。” “是。” “南院那边如何了?” “林护法在那看着,兰公子并未为难那二人,看了一眼便走了。”卫岑答道。 顾如许皱了皱眉:“……就这样?” “公子还吩咐暗阁弟子看住他们,不许他们踏出院子。” “嘶……怪了。”她还以为那兰舟会气她瞒着他,转而将怒气发泄到岳将影和岳溪明身上,他居然手下留情了。 这小子的性子可真摸不准。 “不必盯得太紧了,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浪来。”她若有所思道。 “您不去看一眼吗?” 她顿了顿:“不去了,雨停了就让他们下山吧。” 看这几眼又如何,半干不尬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得想想那间灵堂里藏着什么端倪,兰舟既然如此反应,想必是个要紧的地方。 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顾如许。 “是。”卫岑应道,忽然瞧见她额头上的伤,“教主,您这额头……” “山路不好走,磕了一下。”她道。 “属下方才瞧见沈虽白额上也有一处伤。” “嗯。”她有些心虚,“一起磕的。” “他倒是比教主您伤得重些。” 沈虽白额上的伤,这会儿都有些淤青了。 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大概是本座头比较铁吧。” 马车中的场景一闪而过,她更心虚了。 卫岑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该如何接教主的茬,看了看季望舒,发现她一脸作壁上观的悠哉样儿。 顾如许转身走远了,卫岑面露迟疑。 “教主怎么了?” 季望舒憋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卫护法啊,少问几句,多看看,兴许你就明白了。” 卫岑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望着教主渐行渐远的背影,兴致勃勃地扬了扬眉:“这雨一会儿就该停了,沈少侠一行也该下山去了,不如你我打个赌吧。” 她眼中闪过的意味深长令卫岑背后一凉。 “……你想赌什么?” …… 与此同时,南院中,岳将影和岳溪明在一群暗阁弟子的监视下,焦急地等着。 哦,称得上着急的只有岳将影一人。 “哥,你转悠什么呢,我眼都花了。”岳溪明端着茶,无奈地望着自家哥哥从门前转到窗下,又从窗下转回门前,已经一炷香功夫了,还没见消停。 岳将影白了她一眼:“不知下落的可是你未来的夫君,你倒是还有闲情在这喝茶?” 闻言,岳溪明笑了笑:“那小大夫不是说了嘛,沈哥哥与顾教主出门去了,哪有‘下落不明’?” 两个时辰前,她总算见着了沈虽白的情敌,那个唤作兰舟的小子,他怒气冲冲地赶过来,又阴沉着脸离开,虽未对他们发难,但瞧着就不是什么善茬。 至少在她看来,这小子若是狠起来,沈虽白多半不是对手。 不过顾教主既然肯带着沈虽白出门,这倒是令她颇感意外,七年的大师兄没白当啊,就是不晓得那个沈木头能不能抓点紧了。 “他跟顾如许出去,这么半天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昨晚还彻夜不归!……妹妹啊,你就不担心?”岳将影一脸狐疑。 “我担心有什么用,我又出不去。”她摊了摊。 “万一顾如许对他有所企图呢!” “顾教主对沈哥哥有企图?”她眼底一亮,就沈虽白这棵千年铁树,认死理又爱钻牛角尖,说实话她巴不得顾教主心里对沈虽白这二愣子有点小九九呢!但面上还是得装上一装的,“顾教主是沈哥哥的师妹,总不会害他的。” “都捅了一剑了,还指望她记着往日的同门情谊?”岳将影嗤了一声。 岳溪明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与其担心沈哥哥被顾教主欺负,哥哥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的亲事吧,季姑娘武功高强,可不比楚京那些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你这都提了三回亲了,八字还没一撇,回头爹爹又得训你。” 闻言,岳将影一肚子火泄了个干净,无奈地挠了挠头:“我,我总不能捆着人家上花轿吧……” “你也捆不了。”她忍着笑,“季姑娘的夺魂弦,转眼就能把你吊树上。” “岳溪明!你到底站那边的?谁才是你哥哥!”他懊恼地瞪了她一眼。 “还不让人说实话了?”她不以为意,转而道,“我前些日子入宫面见了太后娘娘,帮你探了探口风,裴君怀似乎真想把明华公主指给你。” “他想得美,我才不做这个驸马!”岳将影想起这事儿就一个脑袋两个大,“太后娘娘盘算着什么,爹清楚,我也清楚,有宁国公做前车之鉴,皇家自然不会放任岳家军坐大,只要我娶了裴婳,弘威将军府日后就与皇家齐心了。” “你都晓得呀……”岳溪明一脸“我以为你还蒙在鼓里”的神情。 “你哥我又不是个傻子。” “……” “岳溪明你这什么眼神,我瞧着很蠢吗?”他恼道,“圣上宠信将军府,太后娘娘却不会姑息出另一个宁国公来,但我是万万不会做这个驸马的。” 他也只有这一辈子,却得娶一个太后的眼线回来,想想都觉得膈应。 “那你喜欢季姑娘吗?”岳溪明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如此一问,岳将影倒是愣了一愣:“我……” 还未道出个所以然来,门外忽然有了动静,抬眼一看,竟是沈虽白回来了。 林煦带着他进院子,二人连忙走到廊下,却见沈虽白浑身湿透地走上台阶,收了伞,一言不发。 “你这是……去哪儿了?”岳将影都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不是说被顾如许带出去了吗,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地回来? 岳溪明一眼瞧见他额上的伤:“……你被人打了?” “是不是顾如许?”岳将影先想到的只有那个死丫头。 沈虽白摇了摇头:“不小心磕了一下罢了,不要大惊小怪。” “你从昨晚到现在才回来,我们怎么就大惊小怪了?”岳将影着实气不过。 “哎呀哥,有什么事一会再问就是了,先让沈哥哥换身干净衣裳,这都湿透了。”岳溪明赶忙打圆场。 闻言,岳将影叹了口气,暂且不说了。 “热水和姜茶一会儿会有人送来,教主吩咐过,雨一停你们即刻下山,不得在琼山继续逗留。”林煦站在屋外,把话说清了便走。 岳将影进屋去包袱里拿衣裳给沈虽白,岳溪明给他倒了杯热茶,往外瞄了瞄:“顾教主没跟你一起回来?” “回到阎罗殿后,她便走了。”沈虽白淡淡道。 “哦……”她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回头望见已经走到院门口的林煦,忽然想起什么,立刻起身,“我有点事,帮忙糊弄一下我哥。” 说着,便拿起伞追了出去。 ------题外话------ 兰舟和沈虽白的旧怨的确有的,兰兰这辈子都不可能觉得大师兄顺眼的,至于为什么嘛,作者菌只能说还是跟怼怼有关~ 日常安利茗茗的读者群:563358104 正文 第二百章:你们原来喜欢这样的 “林煦!你等等!”岳溪明举着伞一路追了过去,雨下大了,那道背影就像虚无缥缈的幻觉,竟有些望尘莫及。 她还没踏出院门,就被暗阁弟子拦了下来。 一左一右,客客气气地把她挡了回去。 “你们让开!我找林煦!”她拼命推搡着,想去追快要走远的那人。 暗阁弟子从来不多话,却是断然不会让她踏出这院子一步的。 “林煦!林煦!”她拔高了声音喊他,生怕他真就这么走了,情急之下抄起脚边一块石头给他抡了过去。 正中他的伞。 林煦停了停,冷着脸回头看向她。 她顿时心虚了下去:“对,对不住,你一直不理我,他们又不肯放我出去,所以” “林护法。”那两个暗阁弟子为难地望着他。 林煦静静看了她片刻,道:“让她过来吧。” 有了左护法的命令,暗阁弟子互觑一眼,终是退下了。 岳溪明欢欢喜喜地跑到他跟前:“我还以为你会假装不认识我呢。” 林煦皱着眉打量她,白衣紫衫的小姑娘,瞧着就是个娇生惯养着长大的,那双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辰,打着油纸伞,兴冲冲地跑过来,眉梢眼角全是干干净净的笑意,半点也不遮掩,仿佛是在清楚地告诉他,她有多想见他。 方才跑过来时有些急了,也顾不上提一提衣裳,这会儿她的衣摆濡湿了一片,白净的鞋面儿也沾了泥点,她却一点儿也没在意,径直到他面前。 他定了定神:“何事?” 岳溪明喘了几息,道:“我这次跟我哥来琼山,就是想见你一面的。” 这话说得着实模棱两可,任谁听了都觉得这话里有些旖旎的心思,但她的眼神却偏偏是清澈又直率的。 “你来见我作甚?”林煦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听几句。 岳溪明左顾右盼,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你那天在楚京,是不是去了大长公主府?” 眼前的人僵了僵,她忙道:“我只是听说那天公主府遭了刺客” “你觉得是我?”林煦平静地看着她。 她踟蹰片刻,嘀咕道:“那天追着你的禁卫统领,以前是我爹麾下的一个副将,我问了他” “既然问过了,还来问我作甚?”他面色一沉。 “你真去了长公主府?”尽管事先打听过,但听他亲口这么说,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 “与你何干?”他有些不悦,“你是打算回去揭发我,然后让官兵来琼山抓刺客?” “不是不是!”她连连摆手,“我不会说出去的,长公主殿下并不想追究这件事,我只是想来问问,你那晚去公主府做什么,怎么会被当做刺客?你们武林中人不是一直不愿踏足朝堂吗?” 林煦疑惑地盯了她半响,确信她只是好奇之后,暗暗松了口气:“此事与你无关,你只当那日没见过我,这人情,我会记着的。” “我没让你记着什么人情”岳溪明见他不愿说,逼问显然行不通,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会跟长公主殿下有什么仇怨吧?殿下是个与世无争的人,这些年一直深居简出,我常去陪她下棋,殿下是个好人,你若是有什么怨怼,能不能能不能说给我听,我帮你想想法子,你别再去刺杀殿下了。” 她多年前便认识明钰长公主,公主府未建之前,就时常去宫中寻她玩,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了。林煦若是真去刺杀殿下,她绝不会袖手旁观,无论如何,都会保全殿下的安危。 可她也不愿看到他被抓住。 “你觉得你能帮我什么?”林煦觉得这姑娘实在是好骗,他这还没说什么呢,她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岳溪明思虑片刻,道:“只要你不去刺杀长公主殿下,我会尽我所能帮你的。” 林煦沉默了,她也悬着一口气,不敢轻易往下说,四下便只剩雨声了,雨敲在伞面上,又顺着伞骨滑下来,眼前的光景仿佛都静止了。 直到他抬起手,在她额上轻轻点了一下。 “算了吧,你帮不了我。”他淡淡道,“我那日去楚京,也不是为了刺杀长公主。” 闻言,岳溪明总算是松了口气。 “早说嘛,害我好几日都提心吊胆的” “回院子里去,雨停了会有人备马送你们离开。”他转身走了。 “哦”她踟蹰了两步,喊了他一声,“那个香囊你还带着么?” “扔了。”他头也不回。 岳溪明登时就急了:“我,我缝得很辛苦的啊!你扔哪儿了!林煦!” 无论她怎么嚷嚷,他连停都没停一下。 在身后两个暗阁弟子“和善”的注视下,她唯有回到院子,等着雨停。 “这么大雨,怎么还出去?”岳将影恰好从屋里出来,隔得远了,也不知她方才做什么去了。 沈虽白已经换上了干净了衣裳,坐在那喝姜茶。 她收了伞,搁在门边沥水,进门坐下。 “怎么了?”沈虽白见她绷着脸,就差把“我不高兴”写在脑门上了。 “哥。”她转而看向岳将影,“我给你绣的香囊,你丢了吗?” 闻言,岳将影一脸莫名:“没丢,还带着呢。” 说着,他便从腰间解下一只香囊。 沈虽白瞥了一眼,顿时皱眉。 该如何说呢,这猪脑袋绣得还挺传神的。 少见的栩栩如生,这眼睛,用了几缕银线,更是炯炯有神。 绣工是不错,不过 “你为何要绣一只猪?”沈虽白分外不解。 “我哥说你们江湖男子就喜欢这种实在又富态的纹样。”她拧着眉,备感疑惑。 沈虽白:“?” 他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对面的岳将影。 岳将影眼明手快地一把将他拖到窗边。 “我们江湖中人喜欢这等纹样?我怎么不晓得?”沈虽白觉得他这反应可不对头,看看那只猪脑袋,亏他能每天戴在腰上招摇过市。 “这事儿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岳将影压低了声音,“我也不喜欢香囊上绣个猪头,真喜欢这纹样的,也就只有我爹了,每晚睡觉都放在枕头边呢。” “那你为何要这么告诉她?” “那不是实在没法子了嘛”岳将影憋着一口气,“我妹妹不晓得中了什么邪,不过是弄坏了人家一个破香囊,就寻思自己绣一个还给人家。” 沈虽白皱了皱眉:“这不是理所应当的?” “问题不在于她绣这个香囊,在于她要把这个香囊送给谁!” “这香囊原本给谁的?” 岳将影满腔郁闷:“红影教左护法,林煦。” “” “香囊这种玩意儿能随便送吗?要是被我爹晓得了,还不发兵荡平了这座山!”想起自家那个宠女儿都快无法无天的爹,真不晓得日后谁做了岳家的女婿,会被老丈人折腾成啥样。 “可她不过是还礼罢了。” “真是如此我偷偷帮她一把也就罢了。”岳将影无奈地摇着头,“我的妹妹我还能不清楚?她对着那个坏了的香囊絮絮叨叨了三日,还特意问我绣哪个纹样那个姓林的臭小子会喜欢!别说我不晓得,便是真晓得,我也不能告诉她!” 沈虽白扬眉:“所以你就让她绣了一头猪?” “我才不会让这丫头往火坑里跳,那林煦想得美,凭什么让我妹妹给他绣香囊,拦不住溪明,我还不能恶心恶心那个魔头?”岳将影嗤了一声。 沈虽白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轻笑一声。 宁愿一家子佩着这猪头香囊,也不愿让林煦得一个好看的,真不晓得如何说他才好。 “兄弟,我都忍到现在了,你可别给我说漏嘴。”岳将影紧张地叮嘱道。 沈虽白也只得点头应了。 回过头,岳溪明手中还拿着那只香囊,疑惑地望着他俩:“你们方才说什么呢?沈哥哥,你是不是觉得这香囊不好看?” “好看!他怎么会觉得不好看呢!”岳将影赶忙打圆场,“子清刚刚跟我说,也想要一个来着!” 沈虽白错愕的看向他。 不,这个香囊,他真的带不出去。 岳将影无视了他眼神中的拒意,冲他挤眉弄眼:“是吧,子清?” “沈哥哥你也喜欢?”岳溪明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在兄弟真挚的注视下,沈虽白昧着良心点了点头:“嗯,这香囊绣工卓绝,纹样神形兼备挺好看的。” 闻言,岳将影松了口气。 岳溪明的神情更加诧异了。 “原来哥哥说的是真的啊,你们江湖中人竟喜欢这样的,和楚京的公子哥儿果然不同” 沈虽白内心倍感挣扎,一向不会说谎的他,这会儿眼神都有些飘。 他突然有种对不住所有江湖儿郎的内疚感。 岳溪明看着手中的香囊,又想起方才林煦说的话,不由得有些气恼:“既然喜欢这样的,干嘛丢了嘛” “什么?”她咕哝得小声,岳将影没听清。 岳溪明将香囊丢还给他,不想多言。 岳将影也懒得追问,只要她不胡闹就成。 “子清,你去哪儿了?”他转而问沈虽白。 彻夜不归,翌日午后才回,这是在红影教的地盘上,万一有个好歹,他都不晓得去哪儿给他收尸。 这小子倒是一脸云淡风轻,敢情只有他们在这南院中悬着一颗心? 沈虽白想起了琼山寨,摇了摇头:“只是出去走了走。” 他错开视线,以免这谎话漏了馅儿。 “走了八九个时辰?”岳将影一脸不信。 “嗯” “沈子清,你撒谎的本事一向不好,你现在是为了顾如许那丫头骗我这个兄弟?” 沈虽白叹了口气,转向他:“将影,我这几个时辰的确与十一在一起,但去了哪儿,恕我不能告知,我答应了十一,绝不透漏半句。” 岳将影有些恼火:“顾如许顾如许她是前世积了多少德这辈子才有你这么个傻小子这般护着她?你可知道江湖上说她无恶不作,万一她有所图谋,你还帮她隐瞒吗?” “她不是那样的人。”沈虽白毅然决然地看着他,“将影,你从前也是信她的。” 岳将影呵了一声:“是啊,我从前也信,可她呢?她几时做过不让我们失望的事?非要等到那把红影剑戳在你心口上,你才会醒悟吗!” “将影!”他忍住了脱口而出的关于琼山寨的真相,一字一句地对他道,“你就当信我一回,江湖传闻总有夸大其词的时候,无论十一从前做过什么,她都是我的小师妹,也曾是你的小师妹,她会变成这样,定是有缘由的。” 岳将影合了合眼,有些心累:“你从来都信她,便是她让你一次次失望,你还是死性不改,磕了南墙也不肯回头沈子清你中邪了。” “我信她心中仍有一丝善念,只要她善心未泯,便能回头。” “呵,善心啊”岳将影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就为了这么一点虚无缥缈,甚至不晓得明天还有没有的善念,天晓得他今后得与多少武林豪杰对着干,保不齐顾如许最后还得捅他一剑。 谁晓得这值不值得,这傻透了的小子怕是压根没想过值不值得吧。 在他眼里,顾如许这三个字,就足以让他披荆斩棘,无所不能了。 “罢了,我再信她一回就是。” 岳溪明看着自家哥哥万般无奈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奇:“顾教主真有传闻中那么坏的话,我们这会儿都去黄泉路上了吧,哥,你口口声声说不信顾教主,但你来这提亲,却连一个岳家军都不带,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闻言,岳将影怔了怔:“我这是岳家军不是用来保护我的。” “府上还有不少亲兵呢。”岳溪明狡黠地眨着眼,“在你心里,早就确信顾教主不是那等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了吧?我记得你说,在束州时,也是顾教主安排季姑娘前去接应你,她若想杀你,大可对你置之不理啊。” “这” “沈哥哥,你不必太担心了,我哥这是拉不下脸面,同你犟嘴呢。”她笑道,“在他心里,顾教主早就不是什么魔头了!” “岳溪明!”岳将影伸手欲捂她的嘴,“瞎说什么呢你!” 岳溪明赶忙躲在沈虽白身后,冲他调皮地吐了吐舌:“本来就是嘛,不然你为何恼羞成怒?” “谁谁恼羞成怒!岳溪明你给我站过来!”他气恼地来揪她,可惜轻功不如妹妹,又有沈虽白护着,折腾了许久倒是把自己累得直喘。 “别闹了。”沈虽白无奈地将他俩分开,“外头雨快停了。” 窗外雨声渐弱,草叶悬露,山间清风微凉,浓云终散去。 季望舒带着人步入南院,望着廊下的他们,点了点头。 “你们该离开了。” ------题外话------ 岳杠杠其实也是嘴硬心软啦,总要跟教主怼两句才甘心的主儿,会慢慢好转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困惑 雨后的琼山,弥漫着花与叶凋零后的淡香,与湿透的泥土苔地交融在一处,散发出一股绵绵不绝的软香,沁人心脾。 “怎么是你过来?”岳将影疑惑地望着走在前头的女子,他还以为会是她哥或是那个成天板着脸的卫岑,毕竟她似乎很是厌烦他。 季望舒起初没有回答,沉默了须臾,才开口:“不过是将你们送走罢了,谁来又有什么差别。” 有些生硬的话,让岳将影闭上了嘴。 “顾教主没来吗?”岳溪明见沈虽白一直默不作声地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人,便帮他问了一句。 季望舒道:“教主歇下了。” 闻言,沈虽白的目光暗了暗。 “噢”岳溪明也只能无奈地抿了抿唇。 阎罗殿山门外备了三匹马,还准备了盘缠和粮草,却不见那十箱聘礼,谁扣下了,不言而喻。 岳将影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季望舒心平气和地告诉他:“教主说,你千里迢迢把东西送来,再让你千里迢迢地运回楚京去,被人瞧见也挺没面子的,她便替你收着了。” 岳将影的脸色活像是嚼了口蜡:“她还真是想得周到啊。” 这话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 “教主一向心思细腻。”季望舒脸不红气不喘地应下了这句“奉承”。 岳将影气到脸发紫。 三人朝着马匹走去,岳溪明尴尬地看着自家哥哥:“哥,你这是又失败了啊” 对此,岳将影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岳世子。”身后突然传来季望舒的声音,“你就这么走了?” 岳将影疑惑地回过头:“怎么,提亲不成还打算再动一次手?” 话音未落,一道细弦忽从她袖下飞出,从他怀中捞了一只锦盒。 装着比翼的锦盒。 “你!”岳将影措手不及,惊愕地望着她。 季望舒眼中似有一抹笑意:“这是送我的吧?” 他一愣:“嗯。” 她将锦盒纳入怀中,高声道:“岳世子可是真心想娶我?” 这样直白的话,她说来竟无半点羞窘,倒是岳将影始料未及,怔在那无所适从。 “是或不是?”许是觉得他吃惊的样子还有几分意思,季望舒稀罕地笑了笑。 “将影。”沈虽白拍了他一下。 岳将影还真没想过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接话都有些磕巴:“废,废话,本世子当然是因为想娶你才来提亲的!” 岳溪明捂脸:“哥,你真不会说话” 季望舒却似乎毫不在意他说的好不好听,只是莞尔一笑:“既然如此,还请岳世子多加努力,这支比翼若有一日送到世子手中,便是我答应嫁与你之时。” 说罢,她便转身走进大门。 岳将影怔忡地站在那,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岳溪明也给惊着了,扯了扯沈虽白的袖子:“她的意思是,我哥还有指望?” 沈虽白想了想,点头:“也许吧。” 就是不晓得何年何月才能再看到这支比翼了。 出了阎罗殿,便无人再管他们,呆立了少顷,沈虽白又回头望了一眼。 依旧没有那道绯红的身影。 如季望舒所说,她果真不会来了。 “走吧。”他叹息道。 三人翻身上马,离开了琼山。 另一边,季望舒回到阎罗殿中,一转眼便瞧见蹲在自家墙头上张望的教主,不由得有些好笑。 “教主,您不是说不来送么?” 顾如许还没来得及躲,只得灿灿地跳下来:“本座哪里是来送他们,不过是怕他们临走还在门前惹是生非罢了。” 闻言,季望舒顺遂其意地点了点头:“是,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横竖您口是心非的时候多了去了。 顾如许看了看她胸口,犹豫道:“你留下这支步摇,是真打算嫁给岳将影了?” “不瞒您说,属下还没想好。”她苦笑了一声。 “这可不是说笑的事,切不可冲动。”顾如许最担心的便是她被心中仇恨所蒙蔽,做了傻事,届时想回头,都晚了,“你和林煦背负着血海深仇,但你不能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赌在报仇上,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对岳将影来说也是种不公平。” 她虽然与那小子相看两相厌,但从未想过真害他。 虽不知这其中原委,但她也隐隐感觉到季望舒要做的,不是杀一人就能安心收手的事,那不像是江湖的恩怨,她不敢深究,且不代表她会默许如此。 她终有一日会得到顾如许过去的记忆,在这之前,她可不能放任自流。 “阿舒,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若真对岳将影有意,本座绝不多言,你若另怀心思,还是三思为上。”她言尽于此。 季望舒沉默了良久,抬眼看着她:“教主,您救过属下,救过家兄,这些年属下对您心怀感激,您对属下的规劝,属下也明白您出于好意,但此仇深似海,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便是心中无情,属下也会选这条路。” “不会有这样的时候。”顾如许对她摇了摇头,“姑娘家的终身大事,可不是用来做选择的。” 季望舒揪着怀中的锦盒,纠结了许久,轻轻“嗯”了一声,便告退了。 她握着盒子静静走在庭院中,回想着方才教主的话,她又何尝不晓得这一抉择关乎她的一生,一旦嫁了,便再没有后悔的余地。 教主真心实意替她着想,却不明白,眼下她除了仇恨,哪还有什么盼头? “阿舒。”面前突然传来孟思凉的声音。 她错愕地抬起头,他就站在廊下,静静望着她。 他走过来,显然看见了她手中的锦盒。 昨日他也在场,自然晓得这里头装着什么。 “见过师父。”她恭敬地行弟子礼。 孟思凉却沉默了。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开口,季望舒暗暗握紧了手中的锦盒:“师父有什么想对徒儿说的吗?” 他看着那只锦盒,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季望舒笑了笑:“那徒儿先告退了。” 说罢,她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阿舒。”孟思凉终是开口了,“为师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他问得平静,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季望舒侧了侧身,望见的只有他的背影,意料之中却又令人倍感挫败,她还能笑得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师父哪里话,您何时让徒儿失望过您压根连希望都没给过我。”她都快笑出声来了。 而后,她终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院子。 与此同时,为下属的终身大事操心得头疼的顾如许,琢磨了几个来回,还是觉得要解决这问题还是得先知己知彼,眼下她对林煦和阿舒的遭遇一知半解,甚至对自己的事都尚且云里雾里,如何能劝得住呢? 还是得赶紧搞事情做任务,才能早日提升权限,让那个坑爹的哈士奇系统把它知道的都交代出来。 顾如许叹了口气,正欲回屋,忽然感到一道视线在盯着她,立时警觉,施展轻功跃上墙头。 墙外便是山间密林,刚下过雨的林间,一片泥泞,她从墙头跃下,步入林中,拨开草叶仔细找一圈,在灌木丛中发现了几处脚印。印记极浅,不细看便会忽视,若非轻功过人,绝不可能在刚下过雨的地上只留下这点痕迹。 她顿觉蹊跷,又跃上附近的几棵树,在树干上也找到几片被压裂的树叶。 算了算时辰,此处的暗阁弟子昨日便跟着她去了琼山寨,该是一时的疏忽。 红影教招仇她也不是头一天晓得,但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躲在暗处的仇家,要比明着要你命的更难对付。 她皱了皱眉,回到阎罗殿中,立刻吩咐下去,所有暗阁弟子,时刻留意阎罗殿周遭的动静。 回到院中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顾如许坐在窗下,仔细回想自己可能得罪过的人。 原来的踏雪红梅可不是盏省油的灯,系统曾经提醒过她,要做好隔天仇家踏破门槛的心理准备,这大半年她也深切地体会过这种开门就见仇家的日子了,但这回,她却有些摸不准。 要说是仇家,明明见她一人站在那,却连个投个暗器意思意思都没,未免太怂了些。 若不是仇家,在那树上究竟看些什么呢?这阎罗殿中可没藏着什么金银珠宝,教主还很穷。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令牌。 这护国令倒是有几分争夺的价值,从她穿越至今,屡屡遭灾都和这块牌子有关,这回会不会也是冲着这牌子来的? 兰舟让她收好这块令牌,谁都不能给,却不告诉她为何,仇家倒是一波接一波。 她翻来覆去地打量着手中的令牌,希望能看出些端倪来,比如这里头有什么机关,藏着什么了不得的藏宝图,或是什么惊天秘辛,可惜她已经摆弄了几个月,还是一无所获。 这就是块实心儿的铁疙瘩。 也是块能号令千军的铁疙瘩。 不过她一个魔教教主,要兵符有什么用?这块兵符能调动的兵马,可都远在大周边境呢,还能把人都叫回来为她一统武林不成? 况且要调动那么多边关将士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当今天子还不答应呢,她能拧得过大周之君?回头朝廷发兵琼山,她能说些什么,“我借一下你们的将士对付各路豪杰,一会儿就还”? 这蠢事儿她可干不出来,如此一来,这块铁疙瘩于她其实半点用处都没,要不是这玩意儿也许跟顾如许被杀有关,她才懒得留着拉仇恨呢。 她为自己这不明不白的处境深感头疼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了动静,回头一看,竟是哈士奇回来了。 “银子?”她惊讶地望着它,“你上哪儿去了?” 近乎十二个时辰没见着它,她还以为它被人捉去炖狗肉锅了呢。 银子走到她面前,疲惫地垂着头。 “怎么了,不会真的差点被炖了吧?”她还是头一回见它这般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由得有几分担心。 银子叹了口气:“没事” “你瞧着可不像没事的样子啊。”她狐疑道,“被人欺负了?” 银子磨了磨爪,不答。 “你也有今天啊,谁欺负你了,说说看。”她满脸写着高兴,兴致勃勃地向它打听那位帮她出了口恶气的人才。 银子别开狗脸,分外颓丧。 它万万没想到,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才离开顾如许一小会儿,便被人捆走了。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五花大绑地拴在了兰舟屋中的柱子上,动弹不得。 回想起那个少年的眼神,它仍觉得心有余悸。 “你认得我对吗?” 幽暗的烛光中,兰舟心平气和的询问声,足足吓得它抖了三抖。 “为何怕我?”他走近了,哈士奇想退,却只能往身后的柱子上缩,他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盯着它,听它的呜咽声,不笑也不怒,“我听不懂你说话,但我记得你的眼睛,你也认出我了,是吗?” 哈士奇僵在柱子上,瞪大了眼看着他。 他蹲下身,离他更近了,冰冷的眼神犹如深渊一般盯住了它,明明不曾如何,却让它感到锋芒在背。 这是威胁,无声的威胁。 “无论你预见了什么,都不许告诉她,否则我穷极一生,也会找到法子将你从她的命里剥下来,让你从这世上彻彻底底地消失。”他一字一句地说完,看到眼前的狗眼中透出了恐惧之色,才退开了些,“若是记住我的话了,便应一声。” 四下沉默了半响,委屈至极的哈士奇终究是撑不住发出细若蚊蝇的一声犬吠。 “壮士,您在幸灾乐祸的时候,能不能用您的演技好歹装一装?”哪怕她撞出一点担心的样子,它也不会有如此憋屈的感觉。 “不不不,人要诚实地面对自己。”顾如许已经竭力忍住没有笑出声了。 它挫败地摇着头:“没人欺负我,我只是昨晚出去走走,回来的时候,恰好下雨,迷路了。” 静默良久,顾如许“噢”了一声:“看来把你变成狗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还能找到回来的路。” 哈士奇翻了个白眼,不想同她多言。 从昨晚被关到现在,那个小王八羔子真不是个东西,它累得不想动,走到床边的软垫上,倒头就睡过去了。 顾如许走过去,摸了摸它身上的毛,的确还有些湿,想了想,还是拿了块布帛给它擦了擦。 到底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取笑归取笑,还是得看顾些的。 至于它说的雨夜迷路,不管它自己信不信,反正她是不信的。 ------题外话------ 教主搞事搞得差不多了,作者菌要开始搞事了哦核善的微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隐于雨夜 夜色苍茫,明月悄藏,束州城东,灯火寥寥的塔楼深处,甬道幽暗,四面环壁的屋子里,两个黑衣人恭恭敬敬地跪着,坐在他们面前的黑袍人,鬼面森森,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案。 “说,你们都看到什么了?”面具下传出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像粗粝的沙,磨在心头。 其中一个黑衣人先道:“禀殿主,属下一直跟着那顾如许,看见她与剑宗的沈虽白一起,去了一座山寨。” “山寨?”阮方霆沉思片刻,“那寨子有何蹊跷?” “寨子倒是寻常得很,不过寨中村民似乎与红影教私交甚好。” 阮方霆呵了一声:“这顾如许有点意思,挂着羊头还想卖狗肉,一个魔教教主,本尊可不信她能有几分可笑的善心。遣两个人盯着这座山寨,顾如许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仔仔细细地记下来。” “是。”黑衣人得令,转眼间便消失在了这间屋子里。 而另一人,依旧跪在那。 阮方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本尊这次让你前去找护国令,可有什么发现?” 那人低着头,低声道:“顾如许将那令牌藏得很严,属下猜测,可能就在她身上。” “为何不取回?” “这”黑衣人为难道,“顾如许武功高强,属下自知不敌。”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阮方霆若有所思地摆弄着左手的扳指,“你是她手下的人,所以本尊对你才有如此耐性,你上一回向本尊保证,能杀了顾如许,本尊才将那毒药交给你,可是你看看,顾如许仍旧在琼山活得好好的,还夺走了护国令,这回你依旧什么都没办成,本尊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他抄起手边茶盏抡了过去,正中他的脸,滚烫的茶水溅了半身,隔着黑色面纱都能看到黑衣人的左脸开始红肿起来,他却不敢挪动分毫。 “殿主恕罪,属下属下虽然没能为您拿回护国令,也没能杀了顾如许,但属下另有发现。” 闻言,阮方霆稍一迟疑:“哦?” 黑衣人从怀中摸出一幅画像,呈上去:“那顾如许离开之后,属下曾潜入阎罗殿翻找护国令,没找到令牌,却在庭院中看到了一个人。” 他抬起头,望向阮方霆,目光凝重。 “一个早该从这世上消失的人。” 阮方霆接过那画像,展开看了一眼,脸色顿变。 画上的人乃是少年模样,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眉目映秀,最是素净的墨笔寥寥,也掩盖不住他愈发与某人相似的面容,再过几年,怕是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般令人心生寒意。 饶是阮方霆也不由得为之倒吸一口凉气:“他是红影教中的人?” “属下确实是在阎罗殿中见到他的。”黑衣人道。 “他本该是个死人!”阮方霆感到自己的心忽然就被人狠狠揪了起来,一口浊气提到了嗓子眼儿,烧的他坐立难安。 五年前他亲眼看着他跌入万丈悬崖,那种地方,怎么可能还活着! “属下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那个少年,的的确确生得这般模样,除非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不然” 不然当年仓促逃走后跌落悬崖粉身碎骨的究竟是谁,就难说了。 “盯紧那座阎罗殿,盯着顾如许和这画上的人。”阮方霆眼中已有杀意涌出,“巧合也好,侥幸也罢,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他原本只当顾如许一时兴起来搅他的局,按着江湖规矩,把护国令抢回来,教训一番便是,可这画上的少年却像是给了他当头一棒,甚至连他之前确信不疑的事都变得摇摇欲坠。 不行,这件事定要尽快弄清楚,不仅是那少年,红影教说不定也另有谋划。 仔细想想,红影教是四年前突然出现在江湖上的,种种巧合若是堆在一处,便不再是仅仅如此的巧合了。 “去查顾如许的身家,她开山立派之前究竟是何方神圣,家世如何,与何人有过往来,一五一十都查清楚!”阮方霆拍案而起。 他忽然意识到,对于顾如许,从始至终似乎都看得太过浅薄了,这武林可不仅仅是快意恩仇之地,要想藏住什么,也轻而易举。 他不敢确信这微不可查的可能,但他更怕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夜色渐浓,浓云渐渐漫了过来,回云禾山的路上,马车连夜赶路,沈虽白在车外驭马,岳将影与岳溪明则在车中稍作休憩。 岳将影已经驾了整整一日的马,才与沈虽白换了个位置,疲惫至极,倚着车壁便睡了过去。 还未至宽阔的官道,一路有些颠簸,他睡得不踏实,始终皱着眉。 岳溪明拿了件袍子,准备给他盖上,以免更深露重,着了凉。 外头忽然一声惊雷,将她吓了一跳,也让岳将影陡然惊醒。 他嚯地坐起,却僵在了那。 岳溪明看了看他的脸色,略显苍白,额上似有细密的冷汗。 “哥你怎么了?”她少见他如此正儿八经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担心。 岳将影稍作迟疑,起身掀开了车帘。 沈虽白侧目:“快下雨了,出来作甚?” “子清,我好像想起在哪儿见过那个小大夫了。”他面色凝重。 闻言,沈虽白勒住了马。 岳溪明探出头来:“一个小大夫罢了,哥你为何这么一惊一乍的?” 见过便见过呗,又不是见了什么三头六臂的神仙。 “在哪见过?”沈虽白感到他似乎有不得了的话要说。 岳将影吞了吞口水:“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方才做了个梦,梦见了荷华宫。” 岳溪明面露迟疑:“荷华宫?那不是座废宫吗?” 她也曾去过那,先太子的寝宫,鸿德皇后认罪伏诛后葬身之处,早在五年前便化作一片废墟了,那附近总有不好的传闻,平日里也鲜有人乐意经过,久而久之便被人忘了。 她去瞧过,入眼之处尽是断壁残垣,化作焦炭后,连砖瓦都被焚烧成了齑粉,哪里还有半点往日巍峨堂皇之景。 那座庭院里,所有的花木都枯死了,至今仍旧寸草不生。 “我梦见荷华宫,哪一年却是记不清了。”岳将影竭力想将自己看见的说给他们听,“那座宫殿里,曾经挂着一幅先帝年少时骑马狩猎的画像。” 他在梦里清楚地看见了先帝的脸,那眉宇,五官,栩栩如生 “那小大夫的容貌,像极了那幅画上的先帝” 闻言,沈虽白与岳溪明俱是一惊。 “世上并非没有无故相像之人,会不会是巧合?”沈虽白隐隐觉得这事再说下去,便不太对劲了,世间诸多凑巧,若因一时猜测而胡乱臆想,怕是会招来大祸。 “不,且等等。”岳溪明忽然想到什么,“哥,你可还记得本朝有多少皇嗣?” 岳将影想了想:“若是算上襁褓中便不幸夭亡的四皇子,先帝拢共有过四位皇嗣。”、 “这又有何干系?”沈虽白对朝堂之事了解不深,但看岳溪明的脸色,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她解释道:“长公主殿下曾提起过,先帝从前喜好四君子,曾言儿女降生,无论公主皇子,皆以花木为字,先诞者四,待其成年,便以四君子之序赐字。长公主殿下乃是先帝长女,赐‘梅泷’为字,当今陛下是三皇子,虽还未加冠,但表字早已定下,唤作‘竹奕’,我听闻夭亡于襁褓中的四皇子本是要赐字‘菊桓’的。” 她凝眸看着二人,暗示得已很明了。 “被火烧死在荷华宫的先太子,是二皇子。”沈虽白也意识到了什么,“四君子中,行二的——是兰。” 一时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们的咽喉,冷汗涔涔而出,夜风拂过,刺骨的寒意也涌了上来。 “哥,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对吗”岳溪明开始为自己方才的大胆感到后悔了,要知道,当年的案子,已经让太多人家破人亡,此刻他们说的每一句,都像是深渊中蓄势待发的尖刀,随时都能让他们挫骨扬灰。 岳将影也不敢再细想下去:“今夜我们在这说的,天知地知,不能让第四人知晓,否则谁都活不成!” “可万一万一咱们没有猜错呢?”岳溪明越想越觉得其中另有乾坤,只不过还没人敢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没有万一。”岳将影面色凝重,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先太子早就和先皇后一起葬身火海了,不过是没人敢立这个坟头罢了,五年前的死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琼山?” “可” “此事休要再提,也绝不能让爹知晓,不管真假就让它烂咋肚子里,听到了没有?”他从未如此严肃地告诫过她。 岳溪明心头一紧,轻轻点了点头,回到马车中去了。 “事关重大,你身为弘威将军府的世子,不可轻易涉足其中。”沈虽白也赞同他方才的话,都说朝堂深似海,一旦深陷其中,就休想全身而退,何况他们今日察觉到的,还与一桩震惊朝野的大案有关,更涉及到荷华宫。 岳将影若是敢在楚京提及只字片语,将军府会有怎样的下场不言而喻。 “将军府如今的处境看似圣宠当前,实则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我们跌下来摔得粉身碎骨,子清,在有把握之前,我怎敢冒这样的险”马车再度启程,岳将影坐在他旁边,低声叹息,“不过那兰舟一日在顾如许身边,你恐怕也不能安下心来,撒手不管吧?” 他可太了解沈虽白的性子了,任谁都觉得他是个谦谦君子,宠辱不惊,但只要扯上“顾如许”这三个字,再不可思议的事,他都能做得出来。 而沈虽白,也从未否认过这一点。 “他与当年宁国府和先太子或许并无关系,但此人留在十一身边,我不放心。”沈虽白皱眉沉思。 当初有能耐让十一跟着他离开云禾山的少年,无论他是什么人,只要他在一日,十一就不会放弃这条路,放弃红影教。 且那少年看着他的眼神,比他见过的任何仇敌,都要冰冷。 这个唤作“兰舟”的少年,究竟在和十一做什么,或者说他要让十一做什么,他必定要想法子弄清楚。 雷电轰鸣,大雨倾盆而至,不觉中已是夏末秋初。 此时此刻,红影教的大门前,摈退了两旁守门的弟子,孟思凉独自坐在门槛上喝酒,白瓷青花的酒盅,在他脚边倒了一盅又一盅。 喝到第五盅的时候,他手中的瓷盅被人拦下了,来人抽走了酒盅,坐在他身边,将酒一饮而尽。 孟思凉还没醉,偏头看着身边的人:“你怎么来了?” 雨水顺着屋檐淅沥沥地淌下来,不过转瞬间,门前的石阶便淋了个透,雨声混着雷声,不知为何,竟然能让心静了几分。 卫岑端着酒盅,晃了两下:“孟先生又在这喝哪门子闷酒?” 孟思凉轻笑一声:“我像是在郁闷?” “没瞎的都看得出来。”卫岑难得会呛一句。 孟思凉又拿起一盅酒,与他碰了个杯:“酒便是酒,哪有‘闷酒’这一说,难以纾解的从来都只有人心罢了” “这倒不假,心中郁闷,再好的酒也是苦的。” 孟思凉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听起来卫护法今日心情不大好。” 卫岑无奈地摇了摇头:“刚输给季坛主五十两银子,的确高兴不起来。” “你与阿舒打赌了?”他有了几分兴致,“赌什么了?” 卫岑耸了耸肩:“赌教主会不会出来送沈少侠和岳世子他们,我赌了不会。” 沉默了片刻,孟思凉都不晓得如何宽慰他。 “孟先生没输钱,瞧着也不大舒坦,我猜猜是因为季坛主吧?”卫岑道。 孟思凉愣了愣,别开脸:“别胡说。” 卫岑觉得好笑:“今日在山门前,我瞧见季坛主收下了岳世子的步摇,您何必呢,江湖儿女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心里有没有这个人,您自个儿还不清楚么?” 孟思凉有些诧异:“你看出什么来了?” “我啊,看见孟先生您眼里,全是季坛主,从您第一天站在这阎罗殿的大门前,便是如此了。”卫岑向他伸了伸手,又讨了盅酒来,在他茫然的注视下,他摇了摇头,“在下从前是山匪,又不是和尚,您蒙季坛主那小姑娘还成,蒙我还早了些。” 闻言,孟思凉不禁有种被人剖开心肺,无处可藏的感觉。 “我不能娶她。”他终是叹了一声。 “那您为何还要为她出谷呢?”江湖上关于萱谷的传闻,总是不清不楚,但有一件事,人尽皆知——萱谷谷主,非万不得已终身不可离谷,亦至死不得娶妻。 谁也不晓得这是为什么,但规矩便是规矩,萱谷数百年来,没有一个谷主敢破此规。 孟思凉苦笑了一声,饮酒入喉:“许是真的放心不下吧。纵然她真的武功盖世,无所不能了,我也放心不下” 当年将她带回来时,她还什么都不会,在巷子里无助地哭,后来她进了萱谷,入他门下,他便担心她心里放不下那日所见,担心她半夜惊醒,担心她受了委屈,待她真的离开了萱谷,去为爹娘报仇,他又总担心她会被人欺负了。 他曾为好友出谷,救回了故友遗孤,算是积德行善。 为阿舒离谷时,却不过是他自私为之。 破了一条规矩,却不能再破另一条了。 “你们萱谷的规矩还真怪,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都破了一条,为何要如此固执地守着另一条?难不成真要看着她嫁给旁人,您才晓得后悔?”卫岑不太明白他这些年都在想什么,每每看见他在背后望着那个渐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他就觉得这世间哪有什么能挡得住真心一付,“你大可与她说明白,待万事了结,便与她一同回萱谷。” “不行。”孟思凉毫不犹豫,“我不会后悔的,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娶妻。” “这是为何?”卫岑不解。 “历代萱谷谷主,无论男女,都是孤寡至死,江湖上没人知道是为何。”雨愈发大了,风一吹,满面冰凉,他手中的酒盅晃了又晃,好酒轻摇,不知藏了多少未能说出口的秘密。 “但那从来不仅仅是一条规矩。” ------题外话------ 兰兰的身份渐渐浮出水面,也意味着红影教的安生日子不多了,大家且甜且珍惜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风声乍起 繁华的国都楚京,即便一场雨来得毫无征兆,大街小巷摆摊的百姓,也不过是支起棚子,继续自家的买卖。雨天的生意,总是要冷清些的,倚在门框上的掌柜,百无聊赖地望着门前雨水成涓流,从石缝间淌过。 来来往往的行人,打着油纸伞,小心着自己的衣摆与裙裳,点点的泥渍被过路的车辙溅起,人们纷纷避至两侧。 渐行渐远的青布马车,仿佛不过是这雨中过目则忘的跌宕,片刻功夫,便没有人去在意了。 护城河中水漫两岸,原本的六七级台阶,盖过三五,越是往北,越是远离闹市,所见之人从比肩接踵,到三两散客,最后几乎看不到什么人经过了。 盖着青布的马车,驶过恒水桥,眼前笔直的官道,通往的是城外皇陵。 北城门素来清净,一日下来,也就两队禁军值守,唯有惧人的鸟兽,才会在此落脚。 城门往东,穿过一条街巷,可见一处偌大的宅院,门庭萧萧,有一伛偻老者在门前扫撒积水与落叶。 青砖黛瓦,碧树柔花,看似闹中取静风雅居,却是与世隔绝锁心牢。 门匾上先帝亲手题下的“儒林阁”,早在多年前,便已不再是那个修身养性,可侃侃畅谈人间山河,家国安否之处了。 青布马车缓缓停在了大门前,有一禁军模样的人迎了出来。 从马车上走下之人,披着黛色的绸布斗篷,没有任何纹饰,着实不起眼。一只细白的手从斗篷下伸出来,在车门上略略一扶,从容地站在了那人面前,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让他看了一眼。 禁军模样的男子点了点头,低声道:“请随我来。” 说罢,他便领着此人走进了儒林阁。 儒林阁中水秀山明,细雨绵绵,阁有洞天,别有几分烟雨江南的意味,从抄手游廊下走过,可见灯影白猫卧,鸟雀檐下藏,景门边翠竹深深,雨露将悬。穿过庭院,有几间屋舍,柜藏千卷书,案几简陋,门前的台阶也坑坑洼洼,年久失修。 能在楚京城中找到这样一处人烟罕至之所,着实令人称奇。 路过的几间屋舍中,能看到几个鹤发白须的老者,或是坐在窗边,或是颓然睡去,目无神光,仿佛早已对这世间厌倦不已。 径直走到最后一间屋舍,但见门扉开了半扇,屋前干干净净,只有雨水涓涓,一双三花猫趴在廊下,互相舔舐皮毛,着实安逸。 “附近的守卫都撤走了,只有半个时辰,您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完吧。”禁军连看都不往屋里看一眼,嘱咐之后,便快步走开了。 斗篷下的手轻轻叩了叩门框。 半响,屋中传来一声轻咳。 “外头雨凉,进来说话吧。” 这间屋子面西,平素便少见阳光,难免湿寒,步入其中,却闻雅香缕缕,书架陈列,满满俱是卷册。 绕过玄关,便见窗支半扇,窗下矮案一张,竹丝蒲团三两,齐整地摆在两侧,案上搁着陶壶一盏,分了两杯热茶。 案边坐着的男子,两鬓已然斑白,面容端方,神色泰然,只以一支木簪蓄发,粗布麻衣,十指粗粝,都说人靠金装马靠鞍,然从此人身上散发出的怡然风骨,却更甚任何绫罗珠玉。 这样的人,仿佛本身,便是当世的珠玉,即便身陷囹圄,也不容丝毫亵渎。 他看着来人脱下斗篷,露出秀丽大方的容颜,黛色的斗篷下,素纱绘山茶,娉婷绰约,鬓若薄云,玉钗半绾,可谓芳华绚姿。 那人从案后起身,拱手行礼:“草民司筠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明钰公主立刻上前搀扶:“太傅使不得,您是我的老师,本宫如何能受得起您一拜?” 司筠摇了摇头:“殿下,草民早已不是当朝太傅,草民在这里,什么都不是。” 明钰扶他坐下,退了一步,恭敬地向他行了一回弟子礼:“在明钰心中,您永远是我的恩师。您曾教导先帝,更为大周鞠躬尽瘁,这一礼,您当之无愧。” 她低下头去的那一刻,没有丝毫迟疑,仿佛天经地义,而无关尊卑与否。 司筠叹了口气:“殿下起来吧,这些身外名,草民早已看淡了。在此处闲听落花,清茶冷粥,也算另一种活法。” 他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儒林阁中没什么好茶,殿下若不嫌弃,便将就一下。” “怎会,太傅泡的茶,乃大周一绝。”明钰端起茶盏,掩袖轻啜。 杯中的确算不上什么好茶,甚至只是些碎茶沫,茶香极浅。 “殿下喝不惯吧。”司筠笑了笑,也不意外。 “太傅在这,只喝此茶?”明钰皱眉。 这里好歹是儒林阁,从前就连天子御茶,都会送来此处,今时今日,怎会如此萧条。 “不过是闲散度日,能过一日算得一日罢了,这些茶沫喝久了,倒也有几分别样的意趣。”司筠笑道,“殿下难道不知这里早已不比先帝在世时,就连个太监,都不屑于踏足么?” 明钰暗暗收紧了拳:“儒林阁多年前便再不许人随意出入了,我有所听闻,却是许久不曾来过,就连您被关在此处的消息,也是旁人告知” “殿下以为草民死了?” “就连太后娘娘都说,您不在人世了。”明钰犹豫道。 闻言,司筠冷笑了一声:“是啊,现在全楚京,怕是没人相信我还活着,至于太后娘娘”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窗外的雨,沉默了许久,终究只是叹了一声。 “不提也罢。” “我着实没有想到您还还活着。”直到亲眼所见,明钰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当年听闻太傅死讯,她是亲眼看着那口棺木下葬的,若非如此,她又怎敢死心。 “将草民藏起来的人,希望草民从世人眼前消失,自然不会让您知晓真相。”司筠看着她,目光一沉,“您今日,也不该来此见草民。” 明钰神色凝重:“既然您还活着,我又如何能袖手旁观?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您为何会被关在这?” “草民已经在这待了五年,若非这副老骨头对于某人来说,还有用处,怕是早已自生自灭,殿下乃是当朝长公主,无需淌这趟浑水,也莫要犯傻相救,您今日拖岳琅将军帮忙,走进了这儒林阁,本就是个错误,一错再错之前,速速离去才是上策。”司筠郑重道。 “知您还在世上,设法救您,如何错了?”明钰不解。 “殿下,您想救草民,就已经错了。”他毅然决然道,“草民在这一切都好,您即便知道了,也只能搁在心里,出了这扇门,便当草民已经死了。” 明钰面露犹疑:“您被软禁在这,是不是跟太后娘娘有关?” “殿下。”司筠立刻打断了她,“小心祸从口出。” 闻言,明钰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又是这样”她无力地笑了一声,“五年前宁国府被连诛九族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我,宁国公一家罪大恶极,谋害先帝,意图谋反,但我从来都不曾信过这等鬼话。宁国公是怎样的人,您和先帝最是清楚,事情演变成那样,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也没人肯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等我知道的时候,什么都晚了本以为您活着,便有真相大白的一日,可现在您什么都不肯说,连您都忌讳不言,还有谁能为宁国府和先皇后沉冤昭雪?死去的先皇后和宁国公夫人,可都是您的亲女儿啊!” 司筠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才听得他无奈的苦笑声。 “草民的两个女儿,都死在那件案子上,草民连她们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可又能如何?时至今日,草民连这扇门都走不出去,又如何能为她们查明真相?”他的眼中终于涌出了悲愤,手都在颤抖。 明钰挺直了脊梁:“这些年,我夜里一闭眼,就能看见顺天门下血流成河的场景,宁国府上下百余口,死得不明不白,您信他们叛国吗?您真的信吗?” 这大周的半壁江山,都是宁国公与先帝一同打下来的,十余年的生死之交早已超越君臣,要她如何相信宁国公会伙同先皇后谋害先帝,谋朝篡位! 若说从前她在公主府中暗自怀疑,偷偷翻查,做了再多依旧如同杯水车薪,毫无进展,那么今日她见到了恩师,便敢于相信当年另有隐情。 司筠的出现,在她意料之外,却又令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无论如何也不愿轻易放手。 “宁国公骁勇善战,文武双全,对大周更是忠心不二,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异心。”司筠缓缓道,“只可惜世事无常,或许是一步错,步步错,此案早已成定局,真相如何,根本无人在意,殿下又何必费心招祸?” “谁说无人在意?”明钰端坐在他面前,神色凛然,“太傅,还记得您给我上的第一课,便是论这世间对错。您曾说对错二字,从来都是并存于世的,没有错便没有对,反之亦然,有时无需斤斤计较,心中如何看待,才是最重要的。 这朝堂争斗,对错纷纭,众口不一,但我忘不了宁国公含冤而亡时,还愿我大周风调雨顺,忘不了被活埋杨山谷中那三万尸骨无存的将士,这世上定还有人在意,无论多少祸端会落在我的头上,我只知这真相一日不明,我亦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先帝和宁国公。况且” 她从怀中取出半块玉佩,于斗篷遮掩下,让司筠看了一眼。 “况且,并不只有我们希望此案昭雪。” 见到那半块玉佩的刹那,司筠便愣住了。 “殿下是从何处得到这半块玉佩的?”他脸色一白,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明钰道:“前些日子,有人闯入了长公主府,将此物交给我,让我来儒林阁找您,我也是由此得知,您尚在人世。” 她将玉放入一只空茶杯中,递给他。 司筠看着杯中玉佩,久久无言。 “此物想必太傅也很熟悉。”明钰压低了声音,“我本以为这玉也早已被埋在荷华宫的废墟中了,没想到还有再见到它的那日。” “此物是何人交与你的?”司筠颤抖着抚过玉佩,问她。 “那人蒙了面,我也不知他是何来历,但玉佩不会有假。”明钰笃定道,“太傅,阿彦他或许还活着。” 离开儒林阁时,明钰依旧披上那件斗篷,将自己严严实实地遮起来,方才的禁军接她出去,谨慎小心地看着她上了马车,门前扫地的老者从始至终都不曾抬起头,仿佛方才根本没有人进去过。 马车离开了城北,就像恍然一梦,坐在车中的明钰,紧握着手中的半块墨玉,目光凝重地望着前方。 她本以为那晚来的人只是信口胡诌,若非看到这块玉佩,她必然不会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放在心上。 求得弘威将军府相助,她甘于冒此大险,却还是值得的。 至少她见到了已经“去世多年”的恩师。 当年为其出殡的,可是当今太后,葬礼何其风光,如今就有何其讽刺。 虽是庶出的女儿,竟不惜如此大费周章,将父亲软禁于儒林阁深处,这五年,楚京上下被瞒得滴水不漏。 司家,可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地方。 今日虽没能打听出当年真相,但只要太傅活着,至少她还有斡旋的余地。 若这枚玉佩的主人真是她所想的那人,则重逢可期。 随之而来的,也将是一场难以料想的血雨腥风。 那人让她静待时机,不要轻举妄动。 她没有把握能生,但也不甘不战而败。 大不了便是一死,横竖她如今的处境,生与死也无人在乎,隐忍了这么多年,与其继续闭口不言,还不如信这一回。 方才她曾问过司筠,若是阿彦都能活下来,那么她心中的那人,是否有还在人世的希望。 司筠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 “殿下,当年行刑之前,天牢曾是重兵把守,虽然草民也很盼着苍天有眼,但宁国府没有一人真的逃了出来,否则这些年,早有通缉令贴得满街都是了。” 话外之意,如利剑般再度戳透了她的心。 她攥紧了手中玉佩,仿佛要将自己的掌心都掐出血来,如此,她才得以确信,自己还有活下去的理由。 “阿铎哥哥,你等我” 雨又开始下了,淋在这巍巍皇城的墙头,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似是要将这些蒙蔽人眼的尘埃都一一洗净。 闷热的天,不知从何处而起的寒风,无声地刮过这座楚京城。 ------题外话------ 上一章忘了给大家标明了,长公主的字“梅泷”中的泷,念做shuang,第一声。 明钰是公主的封号,她的名字还没有真正出现,不过也姓“裴”哟。 十月快要结束啦,最后几天安利一下茗茗的读者群:563358104 希望有新人进群玩耍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寻仇 丹桂新绽,秋风乍起,几场雨后,竟已入秋。 顾如许趴在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渐渐凋敝的残荷,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窗框。 哈士奇跃上椅子,前爪一搭便扒在了窗台上。 顾如许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一时有些尴尬。 “银子你最近是不是胖了?”她明显感到方才它跳上来的时候窗框发出了异样的声音。 “壮士,请注意您的用词,我这是强壮了!”哈士奇理直气壮地为自己挽尊。 话音未落,便被人逮住了命运的后颈肉。 薅了两把之后,顾如许实在没忍住想笑的冲动:“可拉倒吧,你身横肉连狗毛都快遮不住了,是想吃成球吗?”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不远处它饭盆中的一堆红烧肉。 哈士奇顿时语塞,湛蓝的双眼中透出一丝委屈:“我,我还是第一次变成狗,狗爱吃肉有什么不对的嘛,我只是还不晓得如何控制自己的食欲,遵从本心罢了”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能把吃货形容得如此清新脱俗的二哈。”顾如许扬了扬眉,看它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终还是无奈地挥了挥手,“吃吧吃吧,又不是不让你吃肉,平日里多在院子里跑跑圈就是了,别吃成‘三高’就行。” 头一次做红烧肉给它时,她倒是不曾料到它会这么喜欢,从那之后,只要有红烧肉在,它就特别好说话,之前岳将影那个任务之后,她领取了三月的奖励,还根据她目前的权限,特别附赠了一条消息。 她手中的护国令,的确与顾如许的死有着莫大的关系。 顾如许死前失踪的那半个月,似乎一直在找这块令牌。 “转眼都秋天了啊”她不免有些感慨。 不知不觉,都穿过来大半年了,每日不是顾着魔教教主分内的打打杀杀,便是在沈虽白附近四处搞事情,前几日她还做了个支线任务,把几个剑宗弟子吊在山崖边折腾了几天。她数了数,除了沈虽白的爹娘,也就是顾如许从前的师父师母以外,沈虽白身边的人差不多也都被她绑了个遍了吧。 这剑宗也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平日里瞧着一个个都彬彬有礼君子样儿,在护短这间事上却忒不讲理,她不就是绑了他们几个弟子,顺带着向他们要一点关于沈虽白的行踪么,系统非要她这么干,她能有什么办法?她还特意嘱咐了能用迷药就不用刀,能抡昏过去就别往人身上捅出个窟窿眼儿了。 乖乖,那几个兔崽子动起手来真不含糊,她门下弟子挨了好几剑,虽未伤及要害,但受了欺负是毋庸置疑的。 她身为教主,能怎么办呢? 当然是把他们捆成一串儿,用竹竿吊起来好好教教他们如何做人了。 末了,沈虽白的行踪她倒是套出来了,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大用。 因为沈虽白这个佛系男主,十有八九都是待在一朝风涟里看看书,练练字,修身养性的。 讲道理这种事明明可以靠她的聪明才智去推测,她真搞不懂自己绑了人家师弟来逼问的意义何在? “因为您是反派b一ss啊!”哈士奇如是答复了她。 “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她依旧茫然。 “身为反派总是不搞事,岂不是石乐志?” “” 难为你还能用如此真诚的口吻为我解答如此深奥的问题啊。 “壮士你是不是让人私下在查什么?”银子问。 “怎么,你好奇啊?”顾如许扭头笑眯眯地看向它。 银子咽了咽口水:“我好奇的话,您打算告诉我么?” 顾如许嫣然一笑:“我是个有原则的反派。” “什么原则?” “看心情啊。”她笑得无比开怀,哈士奇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喂喂喂,别一副失望的样子,你还不是成天看权限说话?” “那是规定嘛,我也没法子” “我心情不好嘛,我也没法子啊。”她眨了眨眼。 “”家养的壮士越来越精明了,该如何是好? 见它垂头丧气的模样,顾如许勾了勾嘴角。 她这段时日只查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兰舟那小子究竟在此生阁地下筹谋些什么,据阿舒所说,昨日又有几辆马车趁夜进了此生阁后院,而账目上依旧是明暗各一本,曾经运入此生阁的那些兵器,没有一件记录在册,支出的银两尽数化整为零,掺进了其他的账面。 此外,她发现兰舟近来似乎一直与什么人书信往来,陌生的鸽子日便会飞入他院中,她瞧见过几回,旁敲侧击,这小子却总有法子转移话题,难缠得很。 自从他上回对沈虽白表露出暗藏杀机的敌意之后,她愈发看不懂这小子了。 明明只有十几岁,有时却像是早已深谙世事,处变不惊了似的,她曾有过的将他养成根正苗红三好少年的想法,也渐渐偏离了。 她愈发觉得,这个少年不简单。 可又不信他会害了她这个表姐。 兰舟对顾如许的态度着实奇怪,说他不服管教吧,在许多事上还是顺着顾如许的喜好来,对旁人不喜言辞,唯独爱对这个表姐唠叨,从天凉添衣到饭桌挑食,事无巨细,颇有几分老妈子的架势。 兰舟对顾如许的好,她都晓得,这个年纪似乎总是有那么点口是心非的毛病。 但在一些更为隐晦的事上,她总觉得这小子瞒了她很多秘密。 有时她甚至觉得,他和顾如许一样,都活得像个谜。 她眼下唯一的线索,就是挂在脖子上的这枚护国令了。 护国令,顾名思义,与这大周命脉脱不了干系,握着这么一块能调动边关百万雄师,在江湖却用不得的令牌,越发惆怅。 而另一件,便是之前阎罗殿附近发现的那些脚印了。 脚印浅得几乎分不出这究竟是男人的脚还是女子的脚,线索太少,就连暗阁弟子至今都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无奈之下,她只得先增派了巡逻的弟子,防范一番。 顾如许的仇家遍布江湖,真要一个个地排查过去可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弄明白的事,不过她最近眼皮总是乱跳,心中不安得很。 “壮士,其实您也不必这么紧张。”银子劝道,“虽说常言道眼皮跳吉凶兆,但实际上这眼皮跳啊,就医学上来说,多半是用眼过度,身子疲乏所致,您最近成天想这想那,一件事没愁完,又为另一件发愁,夜里睡不好,眼皮会一个劲儿地跳也不足为奇。” 闻言,顾如许啧了一声:“你如今倒是开始给我上生理健康课了?那是我想愁吗,我穿过来之前你可没知会我,魔教教主原来是个既穷又累没有五险一金,只有加班扣命,还得为自家下属的心理健康问题操心的高危职业啊。” 银子不由得为之汗颜:“有您说得这么惨么?” “不如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有没有这么惨。”她一脸生无可恋。 “至少您还有个沈虽白,给您续命啊。”银子脸不红气不喘地安慰她。 “能续多久?况且他是女主的,又不是我的”她气恼地咕哝道。 “您别这么悲观嘛,人活着还是要有梦想的,长命百岁也是个伟大的梦想啊!”银子真诚道。 顾如许忍不住要笑:“百岁不指望,有个七八十就满足了。” 仔细想想,人活一世,最后不就是个安度晚年,化尘入土后,还能有人为自己立座碑,上一炷香么。 “壮士,您也挺佛系的呢。”哈士奇耷拉着大舌头,目光明亮地望着她,“不过我还是要善意地提醒您一句,凡事留个心眼儿,无论对于多么信任的人。” 顾如许一挑眉:“你今日怎么了,这么一本正经的,与你这张脸不是很搭啊。” 银子:“” 就在这时,卫岑突然来院中寻她:“教主,山门外有人叫门。” 顾如许愣了愣:“谁?” 他迟疑了半响,道:“这个月上门找您寻仇的第七个仇家。” 顾如许眉心一跳:“这回是那个门派的?” “武当。” “他们这葫芦娃救爷爷是吧?”她算了算啊,这个月有三个峨眉小姑娘,一个少林老秃驴,两个华山穷道长,算上这个武当的,恰好凑一条葫芦藤。 她就不明白了,这些个正道人士不好好在自家山头学艺,成天排着队来琼山找麻烦做什么,一个两个的还都那么欠揍的德行,问话不好好答,非得扯嘴皮子。 前六个她没给打死,不过下山的时候,都是给抬下去的。 这可不能怪她,她哪晓得这些人如此不禁揍,一掌就劈出二里地。 看来不是人人都像沈虽白,被她打了那么多回,还能活蹦乱跳的。 她牵着狗,与卫岑一道去了山门前,那武当弟子竟然已经跟兰舟打了起来,刀光剑影的,四周围了一群瞧热闹的弟子,活像个杂耍现场。 红影剑当即出鞘,笔挺地插在了二人中间。 兰舟看了看面前的剑,默默收了手。 那武当弟子显然吓了一跳,抬起头望见不远处石阶上站着的红衣女子,灼灼桃夭八百里,仿佛都从那女子眼中绽放开来,妩媚多情桃花眸,双月柳眉浅螺黛,倾城绝色一词绝不为过。 江湖盛传,邪教红影,有三处最是该防。 卑鄙且全然无法预料的手段,诡谲却招招致命的武功,以及魔教教主的脸。 他一直对前两样心怀防备,唯独这最后一样,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一见,才算懂了。 祸国之貌,说的恐怕就是如此。 他望着那女子一步步走来,每近一分,都能让人呼吸一窒,手里的剑也渐渐稳不住了。 “你俩怎么打起来了?”顾如许好奇地看向兰舟。 兰舟撇撇嘴:“我只是想问问他来寻你有何仇怨,是他先动的手。” 闻言,她转向那个武当弟子,心累地问:“这位兄台,本座哪儿得罪你了?” 若没数错,这句话她已经问七遍了。 那武当弟子咬牙启齿道:“跟魔教妖女没什么可说的!看剑!” 说着,便拔剑朝她刺来。 “哦。”她驾轻就熟地抄起红影剑挡了一下,“你们找人寻仇都一套台词的吗?” “什么?”那武当弟子显然没听明白。 也就在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手中的剑已经被挑飞出去,闻名江湖的赤铁长剑就这么抵在了他喉间。 眼前的女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现在能说了吗?” 他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 看他这脸色,顾如许便晓得不必再打下去了。 要问她为何如此熟——笑话,在他之前都一个套路演六回了,一个个都问啥不答啥,当头先来一句“妖女”“魔头”,然后就冲上来同她拼命。 至于武功,啧,总而言之她还得时刻留心别把人扇死了日后更多麻烦。 眼前这位想必也不例外。 卫岑上前将其捆了个结实,交由她审问。 顾如许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本座呢,也不是什么好人,就开门见山了,你们这一个接一个的成天排着队来找本座报仇,也该给本座一个理由吧?你这功夫都没练到家,本座方才再使点劲儿,你这会儿八成得去鬼门关前转悠了,看在你眼下还能喘气儿,也为了明日你依旧还能喘气儿的份上,同本座说说,你为何要来杀本座?” 这些自诩正道的人都好面子,这个祖传的毛病会让他们不屑于背后偷袭,无论武功上的差距多么悬殊,他们依旧会选择堂堂正正地来山门前叫板,就这一点来说,顾如许觉得还挺傻的。 不过一方水土一方人嘛,这对她来说也能省不少事。 那武当弟子悻悻地瞪着她,似乎不想说话。 “兄台,看见那边的人吗?”她扬手一指,就见孟思凉正站在不远处,他怡然自得地摇着扇子,眼中笑意如春风拂面,温柔得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萱谷毒仙听说过吧,他可不像本座这么好说话,落到他手里的人,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的,比比皆是,本座也不晓得他最近在琢磨什么蛇虫鼠蚁,不过你一定不愿想象那些玩意儿在你身上爬来爬去是什么滋味吧,嗯?” 萱谷的名号,江湖上无人不知,武林中大半剧毒都是出自此处,她如此,已经算是比较委婉的说法了。 那武当弟子望着孟思凉,冷汗细细密密地渗漫了额头,再看看眼前如花似玉的魔教教主,心肝脾肺肾不由得抽痛起来。 “你,你杀了我师父!”他颤抖着说道。 “什么时候?”顾如许还真想不起这么回事。 “三年前。” 哦,那会儿这副身体还不是她的。 “在哪?”她继续问。 “长岭,杨山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讳莫如深 长岭。 杨山谷。 听到这,顾如许不由得楞了一下,侧目瞧见一旁的兰舟皱了皱眉。 “妖女,你可想起来了?”那武当弟子眼中恨意滔天,“当年你不知使了什么诡计,将我师父,华山的两位长老,少林的渡厄大师,峨眉的与宁师太引至长岭杨山谷中,将其杀害,此等行径罄竹难书!我习武至今,就是为了替师父报仇!为武林除害!” 此话说得慷慨激昂,可谓恨之入骨。 不难想象这些年,他是如何隐忍着,勤学苦练,终于到了这山门下。 长岭一战,顾如许曾听系统,乃至江湖传闻提及,那时踏雪红梅名震武林的一战,据说当日顾如许在长岭约战四大门派的豪杰,仅凭一人一剑,力压五大高手,最后虽不能说毫发无伤地脱身,但那五大高手,却是真真切切地死在了杨山谷中。 由此一战,踏雪红梅顾如许之名,一夕之间传遍武林,红影教也随之声名鹊起,称霸一方。 江湖中人说,顾如许是个魔头,是个祸患,也是个传奇。 或许长岭一战前,她不过是个被剑宗逐出师门的逆徒,但那之后,这个名字却令江湖豪强无不如鲠在喉。 “你师父是武当前掌门聂之行?”她记得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来着。 “正是!”那武当弟子义愤填膺,“武当山素来与你并无冤仇,我师父那时更是从未为难过红影教,你的心肠该是何其歹毒,才能对他们下此毒手!” 四大门派的高手皆死在杨山谷,他不信顾如许的身手当真如此可怖,五人联手也难逃一死,必定是顾如许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卑鄙手段,害死了他师父和其他豪杰! “放肆!”兰舟怒极,上前便将他提了起来,“你知道什么,敢如此确信是我们心肠歹毒?怎么不去问问你那师父!” 说着,便要拔剑。 “兰舟住手!”顾如许见势不好赶忙上前拦下,利落地将那武当弟子推到一边,免得他话都没说完,就得死在这小子的剑下了。 兰舟顿觉不服:“他是来杀你的,既然如此,我替你杀了他,又有何不妥?” “他又没本事杀我,跳梁小丑一个,何必费那劲儿?”顾如许笑着拍了拍他,转而吩咐道,“卫岑,把这人赶下山去,本座今日没心思应付如此没用的仇家。”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推着兰舟走了。 “妖女!你站住!我要为师父报仇!”那武当弟子依旧不死心,冲着她的背影高声喊着。 一柄重剑砸在他脚边,入土三寸,眼前的墨衣男子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胡咧咧什么?”卫岑鄙夷道,“就凭你还想找教主寻仇,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的斤两。” 两旁的弟子围了上来,将人丢上牛车,拖下山去了。 另一边,顾如许正忙着给熊孩子顺毛。 “唉呀,不就一个武当弟子嘛,之前还来过峨眉,少林,崆峒,华山,剑宗呢,真斤斤计较起来,我每日什么都不用做,光忙着和他们决斗了。”她一本正经地宽慰他,“无关痛痒的蝼蚁,何须浪费功夫?” 兰舟皱眉:“那小子出言不逊,所言非实,我听着来气。” “江湖传闻那回不是夸大其词?”她无奈道,“不过你似乎对长岭的事,很是在意啊,过了这么多年,我都记不真切了。” “你忘了?”兰舟面露狐疑。 “嗯,有些细节想不起来了。”她含糊其辞。 他沉默半响,忽然叹了口气:“你没有错,那些人都该死。” 闻言,她不免疑惑。 但在这小子面前,她可不敢轻易表露出端倪,只是暗暗将这事记下了。 忽然,她感到一丝异样,回身掷出一枚暗器! 暗器飞过墙头,扎在一株树上,她当即施展轻功追出去看。 林间一片寂静,除了方才那枚暗器,惊扰了树杈上一只飞鸟,便再无动静了。 山风静谧,如无声之雨,令人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 “怎么了?”兰舟也到了树下。 她拧了拧眉,将暗器拔下来,跳下树。 “没什么,可能是附近有松鼠什么的”她若有所思地低语。 “松鼠?”兰舟仰起头望着那根树杈,迟疑半响,点了点头。 “走吧,大概是我多心了。我今日做了些小点心,你来尝尝,别成天绷着脸”她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顺手将他紧皱的眉头拂开。 兰舟弯了弯唇角:“你做的糕点?没加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小屁孩,这么不信任我。”她好笑地敲了他一记。 二人走远了,此时,距离方才被暗器打中的树干不远处,枝叶葳蕤,如蓬作掩,一道黑影虚晃而过。 是夜,半山小筑中,孟思凉正专注地捣鼓着柜子上的瓶瓶罐罐,一时不觉有人到了门前。 叩门声响起,他方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一眼。 “教主几时这么客气的?”他莞尔。 顾如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灯下美人,昳丽无双,若是唐突了,岂不是太失礼了?” 孟思凉轻笑一声:“教主真会开玩笑,在下已过而立之年,若说美人,教主还是自己去照照镜子吧。” 这波魔教互吹,顾如许觉得甚是有趣:“不如思凉你先把萱谷的驻颜秘方借本座看看,省得本座哪天人老珠黄,对不住这两个字。” “驻颜秘方没听说过,毒药的秘方倒是有一堆,教主可要?”他笑道。 顾如许摆了摆手,敬谢不敏。 “本座一直挺好奇的,萱谷以制毒闻名江湖,明明有如此高绝的制毒技艺,为何不好好练练武功傍身呢?” 虽说萱谷素来不问正邪,只凭毒令武林中人拜服,但行走江湖,万一有个不得不与人动手的时候,可是要吃大亏的。 孟思凉将手边的两只小陶罐放入木柜中,又开始拿着药杵捣毒汁。对于这一问,似乎一点也不觉得醍醐灌顶,值得深思。 “萱谷谷主代代学武,只为强身,并非为了同人争斗。所幸江湖中人多多少少会有求于萱谷,且谷口一直设有机关,擅闯者必死无疑,故而也就无需练得一身高强武艺,显得多此一举。”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石钵中的毒草,“况且萱谷的毒已经令人惧怕,若是谷主也令人闻风丧胆,毫无破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想必不用我多说,总要留一些像是破绽的破绽,世人才会安心些不是吗?” 望着他眼中的笑意,顾如许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离开萱谷这么多年,依旧安然无恙地留在这众之矢地的红影教,若说没几分本事,她是不信的。 “武功差,可不代表好对付。”他意味深长地冲她一笑,“教主今日来此,该不会只是为了向我打听萱谷谷主的武功为何如此之差的吧?” 顾如许干咳一声:“自然不是。” 她顿了顿,坐了下来:“思凉,半年前你帮本座拔箭的事,你可还记得?” 孟思凉怔了怔:“记得,那支箭还留在这。” 说着,他便起身去给她取了來。 那支剑被剪成了两截,上头还留着她的血,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半年前发生的事便历历在目。 时至今日,她还能清除地记起那痛彻心扉的感觉,万幸没有伤到骨头,否则她现在说不定就成跛子了。 她对于这个地方的记忆,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但在那之前,显然还在顾如许身上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事。 “我验过这支箭,箭头上无毒,但这些血里却留了些余毒。” “知道是什么毒吗?”她追问。 孟思凉沉思许久:“此箭拔出来时,这毒已经解了,余毒极少,能毒死一只老鼠已是很不容易,不足为惧,我试着查了这毒,但十分不易。” 闻言,她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中毒中箭的人是您,不曾看到是何人下此毒手吗?”孟思凉问。 看着手中的断箭,她叹了口气。 “之前同你说,我的记忆有些模糊,记得不大真切了其实还要更严重些。”她神色凝重地看着他,“思凉,关于我中毒之前的事,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关于失忆,她之前也同孟思凉说过。 偌大的红影教,有阿舒,有卫岑,林煦,还有兰舟他们,诚然他们并不会害了她,但她的直觉却让她将此事瞒了下来,唯有对孟思凉,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只是觉得这件事可以同他商量罢了。 而孟思凉也的确不曾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 “您是记不起那时是如何受伤的还是” “所有。”她道,“包括之前发生过的一切,我只能断断续续地记得一些,我甚至记不起自己的爹娘。” 她努力地将自己和顾如许想象成一个人,说出的话,就更亦真亦假。 她渐渐开始觉得,自己应该多站在原主的角度看待这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事,这些她不能理解,却又确实存在的旁枝末节,在顾如许身上,应该还有些她不曾发现的事,或许这才是找到凶手的关键。 “思凉,有人要杀本座。”她一字一句道。 “您不是经常有仇家么?” “和那些找上门来的人不一样,无论是侥幸还是必然,这人的确有本事杀本座。”她神色凝重道。 孟思凉略一沉吟:“您打算怎么办?” “本座得把这人找出来。”她道,“思凉,关于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孟思凉扬了扬眉:“比江湖上那些成天道听途说的知道得多些,只是您从前不喜言谈,只与兰公子来往亲密些,我只知您与兰公子似乎是家中遭灾之后来到琼山,一手建立红影教,此后不久,阿舒与林煦也来了,您凭长岭一战,威震武林。” “你可知我为何要去长岭?”听那武当弟子所言,她似乎是把那五位了不得的人物引到了谷中,但为何如此,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我为何要杀那五人?” 孟思凉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了,不过当时与您同去的,是兰公子。” 兰舟? 她吃了一惊。 “您不妨去公子那问问。”他微微一笑,“您与公子是表姐弟,您眼下的状况,同他说说,一家人总会帮忙的。” “这暂时不能告诉兰舟。”她陷入犹豫。 “为何?” “兰舟即便他知道我的状况,也不过是多一个担忧的人罢了。况且”况且兰舟的疑心比她想象中还要重,被他发现她压根不是他表姐,不知他会用什么法子对付她。 见她如此坚决,孟思凉也不再多劝,只道:“这支箭上的毒,我会继续查下去,您自己也小心些,近来江湖上可不太平,您拿回来的那块令牌,是招灾之物。” 她点了点头:“阿舒已经回此生阁,若有需要,你传书给她便好。” “传闻此生阁的眼线遍布江湖,若有用上之时,我不会客气的。”孟思凉道。 顾如许起身,走到门边,忽然停了下来。 “思凉。”她侧目望着他,“阿舒与林煦的事,你知道多少?” 他僵了一下。 “知道个七八分吧。” “阿舒同我说,她背负的血海深仇,不能不报,当真如此?” 他默了默:“不曾有假。” “为报此仇,已经到了委身嫁娶的地步了?” 他犹豫了片刻,放下了手中的药杵和石钵,看向她:“教主,那是阿舒自己的选择,这一辈子,她要怎么走,旁人不该阻挠。” “你这师父也算是‘旁人’吗?”她拧眉,“此事本座也不想多嘴多舌,但,她回青州的那日,你似乎有话没对她说完,打算就这么憋着?” 闻言,他笑了笑:“教主您说什么呢,我要说的,在她走的那日,就都说完了。” “是吗?”她回想起季望舒启程返回青州那日,他望着她离开的时候,他的眼神,欲言又止,如此显而易见,阿舒转过身去,没能看到,还当她看不到吗? “是,都说完了。”他神色安然。 她耸了耸肩:“如此便好。本座明日便要闭关,这箭上的毒,就劳你多多费心了。” “教主客气了。”他莞尔。 望着她走出半山小筑,提着灯,沿着山路走远,孟思凉无声地叹了口气,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皮肉之下,透出了细密如丝缕的黑色,正一点点朝着指尖蔓延。 他深吸一口气,运气调息,再度将其压了回去。 红润的色泽从皮肉下泛开,他才得以松一口气。 门外夜色渐深,廊下灯火摇曳,他倚在门框上,静静望着远处交错的树影。 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师父曾说过的话。 人生如棋,布局落子皆在自己手中,结果固然只有胜负之分,但棋局却是千变万化的。 不过师父忘了告诉他,若从一开始,便明白自己身在死局,又当如何抉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教主又双叒叕闭关了 燕雀啁啾,晨露依依,今日的琼山一如既往的教风淳朴,和平友善,除了后厨多买了一扇猪肉之外,能值得多说几句的,便是红影教敬爱的教主大人,她又双叒叕闭关了。 这在红影教中,其实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因为教主大人她对于闭关似乎有着极为偏执的喜好,从前也经常是一言不合就把自己锁在后山石室中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人影。起初是因为总跟兰公子吵嘴,不知从何时开始,倒是成了教主的习惯。 渐渐地,大家也都不足为奇了。 啊,听说教主又闭关了。 哦,教主这回要把自己关多久? 我猜十天。 我猜十五天! 我猜二十天! 总而言之,教主闭关了的消息,在阎罗殿内,还没有后厨那扇多买的猪肉来得新鲜。 “兰公子。”林煦找到兰舟时,他正站在石室前,一言不发地盯着那扇门。 “她进去多久了?”兰舟的脸色似乎有些沉。 顾如许三天两头闭关的癖好他是知道的,每每出关,她的内力乃至武功都会更进一层,诚然这其中发生过什么,他无从得知,但她这回闭关,同林煦讲了,同卫岑讲了,还嘱咐了孟思凉看顾他一些,偏偏就是没有同他说一声。 这种显然将他视为孩子的做法令他很是不满,今晨起身时,却被告知她已经进了石室。 闭关之人,静心与专注最是要紧,被人打扰走火入魔的先例比比皆是,那道门一锁,便不容任何人踏入,有了上回的前车之鉴,破门而入这种事,他是再不会做了。 “是,教主天刚亮那会儿,便闭关了。”林煦答道。 “她的狗呢?”他忽然想起那只黑白分明的蠢狗了,而林煦欲言又止,他犹豫地看向那扇门,“她把狗带进去闭关了?” “教主说银子很乖,没事的时候还能陪她解解闷。”林煦尴尬到。 兰舟:“” 闭关带着一只狗解闷,可真是闻所未闻。 “罢了。”他揉了揉眉心,“看着这座石室,不可松懈。” “是,公子。” 兰舟转身离开,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屋中,空无一人。 日近黄昏,前往云禾山的官道上,黑衣女子头戴黑纱箬笠,腰垮无名长剑,策马而奔。 马背一侧捆了个竹篓,布头一掀,立马钻出个毛茸茸的狗头来,咧嘴就冲她喊。 “壮士,您就这么溜出来了?”哈士奇仰着头,望着马背上的女子。 迎面而来的风,掀起箬笠上的轻纱,露出艳绝天下的一张脸。 顾如许白了它一眼:“我不这么出来,难不成还从阎罗殿正门走?” “您怎么把我也带出来了呀?”哈士奇看着自己窝着的这个小篓子,胳膊腿儿都伸不直,颠了一路,它都要抽筋儿了。 数个时辰前,它随顾如许一道进了她闭关的石室中,锁上了门,她便立刻换了身衣裳,揭开了石室地板的暗格,抱着它离开了那间屋子,随后从后山另一处出来了。 那条暗道连它都不晓得,据宿主所言,这也是她偶然发现的。多亏这条暗道,上回才没被兰舟那小子发现她闭关是假。 “把你留在那我不放心。”她一面挥鞭驭马,一面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没说?” 哈士奇心头咯噔一下:“我,我没告诉您的事挺多的,主要是您权限不够,您指哪一件啊?” 顾如许懒得同它打哈哈:“你不说,我也逼不了你,不过若是被人欺负了,可得告诉我。” 哈士奇眨了眨眼:“您要落井下石吗?” 她扬了扬眉,极为稀罕地对它展颜一笑:“幸灾乐祸是咱俩之间的事,我怼你,无损利害,但别人横插一脚,我心里就不大痛快了。” 自家的狗子,再熊,她自己管着。 那晚的系统像是忽然间被拔光了刺的刺猬,眼里全是疲惫,连吵架都懒得同她吵了,她要是连这点知觉都没有,真是枉活两世了。 她也曾暗暗观察过一段时间,唯一的发现,便是自家哈士奇,似乎特别怕兰舟那小子,遇上都恨不得绕道走。 这其中的缘由,她想了很久也没弄明白。 所幸那小子似乎并不怎么留意哈士奇,吃喝拉撒全不管,一副放任之的态度,便是在这等微妙的关系中,她渐渐觉得有种被这俩蒙在鼓里的憋屈感。 哈士奇窝在竹篓中,将脑袋耷拉在口子上,沉默了许久,才道:“壮士,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您想象中那么简单。” “我从来没觉得这鬼地方简单。”她道。 光是这江湖,就够她琢磨不通的了。 “不,我说的‘不简单’,是比您想象中的‘不简单’还要复杂许多的意思。”哈士奇努力想在自己现有的权限内将话说清楚,但说着说着,似乎又把事情绕得更乱了,望着顾如许疑惑的脸色,它只得叹息,“罢了您好好养成沈虽白吧,等您完成了这个任务,一切都会明了起来的。” 顾如许听得云里雾里,压根不明白它究竟想说什么。 但眼下,她得快些赶回云禾山,去见沈虽白。 一不小心就在琼山逗留太长时间了,不晓得他可有勤修不惰,好生练习那两本秘笈,她本就只有一年时间去教会他这些,这厢琼山剑宗两头跑,可真是个累断腿的任务。 虽说断腿的可能是马,但她的腰也颠得够呛。 一连赶了三天的路,总算是到了云禾山脚下,正要上山,却被哈士奇拽住了裙裾。 “壮士,壮士,您不会忘了沈虽白曾经在琼山见过我这副模样吧?”银子抖了抖毛,“若是被他瞧见我跟在您身边,您戴着十张面具都说不清啊!” 闻言,顾如许才恍然反应过来。 “对哦,你这脸”太容易认出来了。 放眼大周,都找不出第二只哈士奇来。 这一路赶得急,倒是差点忘了如此要命的破绽。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它,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 不知为何,哈士奇忽然有种背后一凉的感觉。 两个时辰后,顾如许带着狗熟门熟路地翻进了犀渠山庄,直奔一朝风涟。 竹林还是那片竹林,小屋也还是那座小屋,然而她绕着屋子转了三圈,愣是没找到沈虽白。 “壮士,没人在这。”银子极为上心地趴在地上嗅了嗅。 “我还没瞎呢。”她四处看了看,发现自己临走前交给他的秘笈还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柜上,照霜剑挂在床头,“这小子倒是不担心有人来偷剑。” “这里可是犀渠山庄,岂是那么容易就闯得进来的?” “我不就在这呢嘛。”她不以为意。 不晓得是她轻功卓绝还是在顾如许的执念里,对这个她曾经拜师学艺,日夜相对了七年的地方还留着那么一点思念,才让她屡次闯入这座天下第一庄,竟次次如此顺利。 她在门前等了许久,还是没见沈虽白回来。 “沈虽白该不会下山去了吧?”银子猜测道。 她起身:“我出去找找。” 她记得不久之前抓到的那几个剑宗弟子,还说他一直在庄子里,就几日功夫,能跑到哪儿去? 让银子留在一朝风涟守门之后,她便沿着林间路,走出了一朝风涟。 犀渠山庄不愧为天下第一庄,其间偌大,不可丈量,身着白衣玄袍的弟子来来往往,或是在廊下谈论今日所学,或是在院中与师兄弟切磋武艺,白衣少年,意气风发,手中长剑翩若惊鸿,无关相貌,单单是这潇洒恣意的模样,便已教人难以错目了。 顾如许躲在一棵树上,悄悄地观望。 这样的场景,道一句岁月安好也不为过。 怪不得都说犀渠山庄是人人向往的江湖,这样的地方,的确让人流连忘返。 不远处的屋舍下,还挂着犀渠山庄的牌匾,山顶流光灼灼,晃得她眼睛疼,梦中的火海一闪而逝,似乎有些画面与之交叠了。 她缓了缓神,望见不远处的韩清。 他似乎刚与人一人切磋完,披上玄袍,走了过来。 顾如许眼疾手快,从树上跃下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拖到角落里。 韩清吃了一惊,没等喊出声便被捂住了嘴,待看清来人,他更错愕了。 “你,你不是那个” “嘘,别嚷嚷。”顾如许拍了他一记,示意他不要咋呼,待他点头之后,才慢慢放开了他的领子。 “你怎么在这?大师兄说你走了” “这不又回来了吗?”她四处张望,确信没人留意这边,才向他打听,“沈虽白去哪儿了?他怎么不在一朝风涟?” 闻言,韩清眼神犹豫:“大师兄啊” “他在哪?” “他眼下还在规仪峰呢。” “规仪峰那是什么地方?”她追问道。 韩清迟疑片刻,指了指南边的那座山:“那座就是规仪峰,是我师父的住处,也是剑宗宗规收录之所。” “沈虽白去那作甚?” 韩清耸了耸肩:“去那还能做什么,领罚啊。” 顾如许一脸莫名,隔着面具都能看到她眼中的不解:“他犯事儿了?” 韩清叹了口气:“大师兄想入颜玉楼,可去得太耿直了些,被宗主发现,给拦了下来。” 颜玉楼这地方,她倒是听阿舒提过,江湖上若有哪处能与此生阁一较高下的藏秘处,那便是剑宗的颜玉楼了。 只闻其名,未见其楼,据说这座楼中,藏着大周开国以来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未免祸从口出,此楼在沈遇继宗主之位后,便锁了起来。 未经准许,剑宗任何弟子不得入内,违者严惩。 “大师兄不知怎么想的,非要进去,惹得宗主勃然大怒,愣是罚了一百清心鞭,命大师兄去规仪峰对着剑宗宗碑抄宗规百遍,潜心思过,不抄完不准下山。”韩清直摇头。 “他抄了几天了?”顾如许眉头一皱。 “五日了。”剑宗宗规上千,饶是他被师父罚惯了都不免唏嘘,“咦,我同你说这些作甚,你又不是剑宗弟子。” 他忽然反应过来,然而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被眼前这女子套干净了。 “带我去规仪峰。”顾如许道。 “啊?”韩清一下没反应过来,诧异地盯着她。 “别废话了,带路!”顾如许推了他一把,“还想不想让你大师兄歇会儿了?” “这”韩清犯了难。 按理说剑宗的宗规,身为弟子不可违逆,带着个外人去规仪峰显然不合规矩,还不晓得这女子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万一闯了什么祸,他如何跟师父交代? 可是大师兄已经受罚多日了,放着不管他也难以安心 “行了,别磨叽了,去还是不去?”顾如许直截了当地让他选。 韩清咬咬牙,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遮住她的衣裳:“低下头,跟我来。” 他带着她穿过两座庭院,往规仪峰而去。 云禾山规仪峰,山清水秀,碧竹漪漪,乍一看的确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峰如其名,此处的一草一木似乎都透这一丝不苟的严谨,就连通往山巅的小道都修整得规规矩矩,两侧石灯座齐整地延伸至山顶,十分的干净漂亮。 眼前的场景,让顾如许没来由的觉得有些眼熟,就好像上辈子曾经来过一般,记忆中模糊不清的画面,隐隐约约的,与之交叠起来,终于成了真切的景色。 “你看什么呢?”韩清见她走走停停,疑惑地问。 她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攀上山顶,便见一座大殿,匾额上书:规仪雅正。 “随我来,大师兄就在殿内。”韩清领着她蹑手蹑脚地摸了进去,“别乱走,我师父这个时辰也在。” 顾如许点点头,紧跟着他往里走。 穿过这座大殿,又是一片竹林,竹林深处的偏殿中,四壁烛光通明,层层累叠的木架上,排着不计其数的蜡烛,烛泪滴落,如结花般悬在木架边缘。 巨大的石碑就摆在殿中央,素纱微微摇晃,牵动着玉珠帘,满堂寂静。 点着烛灯的案前,沈虽白端端正正地跪在那,面前纸笔皆有,他就跪在一块蒲团上,神色平静地抄着上千条宗规。 ------题外话------ 愉悦地开始发糖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你看你,怎么又被欺负了 顾如许和韩清窝在花丛里,远远地望着。 沈虽白的脸色不大好,许是抄了许久的宗规,眼中血丝都冒了出来,唯有握着笔的手,依旧稳如泰山,一笔一划毫不敷衍。 仿佛正在抄写的不是繁琐的宗规,而是他喜爱的字帖。 “大师兄已经在规仪峰五日了,宗主有令,在他打消进颜玉楼的念头之前,谁都不准求情。”韩清叹息道。 顾如许望着跪在宗法碑前的沈虽白,甚是不解:“那什么颜玉楼,他要进去作甚?” 颜玉楼这个地方可与此生阁大为不同,此生阁夜半之后,可凭银两买得自己想要的消息,只要你带够了钱财,无论美丑老少,身份地位,此生阁素来不会同钱过不去。 但颜玉楼,据说只有历代剑宗宗主有资格走进去。 被锁在楼中的秘辛,甚至连大周天子都无法窥探,在这远离朝堂的江湖,若是没有确实的证据或是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得好。 关于这座颜玉楼,她也只是有所耳闻。 此生阁对其知之甚少,就连阿舒,都只知其名,不知其内。 “颜玉楼不是你们剑宗的地方么,怎么自家弟子想进去看一眼,就罚得这样重?”她不解地问。 韩清无奈地撇撇嘴:“剑宗有数千弟子,故而宗规严明,便于管教,其实大师兄也没来得及进颜玉楼,不过他既是掌门大弟子又是掌门之子,犯了错就更易招人诟病,打小大师兄犯了错,都要比别的弟子多受些苦,宗主家法甚严,大师兄作为我等表率,也不愿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其仗着少庄主的身份,总被偏袒。” “表率个鬼啊!”顾如许听着听着一股子无名火就窜上来了,“都被打了一百鞭了,还在这面壁思过抄宗规,剑宗宗规一千多条呢吧,手都得抄断了!” “宗规这么写着,还是宗主下的令,我也没法子啊。”韩清颇为无辜。 他何尝愿意看着大师兄带着伤在这面壁思过,可是除了远远看着,私下给师兄送些药,他能怎么办? “你可知道他为何非要进颜玉楼?”顾如许也有些好奇。 韩清想了想:“那日站得远,没怎么听清,不过大师兄与宗主争执时倒是提及了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兰舟。” 顾如许吃了一惊:“兰舟?” “我只听到这个名字,其他的就断断续续听不清了。”韩清无能为力道。 她陷入了沉默,只听韩清继续道:“大师兄素来敬重宗主,这回为了进颜玉楼与宗主起争执,倒是挺出乎意料的。大师兄是剑宗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就连我师父都说,他将来必成大器,内门这些年悉心栽培,大师兄也一直不负众望,但最近不知怎么了,师兄总是会做出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 “比如?” “比如跟着你学武,还有前几日与岳世子,恭仪郡主私自跑去琼山阎罗殿,宗主这次是数罪并罚吧。”韩清感叹道。 顾如许听完他的话,若有所思地望向沈虽白。 果然是男主啊,众星拱月,武学天才,你说说这浑身上下还有哪儿没开挂?恐怕有不少人觉得是她妨碍了他光耀宗门的路吧。 也难怪她要他学那十八本秘笈的时候,沈新桐和韩清会是那般反应,把这么个根正苗红的少年英才交到她这个来历不明的“世外高人”手里,万一给带跑偏了,剑宗上下可上哪儿哭去。 她忽然有种肩负武林未来之重任的沉重感啊。 正迟疑着,她忽然瞧见有一青衣男子步入了殿中,模样周正,面凛如霜,白玉束冠,长绦垂肩随风荡,阔步昂首冉冉来,可谓不怒自威。 光是这么远远看着,便觉此人不是什么善茬。 就见他径直走到沈虽白面前,从一只长盒中捧出一支戒尺来,然后,沈虽白便伸出双手,掌心朝上,递到那人跟前。 “他要做什么?”顾如许瞧着这架势,不免有些担忧。 话音未落,便见那把戒尺重重地落在沈虽白掌上,清脆的一声,便是在殿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顾如许登时急眼了,所幸在她冲动冒头之前,被韩清一把摁住。 “你别出去,一会被发现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韩清低声告诫她。 顾如许这会儿一脸难以置信:“你们剑宗怎么还打手心儿啊?这又是鞭子又是抄书的,这么折腾人的?” 韩清拼命示意她轻着点:“上戒尺算手下留情了,你可别去添乱,回头大师兄十张嘴都说不清!” “那人谁啊,上来就打人!”顾如许恼火地盯着那个青衣男子,对于这等二话不说就动手的蛮人颇为不齿。 那戒尺一下一下落在沈虽白手上,沈虽白虽说一声不吭,但那双手转眼间就被打得一片通红,瞧着就疼得不行。 她小时候也被打过手心儿,不过那都是意思意思,吓唬小孩子的打法,哪有这般狠得下心。 韩清干咳一声:“那是我师父,剑宗长老。” “陆璋?”她好歹还记得之前听说过此人,身为剑宗长老,却掌管着剑宗千余宗规,在规仪峰看守宗法碑,平日里不苟言笑,执规严明,在众弟子眼中,比宗主还令人敬畏。 “你晓得我师父也好,别惹他,我入师门十年,都不敢惹师父。”韩清再三叮嘱。 想当年他还是个皮猴,被自家爹娘送进剑宗习武。在入内门之前,他也是众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习武的天赋,对于心法的悟性,处处都是夸赞之声,后来被师父看中收入门下,那之后,他才晓得人在这世上是真的有克星的。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尝过了抄宗规,清心鞭,面壁,顶缸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谆谆教诲”,最后屈服于师父的五指山下,就此认栽。 在剑宗十年,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师父一个眼神过来,就得吓得他抖三抖。 “这怎么还没完没了了!”眼看着都打了二十来下了,还不见停手,顾如许着实有些看不下去。 韩清怕她乱来,抢先拽住她。 “这束规尺得打五十下呢。”他解释道,“师父下手有分寸的,大师兄受的都是皮外伤,就是疼了点。” “我瞧着可不止‘疼了点’啊。”她一脸鄙夷,“这规仪峰是什么私塾吗,多大人了还打手心?” 韩清深表无奈:“这也不是我说了算啊。不过我听说这束规尺最初是为一个女弟子专门做出来的呢。” “专门做一把戒尺打手心儿?”顾如许眉心一跳。 不晓得那位剑宗大佬,有如此闲情逸致。 韩清朝殿内望了望,低声问她:“大师兄受罚,我身为师弟,关心些也在情在理,你一个‘世外高人’,为何比我还忍不得?” 闻言,顾如许怔了怔。 “我我几时忍不得了?你休要乱说” “你都想往规仪殿里冲了,若不是我拦着你,我看你是打算跟我师父打一架。”韩清一脸狐疑地盯着她,“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怎的会与大师兄走得这样近?” “我”忽然被如此一问,她也不知如何蒙混过关,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末了推了韩清一把,“就你话多,我凭什么同你解释?” 韩清撇撇嘴,道声“无趣”,二人继续蹲在花丛中等着。 眼看那五十记束规尺打完,沈虽白面色如常地同陆璋行了一礼,待陆璋离开规仪殿,他便继续若无其事地拿起笔,继续抄宗规。 只是生生挨了这五十下,换了谁,这手都得麻好一会儿,也亏的他能忍得住,静得下心写字。 待陆璋走远了,顾如许瞅准时机,轻功一跃便跳了出去,韩清阻拦不及,只得跟上。 她踏进这座规仪殿的那一刻,沈虽白便抬起了头,望见她,似乎有一瞬的错愕。 “你几时来的?” 顾如许径直走到他面前:“有一会儿了,一直在外头看你被打手心。” “大师兄!”韩清追了进来,同他解释了自己是怎么在主峰遇上顾如许的,又是如何带着她到了规仪峰。 沈虽白听完,便明白了。 “我去一朝风涟找你,但你不在。”顾如许实话实说。 “我我犯了宗规,来规仪峰领罚。”沈虽白没想到她突然回来了,毫无征兆,还恰好是他受罚的时候,这让他措手不及,“不过这宗规也快抄完了,你若是急着教那些秘笈,可否等我一会?” “嗯也不是不行。”顾如许也不想太难为这傻小子,她突然来规仪峰找他,也的确不大合宜。 韩清望着他俩一言一句地交谈,从这女子走进这规仪殿,大师兄的眼中瞬间有了笑意,诚然这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但此时此刻他莫名觉得自己站在这似乎有些尴尬。 他疑惑地打量着那二人,瞧了许久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只看出大师兄对这女子颇为迁就。 她上前,将一瓶膏药搁在案上:“大师兄,这是伤药。” “多谢师弟了。”沈虽白笑了笑。 顾如许伸手拿起药看了看,转而问:“你还有多少宗规没抄完?” “其实这是最后一遍了。”沈虽白道。 “噢。”她点点头,看向韩清,“他抄完宗规还有别的事吗?” 韩清楞了一下,摇摇头:“清心鞭已罚,束规尺已打,大师兄只需抄完宗规,便能离开规仪峰了。” “行,晓得了。”她了然,冲他挥了挥手,“那你就别杵在这了,一会儿我们直接就走。” 如此直截了当的逐客令,韩清险些真信了她才是这规仪峰的主人。 刚想开口,却瞧见自家大师兄的眼色。 嗯,没错了,是让他走的意思。 大师兄这胳膊肘怕是彻底拐不回来了。 他挫败地叹了口气,拱了拱手:“那就劳烦姑娘照顾一下我大师兄了。” 说罢,他便识趣地离开了规仪殿。 偌大的殿中,四壁烛火偶有吡剥声,静得有些尴尬。 沈虽白感到自己正被盯着但那张面具下的眼神,却让他看不明白。 “手给我看看。”她突然开口,落针可闻的大殿中,尤为清晰。 沈虽白愣了愣,迟疑片刻,还是搁下了手中的笔,将手递过去:“你要看什么?” 顾如许注视着那双被打得一片通红的手掌,不由得皱起了眉。 “我才多久没回来,你就让人这么欺负?” “你走了一个月零七天。”他道。 “你还数日子的吗。”她白了他一眼,“我也才离开一个月零七天,看看你,方才怎么都不晓得躲一下?” 沈虽白抿了抿唇:“我犯了宗规,理当受罚。” “蠢死吧你!”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给他示范,“他打你手心,你就不会在被打到的时候,顺势往下缩一缩么!直挺挺地挨打,回头一手的淤青” 看着她正儿八经地教他如何在挨束规尺的时候,使点小心思的样子,沈虽白不由得想起了多年前那个鬼灵精的小姑娘,曾几何时,也似这般情景,那眉梢眼角满是狡黠之色,告诉他,她被打手心儿的时候是如何装模作样,蒙混过关的。 与眼前之人,如出一辙。 就连教的法子,都别无二致, “别在那傻笑了,我说的记住没?”她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 沈虽白弯了弯嘴角:“嗯,都记住了。” 顾如许撇撇嘴,把药膏糊在他手上,咕哝着:“总被人欺负,真不让人省心” “嗯,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他应道,药膏抹在掌心,一碰就疼得钻心,他不由得闷哼了一声。 顾如许顿了顿:“这么疼?” “不碰的话其实还好。”他莞尔。 她想了想:“那我轻些。” 说着,手下的劲儿还真的放轻了,小心翼翼地帮他把药抹开,像给小孩子上药似的,顺其自然地还给他呼了呼。 温热的气息拂过掌心,酥酥麻麻,与药膏的清凉混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瞬间淌过心头,令他浑身一僵。 上完药,顾如许便坐到一旁,见他还呆呆地愣在那,便叩了叩桌面。 “喂,想什么呢,还不动笔,不是说最后一遍了?” “哦嗯。”他这才回过神来,提笔继续。 “傻乎乎的”她嘀咕了一句,托着腮坐在案边,静静等着。 她心里倒是想立刻让他回一朝风涟,在这抄这些劳什子宗规有什么用? 但以沈虽白的性子,这罚不领完,恐怕是不会下山的。 如此一来,她也只能在这陪他了。 这规仪殿真是个无聊透顶的地方,满屋子的蜡烛摇摇晃晃,下头的石碑影影绰绰,看得久了,就头昏眼花直犯困。 据说犯了错的剑宗弟子都要在这领罚,不晓得有没有那种写着写着睡过去的先例啊 这几日赶路的确有些累了,她觉得眼皮重的很,磕巴了两下,便趴在案上睡了过去。 沈虽白停了笔,看了她一眼。 也亏得她这个魔教教主能在剑宗的规仪殿中睡得如此之香,若是被人瞧见,不知作何感想。 他无奈地笑了笑,起身取来架子上的玄袍,给她盖上,而后坐回案前,继续抄宗规。 ------题外话------ 顾教主眼中:啊,我家男主怎么又被欺负了,他怎么能这么耿直! 沈虽白心中:小师妹终于知道关心我了,这顿揍挨得值!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赶紧的,脱吧 上千条宗规,即使只抄这最后一遍,也够等上好半天了。 顾如许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等她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已是沈虽白抄完宗规,过来喊醒她的时候了。 她起身时还记得抹了把嘴,省得睡得迷糊了,在他面前出丑。 “抄完了?”她望着他。 沈虽白已经将文房四宝收拾妥当,与那摞抄了五日的宗规搁在一处了。 “嗯,都抄完了。”他笑了笑。 “那就回家吧。”她揉了揉眼,打了两个呵欠。 沈虽白愣了一下。 她忽然反应过来:“一朝风涟算是你家吧?” 犀渠山庄的少庄主,整个庄子都是他家的,一座小小的别院,这么说应当也没什么错处。 “我只是住在那。”他忽而一笑,“不过若是你觉得那算个家,从今往后,那就是家了。” 这话听来窝心得很,饶是顾如许都不由得为之怔了怔。 她默了默,走到他跟前:“别磨叽了,再不下山该天黑了。” “嗯”他才迈开一步,便打了个趔趄。 顾如许眼明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怎么回事?”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冲她笑了笑:“许是清心鞭的伤还没好” 如此一说,她才想起,他还挨了鞭子来着。 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她只觉得一股子烦躁。 “挨了鞭子还在这立规矩,你还是个少庄主呢!还能不能给点面子啊!” “正因为我是少庄主,才应当为师弟师妹们作出表率。”他无奈道。 话音刚落就被敲了一记,错愕地抬起头,正对上顾如许老大不满的神情。 “谁规定做大师兄就非得事事谨言慎行,半点错都犯不得,还讲不讲道理了?” “这” “你也是,我教了你那么多,都说你是归我罩着的了,怎么还被人欺负?真丢人”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她也曾想过,照他这么拉仇恨的体质,在江湖上早晚都会树敌的,男主角被各路反派撵着跑的路数难道还少见吗? 但她万万没想到啊,这小子在外头被欺负也就罢了,回到犀渠山庄还要受委屈,这算什么事儿? 她怎么想都觉得不爽得很,看他无言以对的神情就更来气,回头抓起案上的两支笔,喀嚓一下都给拗断了。 “你做什么?”沈虽白见她废了两只上好的毛笔,似乎还不解气,取下架子上一筒毛笔,一并都给撅了,不由得瞠目结舌。 顾如许将那些断笔扔在笔洗里,没有半点心虚。 让你罚,没了笔我看你罚谁去! “走!”她终于解气了,昂首阔步朝外走。 沈虽白无奈地摇了摇头,跟上去。 “我说你再不快点太阳就下山了!”顾如许走几步,就等停下来等,回头一看,沈虽白依旧在后头慢慢地走着。 她本就是个急性子,瞧着他林中漫步似的走法,就想拉着他走快些。 想是这么想的,她转个头也的确付诸行动了。 然,当她扣住他的手腕时,身后的人突然“嘶”了一声。 这一下,惊得她停了下来。 他隐忍不言的神色令她起了疑,二话不说就撩起他的袖子。 一块素帛包扎着伤口,还隐隐透出些血色。 她的脸色当即沉了下去:“清心鞭还往胳膊上打?” 沈虽白顿了顿:“不是,领罚的时候我动了一下,不小心打伤的” “哦。”她叉着腰,一脸费解地盯着他,“你是不是觉得还挺无所谓啊?” “执鞭之人也并非有意。”他的确不想为这点小事计较。 但顾如许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她不否认,自己就是个小肚鸡肠还特记仇的人,谁敢这么对她,她可不会善罢甘休的。 “呵,出息呢你。”她叹了口气,认命地上前架住他,让他扶着自己的肩膀,好快些回一朝风涟去。 她记得之前在屋里看到过一些伤药,兴许能用上。 “你为何要生气?”沈虽白实在想不通她为何恼火。 “没生气。”她板着脸。 他欲言又止地注视着她,看得她头皮发麻。 “行行行!我就是生气怎么的!”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了,“你这脾气能不能坏一点,明明就是吃亏了,发发牢骚什么的不会吗?” 沈虽白有些尴尬:“我不会发牢骚也没人听我发牢骚。” “蠢啊你!我不是人吗?”她真想给这小子开个瓢,看看他脑子里到底进了什么胡萝北!他怎么这么能忍啊,哪有人肚子里没几句牢骚话,与其憋着还不如找人倒到苦水,回头都该闷抑郁了! “你愿意听我发牢骚?”沈虽白诧异地望着她。 “啊嗯,也不是不行。”她这会儿也只得顺着自己刨的坑往下跳,她倒是不后悔这么告诉他,横竖她一个“世外高人”,大可以不惧世俗眼光,乐意怎么做就怎么做。他若是真有苦水要对着她倒,她做个倾听者也无妨,至少这小子有时候看着还挺顺眼的,“身上的伤还疼吗?” 他许久不接话,在这静悄悄的山道上走着,沉默总令人无所适从,她便随口问了句。 沈虽白犹豫片刻,难得干脆地来了句。 “的确挺疼的。” 清心鞭虽是为了管教剑宗弟子而存在,但每一鞭都是结结实实地落在皮肉上的。 况且他领罚的时候,需得褪去上衣,以免弄坏了衣裳,如今乍一眼看他,的确衣冠齐整,但弟子袍下,鞭痕道道,每一条都要教他记得刻骨铭心。 “剑宗是个江湖门派吧,怎么罚起弟子来像执军法似的”顾如许皱着眉,扶着他往山下去。 沈虽白借着她的肩,明显感觉到她放缓了步法,走得小心翼翼,还时不时会问他可有扯到伤口,这稀罕的“贴心”,令他心头一暖。 之前他也是不敢信岳溪明那些歪理的,但眼下看来,却是被她说中了。 在十一面前,果真还是苦肉计最管用。 那一刻起,他终于知道了,要确认小师妹是否担心他,在意他的法子,就是装个可怜。 这顿鞭子,似乎挨得挺值的。 “喂。”顾如许没心思琢磨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一板一眼地对他道,“以后如果再被欺负,别废话,直接抡圆了打回去,甩他两个大耳刮子再说,不许吃亏,记住没?” 沈虽白弯了弯嘴角。 “记着了。” 从规仪峰回到一朝风涟,天色都暗下来了,将沈虽白扶进屋后,顾如许便披上了他的外袍充作剑宗弟子,去后厨拿饭菜。 这倒并不是她贪吃,只是剑宗规矩忒多,过了饭点儿就不再留吃食了,若是不想今晚一起饿肚子,她还是早去早回为上。 所幸一朝风涟离厨房并不远,穿过一座庭院便到了,剑宗弟子众多,每年还会有新弟子入门,灶旁的厨娘们自然不可能一一认得,关于为何带着面具,她只推说脸上起了疹子,有碍观瞻,便糊弄过去了。 提着食盒出来时,已是日薄西山,她正打算赶紧回去,身后突然传来惊雷般的一声。 “那边的弟子,且站住。” 顾如许猛地僵住。 唤住她的声音沉稳浑厚,她总觉得在哪听过。 “转过来。”不过一慌神功夫,那声音已经到了她身后。 她握紧了食盒,分外尴尬地转过身,看清来人之后,着实吃了一惊,立刻低下头拱了拱手:“参,参见宗主。” 沈遇垂眸将她打量了个来回,不动神色地皱了皱眉。 “你是哪位长老门下的弟子,瞧着眼生。” 顾如许硬着头皮开始现编现演:“回宗主,我是外门弟子,听闻大师兄受伤多有不便,便来替他取些饭菜回去。” 闻言,沈遇看了看她提着的食盒。 顾如许识趣地立马将盒盖掀开,任他查看。 食盒中的饭菜并无异样,看了几眼之后,沈遇的目光落在她恨不得低到泥缝里的脸上。 “你似乎很紧张。” “弟子弟子入门不久,还是头一次见到宗主,唯恐举止不当,还望宗主恕罪。”她磕磕巴巴地回话。 慌,的确是慌的。 她可没想到会在这见到剑宗的宗主,这要是露馅儿了,逃不逃得了还两说,今后怕是也别想再进云禾山了。 不愧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大侠,威名在外的一宗之主,光是站在他面前,她便能感觉到无形的压力悬在她头上,只消说错一句话,他腰间的剑便会出鞘。 “为何戴着面具?”沈遇问。 “弟子身子不适,前几日害了疹子,恐会吓坏同门,便遮了遮”她将自己编好的说辞同他再讲了一遍。 “哦?”沈遇略一迟疑,“可有请庄中大夫来瞧瞧?” “不用不用”她连连摆手,“弟子自幼便有这毛病,入秋受风发作出来,休息几日便能痊愈,不必请大夫了。” 沈遇疑惑地看着她:“生了病却不愿看大夫,这是什么道理?” “小毛病罢了,不碍事的,怎敢劳宗主挂心?”她悬着一颗心,竭力劝阻。 “若是不想看大夫,将面具取下,我看看你这‘老毛病’可要紧,莫要一时逞能,耽误了病情。”他语重心长道。 “啊?”闻言,她心头顿时咯噔一下,“不,不必了吧,弟子满脸疹子,甚是难看,怎敢让宗主见到。” “不妨事。”他面色平和,“你虽是外门弟子,但一样是剑宗门下,若有为难之处,不必忍耐不说。” “弟,弟子真的没什么难言之隐”看沈遇的脸色,她便知他今日是真的想替她看看病情的,但要命的是,她上哪儿变出一脸的疹子让他瞧个满意?这张面具一揭,她可就露馅儿了啊! 在沈遇的注视下,她尴尬地摸了摸脸上的面具。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若是注定难逃一劫,她也没法子了。 她一面思量着怎么从沈遇眼皮子底下脱身,一面作势去解脑后的绳子,眼看面具真要摘下来了,却突然有弟子跑来寻沈遇。 “宗主,陆长老请您去正殿议事,其他几位长老已经到了。” 沈遇微微一顿,看了看顾如许,迟疑片刻,与那传话的弟子离开了,临走还不忘嘱咐她去找大夫。 眼看着他们走远,她才得以长舒一口气。 如此还能安然无恙,真是侥幸。 她将面具重新系回去,提起食盒快步离开了此处。 当她心有余悸地回到一朝风涟,打算问问沈虽白是先吃饭还是先上药,却见屋中一人一狗对坐无言。 被她拿煤灰涂得一团漆黑的哈士奇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沈虽白,一双湛蓝的狗眼炯炯有神。 沈虽白则紧皱着眉,似乎想问它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见她回来,这俩总算是回过了神。 “这狗”他有些茫然。 “哦,是我的。”顾如许干脆地答道。 沈虽白静静盯着狗看了许久,诚然它眼下黑得跟煤球没什么差别,但那双湛蓝的眼睛,却令他感到十分眼熟了。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 这就是那只叫银子的狗吧。 虽不知它是怎么被蹂躏成这幅样子的,但它既然跟在十一身边,便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我路上捡回来的。”顾如许一本正经地开始瞎编,“它没有去处,也不瞎叫唤,我瞧着挺可怜的,便带上了。” 沈虽白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这胖狗小师妹既然说是捡的,那就是捡的吧。 “你去得有些久,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她的身份,是万万不能被其他人晓得的,她在一朝风涟时他尚且瞒得住,若是被别人撞见,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顾如许本想照实说,但看看他伤势未愈还得时时挂心她可会露馅,解释起来也麻烦,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没什么麻烦,饭菜有些凉了,便让厨娘热了一下,才耽搁了一会儿。”她笑了笑。 闻言,沈虽白点了点头:“无事便好。” 银子望着他俩,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便自顾自地到门前趴着了。 “你可找到药了?”顾如许问。 沈虽白点点头,将药搁在案上:“之前的伤药还未用完,若是不够,便用韩师弟方才留下的那瓶。” 她拿起药瓶,揭了盖儿嗅了嗅。 药香扑鼻而来。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先吃饭还是先上药?” 他略一迟疑:“先上药吧。” 正欲接过药瓶,却见她站了起来,一脸泰然。 “行,那你赶紧的,脱吧。” “” ------题外话------ ——小剧场—— 岳溪明:甭管新套路还是老套路,管用就好,顾教主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啊。 沈虽白:受教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夜闯颜玉楼 沈虽白茫然地望着她,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顾如许拿着药瓶,用一种颇为直截了当的眼神注视着他。 “让你脱衣裳,我给你上药。” 闻言,沈虽白的脸腾地烧红了:“不,不必了,我自己来吧。” “可你不是伤在背上吗?”她狐疑地一皱眉。 伤大多都在背上,非得使劲儿伸长了手才能够着一两处,一不小心又得把伤口扯裂了。 气氛着实尴尬,沈虽白抿了抿唇:“不然我去找韩师弟吧,前几日也是劳烦他帮忙上药的。” “你给我坐下。”顾如许一把将他摁住,“找什么师弟,不就上个药嘛,我又不会弄疼你。” “男女之别多有不便。” “我又不是没见过,扒都扒过了。”她顺口反驳,忽然想起那会儿自己还是顾如许来着,遂又匆忙改口,“咳嗯,我的意思是,事有轻重缓急,这会儿就别在意什么男女有别了。” “可是”他在意啊!被小师妹扒衣裳这等事,难道还要来第二回吗! “你一个男人怎么这么磨叽啊,抓点紧,我都饿了。”顾如许催促道。 沈虽白攥着领口,陷入犹豫。 “其实宗规有言,需得时时留意仪态,不可在旁人面前宽衣。等等,你怎么且住手!”他话音未落,顾如许已经撸起袖子上手了。 “解你腰带。”她应得着实理直气壮,“你别捂着,不解开怎么把衣裳脱了,我手脚很快的。” “这不合规矩!”沈虽白涨红了脸,慌忙抓住自己的腰带。 顾如许是什么身手,哪里是他想拦就能拦得住的,眨眼功夫那条镶白玉的腰带便被她抽了出来:“你们剑宗的规矩,跟我有何干系?” 眼见着她要动手扒他的衣领,沈虽白顿时急了眼,连连后退。 “哎呀你跑什么,我又不吃了你。”方才被沈遇一吓,顾如许真觉得饿了,已经耽搁了好一会儿,回头饭菜都该凉了,比起男女之别,此时此刻她更想吃肉。 他一再退让,她徐徐逼近,待将其逼至墙角,退无可退,她便眼疾手快地伸手一咚。 “前,前辈?”沈虽白错愕地看着一左一右将他咚在墙角的手,不由汗颜。 顾如许眯了眯眼:“别挣扎了,速战速决。” 沈虽白:“!” 庭院明月东悬,竹影婆娑,哈士奇趴在竹阶上,听着屋中传来的惊呼和挣扎声,老神在在地抖了抖耳朵。 一通折腾下来,顾如许显然是压倒性的胜利,被强行扒了上衣的沈虽白被小师妹勇武过人的一面惊得全然不敢动,只能乖巧地坐在凳子上,等着顾如许过来上药。 此情此景,顾如许不禁有感而发。 这怎么这么像流氓霸王硬上弓,黄花大闺女无力反抗,事后只能嘤嘤嘤的场面呢? 讲道理她的确是一时好心,正儿八经想帮他上个药的来着。 她拿起药罐,舀了点膏药,轻轻抹在他背上。 沈虽白背上的鞭痕一道连一道,交错在一起,教人不忍细看。 剑宗清心鞭,这下手怪狠的啊。 她皱着眉,仔细地给他上药。 也不听他喊疼,但若是下手重了他便会突然僵一下,她便晓得该轻些了。 “这打得也太过分了,你爹不心疼,你娘也不管管吗?”她咕哝道。 沈虽白道:“宗规在前,我娘便是心疼,也不会阻拦。” “怎么听起来,你在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她皱了皱眉。 沈虽白笑了笑,不知是默认还是不想多言。 “想来也是,你还有个妹妹,女儿家总会娇惯些。” 沈新桐的性子,确实是给惯出来的,都说会撒娇的孩子得宠些,原来不假。 而沈虽白,就像韩清说的,他是剑宗掌门座下首席弟子,打记事起便被寄予厚望,文韬武略,哪样都得胜人一筹,他不怨,已是出乎意料了。 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沈虽白,怪让人心疼的。 上完了药,沈虽白穿上衣衫,收拾齐整,与她坐下吃饭。 他神色如常地将菜从食盒中取出,一一摆开,还给她递了筷子,从始至终,没显露半点病患的虚弱,温雅如水,神安自如,若不是亲眼瞧见他背上那么多伤口,她怕是也瞧不出他与平日有何不同。 他抬眼,朝她笑了下。 啧,突然想把那个对他挥鞭子的人拖出来狠狠揍一顿。 “饭菜不合胃口?”见她吃吃不下筷,他便问了一句。 她沉着脸,往他碗里夹了个鸡腿。 沈虽白愣了愣,在他明白过来之前,她又接连夹了一堆菜往他碗里塞。 “都吃完。” 沈虽白缓不过这个弯儿来:“我自己来就好。” 话音未落,碗里又多了一筷子青菜。 “多吃些,伤好得快,早点练好那十八本秘笈,就没人能欺负你了。”她一本正经道。 她就不信了,等他做了武林盟主,谁敢拿鞭子往他身上招呼 沈虽白眨了眨眼,说句实话,他并不觉得领罚算是“受欺负”,他身为剑宗弟子,触犯宗规,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并无任何委屈之处。 不过十一这反应,似乎是在替他鸣不平。 虽说隔着面具看不到她是何表情,但起码他晓得她是在意的。 “傻看什么,快吃啊。”她指了指这些饭菜。 “嗯。”他眼中浮现出温柔的笑意,而后低下头吃饭。 沉默了半响,她忽然问:“我听你师弟说,你是为了进颜玉楼才挨的罚,你去那儿作甚?” 沈虽白迟疑片刻,道:“只是想查一些事。” “查一个叫兰舟的人?”她没想同他绕弯子,“你师弟听到了这个名字,你是想查他没错吧?” 沈虽白一顿,点了点头:“没错。” 她有些心虚地扶了扶脸上的面具:“这个‘兰舟’是你的熟人吗,你查他做什么?” “我与他并不算相熟,不过他与我小师妹十一在一处。”沈虽白也不想戳穿她,便就这么顺势说下去了,“五年前,他从云禾山带走了十一,在此之前,无人知道他从何而来,江湖上也从未有过这号人物。” “兴许你师妹跟他是旧识呢。”她作为兰舟的表姐,这会儿甚是尴尬。 表弟把表姐拐出了师门什么的,想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若不是他有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顾如许也不会跟他离开云禾山吧。 “我眼下也只是猜测,有些事只有进了颜玉楼,方有可能一探究竟。”岳溪明之前同他说起的宫闱秘辛,虽不定可信,但这巧合着实蹊跷,他无法定论,也难以释怀,几经犹豫才决定进颜玉楼。 颜玉楼在犀渠山庄中,他这个少庄主想入楼其实并非不可,只需同宗主禀报一下,取了令牌便可。 此事难就难在,他要调看的,是宁国府那桩案子。 朝堂与江湖两不相干的道理,他明白,但此案牵扯甚广,若那兰舟的身份真被岳溪明一语成谶,这就就非江湖能了之事了。 他本已拿到了令牌,但其缘由传到宗主耳中之后,便被拦了下来。 身在武林,却妄图涉足朝堂政事,不论有何道理,宗规都不容许。 那些清心鞭,便是让他清心断念的。 “鞭子挨了,宗规抄了,沈宗主明摆着不想让你进颜玉楼,不过你会就此罢休吗?”顾如许笑意狡黠。 沈虽白陷入了沉默。 父亲不愿让他掺和到朝廷的尔虞我诈中,尤其是宁国公的案子,提及必阻。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难以置之不理。 更何况,十一已经牵扯在里头了,他如何能袖手旁观。 顾如许仿佛能看穿他此刻的心思,暗搓搓地勾了勾手。 “想不想刺激一下?” 沈虽白:“” 皓月当空,灯疏阶暗,云禾山主峰后山,人烟稀少,山间唯见一座高阁,檐下明灯,照亮了黑色的匾额,上书“颜玉楼”。 一片昏暗的密林间,刚刚领完罚的真老实人·剑宗大弟子被兴致盎然的小师妹再度拉到了这。 沈虽白望着不远处守在楼前的几个弟子,面露犹豫:“前辈,我们没有令牌,你这是打算” “显而易见,带着你夜闯啊。”顾如许丝毫没觉得自己在做什么亏心事,“你都挨了顿揍了,还进不去岂不是亏大发了?” 道理是这么讲的吗? 沈虽白顿觉不妥:“这样闯进去于理不合。” “都说是‘闯’了,讲什么道理?” “我还是去取令牌吧。” “你可拉倒吧,去十回你也拿不到令牌的,回头再被你爹揍一顿。”她嗤了一声,“门口那俩不会在这守一夜吧?” “亥时会有人来接替他们。” “听我的,一会儿从那儿翻进去!”她指着侧面的墙头。 亥时一至,便有破绽让他们得手。 “真,真要闯?”沈虽白还是头一回明知故犯,且还是在云禾山违逆宗规,以往的敬畏之心这会儿令他踌躇难定。 “别这么小心翼翼的,讲道理这可是你家的山头。” 这小子之前翻阎罗殿院墙的时候倒是麻溜,敢情是因为与宗规无关啊,不过凡事有一才有二嘛,教男主角翻个墙什么的,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她忽然觉得这点坏心眼儿令她甚是愉悦。 且她对兰舟的事也不能置之不理,那小子的来头,她来这大半年了竟然还是只是其一不知其二,不是是他真没什么可说的,还是另有隐瞒。 既然沈虽白也挺好奇,她为何不趁此机会探一探虚实呢? “都到这了,你到底想不想进去看看?”她捅了他一肘子。 沈虽白咬咬牙,约束了他多年的规矩和礼仪,最终还是败给了心里那丝好奇,促使他点了头。 她会心一笑:“诚实是个可贵的品质。” 系统只说让她把沈虽白养成武林盟主,可没说这过程中不能把他带坏一点点嘛。 夜色渐深,二人一直躲在林间等待时机,眼看亥时将至,更深露重,那两个弟子也禁不住打起了呵欠。 昏昏欲睡的时候,最是容易露出破绽,便是刚来的那两个换下他们的弟子,这大半夜的,也没什么精神,日日守着这颜玉楼,有宗规压在上头,剑宗也没几个弟子真有那么了不得的好奇心,来打探楼中的秘辛,故而此处甚是荒凉。 他们都是外门弟子,时常被当做打杂之人,偶尔有一两个傻子乐意上心听命,多数人还是觉得守楼这件事没多大意义,四人寒暄了几句,在这寂夜中,连山风都凉了几分,令人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这颜玉楼里又没什么宝贝,一堆破书罢了,非让我们夜夜守着,不知作甚”其中一人忍不住抱怨。 “谁让我们是‘外门的’,好差事和武功秘籍都被‘内门的’占尽了,打发我们来这守夜,至少每月还能拿二两银子,寄回家去,有个剑宗弟子的名头,还能让家里人长长脸。”另一人劝道。 “你们俩别闲聊了,快回去歇一会吧,这里我们会守着的。”来换下他俩的两个弟子脾气还算不错,眼下时辰也不早了,再不回去躺一会儿,天都该亮了。 这四人的武功,只能算个半吊子,皆是庸碌之辈,瞧一眼便晓得怕是没什么作为了,都说剑宗弟子皆是人中翘楚,一眼望去,风姿绰约,教人赞叹——这说的,该都是内门弟子吧。 剑宗挑选弟子的眼光也是毒辣,能入内门的,才算真的在这云禾山拜师学艺了。 至于这几人,犀渠山庄也心怀仁慈,他们自己请辞之前,就这么养着。 只是这等弟子,如何能拦得住顾如许。 当年她可是能避开那位堪称老妖婆的年级教导主任,翻墙溜出去泡网吧,整整三年都没给逮住小辫子的人物,拖着沈虽白越过墙头,眨眼功夫便从侧面的窗子溜进了颜玉楼中。 利落的轻功,让她觉得简直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这么容易进来,你还费劲儿拿什么令牌啊?”她低声怼了沈虽白一句。 他合上窗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宗规是记在心里的东西,无需旁人时时盯着,也当恪守本心,不可妄自胡为。” 她不以为然:“说得一本正经,你这不是跟我一起翻进来了么?” “我”他一时语塞。 “行了行了,赶紧上去找你要查的东西吧,外头那俩傻不愣登的,也难说会不会突然发现有人闯楼。”她在背后轻轻推了他一下,催促他上去。 ------题外话------ 沈奶狗在被小师妹带歪楼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好好的儿子,居然学会了跟魔教教主半夜翻墙,沈宗主知道了想打人系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楼中秘闻 剑宗颜玉楼,据说是祖师爷开山立派之时所建,楼高九层,云禾山间,就数此楼最高。当年若是建在山顶,可通九霄云间,却偏偏要建在这后山山腰平坡处,密林重重,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此后数十年过去,颜玉楼似乎被遗忘在这山间了一般,没人记得它当初是为了什么而修建,就连剑宗门内弟子,也都对其没了一探究竟的兴致。 此楼在江湖上已然成了一种传说,世人猜测数十年来,此楼暗中搜集了诸多武林乃至朝堂的秘辛,却不知这些秘辛的来源。 到最后,武林中人开始怀疑这座楼是否真的存在。 无关痛痒的东西,即便有数不清的神秘传闻,日子久了,也会被逐渐忘却。漫长的岁月将这武林都变了个样,更何况是一座楼在人们心中的臆测。 关于这座楼中藏着的东西,顾如许也是由此生阁的消息得来,只是那日她并不知会有今日这一出,故而也只是听阿舒提了一嘴,便一笑置之了。 今日与沈虽白偷偷溜进这座楼阁,亲眼所见才知当日阿舒似是夸大其词的话,竟是还差了点意思! 九层高阁,拾级而上,除了最下面那一层,只摆了些雅致的香炱瓷瓶之外,往上每一层都排满了书卷,失传已久的武功绝学,晦涩深奥的佛家经书,市井房间的志怪传闻,还有剑宗本门的道法经册,内门剑谱手抄孤本此处仿佛就是这数十年的江湖缩影,大小诸事,但凡有些名目的都搜罗在此。 连排的木架齐整又密集地摆在每一层,其间狭窄到只许一人走过,若非如此,恐怕也装不下这么多的卷册。 沈虽白也是头一回进这座楼,不由得为之惊诧。 “你家书库挺大啊。”顾如许摸了摸架子,却发现上头并未有灰,“沈虽白,这里平日有人来打扫吗?” 沈虽白犹豫片刻,摇了摇头:“宗规严令,没有令牌和宗主的准许,任何弟子不得踏入颜玉楼,也不曾听闻派人过来打扫。” “那就怪了”她将手递给他,摩挲着干净的指腹,“如此说来,这里少说有十年没人敢进了吧,可这里的架子却像是时常有人打扫,一点灰尘都没有,便是门窗紧闭,也不至于如此干净吧?这些书册,虽说早已泛黄,但若是无人清扫,封皮上也该有些蛛网什么的,可这些却如此齐整,倒是一楼的桌凳,积了不少灰,你难道不觉得不太对劲吗?” 闻言,沈虽白上前查看了两座书架,果真如她所言,这些书架十分干净。 “你在剑宗这么多年,不知是谁负责清扫颜玉楼?”顾如许跟上他,问道。 沈虽白面露迟疑:“颜玉楼建在后山,平日里只有外门弟子前来守门,我路过几回,却并未听说过是何人来此打扫。” 她啧了一声:“这楼怎么处处都神秘兮兮的,不宜久留,快些把正经事办了吧。” 沈虽白点点头,二人便顺着楼梯继续往上走。 “从二楼到五楼,摆的都是二十年前的书卷,六楼则摆着十年前的,看来越是与当世相近的秘辛,越是摆在高处。”沈虽白心细地发现了书籍摆放的规律,毅然朝上走。 这座颜玉楼搜罗的书卷若真如他所想的那样,由古至今来安放,那么五年前的那桩大案,不是在第八层便是在第九层了。 二人一同找,的确比一人要来得快,此处书卷众多,翻找起来也十分吃力。 在第八层时,顾如许翻了几座木架,发现这每一层的卷册摆放的顺序也有各自的规律,与朝廷有关的,都摆在靠北的角落里。 这与图书馆的索引还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沈虽白还在东边的书架转悠之际,她已经翻到了十五年前大周先帝亲征边塞的记载。 “裴珏”她看着泛黄的纸张上工整的名字,若有所思。 这个名字 怎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又翻了几页,这本书册记的是十五年前还是太子的大周先帝,与二位挚友率兵亲征,于边陲之地大胜塞外部族,为大周收复江南十四州的勇武过往。 她看着看着,竟觉得这位大周先帝甚是传奇,身为太子,居然有胆量抛下荣华富贵,跑到边疆抗敌,明明当朝只有他这么一位皇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皇族怕是要绝后了。 何等的大胆,又是何等的英武,万民敬仰,乃是当之无愧的明君。 此后十年,大周明君当世,贤臣在侧,民间亦是风调雨顺,安居乐业,丝毫看不出十五年前曾被外族侵略过。 如此霸业,着实令人赞叹。 “你找到什么了?”沈虽白见她一直站在书架前,便走了过来。 “这边放的好像都是朝堂之事,我找到一本关于先帝的”她道,“不过没想到大周的先帝,竟还有这样一段传奇。” 她还以为宫中的皇子,不是饱暖思淫欲就是满脑子尔虞我诈,这么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皇子,可真是顶稀罕呢。 沈虽白看了看她手中的书,道:“先帝陛下的确是大周开国以来的一位明君,他广纳谏言,庇护忠良,听闻为太子之时还曾在朝堂门前,拔剑诛杀了当时朝中权势滔天的一位佞臣,震惊了朝野,事后更是雷厉风行地斩草除根,将那佞臣的党羽一并拔除。” “诶倒是个厉害的君王啊。”顾如许开始佩服起这位书中的先帝陛下了。 再往后翻,便是此战了结之后,先帝登基,要给两位与之并肩作战的挚友封赏。 其中一位,官封正一品世袭爵,赐“宁”为号,世称宁国公。 而另一位,却并未入朝,先帝只赐了一门亲事,将自己的妹妹,纯嘉公主许给了此人,此后,便再无消息了。 而此人的名字,就在她看到的那一页的尾行,被人用墨汁染糊了。 这墨汁透过了纸张,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久,也没瞧出这纸上原本写着什么人的名字,只得放弃。 “这楼中的书册要看好啊,这里字都看不清了”她随口咕哝了一句。 沈虽白接过她手里的书,看着尾行的那块墨渍,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而后将书卷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许是不慎弄脏的吧。”他微微一笑。 “那还真是可惜。”她对墨迹下的名字挺好奇的来着,毕竟太公主的驸马爷,不加官进爵也就罢了,居然连人都不见了,可真叫人捉摸不透。 “继续找吧。”他暗暗瞥了那本书一眼,心中的疑虑愈发深了。 这是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此书应当也是在那之后不久被收入颜玉楼中的,书页早已泛黄变薄,字迹也都斑驳了,依稀能辨认出上面写了些什么,但古怪的是,那块墨迹的气味 他方才凑近了,还能闻到墨汁中有一股极浅的松枝味。 十五年前的墨,怎么可能与三年前才出现在坊市间的沉溪松墨一般气味? “这么多书册,可不是一年半载就能集于此处的,你有没有想过,犀渠山庄中是谁一直在搜罗这些呢?”顾如许一面翻阅书卷,一面问。 沈虽白一怔,如此说来,他的确不知是谁将这些东西收进这座楼里的。 “如此庞大的数目,没有你爹沈宗主的应允,剑宗上下,恐怕也没人有胆子行事吧?”她意有所指。 “你的意思是,这颜玉楼中的书册,我爹都知道?”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缘由。”她拿起书架上的卷册,翻了一通后又放回去,“你要找的那个‘兰舟’,似乎并没有在这些书中出现过,是不是找错方向了?” “我也希望他只是个正当意气的江湖少年。”他仔细地挑出了一沓书卷,全都是提及了宁国府和大周皇室的内容,有几本只是只字片语,他也不曾忽视。 “你对宁国府有兴趣?”她翻了几本之后,发现了其中的共通点。 “我要找的,是五年前宁国府与先太子密谋篡位的案子不过看来是放在第九层了。”沈虽白看着手边的书卷,沉思片刻,将卷册一一放了回去。 “这和兰舟有何关系?”顾如许吃了一惊,“他不就是个毛头小子么,充其量带走了你的小师妹而已,怎么会跟谋朝篡位的案子扯上关系?” 宁国府的案子她也道听途说地知晓了一些,仅仅如此,那桩案子便足以震惊她了。 如今找兰舟的线索竟然找到宁国府的案子上,怎能不叫她胆战心惊。 “怕只怕没这么简单。”他目光凝重地注视着她,“十一似乎忘了很多事,虽不知缘由,但关于兰舟,她大概也想不起什么来了。我是她的大师兄,自然要弄明白与她走得如此之近的人是何来历,否则我难以安心。” “这,这样啊”她尴尬地笑了笑,“你还真是挂念那个小师妹。” “亲近之人,最是难防,留个心眼有时并不是坏事。”他似乎话里有话,却未曾说透,转身朝着九楼走去。 九层的年月最近,故而书册也最少,而宁国府的案子,也的确摆在这层楼中。 关于那桩案子,顾如许一直东一句西一句地听,这般在书册中看这始末,还是头一回。 而颜玉楼记载的事,竟比阿舒告诉她的更为详尽。 她与沈虽白一道,将关于此案的书卷都找了出来,放在地上,一册一册地翻。 五年前,震慑楚京,惊动朝野的大案,莫过于先帝生前最为信任的生死之交与其亲子密谋篡位,以至朝堂一度混乱,人心惶惶。 此案最初,是先皇后亲手熬制的一盅参汤。 发妻端来的汤,先帝从未怀疑,甚至连一旁试毒的太监都被屏退了,十多年的恩爱之情,谁能想到那碗参汤中竟然掺了剧毒。 据说那毒来自江湖,无色无味,便是当时有太监在旁,那银针也试不出什么来。 先帝因服毒而亡,而下毒的先皇后在那之后,也突然变得疯疯癫癫,如此巨变,宫中一时慌作一团。 而当时的三皇子之母,太子太傅之女,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在太子寝宫荷华宫中发现了尚未用尽的毒药,引得一干忠臣哗然。 诸多的情理,也抵不过确凿的证据,此后逐一详查,竟又牵扯到宁国公身上。 谋害先帝,乃是重罪,何况在这之后,禁军居然从宁国公的书房暗室里,找到了通敌叛国的书信,两桩罪名,齐齐压在了宁国府头上,便是从前再多的恩宠与信赖,也都保不住宁国公了。 起初朝中尚有几位臣子对此事心存疑惑,但不久都被牵连其中,最先站出来为宁国府求情的左丞林之焕最终被判同谋,抄家株三族,更是令诸多人心有疑惑却不敢直言。 就这样,在满朝文武闭口不言之后,宁国公被定罪谋害先帝,通敌叛国,宁国府上下皆被抓入天牢,此后太子与三皇子滴血认亲竟难以相融,后宫由此传出宁国公曾私通先皇后,而太子殿下也非先帝血脉的传闻。 先皇后依旧疯疯癫癫,与太子一同被软禁在荷华宫中。 宁国府与荷华宫,一时成了众之矢地,百口莫辩。 朝堂与后宫议论纷纷,正愁如何处置之际,某夜荷华宫突然走水,宫人慌忙提水灭火,好不容易将火浇灭,却为时已晚。 先帝薨逝,太子与先皇后又一同葬身火海,大周朝野莫不悲痛万分,对宁国公的处置,也就重上加重。 一朝重臣,竟落得个株连九族,骂名千秋的下场,着实令人唏嘘。 当看到那句“忘恩负义之徒,终落得满门抄斩,断子绝孙之果”时,她忽然就愣住了。 说不清何故,但“忘恩负义”这四个字,竟令她有股难以言喻的悲愤。 她拿起另一本书册,上面有一页记载着当年在顺天门下被斩首示众的宁国公族人的名字,从本宗到旁支,都一一记下了。 从第一个名字,便令她怔在了那。 略显斑驳的墨迹,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那个“通敌叛国”“罪孽深重”的重臣之名。 宁国公——顾昀。 她难以置信地往下看。 这之后,便是宁国公夫人,念做司菀。 其儿女,一唤作顾铎,一唤作顾昭。 府中侧室,庶出之女一唤顾音,一唤顾华。 捏着纸张的手,陡然收紧。 “怎么了?”沈虽白见她僵在那,伸手拍了她一下。 顺势也就看见了她手中的名册。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些名字,有些眼熟”她额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藏在面具下,还能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 “这些都是当年被株连的顾家人。”他叹了口气。 “你认得他们?” “我爹似乎与宁国公私下有些交情,我只有幸见过一回,铎世子倒是常来庄子,与我爹下棋论道。”他道,“那的确是位龙章凤姿的人物,可惜了” “是,是吗”她心口噗通直跳。 她清楚的记得,藏在琼山寨佛堂中的那九座牌位上的名字,与这名册上的别无二致。 这世上有多么巧的事,才能让一家人的名字都与别人一样呢? 这答案,不言而喻。 她暗暗吞了吞口水,以免被他看出端倪。 她继续往下看,另外的名字。 同宗旁支,叔伯三位,分别是顾鑫,顾淼,鼓垚以及他们的妻儿,不过列在斩首之下的,却并无他们。 “这三人为何没有被一同斩首?”她问。 沈虽白看了一眼,恍然道:“其实他们三人的名字早已出现在了株连的名册中,不过他们当年是镇守边关的将领,在行刑之前,出关应敌,退敌归来途径长岭,突发山崩,三万大军,都被活埋在了杨山谷中,连尸首都没能找到” 听到这,她手中的书册,啪地掉在了地上。 ------题外话------ 这章有信息量有点大哦,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接受得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喂招日常 “我是不是说了些你不爱听的”沈虽白猛然想起她与顾铎之间的关系,这么多年,她定然也没能放下那桩案子,才会同他一起来这吧。 “不,不是” 她怔忡地站在那,看着地上的书册,那一个个的名字,就像针扎般刺痛她的眼,不知为什么,她的双眼却分明盈满了温热,她竭力忍着这些泪水,将其藏在面具之下。 “我可能有些累了”她抚了抚额,弯腰将书捡起来,正打算放回去,却发现角落里略显怪异的空隙,不由得心生疑惑,“沈虽白,这里是忘了放书还是” 沈虽白看了一眼,也皱了皱眉。 在摆满书册的架子上,这处空隙显得尤为突兀,翻了翻旁边的几册书,记载的是一些朝堂秘事,与宁国府的案子并无干系,故而也就没有在意了。 但这里显然,少了些什么。 他警觉地四处张望,因阁中书册云集,颜玉楼的灯火也一直阑珊寥寥,他们端着油灯进来,但还是有不少角落依旧一片漆黑。 “好像有人进来过。”他若有所思道。 顾如许也有同样的感觉。 二人四处看了看,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卷书册,似乎是被人挪动过,却不曾放归原处。 颜玉楼中,每一座架子上所摆放的书册都有各自的记号,或是书封有别,或是纸张不同,而这一本,恰好与他们方才翻找的那处书架上的书一样,都是绛蓝书封,黛色线装。 “看来这本就是从那架子上拿下来的。”沈虽白道。 顾如许颇为疑惑:“一本书罢了,为何要藏在这种小角落里?” 他也不得其解,先翻开了书册。 此册中记载的,是关于鸿德皇后的过往。 出身于百年书香世家的鸿德皇后,其父官拜上卿,乃是先帝与先太子的太傅,娘家是楚京望族,与先帝鹣鲽情深,后宫之中,冠宠多年,诞下皇长子之后,不就便被册封为太子,如此令人羡艳的一生,却在先帝死后,一落千丈。 关于她为何要下毒谋害先帝,就连册中都不甚清楚,只道她当日似乎害了癔症,但至于是何缘由,就无人知晓了。 颜玉楼和此生阁都打听不到的事,这天下,怕是也无人知晓了。 这个不解之谜,随着鸿德皇后与先太子丧命火海,世人除了暗自唏嘘,也不敢再提。 这本书册很薄,写到荷华宫那场大火之后,再翻往下一页,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这书被人撕了好几页。”顾如许举着灯,照亮了书册上残留的碎纸。 沈虽白也看出不对头来:“楼中的书无人敢动,就连能入内的弟子都屈指可数,这书却被人撕走了几页,的确蹊跷。” “总觉得来者不善啊”她叹道,又将四周找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人。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他们在此处逗留许久,再不走,保不齐会被发现。 “先回一朝风涟吧。” 虽说并未找到兰舟与宁国府一案之间的关联,但眼下尽快离开这更为要紧。 顾如许最后扫了一眼手中的书,瞥见了一个名字。 “裴君彦?这是谁?” 沈虽白皱了皱眉:“好像是先太子的名讳。” 他将书卷好,放回木架上。 二人趁着天色未明,依旧从窗子翻了出去。 门前守楼的两个外门弟子正是最为困顿的时候,呵欠连天,全然不曾留意到有人来过。 一朝风涟。 顾如许坐在门前竹阶上,身边趴着被染得黢黑的哈士奇。 清晨的山风清新怡人,吹在脸上酥酥痒痒的,很是惬意,沈虽白去取早点了,她则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前看日出。 这小子还挺会选地方做窝,这一朝风涟中竹林虽密,但另一侧却能望见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峰,晨曦恰好从山间亮起,朝霞千里,甚是好看。 她托着腮,若有所思。 “您怎么了,在颜玉楼中找到什么了吗?”哈士奇抬了抬眼。 “看了一些关于宁国府谋反案的记载”她反手揪住二哈的耳朵,漫不经心地瞥了它一眼,“顾如许在琼山寨中藏着的那座灵堂,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那些都是反贼的灵位。” 她还疑惑不给立坟冢也就罢了,为何要把灵堂藏得如此隐秘,结果原来是当真见不得光啊。 哈士奇被揪得直呼疼,委屈地望着她:“您不是说不想掺和朝堂之事么” 她啧了一声:“你还有理了?顾如许早都掺和进去了,我还能置身事外?那什么宁国公,就是牌位上写的那个‘顾昀’吧?” 哈士奇点点头。 “可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啊顾如许的亲人,居然都是朝廷重犯,还是五年前被斩首的叛国贼,这身世够曲折的,你让我说什么好?”她已经无力吐槽了,不如说她眼下都懒得往下想。 “您觉得宁国公是叛国贼吗?”哈士奇问。 “我觉得他是不是,这案子都成定局了,还能因为我一句话而有所改变?”她翻了个白眼。 “您就不能活得乐观些么?”哈士奇深感挫败。 “哇,你还好意思让我乐观些,一会儿让我做魔教教主,成天被仇家堵大门,一会儿又让我假扮世外高人,到沈虽白面前坑蒙拐骗,这下我居然成了朝廷逃犯,宁国府株连九族,独独我一人活了下来,我现在只想夹着尾巴做人,力求平平安安活到寿终正寝好吗?”她一肚子的怨气,正愁没处发呢。 “生活总会有些起起落落嘛。”哈士奇咧嘴。 “人家的生活是起起落落,我是刚起就落落落落落——”她仿佛变成了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望着日头叹息,回来的路上,她问了沈虽白,他的小师妹与宁国府之间的关系,他似乎也不甚清楚,只知顾如许拜入师门时,是宁国公世子顾铎亲自送来的,声称是他的远房表妹,既然是表妹,血缘关系是跑不了的,“其实我更好奇的是,我翻遍了那本名册,居然都没找到‘顾如许’这个名字,你说是他们粗心遗漏了我,还是我实在太‘远房’了,在顾家连九族都排不进” 哈士奇耷拉着脑袋,望着天边的云彩,咕哝了一句:“谁知道呢” 她斜了它一眼,不想继续问下去了,权当是一时侥幸,之后行走江湖再小心些,免得被朝廷抓回去关天牢,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唉,明明是去查兰舟的事,结果什么都没查到不说,还弄得心情郁闷,倒是有些划不来了。 她在门前坐了一会,沈虽白便回来了,吃过早餐,又提沈虽白换了一次药,一回生二回熟,除了他的耳根依旧会红得充血之外,也不似昨日那般闹腾了。 稍作休憩之后,沈虽白将那两本秘笈取了出来。 她倒是愣了愣:“不再修养一日吗,你这伤” “不碍事。”他笑了笑,“你似乎挺希望我早日练成这些秘笈的,就不再耽搁了。” “练成了于你来说也有好处啊。”她干笑了一声。 “比如,不会被人欺负吗?”他显然还记得她昨日说的那些气话。 “啊嗯,习武傍身嘛。” “清心鞭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平日练剑的话,并不妨碍。”他道。 “哦”她忽然想到什么,诧异地盯着他,“伤口结痂了你昨日下山时为何瞧着还挺虚弱?” 沈虽白顿时一僵,尴尬地咳了一声:“这虽说结痂了,还是有些疼的。” 顾如许心中一阵疑惑,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行吧,你既然想早些练,我就不拦你了,把你的剑拿来,我这就帮你贯通这本剑谱。” 照霜剑取来,她亦拿起自己带来的那柄黑鞘长剑,红影剑到底太过招摇了,换了个身份,总得避开这些容易露馅的东西。 沈虽白看了看她的剑,不动神色地皱了皱眉。 “别愣在那了,快过来!”她唤了他一声。 二人在庭院中寻了较为宽敞的一处,翻开了那本秘笈。 沈虽白道:“剑谱我已看过数遍,这剑谱与剑宗的剑法有些相通之处,故而练起来还算顺畅,只有这几处觉得晦涩,使剑时总觉不对。” “我看看。”她顺着他所指的地方,仔细看了看剑谱上的图。 这本剑谱她之前没有翻开过,不过这上面的画着实一言难尽,如此抽象的人物画,说是灵魂画手也不为过。 “难为你还能看懂大部分剑招了。”此时此刻,她只想把编撰这本剑谱的人拖出来揍一顿。 也就沈虽白这等好脾气,才能忍到现在了吧。 她拿起剑,照着剑谱所说,挥了两招。 怪的是,这回又如上次修习心法那样,明明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剑招,练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顺畅。 她一度觉得是这副身子天赋异禀,也难怪短短五年,就能从一个剑宗弟子,坐到武林中人人畏惧的红影教教主。 既然如此,她便让沈虽白上前,亲自给他喂招。 沈虽白在武学上的天赋,的确不凡,几个回合下来,便能看出他已将这本秘笈中的多数剑招都融会了,只是眼下虚有花把势,还远远不够。 “把之前学的心法一并用上,不必有所犹豫,你还伤不着我。”她提醒道。 闻言,沈虽白略一迟疑,转瞬间,剑招中总算融入了内力。 顾如许也如她所言,的确能接下他所有的招式,这久违的师兄妹之间的切磋,让他回想起了多年前自己教她第一套剑法的时候。 那时的光景也似这般,只不过他俩换了个心境罢了。 这样的一幕,竟让他觉得,她似乎从未离开过云禾山。 沈新桐穿过林间小径,走到一朝风涟门前时,瞧见的,便是木槿树下,切磋正酣的二人。 诧异之余,这场景总让她觉得有那么一丝怀念。 明知道正与她兄长一同练剑之人不是十一师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为之心头一震。 直到顾如许反手夺下了照霜剑,这场切磋才算叫停。 “你方才在想什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将照霜甩给他,不满地拧眉。 她难得有机会给他喂招,这小子居然敢分心,这不是找打么。 “抱歉,想起了一些往事。”他淡淡一笑。 “哥!”沈新桐走了过来。 顾如许瞧见她,面上便多了几分调笑之意:“哟,乖徒儿。” “谁,谁是你的乖徒儿啊!”沈新桐面色一红,转而看向沈虽白,“我听韩清师弟说你昨日就离开规仪峰了,伤不碍事吗?” 百遍宗规,光是听着她就怵得慌更不必说他之前还挨了清心鞭。 “爹也真是的,不就是一座破楼么,进去看看怎么了”她忍不住嘀咕。 “已经好多了。”沈虽白宽慰她。 “你们剑宗一犯宗规就抽鞭子的规矩真得好好改改了,搞得跟军营似的,也不怕把弟子打坏了。”顾如许道。 “责罚者都是长老,自有分寸,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不会伤及筋络肺腑的。”沈虽白无奈地解释了一句。 “说得好像不会痛似的。”顾如许不以为意。 沈新桐望着她,不免有些吃惊:“你,你几时回来的,我哥说你走了” 一个多月都没见着她,她还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乖徒儿,为师才出门几日,就让你这么挂念啊?”顾如许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对于沈新桐这姑娘,她觉得调戏起来可有意思了,尤其是瞧见她一脸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只能闷声闷气地跺脚的样子,实在令人愉悦。 总觉得埋藏在她灵魂里某个奇妙的开关被打开了。 “谁,谁会挂念你啊!”沈新桐错愕地退了一步,却发现身后是树干。 “哦,原来你不挂念啊”顾如许似笑非笑地朝她迈了一步,沈新桐下意识地就往树干上窜,此情此景,不由得让她想起昨晚给沈虽白上药那会儿,这般相似的反应,不愧是亲兄妹。 “你,你想干嘛哥你看着她点儿!”沈新桐心惊肉跳地向兄长求助。 “沈虽白你歇一会去。”顾如许直截了当地拦住了沈虽白的脚步,伸手抽出了沈新桐腰间的佩剑,攥着剑柄往她脑门上敲了一记,“闭眼作甚,拿好,我试试你的功夫可有长进。” “啊?”沈新桐睁开眼,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剑,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接过。 她不知顾如许为何要突然试她的伸手,不过看自家哥哥并无阻止之意,便这么硬着头皮上了。 十个回合之后,她的佩剑被远远地挑飞,插在庭院另一侧。 顾如许收了剑,瞟了她一眼:“你的剑法较之你兄长,的确差了些,让你跟着你哥哥一起学那本剑谱,对你也有好处。不过依我看来,一月之后,你的长进该不止如此,可是其间偷懒了?” 闻言,沈新桐顿时心头咯噔一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相邀 “嗯?是也不是?”顾如许笑着问她。 沈新桐尴尬地揪着衣袖,不知从何说起。 “你若是不思进取,我教不教,又有何区别?”顾如许心里的确有些来气的,对于沈虽白,她是领了任务,除了教会他别无他法,但对于这姑娘,她可不是抱着玩乐的心思收在门下的。 好吧,她的确收了人家不少银两作拜师费来着,但都是一样的秘笈,她也不曾偏袒吧。 她方才使的就是秘笈上的剑招,且连与沈虽白切磋时一半的劲儿都没用上,倘若这姑娘真的好好练了,该是能多接几招才是。 “我我不是‘不思进取’。”沈新桐没想到同样的剑法,被她使出来,竟如此难缠,不由得心虚起来,“我的确有好几日不曾练过剑法了” 闻言,沈虽白皱起了眉:“不是告诉你,秘笈就放在一朝风涟,我在规仪峰受罚之时,你随时可以来这练功吗?” “还不是因为你和明姐姐他们偷偷去了琼山”沈新桐瘪着嘴咕哝,“我也想见十一啊,可你们都不带我一起去,我只好自己想法子。” 沈虽白有些错愕地望了顾如许一眼,顾如许亦是一脸蒙圈。 “你是因为想偷偷溜去琼山才耽误了练功?” 沈新桐点了点头,颇为委屈:“爹又不许我离开庄子,我好不容易准备好了,韩师弟也答应帮我一把” “韩师弟也跟着你胡闹?”沈虽白面色一沉。 沈新桐这才发现一不小心说漏嘴了,赶忙补救:“你别怪韩师弟啦,是我非要他帮忙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顾如许低笑一声:“你还挺讲义气啊。” 沈新桐垂下头:“可是我近日听闻,十一好像闭关了,即便我到了琼山,恐怕也见不着她” “十一闭关了?”沈虽白下意识地朝顾如许看去。 他这几日都在规仪峰,倒是不曾听闻琼山那边的消息。 闭关闭到云禾山来了的顾如许不免有些尴尬:“闭关就闭关嘛,她好歹是个武林高手,隔三差五闭几日关,正常正常不过你找她作甚?” “这”沈新桐面露犹豫,瞥了沈虽白一眼,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乞巧节快到了,芜州城届时有一场花会,想必十分热闹,明姐姐想见识一下,这几日便会和将影哥哥一同前来,我记得十一从前也很喜欢这灯会,咱们以往经常一起溜下山凑热闹的来着,我没别的意思,就想跟她说一声,问问她可要来” 她越说越小声,最后估摸着连自己都觉得这想法荒唐得很,整个人垂头丧气地耷拉下来。 闻言,顾如许迟疑半响,问她:“你应该晓得顾如许已经是红影教的教主了吧?” “自然晓得的”她有些懊恼,紧紧皱着眉,“我们很多年都没有一起逛这灯会了,今年好不容易重逢,我只是想着万一她就答应了呢,一时兴起也行啊” 说着说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但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希冀,她还是不甘放弃的。 沈虽白沉默了良久,走到她跟前,揉了揉她的发。 “你就这么想见十一吗?” “我想让她早点回来”她闷声闷气地道了句真心话。 “好,我会想法子告诉她的。”他温声道。 顾如许惊了惊,沈新桐亦是一脸诧异。 “哥,你说真的?” “嗯,把信给我吧。”他伸了伸手。 顾如许在一旁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干咳一声:“既然都交代好了,不如开始练剑吧,就算你哪天真下山了,从芜州城到琼山,也得好几日的脚程,不好好练功,如何穿过这么长的江湖路,去见你小师妹?” 沈新桐难得觉得她说得在理,走过去捡回了自己的剑,竟自己拿起那本秘笈,卯足了劲儿练起来。 沈虽白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平日里就算我爹亲自督促她练功,她也总能琢磨点小心思,撒娇偷懒,许是觉得有我这个哥哥在前,她无需如此用功,这些年便懈怠下来了。你能让她主动练剑,实在难得。” 顾如许耸了耸肩:“还不是惯出来的?她要是肯安分地待在犀渠山庄中,日后嫁人成家,功夫差些也就罢了,谁让她自己偏偏想着闯荡江湖呢?这半吊子的身手,还没到琼山脚下,大概已经被人欺负哭了,我不过是收了拜师费,对她说些你们从前都不忍心对她讲的实话罢了。” 她往他手里瞥了一眼。 “这信你要交给你小师妹?”作为本尊的她心里直打鼓,“你觉得她真会来看那个什么乞巧节灯会?” 沈虽白看着她,讳莫如深地一笑:“此事的确需得问问她,她若是愿意来,新桐想必会高兴的。” “你也会吗?”她想也没想,随口一问。 他怔了怔,眼中的笑意像是早春消融的湖水,忽然间涤荡开来,又轻又软,心仿佛都要随之融化了。 “如此,我想必会不甚欣喜的。” 他凝视着她,隔着面具,却连她高兴与否都瞧不出,不由得有些丧气。 似乎很多年前,他也总是瞧不懂她的心思,如今依旧如此。 而顾如许此时此刻,也不太明白自己算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或者说两者皆有,若要她说句实话,她只是觉得这小子—— 可太犯规了。 此后数日,沈虽白与沈新桐在一朝风涟中,被顾如许“严加操练”,用沈新桐的话来说,这女子平日里瞧着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折腾起来比她爹还厉害! 沈虽白习惯了,倒是觉得还好,可苦了沈新桐,娇惯的沈家大小姐,握剑握到手发抖,每日放下剑都是掌心通红,回去上药,翌日继续“受苦受难”。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这可是为你好。”顾如许驾着二腿子,坐在廊下悠哉地看着还在日头下扎马步的沈大小姐,露出了慈祥的姨母笑。 沈虽白给她递了杯茶,上好的碧螺春,清香怡人。 “再给我递一块芙蓉糕!”她喝了茶,觉得有些饿。 沈虽白将一碟芙蓉糕捧过来。 她吃了两块:“还要还要那个杏仁酥!” 他无奈地笑了笑,又将杏仁酥端到她面前:“少吃些,一会儿又该吃不下晚饭了,今日后厨做了甜汤,该是合你胃口的。” “哥!”沈新桐终于憋不下去了,咬牙喊道,“明姐姐就要到了,你与这个这个‘红领巾’如此亲近,明姐姐回头误会了可怎么办!” 为了替岳溪明看住自家这个榆木脑袋的哥哥,她简直操碎了心!哪成想这俩居然如此不知避嫌! “喂!你该知道我哥跟楚京的恭仪郡主订了亲的事吧?”她都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心道这女子再愚笨,也该晓得分寸,与她哥哥保持距离了,哪成想她却像是完全没听进去似的,泰然地吃着如意酥。 “可我听说你哥哥跟那小郡主只是交换了信物,还算不得定下了这门亲事。”她丝毫不在意沈虽白是何反应,继续逗这个容易炸毛的沈家大小姐,她觉得更有意思些,“身正不怕影子斜,难不成你希望你哥跟那个小郡主定亲之后,连跟别的女子说句话都不成吗?小心眼” “你!”沈新桐无言以对,却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犹豫地望着顾如许,“你该不会真看上我哥,想抢亲吧!” “噗——!”顾如许猝不及防,一口茶喷了出来,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胡说咳咳!胡说什么呢!沈大小姐你该晃晃脑子,听听里面有没有水声!” 身侧传来一声低笑,显然是没绷住,她恶狠狠地剜了沈虽白一眼:“笑什么,又不是说真的!” “噢,我不笑了。”沈虽白默默别开脸。 顾如许:“” 兄台你倒是敢于直视我,你这么一虚我很尴尬啊! 沈新桐没明白她后半句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在夸她。 被这么一闹,顾如许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拔剑。 “行了,你别杵在那了,去拿剑,沈虽白你也一样。” 闻言,二人转身将各自的佩剑取了來,顾如许已经站在庭院中央了,冲他们勾了勾手。 “你俩,一起上吧。” 二人互觑一眼,似乎有些犹豫。 顾如许已经在摩拳擦掌了:“快啊,凭你俩的功夫,还怕捅死我不成?” 沈新桐咬咬牙,率先冲了上去。 沈虽白紧随其后,一时间,庭院中剑影翩擦,飒飒生风。 顾如许以一敌二,一招一式却如行云流水,应对自如,提剑前挡,反手后防,那把看似毫不起眼,实际上当真算不上什么好兵器的黑鞘长剑在她手中,如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利刃,灵活如蛇,在左右之间交错,竟是双手都能使剑。 沈新桐功夫不到家,但沈虽白要难对付许多,顾如许便将更为顺当的右手用来给他喂招,左手防着沈新桐,这姑娘越挫越勇这一点,倒是难能可贵。 “剑招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要拘泥于一次只能使一种招式,将两招合为一招试试!”说着,她便身体力行地给他二人示范了一遍。 果真令人猝不及防,沈新桐没能握住手中的剑,被她再度挑飞。 “捡起来,再来!”顾如许一面应对照霜剑,一面催促。 沈新桐吃惊之余,缓过神来,赶忙回身将剑捡起,继续与她切磋。 越是交手,她越是觉得这女子深不可测,同时也为她这等高手为何偏偏选了她哥哥传授武艺,只是因为觉得投缘吗? 且,诚然她嘴上总是在为明姐姐不平,与这女子时常斗嘴,但日子久了,这明明很气人却又莫名觉得好像有几分道理的口吻,倒是有些似曾相识 一番切磋下来,他二人并未讨到什么便宜,沈新桐累得气喘吁吁,不满地看向沈虽白。 “哥,你方才是不是手下留情了?” 从头到尾,她每每瞧见照霜剑似要得手之际,都跟活见鬼似的偏了半分,竟是连这女子一根头发都没削断,灵虚剑意更是连个影儿都没见着,他压根就没想赢这女子吧! 沈虽白淡淡一笑:“切磋罢了,不必伤人。” “哦?你是觉得你能伤得了我?”顾如许扬了扬眉,饶有兴致地瞧着他。 沈虽白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似乎不想答复这个问题。 她顿了顿,摆摆手:“罢了,今日就到这吧。” 沈新桐总算松了口气,收起剑,捏了捏酸痛的肩背和胳膊,准备回去好好躺一会儿。 望着她走出竹林的背影,顾如许眯着眼笑了起来。 “新桐没经历过什么难处,你每日都如此严苛,想必她心里是有几分不服的。”沈虽白道。 “怎么着,她还记我仇啊?”她不以为意,“我教我的,她要怎么想是她的事,我也拦不住啊。” 他忽然笑了一声:“如此豁达?” “觉得麻烦罢了。”她转了转胳膊,随口道。 “明日便是乞巧节了。”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顾如许一时没反应过来,怔忡地望着他。 他笑得很是好看,温声问:“我已向宗门禀报过了,届时我会带新桐下山看热闹,你可愿同去?” “啊?”她眨了下眼,“不是说那个小郡主也快到了,若是我在一旁,不会觉得膈应吗?” 要知道,女人的嫉妒心都是深不可测的,她可不想在灯会上闹出什么不堪入目的事。且岳将影那小子该是也会一同来,当众互呛什么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变成现实啊 “不妨事,关于你的身份,我自有说法。”他神色泰然地保证。 顾如许将信将疑地皱着眉。 “想去吗?芜州城的七夕灯会,很是热闹,据说今年城中的向月楼,买了一些烟火,会在护城河边与全城百姓共赏,不知你可有兴致。”他仿佛在存心诱惑她。 顾如许穿越至今,光顾着四处搞事了,还真没有什么心思逛灯会,听沈新桐提起时,就有些好奇了,而他所说的古式的烟火,更是闻所未闻的稀罕玩意儿。 她犹豫半响,抿了抿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话未说透,但意思已经十分明白了。 沈虽白了然地点了点头:“如此,明日便一起下山吧。” 看着他眼中涌动的温柔笑意,顾如许莫名有种被下套了的懵逼感,暗暗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权当是长长见识,瞧个热闹吧。 ------题外话------ ——小剧场—— 顾怼怼:e总觉得吃了发套路,是我的错觉吗? 沈奶狗默默窃喜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世上最没自觉的情话 岳溪明与岳将影抵达云禾山,是当日的黄昏时分,似乎是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在天黑前到了主峰。 沈虽白与沈新桐作为山庄的少庄主与大小姐,自然要去前厅迎接,顾如许在一朝风涟中发了会儿呆,还是没忍住自个儿的好奇心,溜出去的时候,顺手还捞上了他的一件外袍。 在主峰走动的剑宗弟子,压根没发现有人从屋顶上飞了过去,依旧自顾自地谈笑着。前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沈遇也在,她不敢靠得太近,只得在树后藏了,远远观望着那边的动静。 沈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屋子, 温婉端庄,眉目不笑自柔,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独有的娴静与一股说不出的贵气,这样的女子就是沈虽白和沈新桐的娘,她不由得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她一笑,便让人由衷觉得亲切得很。 沈新桐在门前踱着步,时不时朝门外望一眼,真是个不会藏心思的姑娘,那期待之色都写在脸上。 沈虽白也收拾齐整,站在一边。 顾如许趴在屋檐上,用屋旁的树枝挡住自个儿的身影,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大门。 岳溪明这女主也是个倒霉催的,算算她俩见面的次数,不是她被五花大绑着扔进柴房,便是被她软禁在院子里头,她还真不曾正儿八经地看过她平日里什么样子呢。 这架势,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她险些都要忘了,岳溪明还是个郡主来的。 今日未来公婆,连带着小姑子都在这,足以见得沈家对这个未来媳妇儿有多看重,诚然岳溪明之前三番五次不晓得在与她解释些什么,但沈岳两家结亲,在她的认知中,也就是早晚的事儿。 自古男女主双宿双飞,现在的别扭,最终都会打脸的。 她也不知自己干嘛上这来,不过来都来了,看两眼再走也不妨事。 眼看着日头渐西,一辆马车停在了犀渠山庄的大门前。 岳将影坐在马上,可谓意气风发,身后皆是弘威将军府的亲兵,换了衣裳,作家丁打扮,倒是没什么摆谱的意思。 岳溪明从马车上下来,绣花罗裙轻绮罗,金燕朱钗步生花,秀丽大方,眉宇间还透着一丝将门之后的英气,冉冉而来。 这样的岳溪明,顾如许还是头一回见。 只一眼,便教人难以错目了,如此女子,仅仅是站在那,都让人心生羡艳。 早已在她心里尘埃落定的答案,在这一瞬,被又一次笃定了。 不愧是女主啊。 走到哪儿都熠熠生辉,好像这世间的光彩,都落在她一人眼中了似的。 此时的岳溪明,跟在岳将影身后,走到沈遇和沈夫人面前,规规矩矩地行礼拜见,举手投足,皆是名门之后的优雅与从容。 她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 原来女主在公婆面前是这般知书达理的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自己断然没法做出那等娇娇软软的动作的,便是做了,也不会向她那般秀致,果然,楚京名门与江湖草莽,到底是不一样。 看着下面衣冠楚楚,等着岳溪明的沈虽白,她没来由地心里一阵发堵,攥了攥拳头。 寒暄了几句之后,沈遇便让他们入内用饭,备了满满一桌的佳肴,几人围坐在一处时,像是阔别许久的一家人。 顾如许原本想走,但踟蹰了片刻,还是翻开了脚边的瓦片,小心翼翼地开始听墙角。 “晚辈此次其实是奉家父之命,给沈伯父沈伯母送些补品来的。”岳将影命人抱来一摞朱红锦盒,揭开来,竟都是些珍奇药草,还有一串黑檀佛珠。 岳溪明笑着接过话:“恰逢陛下生辰,家父边关大捷之报令陛下甚是高兴,御赐之物不敢擅动,这些都是太后娘娘赏赐的,之前沈哥哥送来的宝剑甚是好用,在边关杀敌无数,此功理当有沈家的份,恰逢佳节,便让我二人将这些补品一并送来。” 闻言,沈遇笑了笑:“岳兄客气了,若不是遇上了能与之相称的人,剑再好,也不过埋没在剑鞘中。” 成排的珍奇药草摆在眼前,好些个连名字都叫不上来,沈新桐瞧了半天,仍旧茫然得很,岳溪明只得耐心地同她一一解释。 笑谈家常,主客皆欢,如此盛宴,沈虽白却发现沈夫人的目光一直停在那串黑檀佛珠上,眼中似有一丝怀念之色。 “娘中意那串佛珠?”他不由好奇。 听见儿子的询问,沈夫人陡然回过神来。 “只是觉得甚是精致罢了。” 岳将影反应过来,忙道:“听闻伯母平日礼佛,这串佛珠并非宫中赏赐之物,而是家父拖晚辈带来的,您若是喜欢,便收下吧。” 说着,便示意捧着佛珠的私卫拿到她面前。 漆黑的沉木珠暗中带光,放在朱红绸布上,尤为雅致。沈夫人将其拿起,仔细端详了一番,才搁在膝头上,对他笑了笑:“如此,多谢岳将军美意了。” 见状,岳溪明悄悄凑过去对沈虽白道:“你娘好像很喜欢那手串啊。” 沈虽白点了点头:“这些年我爹和我,新桐,逢年过节都送过不少东西,但我娘极少有如此喜欢之物,倒是难得。” “这么说我爹还挺有眼光的。”她咕哝了一句。 沈新桐瞧着他俩低头絮语的样子,忍不住起哄:“哥,这才刚见着明姐姐呢,你就等不及与她说些私房话?都不让我们听见了,着实偏心。” 闻言,沈虽白与岳溪明俱是一愣。 “我只是在同他说手串”岳溪明哪想到无心之举,会惹来误会,忙在桌子下捅了捅沈虽白,示意他快些把话解释明白。 沈虽白也是一脸茫然,顺着她的话道:“方才只是觉得娘难得这样喜欢一个物件,实在难得罢了,并未说什么‘私房话’。” “哟哟哟,这还一唱一和呢。”沈新桐乐道。 “新桐!” 在座的都知道他二人是什么关系,但如此融洽的吵嘴,倒是令长辈忍俊不禁。 一桌其乐融融,唯有他俩觉得分外尴尬。 岳溪明压低了声音,一面端着笑一面咬牙问他:“我总觉得咱俩日后要是把真话告诉他们,会死得很惨啊” 沈虽白也默默为自己捏了把冷汗。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极轻的一声动静。 虽说屋中还有人在说话,但凭沈遇的耳力,断然不会浑然未觉。 “什么声音?” 四下顿时静了下来,连沈新桐这等贪吃的,都识趣地放下筷子。 屋外并无声响,沈遇起身,欲出去看看,却被沈虽白拦下了。 “孩儿去看看。” 说罢,他便转身走出了门,绕着屋子看了一圈。 当望见屋檐上垂下的半片墨衣时,他愣了愣。 屋旁的树自他学武那年栽下,如今已长得十分高大了。茂密的枝叶一直延伸到屋顶,灯火阴影处,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 他静静地望了一会儿,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屋中。 “发现什么了?”岳将影好奇地张望着。 他摇了摇头,莞尔:“山间野猫误闯了进来,已经离开了。” 闻言,众人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遭贼了呢”沈新桐悬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岳将影好笑道:“这江湖上还有贼敢偷犀渠山庄,怕不是嫌命长。” 沈遇看了他一眼,道:“好了,坐下吃饭吧,一会儿菜该凉了。” 沈虽白默默坐下,面含笑意,神色如常。 一旁的岳溪明却是将信将疑,但眼下显然不是刨根究底的时候,眼下她依旧是“知书达理的恭仪郡主”,坐那儿腼腆温柔地笑一笑才是正经。 岳将影还拿来了一坛桂花酒:“这是我爹自己酿的酒,在树下埋了五年,七夕之后便是中秋,他又得领兵去边关了,便让我早早将酒给沈伯父送来,届时对月满上一杯,也算是千里共婵娟了。” 自家爹爹还会酿酒这件事,说句实话他也是头一回晓得,不过埋了五年的陈酿,想必香得很,只是这酒坛封得太严,他一路上想偷个酒香,都没闻出一点味儿来。 沈遇接过这坛酒,拧着眉沉默了许久,岳将影以为他不喜,正要圆场,却见他忽而一笑。 “千里送佳酿,岳兄有心了。” 且说顾如许在屋顶上窝了好一会儿都没敢乱动,等他们吃饱喝足,离开了前厅,她才总算能抱着树杈爬下来。 方才沈虽白望着这边的时候,天晓得她的心都快蹦到嗓子眼儿了!所幸这傻小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现,她躲在树叶后头,冲他比了好几回中指,他竟然都没看见,着实好糊弄。 待回到一朝风涟,依旧只有哈士奇等在门前。 “壮士,您上哪儿去了?” “散步。”她随口答道,大步进了屋,先给自己倒了杯茶压压惊。 “不愧是顾如许的师父啊,踩空了一下就被听见了”她心有余悸。 “您叽里咕噜说啥呢?”银子不解地望着她。 她低头看了它一眼,幽幽一笑:“说狗肉怎么做好吃。” 闻言,哈士奇顿时狗躯一震。 “同你说着玩呢。”她摆了摆手,懒得逗它了,“不过我真有点饿,你有没有吃的?” 银子诧异地望着她:“壮士,您已经堕落到狗嘴夺食了吗?” 顾如许:“” 看来真的可以将狗肉的做法提上日程了。 “沈虽白今日没给你带吃的?”银子好奇地朝外头张望,却并未看到沈虽白。 “他啊估计正跟女主花前月下,培养感情吧。”她趴在桌上,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窗台上的花花草草。 “您怎么瞧着这么丧?”银子跳起来,扒着桌角,盯着她看。 “你说谁丧啊?我这是饿了好嘛,前胸贴后背的时候,谁还能生龙活虎的”她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它的脑袋。 银子歪了歪头,耿直道:“不得不说,您这32a旺仔小馒头,的确比别人更容易‘贴后背’呢。” 她反手就是一削。 “胸不平何以平江湖。” 银子抖了抖耳朵:“看到您这么乐观,我就没什么负罪感了。” “” 她在这一朝风涟无聊得数羊数到第三百只的时候,沈虽白终于回来了。 手里还提着食盒。 他一进门,便瞧见她托着腮,坐在窗边,窗台上他种的两盆花,叶子都让她秃噜干净了,眼下就剩几根光杆杵在那,孤零零得尤为凄惨。 他一如既往地将食盒放在桌上,问她一句:“饿了吗?” 然后就开始告诉她,他今日带了什么好吃的。 顾如许听得肚子直咕噜,还是忍了忍。 “你不用去陪着你那小郡主吗?人家难得从楚京赶过来,就想跟你多说几句话,你这么早回来作甚?”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这话中,带了一丝酸味儿。 沈虽白回过头,冲她笑了笑,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似的,他只是问心无愧地做着最为寻常的事。 “今日厨房做了糖醋鱼,要不要尝尝?” 他带了一人的饭回来,菜却是满满地装了一盒子。 “今日有客人,没能陪你吃饭,你别生气。”他说这话的语气又轻又软,好像他真的做错了什么,来央她原谅似的。 他将菜肴摆在桌上,她捏了捏袖子,不想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起身过来用饭。 她的确饿了,今日的饭菜又颇合她胃口,吃着吃着,也就不在意他迟归了。 一抬头,发现沈虽白拿了个小碟,将一块鱼肉中的大小刺细心地挑了出来,才夹到她碗中:“慢些吃,仔细噎着。” 他眼中的笑意与她方才偷看到的全然不同,既不优雅,也没什么天下第一庄少庄主的从容气度,倒是有些傻乐呵的感觉。 她头皮一麻,皱起了眉,不解地望着他:“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花啊?” 他摇了摇头,眉梢眼角全是真诚与正直的神色。 “你脸上没有花,我只是想看你而已。” 好一句大实话,她筷子下的肉愣是没夹住,啪叽落回了碗里。 看着眼前的沈虽白,她几度欲言又止,然这小子却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似的,理直气壮又心安理得,最终她只能憋着这口气,低头扒拉米饭,将自己已经开始发烫的脸埋进碗里。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这世上最没自觉的情话,不偏不倚地,扎在了她的心口上。 ------题外话------ ——小剧场—— 顾怼怼:我求求你别撩骚! 沈奶狗:可是我真的只是说了句实话。 无形撩妹最致命,尤其是奶狗撩妹,土味情话满分,谁招架得住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好好的马甲说掉就掉 天色渐暗,竹林幽深,岳溪明提着裙子蹑手蹑脚地穿过庭院,轻功一跃,转瞬功夫便溜进了一朝风涟。 她总觉得方才沈虽白有事瞒着没说,这木头桩子居然会明知不报,这可稀罕了,她不由得好奇你“山间的野猫”究竟什么来头。席间不便多言,待安顿好,她便寻了个机会,偷偷出来了。 去一朝风涟的路她还记得,趁着灯火尚明,就寻思着去套套他的话。 青石小径一侧的小石亭中,蜡烛已经点了起来,照亮了来去的路,前几日刚下过雨,泥土松软得很,夜露蒙在竹叶上,像一层薄雾。 一入竹林,尘世的喧嚣仿佛都烟消云散了一般,静心安然,与其名甚是相称。 走出林子,便能望见竹屋小舍,庭前木槿花合,檐下灯火两盏,窗子透着亮,里头该是有人的。 她走到门前,轻轻地叩了叩。 屋中竟传来女子的声音。 “不是让你走远点嘛!” 她吃了一惊,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一片混乱的脑子里,炸开了似的回响着一句“沈虽白居然会藏女人了”! 她对自己的耳力还是颇为自信的,且断然不会将沈虽白那厮的声音听作女子,如此这般,这屋中的人,就很耐人寻味了 她一度以为世上女子千千万,沈虽白只看得见顾教主来着,这可被她发现了不得了的事啊! 诚然身为一个大家闺秀,她应当眼观鼻鼻观心,尽快转身离开。 非礼勿视的道理她都懂,但此时此刻,她却是好奇得要命啊! 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水声,令她更为惊诧。 那女子难不成还在里头沐浴? 啊呀,真是够羞人的。 她环顾四周,并未瞧见沈虽白,那小子一板一眼的,这会儿多半是避嫌离开了。 望着这扇门,她陷入了挣扎。 进去,不成体统。 离开,她得惦记好几日。 记得爹时常教导,身为郡主,在家如何都不妨事,出门在外还是要守规矩的,切不可做出有失体统,惹人非议之事,所以她偷偷帮顾教主看一眼,而后立马就走。无人看见,应当不算过分吧? 于是,她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门,钻了进去。 屋中淡香怡人,还夹杂着皂角的清香,从屏风后头传来汩汩水声,烛光将薄丝的屏风照得朦胧,依稀可以看见屏风后面正在沐浴的人影。 体态婀娜,身姿纤细,即便看不清面容,她也觉得定然是位美貌的姑娘。 她蹲在屏风前,小步小步地往边缘挪去, 沈虽白屋里有个姑娘,已经令她颇为意外了,他竟然还许她在这沐浴!要是被顾教主晓得,他这辈子都没戏唱了,胆敢跟顾教主抢男人的女子,胆儿也是够大。 不过倘若沈虽白私底下当真是个不知检点的人,可不能让他继续糊弄顾教主了。 她谨慎地探出头去,屏风后暖烟弥漫,一旁的木架上挂着墨色的衣衫,还有一个银色的面具,趴在木桶边的女子散着长发,漫漫青丝,像墨汁似的浮在水上,仅仅是一个背影,便足以让人心生旖念,想入非非。 饶是女子,都得羞红了脸。 此时的顾如许,正为那一句耿直得不能再耿直得情话而分外纠结。 她觉得多半是自己会错意了,毕竟沈虽白的情话,应当是说给岳溪明听才对,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将其理解的更简单一些,就当是字面上的意思。 但她更为郁闷的是,沈虽白还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她自己倒是先多想了一层,闹了个大红脸,忒没出息,最后竟然还独自憋闷,将人家赶得远远的。 魔教教主什么的,应该更高冷点吧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对着不远处的铜镜试着做了个“高冷”的表情。 没等她琢磨出令自己满意的神情,却望见身后屏风旁,探出了一颗脑袋。 她愣住了,而那颗脑袋显然没发现她已经看见她了,依旧贼兮兮地探一下缩一下,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铜镜被雾气熏得有些模糊,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敢在她沐浴时溜进来的人,不得不防。 她捞起木架上的衣裳往身上一卷,跳出木桶,一步便到了屏风前,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地一把扼住那人咽喉,将其从屏风后提了出来,摁在墙上! “咳!”岳溪明没想到她动作如此之快,一阵天旋地转后,她想逃都来不及了。 雾气散去,她睁眼细看,不由得怔住了。 “顾,顾教主——?” 顾如许愣了愣,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急着裹衣裳,却忘了面具没戴上,四目相对,一时语塞。 “顾教主,怎么是你呀?”错愕之余,岳溪明又不免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果然,沈虽白还是那个沈虽白。 这等十张嘴也编不下去的状况,令顾如许措手不及,好好的马甲说掉就掉,看起来很正经的郡主怎么一点也不正经! “岳郡主,你来这做什么?”她唯有无奈地松开了她。 岳溪明显然没预料到会在这见到她,磕磕巴巴地答道:“我是是来问问沈虽白,他之前看见了什么的。方才在前厅不会就是顾教主你吧?” 顾如许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半响。 她立马心领神会:“哦,明白了。” 怪不得沈虽白什么都没说呢。 “你几时回来的呀?沈伯父沈伯母还有新桐他们知道吗?你为何会住在一朝风涟?”她兴致勃勃地开始打听。 顾如许额上青筋直蹦跶,直接将她轰到门外去了。 “今日所见,你若是敢透漏半个字,本座亲自毒哑了你!”她没好气地关上门。 “连沈虽白也不能告诉吗,喂,顾教主!”岳溪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站在屋外了,回过头,险些被门框磕中鼻子。 里头的人显然不想跟她多言,她有些泄气地撇了撇嘴。 顾教主真是高深莫测啊。 她在屋前踱了一会儿,忽见暗处趴着一只黑犬,方才光顾着进屋了,倒是没留意到。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那黑犬也抬起头,湛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瞅着她。 这双眼睛瞧着颇为眼熟,若是没记错的话,好像就是在琼山时,一直跟在顾教主身边的那只吧这是上哪儿蹭得如此之黑? 她不动,狗也不动,相互试探一般,僵持了许久。 她忽然想起,怀里还有一包没吃完的点心,便拿了一块出来丢到它面前。 哈士奇看了一眼,低头嗅了嗅,发现香得很,张口便吞了。 然后,继续望着她。 岳溪明想了想,又往她俩中间丢了一块。 香喷喷的糕点滚落在竹子上,哈士奇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地爬了起来,朝那糕点走去,一口吃了个干净。 一抬头,又见不远处多了一块糕点,于是乎再进一步。 接着,剩下的糕点都摊开来摆在它面前,它眼前一亮,埋头吃了起来。 岳溪明趁机摸了摸它的头,发现它并无反抗之意,心安理得地薅了起来。 顾教主难搭话,教主的狗似乎还挺好骗的。 没一会儿,沈虽白便回来了,手里提着一盒宵夜,一眼便瞧见岳溪明坐在门前,笑眯眯地给顾如许的狗挠肚皮,那狗舒服得直哼哼,仰躺在那欢快地摇尾巴。 他不由得为之诧异:“你怎么来了?” 岳溪明抬起头:“原本是想来打听你见到的那只‘小野猫’,没想到啊你居然金屋藏娇。” 她笑得意味深长。 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朝屋里望了一眼。 顾如许恰好在此时打开了门,面具与衣裳都已穿戴妥帖,瞥见地上那只没出息的二哈,不禁嘴角一抽。 沈虽白与岳溪明互觑一眼 “她” 她为什么要戴面具? “她是” 他是不是得想个法子圆过去? “我眼下算是他半个师父。”顾如许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们,且一人给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岳溪明看了他一眼,寻思着这木头脑子该不会还不知道这是顾教主本尊吧,如此,她可不能给说漏嘴了。 沈虽白所想的则恰好相反。 二人默默稳了稳心神,相视一笑。 “你还有‘半个’师父啊,幸会幸会” “嗯,此事不便宣扬,有劳你守口如瓶。” “自然自然,客气了”岳溪明十分上道地应了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尴尬气氛,最后居然真达成了共识,就连顾如许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眼看天色不早,岳溪明起身回去,走前还不忘叮嘱沈虽白记着把人藏严实些,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了一朝风涟。 沈虽白觉得她似乎在暗示他什么,但他着实不能领会其中深意。 顾如许松了口气,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媳妇儿好奇心还挺强啊。” “她不是我媳妇儿。”这一点他已经纠正得心累了。 “哦,你未来媳妇儿好奇心还挺强的。”她立马改口。 沈虽白:“” 看来得等到解除婚约的那一日,才能解释清楚了。 “她几时来的?”他问。 顾如许回到屋中,收拾了一下:“我沐浴的时候。” 他眉头一皱:“她闯进来了?” “哦,那倒没有。”她看了他一眼,“她只是悄悄溜进来偷看,被我逮个正着。” “”好像更惨些。 还被瞧见了正脸。 这后半句她不曾对他说起,讲道理岳溪明这么好吓唬,应该也不会出去乱说,且系统最初开启这个任务的时候,并未说过这一年之内不能让旁人瞧见她的真容,如此这般,好像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收拾好屋子,她发现自己头发还披散着,今日顺手将头发解开搓了搓,眼下还在滴水呢。 她拿起木梳,没梳两下,便见沈虽白取来了干净的布帛,对她招了招手。 “坐到这来。” 他拍了拍窗下的美人靠。 她蓦地一愣,手也跟着僵了僵,不慎扯到了头发,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看着梳齿上被自己硬生生扯下来的数根长发,她有些懊恼,索性放下梳子,走到美人靠旁坐下。 “作甚?” “梳子给我。”他伸出了手,接过她手中的木梳,顺势将她的头发撩到身后,将打结的地方官一绺一绺地梳开。 顾如许怔了一下。 “别动,头发都缠在一起了,擦干了更难弄开。”沈虽白提醒道。 她想起被自己失手扯掉的那一撮头发,迟疑片刻还是决定暂且不动了。 见她默许,沈虽白微微扬了扬嘴角,继续帮她梳头。 顾如许起初还甚是担忧,毕竟广大直男的梳头水平与现场剃度差不了多远,沈虽白要是一梳子下去,让她秃瓢了一块,她怕不是要当场石乐志。 然,沈虽白梳起头来,却出乎她的意料。 那梳子都好像突然对她温柔起来了,又轻又慢,细心地将她的头发从头到尾梳得顺顺当当。 比她自个儿下手,还要晓得轻重。 她忽然觉得,这小子还挺会摆弄头发的。 梳通了头发,他拿起一旁的布帛,一下一下地帮她印干发梢,直到不再滴水,便继续往上擦拭。 许是被伺候得太舒坦,顾如许也懒得动弹了,合着眼任由他弄。 细软的布帛轻柔地擦过她的后颈,耳蜗,又擦到头顶,沈虽白的指尖有时会不经意地碰到她的脸颊,温热的触感如蜻蜓点水一般,稍纵即逝。 她并不讨厌被他碰。 这一点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似乎过了好久,再睁开眼时,好像忽然之间过去了好多好多年似的,令她又一瞬的恍惚。 沈虽白又给她梳理了一下头发,手中拿着梳篦,仿佛是想给她盘一下头发。 都让他折腾了这么久了,横竖也不差这一会儿,她便背对着他坐正了。 沈虽白颇为耐心地将她的长发捧起来,用梳篦将其分绺束起,动作依旧轻柔,顾如许捧着他带回来的甜汤,一边吹凉,一边小口小口地喝。 待吃完宵夜,沈虽白也放下了手。 “好了。” 如此折腾了一番,然而当顾如许满怀期待地走到铜镜前,看到镜子里顶着一头炸了毛般的,姑且还能称之为“发髻”的自己时,脸色顿时黑成了锅底。 她欲言又止地回过头,看向沈虽白,指了指自己的头,疑惑地皱起了眉。 沈虽白有些懊恼,勉强笑了一下。 “多练练,终有一日能梳好的” “” 她考虑了一下,还是收回前言吧。 ------题外话------ ——小剧场—— 沈奶狗: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你明白的吧? 岳溪明:我懂我懂。 顾怼怼:你俩跨服聊天居然还对上了!真是骚得可以! 久违地安利一下作者菌的读者群:563358104 冬天到啦!欢迎小可爱们进群取暖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大周的公主 且说岳溪明回到住处,留在屋中的丫鬟已经急得心都要蹦出来了,见她进屋,赶忙上前搀扶。 “不必了,我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姑娘。”她也只有在人前且作弱柳扶风,私底下可没那么多琐碎讲究。 这丫鬟是她出门时充个场子,随手挑的,瞧着本分老实又好糊弄,果不其然,她吩咐她留在院中替她望风,她真就在门框边等了这么久。 见她不愿被扶,丫鬟灿灿地收回手,静候在一旁,待她坐下,才走上前为她卸下珠钗耳环,解了发髻,散开长发,用木梳细致地打理。 “郡主,您今日可是遇上了什么欢心事,这般高兴?”丫鬟留意到对着铜镜笑得意味深长的岳溪明,忍不住问了一句。 岳溪明得意地笑弯了眼:“没什么,只是看见千年铁树开了花,榆木桩子终究是被人点通了,觉得不可思议,又好像有点理所当然” 她真该把他寄来的信都带来,然后给顾教主看看,这小子一封信里不是有多少句提起她,而是难能可贵的三页纸上,能有几句不在说她。 被他念叨久了,连她也不禁对这样一个女子感到好奇。 好奇她的样貌,她的脾性,她义无反顾的缘由,总而言之啊,这个做事似是全然不计较后果的女子,竟能让沈虽白那小子挂在心头,的确是件了不起的事。 毕竟她可是见识过这木头脑袋,顽固不化的性子的。 都说百炼钢终敌不过绕指柔,这世间一物降一物,人总有自己的克星,今日她看见沈虽白提着宵夜站在顾教主面前的时候,她便信了这话。 顾教主为何要来云禾山她不晓得,又是如何做了沈虽白的“半个师父”她也全然摸不着头脑,不过教主能来,就是顶顶稀罕的事儿啊!保不齐教主也能开窍呢! 让沈虽白与她一同撒谎的确不厚道,宫中选秀,拖到中秋之后就该松快下来了,届时假定亲一事也能想个法子大事化小,尽管顾教主好像对此事颇为笃定,但她可不想弄假成真啊! 沈虽白是个重情义之人,当初答应了帮她,便从没有教她为难过。他没有对她食言,她自然也不希望顾教主因为这事儿误会了他。 只是听闻红影教与剑宗的关系尤为尴尬,以顾教主的身份,沈虽白的处境岂不是相当为难啊 想到这,她又开始犯愁了。 丫鬟瞧着她一会儿喜笑颜开,一会儿又犹豫不决,只当她是今日见了沈公子,女儿家心里头难免摇摆不定罢了,也并未多嘴追问。 岳溪明望着窗外,她住的院子,与沈遇和沈夫人的住处挨得近,这会儿还能望见墙头依然透出明亮的灯光来,不由得感到疑惑。 都这个时辰了,沈伯父沈伯母还未歇下啊 夜里山间风凉,丫鬟顺手将窗子合上,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不多管闲事,进里屋歇息了。 与此同时,墙的另一边,沈夫人正站在廊下,若有所思地拨弄着手中的黑檀佛珠。 沈遇走到她身后时,她竟浑然未觉。 他叹了口气:“岳兄送来那许多药补之物,你都不曾多看一眼,倒是对这串佛珠甚是偏爱,这么多年了,我这做夫君的竟不知你喜欢黑檀佛珠。” “并非我偏爱。”沈夫人对他笑了笑,“只是这串佛珠,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你的故人,可是你我都认得的那位?” 她哑然失笑:“除了‘那位’,我在楚京哪还有什么故人。自我放下了公主的封号,放下了楚京的荣华富贵,也放下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随你远走江湖,转眼已有二十余年。这串佛珠,是我当年赠他的生辰贺礼,专程去求了法源寺的慧明方丈,摆在金佛前受了九九八十一的香。只可惜这样灵明的物件儿,也没为他求得个平安长岁” 她的目光黯然了几分,似是忆及了伤心事。 沈遇揽住她的肩,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世事无常,各有天命。” 沈夫人靠在他肩头,暗暗握紧了手中的佛珠:“世事无常是真,但天命二字,我却不能认。如兄如父之人,我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能与他见上,如今空眼看这佛珠,什么都记起来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珠子,支起身来看着他,眼中烛火灼灼,明丽如画。 这样的她,让沈遇不由得想起初逢那日,她姿仪如风,笑看丽日绰约,款款而来的光景。只是那时的她还不是他夫人,也未曾露出过这样决然的神情。 “我随你离开楚京那日,他对我说过,若有一日,我与他遭逢不测,定会想方设法将这串佛珠还给我,我见到佛珠,便去找一把剑。” 沈遇怔了怔,“那位”要找的剑,他能想到的,当今世上,恐怕只有那一把了。 “你是说‘灼华’?” 她眼中闪过一抹傲然之色:“上谏明君,下斩奸佞,大周开国之君的佩剑,每一代大周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便传承灼华,当年皇兄便是拿着这把剑,为大周除奸妄,平四海,代君亲征边塞,方有今日的大周盛世。皇兄过世后,此剑本该供奉在太祖庙中,或赐予贤臣,但” “但谋逆案发生后,灼华剑也跟着销声匿迹。”沈遇叹息道,“过去了这么多年,无论是江湖还是朝中,没人知晓此剑下落。” “传言灼华有灵,若无明君在世,便会黯然失色。或许是因为大周的‘明君’,还未出现吧”沈夫人摇头悲叹。 何为明君,何为昏君,何为庸碌之辈,即便她身在云禾山,却也看得清这世道?近年南涝北旱,天灾不断,看似太平,实则早已是外强中干之态,剑宗接济的流民不以千计,若是亲眼看到哪饥荒遍野,人食草皮的场面,不知该作何感想。 如今坐在泰华殿的那位,可当不起“圣明”二字。 她在等,然而这一等就是五年。 唯一谨记不忘的,便是在见到这串佛珠之后,定要找到灼华剑,将它交给足以担负大周千秋万世,不负祖辈皇恩,不负大周百姓的“明君”。 “我当年带你离开,就是不希望你再卷入这朝堂纷争,如今,你却还是要让自己深陷其中吗?”沈遇似有些无奈。 “你又何曾真的放下过?江湖再大,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我其实从未真正离开过那个旋涡,只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是他护了我们,才有这三十年的逍遥自在。”她看着自己的夫君,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面庞,眼中带笑,笑中却似有泪光,她的坚毅与决然,从未被这漫长岁月磨平,“安然度日的沈夫人我已经做了许多年,是该知足了,我得想起来,你也不能忘,这三十年的恩情,总该还。即便身在江湖,君王有命,也依旧会披荆斩棘而往,阿遇,我骨子里永远都是大周的公主。” 而眼下,君王之命,就握在她手中。 翌日清晨,车马已经等在了犀渠山庄的大门前,都是熟识之人,故而只备了一辆较为宽敞的双马车驾,乞巧佳节,几个小辈下山游玩,沈遇等人自然不会跟着,也不知最初是谁提起,要去归华寺的缘来殿上头香,大家便都早早起床动身了。 马车沿着山道,朝翠云山而去,车中的气氛却胶着得令人沉默。 被目光齐刷刷地盯住的时候,顾如许萌生了“要不还是跳车吧”的念头,但沈虽白就坐在门口,而岳溪明还更过分些。打从上车的那一刻,她便死死地坐在了她的衣摆上,生怕一起身就让她跑了似的——诚然她的确盘算着从车上下去,但这姑娘挽留她的方式是不是太简单粗暴了?魔教教主不要面子的吗? 沈新桐似乎挺诧异沈虽白邀了她同去,但她更不解的是,岳溪明是怎么在一夜之间,与这个来历不明的“室外高人”熟络到出门都要比肩而坐的地步了,要知道明姐姐从前可都是和她同坐的啊! 岳将影将她打量了一番,疑惑地看向沈虽白:“这位姑娘是” 沈虽白略一沉吟:“这是‘红领巾’前辈,眼下姑且算是我和新桐的师父。” “半个师父,沈宗主才是你俩正儿八经的师父。”顾如许出声纠正。 事实上,如此麻烦的状况下,她连“半个师父”都不想承认来着。 “红领巾?”岳将影狐疑地瞥了她一眼,“还‘蓝手绢儿’呢。” 顾如许:“” 你们真是够了! 坐在一旁的岳溪明忍不住低下头笑了一声。 “你也认得她?”岳将影转而看向沈新桐。 沈新桐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师沈宗主可知道此事?” 她摇了摇头。 “你二人居然敢瞒着沈宗主私自拜师——?”岳将影讶异地望着二人,几日不见,这胆子倒是长了不少。 “其实也算不得拜师,我只不过教了他们一些招数罢了,与沈宗主自然是比不得的。”顾如许解释道。 “可你给了我信物。”沈虽白指了指腰上那块二两银子都不值的璞玉。 岳将影瞥了一眼,忍不住鄙夷:“师门信物就这玩意儿?白送我都不要!” “嘿——?有你什么事儿,我又没送你!”顾如许一听就不乐意了,玉虽差了点儿,但心意又不假,这好歹是她坐在巷子里拿红影剑一下一下削刻出来的,络子也是她亲手缠上去的呢! “你!”这堵得人心塞的反唇相讥,气愤之余,令他没来由地想起了顾如许那个死丫头。 更可气的,是沈虽白那厮居然像是握着什么宝贝似的攥着那枚玉,淡然对他道:“嗯,这是我的。” 岳将影感到自己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你还从我这要了一千五百两的拜师费呢,怎么能说不认就不认了?还有,为什么你给了我哥信物,我却没有,你偏心?”沈新桐这醋劲儿登时就上来了,仔细一听她这说辞分明就是在赖账啊!她花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居然连块玉都不给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岳将影嘴角一抽。 比起此人的来历身份,这丫头居然更惦记一块破玉! “行行行,你也有你也有!”顾如许被问得心虚,无奈之下,只得将藏在怀中的另一枚玉坠子给了她,“喏,你的更大,满意了?” 沈新桐看着手中雕着“长命百岁”的玉坠,又看了看沈虽白手中的,的确要大了一圈,这才心满意足地将其收好。 眼前这个如此好糊弄的沈家大小姐,岳将影觉得自个儿眼睛都要瞪瞎了。 岳溪明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笑道:“哥,红前辈也不是坏人,难得出来游山玩水,你就别一个劲儿地刨根究底了,扫了兴致。” 岳将影嗤了一声:“哪个好人出门还特意拿面具挡着脸?你这丫头又是何时与她结识的?” 她看了顾如许一眼,狡黠地眨了眨眼:“我与红前辈乃是一见如故。” 岳将影翻了个大白眼:“那也得先弄清楚人家是什么来头吧?” “思虑过度,小心秃头。”顾如许冷不丁插了一句。 岳将影顿时脸色一沉:“藏头藏尾,分外可疑。” “哎呀,怎么又吵起来了?哥你就是嘴上不饶人!”岳溪明忙打圆场,生怕顾教主一个怒火中烧,这二人在马车里打起来,“红前辈,你别跟我哥一般见识,他这人刀子嘴豆腐心,总是言不由衷的。” 闻言,顾如许瞥了他一眼:“可不是所有人都心胸宽广,岳世子得小心祸从口出啊。” 岳将影眼见着这马车中三个人都护着这银面女子,与之争吵显然是不明智的,沈虽白只要没碰上顾如许那丫头,脑子还是挺好使的,连他都如此信任这女子,想来自有他的道理。 他闹了会儿别扭,便暂且息事宁人了。 马车离开了云禾山,穿过芜州城,沿河的长街已经开始扎花灯,置花束了,向月楼边,很是热闹。 “今晚的灯会,便在这附近,去翠云山转一圈下来,该是恰好能赶得上。”沈虽白道。 “如此甚好。”岳溪明意味深长地望了顾如许一眼。 “哥,那封信你可有交给十一?”沈新桐忽然问。 “什么信?”岳将影皱了下眉。 她低声嘀咕:“我想邀十一来这灯会,便写了封信” 如此一说,顾如许就想起来了。 昨日她在沈虽白的默许下,拆了那封信。 字里行间,虽未曾有没出息的祈求之言,但往事叙来,如历历在目,真心诚意相邀,甚至不勉强她真要答应,可读下来,总觉得心生不忍。 顾如许从前可真是个泡在蜜罐子里的人,身边总有那么多人真心实意地护着她,迁就她,即便落到今日这田地,也还是有人愿意牵挂着她。 何等的福气,她都忍不住暗暗羡慕。 可惜从芜州到青州,马不停蹄也得三日的脚程,要想赶上七夕,着实为难。 她的期望,怕是要落空了。 读完信后,她对沈虽白如此说道。 而沈虽白,却只是云淡风轻地对她笑了笑。 “来或不来,不过取决于她心中一念罢了。” 事到如今,面对沈新桐的询问,她可真有些开不了口。 “她已经晓得此事了。”沈虽白忽然道,“不过能不能来,我说不准。”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沈新桐也唯有信了,在顾如许听来,这或许是为了安慰心怀期许的妹妹而撒的善意谎言吧,诚然她的的确确见到了信,但她眼下只是个“世外高人”。 罢了,心里有个念想,或许也未尝不好。 谈笑间,马车驶出芜州城,一路朝着翠云山而去。 ------题外话------ 大家觉得新桐能见着小师妹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头香与平安符 翠云山归华寺,在顾如许的印象中,只是孟思凉曾经诱拐哦不是,绑架了岳溪明的地方,亏的这小郡主竟没留下什么阴影,还敢欢欢喜喜地来进香。 不过这翠云山的风景的确美不胜收,掀起帘子朝外看,山河秀丽,草木繁盛,许是乞巧节的缘故,一路上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的行人徒步上山。 他们动身早,故而这一路走来还算幽静,沈新桐一直与岳溪明说着归华寺缘来殿的头香有多灵验,引得芜州乃至附近城镇的百姓接踵而至,但头香每日只有一炷,况且今日还是乞巧节,山门一开,便有香客蜂拥而至了。 眼下天才蒙亮,山间白雾四起,迎着晨曦,还真有几分江南烟雨朦胧之感。 顾如许好奇于今日要去的灯会,还有护城河边那场烟火,昨晚没睡好,马车一路微颠,她直打呵欠。 听到沈新桐说得兴致盎然,她忍不住插了句嘴:“沈小姐对这头香这么执着,莫不是有了心上人,想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祈求一番?” 闻言,沈新桐登时红了脸。 “我,我才没有心上人呢!我是为了让明姐姐和我哥哥上头香,盼他二人终成眷属的!” 话音刚落,沈虽白和岳溪明便看了过来。 “哦,原来如此啊”顾如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俩一眼,“也是,锦上添花嘛。” 甭管这头香灵不灵,男女主总是要百折不挠地在一起的。 她理所当然地想着,岳溪明和沈虽白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岳溪明要更尴尬些,因为她心里盘算的,是让顾如许和沈虽白来上头香的来着。 这么灵的香,给这傻小子最是合适了。 不过眼下,显然有俩“闲杂人等”在碍事啊。 她默默瞥了岳将影和沈新桐一眼,寻思着一会儿可怎么把他俩支开。 马车总是要比步行快上许多的,他们抵达山门时,归华寺的僧人刚好打开了门,将他们迎了进去。 “红前辈还是第一次来归华寺吧?”岳溪明眼明手快地把人往缘来殿那边拐。 其实有点想去正殿给自己求道百岁符的顾如许莫名其妙地被她挽着走,一脸错愕地应声。 “是,是啊,头一回来。” “我与新桐来过一回,不过那时运气不好,被人敲晕了。”岳溪明笑眯眯地提及往事,顾如许不由得心虚地别开视线。 “啊,是吗” 沈虽白看了她俩一眼,暗暗笑了笑。 顾如许稀里糊涂地跟着走,等回过神来,已经站在缘来殿前了。 此时佛龛前刚换上新鲜的瓜果,询问了殿中沙弥,还无人来上香。 “看来这头香被我们赶上了。”沈新桐心中一喜,赶忙推着沈虽白进殿,“哥,明姐姐,你们快去上香吧!缘来殿的头香可难求了!” 岳溪明眨了眨眼,问那沙弥:“小师父,这头香当真灵验?” 小沙弥合掌一揖,道声阿弥:“世间妙缘,皆是可遇不可言的,所谓心诚则灵,说出来,反倒不美。” 闻言,她点了点头。 “你俩快上香吧,一会儿其他香客到了,这头香可就悬了。”岳将影取了两根香来,一根给了沈虽白,一根给了岳溪明。 这缘来殿的头香与别处不同,既是祈缘,自然是两人双香,一同奉在佛前为好。 看着手中的香,沈虽白和岳溪明却一同陷入了沉默。 “哥,明姐姐,怎么了,快上香呀。”沈新桐见他二人似乎在犹豫,便催促道。 “这”岳溪明站在佛前,悄悄回头瞥了一眼。 墨衣轻纱的银面女子此时正倚着柱子,望着门外的庭院,仿佛外头的花花草草都比这难得一求的头香来得有意思。 她开始慌了,当着顾教主的面跟沈虽白上这姻缘香什么的,光是想想都觉得背后发凉。 “新桐,哥,要不然你们先出去吧,我和沈哥哥在这里上香就好,你们四处逛逛吧,不必陪着我们的。”她委婉地开始下逐客令。 可惜别说岳将影没领会其中深意,连沈新桐都误以为她在害羞。 “明姐姐,你和我哥什么关系,还有什么可避嫌的?以后我们可就是一家人了呀!”沈新桐冲她挤眉弄眼。 岳溪明:“” “本就是来这上香的,待你们上完,再去前殿上一炷平安香,就不必走散了。”岳将影算得极好。 岳溪明欲哭无泪。 混蛋哥哥,回去就给你下泻药! 在二人殷切的注视下,她硬着头皮拿起了香,最后看了沈虽白一眼,希望这小子难能可贵地给她开个窍。 不过他这会儿许是还不晓得顾教主就是红前辈吧?完了完了,现在把香掰断,推说今日上香不吉利还来得及吗? 沈虽白拿着香,皱了皱眉,回头看了顾如许一眼。 她依旧靠着柱子,一副作壁上观之态,但他总感觉一道视线时不时地瞟过来。 他觉得,她或许对这头香挺感兴趣的吧。 于是,他问那沙弥:“小师父,这缘来殿的头香除了求姻缘可还有别的说法?” 沙弥答道:“还可求如意顺遂,家和万兴。” 他点了点头,在岳将影和沈新桐疑惑的目光下,转身走向顾如许,将手中的香递给她。 “想上头香吗?” 顾如许愣了愣,却见他连眼中都带着温柔的笑意。 “小师父方才说了,这香也可不求姻缘,你要不要试试?”他温声道。 她看了看这香,又朝他身后望了一眼,那三人皆目瞪口呆地望着这边,弄得她好不尴尬。 “这是你和岳郡主的头香吧?” “缘分一事,心诚则灵不是吗?那么这头香,不过是一个噱头罢了,你可以拿着去佛前求如意平安,不妨事的。”他已经将香塞进了她手中。 “哥!”沈新桐正欲阻止,却被岳溪明一把拦住。 无论如何,总比她跟沈虽白来上这炷香来得好。 “红前辈对这头香感兴趣的话,不妨与我一起吧,正好我也想为家中父兄向菩萨祈个平安。” “这”顾如许犯了难。 诚然她的确对这头香有点兴致,但她拿起这香得时候,那边岳将影和沈新桐错愕的眼神都快把她盯出个窟窿来啊! “去吧。”沈虽白轻轻推了她一下。 此时即便她说不去,这小子估摸着也不会把香收回去的,她只得赶鸭子上架似的,捏着手中如烫手山芋似的香,走到了佛前。 “二位施主,请。”沙弥替她二人点起了香,便退到一旁了。 岳溪明瞥了她一眼,虽说解了她与沈虽白的“燃眉之急”,但眼下这状况,也着实令人如坐针毡。 岳将影和沈新桐的脸色都快黑成锅底了,她在缘来殿中与顾教主上头香,不晓得菩萨究竟明不明白这其中剪不断理还乱的缘分啊。 她合上双眼,将香奉过头顶,心中暗暗为顾教主的姻缘祈祷了片刻,对着佛像拜了三拜,而后与顾如许一起将香插入鼎炉中。 这头香,算是上完了。 “不知红前辈为何人求的平安?”走出缘来殿时,岳溪明好奇地问了一句。 顾如许想了想:“家中一个弟弟。” 自从看了那本名册,她也想不出顾如许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亲人尚在人间了,尽管她真的不想与宁国府的案子扯上关系,但眼下恐怕也难逃朝廷钦犯的罪名,她和兰舟,许是当年的“漏网之鱼”吧,既然是相依为命的关系,她自然会想着他。 无论他想做什么,她都希望他平平安安地活到老。 哦,顺便还祈求了菩萨,让他别出去给她瞎鸡儿惹事,他俩能在江湖上混到这个地步,已经极为不易了,可千万别去作死啊。 从前的顾如许或许还有报仇之意,但就连名字都不曾出现在名册上的她和兰舟,估摸着也就是个八竿子打个边的旁支子弟吧,与朝廷作对什么的,哪轮得上他们? 求个平安顺遂,比姻缘什么的来得实际多了。 从缘来殿出来后,又去前殿求了平安符,顾如许顺手又帮兰舟求了一个,里头装了他的名字,听闻搁在枕头下或是佩在身上十分灵验,带回去让这小子试试,好歹避避灾祸什么的,也不错了。 “这也是给那个弟弟求的?”她刚将平安符收好,沈虽白便问道。 她笑了笑:“弟弟比较淘气,出门保平安。” 他默然一笑,不置可否,只是将自己手里那道平安符递给她:“拿着。” 她一怔:“给我作甚?” “给你求的。” “”讲道理你应该给那边的女主求一个吧?她尴尬地朝岳溪明看了一眼。 “归华寺的平安符很灵验,只是一日一人只能求一枚,你为别人求了,自己的倒是忘了,这就算是我的拜师礼吧。”他将平安符搁在她手心,压根没给她回绝的机会。 顾如许怔忡地握着平安符,可以想象到这里头定然装着一个名字,她估摸着写的大概就是“红领巾”了。 写错名字的平安符,多半是没用的吧 但是看他方才在佛前拜得如此虔诚,都说求神拜佛心诚则灵,这道平安符中又装了他多少的真心与诚意呢? 她犹豫着看了他半响,终是道了声谢,将符暂且收下了。 沈新桐走到岳溪明身边,迟疑地望着她:“明姐姐,你都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岳溪明刚为岳琅求了一道长胜平安符,对于不远处发生的自然也瞧得一清二楚。 介意是无从谈起的,不如说她眼下对这等“阴差阳错”的一幕深感欣慰。 缘分果真是妙不可言的,这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吧。 “我哥把平安符给了别的女子,这” “你觉得他本该给我?”岳溪明莞尔,见她点头,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平安符本就得诚心诚意地求来才有用,他想为红前辈求一道,也是他的真心实意,况且那符包里装的又不是我的名字,给我又有何用呢?世间之物,是我的总会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无心去求。” 沈新桐听得云里雾里,茫然地挠了挠头:“明姐姐,我怎么觉得你似乎不太想做我嫂子啊。” 寻常女子若是看到这一幕,早该吃醋了,哪像这般豁达。 岳溪明:“” 这倒是说准了,她真的没想过嫁给沈虽白来着。 在她心目中,像沈虽白这样的木头桩子,只有顾教主能让他开窍了,若非红影教与剑宗势不两立,何须费这么大劲儿。 沈虽白的确是个人中龙凤,假以时日,定会在江湖崭露头角,她视他如兄如友,可没有明知人家心有所属,还恬不知耻地抱以非分之想的兴致,这等做派她可不屑为之。 “你的平安符是求给沈伯父还是沈伯母的?”她转而问。 沈新桐抿了抿唇:“我爹娘和哥哥的平安符我之前都求回去了。” “那这回是” 沈新桐低了低头,小声道:“是给给将影哥哥的你上回求回去的符,我听说不小心被家中下人给洗了。” 岳溪明想了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我哥平日里糙得很,连平安符都不晓得放在哪件衣裳里夹着,泡了水后,便不灵验了。” 沈新桐攥紧了手里的平安符,点了点头:“所以只能再求一道了” “既然求来了,便给他呗。”岳溪明冲那边招了招手,“哥,新桐给你求了平安符,你过来!” “明姐姐!”沈新桐吃了一惊,想拦她已经晚了。 岳将影看了过来,她心虚地往后一缩。 “给我求的平安符?”他走了过来,疑惑地看了沈新桐一眼。 岳溪明忙扯了扯她的衣袖:“新桐。” 沈新桐犹豫再三,才将手中的符递过去。 岳将影一挑眉:“哟,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有良心,还晓得帮我求一道符?” 反复打量了一会儿,还笑嘻嘻地问:“没把名字写错吧?” 沈新桐噘着嘴没好气道:“没写错!” 一旁的岳溪明忍俊不禁。 天色大亮,入寺进香得百姓渐渐多了起来,一向清净的归华寺也热闹了起来,没能让自家哥哥和岳溪明上姻缘头香,沈新桐自然是不会就此打住的,便提议去姻缘树下。 姻缘树在后山,岳溪明与沈新桐去过一回,但剑宗长年为寺中添捐香火,作为贵客,这次还是有个小沙弥为他们引路。 穿过中庭的时候,众人留意到四周的树木上都贴着“草木有灵”的字样,不由得有些诧异。 “这些树为何都要贴上字条?”沈虽白问。 小沙弥耐心地答道:“这些字已经贴了数月了,只因先前方丈大师在后山种的樱桃树不晓得被哪位香客折了枝条,扔得一地都是,故而才吩咐我们如此做。” 闻言,岳溪明心头咯噔一下。 “后山的樱桃树原来是方丈大师种的啊”她顿觉心虚。 没记错的话,她好像就是那个“罪魁祸首”来着。 ------题外话------ 奶狗宠妻模式已上线,光明正大给你们放狗粮!吻戏加载中 这章的标题e,我词穷,大家将就一下吧哈哈哈!重要的是吻戏,吻戏 安利一下咱们的读者群:563358104 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来群里玩耍哟!有啥福利都会在群里提前告知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你才是最美好的风景 小沙弥带领他们走到后院,推开门,便见山坡上那两株枝繁叶茂的榕树。 树上的彩绸比她们上回来时挂得更密了,据说这些彩绸每隔三年会收拾一次,以便其他香客能继续挂上去,而收下来的彩绸则会用木箱收在一处,埋在佛堂之下,直指腐朽。 沈新桐想找找上回与岳溪明一同挂上去的彩绸,可惜早已不知挂在哪个枝丫上了。 “明姐姐,快来!”沈新桐拉着她又去写彩绸了,此处不好走,岳将影担心她俩摔着,便跟了过去。 顾如许静静地望着这满树随风飘扬的彩绸,她眼力不错,还能看清不少彩绸上所写的愿景。 不愧是姻缘树,上头挂着的都是些痴男怨女酸溜溜的诗句,这些情话啊,说得弯弯绕绕,好些个她看着都头疼。 “想写一个吗?”沈虽白站在她身旁。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可求的,况且自己的姻缘,自己不是最清楚了吗,求佛祖还如不求自己,佛祖可是在红尘外的,指不定连情话都不会说呢。” 沈虽白低笑一声:“歪理倒是不少,你怎知佛祖不懂情话?” “出家人不都是忘却七情六欲的么?”她歪了歪脑袋,看向他,“你写过吗?” 他略一迟疑:“写过一回。” “挂在那儿了?” “没有挂在树上。”他从怀中拿出一条折得方方正正的水蓝色绸条,隐约能看到透过布料的墨迹点点,“仲春时写的,一直带在身边。” 当日岳溪明邀他一起去归华寺时,他并未答应,但之后他还是去了一趟。 没有求平安符,只写了这么一条愿景,在树下站了许久,还是没有挂上去。 她一皱眉:“既然写了怎么不挂上去?” 他无奈地笑了笑:“因为觉得这么多的绸条,佛祖许是看不见这一条的。况且你方才不是说,佛祖不懂七情六欲,帮不上忙吗?” 她翻了个白眼:“这是两码事,我是我,你是你,犀渠山庄好歹给这家寺庙捐了不少香油钱,佛祖也许会特别照顾一下你呢?” 她回头看了看姻缘树,向他伸出手:“把绸条给我,我帮你挂上去。” “这算了吧。” “唉呀,写都写了,不挂多可惜。”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绸条,见他面色紧张,不由好笑,“放心吧,我不会偷看你的小心思的。” 她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轻功一跃,便上了枝头,攀着树枝一路往上。 “小心些!”沈虽白心惊地望着她如猴儿似的越爬越高。 眼前的绸条密密麻麻,但是对于不会武功的寻常百姓来说,自然是往低处挂,能挂到高出的绸条,越来越少,顾如许对自己如今的轻功还是很有自信的,几乎转眼功夫就爬到了最高的树枝上,一手拉着树枝,一手捏着绸条,双脚一抵,便站在了树顶上。 她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绸条系在最高的那一根小小的树枝上,本想偷偷看一眼,却想起自己刚刚才答应了沈虽白不偷看的来着,君子言而有信,况且这字条上多半写的是要跟女主双宿双栖的诗句,她才不感兴趣呢。 “沈虽白!我挂上去了,你看看!”她站在树顶冲他喊。 沈虽白仰起头,望着她,清风拂过,满树绸条随风翻飞,五彩斑斓,如绚烂的烟霞,她扶着树干笑着冲他挥手,那一瞬间,天地仿佛都静了下来。这厚重的红尘,复杂的江湖,似是都在那人一笑之间,涤荡清明。 他不由觉得,这大概就是世上最美好的风景了。 她从树顶一跃而下,踏着青枝落在他眼前,晨曦不偏不倚地照在她脸上,能清楚地看见面具下那双眼睛,盛满了灿烂的朝阳,仿佛被镀上了一层琥珀色的光,以至于熠熠生辉。 “我给你挂在最高的那根树枝上啦,比其他的都要高,这样一来佛祖肯定能一眼就看到你的绸条!”她郑重其事道。 他凝视着她,眼中仿佛有秋水三千,星河长明。 “可有看看那上面写了什么?” 她摇头:“我都说了不会偷看的。” 他莞尔:“也好,看或不看,都没有关系。” 顾如许撇撇嘴,暗暗嘀咕:“谁要看你写给岳溪明的情话” “什么?” “没什么,走了。”她大步离去。 身后山河万里,锦绣天地,一树的灿烂因风而起,挂在树顶的那根水蓝色绸条几乎要飞到云间去。 若是她方才愿意看一眼,便会晓得那上头并未写着什么酸话情诗,清秀的墨迹,只书下了两个名字。 沈虽白。 和顾如许。 想说下的话多到根本写不完,这样窄窄的一条彩绸,能承载的实在少得可怜,他犹豫了好久好久,最终只是如此写道。 佛祖,或许真的看不懂吧。 不过,也不妨事了,姻缘二字,求是求不来的。 又等了一会儿,岳将影将岳溪明和沈新桐的彩绸挂了上去,沈新桐在树下再三叮嘱不许他偷看,故而他也不知自家妹妹和这小祖宗究竟写了什么,这种女儿家的心思,他可猜不透。 乞巧佳节,寺中香客比平日多上许多,在寺中闲逛了一会儿后,他们便去前殿聆听佛法,满屋子的善男信女,皆跪坐在蒲团上合掌静听,方丈所言十分高深,顾如许本就对佛法不感兴趣,无事可做才坐在这听上一会儿,可惜听了这么多,倒是一句都没参透,没一会儿便打起了瞌睡,脑袋一耷一耷地点着。 沈虽白坐在她身旁,怕她一会儿扭到脖子,便悄悄挪过去了一些,扶住她的肩,将她轻轻地放平,枕在自己的膝头上。 旁边的香客不由得投来疑惑的目光,他对那人报以歉意的目光,示意他不要出声,而后将自己的外袍盖在了她身上,继续听方丈讲经。 顾如许睡得不巧,醒得倒是巧,方丈恰好说到最后一段时,她总算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躺在沈虽白腿上,而他似是浑然未觉似的,依旧专注地听着。 她有些不好意思,灿灿地笑了笑,小心地爬了起来。 “对不住,我几时躺下去的?”她茫然地问。 “方丈说到佛祖割肉喂鹰的时候。”他如是答道,“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她不由诧异于自己居然在庄严的大殿中睡得如此之沉,转而尴尬地看着他:“你的腿还好吧?” 他面色如常:“还好,就是有些麻。” “” 以后还是不听佛法论道了。 待讲经结束,已是午时,寺中备了八方素斋,送去厢房供他们享用。 “这八方素斋是归华寺远近闻名的斋菜小宴,听说掌勺的师父曾是宫中御厨,手艺可遇不可求。”沈新桐道。 的确,满桌的素斋色香扑面,光是闻着便已经令人食欲大振。 “宫中的御厨怎会在这归华寺中做掌勺?”顾如许好奇地问了一句。 “这就不知了,兴许是在宫中犯过什么错,被降罪后离宫了吧。”沈新桐也说不清楚,不过这八方素斋倒是值得人慕名而来,人家都看破红尘了,往事也就随之而消了吧。 用完斋菜,顾如许便在庭院中走了走,消消食,冷不丁与一位僧人迎面撞了,回过神来,那僧人忙合掌道歉,连声阿弥。 此人面貌方正,不过身上带着葱花香与烟尘味儿,与其他僧侣似有不同,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他走远后,恰好有小沙弥前来收拾碗筷,她便问了一嘴。 “那是寺中的了然师父,方才那桌八方素斋,便是出自他手。”小沙弥老实答道。 “噢”她点了点头。 这御厨和尚,原来是这般模样啊。 午后歇息了一个时辰,他们便起身下山去了,回到芜州城时,城中通往向月楼的街巷两旁,已经挂满了灯笼与花束,牛郎织女的传说被画在了走马灯上,挂在向月楼门前。 沈虽白进去订了一间二楼临河的厢房,一会儿晚饭便在此处吃了。 灯会还未开始,街上已聚集了不少等着看热闹的百姓,桥上桥下,来来往往,很是热闹。 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他们就买了不少小零嘴儿,待逛得饿了,便回到向月楼。 酒菜一端上来,便浓香四溢,与中午吃的八方素斋全然不同。 “向月楼的糖醋鱼和烤鸭名声在外,今日不妨尝尝。”沈虽白道。 众人纷纷下箸,顾如许十分属意那道糖醋鱼,正欲动手夹,却被拦了一下。 “这糖醋鱼用的是玉皇江的鲤鱼,刺多不好下口。”沈虽白忽然道。 她一愣:“啊?” 一晃神功夫,她面前已经放了一只小碟子,碟子里放了一块鱼肉。 只听他道:“吃这块吧,我把刺挑出来了。” 四下突然就沉默了,看着她碟子里的鱼肉,她忽然有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真实感。 这男主是不是太贴心了些? 岳将影的眼神充满了狐疑,他只得干咳一声,解释道:“红前辈喜欢吃鱼,但容易被鱼刺卡住,我只是顺手代劳。” “哦。”岳将影面无表情地将那一盆鱼都推到他面前,“这鱼刺挺多的,我们也怕被卡住,看你很闲的样子,不如都剃了吧?” 沈虽白:“” 看着他默默开始剃鱼刺的样子,坐在对面的岳溪明忍不住偷笑。 顾如许也晓得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但此情此景,这样的沈虽白还真有些莫名的委屈,她不厚道地笑了一声。 窗外日近黄昏,湖面波光粼粼,没多久,天色便暗了下来。 街上的花灯接连点起,河岸两边不知何时摆下了一排河灯,用细绳拴着,从桥下一直绵延到向月楼,像一条璀璨的长街,令人着迷。 街边的摊贩也都在自己的木车上挂上了灯笼,缀上了花,茶楼中不厌其烦地讲述着织女牛郎的故事,却是座无虚席。 沈虽白一行人离开了向月楼后,便在这街上凑热闹。 眼前是灯火通明的街,络绎不绝的人,耳边传来婉转悠扬的轻软小调,唱得人骨头都要酥透了。 穿越至今,顾如许还真没有什么闲情逸致来逛灯会呢,这等热闹的场景,令人不由得心生欢喜,本想端着的高冷架子,也随着越来越止不住的笑意而烟消云散了。 沈新桐和岳溪明,一个难得下山,一个难得离开楚京,逛起来就像撒欢的野马似的,岳将影在后头帮她俩拿零嘴都快腾不出手付账了。 顾如许没好意思凑热闹,一直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而沈虽白也静静地走在她身后。 “其实你可以去陪着岳郡主的。”她停了下来,一回头才发现这厮正站在一个小贩面前,买糖葫芦,压根没听她说话。 “你说什么?”他拿着三串糖葫芦,茫然地望着她。 “”她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沈虽白将一串糖葫芦递到她面前:“吃吗?” 眼前的糖葫芦似乎是刚做好的,明艳的山楂裹着金红的糖衣,暖黄的灯火下,晶莹剔透,她憋着一口气:“这不是小孩儿吃的零嘴儿么,吃多了该长牙虫了。” 他眼含笑意:“那你要吃吗?不吃的话我只好扔了。” 她迟疑了片刻,从他手中接过那串糖葫芦:“没说不吃,你怎么这么嚣张?” 他莞尔一笑。 另外两串,给了岳溪明和沈新桐,顾如许依旧走在后头,一言不发地吃着糖葫芦。 沈虽白一面走一面给她讲芜州的传说:“相传织女与牛郎相会的鹊桥,就在芜州之上,故而芜州的乞巧节比其他地方热闹许多,这灯会也是每年都办的。” “你以前也来看过?”她问。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灯火通明的长街:“从前经常带着新桐和我小师妹一起下山看热闹,新桐和十一都爱吃糖葫芦,所以每年都会买。” “哦”她咬了一口糖葫芦,不可否认,的确挺好吃的。 他走几步,还会去一旁的店铺里买一些糕点,她一路走还能一路吃,他也不厌烦,就这么一路给她捧着。 街上愈发热闹了,走到桥上时,恰好能望见不远处的百姓在放河灯,谈笑声不绝于耳,沈新桐却沉默了。 “小祖宗,怎么了?”岳将影发现她脸色不好,“这就逛累了?” 闻言,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 沈新桐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十一大概不会来了” 灯会都逛得差不多了,还是没有见到她,那封信也没有任何回音,虽说她也没有抱太大希望,但失望的时候,还是有些难受的。 她垂头丧气的样子,瞧着有些可怜,那眼神失望中带着一丝委屈,遗憾之色藏都藏不住。 对此,岳将影也没什么法子,只能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宽慰她片刻。 “其实我晓得的,十一不可能来的”她的声音似乎掺杂这一丝闷声闷气的哭腔,竭力在忍耐着心中的失落。 顾如许望着她,暗暗收紧了拳头,忽然低声对沈虽白道:“我有东西落在向月楼了,去去就回。” 说罢,转眼间便消失在人群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怦然心动 乞巧佳节,长街百姓熙熙攘攘,漫步观灯,城中处处笑语欢声,成衣铺的掌柜也想出门瞧瞧热闹,刚吩咐了店中伙计留下守店,还没等踏出门槛呢,便见一墨衣女子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作为一个生意人,他自然而然地停下来问了一句:“这位客官,您想要点什么?” 那女子在柜台前停了下来,仰着脸将挂在墙上的成衣扫了一圈,覆着银色面具的脸,只露出明丽的朱唇与瘦削白皙的下巴,即便只是如此,凭他多年看人的眼光,这面具之下,十有是个绝色之容。 只见她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拍在柜台上,指着墙上一件红衣道:“那件衣裳,我要了!” 对于美貌的女子,但凡是个男人都会生出几分怜香惜玉之心,何况这姑娘付账还如此利索。 掌柜的手一扬:“快,给这位姑娘包起来,送去府上。” “不必了。”她抬手阻拦,“衣裳给我就成。” 随后,在掌柜与伙计诧异的注视下,她拿走了那件红衣,便出门去了。 与此同时,沈虽白一行人依旧在街上逛灯会,岳溪明发觉少了一人,赶忙拉住了他,低声问:“红前辈呢?” 沈虽白道:“她说有东西落在向月楼了,需得回去一趟,我们在这附近边走边等她便可。” 岳溪明疑惑地望着他,总觉得他这话似乎还未说完,却莫名其妙地只道一半,不过既然顾教主都说了,他们在这条街上等一等也并无不可。 沈新桐已经远远地跑在前头了,看似喜笑颜开,但心中的遗憾却还无法填补吧。 她不便道出顾教主的身份,故而也没法告诉这丫头,她的小师妹已经来了,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你们快些走!一会儿该放烟火了!”沈新桐笑容满面地催促他们。 “你倒是少买点东西啊!”已经被塞了满怀的岳将影没好气地喊了一句,加快脚步去追她。 “沈虽白,你觉得顾教主会来吗?”岳溪明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但此情此景,如此热闹,却总让人觉得心有缺憾。 隔着一张面具,谁都说不出真心话来吧。 “新桐!小心!”沈虽白还未回答她,那边突然传来岳将影的惊呼声,抬眼一看,就见一头黄牛身披彩绸,那是为牛郎织女传说而特意准备的吉牛,一会儿要牵到向月楼前讨彩头的,不知怎么竟跑了出来,正穿过人群,在大街上撒蹄而奔,行人纷纷退避两旁,唯有正在买酥果点心的沈新桐还浑然未觉。 眼看吉牛就要撞上她,岳将影丢了手中包裹欲去救人,然伸手慢了一步,忽然人群中有一红衣女子飞身而出,一把拉住沈新桐的胳膊,将其拽到路旁。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便翻身一跃,扯住了吉牛耳后的彩绸,一脚勾在牛膝上,将其绊倒,趁势一摁,吉牛便趴在了路中,长哞一声。 向月楼的伙计随后急匆匆地追了过来,见牛不曾伤到人,方才松了口气,赶忙朝这红衣女子道谢。 “举手之劳。”那女子将牛交还给他,四下行人议论纷纷,但好在无人受伤,倒是该谢谢这位姑娘。 岳将影和沈虽白赶过来,远远便望见那一抹明丽的红,灯火中,如烈火一般,张狂而绚烂,腰系银铃,金珠交映,妩媚之态中偏有多了几分潇洒。玉肌芙蓉色,皎皎天上人,毫不掩饰,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也无半分羞赧。 在沈新桐错愕的目光中,她提着方才飞出去的那袋酥点,磊落大方的地走到了她面前。 “拿着。” 沈新桐此时,愣愣地望着她,连手都不晓得该怎么摆才好了,嘴唇颤抖了两下,溢出了难以置信的疑问:“十一,你怎么会在这?” 顾如许眉一扬:“难道不是你写信邀我过来的?” 她手中,正握着那封书信。 岳溪明等人也到了这边,望见没有戴面具的顾如许时,岳溪明不由得怔了下。 旋即,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真的来了啊 “顾,顾如许——?”岳将影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不敢相信会在这看到她。 沈虽白只是笑了笑,静静地望着站在沈新桐面前的女子,仿佛这景象,一直在他意料之中似的。 “你知道她会来?”相识这么多年,一个眼神,岳将影就晓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这小子铁定瞒了什么事。 而这事儿,十有跟顾如许脱不了干系。 沈虽白不作解释,只是走上前,看着顾如许说了句:“你来了。” 那一刻,他眼中的笑意,温暖又澄明,一如他之前所说——不胜欣喜。 顾如许瞥了他一眼,总觉得有哪儿怪怪的,但也无暇细想。 沈新桐惊讶地拉住她的衣袖:“我的确写了信,但” 但青州离这可远着呢,她是几时收到信,又是几时启程赶来的呀? 顾如许看出她眼中闪烁不定的怀疑,方才着急在小巷子里换衣裳,以顾如许的身份出来见人,倒是忘了先编个像样的借口,眼下说得多了又怕反而露了破绽,只得板起脸来,对她道:“怎么,你要是不乐意看见本座在这,本座这便走了” “哎哎哎我没说不乐意见你啊!”沈新桐慌忙拉住她,“我就是想邀你来芜州才写了那封信,你看到信啦!” 她晃了晃手中的信:“嗯,看了。” “你是因为这封信才来的?” 她干咳一声:“本座路过。” “噗。”后头传来岳溪明一声轻笑。 “笑什么?”顾如许一眼瞥过去。 她连连摆手:“只是没想到竟如此凑巧,实在是缘分。” 既然顾教主要装,她便奉陪一番吧。 “这灯会本座已经转过一圈了,一会儿便要走。”顾如许开始为自己铺后路。 沈新桐登时急了:“向月楼今年会放烟火呢,你不跟我们一起去河边看吗?” 没等顾如许回答,岳将影便将她先拉了回来,狐疑地打量着她:“你怎会出现在芜州?” 顾如许默了默,反问他:“本座出现在哪儿,也得跟岳世子汇报不成?” “十一是应邀前来的,将影,今日就别吵架了。”沈虽白拦住二人,以免继续争执下去,难得的灯会,都白白浪费了,“十一,既然来了,便一起看了烟火再走吧。” 顾如许看向他:“沈少侠这是在挽留剑宗的死对头吗?” “是。”他毫不犹豫地认了。 顾如许楞了一下,旋即道:“本座为何要答应你?” “相聚不易,既来之则安之。” 她勾了勾唇角:“沈少侠还跟本座念起旧情来了?” 温暖的灯火中,她这一笑,恰如盛春之华,顾盼神飞。 沈虽白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不避不退地迎上她的目光,道:“你在这,不正是因为‘念旧情’吗?” “你!”她吃了一瘪,“多日不见,沈少侠这嘴皮子倒是愈发利索了。” “十一,不如一起去逛逛吧!”沈新桐顾不上岳将影的阻拦,上前紧紧扣住了顾如许的腕,生怕一松手,她就没了。 顾如许猝不及防,想抽回手已经晚了,往后一退,沈虽白便进一步。 这兄妹二人,活像是她的克星,将她盯得牢牢的。 她不由得有些发虚。 讲道理她只是因为一时心软才换回真容,让沈新桐如意一回的好吧,也让这小子如意一回。本想着露个脸就走,看眼下这架势,恨不得即刻把她绑回云禾山啊! 久留是不可能的,“世外高人”一直不归,保不齐一会儿就被瞧出端倪来,她可不想这会儿露馅。 “其实本座还有正事要办”她推脱道。 “看完烟火不行吗?就一会儿”沈新桐急切地拉着她,把一路买的点心一股脑儿地往她面前捧,“你以前可喜欢吃这些小点心了,还有糖葫芦,每年下山看灯会,哥都会给我们买,这是你喜欢的如意糕,还有芸豆酥,还有还有” 她简直像是要把整条街所有的糕点都给她买回来,就为了让她驻足片刻,看一场烟火。 顾如许忽然觉得,有这傻姑娘做师姐,也是件极为幸运的事。 看着面前的琳琅满目的点心,还有温柔的沈虽白和冒冒失失的沈新桐,她不由得心生愧疚。 这么好的两个人,却是她不得不骗的角色,即便摘下了面具,她也依旧不能对他们说任何的真心话。或许终有一日,他们对她的信任会耗尽,再也不会像这般好声好气地与她说话了,到那时,她该如何把自己的谎话说完呢? 迟疑之际,四周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要放烟火了”!而后,附近的百姓皆朝着向月楼蜂拥而去,擦肩接踵的行人,没一会儿就将她们挤入其中。 岳将影率先抓住了沈新桐和岳溪明的胳膊,以免她们被挤散了。 沈虽白下意识地伸出手,却没能够着那一片绯红的衣角。 沈新桐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到手中一空,方才紧紧扣着的手腕竟然挣脱了,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在她额上拍了一下,耳边传来隐约的一声告辞,便被喧哗声吞没了。 而顾如许,也在眨眼之间,消失在人流之中。 明明是那样显眼的红衣,居然怎么都找不到了。 “十一!等等!”沈新桐喊她时,早已不见踪影。 沈虽白叹了口气,面对着急的妹妹,也只能宽慰了几句,便顺应人潮,一起往向月楼的方向走去。 且说顾如许弓着背,急匆匆地穿过人群,回到之前的小巷中,又匆匆换回了那身墨衣,戴上面具,自然而然地融入百姓之中,随之赶到了向月楼。 向月楼乃是芜州城中最大的酒楼,每一年的乞巧佳节,都会热热闹闹地办上一番,今年也不例外。琴瑟琵琶,彩灯鲜花,楼中舞姬随乐而舞,纤腰陡转,长臂曼曼,引得路人高声叫好。 算好吉时,牵出吉牛,护城河边,莲灯千盏,顺水而飘,河对岸,烟火已备好,伙计正等着掌柜一声令下。 岸边聚集的百姓密密麻麻地站在一起,翘首以盼。 沈新桐还在为没能留住顾如许而遗憾,岳溪明拍了拍她的肩:“烟火满城皆可看,顾教主此时定然也在城中某个地方,她会看见烟火的。” “真的吗?”沈新桐撇撇嘴。 “嗯。” “来都来了,一起看个烟火能少块肉不成”岳将影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岳溪明听了个清楚,不由得好笑。 果真是嘴硬心软,瞧着满不在乎,其实还是很希望顾教主能留下来的吧。 四周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沈虽白的肩忽然被拍了一下。 “这儿人太多了,找了你们好一会儿。”换了衣裳的顾如许从人群中挤过来,险些被绊着。 “小心。”沈虽白瞧见后头有人抬起了胳膊,眼看就要碰到她,赶忙将她拉了过来。 顾如许一时没站稳,额头结结实实地磕上他的胸口,手腕还被他攥着,这会儿想起身,都被挤得直不起腰来。 他伸手替她挡开周围的百姓,腾出一点空隙来,好让她先站稳。 “红前辈这是去哪儿了?”岳将影想起好一会儿没见着她。 她勉强从沈虽白怀里挣扎着站好,理了理衣裳,道:“回来取些东西,恰好看见百姓都过来了,索性在这等你们。” 周围太过嘈杂,不知什么时候,空中突然炸开一声,绚丽的烟火如繁花般在夜空中绽放开来。 “开始了!”沈新桐惊呼。 于是,众人纷纷抬头去看。 百姓的惊叹声,与烟火的轰鸣交织在一起,眼前忽明忽暗,如梦如幻,几乎听不见彼此的说话声。 他们站在中间,被人潮带得身不由己,沈虽白和岳将影竭力护着她们,不让大家走散,好不容易挪到墙下,离开了人流,方才得以喘息。 在这也能清楚地看到护城河边的烟火,沈新桐和岳溪明看得入神,高兴得忘乎所以。 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在顾如许看来,也着实令人愉快,就在这时,衣袖突然被拉了一下,她回过头,看见沈虽白站在台阶上冲她招手。 她走了过去,疑惑地望着他。 他指了指城楼:“跟我来。” 说着,便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走上了城楼。 顾如许一脸茫然地跟着他登上城楼,值守的将士似乎也被这漫天的烟火所吸引,并未留意到他们。 沈虽白带着她站在城墙边,俯瞰芜州城,万家灯火如星光耀耀,璀璨星河今夜被花火遮蔽,倒是成了陪衬。 “此处风景更好。”他回过身,简简单单,不过莞尔一笑。 愣是让顾如许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今日脱下了剑宗的弟子袍,换了一件碧水色的广袖青衫,层叠白衣,青锻腰带,劲风忽起,薄纱翻飞,丝绦如炼。 他的手还紧紧扣着她的腕,掌心的温暖隔着衣料覆在她的肌肤上,像点了一把火。 难以用言语来诠释其万分之一,只是呼之欲出般,堵在她的心口,就好像有人拿着小刀子,一笔一划地在她最柔软的记忆中,刻下了沈虽白这三个字。 她僵在那儿,静静望着他,好久好久,都回不过神。 那些烟火就在他身后轰然炸开,又如落星,砸在她心上了。 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不知在哪儿听到的一句箴言。 这世上,有些人浅薄庸俗,有些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会遇到很多平淡无奇或是无可救药的人,然后在某一天的某一刻,你终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丽的人。在这个人之后,你会觉得那之前的“其他人”,都只是浮云罢了 ------题外话------ 最后一句改编自一部电影的台词哦,电影的名字就叫《怦然心动》,作者菌删改了一部分台词,这是一部非常优秀的电影!这一章,就是顾教主开窍的时候啦,作者菌一直在想该如何表现怼怼对大师兄的“非分之想”,怼怼的性格是非常直接的,而对一个人动心的感觉,其实也是非常直接的。 往往一瞬间,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就像突然点起的火,这就是非常美好的感情了,不过现在还是很懵懂的阶段啦,一下子跳跃到刻骨铭心的爱情是不太可能的,但这并不阻碍发糖哦! 吻戏就要到啦!看大师兄如何能勾引到魔教教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大家少点真诚多点套路行吗 “遇到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了吗?”她憋了许久,才挤出这么一句半干不尬的话来,望着沈虽白的笑容,她竟有种无所适从的局促。 他瞥来一眼,映在眼底的烟火熠熠生辉,他似乎是想对她说些什么的,然最终只是看着她,轻轻点了下头。 那一瞬,顾如许忽然间什么话都没法儿往下接了。 她好像晓得他如此欢喜的缘由了,正是因为想到了那可能,才令她更为窘迫。 早知如此,方才不该换回顾如许的身份现身的 她从来不知道,有朝一日,会有人为她不到一盏茶功夫的露面而悦心展颜。 “这烟火挺好看的。”她没头没尾地咕哝了一句。 古式的烟火没有那么多花样和颜色,却如百丝齐绽,银光冲天,甚是壮丽。 高台莺燕舞,曲水绕玉皇,江歌画舫过,游鱼亦成双。 欢笑和软曲,箜篌撩胡调,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大周盛世之景,仿佛尽在眼前。 她与沈虽白比肩而立,戴着这张面具,仿佛也就卸掉了红影教教主的身份,无关正邪,无关门派,似连满是恩怨情仇的江湖,都被抛诸脑后了。 怪不得都说登高而望远,此处的风景,的确比下面的好。 灯火长明的街,旖旎如画的河流,如游鱼过江般流动的河灯,缓缓地飘出城去,星夜黯然,满城芳菲,无数烟火流光升腾而起,猝然而落,绮丽而绚烂。 她能看到远处幽幽的玉皇江,近处明亮的向月楼,沈新桐和岳溪明额手称道,在城墙下欢欣不已,岳将影正护着她俩,朝河边挤去。 只需转个头,便能清楚地看见沈虽白的侧脸,忽然望过来,她的心口便怦然一下。 她觉得,自己好像陷进去了。 不是在这一刻,或许更早些,只是在今日,被自己确信了而已。 漫天轰然的烟火奇景里,她终是真心诚意地笑了出来。 “沈虽白,你真是个毒药。” 她的声音被烟火声掩盖,他听得不真切,疑惑地望着她。 “你说什么?”忽明忽暗的夜色,隔着面具,他甚至看不清她的脸。 她摇了摇头,不肯再说一遍了。 乞巧佳节,满城共乐,最热闹的长街,高耸的芜州城楼,旌旗飒飒作响,谁也不知道,她在心尖儿上,放了一个傻小子。 灯会结束,已是二更天了,百姓各自散去,灯火也逐渐燃尽。 “该回云禾山了。”沈虽白道。 “嗯,走吧。”她舒了口气,打算与他一起下城楼,去寻岳将影他们。 许是方才经历了如此热闹的景象,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有些缓不过来,走下台阶时,她还觉得自己踏在云上,有些心不在焉的,刚走下城楼,便与一个孩童迎面撞上了。 孩子被沈虽白及时扶住,倒是没事,她打了个趔趄,扶住手边的木柱,堪堪站稳。 眼看着那孩子扑楞着小短腿跑远,沈虽白看向她:“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没” 话音未落,她忽然感到脑后的绳子一松,不过一慌神功夫,那根绳子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松脱下来,她甚至来不及背过身去,面具便从脸上掉了下来,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 顾如许:“” 沈虽白:“” 一时间,四目相对,避无可避。 没有惊讶的质问,也没有措手不及的慌张,唯有漫长的沉默,如猫爪般挠动着。 她的心,倏然如擂鼓般跳了起来,想说的话卡在嗓子眼儿里,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沈虽白怔愣地望着她,似乎也没想到这世外高人的马甲说掉就掉,弯下腰替她捡起了面具,尴尬地挠了挠头:“不然你再戴回去吧,我可以装作没认出你。” “” 还戴个鬼啊! 她看着他的脸色,这小子惯不会撒谎,如此反应,虽说在意料之外,却并不惊讶,甚至不曾问一句她和“世外高人”是怎么回事。 这答案,显而易见。 “你早就认出我了是不是?”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我”沈虽白默默移开了视线。 这算是默认了?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段时日的装模作样,尽心尽力扮演的“世外高人”,简直像个笑话! 她连面具都没拿,轻功一跃,便消失在芜州城的街头。 沈虽白连拦住的机会都没有。 岳将影等人从河边回来时,他依旧站在城楼下,一动不动地握着那张银面具。 “哥,你在这作甚?红前辈呢?”沈新桐走上前问道。 岳溪明四下张望,也没见着顾如许,看沈虽白这脸色,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走了。”沈虽白淡淡道。 “她先回云禾山了?”沈新桐诧异道。 他摇摇头:“我也不知她去了哪,但多半不是云禾山。” 他看着手中的面具,脸色发沉。 岳将影瞥了一眼,不免惊讶:“你把人家的面具摘了?” “我没有”他叹了口气,“罢了,就算是我摘的吧。” “长什么样儿啊?”岳将影不免好奇。 “哥。”岳溪明扯了他一把。 “我就问问,怎的,奇丑无比还是缺眼睛少鼻子,问不得了?”岳将影不服。 “我也没见过她长什么样呢”沈新桐若有所思道。 沈虽白沉默了片刻,转身去向月楼取马车:“回庄子吧,天色不早了。” “哎,子清!你说说嘛!”岳将影追了上去。 然而这一路,无论软磨硬泡,沈虽白对此,都不置一词,他也只好就此作罢。 另一边,顾如许一路出了芜州城,在城外树林中停了下来。四下一片寂静,她能清楚地听见心口噗通直跳,一股子烦躁感涌了上来,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两枚平安符来。 一枚,是沈虽白数月之前给她的,另一枚是今早给的。 她皱着眉,将两枚平安符拆开,取出两张字条。 果不其然,同样的笔迹,同样在佛前供了四十九日的素宣条,写着同一个名字。 顾如许。 看着这两张字条,她默默深吸了一口气。 恼火。 没来由地恼火。 她捏着这两枚平安符,仿佛捏住了沈虽白的衣领。 僵持良久,又缓缓似松开,将其揣回怀里。 沈虽白等人顺利回到云禾山主峰,府中下人早已为其备好了热水与甜汤,伺候他们洗漱。 沈新桐与岳溪明有许多女儿家的体己话要说,转眼间便挽着手回了沈新桐的院子,留下各自的兄长在岔路上大眼瞪小眼。 “要不喝一杯去?”岳将影瞄了他一眼。 “不喝。”沈虽白毫不犹豫地把他留在了岔道上,转身就走。 “哎!我不问她长什么样总行了吧,你嘴巴几时这么严的?”岳将影不死心地追了上去,“沈子清你倒是说说她教了你什么啊?” 对于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世外高人”,他怀疑的同时,也好奇得不行,那女子瞧着就不像会老实交代的人,他就只能从老实巴交的兄弟嘴里套话了。 可这小子也不晓得中了什么邪,突然机灵了,任他怎么问,就是不答。 沈虽白穿过竹林,走进一朝风涟,反手关上了门。 岳将影难以置信地瞪着这扇紧闭的门,扬手拍了两下:“沈虽白!沈子清!你还关门——?喂!” 数声咋呼未果,他绕到侧面,发现居然连窗子都锁上了,当真是打定主意把他关在外头了。 竹林幽静,入夜后更是山风透凉,他在门外同他僵持了一会儿,也就没了兴致,憋着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仿佛晓得他走远,门又再度打开了。 沈虽白望着这安静得只剩虫鸣与风声的庭院,回过头看向桌案上的那张面具,月光薄凉,透过窗纸落在面具上,他忽然有些后悔,若是不曾邀她去灯会,是不是还能再借着“世外高人”的谎言,留她几日。 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这会儿该是什么都想明白了吧。 他还是不擅长说谎,若是那会儿假装看向别处,给她机会重新戴上面具就好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到桌案前,望着面具出神。 连面具都不要了,看来的确是气着了,多半也不会再回来了。 门外传来呜咽一声,他转过头,望见一只狗。 哈士奇犹豫了片刻,走到他面前,一双湛蓝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不知怎么的,他竟觉得这只狗有话想对他说,但又觉得不大可能,毕竟再聪明的狗,它也只是一只狗而已。 “饿了?”他看着它。 哈士奇唔了唔,抬起爪子拍了拍他的手背。 “你在安慰我吗?”他莫名有此感受。 被一只狗同情了什么的,还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他起身,拿了盘糕点放在它跟前:“吃吧,这个时辰厨房已经没有人做饭了,这些点心都是你主子喜欢的,你也尝尝?” 哈士奇看了他一眼,低头嗅了嗅,不为所动,甚至还往后退了退。 沈虽白无奈地笑了笑:“也是,狗爱吃肉。” 他站起来,为难地望着外头的天色,踟蹰片刻,还是出了门。 哈士奇乖乖地蹲在门前,直到他回来,手中拎着食盒。 “我手艺不如你主子,只能委屈你一下了。”揭开盖子,便有肉香飘出,哈士奇狗眼一转,看着他将一盘红烧肉搁在了竹阶上,只是不晓得他在做这道菜的时候可是心不在焉,这肉都烧焦了,黑糊糊的一坨,为挽救一下,还撒了点小葱花。 哈士奇:“” 它这是该吃,还是该跑呢? “你主子若是一去不回,你可怎么办?” 哈士奇“汪呜”了一声,显然不明白它想说什么。 “尝尝?”他将碟子推到它面前。 哈士奇咽了口唾沫,终于鼓起勇气将脸埋进了那碟红烧肉中。 刚吃两口,它便四腿一软,趴在了地上直哼哼。 “很难吃吗?”沈虽白狐疑地打量着碟中肉,犹豫片刻,从另一边夹起一块,尝了一口。 口中的红烧肉甜得发腻,倒了酱油之后,更是有一种微妙的味道。 他沉默良久,不好意思地看向它:“对不住,把糖当做盐了” 哈士奇:“” 你还知道啊大兄弟! 沈虽白看着肉弯了弯嘴角,面前忽然传来了狐疑的询问。 “你俩什么时候关系好到能用一个盘子吃肉了?” 熟悉的声音,令他俩陡然抬起头。 顾如许站在三步开外,提着一坛酒,一脸匪夷所思地瞅着这一人一狗。 哈士奇激动地叫唤了一声,撒丫子奔了过去,惨遭多年不传绝学撸狗擒拿手,一举抡在了地上。 “哈喇子别蹭我身上。”顾如许冷漠脸,抬头望见沈虽白怔愣地盯了她许久。 她自然晓得他想说什么,还是拉不下这脸,有些无奈地把话接上:“我只是想起我把狗落在这了,回来接它。” 她在城外的树杈上坐了许久,依旧觉得嗓子眼儿里有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她倒不是在生他的气,讲道理他又没做错什么,她无理取闹也得有个限度吧。 她气的是自己。 还真以为能像故事里说的,靠一张面具瞒天过海呢,连个傻小子都骗不过去,这人可丢大发了。 就这么一走了之,的确能免一场尴尬,尤其是眼下这种,但那显得她像个怂包。 于是,她决定回来,看看这小子作何反应。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沈虽白错愕地望着她:“问什么?” “比如问问我为什么要装作‘世外高人’,来云禾山教你武功。”她随口提醒了一句。 于是,他还真老老实实地问了一遍:“你为何要装作‘世外高人’,来云禾山教我武功?” 她也理直气壮地答复了他:“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他微微垂下了头:“噢,那我不问了。” “”臭小子你能不能有点求知欲!大家多点套路少点真诚不行吗! 她干咳一声:“这其中的原因我暂且不能告诉你,等你学会十八本秘笈之后就晓得了。” “嗯,好。”他瞧着十分听话且乖巧,她来的路上想到的那些怼天怼地怼他的话,便一句都找不着机会说出口了。 “喝酒么?”她尴尬地摇了摇手里的酒坛。 他心领神会地去屋中取了两只酒杯来。 “这么小气吧啦,拿碗来!”她鄙视地瞅着那两只精巧的玉瓷酒杯。 沈虽白怔了怔,犹豫地劝道:“要喝醉的。” “本座可是千杯不醉!少废话,喝不喝?”她扬了扬眉。 他叹了口气,真拿了两只碗回来。 二人便并坐在竹阶上,脚边趴着哈士奇,还有一碗黑糊糊的红烧肉。 顾如许将酒满上,瞥了那盘肉一眼。 “你做的?” 沈虽白点点头。 她便伸手捞了一块,没等他阻止,便往嘴里一丢。 “噗——呸呸呸!怎么这个味儿!”她实在咽不下去,诧异地望着他。 沈虽白默了默,心虚地瞄了她一眼:“我把盐和糖弄错了,刚刚想告诉你别吃的。” 她一脸鄙夷:“你竟会将盐和糖弄混,做菜的时候想什么呢?” 沈虽白陷入了沉默,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他八成在想怎么哄壮士你开心呢。”耳边传来了哈士奇稚嫩的萝莉音,吓得她抖一激灵,当即低头看了一眼。 而在沈虽白耳中,听到的不过是一声再平常不过的犬吠。 顾如许脑子有点乱,犹豫地看向他:“你该不会在想本座吧?” 闻言,他僵了僵,突然端起酒碗灌了两口,不予作答。 顾如许便心领神会了。 嗯,还是那个不会撒谎的傻小子。 “下回专心点,这种黑暗料理别再端出来祸害我的狗了。” “嗯。”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酒,“你在哪儿买的酒?” 这个时辰,城中早都宵禁了吧。 她眨了下眼,提着这坛上好的女儿红,在他跟前晃了晃。 “哦,我看向月楼正门关了,就从后门进去随便摸了一坛好喝吗?” “” ------题外话------ 教主开窍啦!喜大普奔!虽然掉马这事儿比较严重,但奶狗一萌泯恩仇啊!明天吻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你是哪里的情话篓子成精吗 “喂,沈虽白。”她喝了口酒,“你几时发现我的身份的?” 他本想说得委婉些,但就结果而言,那似乎并无差别,于是他诚实地答道:“在黎州江边,第一眼看到你坐在那钓鱼的时候。” “” “其实那时我想提醒你,鱼竿上的线缠得太松,你的线连着钩饵,都被鱼叼走了。”他说得很是诚恳。 “”敢情从一开始这脸就丢干净了啊! 尴尬的沉默后,她往自己嘴里灌了两口酒,醇厚的酒香刹那间便在口中漫开了,从喉咙一路到胃,被辣得暖了起来,后劲儿一涌而上,却不觉烧心,的确是好酒。 她从前不常喝酒,但酒量还不错,刚穿越到顾如许身上时还挺担心这教主是个一杯倒,但喝了几回后,却发现是个千杯不醉。 都说江湖中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能喝几碗,以酒会友早已成了司空见惯之事,看来应是不假。 她本想自己找根树杈喝上一坛一解烦忧的,忽然就想起了这傻小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喝闷酒不如拉上个陪喝的。 “咳,你怎么想到来找我喝酒?”沈虽白疑惑地望着她。 “你觉得我应该去找别人喝?”她一脸狐疑,“比如路上逮个小哥哥?” “不行!”他面色一沉,“光天化日之下,成,成何体统!” “我可以等黑灯瞎火再去逮啊。” “” 看着他生生憋着一口气,不知该反驳还是该赞同,干瞪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顾如许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说笑的嘛,这么不经逗”她好笑地拍了他一记,喝了酒,她心中的憋闷也舒畅了不少,不由自主地想欺负老实人,冲他狡黠地一笑,“这不就有个么,我还费那功夫作甚?” 闻言,沈虽白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她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就是你,别瞎看了。” 他愣在了那。 她歪了歪脑袋,坏心眼儿地伸手撩了下他鬓边的一缕长发:“剑宗大弟子,可比街边随手逮的要顺眼多了,至少秀色可餐,看着不至于喝不下酒。” 沈虽白默了默,凝视着她的眼睛:“十一,你这算是在夸我吗?” 她撇撇嘴:“不算。” “” 明明怎么听都是夸耀之辞吧。 她端起碗一饮而尽,从怀中摸出另一本剑谱来,趁着酒兴对他道:“沈虽白,本座再教你一套剑法如何?” 他低头看了一眼:“这是” “那十八本中的一本,本座看了一遍,还挺适合你练的。”她对他伸了伸手,“照霜剑借来用用。” 他毫不迟疑地将剑拔出来递给她。 顾如许轻笑一声:“你倒是真不怕本座把剑抢了。” 她拿起剑,起身走到树下,执剑起势,剑未动,而剑气先至,沈虽白亦同时翻开了膝上的秘笈,看着她的一招一式。 这套剑法与剑宗的灵虚剑意颇为相似,但剑气却要更为凌厉些,庭院中竹叶翻飞,飒飒作响,剑锋未及,叶已被一分为二,剑气成刃,甚至可一剑削断四方纷落的数枚叶片。待收剑静息,她四周的竹子上,已布满细痕,照霜剑刃上却无半点碎屑。 她的剑,从始至终竟然都不曾碰到过这些竹子。 “这本秘笈说是剑谱,其实仔细想来,倒也不必拘泥于剑,手中剑不过是用以控制招式的物件儿罢了,若是愿意,用一根树枝也未尝不可。”她随手拾起脚边一根竹枝扬了出去,眼前的竹竿上立刻被划出一道寸深的细痕。 她将竹枝扔给他:“过来试试。” 沈虽白将秘笈搁在一旁,起身接过那根竹枝。 顾如许回到竹阶旁坐下,看着他依照秘笈所写,一招一式地练下去。 剑气成刃,说着容易,做来却难如登天,唯有深厚的内力与熟练到犹如吃饭睡觉那般自然的剑招相合,方能做好。 即便是沈虽白,想学会这本剑谱,也非一朝一夕可成。 就这一点来说,顾如许觉得,这副躯壳的天赋还真够厉害的。 沈虽白练剑时尤为专注,该是如何便是如何,她教得随意,他却是用上了十二分的耐心,一招一式地去琢磨。 她记得韩清说过,他自幼便根骨极佳,门下师弟师妹们皆以大师兄为榜样,勤修不缀,他这个年纪,已是门中翘楚,就连沈遇当年,都不曾有他这般令人称道。 江湖上亦有传言,说剑宗下一任的宗主,非他莫属,假以时日,必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一代豪杰。 只有她知道,这小子岂止要成为一代豪杰,未来的武林,都在他麾下。 什么样的天赋,都没法让一个人一辈子无后顾之忧,若非平日苦练不怠,力求最好,他又怎能成为这样的沈虽白呢? “喂,银子,我从一开始就被他看穿了,这个任务是不是失败了?”她托着腮问哈士奇。 银子抬起头:“那倒不至于,您就算被男主认出来了,其实也就扣个一盏茶的寿命而已。” 她沉默良久,震惊地瞪着它:“那你之前干嘛说绝对不能让他晓得我是谁?” 害得她又是变装又是戴面具,平日里说话都可劲儿压着嗓子,敢情就为了一盏茶功夫? “我也就说说嘛,您还挺较真。”它眨巴着眼睛,无辜地望着她。 “”她扬起手,恼火地在它毛茸茸的翘臀上猛拍了三下。 事实证明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变成了哈士奇,就是个坑爹货! “殴打系统,壮士您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银子怒瞪。 “没把你炖成一锅肉再撒点孜然,你就谢谢我吧。”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摸出剩下的十五本秘笈,她开始发愁了。 “还有这么多啊” “所以您任重而道远。”银子道。 “你说沈虽白这么聪明一男主,自学成才的几率有多大?” “壮士,您这是想偷懒吗?” “不不不,怎么会呢,我就是问一下,好因材施教嘛”她笑眯眯道。 “说谎是不好的。”哈士奇义正辞严地盯着她。 “” 习武不可操之过急,故而待沈虽白小试了一遍后,诚然还有许多需要仔细揣摩和纠正之处,她还是先让他回来歇会儿。 “这本剑谱有些难,慢慢来吧,毕竟剑气也不是一朝一日就能练得十分听话的。”她劝了一句。 沈虽白看了看手中的竹枝,疑惑地望着她:“你练这本剑谱,用了多久?” 她唔了唔:“三天吧。” “” “你别跟本座比啊。”她无奈地摊了摊手,“踏踏实实地学会才是正经。” 习武这种事哪能跟她较劲,她光劈砖就能“参悟”好几层内功心法呢,金手指要是能讲道理,那还叫金手指吗? “好。”沈虽白点点头。 “本座得回琼山,明早就走,这些你拿着。”她将那十五本秘笈一股脑儿地塞给了他。 沈虽白面露迟疑,犹豫再三问她:“你这是今后都不来了吗?” 顾如许一怔,看了看那些秘笈,又看了看他,大概懂了他的意思:“本座只是懒得带着这些书琼山芜州两头跑罢了,你想哪儿去了?本座不来,你打算无师自通?你要是真有这能耐,本座倒是省事了。” 闻言,他眼中浮现出一抹安然的笑意:“你可以常来。”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喂,我好歹是红影教的教主,常来剑宗,你就不担心我做出点让你们措手不及的事?” 他莞尔:“不担心,我说过信你的。” 她撇撇嘴:“怪人。” “吃点心吗?”他指了指桌上的一碟红豆酥,“不够的话,我再去拿一些。” “不吃,喝酒。”她拿起酒坛,又给他满上一杯,“本座还想再装一段时日呢,你小子倒是精明” 沈虽白端起酒碗,道了声错:“你要是还想继续做世外高人,我也可以当做从来没认出你的。” “可拉倒吧你,都看得这么清楚了,再装就没意思了。”顾如许摇了摇头,“哎,本座当初面具斗笠都戴着,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他想了想,理所当然道:“你是我师妹,相识七年,为何认不出?” 顾如许低头打量这自己:“本座这么好认吗?沈新桐不也与本座认识这么多年了?” 他沉默了片刻,道:“许是我看你更仔细些吧。” 所以记得更为清楚。 顾如许静静盯了他一会儿:“你是哪里的情话篓子成精吗?” “啊?”他一时没听明白。 “没什么,你还是喝酒吧。”她推了推他的酒碗,不想再同这个甜得要命的奶狗男主多话了。 两碗酒下肚,她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甚是舒坦。都说饱暖思淫欲,她喝了酒,就想调戏啊不是,调侃一下旁边这个实诚的小子。 “沈虽白,你对别的姑娘也这么好吗?” 沈虽白偏头看了她一眼:“别的姑娘指谁?” “你难道就没有几个成天围着你转的师妹,行走江湖的时候没救过几个愿意以身相许的漂亮姑娘?”她倚着竹阶,百无聊赖地八卦起来。 他回想了一番,一五一十道:“救过几个女子,但谈不上‘以身相许’,门内的师妹除了请教些招式,平日里与我不常往来,偶有照拂罢了。” 她满脸不信:“不是常有那种师兄妹之间手把手传授武艺的桥段?” “手把手?”他顿了顿,“我只这么教过一个人。” “谁?”她登时来了兴致。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停住了:“你啊。” “” “你刚学剑那会儿,就想去拿我爹的佩剑来练,拿不动还喜欢逞强,砸中了自己的脚就哭,死活不肯换一柄轻的,我只好把着你的手,教你剑法。”沈虽白的眼神一点儿都不像是在说笑。 顾如许顿觉尴尬,默默地别开视线:“本座几时这么丢人过” “你八岁那年。” “”臭小子你拆台拆上瘾了是吧! “你还拿我练过暗器。”他一脸无辜地指了指额头上依稀可见的一条小小的疤痕。 她眉头一皱:“本座干的?” 他点点头。 “这拿什么抡的?” “袖箭。” “” “你当时吓哭了。” “闭嘴。” 怎么觉得顾如许这厮打小就是个搞事精! “噢。”他真就不往下说了。 顾如许喝了口酒,托着腮若有所思地望着不远处的竹林:“沈虽白,本座有没有说过,曾经梦见你死了。” “嗯,你说过。” “本座最近也梦见自己死了好几回。”她平静地叙述着自己在梦里看到的,喝了酒之后,似乎就格外容易说些真话,“你有去过雪山吗?” 他摇了摇头:“江南没有雪山,雪山都在边疆,我还未曾去过。” 她转过脸望着他:“本座梦里有一座雪山,还有你。” 他疑惑地皱了下没:“梦见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你要跟本座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了。”她只当是个噩梦,说得很是随意,“哦,本座好像还挖了心,跳下悬崖了,可你连头都没回一下。” 沈虽白的脸色忽然凝重起来,看着她许久无言。 “还好是个噩梦,你要是敢挖本座的心,本座定然先把你拍出二里地去。”她斜了他一眼,凶巴巴地告诫。 “嗯,我错了。”他道。 “一个梦有什么可道歉的。”她倒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 “梦里没有回头,让你一个人掉了下去,是我不好。”他一字一句地解释道。 闻言,顾如许怔了一下:“本座宽宏大量,不同你计较。” 说罢,先同他干了碗酒,让自己噗通瞎跳的心口赶紧安静下来。 “沈虽白,要是哪天你发现本座骗了你,你会如何?”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莫名有些心虚。 毕竟她可不是真的顾如许,沈虽白也算不上她的大师兄,眼下这些好听话,是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她只是觉得,沈虽白再好,眼里看见的,也不是她。 如果此时告诉他,顾如许死了,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沈虽白皱了皱眉:“你骗我的次数还少吗?” 从小到大,他都被骗习惯了。 “本座说的,是很严重的那种,关乎生死,你又当如何?”她别开视线,不太乐意看他眼下是何反应。 是,她承认,她怂了。 但也没法子啊,她又不能变成他的小师妹。 一想到这个傻小子一直等着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她这心里就不是滋味。 然身旁沉默了许久,也没听到他的回应。 “喂,要考虑这么久的吗?”她不耐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却见他倚着竹栏睡着了,面色通红,显然是酒劲儿上头了。她顿感错愕,伸手拍了他两下,“沈虽白?” 他靠在那,没有任何动静。 她蒙圈了:“他,他这是喝了多少啊?” “三碗。”银子和善地回答了她。 “什么,酒量这么差吗——?”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省人事的沈虽白。 她还以为男主都挺能喝的呢! “沈虽白平日里极少饮酒,您也喝得太猛了。”银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我哪知道他这么脆啊!”顾如许头疼地凑过去,在他眼前晃了晃,确信他是真的睡过去了。 清风一拂,吹动他鬓边的碎发,丝丝缕缕地摇动着,玉琢般的面容染上了一层薄霞般的绯色,平日里瞧着清雅如画的人,此时此刻居然多了几分昳丽的姿色,仿佛是入口即化的糕点,勾得人心痒。 微微抿起的唇,似是丹砂一抹,唇角将扬未扬地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稍稍一动,便有青丝自肩头滑下,掠过唇边。 僻静的一朝风涟,甚至连竹林都没了声音,那是削骨般的诱惑,正一点一点地缠上她的心头。 “壮士” “嘘。”她缓缓地蹲在了他面前,专注地凝视着他的脸,许久都不曾错开目光。 她觉得自己真的中毒了,被这个看似无害的沈虽白给荼毒得毫无办法。 近在眼前的豆腐,不咬一口,岂不是亏了。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支起身子,靠了过去,在那温热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而后立刻退开。 残余的暖意掺杂着酒香,令人心神荡漾。 那滋味,有些不可思议。 她像个偷到宝贝的贼,紧紧攥着自己的衣领,竭力压抑着心口的雀跃与慌张,许久都缓不过神。 银子目光一沉。 “您晓得您在做什么吗?” ------题外话------ ——小剧场—— 顾怼怼:奶狗的豆腐不吃白不吃,都送到嘴边了! 哈士奇:夭寿啦!连金大腿你都敢下嘴! 教主偷亲大师兄成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暗藏杀机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顾如许自己都不是很明白,等她回过神来,该做的不该做的,好像都做完了,眼前的沈虽白依旧睡得很熟,她暗藏的心思,他一点都不知晓。 心跳得太大声,以至于系统问她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她都听不真切。 她须得将悬在嗓子眼里的那口气慢慢喘出来,才能让自个儿的脑子清明些。 “银子。”她犹豫不决地看向它,怔忡地摸了摸自己的唇,“反派b一ss要是对男主角动心了,会如何?” 银子默了默:“您亲都亲了,现在问后果,是不是晚了点?” “尝一下都不行啊?”她开始心虚了。 “您当沈虽白是点心么?”银子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看了看沈虽白,“您需得知道,身为男主,这一生该遇上多少劫难,会与什么人结交,最后同哪家女子终成眷属,那都是既定的,是他乃至这个世界的气运。您穿越到这,已经是个变数了,若因您一人而变了天命,对于沈虽白和大周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我硬要变呢?”她暗暗收紧了拳。 银子沉默了良久,郑重地望着她的眼睛:“此乃不可变之事,倘若您执意如此,便会招来灾祸。” “什么灾祸?” “您试试便知道了。” 她啧了啧,朝沈虽白看了一眼,心中直打鼓。 银子总是话说一半便言尽于此,即便她追问,它也总是拿“权限”来糊弄她。它还有个喜欢夸大其词的毛病,故而它所说的“灾祸”,就令她将信将疑。 既然沈虽白是这个世界的“气运”,或许他的想法能改变所谓的“天命”呢? 况且眼下只不过是她动了这个心思,招灾什么的,言之尚早吧。 她暂时不想纠缠于这个问题,去屋中取了床被子,给沈虽白盖上,而后自顾自坐在一旁喝完了剩下的女儿红。 “壮士。”银子忽然出声。 她晃了晃碗里的酒:“怎么,还想劝我什么?” “您误会了。”它起身跑进屋中,叼出了那碟如意酥,放在了她跟前,目光凝重道,“这盘糕点里被人下了毒。” “什么?”她一僵,吃惊地低下头。 哈士奇伸出爪子扒拉了两下,光看着,也瞧不出这盘糕点有何不对,但它却很笃定:“虽然不知是什么毒,但我身为穿越系统,这点雕虫小技还是瞒不过我的。这盘如意酥摆在一朝风涟的桌上,不是想害沈虽白,便是想害您。” “不会是针对我的。”顾如许思虑之后,将自己的可能性摘了出去。 她回到剑宗不过日功夫,且除了沈虽白韩清以及沈新桐,她不曾与剑宗其他弟子有过接触,一直顶着“世外高人”的名头,眼下晓得她身份的,除了沈虽白也就只有岳溪明了,岳溪明一整日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沈虽白就更不必说了。 即便是有仇家寻上门来,也不可能在一朝风涟对她下手。那么这毒糕点,只可能是给一直住在这间屋子里的沈虽白准备的,只是下手之人尚且不知一朝风涟中,多了一个人。而这盘如意酥,原是沈虽白拿回来给她做零嘴的。 “有人要杀他。”她眉头紧锁地望向沈虽白,“你今日一直在一朝风涟,可有看到谁来过?” 银子摇了摇头:“你们走后,并无人进过这间屋子,这盘如意酥也无人碰过。” 她面色一沉:“那就是拿回来的时候,已经被下毒了” 她拿起一枚糕点,翻来覆去地查看了一番:“这是什么毒,毒性如何?” “此毒与当初在阎罗殿刺杀您的那个刺客自戕时用的一样。” “封喉?”她还记得思凉说过,此毒原是萱谷流传出去的,只需一点,便能要人性命。 她看了看手中的毒糕点,又回头看了沈虽白一眼,不禁为之后怕。 得亏系统先察觉到不对劲,否则这小子要是一时兴起尝一个,焉有命在? “下毒之人极有可能还在庄子里。”银子猜测道。 “行凶之人大多有个毛病,非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看到沈虽白的尸首之前,恐怕不会轻易罢休。”顾如许皱着眉,喝完了最后一口酒。 在自己家中都被人盯上,这小子招仇的本事也是厉害。不过敢在剑宗眼皮子底下,毒杀人家的大弟子,这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沈虽白又不像她,仇家满天下,这什么仇什么怨,不惜用上“封喉”这等剧毒? 回想起上回见到这种毒,她不由得联想到长生殿了。 这个为了块铁疙瘩成天疯狂刺杀她的门派,就连其主都打扮得像个阴暗病娇,自从被她端了一座分坛后,倒是消停了好一段时间。 她懒得管他们在做什么,她走她的阳关道,阮方霆走他的独木桥,只要他别觊觎护国令,两不相干还自罢了,横竖她也没那闲工夫盯着长生殿。 护国令她一直戴在身边,既然晓得这块铁疙瘩有多重要,她又是宁国府的血脉,虽说偏了些,也许九族都算不上,但自家的东西没道理拱手让人。 此次盯上沈虽白的,会是长生殿吗? 可为什么呢?剑宗已经没有护国令了,杀一个沈虽白,又能如何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唯一知道的,是有人想暗害沈虽白,至于是不是阮方霆派来的,尚且不知,她默默将这碟糕点倒掉,将沈虽白扶进屋。 翌日。 沈虽白醒来时,屋外天已大亮,半开的窗子外,传来了声声鸟鸣。 宿醉之后,他的头疼得厉害,神识也有些恍恍惚惚的,依稀还记得昨晚他与十一一同喝酒,那坛女儿红着实醇烈,起初他还能保持清醒,但不知从第几碗,便有些晕头转向了,最后记得的,是十一问了他一句什么,可惜没能听清,他便什么都记不清了,如何躺回屋中的,也全然不记得。 他撑着发昏的脑子,慢慢坐起来。 窗外阳光明媚,日上三竿,他还是头一回骑得这样迟,今日的早课竟也这么睡过去了,不知长老可有责备 他支起身,下榻。 屋中一切如常,桌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十五本秘笈,他这才想起,她昨晚说过今日要回琼山,这些秘笈就暂且留在一朝风涟了。 若是平日里,她这会儿多半还躺在被窝里等着他拿早点回来吧,只是眼下,四处皆不见其踪影,他猜想,她大概已经下山去了。 连句告辞都不曾说,走得的确干脆。 仔细想来,她似乎总是这样。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走到案边给自己倒了杯茶醒醒酒,暗自懊恼,今后绝不再喝这等烈酒了。 茶未入口,门外突然传来沈新桐的抱怨声。 “还要扎多久啊,能不能换个法子,这也太累了!” 顾如许的声音紧接而答:“不能,你看看你这下盘,都飘成什么样了?回头被人摁在地上抡的时候,可别哭爹喊娘。” “我又没有仇家,谁没事来揍我?”沈新桐不服气,“况且本小姐的武功已经进步了呀,哪有你说得那么惨?” 顾如许没好气道:“你可拉倒吧沈大小姐!就你这半吊子的武功,我要是动真格,你一招就得见阎王去!赶紧的,老实扎稳咯!” 沈虽白怔了怔,狐疑地朝门外望了一眼,慢慢走了出去。 只见沈新桐正一脸苦闷地在竹阶前扎着马步,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看样子已经在这折腾了好一会儿了。 竹木廊下,一身墨衣的顾如许正叉着腰一本正经地指点她的姿势,方才在屋中没看到的银面具,此时就戴在她脸上。 哈士奇趴在她脚边,百无聊赖地耷拉着脑袋,时不时晃一晃毛茸茸的大尾巴。 他诧异地望着这一切,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哥!”沈新桐望见他的眼神,像是望见了救命的稻草,“你可算醒啦!你早课都没来,长老都来过问了!” 说着,她就想趁势起身。 “哎哎哎,说归说,不许起来!”顾如许毫不客气地呵斥,吓得沈新桐登时又扎了回去。 她哭丧着脸,向沈虽白投去无助的目光:“哥你快救救我!我都扎了一个时辰了!” 她下了规仪峰,本是来看看自家哥哥怎的破天荒的连早课都不见人,要知道从前他可都是头一个到殿中的,风雨无阻,众弟子无不钦佩,她还是替他撒了谎说他身子不适,才将陆长老搪塞过去。 哪成想刚进一朝风涟,没见着哥哥也就罢了,倒是被这个女人缠上了!她以她兄长还未起身,不宜打扰为由,将她拦在屋外。不知是闲得无聊还是真同她过不去,没一会儿竟然揪着她开始练武! 好嘛,光是马步就让她扎了一个时辰! “别瞎说,还没到一个时辰呢。”顾如许理直气壮地指了指旁边才燃了三分之一的香。 从系统库房里抽出来的香,足有手腕粗细,气得沈新桐险些昏过去! 顾如许觉着,这姑娘眼下的反应,就跟军训中格外盼望被烈日晒晕的那些人,可惜今日的太阳和煦得很,恐怕与中暑无缘了。 “扎稳,扎稳,别哆嗦了”她心安理得地望着沈新桐,“别看你哥了,他又打不过我,帮不了你。” “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沈新桐叫苦不迭。 她挽了挽袖口,露出了正直的眼神:“仇怨倒是没有,不过你好歹交了那么多拜师费,每日插科打诨的,总觉得挺对不住我自个儿的良心,今日起便好好教教你吧。” “”沈新桐欲哭无泪。 沈虽白走过去,目光中透着茫然:“你今日不是要回琼山么?” 顾如许瞥了他一眼,他站得极近,她都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还未散尽的淡淡的酒香,不由得当即回想起昨晚吃的那口“豆腐”,顿时脸上一热。 “您这会儿怂什么呢,昨晚占人家便宜的时候也没见您不好意思啊。”银子调侃了一句。 “闭嘴!”她脱口喝了一声。 沈虽白听不懂银子说了什么,却被她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登时闭口不言,诧异地望着她。 “不是让你闭嘴”顾如许扶着额,不知如何解释这混乱的局面,“你刚刚问我什么?” 沈虽白眨了下眼:“你昨日说今早要回琼山” “哦。”她一合掌,“突然想多待几日,回琼山也不急于一时。” 沈虽白:“” 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小师妹又在骗他了。 “看什么,本座多住几日不乐意啊?”她瞥了他一眼。 “没有不乐意。”他莞尔一笑,“你想住多久都行。” “啧啧啧,真是个情话篓子”哈士奇趴在一旁酸溜溜地咕哝。 她反手在它脑门上拍了一记,咬牙切齿地警告:“你再说我真让你变成一锅狗肉汤!” 在沈虽白疑惑的注视下,她干咳了一声,继续盯着沈新桐练功。 “我能不能起来了呀,我哥都醒了”沈新桐委委屈屈地望向她。 顾如许看了看那炷香,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起来吧,歇一会儿开始练剑。” 闻言,沈新桐如获大赦般舒了口气,站起来捶了捶自个儿的腿,缓了缓才慢慢挪到廊下。走近了便理所当然地闻到沈虽白身上的酒味,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哥,你喝酒了?” 他一顿:“嗯。” 想到他今日连早课都没去,想必就是因为如此,沈新桐又惊又疑:“若是被陆师伯晓得你在宗内无故醉酒,定要狠狠罚你!” 沈虽白自觉无言以对,顾如许可不这么想。 “不就喝点酒么,这么迂腐作甚?他又不曾酒后闯祸,多睡几个时辰罢了,那个‘陆师伯’是什么魔头投胎吗,这也要重罚?” 她就搞不懂这剑宗的规矩了,没事找事呢这! “此事的确是我越矩了,回头我便去规仪峰请罪。”沈虽白道。 “去什么去,鞭子还挨上瘾了是吧?”顾如许一把拦住他,转而看向沈新桐,“那什么‘陆师伯’的,早上如何问你的?” “陆师伯见我哥不在,便问他去了何处?” “你如何答?” “我说兄长昨日受了些寒,偶有不适,望师伯海涵。”沈新桐如是答复。 顾如许点了点头:“还挺机灵啊你。” “诓骗长老,言语不实,可是触犯宗规的。”沈虽白皱眉沉思。 “犯便犯了,天知地知,又能如何?” “这” “说起来昨夜的酒也是我让你喝的,你若这么想去请罪,把我一起供出去得了。”她破罐子破摔地摊了摊手。 沈虽白陷入了犹豫,她便晓得这招对他还是有效的。 毕竟她若是露了面,剑宗上下可得掀起一阵不小风浪。 这傻小子也太耿直了些,一便是一,二便是二,倒不是说这性子不好,只是她见不得他再去挨那清心鞭了。 沈虽白沉默良久,算是默认了这个谎。 ------题外话------ ——小剧场—— 顾怼怼:男主太正直了,不行,要带歪一点。 沈新桐:我哥都让你教坏了! 顾怼怼:这谎可是你先开始的,小师姐。 沈新桐: 怼怼为了奶狗留下来啦,开始捉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你还挑食? “头可还疼?”顾如许问道。 沈虽白揉了揉眉心:“吹了会儿风,好多了。” “去将早点吃了。”她指了指屋中桌上的粥点。 沈虽白略略一顿:“你又溜出去了?” “不过是去后厨转了一圈,没被人发觉,等你醒来,我都要饿昏了。”她无奈地摊了摊手。 沈虽白看了看她拿回的早点,目光落在那小菜上,她拿了一碟醋泡萝卜,清清爽爽的,还撒了点百合。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似是欲言又止。 “看什么?”顾如许眉头一皱。 他唔了唔:“我不吃萝卜。” “你还挑食?”她一脸诧异。 “我哥他打小就不爱吃萝卜。”沈新桐插了一句。 顾如许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不吃就不吃呗,我还能硬喂到你嘴里吗?” “可这样就没有小菜了呀,怎么吃得进?”沈新桐看着那碗粥和旁边的馒头,犯了难。 沈虽白默了默,似乎也觉得难以下咽。 本就没什么胃口,这样一看,就更不想吃了。 “不吃可不行,一会儿得练剑呢。”顾如许想了想,问他,“你真的不吃萝卜?一口都不吃?” 沈虽白迟疑良久,算是默认。 “听我娘说,我哥小时候除了萝卜什么都不挑,为了骗他吃萝卜,我娘回回都是把人摁在椅子上,一勺一勺地喂下去的。”沈新桐道。 “新桐。”被自家妹妹揭了老底的沈虽白面色一红。 顾如许设想了一番,莫名觉得那样的沈虽白肯定可爱得冒泡! 这一想,便一发不可收拾,她愈发对此跃跃欲试了。 “壮士,您想干嘛?”她逐渐上扬的嘴角让哈士奇顿感不妙。 只见她拉着沈虽白的袖子径直走到桌边。 “十一?”沈虽白不解地望着她。 “坐下。”她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他一脸莫名,还是依着她的意思,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椅子上。 她狡黠地眨了下眼,回头看向门外依旧不明所以的沈新桐,道:“沈大小姐,劳烦转个身,这么瞧着,你哥怪不好意思的。” “啊?”沈新桐疑惑地望向沈虽白,他显然比她还不知所谓,看了看一旁笑容灿烂的顾如许,她忽然有种再不转身,一会儿就该瞎眼了的感觉,虽不知她究竟要做什么,但她还是明智地背过了身。 哈士奇的狗头默默探了出来。 “你也转过去。”顾如许道。 “汪呜”银子尴尬地把脑袋转到一边。 诚然宿主一系列的骚操作它早已领教过,但她回回还能整出新招也是魔鬼了,不过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宿主应当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吧。 它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 而它此时若有胆子回个头的话,就会晓得,自己还是低估了顾如许搞事的能耐。 她转身端起那碟萝卜,笑眯眯地把半碟子的萝卜丢到了那碗粥里,然后舀起一勺往沈虽白嘴边送。 白嫩嫩的萝卜,让沈虽白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哟,还真的挑食啊。 顾如许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沈虽白被她盯得头皮发麻。 “张嘴。” “”他面露难色。 “嗯?” 她目光一沉,沈虽白犹豫片刻,又慢慢挪了回来,将那勺粥吃了。 顾如许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该如何形容呢?这样听话的沈虽白,真是令人身心愉悦啊。 “萝卜好吃吗?”她愈发想欺负他一下了。 沈虽白紧皱着眉,勉强对她笑了一下:“还好。” “那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呢?”她觉得自己一肚子的坏水儿都被这个傻小子激发出来了。 沈虽白默默移开视线,耳根红得都快滴血了,僵持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回答了她:“不好吃。” 她实在没憋住,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够耿直啊你,本座亲自喂的,都敢说不好吃。” 他迟疑片刻,抬眼望着她:“那好吃?” 顾如许伸手就在他额上弹了一记:“傻乎乎的” 这小子怕不是吃可爱长大的,这副样子可真让人受不了,就想把他摁在那从头到脚好好欺负一遍! 咳嗯,她需得牢记自己还是个正经反派来着,武功还没教完,可不能被这小子带跑偏了。 “我自己吃吧。”才喂了一口,他的脸就开始发烫了,这要是喂完一碗,还得了? 他从她手中接过那碗粥,恍恍惚惚的,竟然就着自己最不爱吃的萝卜,喝完了一碗粥。 门外的沈新桐已经好一会儿没听见身后有什么动静了,想回头,却又觉得这会儿还是别回头为好,一低头便瞧见自己脚边蹲了一只狗。 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地面上扫过来又晃回去,一双湛蓝的眼睛仰望着天空,奇妙的是她竟然从这只狗眼中看出了一股子多愁善感的无奈。 她看着狗,狗也回过头来看着她,四目相对,半响之后,一人一狗齐齐打了个哆嗦。 对生命的热爱,促使她们都选择了继续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沈虽白稍作休憩,便到院子里练剑了,而顾如许则与还没缓过劲儿来的沈新桐一同站在廊下旁观。 “这是什么剑法,江湖上都不曾听说过。”沈虽白使的是昨日顾如许趁着酒兴所教的剑法,沈新桐不免好奇。 “大小姐,你才见过多大的江湖,没听过的剑法多了去了。”顾如许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你知道这套剑法?” “我教给他的,我怎会不知?” “那这是什么剑法?”她好奇地问。 顾如许还真被问住了,在小师姐求知若渴的注视下,她赶紧在脑子里琢磨起了剑谱名。讲道理系统把这十八本秘笈交给她的时候,书封上的题字都尤为草率,什么《武林秘笈之心法》c《武林秘笈之拳法》啦眼下要她现编一个听起来就狂拽酷炫吊炸天的谱名,何止是在难为她 “嗯这剑法叫——”她搓了搓手,在沈新桐一瞬不瞬的目光中,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答道,“《葵花宝典》。” 沈新桐沉默了片刻,更疑惑了:“为何叫葵花宝典,而不是菊花宝典,兰花宝典,石榴花宝典?” 顾如许:“” 大小姐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她信口胡诌道:“大概是因为我因为编撰这本秘笈的人比较中意葵花吧。” “噢”沈新桐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我能练吗?” 她瞧着这剑法似乎挺厉害的样子。 “你?不行。”顾如许毫不犹豫地掐灭了她心头乱窜的小火苗。 “为何?” “底子不扎实,且内力尚浅,过个十年再来练吧。” 闻言,沈新桐立马就蔫了:“你这说得也太过分了” “过分吗,结果不都一样?”横竖都不能给她练,与其绞尽脑汁说些委婉又好听的话,让她心怀期待,还不如直截了当些,省得之后麻烦。 这姑娘啊,就是给人惯的,不知天高地厚,还偏要去试这天高地厚,别说练出剑气了,她眼下连剑招都使不好呢。 沈新桐其实也晓得,比起哥哥,自己的剑法的确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这些年也确实顾着玩了,不曾好好练过武功,平日里一直在庄子中,大家也都事事迁就着她,久而久之,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任性。 “我何时才能像哥哥一样下山闯荡江湖啊”她叹了口气。 顾如许瞥了她一眼:“就这么想去江湖?” “我一直想去啊”她托着腮,一脸向往地望着远处的群山,“韩清师弟经常跟我说山下的事,江湖中的传说,我一样都没见过呢。” “你可以看看话本子嘛。”反正半真半假,跟传闻也没多大差别。 “光看话本子有什么意思,况且你不是说那些人写的都不可信么?”沈新桐噘着嘴不满道。 这全然就是个孩子心性,顾如许也颇感无奈。 “那你还记得我上回问你的问题吗?” “哪一问?” “你觉得哪里才算江湖。” 沈新桐愣了愣,似乎被问住了。 顾如许抬手敲了她一记:“就知道你不曾仔细想过” 沈新桐捂着脑门,撇撇嘴:“那你说哪里才是江湖啊。” 顾如许叹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活像这兄妹俩的心灵导师:“你觉得华山论剑大会是江湖吗?” “自然是的。” “峨眉少林呢?” “是的。” “那芜州呢?” “应该不算吧。” “为何不算?” “芜州不像江湖。”她也不知如何形容,只是感觉如此罢了。 顾如许好笑地注视着她:“难不成在你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打打杀杀才算是江湖?” 沈新桐一时语塞,茫然地看着她。 “江湖可不是某一个地方。”顾如许无奈道,“这世上压根就没有一个名叫‘江湖’的地方。” 沈新桐拧眉:“如此说来,江湖岂不是根本不存在?” “我可没这么说过。”她耸了耸肩,偏头瞧了她一眼,伸出手去,戳了戳她的心口,“我倒是觉得,江湖在这。” “这?”沈新桐疑惑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或许在这。”她又指了指她的脑子,笑道,“江湖可不是只有大侠与枭雄,正与邪也并非分得那么清楚,你们剑宗不是常说以侠义之心行天下路么,这江南十四州,江北七郡,皇城楚京,无论身处山野之间,还是堂皇楼阁之中,喝酒饮茶,对坐高歌,逢一知己,遇一红颜,论道折花,碎雨潮风,还是明月当空,这些都没什么干系,只要你想,普天之大,哪里都是你的江湖。 你若想置身恩怨,便一路走下去,若只盼情仇,个中苦头也得自个儿咽下去,或是乘此年少,一匹快马,一壶浊酒,一人一剑纵横天下,也是你一念之间,旁人如何说,都可一笑置之。如何去江湖,不在于武功高低,名望如何,而在于你几时才能发现去往江湖的路。” 沈新桐怔忡地望着她,许久都没接上话来。 顾如许被她这种仿佛吊着一口气的眼神瞧得头皮麻。 “你想把我盯穿吗?” 沈新桐诧异地眨了眨眼:“只是忽然觉得,你还挺像个‘高人’的。” 这话说得,不知在夸她还是在损她。 “说得好像你以前觉得我不是‘高人’似的。” 沈新桐实诚地点了点头:“嗯,我以前觉得你像个神棍。” “” 大小姐你还是留在山上别下去拉仇恨了吧。 讲道理,就在刚刚,反派b一ss想一巴掌把你呼上树的冲动,差点就不只是冲动了。 “不过,谢谢你的金玉良言。”沈新桐忽然笑了起来,这是她作为“世外高人”以来,头一回见她真心实意地对她露出笑意。 耿直,还甜,与沈虽白一样,一笑就让人什么脾气都散了个干净。 她瞄了瞄还在练剑的沈虽白,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克星啊。 “我去练剑”沈新桐难得自觉一回。 “哎,等等。”顾如许拦住她,突然问,“犀渠山庄最近可有招新弟子?” 沈新桐摇摇头:“剑宗招收弟子通常在春天,眼下早就不招人了。” “那下人呢?” 她想了想:“好像也没有我不大清楚庄子里的下人可有换过。” 顾如许沉思片刻,放开了她的手腕:“嗯,你练剑去吧。” 沈新桐狐疑地皱了皱眉,拿着佩剑,与沈虽白一同习武去了。 银子走到她身边:“壮士,您忽然决定多留几日,该不会是想抓住那个下毒之人吧?” “他想杀沈虽白,我眼睁睁看着不成?”顾如许斜了它一眼。 “他此次没能得手,或许就放弃了,您离开琼山太久,万一被人发现” “那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吧?”她若有所思地望着沈虽白和沈新桐,“我和他,早就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横竖都得护着他,多做一件事又有何妨呢?” “但这并非任务包中的既定任务,日后若是因此留下了什么祸根,连我都没法子改回来”银子犯了难。 “那就不要想了。”她释然一笑,“以后的事以后再作打算,成天愁这愁那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没那么长远的见地,也顾不上很久以后会发生的事,不过这会儿,她放心不下罢了。 “把那人揪出来,我就走。” ------题外话------ 教主在通往抖s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还能再捞一下吗?嗯算了,继续堕落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因为本座偏心啊 教沈虽白和沈新桐练剑,转眼便是好几个时辰,但顾如许没想到的是,岳溪明和岳将影会突然来一朝风涟。 “你还真的在教他俩武功啊?”岳将影亲眼所见,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剑宗宗主的一双子女,可不是能随便收入门下的,在人家亲爹眼皮子底下如此猖獗地挖墙脚,也算是江湖中胆子顶大的人才了。 顾如许一见他就没来由地想怼两句,回头冲他嫣然一笑:“怎么,岳世子也想学学?” 岳将影呵了一声:“你凭何觉得本世子会拜你为师?” 这就呛起来了,沈虽白和沈新桐也停了下来。 “哥”岳溪明赶忙冲他挤了挤眼。 顾如许面无表情地啧了声,将袖口的布条缠紧些,瞟了他一眼:“试试你就知道‘凭何’了。” 她朝他腰间看了一眼,那把络翠的金边长刀就悬在他腰上,她在示意他拔刀。 这挑衅可谓是直截了当,岳溪明瞧见自家哥哥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你要比划比划?”岳将影的手默默按在了刀柄上。 她莞尔:“不然岳世子觉得我是吃饱了撑的跟你在这怼眼?” “你二人好好说话。”沈虽白上前拦住二人,示意她不要惹这个小霸王。 可顾如许要是真肯听他的劝,她就不是顾如许了。 “别添乱,我同岳世子过两招。”顾如许戳了戳他的胳膊,让他闪到一边去。 “好啊!”岳将影也来了兴致,“切磋一番,正好让我见识一下‘世外高人’的身手如何!” 顾如许挑了挑眉:“这么多人看着,既然要过招,不如设个彩头?” 岳将影眉头微皱:“你要什么彩头?” 她指了指他腰间的玉佩,缀以彩珠,悬以翠玉,流苏轻荡,瞧着就值钱得很。 岳将影愣了愣,犹豫片刻,将其扯了下来。 “哥,这玉佩可是御赐之物。”岳溪明心惊肉跳地提醒他。 “哟,这么名贵,不如换一个?”顾如许玩味地看着他。 岳将影就是见不得她这副乐得看热闹的样子,当即将玉佩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 “不必麻烦了,就拿这个做彩头。” 她微微一笑,将一只小锦囊放在了玉佩旁边:“那我就以这个为彩头助助兴吧。” 沈新桐和岳溪明好奇地探出头去,却瞧不见里头装了什么。 沈虽白亦是不得其解。 岳将影疑惑地解开了抽绳,只看了一眼,脸色顿变。 “嘘。”顾如许在他开口询问之前,便示意他闭上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怎么样,这个‘彩头’对于岳世子来说,可能与这枚御赐的玉佩相较?” 岳将影沉着脸,将绳子重新系回去,放在石桌上。 “红前辈真是大手笔啊。” “哪里哪里,山野之物怎比得上世子阔绰,连御赐之物都拿出来了,一会儿可别后悔。”顾如许笑弯了眼,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这玉佩值多少银子了。 她临时起意,没想到还不算亏。 “本世子有什么可后悔的,胜负还未必,还不别小瞧对手的好。”岳将影解下了腰间金刀,“你用何兵器?” “用这个吧。”话音未落,沈虽白已经递上了照霜剑。 如此大方,沈新桐不由愕然。 岳溪明却是暗暗笑了笑。 “用不着。”顾如许断然回绝,四处看了看,瞧见不远处的木槿树枝叶葳蕤,“你这树不金贵吧?” 沈虽白想了想:“不金贵,都是从后山移过来的。” “那就好。”她大步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折了一根树枝下来,挥了挥,“就这个吧。” “啊?”岳将影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要用这个跟本世子切磋?” “红前辈,我哥的金刀削铁如泥,树枝可挡不了多久。”岳溪明好言相劝。 “不妨事,江湖切磋,意思意思就得了,没必要剑拔弩张的。”她笑眯眯地看向岳将影。 岳将影原本捣都要出鞘了,闻言,却硬生生地僵住。 看了看她手中的木槿树枝,又看了看自己手中家传的金刀,忽然觉得自己胜之不武。于是,他将刀丢给了沈虽白,也去木槿树上折了一根树枝回来。 “如此,就公平了。”他总算觉得心安理得了些。 顾如许勾了勾唇角,无奈地看着他:“岳世子,我奉劝你还是别换刀了。” “少废话,比了再说!”他可没这脸,拿着祖传金刀去欺负一个女子,即便这女子瞧着不是什么善茬,且他越看越觉得在哪儿见过般的膈应。 顾如许耸了耸肩:“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岳将影便见她足尖一点,不避不让地朝他冲了过来,转瞬间便到了跟前,他平日里用惯了刀,突然拿起了树枝,尚未适应过来,便匆忙去挡。 只听飒飒两声鞭响,他明明还没碰到她手中的树枝,自己手中的那根却已经被扇成了两截! 顾如许点到即止,手中的树枝恰到好处地抵在他的脖子上,冲他遗憾地笑了笑:“这树枝可脆了,你不换刀,兴许还能多接两招。” “你!”岳将影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半天上不来下不去,干瞪着她。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法,方才迎面而来的凌厉剑气,再近半寸,被削断的可就不仅仅是那根树枝了。 几息之间便结束的切磋,令沈虽白等人都愣在了那。 沈新桐记得这剑法,她哥方才练的就是这本,奇的是摆明了一样的剑谱,一样的招式,她哥使来温润如玉,从她手中使出来,却足以一招毙命。 她似乎明白为何她说她还不能练这剑法了,那样的剑气于她来说,可谓望尘莫及。 沈虽白暗暗松了口气,上前道:“胜负已分。” 顾如许得意地甩着树枝,走到石桌边将玉佩和自己的锦囊一并纳入怀中,还回过头对有气撒不出的岳将影粲然一笑:“承让了,岳世子。” 岳将影气不打一处来:“这这是什么功夫?” “这叫葵花宝典。”沈新桐答道。 “好俊的剑法”虽然晓得被吊打的是她亲哥,岳溪明还是不由得对此出言赞叹。 岳将影心中虽气,但人家既没有背后使坏,也不曾胜之不武,刀也是他自己换成树枝的,这场切磋,竟然一招就让他输得心服口服,这女子的确有些本事。 “喂,这什么‘葵花宝典’,是你本门的剑法吗?”他心生好奇。 “自然是的。”顾如许正摇着那枚玉佩,心情甚好,“怎么,岳世子想学了?” 岳将影陷入了迟疑。 他本可以反驳,但这剑法他闻所未闻,却如此有意思,若是能学来,日后在战场上必定有用武之地。 “如何才能学?”他问。 顾如许挠了挠耳根,似乎真的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吊足了他以及旁边三人的胃口,才义正辞严道:“我不会教你的。” “为何?”岳将影登时诧异,“难不成这是不外传的本门秘笈吗?” “那倒不是。”她一脸坦然,“这本剑谱并非内门秘笈,也不存在非本门弟子就不能学的死规矩。” “既然如此” “所以只是因为我不愿教啊。”她理直气壮道。 岳将影错愕地看向沈虽白和沈新桐:“那为何你教了子清和新桐?” 她看了沈新桐和沈虽白一眼,二人似乎还在茫然之中,不知作何反应,便听她理所当然地答复了岳将影。 “因为我偏心啊。” 岳将影:“” 岳溪明:“” 沈虽白:“” 沈新桐:“” 不得不说,这四脸懵逼的景象真是人间奇观,以后要是不开心了,就来逗逗一下岳将影这愣头青吧,怼一时真是神清气爽。 在岳将影百思不得其解,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的目光中,她晃着玉佩,朝屋中走去。 岳溪明不动神色地挪到沈虽白身边,暗搓搓地问他:“你已经看见了吧” “什么?”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的望着她。 岳溪明指了指一朝风涟:“昨晚没来及问你,你揭了面具,瞧见顾教主的脸了是不是?” 他一愣:“你怎么知道她” “之前你不在,我来寻你,不小心看见顾教主在沐浴。” “可她说那会儿戴着面具。”沈虽白 岳溪明一脸“你傻吗”的神情:“教主说什么你都信,谁沐浴时还戴着那玩意儿啊!” “” 日常被小师妹骗,似乎已经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呢。 “顾教主的身份眼下只有我俩知晓,你可得把人藏好了,若是被沈伯父发现,剑宗上下,不知会如何对付顾教主。”岳溪明叮嘱道。 “嗯,我晓得。”沈虽白轻轻点了点头。 “话说你俩都共处一室了,就没点别的想法?”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君子止乎礼,怎可心生旁骛?” “哇,你是和尚吗?”岳溪明一脸诧异,讲道理她还盼着千年铁树开个花,谁曾想花苞刚冒了个头,居然又往回缩,就冲这,顾教主怕不是得瞎了眼才能看上他! “哈啾!”屋中的顾如许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岳将影生了会儿闷气,忽然对沈虽白招了招手:“子清,你过来一下。” 沈虽白略一顿,便朝他走了过去。 “说什么悄悄话呢”沈新桐好奇地朝他俩张望。 岳溪明识趣地赶紧把她拉回来:“新桐,我们去屋中与红前辈说说话吧。” “可我哥和你哥” “他们男子之间聊的,可不是姑娘家感兴趣的。” 说着,便挽着她朝屋中走去。 另一边,岳将影与沈虽白走远了些,在林间小径中停了下来。 “我此次来犀渠山庄,除了给沈伯父沈伯母送那些药补之物外,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岳将影的神色突然正儿八经起来。 沈虽白看了他一眼:“何事?” 岳将影干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关于那桩案子,我回到楚京后又想法子暗中查了查,但你也晓得,楚京上下对此事三缄其口,但凡有些眉目的,都不愿出来多说半句。弘威将军府的立场颇为尴尬,宫中没人敢重提这桩案子,一旦牵扯进去,下场想必不用我多言,我能查到的着实有限” 沈虽白会意:“你都查到了什么?” “宁国府我没敢下手,但前些日子趁着陪溪明入宫面见太后的机会,我去了趟荷华宫。”岳将影神色凝重。 “那座宫殿早已荒废了吧?” “是这样没错,众所周知,当年一场大火,烧死了先皇后和小太子,以及当时的一众宫人,场面尤为惨烈,搬出来的尸体都成了焦炭,如今那里还是一座废墟,无人敢靠近走动。”岳将影想起那些断垣残壁仍觉得心肝儿颤得慌。 “所以呢?”沈虽白觉得他还没说到重点。 果不其然,这位爱卖关子的仁兄低下头,拍了拍他的肩,郑重道:“我冒了大险去了两回,让我寻到个老宫女,她当年也在救火的宫人之中,荷华宫中的尸体,是她和几个老太监一起搬出来的,那些太监都相继出宫养老了,只有她还没到放出宫的年纪。她说,当年搬出来的尸体共有十八具,找到了鸿德皇后的尸首,还有一些宫女太监,但是少了两具。” “少了谁?” “一个是先皇后的陪嫁侍女,另一个是太子殿下。” 沈虽白面色一沉:“还有这般事” “他们猜测是火势太大,将这二人的尸骨都烧成了灰,五年过去,许多人已将此事渐渐淡忘了。” “你如何想?” 岳将影默了默:“我不知道该如何说,若是不曾被溪明提醒本朝皇子的表字,我兴许会信这个老宫女的说辞,但眼下总觉得过于巧合了。” 那个名唤“兰舟”的少年,瞧着与当今圣上年纪相仿,当年的太子殿下与圣上也只差了五个月,若是活到今日,也是如此年纪。 一想到那张与先帝画像愈发相似的面容,他就禁不住直打寒战。 当年的荷华宫,谁也没见着太子殿下的尸体,倘若太子殿下真的侥幸逃生可是大事一桩啊! “你可有见过当年的太子殿下?”沈虽白问。 他回想了片刻,道:“我与太子殿下并不熟识,只在册封大典上远远瞧过一眼,与太子殿下走得近的,是宁国府的铎世子和宛陶郡主。且那时的太子殿下才十一二的年纪,这么些年过去,样貌必然不同当年。” 沈虽白沉思片刻,道:“我前些日子进了趟颜玉楼,翻出了一些关于宁国府谋反案的卷宗。” “沈宗主同意你插手此案了?”岳将影不免诧异。 他摇了摇头:“没有,我爹依旧不许我涉足朝堂,我是偷偷溜进去的。” 岳将影:“” ------题外话------ ——小剧场—— 岳杠杠:教我武功! 顾怼怼:不教。 岳杠杠:教我剑法! 顾怼怼:不教。 岳杠杠:为什么? 顾怼怼:本座懒得动。 岳杠杠: 沈奶狗:十一,这剑谱有一处看不懂,能不能 顾怼怼:好嘞这就来! 岳杠杠:本世子要打死你们这对现充狗! 岳溪明:哥,你得认清现实,首先,你得打得过顾教主。 岳杠杠: 周末又要结束啦,啊再赐我一个周末睡懒觉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岳世子,帮个忙吧 闻言,岳将影足足愣了好几息:“你几时这么机灵的,宗规都不顾了?” 沈虽白斜了他一眼:“你听还是不听。” “听听听,你赶紧说。” “卷宗记载了宁国府案的始末,还有荷华宫的那场大火,我翻遍了颜玉楼,找到了当年处斩的顾家名册。”沈虽白顿了顿,“那本名册上记着顾家九族族人的名字,远房旁支都不曾遗漏,却未能找到十一的名字,我记得她当年拜入剑宗时,与铎世子走得很近,说是远房的兄妹,却不知是哪一宗系旁支的后人,竟能逃过此劫” 岳将影略一沉吟:“许是在九族之外吧,我也不曾听闻顾家人中,有个唤作‘如许’的小姐。你还翻出什么了?” “翻出了先太子的名讳。”他疑惑地皱起眉,“宗卷上只记着‘裴君彦’这个名字,我遍翻书册,也没能找到太子殿下的表字。” “许是太子殿下当年还未加冠,不曾赐字吧”岳将影唯有如此猜测。 沈虽白沉思良久,点了点头:“此事我会再查,宁国公的案子,似乎没那么简单” 看过那些卷宗后,他愈发觉得此案了结得过于着急了,从查抄宁国府,收押宁国公及其亲眷,到定罪处斩,只用了一个月,此等办案速度,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他还记得十一被带回犀渠山庄之后,性情大变,仿佛历经了极为绝望之事,却是无论他如何问,她一字都不肯说。 如今想来,或许那桩案子另有玄机。 “你还想查下去——?”岳将影脸色一变,“喂,这桩案子可是本朝板上钉钉的大案,谁提谁倒霉,我帮着查了这点东西,都得打起十二分的谨慎小心,你以为你是谁,被人晓得了,整座云禾山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但谁都不查此案,倘若真有隐情,十一怎么办?” “又是——又是因为顾如许?”岳将影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上辈子欠了她几条命吗,怎么一扯上她,你事事都想管?” 沈虽白沉默须臾,道:“我担心她会自己查此案,惹上麻烦我却不知道。” “可你又不是她爹娘,这等闲事也揽在你头上?” “不是闲事。”沈虽白不动神色地朝一朝风涟望了一眼,带着面具的墨衣女子正被岳溪明和沈新桐烦得头疼不已,他的目光忽然幽深起来,“她的事,于我,不算是‘闲事’。” 岳将影:“” 沉默许久,他摇了摇头:“罢了,打小你就替她收拾烂摊子,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见你改,这事你想查可以,需得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能被楚京中人发觉,我听说,宫中那位的眼线遍及大周。” “若是真被问罪,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沈虽白道。 他叹了口气:“怕只怕你一人偿命,人家还觉得不够” 该说的都说了,他心知沈虽白一旦打定主意,便不会轻易罢手,这桩秘案倘若真的被他翻出来,摊在众人面前,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当年的顺天门下,那般惨绝人寰的景象,如噩梦般刻在心头,谁敢忘?谁又敢重提? 比起沈虽白为顾如许重翻旧案,而他更在意的,是那个小大夫究竟与当年的太子殿下有没有关系。 午后,沈虽白与沈新桐被唤去主峰,与其他师兄弟一同切磋武艺,习剑强身,顾如许则留在一朝风涟逗狗吃点心,竹林间风静叶宁,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还以为你沉得住气不来呢。”她回过头,冲来人莞尔一笑,“岳世子。” 岳将影沉着脸,步入屋中,瞥了她一眼:“你拿出那只锦囊,不就是为了让本世子回来找你吗?” 顾如许笑意一冷:“看来岳世子果然是知道这玩意儿的来头的。” 她从怀中摸出那只锦囊,将里头的东西取出来搁在桌上:“朝廷找这东西,都快找疯了吧?” 桌上摆着的,赫然一枚护国令。 “这东西应该在琼山顾如许手里才是,你从何处得到的?”岳将影紧盯着她,似乎想透过这张面具,看清她的来头。 她勾了勾嘴角:“岳世子觉得呢?” 岳将影沉思良久,忽而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是” 她欣然一笑:“嗯,我是。” “你是顾如许那死丫头派来的——?”他震惊不已。 “” 行,是本座高估你的脑子了。 她清了清嗓子,也懒得纠正这个愣子了,继续道:“我是受顾教主之托,拿着这枚护国令的。此物的用处我已查出,但如此重要的兵符,是为何会流落于江湖,岳世子可知?” 岳将影道:“护国令乃是先帝留下的兵符,以龙虎为面,一分为二,这一半原是赐给宁国公的,不知何时竟送到了犀渠山庄,由沈宗主代为收管哎不是,本世子凭什么告诉你啊?” “你说都说完了,才来后悔吗。”顾如许好笑地打量着他,起身,“岳世子是楚京将门之后,不会不晓得这块令牌的能耐吧,我若是拿着这块令牌,可能调动楚京禁军或是边关大军?” “你敢!”岳将影脸色一沉,“私动虎符可是重罪!你在想什么?” 顾如许挠了挠耳根:“别这么激动嘛,我只是问一问罢了,自然晓得未经朝廷批许,调动一兵一卒,都是要杀头的,我也没傻到以身试法。不过令我不解的是,这枚令牌既是先帝所赐,宁国府谋反之后,大可以此号令三军,谋朝篡位,连毒杀先帝这等事都做得出,怎会毫无准备,束手就擒,短短一个月,就落得个九族连坐的下场?” 岳将影怔了怔:“你已经查到宁国府的案子上了?” “这叫什么话,既然要弄清这护国令,宁国府的事怎能避开?” “你可晓得那桩案子乃是大周上下最为忌讳之事?” 她耸了耸肩:“怎么,难道问一问都得死?” “当年敢为宁国府求情之人,不是被抄家斩首,便是流放千里,事到如今此案早已无人敢涉足,你不要命了?”岳将影狐疑地盯着她。 “宁国公身死,顾家九族连诛,如此雷霆手段之下定案,试问谁敢冒死重查?但这么多年,难道就无人敢细想个中细节,蹊跷之处太多了吗?”她缓缓道来。 岳将影眉头一皱:“你想说什么?”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听闻,当年的宁国公与先帝乃是生死之交,大周的国柱,传奇一生之人,最后却被冠以通敌叛国,谋害先帝的罪名,我不知他是否真的对那把龙椅有兴趣,但他这样一个人物,便是要谋反,怎会以如此粗劣的手段,连个后路都没给自己留?岳世子扪心自问,就没有对此有过一星半点的疑惑?” 闻言,他沉默良久,犹豫地望着她:“你觉得宁国公是被冤枉的?” “不好妄言,不过是觉得这些罪名未免定得太快了些。”且每一道罪名,都足以让宁国府万劫不复,这得是什么仇什么怨,才能做得如此之绝。 岳将影迟疑片刻道:“当年,宁国公之所以这么快被定罪,不仅仅是因为通敌叛国,谋朝篡位,还有一桩罪名,私通后妃。” 顾如许一惊:“私通谁?” “当朝皇后。”他神色复杂,压低了声音,“荷华宫中搜出了宁国公贴身的玉佩,而宁国府中亦搜出了鸿德皇后的绢帕, 先帝中毒时喝得那盅参汤,也是鸿德皇后亲手熬的,此事一旦外传,先帝颜面无存,就连太子殿下,都被怀疑并非先帝子嗣” “所以荷华宫那场火,恰好掩盖了这桩丑闻?”顾如许心中一惊。 他摇了摇头,不甚清楚:“本世子不该对你说这些,你最好也不要再查这桩案子了,回去告诉顾如许,还是老老实实做她的红影教教主,这不是她能管的事。” 她略略一顿,忽然道:“若我说,希望岳世子帮忙查一些事呢?” 闻言,岳将影猛地一僵:“本世子凭什么帮你?” “你还没听听,我想做什么呢。” “你想做什么?”他耐着性子权且一听。 “我想托你查一查,今年三月下旬,顾教主可有去过楚京。”她微微一笑,“若是岳世子肯帮忙,之前那套剑法,我可以教你。” 岳将影嗤笑一声:“一套剑法,本世子不稀罕。” “那这个呢?”她如是早有预料,将那枚护国令摆在了他眼前。 他目光一深:“什么意思?” 顾如许狡黠地勾了勾唇角:“楚京守备森严,江湖门派不易涉足,更难以在城中走动,但弘威将军府的世子爷可不同,岳家在楚京可谓如鱼得水,你若肯帮忙,能省去不少麻烦。你帮我,我就把护国令给岳家,这枚兵符对于弘威将军府而言,可是个邀功请赏的好东西,江湖中无用,不过倘若在岳将军手中,边关三十万大军,皆在麾下,世子不妨考虑一下。” 她对这块护国令并没有多少兴致,当初去抢它,也不过是因为系统一句话,却惹上那许多麻烦事。尽管兰舟那小子说要留下这块铁疙瘩,但长此以往,到底不是个办法。 这非江湖之物,流落江湖只会招来祸患,长生殿也对此虎视眈眈,还不如将它交给弘威将军府,至少她所听说的岳将军,是位忠臣贤臣,想必有资格拿着这枚令牌。 更重要的是,她既然晓得顾如许是顾家的血脉,那么她极有可能为了替顾家翻案而去涉险,她死前失踪的那半个月,究竟发生过什么她无从得知,只是倘若她真有心要查此事,楚京必去无疑。 她不曾去过那座皇城,但岳将影就住在那啊,她找遍了江湖,也没能找出顾如许的行踪,与护国令牵扯上的那些线索却不断地提醒她这个地方,或许线索就在楚京城。 眼下此生阁的眼线无法进入楚京城,她想得知真相,不如与这个弘威世子做笔交易。 “我想知道,顾教主那时究竟在不在楚京,若是在,又在何处现身过,或是与何人有过交集,只要岳世子能替我查到这些,这枚护国令,就归你处置。这笔买卖,岳世子意下如何?”她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 岳将影不免犹豫:“你当晓得,这枚令牌失踪多年,忽然找回,难说岳家会不会被怀疑。” 她粲然一笑:“这就要看岳世子想不想要这护国令了,就我所知,岳琅将军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找寻这枚令牌吧,直到你发现,它竟然就在剑宗名下的玉衡庄中。我猜猜啊,你当时也打算去偷这枚令牌吧,不然你身为一个世子,便是被扔去军中历练,也该是在楚京禁卫军中,却忽然被调到千里之外的青州,是为何呢?” 岳将影面色一沉。 “先别这么看着我,旁观者清罢了,起初我也没起什么疑心,不过你对护国令的了解却让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她会心一笑,“五年前,你连军功都没有,这么要紧的东西,宁国公应当不会拿给你看吧?你那么凑巧人在青州城外练兵,随后又急匆匆地告了假,跟着沈虽白去束州夺回令牌,回想起来,还真是勤快得不可思议” “你怎会知道那时”岳将影终于觉察出不对,错愕地将她打量了几个来回,试探道,“顾如许?” 她笑了笑:“哟,可算认出本座了?” 她解下面具,露出真容。 岳将影震惊不已:“你!——” “嘘,别嚷嚷,本座不是来找茬的。”她示意他不要声张,“此事你还没告诉沈虽白吧?你去青州不久,没想到沈虽白会突然来青州,更没想到已经有江湖门派盯上了这枚令牌,弘威将军府圣宠正当,你冒不起这个险,便只能装作帮我们抢夺令牌,本座当时也觉得合情合理,还护了你一回。” “你怎会知道我在私查护国令?” 她轻笑,不施粉黛而艳:“你莫不是忘了本座的此生阁?你人在江湖,岂能面面俱到,总是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本座也是前不久才晓得这件事。不过今日你看见这块本该从未见过的令牌时的反应,倒是让本座确信不疑了。” “” 沉默片刻,他叹了口气,不解地望着她:“你要把护国令给本世子,自然是件好事,不过你三月下旬究竟有没有去过楚京,你自己难道不清楚,还需要本世子帮你查什么?” “本座要是还记得,就不会在这同你废话了。” 闻言,岳将影眉头一拧:“你忘了?” 他显然不太明白她的话。 “就是字面意思,本座记不起那半个月发生过什么了。”顾如许懒得同他绕弯子,“帮不帮,一句话。” 岳将影陷入了犹豫,似是在思考她这话几分真假。 “本世子如何知道帮了你之后,你会不会出尔反尔?”对于如今的顾如许,他还是有些防范之心的。 她眉梢一挑:“你也可以选择不帮,本座可以再找别人,不过届时护国令会落到什么样的人手里,本座就不能保证了。” 岳将影脸色铁青:“你——你好歹是顾家的血脉吧!宁国公的遗物就这么不在意?” 她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连九族都排不进呢,本座瞎操什么心?” 比起那桩蹊跷甚多的案子,她更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顾如许。 死者已矣,总该还人家一个真相。 岳将影看着她心安理得的样子,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他总算知道这几日为何会觉得这“世外高人”格外碍眼了。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还是那个熟悉的臭丫头! “我帮你。”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答复。 “多谢了,岳世子。”顾如许满意地笑了笑,“沈虽白快回来了,本座就不留你了。” 她比了个送客的手势。 岳将影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你来这教子清武功,难不成是想把他也拉下水吗?” 闻言,顾如许的笑意僵了僵,目光凝重地望着他:“你爱信不信,本座只是来这教授武艺,这趟浑水,本座从未想过把他拉进来。” “最好如此,子清将来是要继承宗主之位的,害了他,便是害了整个剑宗,我想你还没有冷血到要让自己曾经的师门惹一身腥吧?” 顾如许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说得膈应,不由得沉下脸色:“要怎么做,本座自有分寸,就不劳岳世子费心了。” 岳将影憋着一肚子闷气,离开了一朝风涟,她默默将面具拿起来,重新戴好。 她也不知事到如今自己还遮掩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此时的脸色,最好还是不要让沈虽白瞧见。 ------题外话------ ——小剧场—— 顾怼怼:岳世子,帮个忙。 岳杠杠:不帮,本世子岂是你想使唤就能使唤得了的? 顾怼怼:哟呵,长能耐了,还会摆谱? 岳杠杠:你连剑法都不教给本世子,本世子就不帮你! 顾怼怼: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你哪天讨厌我了记得告诉我 是夜,一片幽静的规仪峰上,山风轻吟,一抹黑影从林间闪过,摇乱了一抹烛火。 山顶楼阁灯火阑珊,已是三更半夜,弟子们也都歇下了。 黑影穿过庭院,一眨眼功夫便摸进了规仪殿。 规仪峰是用来供奉历代宗主遗像与宗法碑之处,并无什么宝典秘籍或是珠宝金银,又有剑宗执法长老坐镇,故而即使夜不闭户,也从未发生过什么鸡鸣狗盗之事。 然今日,倒是要例外一回了。 顾如许溜进规仪殿时,偌大的屋子竟空无一人,就连门外都没瞧见守殿的弟子。 诧异于剑宗如此心宽之余,也暗自庆幸她行事便利了不少。 规仪殿中,存放着剑宗每年春天招收的新弟子,以及庄子中所有下人的名册,这是她从沈新桐那套出来的话,兴许是觉得这些名册也没什么可遮掩的,故而套出这一段倒也没费什么劲儿,费劲儿的是套出那位陆师伯夜里歇下的时辰,绕得她脑阔疼,才打听出来。 她可不是来找人打架的,能不惊动这等麻烦人物,便不惊动了吧。 规仪殿中静得落针可闻,她轻手轻脚地合上殿门,往里走。 放置名册的架子,就在宗法碑的后面,她举着一盏油灯,从架子上翻出了今年招收的弟子名册,翻了一遍。 算上外门的,剑宗今年足足招了五十八名新弟子,名册上翔实地记着这些弟子的姓名与籍贯,她还找到了一本最近招入山庄的下人名册,也有二十余人,库房与后厨皆有几人,如此多的名字,要一一记下,的确不是件易事,此地不宜久留,她粗略地扫了几眼,便将这两本名册收入怀中,正欲离开,门外却忽然传来稳健的脚步声。 她吃了一惊,赶忙藏到书架后的缝隙中。 外头的门被推开,她透过书籍的缝隙,隐约望见有人走了进来。 她认得此人。 可不就是那个打了沈虽白手心的剑宗执法长老陆璋嘛。 她记得这个时辰,这位陆长老该歇下了才是,怎的突然跑到规仪殿来了? 本该顺顺当当地溜进来,再相安无事地溜出去,哪成想还有这么一出,这下可好,被堵在柜子后头左右不敢挪动。 她悄咪咪地趴在柜子后头,吹灭了自己手里的灯,借着外头的光,悬了一口气,望着陆璋在殿中走动。 他并未穿着剑宗长老的衣袍,而是随意披了件薄斗篷,似是忽然想起遗漏之事,匆忙过来的。 起初他只是在案边蘸墨书书写写,她便等着他写完离开,却不曾想,他写了几句之后,竟然朝着书架这边过来了! 顾如许的心一下蹦到了嗓子眼。 所幸书架后头没有灯光,一片昏暗,她躲在阴影中,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个,尽量藏起自己的气息,呼吸慢了又慢,悄悄望着陆璋在书架上翻找了片刻,取走了其中一本,又回到了案前。 她暗暗松了口气,继续观望。 本以为他再待上一会儿便会离开,却足足让她蹲了半个时辰。 她正欲挪一挪快要抽筋的腿脚,陆璋突然起身,拿着方才他取走的那本书册走了过来,惊得她立马屏气静息,半步都不敢挪。 他将那本册子放回原处,她往下缩了缩,以免被他看出端倪。 待他走回案边,她便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册子抽了出来,借着不远处狭窄的光亮瞧了一眼。 竟是元清三十五年的招收的弟子名册。 眼下是大周永嘉五年,“元清”乃是先帝在世时的年号,元清三十五年岂不是十二年前? 她翻开名册,根据内外门,各长老及宗主门下弟子,拢共三十二人,她一眼便在宗主门下,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元清三十五年,沈遇门下,只添了她一个弟子。 只是这批注写得有些奇怪。 顾氏宗女,望德仪兼,怀仁心,性磊落,似莲,濯清如许,以此为名。 这是什么意思?她不免疑惑。 这话说得文绉绉的,教人看不明白,仿佛是在对她怀以期许,又似是在说她这个名字,这绕来绕去的,她也瞧不明白。 而这“顾氏宗女”又是什么玩意?难道是在说顾家的血脉? 好像没什么毛病,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想将书册放回去,不料腿脚早已麻得抽筋,一时疏忽,竟崴了一下,情急之中,下意识地扶了下书架,架子顿时发出喀拉一声。 案边的陆璋手一僵,狐疑地回过头,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谁?”陆璋搁下了手中的笔,起身朝这边走来。 随着他步步逼近,顾如许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暗自运气,抬起了掌,随时准备破罐子破摔硬闯出去。 陆璋并未带着佩剑,硬拼或许能全身而退,她暗暗盘算着一会儿该先拍他的胸口还是先锁他的喉,无论哪一种,打完之后,她恐怕都得下山避几日了。 好在两本名册已经拿到手,她可以在芜州城中住下,暗中查这下毒之人。 打定主意后,她便蓄势待发了。 陆璋走得愈发近了,站在书架前看了一会儿,阴影之中,什么都都看不清楚。 顾如许已经准备好当头给他吃巴掌了,门外却突然传来沈虽白的声音。 “师伯。”他站在门前,素白的劲装,连墨袍都没有穿,月光里,仿佛从天而降。 顾如许愣了愣。 陆璋回过头望着他:“子清?这么晚了,你为何在此?” 沈虽白上前行礼:“回禀师伯,弟子想起日前抄写的宗规,有一处抄错了,故来修改。” 陆璋见他恭恭敬敬,面色也缓和不少。 “师叔为何站在那,可是想拿什么书册?”沈虽白面含笑意,“弟子代劳可否?” “不必了。”陆璋又朝那书架看了一眼,依旧什么都看不清,“书架后面似乎有什么动静。” “许是闹鼠,弟子日前在此抄写宗规只是,曾看见殿中跑过几只老鼠,受了惊吓便会跑走了,不足为虑。”沈虽白笑道。 闻言,陆璋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他面前,面色严肃。 “抄写宗规竟会出错,心思可在?” “弟子知错,这便补抄一遍,望师叔海涵。”沈虽白毫不含糊地认下了,抬眼望见陆璋正在收拾方才所写的纸张,一时讶异,“师伯在写信?” 陆璋点点头:“想必宗主已经同你提过,剑宗打算与武林各派联手应对红影教之事,这几封信便是要寄给华山,峨眉,武当和少林掌门人的,不日便会从云禾山送出,只待回音。” 闻言,沈虽白皱了皱眉:“师伯打算何时动手?” “魔教狡猾,诡计多端,还需从长计议。”陆璋将信收好,对他道,“既然如此,便补抄一遍吧,时辰不早了,抄完自行下山便是。” 说罢,便走出了规仪殿。 “恭送师伯。”沈虽白对着他的背影,拱手一拜。 规仪殿再度静了下来,他取来笔墨,安然地坐在案前又将宗规抄了一遍。 书架后的顾如许总算是安下心来,暗自庆幸这小子来得及时。 不过抄错一处这等小事,就连陆璋都没发现,他竟然半夜三更地来这补抄,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小子 她不想引起他的注意,便躲在架子后头,给自己揉了揉腿。 殿中烛影摇曳,窗外山风瑟瑟,夜深人静,本该令人头皮发麻的地方,不过是多了个沈虽白在那抄规矩,方才的胆战心惊竟然都慢慢消散了,眼下她倒是直打瞌睡,想等他离开再走吧,一千多条宗规莫不是要等到天亮。 等了好一会儿,他还是坐在那,她的眼皮直打颤,眨巴了两下,便撑不住合了起来。 就睡一小会儿。 可千万不能睡死,明日一早就该被发现了 她暗暗琢磨,而后便靠着架子,睡了过去。 睡得迷迷瞪瞪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有人在拍她的手,睡眼惺忪间,竟然看到沈虽白蹲在眼前。 “十一,醒醒,该走了。”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好听得不行。 这样温柔的“起床铃”,她还是头一回听呢。 “你抄完了?”她还在犯迷糊,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嗯,抄完了,眼下师伯和韩师弟都睡着了,我们离开这。”他对她伸出手。 看着眼前修长的手指,顾如许抖一激灵,诧异地望着他:“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嘘。”他示意她别嚷,“你半夜突然不见了,我听新桐说,她曾跟你提过规仪峰,我在一朝风涟等到三更天,你还未回来,我便出来寻你。” “你知道我躲在这?” 他点点头:“这规仪殿中能藏人的地方不多,你胆子不小,夜闯规仪峰,若是被陆师伯发现,你就走不了了。” 她抿了抿唇,看向案上那份刚刚抄完的宗规,又看了他一眼:“你还挺机灵,方才若不是你突然进来,你师伯定能发现我藏在这。” 沈虽白叹了口气:“你可真是罢了,先回去吧。” 顾如许起身,腿肚子突然一抽,疼得她扶了把架子,才没跌一跤。 “没事吧?”沈虽白忙上前扶她。 她摇摇头:“蹲太久,腿麻了,一会儿就好” 沈虽白看她眉头紧皱,跷着一只脚努力站稳的样子,颇为无奈地背过身去蹲下:“上来。” 顾如许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稍作犹豫之后,慢慢爬上他的背。 他轻轻巧巧地将她背起来,走出了规仪殿,沿着点灯的青石路下山。 他步子稳,一路走来,也不曾让她抽筋的腿颠得不舒服,下山的路不是很好走,她想了想,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沈虽白僵了僵,继续朝前走。 “喂,你不问问本座为何要夜闯规仪峰吗?”她觉得这小子可真心宽,这一路,居然什么都没问她。 沈虽白侧了侧脸:“你想告诉我吗?” “不想。”她毅然道。 有人要下毒杀他这种事,在没有把握之前,她可不想打草惊蛇,待抓住了人再同他解释便好。 沈虽白笑了一声:“既然如此,我就不问了。” 话音未落,便被背上的人轻轻敲了一记。 “本座发现你这人怎么这么佛系,你是哪里的神仙投了胎吗?” “我只是见你似乎不想说,觉得也没必要刨根究底罢了。”沈虽白一脸莫名,“那个,什么是‘佛系’啊?” 她趴在他背上,百无聊赖地同他解释:“佛系就是说一个人有也行,没有也行,不争不抢,对输赢也不在意,身边多个谁少了谁,也无所谓,求不到的,便放任自流,说白了就是如此,你瞧瞧你,不就是这样?有时看你生个气都懒得,被人欺负了也不晓得打回去,佛系得很” 沈虽白忍俊不禁:“谁说我什么都不在意,生个气都懒得?” 他不愿苛责别人,竟然被她视为“懒”,这可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我都那么怼你了,你还笑。”她撇撇嘴。 沈虽白无奈道:“我同你生气作甚,是想气坏你还是气坏我自己?” 她想了想,觉得都不划算。 他叹了口气:“况且我也并非是那等身边多个谁少了谁,也浑然不在意的冷心之人。” 她眨了眨眼:“举个例子?” 他背着她跨过一截树根,前头的路有些陡,他放慢了脚步。 “如果少了你,我还是挺在意的。”他轻笑了一声。 明明该是调笑般的话,却被他说得像一句了不得的海誓山盟,顾如许不由得怔住了。 她晓得这小子有着能把大实话说得像情话一样的能耐,便是早就晓得,听到的时候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她有时觉得,这小子莫不是故意的,但看他认真的神色,却又否定了。 让她顿感挫败的,就是他这种真心诚意的眼神。 她的心口又开始不争气地蹦跶起来了,她这会儿不想跟这小子说话,只怕一开口,就忍不住告诉他,她好像喜欢上他了。 总觉得似乎很没面子。 沈虽白背着她下山,此时的犀渠山庄已经少有人在外头走动了,一条路上,就只剩他二人。 他忽然问:“饿不饿,想吃宵夜吗?我最近学会煮面了,给你做一碗?” 顾如许看着他的后脑勺,欲言又止。 “要吃吗?”许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他便又问了一遍。 “吃。”她还是没忍住。 他便背着她朝厨房走去。 夜已深,厨房早已落了锁,他们翻窗进去,点了盏灯。 沈虽白在灶头那边忙活做面,埋头生火,而她只需要坐在桌边静静地等。 她不晓得他做的面好不好吃,不过看他这么忙里忙外的样子,竟然生出一种满足的心情来。 这种画面,让她感到仿佛岁月都被拉长了。 她一边看着他洗手作羹汤,一边漫不经心地同他说白菜要切碎,鸡蛋要如何煮成溏心,忙活了好一会儿,一碗鸡蛋面终于端到她跟前。 沈虽白给她递了双筷子,微微一笑:“尝尝看。” 她夹了一筷子,吃了一口,便不动了。 沈虽白见她神色复杂,疑心这面煮的不好,不免有些尴尬:“我只煮过两回,不好吃的话就别吃了,我去哪些糕点来,你垫垫肚子。” 说着,便伸手欲接过她的筷子。 顾如许往后一躲,避开了他的手:“本座没说不好吃。” 清汤挂面,白菜好像煮过头了,鸡蛋黄也噎得很,味道还有些淡,但她一点都不在意。 她看见的,不过是一个放下了绝世好剑,为她一人下厨做宵夜的傻小子。 “沈虽白。”她夹着几根面,忽然问他,“本座打个比方,倘若有一天,我不再是你的小师妹,或者说你发现我跟你记忆中的那个十一,判若两人,你还会对本座这么好吗?” 沈虽白面露疑惑,似乎在仔细思量她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她忽然有些怂了:“算了。” 在沈虽白茫然的注视下,她心虚地低下了头,平静地对他道:“哪天你讨厌本座的时候,告诉本座一声,然后走得远一些就好本座不会拦你的。” 沈虽白觉得她今日尽说些奇怪的话,他也不知如何回答,静静地看着她吃完了那碗面,不明所以地笑了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穗子 此后数日,顾如许在一朝风涟中教沈虽白和沈新桐习武,沈虽白的天赋自是不必说,她赠他的二十年内力,已让他比旁人更快地凝出剑气,秘笈中的剑招,他也掌握得七七八八了。 而沈新桐,底子固然差了些,但也不算愚笨之流,若是改了这练着练着就想偷懒的毛病,还是能小有所成的。 岳溪明偶尔会过来,每回都带着点心,十分贤惠地泡上一盅热茶,与她一同坐在廊下看着这兄妹俩勤修苦练。 不过岳将影,却是一回都没再来过。 据岳溪明所言,他不知怎么的,这几日心情不大好。 她搞不懂自家哥哥的心思,顾如许却是猜得出的。 他既然晓得她在这,不揭穿她的身份已是极为难得了,想到她用护国令同他交易,这小子没讨着便宜,这会儿定是颇有怨词。 不来也好,省得还费心思跟他吵嘴。 “顾教主您看什么呢?”岳溪明探头探脑地凑过来。 她啪地合上了手中的名册,一本正经地看了她一眼:“在这别喊本座‘教主’。” “您慌什么,我和沈虽白都晓得您的身份。” “你没瞧见还有个沈新桐么?”顾如许没好气地提醒她。 岳溪明怔了怔,难以置信地望了沈新桐一眼:“新桐还没认出您?” 顾如许嗤笑:“就她?傻不愣登的大小姐,还想认出本座?” “您可小心些,新桐这冒失的性子,赶明儿您沐浴时,她碰巧闯了进来,可就说不清了。”岳溪明狡黠地眨了眨眼。 顾如许不由得想起当初自己是如何在女主面前掉马的场景,抖一激灵:“胡,胡说!你那次之后,本座沐浴都锁门” 闻言,岳溪明眨了眨眼:“啊” “你这失望的眼神是几个意思,你还想闯进来看几回?”顾如许觉得这女主的眼神别有深意啊! “哪里哪里,只是觉得顾教主做事真是滴水不漏,某些人怕是有得好熬了”她意味深长地朝那边正在练剑的沈虽白瞄了一眼。 顾如许搞不懂她说的什么,背过身去,将名册搁在哈士奇背上翻看。 这几日,她已经将这本名册来回翻了十来遍了,从这些弟子的名字,到他们的籍贯,反反复复地琢磨,可惜还是没能瞧出什么来。 光看这些白纸黑字,想要找出那个下毒之人,可不是件容易之事,她倒是能问沈虽白,但也不过是旁敲侧击罢了。 他眼下还是专心习武的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便是告诉他,也不过是多一个人烦扰,且还容易打草惊蛇。 既然下毒之人还不曾发现她,那么便不会防备于她,故而由她暗中去查,最是妥当。 这几日的吃食,她都趁沈虽白不注意,先让系统确认过无毒,才敢端上桌,自上回糕点中下封喉之后,此人似乎消停了,她不确定是因为毒药用完了,还是此人起了疑心,暂且按兵不动。 无论哪一种,至少能匀出点喘息的时间,让她好好查查。 不过这人到底是混在剑宗弟子中,还是山庄的下人之间呢?这两本名册好歹是偷出来的,拖得越久,越是容易横生枝节,得在那个执法长老发觉之前,把名册还回去才是 她一面在心中盘算,一面继续琢磨名册中的一些细节。 既然是混入犀渠山庄的,想必不会用真名,原籍多半也是信口胡诌的,越是不起眼的,越容易行事才对 她看得入神,岳溪明忽然从后头拍了拍她的胳膊。 “顾教主,我和我哥明日便要启程回楚京去了。” 闻言,顾如许一顿:“你们出来几日了?” “算上赶路的两日,快十日了。”她答道。 顾如许点点头:“嗯,你们好歹是郡主和世子,离京太久,终是不妥,早些回去也好。” 还能帮她查查那半月,顾如许究竟在哪。 岳溪明犹豫片刻,从怀里摸出一条雪白的穗子,青珠为串,还编了个精巧的小月饼,瞧着十分讨喜。 “这是”顾如许有些茫然。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根:“这是给林煦的。我上回给他绣的那个香囊,好像太丑了,他说拿去扔了,我就再做了一条穗子” 那只猪头香囊,她越想越觉得就是她哥在胡扯,世上哪有人喜欢那样的香囊啊,她自个儿都戴不出去,当时怎的就信了他的鬼话,还绣了三个出来? 林煦说香囊已经丢了的时候,她的确挺生气的,但回到楚京后,仔细想了想,好像是太为难人家了,这歉意一点儿都不正经,也难怪人家不要 恰好她最近跟宫中的姑姑学了编穗子,虽及不上她学了多年的女工,但她打起精神编了好几天,才编出这么一条来。 林煦的喜好她是不晓得,但她觉得,这条穗子还挺衬他的。 雪上点青,瞧着像是神仙用的东西。 楚京许多公子哥儿都喜欢在自个儿的长萧短笛上挂这个,她记得他也有一支笛子来着,诚然那好像是他的兵器,不过挂一条穗子,好像也不碍事吧。 “我没别的意思,中秋快到了,权当是还他上次救我的人情吧”她道。 顾如许的眼神忽然玩味起来,笑眯眯地看着她:“没记错的话,本座好像也救过你一回吧,怎么只有林煦有穗子,本座却没有呢?岳郡主还挺偏心啊” 被她这么盯着,岳溪明的脸腾地就发起烫来:“顾,顾教主的我还没编好,改日寄到琼山去吧!” 顾如许也没少见人撒谎,这欲盖弥彰的架势,岂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不过,她也没想着难为岳溪明,接过她手中的穗子看了看:“你这是想让本座给你跑一回腿?” 岳溪明默默低下了头。 “本座跑腿费可是很贵的。”顾如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岳溪明心中一阵忐忑:“顾教主想要什么?” “本座想要个能让本座往后免去后顾之忧的东西。”她开始循循善诱,身为反派中的扛把子,她自然得先问女主要个“免罪金牌”,这也算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求别人不如蒙女主,关键时刻这女主光环,保不齐能救她一命呢。 她想的挺好,不料这女主的脑回路似乎打了个急弯,思虑良久,指了指那边的男主:“我没那么多银子,不如把沈虽白抵给你吧,有了他,保管你下半辈子吃香喝辣,衣食无忧。” 顾如许险些气得喷出一口老血来。 “岳郡主,你能不能按套路来,这怎么就扯上沈虽白了?” 见她如此反应,岳溪明疑惑地眨了下眼,好似发现了什么极为有意思的事:“顾教主,您——怎么脸红了?” 闻言,顾如许心头咯噔一下:“本,本座不是,本座没有,你瞎说什么!” 她当即摸出了随身带着的小镜子给她:“您自己看看啊。” 她将信将疑地接过镜子,犹豫再三,举到了面前,却发现镜子中的人面色如常,并未脸红,登时脸色一沉:“岳郡主,这有意思吗?” 岳溪明志得意满地笑着:“能看见顾教主慌张的样子,我觉得挺有意思啊。” “这穗子你还是自个儿寄去琼山吧,本座拒收。”她恼羞成怒地把穗子丢了回去。 岳溪明立马急眼了:“别啊别啊,是我错了还不成么” 她又将穗子往回塞。 让她往琼山寄东西,多半还没寄到林煦手里,便被红影教暗阁拦下来了。 那哪成啊,她瞒着哥哥和爹爹辛辛苦苦编了好久呢! 见她又是服软认错,又是端茶送水,就差没捏肩捶腿马杀鸡一条龙了,顾如许才见好就收,半推半就地接过了那条穗子。 不得不说,这穗子编的可真漂亮,不晓得这小郡主花了多少心思在里头,林煦收到后,又会是何等神色。 不过眼下,她倒是有种女主怕不是要被她麾下的小哥哥带跑偏了的预感。 啧,这可怎么办,她要跟沈虽白抢媳妇儿吗? 她觉得此事得从长计议,毕竟这操作有点皮。 待沈新桐和沈虽白练完剑,顾如许这边茶喝得差不多了,点心也吃得见了底,她不动声色地将名册收好,指点他俩今日的招式。 “你上一边歇着去。”她对沈新桐道。 沈新桐不免茫然,又不禁暗自窃喜:“难道我已经学成了?” “你可拉倒吧。”顾如许好笑地弹了她一记,“你今日学的这两招,破绽太多,我都不知从何说起。” 闻言,刚有些许期待的沈新桐顿时蔫了下去,看着手里的剑,有些不知所措。 顾如许看着她失落了好一会儿,无奈地摇了摇头,玉指一勾,顺手挑起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这么沮丧作甚,明日再来,我重教你一遍就是了。” 沈新桐顿时眼前一亮:“真的?”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她觉着这小师姐真是太好哄了。 岳溪明在一旁瞧着这和和美美的画面,虽说有些怪吧,但她此情此景饶是她作为一个女子,都不由觉得心肝儿颤,顾教主要是个男子,指不定转眼就能把自己的小师姐勾搭跑了。 她意味深长地瞥了沈虽白一眼。 “你这是什么眼神?”沈虽白不解。 她抿了抿唇:“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果然是个榆木脑子。” “” 顾如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招了招手:“你且过来。” 沈虽白愣了愣。 “让你过去呢,还不快点儿?”岳溪明顺势推了他一把,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沈虽白走到树下,只听她道:“将秘笈第十招再使一遍我看看。” 闻言,他便拿起照霜,依她所言,将那招再舞了一回。 顾如许静静地看着他的剑,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他疑惑道。 “啧,对我使一遍这招。”她说着,便站在了他面前。 沈虽白一怔。 “愣着作甚,动手啊。”她指了指照霜剑。 她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端看着他,等他出招。 沈虽白迟疑片刻,散去剑气,将这招再使了一遍。 利剑迎面而来,似开山之势,力破千钧,却见顾如许不避不退,手无寸铁竟直接迎了上去,贴着剑边一翻身,转瞬间便到了他身后,伸手一扣,就锁了他的喉。 一时间,四下死寂无声。 沈虽白也僵住了,似是不曾料到会有这等结果。 顾如许松开了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果然如此” “什么?” “这招的破绽,不觉得有点明显吗。”她将那本秘笈拿出来,重新看了一遍。 沈虽白所练的,与秘笈中说的并无二致,正因如此,才更让她想不明白。 她自己练时,身在局中倒是浑然未觉,但今日看到他练了这招,方觉其中漏洞。 系统给她秘笈时,说这些可都是当世一等一的招式,她也一直如此坚信着,并未细想。 这招中的破绽,只需动些心思,便能看破,一本绝世的秘笈中,怎会有如此纰漏呢? “这秘笈可是有何不妥?”沈新桐亲眼看着沈虽白被一招反制,由衷觉得不可思议,见她一直盯着手中秘笈,不由疑惑。 顾如许看了沈虽白一眼,忽然将秘笈合上:“这招且放放,明日练第十一招。” 她以余光瞥向廊下,愈发吃得胖三圈的哈士奇正悠闲地给自己顺毛,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家宿主逐渐沉下来的脸色。 翌日。 岳将影与岳溪明用完早点之后,便收拾齐整,准备启程,沈虽白与沈新桐,陪着沈夫人出来相送,糕点瓜果装了一盒子,生怕他们在路上委屈了自个儿似的。 “你沈伯父今日要与诸位长老议事,不能来送你们,让我给你们多备些路上吃用的。”沈夫人温声道,“本想留你们用过午饭再走,想来早些启程也好,离开芜州,得走好些路才能到曲州落脚,明儿是女儿家,在外露宿到底是不妥的。” 岳将影给马套上鞍,前来拜别:“您放心,晚辈会照顾好溪明的,此去一路都是官道,天黑之前便能到曲州城。” “那便好,替我向岳将军带声安好,听闻怒图使臣秋后来使大周,届时岳将军想必十分繁忙。”沈夫人笑道。 “那也得等到中秋之后了,眼下只是听闻而已。”岳将影对她拱了拱手,躬身一拜。 沈虽白与沈新桐俱是一愣。 沈夫人的目光柔了几分:“你这孩子,都五年过去了,还行甚么弟子礼。”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即便我已离开师门,您依旧是我的师娘,这一礼实属应当。”岳将影真心诚意道,“师娘,此回楚京,再见不知何夕,将影在此拜别。” 见状,岳溪明也分外知礼地作了一揖。 沈夫人点了点头,道声“好”,趁着岳将影与沈虽白,沈新桐道别之时,拉过岳溪明的手,将一封信塞进她袖中。 岳溪明微微一惊:“沈伯母?” 沈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嘱咐:“将这封信交个明钰大长公主,莫要假手于人。” 闻言,岳溪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虽不知缘由,但沈夫人之托,她岂会拒绝。 马车启程,渐行渐远,顾如许坐在树上,远远地望着。 “壮士,您觉得岳将影能查到什么吗?”银子蹲在墙下,仰头望着她。 “谁知道呢”她轻叹一声。 无论岳将影能查到什么,总归与顾如许的死有些牵扯吧。 况且那个叫楚京的地方,实在藏着太多秘辛了,她想一探究竟,却又担心深陷其中。 或许有朝一日,她也会亲眼去看看那座繁华的大周帝都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扑朔迷离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迎来形容云禾山再合适不过,少年意气,英姿勃发,朝起挽露华,暮落吟霜白,刀剑争鸣,喝舞八方,诗酒趁年华,没有你死我活,偶有斗嘴争执的天下第一庄,仿佛容纳了这个江湖最是令人憧憬的美好。 晨曦初至,主峰大殿中的内门弟子,便已端坐案前,捧诗书而诵。 “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c钦c明c文c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於变时雍。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 朗朗读书声,仿佛唤醒了云禾山,江南云雾,缭绕亭台间。 剑宗宗规第四纲十一条,勤修毋怠,不得贪睡,沈遇既为宗主,当以身作则,每日都要在早课时检查弟子们的功课,而陆璋作为执法长老,十余年来风雨无阻,每日同一时辰,在堂上点到,缺席者,当问清缘由,若无故缺席,或是睡过了头,抄宗规是免不了的。 沈虽白坐在最前排,全神贯注地吟诵着今日的功课,还不忘伸手推一推旁边耷拉着脑袋,困顿至极的沈新桐,以免她真的在陆师伯眼皮子底下睡过去。 沈新桐努力撑着眼皮,深知这会儿要是睡过去,后果令人直打哆嗦,可看着纸上那一行行的字,仿佛都在脑子里兜来转去,越是看,越是觉得恍惚。 沈虽白无奈地摇了摇头,犹记得这丫头跟十一从前,也时常这样,偷看话本到半夜,早起瞌睡连天,还让他帮忙在前头挡着陆师伯和他爹,都多大人了,还是如此 他自觉地往这边挪了挪,熟练地替她挡住了陆璋的视线。 与此同时,回荡着朗朗读书声的大殿房梁上,顾如许正伏着身子,小心谨慎地观望着下头的动静。 这是她趴在这听墙角的第五日。 她每天跟在沈虽白后头,悄咪咪地摸进大殿,这剑宗的早课于她来说还有点意思,至少听那位陆长老连点了五日的名,她也将这些内门弟子记下七七八八了。 虽说还没瞧出什么狐狸尾巴来,至少先瞧个脸熟。 她扒在匾额后头,悄悄探出半截脑袋,趁着无人注意,看了看正对面的沈虽白。 他正垂着眸,端看着书上的一行字,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觉得这小子的睫毛长的过分! 她暗暗撇嘴,沈虽白恰好抬起头来,一眼便瞧见了她。 顾如许:“” 现在把脑袋缩回去好像有点晚了。 于是,她尴尬地冲他笑了笑,还顺带招了招手。 他显然没有料到本该在一朝风涟睡懒觉的人,为何会趴在主峰项脊殿的房梁上,慌忙低下头,以免看得久了,被人瞧出端倪来。 顾如许摸了面镜子出来,探出去,借着镜子,便可看见整座项脊殿中的人。 她瞧见沈虽白隐晦又心惊的,时而瞥来目光,不由得好笑。 忽然觉得,这么偷看他,好像也挺有趣的。 她坏心眼儿地故意在他看过来的时候皮了一下,伸出一截手指在匾额上头晃了晃。 他转眼间就闪了舌头。 她志得意满地低笑一声。 沈虽白默默抿着被磕疼的嘴唇,心中既忐忑又无奈。 忽然,镜子中照见了两个坐在角落里的弟子,二人互觑一眼,似乎交换了什么东西,以袖作掩,一个晃神便各自继续念书了,顾如许也没瞧见他俩究竟交换了什么。 而沈遇和陆璋,也并未瞧见这二人私下的小动作。 这一切,只在眨眼间。 那二人顾如许近日才记住,面貌平平无奇,算不上沈虽白和韩清这等人中翘楚,也并非垫底之辈,坐在一众剑宗弟子之间,乍一眼并没什么特别之处。且二人无论是私交还是师门之间,都素无往来,她在房梁上连着蹲了这么几日,都没看出他俩之间有何交集。 可今日,倒是有了点意外收获。 诚然他们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互相借几本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话本子,也实属正常,但是不亲眼确认一下,她这心就安不了。 她暗暗记下了这二人的脸,躲在匾额后头,继续观望。 直至下堂,这二人相互之间,连个眼神都不稀的给彼此。 顾如许暗暗收紧了拳头,决定一会儿跟上去探探。 早课下学,众弟子起身行礼之后,陆陆续续地散了。 她趁着人多动静大,小心地从侧门溜了出去,正打算绕去前头追人,一时情急,却不料沈遇恰好迎面堵在了前头! 她心头咯噔一下,赶忙收回脚,却好像迟了一步。 沈遇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宗主之威,隔了老远她都能感觉到一股子迫人的气势。 沈遇步步逼近,她开始后悔方才没有再谨慎一点了,想退回殿中,陆璋却还没走,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她抬头看了眼房梁,此时跳上去,被陆璋发现的风险极大,可不跳,一会儿沈遇过来,可就打了照面了! 正当她慌得一批时,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往后一拉,叩着她的手腕,把她推进书架与帘子之间。 她错愕地抬起头,沈虽白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她会意地藏好,埋头听着外头的动静。 “子清?”沈遇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这边。 沈虽白恰如其分地迎上去:“爹。” “你在这作甚?”沈遇疑惑地望着他,还有些疑心未消,余光扫视着四下。 沈虽白不偏不倚地挡在了她身前,将她来不及藏起的双脚给遮了起来。 “孩儿忽然想起早课时有些不解之处,故而折返回来,请教陆师伯。”他面含笑意,谦和恭顺。 闻言,沈遇无奈地摇了摇头:“要请教,从正门入殿便是,跑到偏门来作甚?” “一时情急,走错了门。”沈虽白答道。 沈遇顿了顿,问:“可有寻到你师伯解惑?” “事实上孩儿方才突然想通了,不必再去叨扰师伯。”他道。 “如此甚好。”沈遇点了点头,又朝他身后扫了一眼,转身离开了此处。 待他走远,顾如许悬在嗓子眼儿里的这口气才喘顺当,心有余悸地捏了捏拳,从架子后走出来。 “你怎么来了?”她好奇地望着沈虽白。 “我若不来,你打算如何从我爹和陆师伯眼皮子底下脱身?”他皱着眉,狐疑地注视着她,那眼神仿佛随时会将她看穿,“十一,你究竟在找什么?” 她心头顿时咯噔一下:“我,我能找什么?” 他静静凝视了她片刻,道:“从芜州灯会那晚之后,你便在山庄中找什么东西,我不问,却并不代表看不出来。” “也许我在找你家的什么宝贝呢。”她漫不经心地敷衍着。 “十一!”他目光一沉,“这里不是你的琼山,我瞒着剑宗上下护着你,你也不可恣意妄为,需得晓得分寸,剑宗和红影教对立多年,若是被人发现你在这” 那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本座恣意妄为了?你们想杀本座也不是一两天,哪回得手了?” 沈虽白晓得她一生气,就对他自称本座,给他找不痛快的时候也是,但今日之事,再来第二回,他就没把握能瞒过沈遇了。 “我不是想同你争执”他叹了口气。 “本座也没想跟你吵架啊。”她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冷不丁瞧见那两个剑宗弟子从前头走过,当即一把将他推到一旁,“一会儿再说,你先回一朝风涟!” 她转眼间便追了过去。 沈虽白拉她不及,倒是失手扯断了她腕上一条红线编的链子,上头缀着三枚银铃,一声脆响之后,她已离他老远了。 顾如许此时可顾不上什么链子,紧跟着那两个剑宗弟子,从项脊殿一直到主峰南边的小院。 这二人早在岔路分开,她只得择其中一人跟上,眼看着那人走进院子,她跃上树,趴在墙头观望。 院中此时只有他一人,脱下外袍后,他便从兜中取出了一只灰色的包裹,坐在廊下端看。 顾如许环顾四下,瞅住时机跳到了房顶上,在那人正上方的屋檐上趴了下来,悄悄观望。 那人眉头紧皱,似是颇为紧张,更令她心生疑虑,穿越过来,她最庆幸的就是顾如许的视力,比上辈子不戴隐形出门五米开外男女不辨,十米开外人畜不分的她要好多了,仔细一瞧,那布包中放着的居然是本书。 这怎么还送本书呢,这年头刺杀男主还先列个步骤不成? 待她再仔细一瞧,只见书上图文并茂,故事绘声绘色,她瞧着分外眼熟之余,顿觉尴尬。 若是她记得不错,这本好像是她前些日子刚看过的艳本之一 看着那人渐渐扬起的嘴角,她默默捂了捂脸。 一语成谶,果真是好兄弟,“资源共享” 她错愕之余,也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个寻常弟子也好,至少排除了两个人。 她正欲悄悄离开,一回头却见隔壁还有一处小院,一墙之隔,小院中又爬满了藤萝,倒是个容易被人忽视的地方。 她瞥见景门后头,似有一道人影闪过,不由起疑,追了过去。 走出景门时,只瞧见一片墨色的衣角晃过,她忙紧随而上。 未免被人察觉,她不敢跟得太近,远远瞧见那人停在了拐角处,她跃上房梁,想方设法再靠近一些。 那人似乎在与谁交谈,但离得有些远了,她着实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了沈虽白的名字,以及两把剑。 其中一把她听得模糊,却也猜得出,说的竟是照霜。 而另一把,她顶着风险再凑近了些才勉强听清。 说的是“灼华剑”。 她不知此人与刺杀沈虽白之人有无关系,故而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刚刚才险些闹出误会,莽撞反倒容易坏事。 她暗暗记下了此人的背影,打算再试探试探。 回到一朝风涟时,她在竹林间的青石小路上望见了沈虽白,他似乎已经站在那等了很久,望见她回来,才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挠了挠耳根:“我看风景去了,一直憋在一朝风涟有点闷” 如此拙劣的谎,她自己都觉得敷衍,沈虽白却无半点拆台之意,倒是顺着她的话问:“既然觉得闷了,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 “啊?”她怔愣地望着他。 沈虽白笑了笑,将手中攥着的红绳递给她:“抱歉,方才不小心扯掉了,好像断了。” 她接过来瞧了一眼,只见红绳末端断成了两截,她试了试,果真是戴不回去了。 “这是岳郡主临走前给我编的。”诚然这是岳溪明紧赶慢赶给她折腾出来的“礼物”,但她算了算日子,人家才走不久,这链子就被扯成这幅德行了,着实有些对不住岳溪明。 沈虽白有些无措:“我再赔你一条吧。” 她好笑地看着他:“这可是你媳妇儿你未来媳妇儿亲手编给本座的,普天之下就这一条,你怎么赔?” 闻言,他顿时一噎:“都说了不是什么‘媳妇儿’要不然,我再编一条赔给你?” 她眼底一亮:“你会编?” “不会。” “” 真是理直气壮得她都无言以对。 他抿了抿唇,为难中夹杂着一丝跃跃欲试:“我学一下。” 顾如许咽了下口水,给自己压压惊,艰难道:“行你学学看吧。” 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好好的男主,正在逐渐点亮一些莫名其妙的技能。 是夜。 趁着沈虽白睡熟之际,一直在床上假寐的顾如许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美人榻旁,小心翼翼地拿起他搁在一旁的照霜剑,走到屋外。 她将剑捧在手里,借着月光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这把宝剑。 虽不知那人为何会提起照霜剑,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头,那人穿着剑宗的弟子袍,因站在拐角处,故而她没能看清与他交谈之人,究竟是不是剑宗弟子。 这把照霜剑,的确是剑宗的宝物,但他们提及的“灼华剑”又是什么来头?她穿越至今,还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过这么一把剑。 该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玩意吧 “壮士。”哈士奇也醒了,走到她身旁。 “你来的正好。”她蹲下来,“你可有听说过‘灼华剑’?” 哈士奇怔了怔:“您问的是‘灼华剑’?” “既然听清了,就别重复一遍了。”她敲了它一记,“你晓得的吧?” 看它这反应,她便笃定它是听说过的。 哈士奇陷入了犹豫,她不由得心头一紧:“我混到这个份上,难道连知道一把剑的权限还没有?” “那倒不是。”哈士奇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十分犹豫。 “你倒是说啊!”她迟早被它憋死,不过能让它这般迟疑,这把剑想必也是有些来头的。 哈士奇清了清嗓子,终于道:“您所听到的‘灼华剑’,并非江湖中人用的兵刃,‘灼华’二字,源于大周开国之时,太祖得偶一天外陨铁,也就是咱们常说的‘流星’了。” “那流星掉在哪儿了?” “昆仑山您到底听不听?”哈士奇不耐烦地眯眼。 “你继续你继续”她这便闭上了嘴。 它接着往下说:“得此陨铁之后,太祖便召集工匠锻了一把宝剑,剑成之日,恰逢漫天流霞,似灼火千里,照亮了整座楚京城,太祖大喜,当即赐名‘灼华’,将此剑给了自己的太子,金口玉言,执剑可上谏君王免罪责,下斩奸佞可后奏。灼华剑多年来,只由历代太子继承,此剑若是现世,可立于皇宫大内,令群臣拜服。” “这么厉害”她面露诧异,“既是宫中的宝剑,跟照霜有何干系?” 哈士奇叹了口气:“我只知此剑原本在荷华宫中,但宁国府一案之后,荷华宫焚毁于一场大火,这把剑似是下落不明了。” “什么叫下落不明,难道不是被火烧没了?”她颇为疑惑。 “流星做的剑,哪能说烧毁就烧毁啊。”哈士奇不以为然,“有一种说法,是‘灼华剑’并未焚于火中,而是一早便不在荷华宫中了,传言其流落于江湖,至今还未找到。” 闻言,顾如许又看了看手中的照霜剑,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天下第一庄,网罗了武林中无数宝剑宝刀的剑宗,会不会早已将“灼华剑”收入门下了呢? 哈士奇静静看着她的神色从茫然到抖一激灵,似是有所感悟,讳莫如深地低下了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山顶日出 月明星稀,逐渐透出的品蓝的天光洇染了东方的山峦,入秋之后,清晨的山风便渗着丝丝缕缕的凉意,须得披上袍子,才不至于被冻得直打喷嚏。 云禾山侧峰的山顶,一株水杉下,是一日之始,最早看到日出的地方。 顾如许此时,就坐在树下,裹着沈虽白的外袍,昏昏欲睡地耷拉着脑袋,而沈虽白,就坐在她身旁。 关于为何魔教教主大清早不睡懒觉,而是同未来武林盟主爬到这座山坡上来吹冷风,吸云雾,她本人是十分不乐意面对的。 此事得从昨日为掩饰自己的行踪,她一时顺嘴向这小子撒了一个谎说起。 是,觉得一朝风涟闷,的确是她自个儿说的没错,但她万万没想到,这小子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结果天还没亮呢,就把她从被窝里刨出来,说要带她去看日出!要知道,她昨晚为了等他睡着后拿走照霜剑,可是熬到三更半夜啊!好嘛,眼皮都睁不开呢,就被拖了出来! 事实证明,男主要你凌晨起,你绝睡不到日出,她死死抱紧了被褥,还是被他撕了下来。 困,累,走不动通通不是借口,她企图以原地踏步消磨他的耐性之时,换来的,是被直接牵走的下场。 来这的一路上,全是狭窄的山道,她困得不行,满脑子都是香香软软的床,翻拍b一ss的脸面也不要了,走两步就抱着树哼哼,那会儿给她一个支点,她就能睡到天昏地暗。 她也记不清沈虽白那时是如何劝她的,能记得的只有他一直拉着她的手,提醒她仔细脚下,可她哪有精力看脚下啊,三步一顺拐,五步崴一脚的爬到半山腰,最后那一段实在爬不动了,还是沈虽白把她背上来的。 “还困吗?”沈虽白问。 已经吹了好一会儿山风还没看到日出的顾如许觉得恼得很,头昏脑胀,把他的袍子掀起来盖在头上,恶声恶气道:“困!” 他哑然失笑,伸手将袍子撩开一些,好看见她的脸,果不其然,正瞪着他呢。 “你不是觉得闷吗,云禾山的日出,风景如画,值得一看。” “本座看你奶奶个腿儿!”她起床气炸得厉害,伸手就捶他,“沈虽白你是不是有病啊,一大早把本座拉出来看什么日出?” 他一脸无辜:“日出只有一大早才有不是吗?” “本座要睡觉!都等了好久了,还不是满天的星星月亮?”她没好气地指着四周昏暗的山林,“这雾蒙蒙的多冷啊!” 话音未落,便被塞了个汤婆子在怀里。 她一怔,搓了搓汤婆子,瘪瘪嘴:“这都快凉了” 沈虽白转过来,沉思了须臾功夫,忽然将她的手捧起来,搁在自己掌心里捂着,暖意从他掌心传到她的微凉的手背,瞬间挡住了所有的晨寒。 “这样还冷吗?”他温声问。 她的心跳刹那漏了一拍,满肚子的起床气就此散了一半,耳根一阵阵地发烫,幸好有件袍子遮掩,沈虽白没有看见。 “嗯,暖,暖和了”她干咳一声。 又等了一会儿,东边的山巅,品蓝的天色渐渐蔓延过来,月色黯淡,星辉悄隐,四下山林中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鸟鸣。 她又开始呵欠连天了:“真够慢的”她都在这等了半个时辰了,居然还没看到太阳。 沈虽白笑了笑:“日出之前,本就极慢,未见日头,先观晨曦,待太阳出来便快了。” 她睡眼惺忪地望着远处的山头,越看越困,实在撑不住了,便想着给自己找点事做。 她将手抽回来,从袖中摸出昨日断掉的那条手链,又抽出几根红绳来,照着儿时编平结花绳的法子又接了一段儿,再往自己手上挂时却发现长了一截,不合手了。 她皱了皱眉,看了沈虽白一眼:“把手伸出来。” 沈虽白愣了愣,听话地将左手递过去,见她将那串手链上的三颗铃铛都扯了下来,然后把红绳编的手链挂在了他手腕上,系好。 “嗯,刚好。”她满意地点点头。 沈虽白诧异地看着她:“给我?” 她耸了耸肩:“我戴着有些大,便宜你了。你说的要赔我条的,可别忘了啊。” 他怔忡地看着手腕上的红绳,欲言又止了许久,才问她:“你晓得红绳编的手链是什么意思么?” 她茫然地眨巴着眼:“能有什么意思,岳郡主送我的时候只说屋里没有其他颜色的绳子了,让我凑合一下来着。” 这条连夜赶出来的链子,跟送给林煦的那条穗子自然比不了的,她向来知足常乐,之前也不过是逗逗岳溪明罢了。 “既然你不知,那便算了。”他默默将袖口拉下来,盖住了腕上的红绳。 第一缕晨曦恰好在此时迸出了山巅,将她想问的都堵回了嗓子里。 一如他所言,云禾山的日出,从伊始照耀天地,到山川皆明,溪涧闻声。 浓雾薄散,万籁复苏,朝晖映霞光千里,层云随山风游离,尘世之埃,升腾而起,又缓缓飘落,花叶舒展,鸟兽离巢,露水伏于山石之上,无声滑落,归于湿冷的泥地。 如此美景,的确不可多得。 漫长而寒凉的夜色,仿佛也一扫而空,他们从披星戴月等到天曦乍现,好在都是值得的。 顾如许怔然地望着明媚的朝阳从山巅缓缓升起,紧绷着的心也一点点地舒开,欣喜之后,多日的愁绪也被暂时抛诸脑后,心都跟着静下来了。 迎面拂来的清风,让人觉得很是舒服,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从前一直想带你来看,可惜你总是赖床,怎么都不肯起来,难得今日终于来了一回。”沈虽白望着日出,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似是总算了却了一桩心愿。他轻抚着手腕上的红绳,犹豫片刻,叹了口气,“红绳编的链子,传说中是月老手中的线,能拴住一世姻缘,你就这么送给了我,是真心还是无意?” 如此一问后,他有些紧张地攥紧了红绳。 然而,在听到她的答复之前,她的脑袋便磕在了他肩头,顺势往下一滑。 他吃了一惊,赶忙伸手托住,发现她竟然已经睡着了。 一时间,他啼笑皆非,挫败地摇了摇头,轻轻将她背起来,缓步下山。 “沈虽白”她喃喃梦呓。 他侧过脸看着她。 “我在。” 她睡得有些不踏实,迷迷糊糊地揪住了他一缕头发,还是轻轻地念着他的名字。 他扬起了嘴角,柔声应答:“我在这。” 如此重复了遍,她咂了咂嘴,换了句:“我要吃肉包子” 沈虽白噎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今日早点就吃肉包子。” 闻言,她才心满意足地将脑袋埋进他颈窝里,睡熟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便是半月过去,规仪殿中,陆璋一如既往地翻阅宗规,修订一些细节,也将今早议事时新添了两条规矩录入其中。 韩清昨日闯了点小祸,正在一旁罚抄总规,抄到一半搁下笔揉了揉酸疼的指节。 “知朗。”陆璋忽然唤了一声。 他立刻抬起头应道:“师父,有何吩咐?” 陆璋放下笔,道:“近来规仪殿中闹鼠,去备些鼠夹放在殿中,免得咬坏了殿中书册。” “鼠夹?”韩清一脸莫名地环顾四周,“师父,规仪殿中有老鼠了?” 陆璋点点头:“前些日子似是闯进来一只,没有抓到。” “不会吧师父,规仪殿怎么可能有老鼠呢?”他起身,指了指窗外墙下的一堆花草,“徒儿见殿中灯油众多,恐有鼠至,引来火患,已经在附近种了蛇床子,川楝,紫苏,殿前还种了樟树,怎会有老鼠跑进殿中?” 闻言,陆璋一怔,起身一看,果真如此。 韩清去柜子里翻出了些药草香囊给他看,陆璋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见他脸色不好,韩清心中一紧:“师父,我说错话了?” “没有。”陆璋搁下手中的宗规,“你确信规仪殿中没有老鼠?” “徒儿觉得不大可能。” 陆璋面色发沉,转身走到书架前,将其往外挪了挪,绕到后面一看。 书架后只有些积灰,时隔半月,又积了一层覆在上面,边缘处,瞧见了半截脚印。 韩清也走了过来,顺着陆璋的视线看过去,也发现了那一半脚印,顿时一惊:“师父,这” “看来是为师疏忽了。”他想起了沈虽白前来罚抄宗规的那晚,就是在这,听见了些许动静。 他当时殿中闹鼠,却不曾想,竟是藏了人。 “此事先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你带几个弟子暗中探查,近来是否有可疑之人潜入了剑宗,若有发现,即可禀报与我知晓。”他吩咐道。 韩清心里咯噔一下,忙应道:“是,徒儿晓得了。” 说起“可疑之人”,他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被大师兄藏在一朝风涟的那个银面女子,诚然大师兄说过此人不会做出歹事,但他始终无法安心。看师父的反应,此人多半又来过规仪殿了,虽不知她做了什么,可说到底,她并非本门弟子,也不知她有何目的,大师兄那般信任她,也不是件好事 凡事不怕一万还怕万一呢。 他暗暗记下了此事,打算再与师兄好好谈谈。 与此同时,一朝风涟中,沈新桐正在门前练剑,一套剑法使下来已小有模样,虽说还有些缺漏之处,但短短半月,能有这般,已是不错了。 “歇歇吧。”顾如许在廊下看了许久,终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沈新桐收了剑,擦擦汗,回到廊下喝了杯茶润润喉。 “最近学得不错,勤修苦练,一日都不可懈怠,方能早日练成。”顾如许拍了拍她的肩。 沈新桐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真能学到这个地步,不由得心中暗喜,觉得眼前的女子似乎也没有当初瞧着那么膈应了。 她成天耗在一朝风涟的目的,也渐渐从帮岳溪明盯着她哥,到潜心习武。不得不说,这女子真有几分本事,长此以往,她说不准不久之后就能下山闯荡了。 沈虽白还是很了解自家妹妹的,她这一笑,他便知道她又在盘算什么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是多学些时日吧,爹不会同意让你马上下山的,戒骄戒躁,切忌急进。” 沈新桐吐了吐舌头:“哎呀,哥你就知道唠叨我,不可冒进,自以为是,我都记着呢!红前辈还没说什么,你倒是急着念我。” “还不是为了你好?”他道,“不早了,庄子里的姑姑还等着给你上女工,快些回去罢。” 闻言,沈新桐“噢”了一声:“哥,那我走了” 她走下台阶,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过身来望着顾如许。 “怎么了?”顾如许茫然地看着她。 以往这姑娘可是跑得比谁都利索,怎的今日磨蹭起来了? 沈新桐粲然一笑,忽然在那台阶下,恭恭敬敬地朝她拱手一揖:“师父,我走了。” 说罢,便快步跑远了。 顾如许呆呆地站在那,一时会不过神来。 “她刚刚叫我什么?” 沈虽白微微一笑:“喊你师父。” 她难以置信地瞄了瞄他:“这还是你妹妹吗?我是不是看花眼了?” “她的确是新桐。”他道,“不过她在辈分上算是你师姐,如此一来,是不是差辈儿了?” 她斜了他一眼:“怎么就差辈儿了啊,我早就不是剑宗弟子了,她也不再是我师姐。按理来说,便是你,唤我师父都是合情合理的。” 沈虽白眉梢一挑:“那你要我唤你‘师父’吗?” 她一哆嗦:“还是免了,本座听得一身鸡皮疙瘩。” 他默然一笑。 她顿了顿,忽然问:“你可认识徐长老门下有个唤作孙焕的弟子吗?” 她费了好大功夫,才查出那日在景门边见过的剑宗弟子是哪位,虽不能肯定他就是当日往糕点中下封喉之人,她也不敢掉以轻心,这几日一直紧盯着。 “孙师弟?”他想了想,“他是今年开春时拜入徐长老门下的,我与他不相熟,只寒暄过几句,一同上早课罢了,他就坐在我后面。” 顾如许吃了一惊,那几日在项脊轩中她竟然都不曾留意到此人。 “怎么了?”他狐疑道。 她若有所思地摇头:“没什么,前几日瞧见此人,觉得有些古怪” “孙师弟平日甚是老实,话也不多,门中师弟师妹有时的确会觉得他有些古怪,我与他切磋过两回,觉得此人只是性子内敛了些。” “你与他交过手?”顾如许一愣,忙追问,“他身手如何?” 沈虽白皱眉沉思片刻:“说得直白些,资质平平,并无过人之处。” 闻言,她目光微沉。 ------题外话------ 开始搞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偷听 是夜。 顾如许又一次溜出了一朝风涟,奔着主峰而来。 她已经盯了孙焕好几日,却并无任何发现,说此人失手之后老实了不少也在情在理,不过她今日忽然想到,孙焕要给糕点下毒,凭剑宗弟子的身份出入后厨,光那身弟子袍都忒显眼了,他要是接近那些糕点,必定会有人注意到。 如此一来,被人发现可就不止是前功尽弃的问题了,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后厨下毒,必定得有个最不起眼的身份。后厨中最不惹人注目的,便是帮手的小厮了,她不免开始怀疑当日与他交谈的,是不是这庄子中的下人。 但犀渠山庄的下人何止百余,光是在后厨做事的就有五十来人,要想从中找出那个或许只是她的猜测的“帮手”,与大海捞针无异。 她权衡许久,还是决定先来瞧瞧。 此时恰好是用饭的时辰,后厨忙得团团转,里里外外的下人一刻不停地进出,她蹲在树杈上观望,一时半会儿还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不过今日的后厨似乎比平日更为忙碌些,管事将厨娘拉到树下,叮嘱她多准备些佳肴,今日有贵客前来。 厨娘连声称是,赶紧回去做菜。 顾如许听了个正着,正疑心是什么贵客,竟然如此兴师动众地招待,就见十来个小厮端着前菜朝前院去了。 她想了想,跟了上去。 这些菜被送入前殿花厅,她攀上屋顶,绕到侧面,在屋檐下寻了个不起眼的昏暗角落,往窗纸上戳了个洞,朝里张望。 花厅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送进去的那些菜肴被摆在了一张圆桌上,绕着桌子坐了一圈人,皆是仪表不凡之辈,沈遇和陆璋等几位长老也在其中,谈笑寒暄,进退有度。 这几人顾如许瞧着眼熟,倘若没记错的话,他们的画像,阿舒都曾给她看过。 华山掌门于秋山,峨眉明心师太,少林永延方丈,以及方圆山的往复道人,这可都是当世武林鼎鼎大名的人物,今日居然齐聚于云禾山,倒是颇为稀罕。 她好奇地侧耳偷听,从起初客客气气的嘘寒问暖,他们逐渐谈及了红影教。 “沈宗主,书信我等都已收到,红影教一日不除,江湖祸患不断,就在数日前,我门下几名弟子,还与其大打出手,负伤颇重,至今为愈。”于秋山提及此事仍觉痛心疾首。 明心师太眉头紧皱,对此深恶痛绝:“红影教日渐壮大,如此放任下去,实乃养虎为患,越是拖沓下去,越是难以应付。” “贫道曾听闻,那红影教在山间欺凌百姓,逼迫无辜之人上贡食粮与布匹,闹得人心惶惶,苦不堪言,所作所为令人发指!”往复道人连声叹息。 永延方丈直道善哉。 沈遇眉头紧皱,道:“这些在下亦有所耳闻,红影教这些年恶名昭著,是在下这个做师父的管教不力,教出此等逆徒为祸江湖,自当给诸位一个交代。此次陆长老书信与诸位,便是就此事,希望与诸位掌门商议。” “在下想清剿红影教,为武林除害已久,就等沈宗主这句话呢!”于秋山攥紧了拳,“那女魔头当年杀我师弟,将他的尸首曝晒于长岭阳山谷顶,这笔账,必定要清算!” “贫尼也要为师父报仇!”明心师太义正辞严道。 酒桌之上,群情激奋,恨不得立即攻上琼山,将顾如许和她麾下教众千刀万剐,以平心头之怒! “宗主,看来诸位掌门的想法是一致的。”陆璋点了点头。 沈遇迟疑片刻,终是道出了今日的目的:“既然诸位对红影教皆有怨怼,难以纾解,为今之计,便是我等联手,为武林肃清祸端,以正道义。”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称道。 “沈宗主所言甚是,那顾如许诡计多端,我等一同应付,定能将其拿下。” “不过那顾如许曾在剑宗门下,又是沈宗主的得意弟子,不知沈宗主可能狠下心来?”明心师太不由疑虑。 闻言,众人皆面露迟疑。 沈遇面色凝重:“逆徒不肖,终成祸害,红影教当灭,但在下恳请诸位,此事了结之后,将逆徒交与剑宗,在下亲自处置。” 众人面面相觑,犹豫再三,往复道人说道:“顾如许是沈宗主的弟子,虽说已经逐出师门多年,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倘若真将其活捉,交给沈宗主也在情理之中,只望沈宗主公正处置,莫要无理护短,寒了武林人士的心。” “这是自然。”陆璋道,“剑宗绝不会姑息此等魔头,定让其得到应有的惩处!” “好!”明心师太点了点头,“如此,我等便信沈宗主一回,不知沈宗主决意何时动手,我峨眉弟子,定不遗余力!” “我等亦然。”其他人也欣然附和。 沈遇看了陆璋一眼,默然片刻,道:“若不出意外,便在中秋之后,届时我儿子清,会率领本门弟子,与诸位一同攻上琼山阎罗殿。” 窗外的顾如许顿时一股子冷意从脚底直冲到天灵盖,震惊得连呼吸都忘了,恍恍惚惚地赶紧离开此处,靠在墙边喘了十几息功夫,才缓了过来。 武林中人看红影教和她不顺眼,也不是一两日了,她也早就习惯了仇家找上门来的日子,但她没想到的是,沈遇竟然真的狠得下心,联合其他门派对付自己的徒弟。 诚然是“曾经的徒弟”,不得不说,也够绝情的了。 还让沈虽白亲自带人岂不是中秋之后,她与沈虽白,便彻底成了仇敌了? 固然这种结果,对于主角和反派来说再正常不过了,但她忽然发现,尽管早已暗示过那么多遍,自己依旧有点措手不及。 她甚至不知这会儿究竟应该先想想如何在武林正道的群殴之下,让红影教安然度过难关,还是该先想想如何面对沈虽白 她倚在墙边理了理思绪,稍稍平静些后,她打算先回一朝风涟找系统问问有没有什么“应急策略”,她可没对付过这么多“仇家”,也没胆子拿那么多人的命作妖,实在不行,只能先回去找兰舟他们商议一下。 回一朝风涟的路上,她为避开庄子中来来去去的人,绕了点路,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竟然绕到颜玉楼后面来了。 自从上回带着沈虽白翻墙闯了一次楼,她便再没来过这了,本想着不多惹是非,却冷不丁望见窗边,似乎有一抹人影晃了过去。 这个时辰,剑宗弟子是不会进颜玉楼的,她不由得起了疑心,那道人影在顶层的窗边走动了几回,便消失了,她权衡了片刻,还是翻了墙。 进颜玉楼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当初她摸进一朝风涟的时候,也没费多大劲儿,楼外的两个外门弟子眨巴个眼的功夫,她便从侧面的窗子翻进去了。 颜玉楼内一如上回所见,底层的花瓶桌椅上依旧积着一层灰,她转了一圈,发现有一张椅子似乎被人碰过一下,挪动了少许,椅背上的灰尘也被扫落了些。 看来是当真有人在这了。 她皱了皱眉,拾级往上。 楼上的书架依旧整整齐齐地排着,台面上像是被人经常擦拭,比起一楼来说,干净不少。她想起上回来此,瞧见的种种,愈发觉得蹊跷了。 直觉告诉她,这楼中住着什么人,而这个人,多半鲜为人知。 爬到第九层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动静,像是书页翻动的声音,一片寂静中,掺杂着轻微的呼吸。 她的心一点点揪紧了,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望着映在墙上的一道人影,一步一步地逼近。 不过几步之间,杀手,窃贼,鬼魅等等诸如此类的状况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徐徐拔出了剑,随时准备打得此人难以动弹。 然而,当她循着灯光,走到书架后,一跃而上的时候,看见的却是剑宗的弟子袍。 她愕然地望着那道身影,而那人也察觉到身后有人,错愕地回过头来,四目相对,尴尬万分。 “沈,沈虽白?”她一脸错愕地瞪着他,还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沈虽白亦是措手不及:“十一?你怎么在这?” “本座还想问你呢!”她一眼瞥见他手里的卷宗,“你在看什么?” 他当即将书册藏在了身后:“没什么。” “给本座看看。”她觉得这小子眼神不大对头,这大半夜的,他不在一朝风涟待着,居然偷闯颜玉楼,这翻墙还翻上瘾了不成? 他目光躲闪:“还是算了吧,天色不早了” “拿出来,本座数三个数,一”他越是不给,她越是不肯罢休,她倒要看看这小子鬼鬼祟祟的在找什么。 “十一” “二。” “” 她眼一瞪,到了嘴边的“三”,呼之欲出,他拧不过,只得将自己手里的书卷递了过去。 她接过来一瞧,好嘛,竟然是宁国府谋逆案的卷宗,他正在看的那页,恰好说到了宁国公是如何被定罪的那段,前一页还细细提及了护国令。 她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沈虽白,本座有没有告诫过你,不许再查护国令的事。” 他垂眸:“你说过。” “你是如何答应本座的?” 他陷入了沉默,自知理亏。 “剑宗弟子不都是一诺千金的吗,这怎么还出尔反尔呢?”她将书扔回架子上,扭头就走。 “十一!你等等!”他晓得她生气了,赶忙跟上,二人一前一后从窗子翻出去,离开了这座院落。 沈虽白一路追到一朝风涟,才将她拉住。 “为何突然这么生气,上次我们不是一起” 她转过来:“上次是上次,谁让你一个人背着本座去查这个案子的?你晓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这件案子让多少人丧命,你是没有看到那本株连九族的名册吗!” 讲道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气成这样,明明上回还带着他一起查兰舟的事,可只要一想到他居然瞒着她再查宁国府的案子,被她撞见了还不认,一股子无名火就蹭蹭蹭地冒出来。 她潜意识中,就是不乐意他插手此案。这桩案子不知怎么的,始终让她不太敢深究,听过就忘最好,再怎么样,也不能让沈虽白往这浑水里淌。可他倒好,她前脚出门,他后脚就跑去颜玉楼翻看宗卷! “你查了多久?”她深吸了一口气。 “从上次与你一同入楼之后就一直”他这会儿可不敢跟她说谎。 “如果本座今日没有路过,你是不是打算继续下去?”她眉头一拧,“你想查到什么?这案子已经定案了,人都死光了,除了那几张纸,你还能看到什么?非得惹祸上身了才晓得错?” “我只是想帮你你是顾家的后人,这件案子对于你来说,是血海深仇,哪怕你并不在九族之内,哪怕你说你不在乎了,但你看见那几本宗卷的时候,还是在意的不是吗?”沈虽白反问,“十一,我不想看你去做傻事。” 闻言,顾如许觉得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一指头戳在他胸口:“那你又能怎样?死的是我的血亲,又不是你的,沈虽白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什么闲事都想管?等你带着剑宗弟子,华山弟子,峨眉弟子,还有那些本座记都记不住的门派弟子攻上琼山,还有哪门子心思来管本座是谁家的后人!” 沈虽白蓦地一惊:“你你知道了?” 她呵了一声:“就知道你小子有事瞒着本座” 一路上,她也在想,攻上琼山这么大的事,沈遇这个当爹的没道理会直到临阵才告诉自己的儿子,你要去收拾一个女魔头了,要说沈虽白不知道这件事她才不信呢!这小子就是憋着不肯说,忒气人! “你们爱打就打吧,本座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她挣开他的手,扭头回屋。 哈士奇见她回来,刚打算迎上去问问她今日有何发现,却瞧见她冷着脸,跟吃了炮仗筒子似的风风火火地进屋,当即就把屏风扯了出来,挡在正中央。 随后,便见沈虽白一脸苦闷地走了进来。 它立刻便晓得,这是又吵架了。 反派b一ss与男主之间,也的确没法处得和和美美。 它叹了口气,识趣地闭上了嘴,到屋外趴着去了。 ------题外话------ 糖吃了这么多,来吵个架吧!未来武林盟主又把魔教教主惹毛了,除了哄还能咋办?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不过心上人 过了一会,沈虽白出去提回了晚饭,给她送到榻边。 “十一,饿不饿?”他温声问。 她裹着被子,背对着他,不予作答。 沉默了良久,他无奈地抿了抿唇,将饭菜搁在一旁:“晚饭我放在这了,你记着吃。” 说罢,他便转身走远了。 哈士奇悄咪咪地溜了进来,拿爪子拍了拍她的背:“壮士,您火气怎么这么大啊,男主都服软了。” 顾如许不答。 “您不会真睡着了吧?”哈士奇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全是她爱吃的,夹了满满一碗,“这肉真香,您要是睡着了,我就替您吃了哦,浪费是可耻的。” 她依旧没什么反应。 于是,它张开嘴,朝着碗中菜肴徐徐靠近。 就在它即将咬到那块肉时,突然教人揪住了命运的后颈肉,一慌神功夫,便被拉了回来,回头一看,顾如许阴沉着脸,正没好气地瞪着它。 它无辜地眨了眨眼。 半个时辰后,沈虽白再进来时,床上的人依旧背对着他,一声不吭,但榻边的饭菜却已经吃光了。 他静静地笑了一下,将其收拾好,端了出去。 顾如许说了不想跟他说话,果真一晚上都没理他,小师妹怄气的原因他也晓得,宁国府的那桩案子,的确轻易碰不得,何况他还是瞒着她去查的。 也难怪她生气。 除了等她气消,眼下似乎也没别的法子了。 夜渐深,屋中烛火也熄了,窗外的月光投了进来,恰好照在床边,顾如许静静地望了许久,也没能睡着。 她觉得自己的气好像消的差不多了,也冷静了不少,脑子里一会儿想到沈虽白独自去查这案子招致的后果会是如何如何,一会儿又想到那个对他投毒的人究竟是盯上了疑似灼华的照霜,还是已经察觉到这小子插手了宁国府的案子脑子越想越乱,越乱就越睡不着。 她觉得烦得很,而床边的狗子,却已经睡得忒香了。 踟蹰良久,她还是爬了起来,走到外屋,瞧见沈虽白睡在美人榻上,身上的毯子滑落了半边。 她叹了口气,走过去轻手轻脚地给他盖好,然后默默走到了屋外。 临近中秋,这月色亮堂得很,星辰灿烂,夜风沁凉。 在竹阶上站了一会儿,她忽然跃上了门前梨树,坐在树杈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皓月。 她觉着自己这脾气最近似乎越来越坏了,沈虽白也不晓得同她争辩一番,全然由着她,便是无理取闹,也从未忤逆。 这小子可太会宠人了。 她叹了口气,暗自懊恼。 看来下回得多想想再开口,总是怼他,好像有点过分了她记得自己从前还挺能忍的啊,人果然不能惯着,这一惯着,就不晓得收敛自己的性子了。 她在树上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用回头,她都知道是谁。 “本座不是有意对你发火的。”她没好意思回头看他,就这么望着月亮往下说,“本座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回过神来才发现又对你发火了,本座似乎总是在对你发火,可你从来没生气过” 脚步声到了树下,停住了。 她继续说下去:“宁国府的那桩案子很复杂,或许比你我想象中复杂的多,江湖人不是都不乐意插手朝政的吗,本座觉得这还是有些道理的。这案子你就别查了,本座不会做什么傻事的,别再把本座当孩子了。” “抱歉。”沈虽白站在树下,叹了一声,“我不该瞒着你去颜玉楼查宁国府的案子。” 她笑了笑:“这世上有很多事,即便不知原委,也是碰不得的,本座不擅长跟人讲理,总是跟你起争执,但本座真的不希望你出事,你可懂?” 她可以成为为祸武林的女魔头,可以一刻不停地搞事情,将这世人都惹毛了,所有人都觉得她黑心黑肺,罪不可恕,也都是她多了一辈子,应当付出的代价。 但唯独这个叫沈虽白的傻小子,她想将他放在心尖儿上,放在一个谁都不晓得的地方,好好地护着,待他叱咤武林,终功成名就,千古流芳。 她晓得她为何这么生气了。 并非恼羞成怒,而是不由自主地担忧他的安危,那是一把明摆着的刀尖,他偏要伸手去试它一试。 她就像个守着宝物的恶龙,忍不住为之张牙舞爪起来。 “我懂了。”沈虽白道。 她低下头望着他:“真的懂?” “嗯,你若是不生气了,便下来吧。”他抬起了双手,温柔一笑。 那一瞬间,她看到自己和月光,都映在那双眼里,让她刹那便忘了所有的挣扎与犹豫。 不过是纵身一跃,跌进心上人怀里罢了。 被他接住的那一刻,她如是坦然地想着。 此后数日,顾如许有事没事就在背后盯着那个叫孙焕的剑宗弟子,此人就像沈虽白说的,平日里话少人静,早课时坐在沈虽白后面,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陆璋和沈遇不问,他便一声不吭地坐到下堂。每日都按部就班地走动,无事便待在院子里练练剑,她瞧了许久,果真是平平无奇。 眼看着中秋将至,她这两日便得尽快赶回琼山去了。 一连多日,就在顾如许都盯得不耐烦,打算索性先将人揍得下不来床再说的时候,他总算是做了点别的。 这日,顾如许如以往,跟着孙焕离开项脊殿,他却并未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在一个岔道,拐进了一处偏门。 她皱了皱眉,紧跟过去。 绕了几个弯之后,竟然跟丢了。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光顾着跟着孙焕,已然走出了主峰,在附近转了几圈只瞧见几个下人在走动,孙焕已不见踪影。 她觉得自己可能被发现了,今日便就此作罢,先折回了主峰,再做打算。 她先去孙焕的住处看了一眼,他并未回来,她刚从树上下来,便迎面瞧见了沈新桐。 瞧见她,沈新桐不免吃了一惊,在她出声之前,顾如许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嘘,别嚷嚷。” 沈新桐赶忙点点头,她这才松开手。 “你怎么在这?”沈新桐将她拉到拐角处,心惊肉跳地四处张望,“被人发现可怎么办?” “我又不是贼,瞧你吓得”顾如许无奈地看着她,“放心,没人看见我。” “你来这转悠什么?”沈新桐好奇地问了一句。 她想了想:“若是我说是出来散步的,你信么?” “不信。”沈新桐斩钉截铁。 “”这点倒是不像沈虽白那么好蒙。 “这是孙师弟的住处吧?”沈新桐疑惑地蹙眉。 她干咳一声:“这说来话长,一两句解释不清” 沈新桐沉思片刻,似是恍然大悟,讶异地盯着她:“你该不会对孙师弟有什么想法,追到人家屋外来了吧” 话音未落,顾如许便当头拍了她一记:“你脑子里是进了什么胡萝北?我看着这么像变态吗?” 沈新桐捂着额头,咕哝道:“你不说我只能猜嘛” “收起你那大胆的想法,压根没这回事。”顾如许斜了她一眼,“听说这孙焕是今年春天入门的?” “嗯,是啊。” “我看他武功平平,怎么就入内门了?”就她看来,此人的资质离剑宗招收内门弟子的要求,可还有点距离吧。 沈新桐想了想,道:“孙师弟的确算不得出众,其实内门弟子中,武功不成气候的也有些个。” “比如你?” 沈新桐没好气地噘着嘴:“假以时日,我定能赢过我哥,成为一代大侠的!” 顾如许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小祖宗你轻点说话!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溜进来的吗” 闻言,沈新桐慌忙噤声。 确信四下无人后,她才继续说道:“孙师弟虽不是高手,但当初陆师伯考核时,他的确在我哥手底下走过了十招,被允许入内门学艺。” 闻言,顾如许有些难以置信:“就他?” 沈新桐点点头:“我亲眼所见,陆师伯还说,人不可貌相,此人孺子可教呢。” 顾如许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这有何不妥吗?”沈新桐犹豫地问。 她摇摇头:“没事,我先回去一朝风涟,你今日不必来学武了,且歇一日罢。” 说着,她便转身离开了此地。 “哎”沈新桐茫然地望着她远去,撇了撇嘴,“我还想问问昨日学的那招呢” 她有些丧气地转过身,正欲离开,沈遇却突然从后头走了过来,吓得她心肝儿猛地一颤。 “新桐,方才在同何人说话?” 她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惊吓地望着他:“没,没同谁说话啊” 沈遇皱着眉,朝顾如许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似乎看见有个人影过去了。” 沈新桐心头一紧,忙道:“您说的应该是方师妹吧,孩儿刚刚同她打了个照面。” “哦?”沈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许久。 沈新桐头皮一阵阵地发麻,打小她就怕爹,跟爹撒谎的次数比起跟娘和哥哥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方才的话又是她信口胡诌的,她哪看见过什么方师妹啊,昨天为了争一碗豆腐花究竟是甜还是咸,已经打了一架了,今日更是相看两相厌。 沈遇始终不置可否,她愈发觉得慌了。 沉默了良久,沈遇笑了一声:“巧了,为父片刻之前才见过方茹,她往那边去了。” 他指了指全然相反的方向,疑惑地看着她:“你几时与她打的照面,方茹莫不是会分身术?” 她心里咯噔一下,当即晓得这是要完蛋了。 “爹爹”她无言以对,企图靠撒娇蒙混过关。 沈遇可不是沈夫人,不讲理地宠着她,想起今晨陆璋同他说起可能有人混入了犀渠山庄,不由得心生疑虑。 “站直了。”他目光一凌,由不得她糊弄。 沈新桐只得乖乖站好,若是换做之前,她可巴不得爹自己发现她哥“金屋藏娇”,好替明姐姐看住她哥,可今日她满脑子都寻思该如何替她遮掩过去。 “新桐,近日有人混入了庄子中,你若是瞧见了可疑之人,应当早早说实话。”沈遇沉着脸,要她晓得利害轻重。 “没,没有可疑之人啊。”她梗着脖子答道。 “你可知诓骗师长,依照宗规当如何处置?”沈遇凝眸。 她磕磕巴巴地答道:“五十戒尺,再罚抄宗规十遍” “既然知道,为父再问一遍,你方才可有看见可疑之人?” 沈新桐绷着肩,踟蹰良久,还是不知如何作答。 看这架势,她爹爹多半已经瞧出她在撒谎,继续编,被罚是铁定的了。 但说实话,爹势必不会轻饶了哥哥和那女子,以爹的脾气,她哥大概又得挨鞭子了。 她摩挲着衣角,低头不言。 沈遇同她这么耗了一会儿,似是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了,转过身,沈新桐一口气还没顺过来,却听他紧接道:“跟我过来。” “是。”她懊恼地攥紧了拳头,跟了上去。 顾如许回到一朝风涟,沈虽白已经将早点拿回来了。 总算见她回来,才将食盒打开来。 “你先吃就是了。”她正想着孙焕的事,不太有胃口。 他莞尔:“食盒中点了炉子,一直温着,若是打开过一会儿,就该凉了。” 见她坐在那一言不发,他问了一句:“你近来似乎总是心事重重的,可是在担心中秋之后各大门派要攻琼山一事?” “也不尽然”她心思飘忽,一下一下地搅动着面前的热粥。 沈虽白默了默,道:“我若是瞒你骗你,你便要同我生气,你自己倒是总不肯说实话。” 她怔愣地望着他,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他也没说错,她的确瞒了他不少事。 这么一想,她难得有些心虚。 “本座又不会害你”她咕哝了一句。 “我知道。”沈虽白忽而一笑,“你不愿说,我不会刨根究底地为难你,但你若是遇上了难处,要记着同我说。” 她啜了口粥,默默点了点头。 “沈虽白。”她顿了顿,“我这几日得回去了,你们要攻琼山,我好歹是红影教的教主,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你若是想去告诉你爹,也无妨,到时各凭本事吧” 他默了默,认真地望着她:“若真有那一日,我不会让其他门派的人为难你的。” 她轻笑一声:“说这些早了点,世事难料,谁晓得那日会是什么场面。我不会手下留情的,我的下属,也由不得这些自命不凡之人来处置,真有那一日你还是拿出真本事吧,否则你真的会被本座揍得爬不起来的。” 他泯然一笑,不作答,只往她碗里夹了个小笼包。 午后,沈虽白被韩清叫了出去,说是陆璋和沈遇有要事唤他去项脊殿,他们前脚刚走,她后脚便离开了一朝风涟。 她心里清楚,再不揪出那个下毒之人,她也不能继续留在云禾山了,孙焕那边若是没什么头绪,她也得去其他地方转转。 从前殿到后院,她跑了个遍,心里到底是有些焦虑的,快到晚饭的时辰,她去了后厨,打算顺道将晚饭拿回去,沈虽白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在一朝风涟等着她了。 然,当她扮做剑宗弟子,前去取饭菜时,却被厨娘告知,一朝风涟今日的饭菜已经让人送过去了。 “之前的饭菜不都是沈师兄亲自来取吗?”她一愣。 厨娘道:“是啊,以往都是如此,不过今日少庄主似乎有事来迟了,吩咐一位孙师弟前来取饭菜。” 她吃了一惊:“孙师弟?” “人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眼下该是到一朝风涟了吧。”厨娘算了算时辰。 顾如许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孙焕,她的确有半日不曾盯着他了。 “他取了什么?” 厨娘回想了一番:“一份荷叶蒸鸡,一盅糯米甜汤,还有一道白灼芦笋” 她一低头,忽然瞥见柴火堆里混着一张油纸,随着柴一道被扔进了火里,她下意识地伸手捞了出来,将火星掐灭,低头一嗅,当即皱起了眉。 这熟悉的,疑似前世她家傻狗的香波的气味,她还真忘不了。 “该死的长生殿!”她一把推开厨娘,风一般往一朝风涟赶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谁给你的骨气 一个时辰前,韩清与沈虽白走出了一朝风涟,走了片刻之后,沈虽白发现这并不是去规仪峰的路,而是去主峰的。 “韩师弟。”他唤住他,“宗主与陆长老有何事令我过去?” 韩清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神色凝重:“大师兄,我这有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先听哪个?” 沈虽白疑惑地皱了皱眉:“先说坏的吧。” 韩清迟疑片刻,道:“你藏在一朝风涟中的那个女子,恐怕瞒不住了。日前,我师父在规仪殿中发现了一处脚印,是她留下的是不是?” 沈虽白默了默:“是,她的确去过一回。” 韩清捂了捂脸:“那就不冤枉了。这件事我师父已经发觉了,他命我彻查近日庄子中的新面孔,尤其是你周围的人,师父已经对你起疑了大师兄” 闻言,他不禁想起那晚,他急匆匆地赶到规仪峰,急于替她蒙混过去,便随口撒了谎。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曾想留下了什么脚印 “长老可有说什么?” 韩清抿了抿唇,似乎十分为难:“师父铁了心要找到藏在书架后头的人,除了我以外,好像还有人在查此事,我不知道是谁,但今早师父突然将我唤到跟前,命我盯着一朝风涟,出入之人,都要禀报,我本想早课之后知会你一声,但你走得太快,师父又留我在项脊殿中问话” “所以你这会儿将我喊出来,是” 韩清犹豫地看了眼一朝风涟的方向:“是师父和宗主命我将你带去项脊殿的,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与此事有关。大师兄,那女子可还在一朝风涟?” 他不予作答,算是默认。 韩清顿时面色一沉:“师兄你糊涂啊,此人来历不明,潜入山庄不知有何目的,你和小师姐怎么就如此安心地将人留在一朝风涟?” 沈虽白沉思须臾,问他:“陆师伯和我爹已经晓得此事了?” 韩清摇摇头:“师父和宗主什么都没说,不过我出来时,瞧见小师姐站在宗主身边,暗暗朝我递眼色,宗主和我师父的脸色都不太好,我觉得不对劲。” 说话间,已经到了项脊殿外。 沈虽白默了默:“我会谨慎些的,你暂且莫要将那女子的事说漏。” 韩清叹了口气:“那女子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值得师兄你到了这还一心护着她” 沈虽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坦然的笑意:“她哪怕浑身都是缺点,我也会护着她。” 天色渐暗,日近黄昏,回一朝风涟的路,从未让顾如许感到如此冗长,明明已经将轻功运到了极致,她仍觉得慢。 黄泉之毒,她曾亲身体验过,那滋味真是钻心蚀骨,那种仿佛在鬼门关前来回晃的感觉,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来一回了。 毒,也许不是孙焕亲手下的,但要买通一个小厮代劳,也并非什么难事,她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找到那个“被收买”的人,眼下也没工夫管这些个无关紧要的人,这黄泉可不是谁都能拿到的,头一个从她脑子里蹦出来的,便是长生殿。 诚然她上回是出了一口恶气,讨到不少便宜,但阮方霆那厮吃了这么大一亏,不记仇才见鬼呢。长生殿许久没搞事,她倒是将他们忘在脑后了,没曾想会在这又见黄泉。 一朝风涟里还有系统在,但她不确信一只哈士奇能防住孙焕,他究竟是不是长生殿的杀手,她暂且无暇细想,便暂且权当他是吧,眼下他将饭菜送去一朝风涟,沈虽白不晓得在哪,这要是撞上了,鬼晓得会发生什么! 她懊恼着自己为何对孙焕放松了警惕,不过是盯了几天罢了,怎的就不耐烦了呢?为何没有多想一些,再耐着性子看着些 她烦躁地“啧”了一声,也顾不上这一路会不会被人瞧见了,跳上屋顶一路飞奔。 犀渠山庄中极少有人知道,从项脊殿的二楼,可以清楚地看到从后院通往一朝风涟的路,此时此刻,沈遇与陆璋正站在栏杆边,一言不发地观望着远处屋顶上不管不顾地奔走的墨衣女子。 韩清与沈虽白静立一旁,沈新桐站在沈遇身边,心如擂鼓。 此时任何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没有比亲眼所见,更有说服力的事。 “宵小之辈,焉敢如此嚣张!”陆璋看着那女子旁若无人般朝着一朝风涟而去,不由得怒上心头,猛然一派手边栏杆,震得实心儿的木头都裂了一条缝。 韩清心惊肉跳地站在一旁,心道完蛋。 这一个时辰,在项脊殿中,该问的,该说的,都已经讲完,沈遇和陆璋究竟查到了多少,他们都没有料到,就连这女子是那一日进了一朝风涟,都一一查清楚了。只是还不晓得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什么“世外高人”会如此无礼地闯入天下第一庄,堂而皇之地教宗主的一双儿女听都不曾听说过的武功秘笈! 沈遇的脸色一点点地沉了下去,沈新桐这会儿连撒娇都不敢了,无助地冲沈虽白挤眼。 方才在殿中,便是被沈遇再三逼问,他都不曾说出这女子的来头,尽是些无关痛痒的说辞,沈遇怎么都没想到沈虽白会为了一个女子同他说谎,还瞒了他这么久。 但无论他说或不说,今夜必定得将此人拿住。 “爹,她并非恶人。”沈虽白终于肯开口了,却还是在为那女子说话,一字一句,仿佛在立誓一般。 沈遇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陆璋面露厉色:“此人在庄中多日,你身为剑宗弟子,便是受人胁迫,也当想方设法禀报才是,事到如今竟还护着此女?” 沈虽白看着沈遇,解释道:“她从未胁迫过孩儿,也不曾逼孩儿掩藏她的行踪,她只是在教孩儿和新桐武功罢了” “那些旁门左道的功夫,竟能让你将剑宗的宗规搁置一旁,你可对得起自己的师门!”陆璋愤慨不已。 “子清。”沈遇目光一沉,“你瞒着师长藏起此人,可知她万一别有用心,会招致何等后果?你将自己的师门,朝夕相处的师弟妹们的安危置于何地,将宗规置于何地?” “爹,孩儿孩儿知道她并非那等别有居心之人!”沈虽白毅然道。 “臆测又有何用?”沈遇合了合眼,叹了口气,“陆师兄,可准备妥当了?” 陆璋点点头:“弟子们都在项脊殿外等候。” 待他们走出项脊殿的大门,便见数十内门弟子持剑候在门外,悉听吩咐。 沈新桐顿时慌了神:“这是” “爹,陆师伯,你们要做什么?”沈虽白脸色一变。 “自然是擒住此女!”陆璋义正辞严。 “不可!”他当即在前阻拦。 “为何不可?”沈遇皱眉。 “若是她并未对剑宗存有恶意,如此前去岂不是误伤好人?孩儿与她熟识,可否让孩儿先去与她说几句。”情急之下,他也只能作权宜之计。 闻言,沈遇似有犹豫。 “宗主,此事不可耽搁。”陆璋催促道。 沈遇点点头:“先去一朝风涟,看看此人是何来头。” 说罢,众人便即刻赶往一朝风涟。 “哥,这怎么办?”沈新桐焦急地拉住他的袖子,气恼地瞪了韩清一眼。 “先跟过去看看情况再说。”沈虽白一时也不知如何阻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此时,顾如许紧赶慢赶,总算是到了竹林外。 此处离竹屋不远,却并未听到什么动静,林中夜风萧萧,偶有虫鸣,她握紧了腰间长剑,沿着青石小道往里走。 明明天色已暗,小道两旁石亭中的蜡烛却还未点起,她只得借着月光,穿过竹林,远远的便望见一片漆黑的竹屋。 庭前甚是安静,若非听了那厨娘之言,她该是也一如既往地进屋点灯了。环顾四下,并未看到哈士奇的踪影,她摸到窗下,朝屋中望了一眼。 没有灯光,她能见的十分促狭,但一只食盒却端端正正地摆在案上。 她在屋外静候了一会儿,却并无动静,看样子沈虽白还没回来,这也算是凑巧的运气了,继续这么耗着,万一那傻小子突然回来,还不晓得会发生什么 她咬咬牙,打算试上一试,便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走了进去。 桌上食盒尚且温热,该是放下不久,四下一片昏暗,唯有一缕月光投在窗台上,照亮了窗下一只瓷瓶。 屋中静得人心头发毛,她隐约察觉到,这屋中还有旁人的气息。 “出来。”她握紧了手中的剑,警惕地环顾四下的昏暗。 这些暗处仿佛一个个深渊,无时无刻地凝望着她。 她一脚踹在桌腿上,将食盒打翻在地,甜汤与其他菜肴交融在一处,没一会儿便冒出了毒沫,散发着一股黄泉的异香,很快又散去,与寻常汤水无异了。 她显然不会将这一幕看走眼。 果然是一次未得手,还想来第二次! 她的目光忽地一沉:“能用得上黄泉,看来长生殿的杀手还是挺大方的。” 话音未落,身后陡然一股杀气袭来,她当即回身去挡,架住了迎面刺来的长剑。 一身弟子袍的孙焕,此刻正面色阴沉地盯着她。 只一个眼神,便似无边黑暗催压而下,与平日里那个老实巴交的剑宗弟子判若两人。 被削断了一缕长发无声地落在地上,顾如许看了一眼,不禁嗤笑一声:“还道你是‘资质平庸’之流,怎会入得了群英济济的剑宗内门,原来都是装的。” 方才那一剑,快到她险些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孙焕”,绝非善茬。 “你是何人?”孙焕压低了声音。 顾如许觉得这人也好笑得很:“我还没问问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轮的上你开口?” 孙焕感到架住他的那把剑,正隐隐又扳回一成的趋势,不由得心头一紧,当即加重了力道,又压下三寸。 顾如许皱了皱眉,被先发制人的局面,又在狭小的屋内,对她来说也不是那么好应对的。况且是不是高手,一两招内便能感觉到,孙焕这巧劲儿使得厉害,被他这么一压,她竟然有些使不上劲儿。 不过在撒开手脚之前,有些事还是得先弄清楚的。 “你是长生殿什么等级的杀手,为何盯上沈虽白,就不怕得罪剑宗吗?” 孙焕抿着唇,缄默不言。 “你以为不说就完事了?”她暗暗蓄力,将他的剑一寸寸地推了回去,“我曾与长生殿中不少杀手‘切磋’过,凭你的伸手,至少也是个‘乙等’,阮方霆究竟想干什么?” “殿主的决断,岂是尔等蝼蚁可以窥探”孙焕渐渐感到不妙,眼前这银面女子,看似纤弱,却有如此深厚的内力,死死抵着他的剑,竟是强硬地将其推至了他这边。 “哦?我是蝼蚁?”顾如许勾了勾嘴角,“阮方霆在我跟前,也得掂量掂量,你一个走狗,说话竟如此嚣张。” 话音刚落,他便彻底压制不住,被她一掌推开。 对于找上门来的仇家,顾如许素来不会留情,这一掌,要不是他躲得快,五脏六腑都得在顷刻间被震得俱损。 孙焕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看起来不是剑宗的人,为何要多管闲事!” 顾如许一面心中咆哮着“你特么都敢在劳资的金大腿饭碗里下毒了劳资不收拾你收拾谁”,一面“和颜悦色”地对他道:“这你就别问了,我做好事不喜欢留名。” 孙焕:“” 她指着一地的残羹:“毒,看来今日是下不成了,不如你先告诉我,你为何要害沈虽白吧。” 孙焕目光阴毒,暗暗从袖下拿出了暗器:“我凭什么告诉你” 还未放完狠话,顾如许上去便是一脚,直踹得他砸在了后头的墙上,倒地还滚了三滚!她上前便一把提起他的衣领,目光漠然。 “就凭本座会打得你连小时候尿过几回床都招供出来。” 这种恼火至极的感觉,仿佛在她骨子里沉寂了许久,终于被这个不知死活的王八羔子激了出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像是自己,她就是已经死去的踏雪红梅顾十一,随时随地能狠得下心,掐断这个杀手的脖子。 她眼中的杀意,只有孙焕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个冷到极致后,不见尽头的深渊,他的命正被此人握在手中。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在此时笑出了声:“我今日毒不死沈虽白,算他运气好,你要杀要剐,不过是拦住了我一个,殿主自会另派他人继续” “你特么废话真多!”她扬手便是一拳头,打掉了他两颗后槽牙,血混着唾液从嘴角溢出来,他的脸都肿了半边。 他趁势突然发难,手中的暗器朝她抡了过来。 “壮士小心!”哈士奇突然窜了出来,一口叼住了那枚暗器,替顾如许挡住了这一击。 孙焕难以置信于自己的暗器居然被一只黑不溜啾的狗截住了,方才进屋之时,因屋中太黑竟然没有注意到还有一只畜生! 顾如许最恨别人背后暗算她,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提起来往上一抡,孙焕的脑袋当即卡在了房梁之间。 “吐出来!”她赶忙猛拍哈士奇的脑袋,让它将暗器吐在地上,反手往它嘴里塞了枚解药,“把你变成哈士奇,你还真傻了啊!这暗器上十有八九抹了毒药,不要命了你!” 哈士奇被劈头盖脸一通骂,懵逼地望着她:“我好歹救了你啊壮士。” 见它没事,顾如许对那孙焕更为火大了,回头见他在房梁上瞎蹬腿。 这世上又很多地方都是“进去容易出来难”啊,他挣扎了许久,都没能将自己的脑子从这个尴尬的境地里拔出来。 他被勒得说不出话来,眼看一阵黑一阵白,眼看着就要活活吊死在一朝风涟的屋檐下,她伸手将他拽了下来,锁喉扣在了地上。 “名字!” “孙孙焕” 她一巴掌呼了上去:“孙你大爷!本座问的是你在长生殿叫什么!” 他被这当头耳光打得头昏:“咳咳我绝不会告诉你的!” “呦呵,谁给你的骨气?”她点了点头,反手又把他抡进了方才那个尴尬的位置挂着,她则跃上房梁,坐在一旁气定神闲地看着他因为喘不上气而面红耳赤地挣扎,“本座耐心不好,你都被逮个现行了,还嘴硬,行啊,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喊本座一声。哦,记得在你断气之前喊,否则本座可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她微微一笑,恰似红梅百媚生。 ------题外话------ 教主发火了,自求多福吧大兄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包庇 与此同时,沈遇和陆璋带着人,已经到了一朝风涟门外,却见竹林中一片漆黑。 “好像没人在这。”韩清诧异地望着前头。 沈新桐忙道:“是啊是啊,爹你看里面连灯都没有,那人说不定已经走了呢。” 她眼下打心眼儿里盼着那女子这会儿出门溜达去了,瞧这连灯都没点一盏的竹林,保不齐真能碰碰运气! “那女子跑进了一朝风涟,可都是亲眼看见的。”陆璋厉色道。 沈遇沉默片刻,道:“派两个弟子先进去看看,里头可有藏着人。” 陆璋正欲唤两个人上前,沈虽白却拦在了青石路前,一揖手:“爹,陆师伯,不如让我进去看看,一朝风涟外有这么多弟子守着,倘若真如你们所言,我私藏了可疑之人,想必也跑不出去,让师弟们进去,说不定会受伤,得不偿失。” 沈遇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点了头:“你进去吧。” “是。”他转身走入了竹林。 “宗主,让大师兄一人前去,是不是”韩清面露担忧。 若是那女子晓得大师兄是奉命来捉她的,不知会不会孤注一掷。 沈遇回头看向陆璋:“师兄,吩咐下去,让众弟子跟在子清身后,别让他发觉了。” “爹!”沈新桐当即有种不祥的预感,却被沈遇一眼瞪了回去,心中忧虑,却也毫无办法,只得默默跟在众人之间,进了一朝风涟。 而此时在竹屋内,顾如许正与那“孙焕”较着劲,孙焕也是个能熬的,脑袋被卡在房梁缝隙里,愣是同她磨了好一会儿。 而顾如许也真就这么晾着他,任他面红耳赤,双目发白,也没见着急。 “壮士,他要死了。”哈士奇在下头提醒道。 顾如许晃悠着腿,不置一词。 这种逐渐窒息的感觉仿佛置身与鬼门关前,还打了几个来回,孙焕终究是个人,对于死亡的恐惧,都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他终究还是撑不住发出了嘶哑的低吼声,似乎在求饶。 顾如许勾了勾嘴角,将他从房梁上放了下来。 得以喘息的孙焕,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人间,扶着墙吃力地喘息。 顾如许将他的脸拧过来,问:“说,叫什么?” “九命” “几等杀手。” “甲等” 顾如许狐疑地一皱眉:“甲等就你这样儿?” “咳咳咳!”他被她一句话气得咳得面红耳赤。 哈士奇看不过眼,替他解释了一句:“他恐怕是擅长毒杀的,况且他的武功其实算高手了,不过运气太差,撞在您手里,自然得吃亏。” “哦,差点忘了我的武功是个bug”她恍然大悟,继续问,“为何要给沈虽白投毒?” 他几乎断气地摇了摇头:“我不知殿主只命我杀了沈虽白,将他的佩剑带回去” “照霜剑?”她吃了一惊,“阮方霆要这把剑有何用?” 人家剑宗的宝剑,长生殿拿回去供着不成? “我只是奉命行事,不过殿主殿主曾经提到过什么‘灼华剑’”他被折腾得头晕眼花,从来不晓得原来窒息而死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 闻言,顾如许和系统俱是一惊。 “你说‘灼华剑’?” 他点了点头。 她震惊地看了哈士奇一眼,凑过去低声问:“阮方霆该不会觉得照霜就是灼华?”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灼华剑流落江湖多年,与照霜同时名声在外的绝世好剑。”哈士奇若有所思道。 “可阮方霆怎么又盯上灼华剑了呢?”她记得他不是对护国令比较有兴趣吗? 哈士奇目光中透着无奈:“这我哪儿知道啊,我就是一只哈士奇。” 顾如许:“” 你特么当狗还上瘾了? 屋外忽然传来动静,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瞥见了剑宗弟子常穿的白衣玄袍,登时头皮一麻,暗道糟糕。 然没想到,“孙焕”突然蓄力跃起,抄起不远处的长剑,朝她挥来!她一时疏忽,措手不及,只得慌忙闪避。眼看着屋外的人就要进来了,“孙焕”执剑不顾一切地往外冲,大有要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势。 她顾不上许多,抄起剑一招凌虚剑意,在他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将他捅了个透心凉! 血刹那便喷涌而出,急匆匆赶到门前的沈虽白错愕地看着活生生的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死不瞑目,温热的血,溅在他月白的衣袍上,染得触目惊心。 抬起眼,正望见顾如许站在那,银色的面具,被剑气切成了两半,从她脸上滑落下来,他清楚地看见她眼中,还未敛起的骇人杀气。 一切,仿佛都静止了,谁都没能先开口说一句话。 他身后,很快便跟来了一群剑宗弟子,沈遇和陆璋亦在其中,顾如许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长生殿杀手,他还穿着剑宗的弟子袍,这里认识他的人,都晓得他是剑宗弟子“孙焕”,就连厨娘都觉得,他是受沈虽白所托,来送饭的,而他送来的吃食,正倒在她脚边。 那一刻,她忽然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 啧,被算计了。 “壮士”哈士奇担忧地望着眼下的状况。 “你一会儿跟紧我。”她低声嘱咐。 韩清慌忙冲过来,一眼看见倒在竹屋门前的尸体,不由得吃了一惊:“孙,孙师弟!” 剑插在“孙焕”后心处,血没完没了地淌出来,染红了干净的一朝风涟,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只是望着他们,唤了声“师兄”,便彻底断了气。 “孙师弟!”韩清大惊,忙要去喊大夫。 沈虽白蹲下身,伸手去探他的脉搏,摇了摇头:“韩师弟,不必去了,孙师弟已经去了” 闻言,韩清僵在了那。 沈新桐跑过来,看了眼尸体,脸色顿时苍白了下去,难以置信地望着站在屋中的顾如许:“十一?”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的当真是她的小师妹。 屋外的剑宗弟子层层把守,沈遇与陆璋也看见了她。 陆璋的脸色颇为难看:“居然是你——!” 四下一片哗然,众弟子一时间或惊或恐,手纷纷按在了自己的佩剑上,防备地盯着那墨衣女子。 顾如许晓得,自己的名声,在江湖上传成了什么样,只是没想到,会被曾经的同门以这般戒备的眼神看待。 “你这女魔头居然杀了孙师弟!”不知是谁起的头,转眼间,四下骂声接连而起,皆是为那“孙焕”鸣不平,求公道。 她想解释一番的,但这些人的眼神,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其实说了又能如何,她一个魔教教主说的话,谁会信呢? 她唯一的失策,就是没能料想到,这个长生殿的杀手临死还不忘反咬她一口。 这事说到底怪她下手不够狠,才叫他钻了空子。 不过看屋外这架势,她今日,怕是也待不下去了。 “十一,为,为什么?”沈新桐六神无主地看着地上的尸体,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眨了下眼,面无表情:“你真是什么都想问为何啊。” “你这魔头如此无法无天!竟敢闯入剑宗杀人!”陆璋义愤填膺,当即便拔出了剑。 “陆长老这是要杀本座吗?”她歪着头无力地笑了笑,指着地上的尸体,“就为了他?” 陆璋气得双目赤红:“妖女!你还要造多少杀孽!” 沈遇望着她,目光沉得吓人:“你离开犀渠山庄的那日,为师便有言在先,有生之年,你不得再踏入犀渠山庄一步。” 她笑了一声:“原来本座还发过那样的誓啊” 顾如许这性子,怎么就这么拧呢,话是原主说的,如今尴尬的倒是她。 她看向沈虽白,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她忽然不想听了。 “这些人都是你带来的?”她笑着问他,不温不火。 沈虽白无从解释,眼下也没有任何谎言,能说服这等局面。 他只能说:“是” 不知为何,顾如许忽然觉得很好笑了。 “嗯,你到底还是剑宗的大弟子,本座也早就说过不会再信你的。”她理所当然地耸了耸肩,想拿剑,却发现自己压根没把红影带在身边。 “十一我” “行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本座懒得费口舌了。”她打断了他的话,随手抽出了花瓶中的一支花,眨眼间,一股剑气竟从那细枝上缭绕而出。 四下皆惊。 要打便打吧,迟早都有这么一天的,她如是想着。 “人是我杀的,要讨公道的,一起上吧。”她觉得累得很,也没勇气去看沈虽白眼下是用什么眼神看她的,她承认这样有点怂,但是没办法。 他若是对她失望了,至少给她个装作不知道的机会吧。 反派b一ss也是会伤心的好不好。 被这么多剑宗弟子围困,还有沈遇和陆璋在,局势对她很是不利,她得想个法子带系统先逃出这里再说。 实在不行魔教教主当众抡板砖会不会有点丢人? 就在这时,沈虽白突然拔出了照霜剑。 沈新桐吃惊地看着他朝着顾如许走去,看这架势,是打算动手了。 她不忍看这场面,昔日的同门,居然要刀剑相向,她一度以为,她哥绝不会对十一出剑的。 她想拦,却被韩清拉住了。 “小师姐,别过去。”那可是顾如许,即便没有红影剑在手,也不是等闲之辈,凭她的功夫,冲上去还不晓得是个什么下场。 “子清!回来!”沈遇有种不好的预感,然此时沈虽白已然站在了顾如许面前。 照霜被月光照得分外明亮,顾如许不由得眯了眯被晃疼了的眼,定神望着他。 “沈少侠这是要料理门户了?” 这口气,显然是为了膈应他的。 沈虽白不答,忽然出剑朝她刺来! 她没想到他真的招呼都不打便动手,心惊之余,用手中花枝一挡。 一时间,二人竟在屋中争斗起来,四壁震荡,竹木摇摇欲坠。 韩清怕他俩殃及无辜,赶紧拉着沈新桐退到屋外。 两招之后,顾如许发觉这小子动起手来挺狠啊,招招逼得她直退,用的还都是她之前教他的那些招式! 放狠话的是她没错,但她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真同她动手! “沈虽白你大爷的!”她实在没忍住,上蹿下跳间吼了他一句。 沈虽白皱着眉,一言不发,将她逼到“孙焕”的尸体旁,低声道了句:“拿剑。” 她一愣,旋即看见插在孙焕尸体上的剑,不及细想,先将其捡了起来。 手中有了兵刃,到底比那花枝好上许多,接起招来也得心应手了些。 但沈虽白这一句,倒是让她不明白了。 “出掌。”他又道。 “啊?”她一脸茫然,看了看屋外的一众剑宗弟子,以及尚在观望的沈遇和陆璋,他俩再打一会儿,他们指不定就该出手“帮忙”了。 “快。”他低声催促。 她着实不懂他想做甚,但眼下好像也没有更坏的情况了,她咬紧牙关,索性不想了,抬手便给了他一掌。 本以为他会挡上一挡,谁曾想他竟突然收了剑势,不闪不避地硬是接了下来,顺势扣住她的手腕,一个翻转,她还没反应过来,照霜已经“被”打飞了出去,而她手中的剑,竟然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眼下这架势,她居然反擒住了他。 “诶?”她一脸懵逼地看着手里的剑,以及被她扣住的沈虽白,有些不明所以。 但屋外的众人却突然地惊慌起来。 “哥!” “大师兄!” 沈新桐和韩清大惊。 沈遇和陆璋的脸色也变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她好像有了个不得了的人质。 “别愣着了,还不快走?”沈虽白一脸难以置信,说出的话却是在提醒她。 若是这样还不懂他的意思,她这脑子也白长了。 她立刻握紧了剑,扣着他的肩,往屋外走。 “谁敢上前,本座就杀了他!”她像模像样地厉声威胁道。 哈士奇也赶紧跟在她身边,朝外走。 “你这魔头!”陆璋气得脸都紫了。 “你快放了大师兄!”韩清万万没想到,在黎州遇到的来路不明的高人会是红影教的教主,更没想到她真敢绑了沈虽白来脱身。 她步步朝墙下退,周围的剑宗弟子想拦又不敢拿大师兄的性命开玩笑,纷纷退到一边。 “别惹毛本座,否则沈虽白有没有命回来,本座可就不能保证了。”她适时地又补了一句。 “十一!住手!”沈遇怒视着她,朝前走了一步,似是不信她真会下手,打算亲自清理门户了。 顾如许心头一紧,沈虽白比她反应还快一步,当即对着她的剑锋一撞,吓得她慌忙往后缩,却还是割破了他一层皮,血珠子嘤嘤地冒了出来,四下登时一片惊慌的抽气声。 沈遇顿时停住。 “你特么——想死啊!”顾如许心惊肉跳地瞪着他。 “快走。”沈虽白低声对她道。 这一剑,真唬住了众人,他们顺利的退到了墙下。 顾如许瞅准时机,一把将他推了出去,夹着狗跃上墙头。 “沈宗主,后会有期!” 转眼间,她便跳了下去,待陆璋追上去时,哪里还有她的踪影。 “哥你没事吧!”沈新桐赶忙上前扶住他。 沈虽白摇了摇头:“不妨事。” 她看着他脖子上的伤口,就一阵后怕:“先去上药吧。” 他点点头,朝那墙头望了一眼,回头正迎上沈遇意味深长的目光。 “抱歉,爹,孩儿技不如人,让十一跑了。”他微微垂着头认错。 沈遇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沈新桐陪着他去拿药,命人将孙焕的尸体敛回去下葬。 陆璋心中愤懑不已,但事已至此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板着脸拂袖而去。 “恭送宗主,陆师伯。”沈虽白拱手一揖。 这一夜的折腾,似是发生了太多让人措手不及的事,却又结束得不明不白,唯有一朝风涟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题外话------ 咱们奶狗还是护着教主的,不管看到了什么,先护媳妇儿要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若你信一人 顾如许带着系统飞奔下山,在剑宗的地界上不敢有片刻的耽搁,谅她如何的武功盖世,也晓得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何况被那杀手这么一闹,她连晚饭都没能吃上一口,饿着肚子的反派b一ss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这会儿还是跑为上策。 她回头看过几眼,有几个剑宗弟子追了出来,可惜轻功不如人,在这漆黑一片的密林之中,也瞧不清她究竟往哪儿跑了,只如无头苍蝇般转悠了几圈,便无功而返。 而沈虽白,并没有追来。 他这算是在帮她吧,可这算怎么回事,沈遇他们是跟着他走进的一朝风涟,最后护着她逃出去的还是他,这傻小子明明连谎都不会撒,演这么一出,指不定一会儿沈遇和陆璋就反应过来了。 包庇魔教教主,可不仅仅是触犯宗规那么简单的事 “壮士,男主好不容易把您捞出来,您可别在这时候折返回去啊!”被她夹在腋下的哈士奇见她面露迟疑,心惊肉跳地提醒,“他好歹是犀渠山庄的少庄主,虎毒还不食子呢,沈宗主不至于对他如何的。” 这么一说也有点道理,毕竟这会儿剑宗上下该是守备森严的,便是回去,她恐怕也没什么能做的了。经此夜,剑宗怕是只会加快对付红影教的准备,眼看着中秋将至,她的时间也紧迫得很,只能指望那小子自求多福了。 她咬咬牙,赶下了山,在城门关闭之前,买了匹马,带着系统连夜回琼山,一路上,她将自己偷听到的告诉了系统。 哈士奇趴在篓子里,仰起头来看着她:“离中秋节就十日功夫了,您可有听到他们打算中秋后几时攻山?” 她摇摇头,扬鞭一挥:“没听见,我当时在殿外,听得不太真切,但估摸着不会拖太久。” “您打算如何应对?” “还没想好,船到桥头自然直。”她答得利索。 “您心真宽。” “我眼下又猜不出他们打算如何对付我,横竖等到中秋之后,他们就会对琼山下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她道,“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他们攻上山的时候,会不会发现琼山寨的情况。” 不过那些武林正道都好面子,自诩侠义仁心,在不知道琼山在与红影教之间的来往之前,应当不会对寨子中的百姓下手, 若真是如此,她倒是能松口气了。 她看了看天色,今夜看来只能找个树杈将就着歇歇了。 与此同时,沈虽白正坐在桌边,等着沈夫人将药取来,沈新桐则与韩清坐在廊下,忧虑地望着院中婷婷绰绰的树影。 韩清也不晓得这会儿该说些什么,一转头却见她两眼都红彤彤的,瘪瘪嘴泪花就直打转,吓得他登时手足无措。 “小师姐你这是怎么了?”他手忙脚乱地给她递帕子。 沈新桐抱住双膝,就揪着自己的衣袖,一脸的不甘与懊恼:“我居然一直没认出她” “谁,谁啊?”眼见着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韩清赶忙拿帕子给她擦。 “还能是谁,我的小师妹啊!”她瞪了他一记,伸手就捶,“都是你,没事干嘛让陆师伯注意到一朝风涟,说不定再过几日我就能认出她来了呢!” 韩清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使性子:“我我哪知道她是顾如许啊。而且那架子后的脚印是我师父发现的,我只是说规仪殿里没有老鼠” “你就不能少说几句!”她急眼道。 韩清无奈地服软:“行行行,我的错,我应该跟师父说规仪殿里有老鼠才对” 他这会儿也云里雾里呢,他只道是哪个借着“世外高人”的名头混入犀渠山庄的可疑之人,还担心大师兄和小师姐被带岔了道,谁知道那会是顾如许嘛。 堂堂一个魔教教主,犯得上乔装改扮进剑宗,就为了教自己曾经的师兄师姐武功? 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沈新桐垂头丧气地耷拉着:“我同她说了那么多气话,还总跟她吵架,早知道是她回来了,我定然” “定然什么?”韩清好奇地看着她。 她斩钉截铁道:“我定然再多交一千两拜师礼,也要留下她!” 韩清:“” 小师姐你可真是个实在人。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都没能好好跟十一说几句话”她哭得一抽一抽的,有些可怜兮兮。 韩清摇了摇头:“小师姐,即便她曾经是你的小师妹,她今夜可是刚杀了人,孙师弟尸骨未寒,你可别这么惦记她了,让宗主晓得,回头可得罚你。” “十一十一这么做说不定有苦衷的!”她替顾如许辩解道。 “什么苦衷?”韩清不以为然,“大师兄和宗主他们可是亲眼看着她一剑杀了孙师弟,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么多弟子在场,还能是我胡诌的不成?” 沈新桐也记得清楚,孙焕的血溅了她哥哥半身,一朝风涟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儿,还有倒在门槛上的孙焕,好好的一个人,转眼间就断了气,她回想起来都忍不住作呕。 这一切仿佛将五年前那一幕重演了一般,她追着他们的背影跑出去,看到她哥哥倒在墙下,血汩汩地流个不停 “可是十一她”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即便亲眼所见,顾如许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她还是不愿相信这物是人非。 那可是她认识了七年的十一啊,从小到大,她都是那么好的姑娘,她满十五岁的那年,她这个做师姐的曾那么骄傲地认为,这世上哪个男子都配不上她的小师妹。 可今夜,她亲眼看着她杀了一个剑宗弟子 沈新桐将脸埋进双膝间,懊恼地哭了起来。 这可把韩清吓着了,慌忙安慰她:“小师姐你别哭啊!我我我我不说了还不成么?好了好了,顾如许什么都好!我不说她坏话了!” 沈新桐腾出手来掐他:“她本来就好嘛!你们都说她坏,说她心狠手辣!非得让我讨厌她” 韩清头疼不已地拍着她的肩:“我我口误不行嘛,小师姐你别哭了,顾如许都跑远了,宗主和我师父不是也没来找大师兄问话嘛,你若是心里难受,待过些时日,有机会再见到顾如许,当面找她讨个说法。” 关于顾如许这人,其实韩清也不大熟悉,光听那些江湖传言,只知此人名声尤为差劲,武林人士但凡提到她,多是皱眉叹息的。 她入门比他早些,当初他也只瞧见大师兄身边曾有个红衣小姑娘,生得又软又甜,他远远瞧过一眼,那个被唤作十一的小姑娘,简直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小师姐和大师兄,还有宗住夫人,都疼惜得不得了,就连一向严厉的宗主,都对她额外照拂。 他不晓得她是什么来头,不过那时的顾十一,可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丫头,瞧一眼,都觉得那是天上仙童下凡,才会这般粉雕玉琢的。 后来,他随师父在规仪峰闭关,五年不曾下山,待到再入主峰时,却听闻顾如许忤逆师长,被逐出师门,还刺伤了大师兄,下山去了的消息。 他当真惊了一惊。 没想到时隔多年再见,当初的红衣小姑娘居然已经是艳杀天下的魔教教主了。 还屡屡弄哭小师姐。 闻言,沈新桐将信将疑地抬起眼:“我还能再见到十一吗?” “应该能吧。”韩清尴尬地往下编,“我听说宗主打算联合各大门派攻上琼山,不然到时候我偷偷带上你,你就能见到顾如许了。”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且不说中秋之后那一战会遇到多凶险的状况,光是偷摸着带小师姐出去,他师父就能揭他一层皮! 但沈新桐显然已经当真了,满眼期许地望着他,一把攥住了他的袖子:“真的么!” 那双眼睛里还含着几许眼泪,却刹那间亮如月光,他晓得算是栽在这了,无奈地点了点头:“你可别说出去啊,不然我可倒霉了。” 沈新桐连连点头。 此时屋中,沈夫人将几瓶药端了出来,为沈虽白上药。 他颈上的伤口割得有点深,还好及时收住了剑,才没弄出个血溅五步的局面,不过也够教人胆战心惊了。 “十一下的手?”沈夫人一面给他擦拭伤口,一面问。 他默了默,沈夫人这心里便有数了:“臭小子,自己撞上去的是不是?” “嗯是孩儿鲁莽了。”从小到大,沈虽白都晓得,他娘说话向来一针见血。 沈夫人将染了血的帕子放进水里清洗,又拿了块干净的将伤口周围的水拭去,开始给他抹药。 “你打小就护着十一,这次你爹要抓她,你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这一点,想必你爹心里也清楚,没有戳穿你罢了。”她叹了口气,“十一这孩子,来都来了,也不曾过来看看我这师娘,若不是被你爹和陆长老发觉,只怕再过许久,为娘的还是不知” 沈虽白顿了顿,还是决定暂时不将顾如许似乎将那七年都忘了的事告诉沈夫人了,只道:“十一许是不愿来叨扰,怕惊吓了您。” 沈夫人笑了笑:“是吗” 她顿了顿,道:“不知怎么的,近来总是想起那孩子刚入剑宗拜师那会儿的事,她当初才那么小,就比新桐大一点,说话却像个小大人,还总是欺负将影你可能不知,你爹本不打算收她入门的,但那孩子着实根骨极佳,你爹惜才,又看在宁国公的份上,才应下这个徒儿。” 这件事,倒是她头一回对沈虽白提起。 他不免有些诧异:“爹起初为何不愿收下十一?” 沈夫人迟疑片刻,道:“你当晓得,江湖与朝堂,井水不犯河水的道理,你爹身为剑宗宗主,更该以身作则。” 他讶然:“可是十一在宁国府连九族都算不上,当年株连的名册中,也无她的名字” “你是这么认为的?”沈夫人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良久无言。 沈虽白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安。 “娘,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沈夫人淡淡一笑:“罢了,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十一既然走到今天,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为娘拦不住,你爹也拦不住你爹今日由着你将人放走,也算是对十一心存师徒情义了。” 他一愣:“爹知道我” 沈夫人将他的伤口包扎上:“知子莫若父,为娘都能看得出来你袒护十一,你爹怎会看不出?” 他陷入了沉默。 方才僵持不下之际,爹的佩剑都没有真的出鞘过,十一走时,也不曾追上去,如此看来,当真是有意放过了十一。 “十一那孩子,从小就是个倔性子,撞了南墙也不定晓得回头,你爹不希望你插手她的事,自有他的打算,你莫要让你爹为难。”沈夫人语重心长地劝道,朝门外看了一眼,“新桐不如你懂事,平日里你多看着她些。” “爹当初为何要将十一逐出师门?”这件事已经让他困惑了五年,无论怎么问,爹都不肯告诉他。 沈夫人犹豫了半响,道:“你爹从未将她逐出师门,当日要走的人,是她自己。” 闻言,沈虽白蓦地一惊,不解地望着她,似是不信。 “我和你爹都出言挽留过,可惜” “可惜”之后的事,早已不言而喻。 “为什么” 沈夫人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刨根究底:“十一的决断,很难定论对错,就连我和你爹,都难以插手,何况你和新桐。十一离开的时候,就将自己与剑宗之间瞥干净了,却不知为何又回到了这里。” 沈虽白默了默,问道:“娘,您可知十一杀了孙师弟?” “刚刚听说,你爹已经命人将其下葬了吧。”沈夫人道。 “您如何看待此事?”他皱着眉。 沈夫人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无奈地摇了摇头:“为娘如何看待不重要,你问为娘这个问题,其实也不重要,无论十一为何会做出这等事,你依旧护了她。子清,你若是决定信一个人,要么便信她做的每一件事,要么,就一件都别信。” 此话有如醍醐灌顶,沈虽白静静地沉思了片刻,起身:“多谢娘提点,孩儿记着了。” 他离开了屋子,韩清和沈新桐也跟着去了。 沈夫人站在门边,忽而一笑。 沈遇从里屋走出来,眼中闪过一抹无奈之色:“你与他说那些作甚?” 沈夫人莞尔:“说与不说,他迟早都会明白,还不如早些提点一二,省得他钻了牛角尖。” 沈遇走到她身边:“这小子自小便规规矩矩,说一不二,没趣得很,倒是今日护着那丫头的时候,出乎我的意料。” “这点随你。”沈夫人意味深长地瞥来一眼。 沈遇自然听懂她意有所指,不由得耳根一热,干咳一声:“陈年往事了,你还记着?” “自然记着。”沈夫人笑了笑,“这辈子都忘不了” 她顿了顿,问:“你中秋之后,真打算攻上琼山?” 沈遇叹了口气:“红影教近年愈发无法无天,为武林各派所不容,总是要做些什么的。” “你要怎么对付红影教,我管不着,但切不可伤了十一。”沈夫人认真地望着他,“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阿遇。” 闻言,沈遇颇为无奈:“她是我教出来的徒儿,我如何会害她?眼下的状况,将她带回犀渠山庄再作打算,总比再让她在外头胡闹来得好。” “那些门派的掌门会轻易放过她?怕是将她带回来后,他们还想着要她的命。” 沈遇目光一沉:“他们敢!” 人进了云禾山,如何处置就是他说了算,还轮得上那些外人插嘴?剑宗护短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何须跟那帮人讲道理? 闻言,沈夫人如释重负地弯了弯唇角:“如此便好。” “灼华剑的事,你打算如何?”沈遇问。 “传闻中灼华剑是在荷华宫中消失的,既然要查,便从那儿着手吧。” 沈遇略一犹豫:“好,我会派人潜入楚京城打探” “不行。”沈夫人断然拒绝,“此事不能用剑宗的人,江湖与朝堂,明面上需得泾渭分明。” “可” “我自有分寸。”她不动神色地握紧了手中的一枚金色令牌,火红的穗子随风而荡,“这次,用我的人。” ------题外话------ 你若是决定信一个人,要么便信她做的每一件事,要么,就一件都别信。 作者菌很喜欢这句话,师娘还是很给力的!话说大家应该都猜出师娘的身份了吧?作者菌暗示得还是很明显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人吓人吓死人 回到琼山的那日,恰逢一场大雨倾盆,顾如许咕哝着点儿背的同时,勤勤恳恳地带着哈士奇翻山越岭,找到了那条暗道的入口,甬道狭窄,随身带着的火折子受了潮,也用不上了,浑身都淋得湿漉漉的,很是难受,哈士奇一抖毛,她的脸也跟着遭殃,气得她一巴掌拍在那毛茸茸的大屁股上。 “没想到反派b一ss还没到大结局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她抹了抹脸上的雨水。 哈士奇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您别这么悲观嘛,内心阳光一点,梦想要有的,志气还是要长在自己这的。” 她一哆嗦:“怎么,你是觉得我还有比这更尴尬的时候?” 被从前的师门当杀人凶手追打,满肚子解释跟谁都没法儿说,还凄凄惨惨地淋着雨偷摸着回到后山,这等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剧情,史上有几个反派b一ss碰上过? “这人生如此漫长,其实也说不准。”它回答得模棱两可。 顾如许斜了它一眼:“少来,人家人生漫长寿比南山,我可好,现在满打满算也就还能活两年,你要是想折腾死我,早点知会一声,我好提早琢磨一下遗书怎么写。” 她带着狗摸索着穿过暗道,顶起一块地板,悄咪咪地爬出来。 哈士奇忙扑棱着要跟上,可惜腿短了一截,下去容易上来难,只得可怜巴巴地望着顾如许:“壮士,搭把手” 顾如许看着它这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实在好笑:“狗腿是短了点哈。” 哈士奇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还不都是您给我变的!当初要是把我变成风流倜傥大长腿,就不会有今日了!” 她噗地笑出了声:“把你变成‘风流倜傥大长腿’?我还没怨你把我变成‘32a旺仔小馒头’呢。” 哈士奇眼中透出一丝委屈:“这这能怪我么?明明就是您明明就是顾如许只有32a,我能有什么法子嘛” 它委委屈屈的样子,实在像极了她前世养的那只拆家傻狗,事已至此,她也懒得同它翻来覆去地计较了,伸手拽住那双毛茸茸的狗腿,将它拉了上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紧接着身后便递来一面白白净净的帕子,兰舟的声音冷不丁响了起来:“赶紧擦擦吧,都湿透了。” 俗话说得好,人吓人吓死人。 她猝不及防,浑身的汗毛蹭蹭蹭地就竖起来了!猛一哆嗦,哈士奇便直挺挺地跌回了暗道里,凄厉地汪呜了一声。 顾如许整个人都绷紧了,一点一点僵硬地回过头。 白衣红绫的俊俏少年就站在她跟前,步子跟猫似的,一点声响都没,也不晓得几时阴恻恻地站在她身后。 她瞪大了眼,咽了咽口水:“你是鬼吗?” 话音未落,额上便被弹了一记。臭小子下手还挺狠,她感觉自己眉心登时就麻了。 兰舟将笑未笑地望着她:“我一直以为你在这后山闭关,潜心习武,倒是没想到,你还有闲工夫,挖了条暗道。” 他将地板揭开,幽幽地看着底下的暗道,蜷缩在正下方的哈士奇望见他,立马就蔫了,不知是畏惧还是心虚,竟然往后退了两步。 顾如许这会儿信了,“比这更尴尬的时候”当真出现了,所以说啊,这fg真不能随便插。 “那个你几时来的?”此时此刻,她已经虚得抬不起头来了。 “昨日。”他勾了勾嘴角,冷笑一声,“红影教教主闯入犀渠山庄,在一朝风涟杀了个剑宗弟子,顾如许你行啊,闭关都闭到云禾山去了,要不是此生阁消息还算灵通,我还不晓得你又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明明这儿年长些的是她,却不晓得为什么,这小子一个眼神瞟过来,便让她莫名地觉着好像做了天大的亏心事。 诚然她的确对他撒谎了来着。 “你就这么想见他?”他皱起了眉。 昨日他听说了云禾山上发生的事之后,便立刻来后山,推开这扇门之前,他还抱有一丝侥幸,希望只是有人冒充她,她仍在石室中闭关,他推开门便能见到她,此事不过是一场误会。 但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巧合? 当他站在石室中,望着空荡荡的屋子,便晓得,她还是没听他的劝。 她还是让他失望了。 他没有让林煦他们跟着,独自在这间屋子里坐了一宿,连口茶都没心思喝,满脑子都在问是她去云禾山作什么。 他晓得这答案,只是不愿承认罢了,固执地等在这,等她回到这间屋子里,亲口告诉她,她到底想如何。 “倘若我说我有不得已的原因,非去不可,你信么?”顾如许心虚地瞄了他一眼。 他呵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我是不是还应该感到高兴?顾如许,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为何要在这琼山中蛰伏整整五年?” 她一脸懵逼地看着他,虽然她此刻很想问他一句“为何啊”,但她更担心这么一问,他就该怀疑她究竟是不是顾如许了。 她的目光不动神色地下移,试图找个契机岔开话题,却意外地瞥见他手腕上缠着一圈纱布,雪白的袖口下,渗出点点触目惊心的血色,她登时一惊。 “怎么伤的?” 兰舟下意识地将受伤的手往身后一藏。 她板起脸:“伸出来我瞧瞧。” 他绷着脸,迟疑片刻,将手递了过去。 她撩起袖子看了一眼,这伤口划得不深,但划拉了好长一道,从手腕到半截小臂,若再偏一些,他的手筋就该被挑断了。 她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谁干的?” 兰舟默了默,到:“没看清相貌,我回阎罗殿的山路上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不知是何来头,使暗器打伤了我,不妨事,没伤到筋脉,暗器上的毒我也解了,眼下只是皮肉伤而已。” 闻言,顾如许的眉头拧了起来:“你没还手?” 他叹了口气:“那人有些古怪,明明打伤了我,却并未与我缠斗,而是掉头就走。他轻功不错,我担心有诈,便没有轻易追上去。” 他所言的确有几分道理,那时即便追上去,也不定能查出什么。 “暗器可留着了?” 他点点头:“我已经将那暗器交给阿舒和带去此生阁,查出此人不过是迟早的事。” “此事需得严查。”顾如许不由得回想起前些日子,总觉得有人在阎罗殿外盯着这里,虽不知是哪路人,但铁定不是来琼山观光的。此次兰舟竟遭人伏击,还要受了伤,她不禁猜测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兰舟看了她一眼:“一码归一码,此事我自会派人详查,你休想岔开话题,你这次去云禾山究竟干什么了,开罪剑宗,过两日江湖上关于你的传闻又得多上一条,嫌自个儿仇家还不够多是不是?” 顾如许尴尬地耸了耸肩,只得一一交代:“我杀的那个剑宗弟子吧其实严格说起来我也不算是真的杀了个剑宗弟子,那小子是长生殿的杀手。” 兰舟眉头一拧:“怎么又扯上长生殿了?” 她抿了抿唇:“此事是从我发现有人在一朝风涟的糕点中下厨,想暗害沈虽白开始的” “你还住在一朝风涟——?”他脸色顿变。 “每天上山下山的多麻烦哎哎哎不是,你先听我说完,瞎抓什么重点。”她赶忙将这个炮仗筒似的话题拽回来,“我查了好几日,查到一个名叫‘孙焕’的剑宗弟子身上,果不其然,就是这小子搞事。我在一朝风涟里堵着他,审问了一番,晓得他原本叫‘九命’,是长生殿的甲等杀手,可惜问到关键时刻,这小子突然阴了我一把,沈虽白又恰好带着一群剑宗弟子赶到门口,我实在没法子,只得将人杀了。” 听她说完,兰舟陷入了沉思。 “长生殿竟然盯上了剑宗的人,阮方霆胆子不小。” “可不是嘛,看来上回在黎州还没让他长记性,这才几个月,又出来作妖。”她忽然一激灵,又道,“不过在他死之前,我倒是问出了一件事,阮方霆派甲等杀手潜入犀渠山庄,好像是为了照霜剑。” 兰舟狐疑道:“长生殿要照霜剑作甚?” 照霜虽是不可多得的当世宝剑,但充其量也就是一把兵刃罢了,正因为在剑宗,才威名远扬。即便长生殿抢了去,不过是让剑宗在武林中颜面扫地,若是真因此杀了沈虽白,凭沈遇的脾气,长生殿怕不是要倒大霉,阮方霆的下场也不言而喻。 长生殿收人钱财,在江湖中做着杀手营生,按理说与剑宗并无多大仇怨,何须冒着得罪天下第一庄和剑宗的风险,就为了去抢一把剑? 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顾如许继续说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长生殿似乎认为照霜剑就是多年前流落江湖的太子佩剑‘灼华’,故而前来抢夺。” 兰舟一僵:“你是说灼华?” 她点点头:“此生阁的消息那么灵通,你该晓得这把‘灼华剑’吧?就是大周历代君主赐给太子的宝剑,多年前突然不翼而飞了,听闻一直流落民间。” “我知道,灼华剑。”他的神色有些凝重,“传闻中能上谏昏君,下斩奸佞的传国之剑,谁拿着它,国危之时,可代君拟旨,号令百官。” “这么厉害?”她有些意外。 “嗯,此剑乃是开国太祖亲手锻造,此剑所及之处,犹天子亲临,群臣拜服。”他合了合眼,似乎轻叹了一声,“只是五年前,随着荷华宫那场大火,灼华也就此消失在皇宫中,不知所踪。民间传言,此剑流落于江湖,不知被何人纳入囊中了” 顾如许若有所思地迟疑了半响,问道:“此生阁知道此剑的下落吗?” 他摇头:“此生阁中只有些道听途说的消息,信不得。” 她思虑良久,更为疑惑了:“连此生阁都不知此剑究竟落到了何人手中,长生殿怎么怀疑到照霜剑身上的?” 他默默地别开视线,漫不经心地喃喃:“谁知道呢,或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吧” 顾如许着实想不通:“这阮方霆古怪得很,明明是个江湖门派的门主,怎么净对朝廷的东西如此感兴趣?” 先是护国令,如今又是灼华剑,这人未免太不安分了。 兰舟的目光渐渐幽深,望着窗外的雨久久无言。 顾如许觉得有些尴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其实还有一桩事” 他回过头,疑惑地望着她。 她似乎有些苦恼,纠结了半响,将满脑子的前因后果理成了一句话。 “是个坏消息。中秋之后剑宗将与其他门派联手,打算一举攻下琼山,我亲耳听见。” 闻言,兰舟神色一凝:“可知是哪几个门派?” 她想了想:“我看到的就有华山,峨眉,少林和方圆山的那个往复道人。” 他思索片刻,忽而一笑:“华山,峨眉,少林都来了,好大的阵仗如此也好,当年的事可还没问清楚呢。” 他的眼神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什,什么事?” 兰舟瞥来一眼:“自然是在长岭当日,没能问清的‘那件’。” 讲道理她现在有些茫然,不过提到长岭,她便想起系统告诉过她的顾十一的成名之战。 关外长岭杨山谷,一战群雄,开罪了四大门派的同时,顾如许这个名字也就此横贯武林,据说当年死在杨山谷顶的四位,皆是四大门派中的佼佼者,其中一位更是当时的峨眉掌门,这些人名声在外,却败得猝不及防。 江湖中无人知晓当日在杨山谷究竟发生了什么,得到消息的时候,只能替那四人收尸了。武林中传言,是红影教背后使阴招才胜了四位高手,不少人扬言要为这些前辈讨回公道。 因此,红影教可没少被四大门派找麻烦。拜他们所赐,她在红影教也没睡几个安生觉。 不过于她而言,此事除了给她招仇之外,似乎没什么别的意义了。 然兰舟提及此事时的口气,总让她觉得另有隐情。 暗道中哈士奇还在嘤嘤嘤地打转,她觉得这么大的事,还是同其他人商量一番比较好。 “一会儿召集林煦他们来阎罗殿商议一番吧,毕竟中秋节眼看着就要到了。”她道。 兰舟点点头:“好。” “你先出去吧。”她指了指门。 兰舟拧眉:“出去?” 她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本座要换衣裳,你还想看着不成?” 他的脸腾地一红,当即扭头走了出去,还顺带将门带上了。 她逮着机会,先将系统从暗道里拉了出来。 “这小子可真吓人”她从橱子里翻出一件干净的衣裳,心有余悸道。 哈士奇低头舔了舔毛,识相地别开视线,让她在屏风后头换衣裳。 “壮士。”它背对着屏风,晃了晃尾巴,“这是我自己给您的福利忠告,今后您能不惹兰舟生气,最好就别惹他生气了,这对您来说,没什么好处。” 顾如许站在屏风后捣鼓着衣裳,一条腰带系了半天好像还是不对。她疑惑地朝屏风外看了一眼:“这小子不就是熊了点儿吗,我这个做表姐的都惹不得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有些人其实比看起来要复杂得多,您初来乍到,难免会有做错的时候,您可以得罪这武林中所有人,包括沈虽白,但兰舟您就听我一句行吗?” 顾如许觉得这个系统怕不是坏掉了,她居然从它的话里听出了“语重心长”的无奈。 她穿戴好,从里头走出来,狐疑地望着它毛茸茸的背影,那种仿佛历经了世事苍凉之后的落寞,吓得她有些懵。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她好奇地问。 那条大尾巴晃了一下。 “不能。” “又权限不够?” “嗯” 她忍耐着油然而生的那股子焦躁,没上前揍它:“以后你若是不能把话解释清楚,就别轻易同我说了,白白吊着人的胃口,没意思得很” 哈士奇伤感地望着她:“壮士,你这样说我很伤心的。” 顾如许笑容灿烂:“你的心还是拿去做卤味比较实在。” “” ------题外话------ 教主被兰兰抓现行了,做了亏心事,瞬间乖巧。 话说这像不像捉奸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何为善念(月末粗加长!) 窗外的雨势渐小,屋檐下滴滴答答,顾如许看着殿中江湖上传得绘声绘色,凶神恶煞的众魔头齐聚一堂,规规矩矩地排排坐。 她去云禾山的路上,也听说过不少关于他们的传闻,或是说红影教教主麾下魔头众多,皆青木獠牙,杀人茹血,或是说其心肠歹毒,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罪行罄竹难书。 然她看看这帮人,一个赛一个的“乖巧听话”,论容貌,更是不可多得,看看那俊俏的少年,看看这儒雅的毒仙,再看看那边那个谪仙似的小哥哥 啧啧啧,要不是怕被打,她真想组个红影牛郎团,拉到街上去走一圈,总坛这个月哦不,保不齐今年的口粮就稳了! “教主,方才兰公子说您找我们过来,有要事相商。”林煦见她一直欲言又止地望着他们,忍不住出声提醒。 她这才从“牛郎团”的美梦中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 “哦,的确有要事。”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经的教主,且在说着十分严重的事,“中秋之后,八成会有一群正道人士要来铲平琼山,为民除害。” 言简意赅,想必十分好懂。 孟思凉皱起了眉:“教主的意思是阎罗殿保不住了?” “本座没这个意思啊,这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个好消息,所以才找你们过来,商量商量如何应对。琼山地势易守难攻,若是我们赢了,自然能将他们赶下山去。”她道。 “教主英明,我等听候教主号令!”卫岑毅然道。 “你等会儿再吹,老实说本座现在也没什么主意,否则就不会找你们过来了。”顾如许无奈地扶额,看向林煦,“林护法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不知有多少门派?”林煦问。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剑宗,华山,峨眉,少林,方圆山眼下本座晓得的就这五个,保不齐之后会不会再多几个门派掺和进来。” 林煦思忖良久,道:“既然是打着为武林除害的名目来的,这些武林人士想必不会屑于偷袭暗算,从前山上来,将阎罗殿围住,才是上策。兰公子觉得呢?” 他转而看向兰舟。 兰舟抿了口茶水,若有所思道:“教主说得其实不错,琼山的确是个易守难攻的险要之地,当初择此地建阎罗殿,防的便是这一日。他们若真从正面攻山,可得吃一番苦头” 顾如许听得一愣一愣,转头看向脚边的哈士奇,低声问:“这阎罗殿选址的时候考虑得这么周全的吗?” 这不明摆着看不惯又干不掉吗! 哈士奇幽幽地瞄了她一眼:“这座阎罗殿当初是您是顾如许和兰舟二人合计着选的地儿,方圆十里内,少有人烟,居高临下可俯瞰八方,若是有仇家寻上门来,可一目了然。” “怪不得”她暗暗咕哝。 怪不得这半年下来,来找她寻仇的武林豪杰们还没找到阎罗殿的大门呢,便有人向她禀报了。也就岳将影那个混小子,教中弟子看在她的面子上,她看在沈虽白这个金大腿的份上,才让他到了山门外。 “哎,话说有没有什么好计策,说出来听听?”她捅了捅哈士奇。 哈士奇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智障:“您当我是哆唻a梦吗?” “你不是手握剧本么?”她冲它挤眉弄眼,“咱们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也不希望大结局来临之前,我这个反派b一ss就因为难敌各大门派的围攻而领了盒饭吧?说说嘛,哆唻士奇” 狗眼一瞪翻白:“您真当我什么都知道呢?关于剧情老实说我只知道主线,和关于男主的一些事,各大门派围攻琼山这档子事,我只知他们会来,却不知他们如何来,从何来,我晓得的比您还笼统呢,爱莫能助。” 闻言,顾如许不由一阵失望,拍了拍它的狗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你何用。” “嘿——?您这可忒忘恩负义了,我好歹能给您发放寿命啊!”哈士奇不服。 顾如许意味深长地瞧了它一会儿,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这年头,反派还得靠一只哈士奇续命,真是世风日下,一代不如一代啊” 对此,哈士奇一气之下,抖了她一嘴毛。 “您也不必太过担心了。”哈士奇甩了甩尾巴,望向那边白衣红绫的俊俏少年,顿了顿,道,“您还有个表弟呢,他脑子里的应对之策,比我厉害多了。” “兰舟?”她朝他望了一眼,他正与孟思凉争议着什么,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该是在商量如何用上萱谷的毒,她倒是看不出他有几分能耐能拦得住那么多武林豪杰,“我还想着之后若是真打起来,先把他送去琼山寨避一避呢。” 哈士奇白了她一眼:“您把他送走作甚?” “尊老爱幼懂不懂,我这是在帮顾如许护着这小子。”她操心如老母亲,担忧得很,“他才多大啊,这个年纪该是在学堂里念书才对吧,即便他心不在出人头地,我也不能把这种祖国的花朵往刀口上推啊。” 哈士奇眉头一拧:“您说他是啥?” “祖国的花朵啊,怎么了,这么俏的花朵可不多见的。”她理所当然道。 哈士奇似乎颇为诧异,看了看她,又看看兰舟,再转回来看她,沉默良久才道:“您要是乐意这么想,我也不说什么了。” 此后,诸事安排,几乎被兰舟一人包揽了,她坐在殿上,仿佛一个镇场的吉祥物,听着他与林煦等人商议着如何应对中秋之后的各大门派,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但她觉着,就凭他一人的脑子,便已经思虑得十分周全了。 她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都没能想到的边边角角,他早已安排得明明白白,她偶尔插两句嘴,或是被问询意见之时应几声,除此之外,似乎就没什么她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了。 这真是空有盖世武功,却忘了把顾如许的脑子一块儿给她附赠上,就像当初在镜子里看见这张艳绝天下的容颜,同时看到了一对32a是一样的道理。 她郑重其事地将众人召集于此,又颐养天年般地听到了这个话题结束,看看外头的天色,已经是晚上了。 雨刚停,山间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林煦等人领命之后,便离开了正殿,只留下兰舟过来唤她这个咸鱼教主回神。 讲道理她有些懵:“都说完了?” “嗯,已经安排下去了,不必担忧。”兰舟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件斗篷给她披上,有些笨拙却十分耐心地给她系上结。 她低头看了看胸前的系得十分难看的死结,啼笑皆非:“不是这么系的” 她将结抠开,给他示范了一下如何打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有些疑惑:“这是什么系法?” 跟他从前见过的那些八宝结,如意结都不一样。 “这是我独创的,你要是想学,我改日教你。”她信口胡诌道。 兰舟笑了笑:“在这坐了一日,出去走走吧。” 这么一天,她的确坐累了,起身同他出去,忽然想起还有只哈士奇没着落,遂回头俯在它耳边道:“你先回去吧,厨房今日做了红烧肉,你去找卫岑,他会给你弄好吃的。” 闻言,哈士奇悄悄瞄了兰舟一眼,不过对上了眼神,它立刻别开视线,转身跑走了。 顾如许望着它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得皱了皱眉。 “怎么了?”兰舟问了句。 “没什么,只是觉得它似乎很怕你,你之前是不是对它做了什么?”她狐疑地看着他。 他目光淡淡,若有所思:“一只狗罢了,我为难它作甚,许是天生不合吧。” 她想了想:“也是,可能你俩八字不对盘,所以相看两相厌。” “”他头一回听闻人和狗的八字有对不对盘这一说的。 他们走出殿门,在游廊下慢慢地走着。 顾如许平日里是个急性子,不过难得陪“表弟”出来散散步,她愣是一步拆了三步走。 “胳膊上的伤平日里碍事吗?”她瞧见他可是伤在右手来着。 他信手折了一枝新开的桂花递给她:“不妨事,我惯用左手。” 闻言,她不免有些尴尬:“那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沉默了片刻,她想起了午后他同林煦他们商量的应对之策,诚然那都是为了红影教不受欺负,但她听到的那些计策,似乎狠了些。 都说经历过变故的孩子,容易长歪,她觉得兰舟似乎正朝着条不算正直的路上走去了。宁国府的案子她已经晓得了大概,诚然她能罢手,但兰舟能吗?他对那些即将攻山的各派豪杰,从一开始就抱着赶尽杀绝的心思部署下去,她在一旁听着都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届时尸横遍野的场景,她也能想象到。 可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居然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如家常便饭般谈论着生死攸关的事。 她也不是说这样就错了,对于红影教,对于反派来说或许这才是对的,但这些事,好像都应当是她这个教主来做才对。 “兰舟啊,中秋之后若是咱们能赢,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些门派的弟子?” 兰舟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杀了。” “” 她默了默,斟酌良久,几度欲言又止,才继续说下去:“那什么都杀了?” “他们本就是来杀我们的,何须同情。” “话是这么说”她觉得自己在教育青春期少年这方面着实脑阔疼,但她不否认,兰舟说得也没错,她没有以德报怨的兴趣,但也没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的毛病啊,“这么多人攻山,都杀光多累啊。” “那依你之见?” “不然这样吧,咱们可以挑着杀几个,让他们知难而退就得了。” “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放过沈虽白吧?”兰舟一语中的。 她一句话卡在嗓子眼里,半天说不出来。 沈虽白她是不可能杀的,就算他真的带着一群剑宗弟子堵在了山门口,她气归气,也不能真拿他如何。 但兰舟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你不惜骗我,也要去云禾山见他,闯了祸回来,还想让我对剑宗的人网开一面?” 她抿了抿唇:“你跟沈虽白什么仇什么怨啊,成天你死我活的” “那臭小子!——”一提起沈虽白,兰舟便怒上心头,见顾如许神色茫然,却硬是将怒火生生压了下去。 顾如许忐忑地看着他:“你现在算是气他,还是气我去见他?” 他合了合眼:“我说不清”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气沈虽白多些,还是气她多些,只是她每见沈虽白一次,他的心便揪紧一分,那种胆战心惊的感觉,早已深深刻在了他的骨血里。 “我也许只是很怕你哪一日,会一去不返” 他忽然的不安,令顾如许没了辙,只得轻声细语地宽慰:“我哪儿也不去呀,你我是表姐弟,一家人,便是天塌下来,我也不会弃你而去的。” “真的?”他忽然抬起眼,目光中透出一丝紧张。 顾如许笑了笑:“真不晓得你成天都在担心什么,青春期焦虑症吗?” “啊?”他一时没听明白。 “别‘啊’了,我认真同你讲,杀人这种事,你能不做便不做,回头打起来,我会亲自动手的,你也少说什么‘赶尽杀绝’这类话,与其打打杀杀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将来,活得善良一点,总比像我这样成天被人骂作‘妖女’‘魔头’来的好” 兰舟迟疑片刻,道:“你不希望我杀人?” “你又不是什么嗜血的魔头,我不希望你受欺负,也愿你留一丝善念,说不定能换点福报。”她认真的与他道。 诚然她活的是个反派的人生,但兰舟不是啊。他还这样年轻,脚下的路千万条,没必要往死胡同里钻。 手上沾了太多人命,对他来说不好,哪怕是为了死去的顾如许,她也希望这小子哪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人前,无所畏惧亦不会为任何事感到心虚,最好还胸怀大志,活得再精彩一点 “善念”兰舟忽而一笑,“从前倒是有个人,同我说过一个关于善念的故事。” 她来了兴致:“什么样的故事?” “说的是楚京城市井中曾有个无赖,平日里混吃混喝,有时揭不开锅了连脸面都不要,沿街乞讨,活得像个窝囊废。城中百姓都看不起他,一些地头蛇隔三差五总要找他麻烦,或是揍一顿,或是言语辱之,什么难听话都讲过,甚至连他的亲娘,都对他闭门不见,大家都觉得此人活着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一年冬天,楚京下了一场大雪,正是除夕,他饿了三日,被关在自家门外,快要冻死的时候,一个小姑娘给他递了一个汤婆子,还有一包点心,那个小姑娘自己都没想到,就这么点善意的怜悯,救活了一个人的命。” “后来呢?” “后来,那个无赖便一直想再见见这个小姑娘,感谢她的救命之恩。饱暖之恩,就这么被他记在了心里。有一日,他终于在街头瞧见了那个小姑娘,欣喜之余,却发现这个小姑娘是楚京城中达官显贵家的嫡小姐,金枝玉叶,高不可攀,压根不是他这种人能近身的。” “他放弃了?” 兰舟摇摇头:“没有,从那之后,无赖时常在小姑娘家附近等着,有好几次,都被下人拿笤帚驱赶,那小姑娘也并非一直住在府里,故而他能见到她的次数,实在少得可怜。有一年小姑娘生辰,无赖去瑞芳斋偷了一挑发绳送给她,且不说她今日收到的贺礼中有多少千金难买的好东西,这等赃物也不可能被她留下。 那无赖为了这条发绳,被瑞芳斋的下人打得满脸是伤,一心希望她收下这贺礼,小姑娘却只是给了他一些药,终究还是没有收下他的发绳。” 顾如许觉得他还有下文,便翘首等着。 “此后过去了三年,那小姑娘早已忘了自己随手救过的无赖,而那无赖也再没有出现过。直到有一日,小姑娘家遭逢大难,无人伸出援手,小姑娘的家人都被歹人害死了,只有她一人侥幸逃了出来,可惜还未出城便遇上了麻烦。追杀她的人,已经到了巷口,她连拼死一搏的力气都没有,倘若就此被抓回去,便是死路一条。 千钧一发的时候,忽然从胡同里跌跌撞撞地冲出个醉汉,抡起酒坛便开始撒疯,巷口的追兵与之纠缠起来,不惜拳脚相加,趁着混乱,小姑娘逃出了巷子,躲在围观的人群中看着那几人将那醉汉摁在地上毒打,见了血还不罢休。 小姑娘不敢多留,找地方藏了起来,直到夜深人静,才敢重返旧地。那个醉汉倒在巷口的墙下,已经断了气,蜷缩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她上前看清了他的脸,竟是三年前她救过的无赖” 故事至此,前因后果已然明了,顾如许不免唏嘘,为之感慨万分。 兰舟微微一笑:“这无赖在楚京城中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谁都不在乎他,谁都不曾教他如何才算好好地活着,在他最后的三年里,甚至没人留意过他究竟还在不在喘气,更没人想过,他会记得一段迟迟没能报答的恩情。 他的尸体一直被放在那,过了头七都无人收敛,楚京的百姓不会记得他,他们只记得某一日一个喝醉了的傻子自不量力地送了死,茶余饭后闲谈一二。 但那姑娘知道,她微不足道的善念,救了自己的命。一个连名字都不曾告诉过她的无赖,是那座繁华热闹的楚京城中,唯一对她施以援手的人,他用他的命,报了那年冬天的恩。” 顾如许觉得这个故事有些沉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舒了出来,才好了些。 “同你讲这个故事的人,与你很熟吗?” “算是吧。”他看了她一眼,将笑未笑地勾了勾嘴角,“不过她已经不记得这个故事了,需得我多提醒她一些事。” 她叹了口气:“那无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啊” “他是否重情重义我不在意,不过这个故事让我明白了,善念,是要留给与之相称之人的,你让我心存善念,你知世人可有对你我报以恩德?”他停下脚步,目光森冷地望着庭院中凋零一地的桂花,“我不愿如那无赖,重情重义,却落得被人乱棍打死,横尸街头的下场,也不愿如那些百姓,冷眼旁观,自以为是,我当记下恩仇,来日加倍奉还!” ------题外话------ 月末啦!懒得拆了,给大家粗加长!这个故事不是兰兰随便讲的哦,与之后的情节有联系的,教主今天算是企图掰正兰兰反被绕了进去,兰兰的口才还是很不错的!12月要到啦,江湖篇也快结束了,即将进入“楚京篇”,伏笔一时爽,填坑火葬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夜半到访 夜色昏暗,层云闭月,偌大的楚京城在宵禁之后也渐渐静了下来。廊下灯火式微,巷尾门扉已落锁,唯有城中更夫踽踽独行,偶有三两夜归人一闪而过,隐于夜幕中,不见踪迹。 城郊别院,于密林之中坐落,人迹罕至,一辆灰棚马车沿着小径驶入,停在了院门前。 从马车中钻出个蓝衫姑娘,谨慎地四下张望,确信无人尾随,才转身扣了扣马车壁,低声道:“娘娘,下车吧。” 她将帘子揭开半截,托住了从马车中伸出的细白的一只手,小心地扶下来。 从马车中走出的女子,身量高挑纤细,拢着黑色斗篷,遮住了半张脸,只瞧见削尖的下巴与微微抿起的红唇。 她们走到院门前,三重两轻的叩门声之后,里头的人立刻打开了门。 蒙着面的黑衣杀手,只露着一双戾气如刃的杏眼,瞧得出是个女子,她将她们带到花厅前,便垂首退下了,从始至终,都未曾发出过任何声音。 她们步入屋中,窗明几净,陈设颇为雅致,仿佛是为了她们的到来儿专程收拾了一番。 窗下的墨衣男子负手而立,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回过头来。 可怖的鬼面具遮住了他的容颜,像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刀口舔血的森冷。 “你来了。”他开口便是沙哑低沉的声音。 披着斗篷的女子看了他一眼,低声问:“这儿说话方便吗?” “你放心,此处是早年我置办的别庄,早已归在长生殿名下,我已派人在四周把守着,不会有人晓得你来过。”他走过来,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对身旁的女子道:“迭珠,你先退下吧,在屋外等着。” 迭珠福了福身,应了声“是”,便转身走出了门。临走,还好奇地朝那鬼面多看了两眼。 他顿了顿,温声问:“你在近来在宫中可还好?” 她解下了斗篷,露出一张昳丽明艳的容颜,虽不似豆蔻年华的姑娘那般顾盼生辉,岁月蹁跹,却也令她多了几分风韵与威严,金红珠花,梳篦点翠,端的是凤仪万千不可逼。 她笑了笑:“朝野太平,后宫无乱,还算安生。只是这几日不知怎么的,竟接连梦见多年前的事,梦见二位姐姐与哀家一同在家中下棋编络子的场景,睡得不太好,让御医开了些安神的药茶。哀家也到了悲春伤秋的年纪” “怎会,不过是偶然之梦罢了,无需放在心上。”他宽慰道。 “是吗”她默然片刻,“哀家倒是有些想念那段日子。姊妹和睦,家宅安宁,只知风月,不懂情仇,也未曾惹来死你我活的怨怼,每日只关心庭院中的枇杷可熟了阿霆,这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都这么多年了。” 阮方霆垂眸,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是啊,白驹过隙,本就如此猝不及防。”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用枇杷果砸在他头顶的小姑娘,今日已是万人之上。 “你站近些,离哀家这么远作甚。”她含笑。 他有些局促不安:“我身上戾气重,一会儿惊了你不好。且你现在的身份,我是不是该先按着规矩,行君臣之礼?” 闻言,她只是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宫里那些奴才,成天地‘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安,哀家都听烦了,你我难得一见,就省了这些虚礼吧。” 他目光黯了黯,虽未屈膝,还是恭敬地俯首叩拜:“草民不敢。” 这一句“草民”,就连她也怔了怔。 想想也罢了,尊卑有别,这本是世间规矩。 她问:“你此次来楚京城,可是上回哀家交代的事有了眉目?” 阮方霆点点头:“沈遇那老狐狸藏得极严,我查了数月才知晓,那个‘玉娘’当是一直被藏在犀渠山庄中,我派去的人曾看见云禾山中颜玉楼第九层,有人影晃过,玉娘极有可能藏身于此楼。” “既然猜到她的藏身之处,为何不将人带回来?”她拧眉问道。 阮方霆答道:“那颜玉楼看似把守松懈,却一直在沈遇的眼皮子底下,玉娘又是他藏起来的人,我曾试过一次,还没找到人,便被发觉了,只得暂且作罢。将玉娘带回来的事,须得从长计议,我定会将她带到你面前的。” 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玉屏曾是我二姐姐的心腹,当年追杀失败,已是留下了大患,若是沈遇从她口中得知了什么,此事就麻烦了。” “她已经被那场火烧得不成人样,能活着已是不易,想必不会轻易再招惹麻烦。” “不,你不了解玉屏,她对我二姐忠心耿耿,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定会想方设法地回到楚京报仇。沈遇既然去黎州将她救回,必定在谋算着什么,犀渠山庄的庄主夫人身份可不一般,不可掉以轻心。” 因着玉屏之事,她特意查过沈遇。 剑宗宗主,犀渠山庄的当家,在江湖上可是鼎鼎大名的人物,然世上少有人知,他多年之前曾与先帝及宁国公一同镇守边关,力抗塞外部族,听闻三人也当年也是莫逆之交,只是平定四方后,他便回到武林中去,再不问朝政了。 而他的夫人,乃是先帝义妹,长乐侯遗女永嘉太公主。这样的身份,竟甘愿嫁与一个武林中人,从此再未踏入楚京半步,也算个奇女子了。 但于她来说,这二人无论在朝在野,始终令她寝食难安。 她须得尽快将玉屏带回来,方能了却一桩心事。 当年被她带走的那个孩子,尽管阮方霆亲眼看着他跌落万丈悬崖,粉身碎骨,但她总觉得心中不安。 “玉娘的事我会着手安排,但云禾山是剑宗的地方,从沈遇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并非易事,且得等上一等。” 被此事扰了数月,她有些倦了:“若是真带不回来,便杀了吧,莫要让沈遇从她口中知晓什么” 阮方霆点了点头,转而道:“此来寻你,还有两桩事。当年灼华剑失踪,我便一直在江湖中打探。” 她一震:“可有消息?” 他道:“灼华剑的样式当世无二,数月前我打听到,数年前曾有一个铁匠见过,就在芜州城中,有个少年拿着剑,让他重新打了一副剑鞘。” “难怪这些年一筹莫展,原是换了剑鞘”她沉思片刻,问他,“可知那少年是何模样?” 阮方霆摇摇头:“时隔多年,那铁匠已经记不起多少了,且那少年一直带着顶箬笠,纱帘挡住了脸。” 她默了默:“这么说灼华剑是在芜州销声匿迹的,可有别的线索?” “芜州城外便是云禾山,那铁匠将当时打的剑鞘画了出来,虽有些细节记不清楚了,但那画上的剑鞘看来与剑宗的照霜剑有几分相似。我数月之前便派一人潜入了犀渠山庄夺取照霜剑,但不久之前,他已死在了一朝风涟中。” “是剑宗下的手?” “不,剑宗应当还没察觉到他的身份,下手的人,是红影教教主顾如许。” “那个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魔教教主?”顾如许这个名字,即便她身在楚京皇城,也有所耳闻,此人行事乖张,极不讲理,不知有多少人想取她项上人头,却都败在她剑下,“她怎会在犀渠山庄杀人?” “不知,但此人做事素来不问缘由,心狠手辣,之前黎州分坛被洗劫一空,便是她所为,护国令也在她手里,埋伏数次,都未能得手。”听闻九命死在她手中时,他亦是难以置信,红影教与剑宗仇视多年,顾如许被逐出师门之后,曾立誓不再踏入犀渠山庄半步,谁能想到她会出现在一朝风涟。 沈虽白屡次坏妨碍于他,他便想趁此机会除去这臭小子,将照霜偷回,一石二鸟。却不料顾如许横插一脚,让他损失了一个甲等杀手不说,沈虽白更是连毫毛都没少一根。 “护国令不可再拖了,它一日不在哀家手中,哀家便时刻胆战心惊,宁国公当年不知如何将其送了出去,哀家翻遍了宁国府上下,都没能找到。此物乃是能调动边关大军的兵符,切不可再流落江湖。”她厉色道。 “是我定会尽快将其寻回。” “灼华与照霜究竟是不是同一把剑,须得切实地弄清楚,凭沈遇和永嘉公主与先帝的交情,此事未必只是臆测。” “是。” “地牢中那人可有松口?”她目光一深。 阮方霆摇头:“他嘴硬得狠,这些年刑具都用尽了,他还是不肯说出另外一半护国令被送到了何处。” 她唇间溢出一声冷笑:“骨头硬有何用,这世上有得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继续审,直到他说出来为止,哀家倒要看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阮方霆心领神会地应下。 “此乃一桩事,还有一桩呢?”她提醒道。 阮方霆意味深长地望着她,迟疑半响,才决意说道:“我派去盯着顾如许的人,瞧见她身边有个少年,此人从未在江湖上有过行迹,他与顾如许极为亲近,行事做派绝非善类。殿中杀手打听出他的名字,似是唤作‘兰舟’,这是他的画像,你看看像谁。” 他拿出一幅画像,展开给她过目。 她本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并无多大兴致,但阮方霆展开画像的瞬间,她忽然浑身一僵。 只一眼,便让她震惊如五雷轰顶。 画上的少年眉目俊朗,似皓月清风,白衣红绫,长身玉立——这眉梢眼角,竟像极了当年的先帝。 “这”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错愕地望着他。 阮方霆眉宇紧锁,神色凝重:“你觉得这世上可有这等巧合?” 她陷入了迟疑。 画上的少年瞧着与当今圣上年纪相仿,就她所知,本朝这般年纪的皇子,只有两位。 一位是她亲子,一位便是死在荷华宫中的先太子裴君彦。 如此相像,就连年纪都这般凑巧,说是偶然,扪心自问,她又岂敢信? 她想起了当年玉屏带走的那个孩子,又想起了荷华宫中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那具先太子的尸体,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 “立刻彻查此人底细!哀家要知道他这辈子从襁褓孩童至今都在哪里!”她忽然慌了神,将那画像紧紧地攥在手里。 阮方霆道:“此人的确有些古怪,他与先太子究竟有没有关系却很难说,我当年亲眼看着那孩子从悬崖上跌下去,还搜了崖底,找到一具尸体,该是没有活命的机会。” “当年那具尸体早已摔得面目全非,如肉泥一般,如何看得清长相?”她越想越觉得心中难安,“若是你弄错了,若是裴君彦还活着” 她光是想想,都觉得发怵。 “别慌。”阮方霆想宽慰她一番,伸出手去,却觉得不妥,终究还是收回了手,“这个少年的底细我会弄清楚,只是红影教戒备森严,顾如许又极为护着这少年,要查也并非那么容易” “哀家给你一月时间,宫中私卫任你调遣,吩咐迭珠一声便可,务必弄清这个兰舟的来头,若是届时仍没有头绪”她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转眼中秋至,适逢晴空高远,今夜想必是明月朗朗。 难得的赏月之日,阎罗殿上下却都兴致缺缺,无心过节。今日之后不知哪日,武林各派便会攻上山来,虽有兰舟的计策,但众弟子依旧颇为忧心。 顾如许靠在圈椅上,皱着眉发愁。 “壮士,您一直叹气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啊。”哈士奇坐在她脚边,仰头望着她。 话音未落,又听她一声叹息:“最近闹心事儿还真多,你说我哪儿这么招人恨啊,成天有仇家寻上门来,这回可好,单挑不成直接群殴了” “您是个魔教教主嘛,拉仇恨是正常的。”哈士奇摇着尾巴,欢快地答道。 “仇家理不完,家里熊孩子还管不住,魔教教主这年头不好混啊”她感慨地望着卫岑带着一群弟子从门外经过。 那晚之后,她开解熊孩子不成直接给绕了进去,猛一口毒鸡汤,令她顿时不知自己要说什么了。 这几日,兰舟一直在里外走动,将琼山上下部署妥当,倒是她这教主,没派上多少用场。 她一面感叹反派只能做条咸鱼,一面好好回想了一下与兰舟认识的这半年中发生的事,该如何说呢,这小子的城府比她想象中可深多了。 临危不乱,布阵有方,此生阁好像也是他管着的,林煦他们似乎都对他颇为敬重,就连孟思凉这个一日不拆她台就皮痒的,同他说话,都好声好气的。 要不是她还能吊打这小子,她都要怀疑究竟她是教主还是他是教主了。 她说不希望他继续杀人,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却似乎曲解了一番。 至于曲解成什么样,她也说不清,大概就是她在说馒头,他给理解成了包子这种感觉吧 她愈发觉得管不住这小子了,论嘴皮子,她好像真没他溜,那个什么“善念”的故事,她听完都懵了,以至于三两句便被他绕了进去。 “我觉得或许你是对的”她若有所思地看了哈士奇一眼,“这小子不是个善茬,指不定比顾如许还难对付。” 哈士奇眨了眨眼:“防人之心不可无,壮士您明白我的苦心就好。” “教主!”这时,忽有两个弟子进来,肩上还扛着两担箩筐。 她一愣,怔忡地看着下头两担东西:“这是何物?” 弟子将盖在担子上的布帛揭开,里头装的竟是些手作的月饼:“这些是琼山寨的大牛二牛方才挑过来的,说是给教中过节。” 闻言,她这才想起今日本是要去寨子里“征粮”的,然眼下着实抽不出空来,便让人前去知会了一声,改日再去。没想到寨中村民竟做了这么多月饼,还专程送来。 “本座不是说过没有要紧事,不许村民到阎罗殿来的吗,怎么不听?”她先担心的,是与琼山寨之间的往来,会被有心人察觉。 下头弟子忙道:“大牛和二牛说,大伙儿都挂念着咱们,中秋节到了,担心阎罗殿没有做月饼,便送了些来,他们很谨慎,抄小路过来的,不曾被人瞧见,送来便离开了,就是怕您生气。” 她看着两担子的月饼,筐中还有余温,想必是刚出炉便装了急着送来的,竟连一口水都没喝上,又赶了回去。 这么一想,她便是有气,也都化作了无奈。 各大门派攻山在即,这阎罗殿都绷了好些时候了,难得过个节,还山上山下地巡逻,想想也累得很。 “这么多月饼,搁着也挺浪费的。”她释然一笑,“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如先过节吧。” ------题外话------ 斗篷女子的身份揭晓啦,上次在黎州遮掩得严实,这次又出来搞事了,太后是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中秋之夜 教主一声令下,弟子们便交代下去,拾掇拾掇过节了,紧张部署多日的琼山上下,顿时欢欢喜喜地筹备起来。诚然这会儿准备的确有些晚了,但俗话说得好,团结就是力量,里里外外地忙活了一阵,还真弄出点氛围来了。 系统晓得她素来心宽,但万万没想到这么紧要的关头,她竟然还有心思张罗着过节。 “成天搞得紧张兮兮的,夜里都睡不好,人家还没攻上来呢,我们先精疲力竭了,反而会弄巧成拙啊。”她一本正经地同它讲道理。 “我信你的邪”哈士奇翻了个白眼。 “难得过个节,他们好像也挺高兴的,阎罗殿总这么冷冰冰的也无趣得紧,大家伙都好几日没坐下来吃顿饭了。” 哈士奇面无表情:“您继续说。” “阿舒今日也该从青州回来了,当是为她接风洗尘也好。” “然后呢?” “嗯琼山寨送来的月饼挺好吃的。”她咽下手中最后一口月饼,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 “”行,终于说出真心话了。 它叹了口气:“您想过节,我不拦着您,不过还是得提醒您一句,留点心眼儿,武林中也不全是作风磊落之人,背后使阴招的不胜枚举。” 顾如许点点头:“比如长生殿?” 这个门派比她想象中还要能搞事,尤其是那阮方霆,真是什么样的门主养出什么样的下属,个顶个地嘴硬,非得逼到生死关头,才肯说句实话。打不过还要怼两句,明明能少吃点苦头,偏偏要先挨顿揍,要她说这就是欠,实锤的瓜皮门派! 不过那“孙焕”一死,一时半会儿阮方霆也很难再往剑宗插人了,这倒是能安生一段时日,不过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看阮方霆抢得这般起劲儿,她也怀疑那把照霜剑是不是流落民间多年的灼华剑了。凭剑宗的本事,搜罗到这么一把宝剑似乎也不足为奇。护国令当初也是在剑宗手里头攥着呢,要不是她眼疾手快,这枚令牌估摸着还藏在玉衡庄里。 她越想越觉得那把灼华剑极有可能真在剑宗,诚然她对剑不感兴趣,但阮方霆不这么想啊!就凭之前沈虽白那招仇的体质,一不留神万一给他杀了可怎么办? 为了自家金大腿,她也得留心一下灼华剑,只是她拿着兰舟给的灼华剑的式样查了好几日,愣是没在武林中找到与之相似的剑。 灼华剑乃是宫中锻造,剑鞘镶金镂雕,镌刻五爪游龙,龙身缀饰九枚珍玉,交错于龙鳞之间,华贵不可逼视。 江湖上若是出现过这样一柄宝剑,必然使人过目不忘,然稀奇的是,至今都未走漏半点风声。 拿着如此金嵌玉的剑,在江湖上行走,不出半日怕是就会被贼人盯上,着实招摇。 她将其与照霜剑的画摆在一处,发现这两柄剑的长短粗细都极为相似,若是在得到灼华剑后,给它换了副剑鞘,这一切似乎立刻就说得通了。 剑宗门内有私用的铸剑池,为灼华改头换面,也无需外头的铁匠插手,自然不会有消息走漏出来啧,看来这件事愈发耐人寻味了。 “长生殿杀手众多,敌明我暗,实在不利,您须得好好想想如何应付。”哈士奇道。 “这么防着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倒是更好奇阮方霆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朝廷流落江湖中的物件儿如此在意?究竟是他自己想要,还是幕后另有旁人在安排”她狐疑道。 “您觉得呢?” “不好说不过若真有人雇了长生殿来夺护国令或是照霜剑,此人必定与朝堂有些关联,毕竟谁也不会无故费尽心思去抢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玩意。” 哈士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您说得有些道理。” 她懊恼地啧了一声:“倘若真扯上朝廷,可就不好办了” 讲道理她这个“顾家后人”,保不齐还是个朝廷钦犯呢,莫不是脑子进胡萝北了才自己往枪口上撞。 天色渐晚,日近黄昏,季望舒从青州回来,本是听闻武林各派打算攻山的消息,火急火燎地赶回阎罗殿,哪曾想还没进大门便瞧见两个弟子正架着竹梯在屋檐下挂灯笼,阎罗殿中更是一派欢欢喜喜的气氛,里里外外哪有半点为之焦虑的意思,若不是手中还拿着此次与剑宗联手的门派名册,她还以为这不过是寻常回来一趟。 她唤来一个正在搬月饼的暗阁弟子询问。 那弟子忙行李:“魍魉使大人,您回来啦,教主方才还念叨您。” 季望舒皱了皱眉:“这算怎么回事?” 这会儿殿中难道不该正忙着商量如何应对武林各派吗?怎么瞧着其乐融融的? “因琼山寨的大牛二牛送了许多月饼来,教主吩咐了,今日赏月过节,除了不许饮酒贪杯之外,其余都可。”那弟子答道。 她一下没缓过这个神来:“过节?中秋节?” 她忽然想起今日的确是八月十五来着,但这种时候,是不是折腾得太喜庆了些? 那弟子实诚地点了点头。 “教主在做什么?”她问。 那弟子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教主应当在做饭。” “” 她快步朝后厨走去,还未到门前,便有阵阵香气扑面而来,而后便听见教主大喝一声:“卫岑!快帮本座切把葱花!” 她跨过门槛,便瞧见厨房里红红火火地忙活着,自家武功盖世的教主,正围着裙兜,撸高了袖子,正在灶台前一手提溜着活鱼,一手掂着铁勺熬汤汁,那条鱼被利索地掏空了内腑,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了,瞪着下头直咕噜泡的锅,垂死挣扎了两下。 而后,被直挺挺地丢了下去。 顾如许娴熟地一勺盖在那条还在扑棱的鱼脑门上,撒盐,放糖,丢辣子一气呵成,转眼间那条鱼便彻底沉默在汤料中了。 卫岑正帮忙切葱花,平日里拿惯了重剑的土匪,这会儿拿起菜刀来倒有些局促不安,切了两下还划伤了指头,一旁的林煦都没眼看了,夺过他手里的菜刀,让他一边添柴去。 直到他拿起刀,顾如许才晓得,原来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小哥哥刀工也十分了得,眨眼功夫,砧板上的葱便整整齐齐地切成了葱花,一抬手便将其盛入了碗中,搁在她手边了。 “林煦你行啊!快快快,顺便把那边的黄瓜也拍一下!”顾如许兴致高昂地使唤他。 “是。”他转身朝黄瓜走去。 似是恍了恍神的功夫,季望舒便瞧见教主将那条鱼盛了出来,潇洒地来了把从葱花后还淋了勺热油,顿时鲜香扑鼻而来。 看看眼前这让人活见鬼的一幕,红影教教主在做菜,红影教右护法在烧火,红影教左护法在拍黄瓜,堂堂萱谷赌仙心平气和地捣着蒜泥,还有一屋子暗阁弟子使着轻功屋里屋外地洗菜切菜 季望舒看得一怔一怔,愣是忘了自己来寻她是想说什么要紧事。 她冷不丁瞧见窗下站着的兰舟,他倚着墙,一脸没好气。 “兰公子,教主这是” “别问我,她爱怎样怎样,我是管不住了。”兰舟憋着气,冷眼望着天边晚霞。 季望舒云里雾里,刚想开口,顾如许突然欢欢喜喜地蹦跶了过来,手中筷子夹着一块糖醋排骨,趴在了窗上:“兰舟兰舟!快过来!” 他扭过头看着她:“干嘛?” “尝尝这个好不好吃!”她将排骨送到他面前。 兰舟眉头一拧:“你自己做的菜,自己不知道什么味儿?” 一句话,呛的顾如许登时面色一沉:“那你吃还是不吃。” 他迟疑片刻,臭着脸凑过去,还是讲那块排骨吃了。 “味道如何?”她一脸好奇。 他鼓着脸,将肉咽下去才道:“一般。” 她猛一瞪眼。 他默了默:“好吃。” 闻言,她这才笑容满面地收回了筷子,扭头瞧见季望舒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阿舒你回来啦!” “教主。”她拱手行礼。 “回来得正好!”她一拍大腿,招呼她进来,“快去帮帮思凉,把辣椒面磨一下!” “啊?”季望舒一愣,“哦好,属下这就去。” 她走到孟思凉身旁,许是之前因为岳将影提亲一事同他说话有些不客气,闹得有些尴尬,她犹豫了良久才伸了伸手:“师父,还有小钵和木杵么,教主命我来磨辣椒面” 孟思凉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将石钵和木杵拿来给了她:“在这捣吧,一会儿我同捣好的蒜泥一起拿过去给教主。” 他指了指自己旁边。 “哦。”她低着头,拿了几个干辣椒,放进石钵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捣着。 “你这么捣怕是得磨到天亮。”孟思凉无奈地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教她如何磨这辣椒面。 季望舒怔忡地盯着正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浑身一僵。 孟思凉适时地放开了手,对她笑了笑:“还记得当年教你捣药的时候,好像也是这般” “我忘了。”她有些慌张地打断了他。 他眼中闪过一抹细微的失落,只是勾了勾唇角:“的确是好多年前的事,你忘了也不足为奇。” 季望舒陷入了沉默,竭力让自己不做他想,一门心思地磨着辣椒面。这磨辣椒面看似轻松,但要磨出一小碗来,也须得费不少功夫,也难怪教主急着拉她来搭把手。 她捣了小半碗,额上便渗出了一层细汗,眼角也似是蒙了曾雾水,难受得很,她想也没想便用手一抹,刚刚摸过的辣椒粉登时刺得她双眼一眯,眼泪止不住地涌了上来。 “阿舒!”孟思凉立刻将木杵和石钵推远些,扣住她的手腕,以免她情急之下再用手揉眼,“我看看” 他将她的手拉开,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 这辣椒似乎极辣,方才揉的是右眼,已经红了一片,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用干净的帕子,沾了些清水给她擦了擦,又拿出一小罐膏药抹在她眼角,将她扶到一旁坐下。 “一会儿就不疼了,忍一忍。”他温声道。 药膏清凉得很,恰好镇住了那股子火辣辣的疼,他一直摁着她的手,不让她去揉眼睛,稍过片刻,她便觉得好些了。 孟思凉看着她闭着右眼,眯着左眼的样子,不由得好笑地点了下她的额:“都多大人了,竟被辣椒熏了眼。”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一时忘记刚碰过辣子了” 她稍稍缓了缓,回来磨完了剩下半碗辣椒面,孟思凉将两碗作料一并端去给顾如许,供她做一碗辣子鸡。 没一会儿,兰舟也被拖进来,跟林煦一起择芹菜,他一瞧就是个没做过杂活的小公子,一杆芹菜硬是给他秃噜成半截光杆还不晓得停,得亏林煦眼疾手快,最后才好歹择出一碗芹菜来。 众人忙活到天黑,做了一桌子菜,卫岑扛了张大桌子搁在院中,他们便头顶明月,耳闻清风地过起了中秋节。 “以往八月十五不是在青州便是在别处分坛走动,确实有好些年没好好过个中秋了。”看着满桌的佳肴,季望舒不由得有些感慨。 还记得小时候在家中过节,府上总是热热闹闹,娘总是跟她讲起嫦娥奔月的传说,一年年不厌其烦,家中的月饼都是娘和大娘一起做的,软馅儿酥皮,令人唇齿留香。她和哥哥总是淘气地添乱,爹不痛不痒地呵斥几句,也就罢了 多少年了呢,没有像这般围坐在一起,热饭热汤,还有月饼,这一切倒像是梦一样。 “别愣着呀,都坐下!”顾如许招呼他们。 此时其他弟子也都将饭菜端回去,三三两两地围坐着享用,这庭院中只有他们几人,这顿团圆饭,着实温馨。 众人坐了下来。 “今日不能饮酒,实乃憾事一桩,不过这茶也是上好的,便暂且以茶代酒,过个中秋节吧。”顾如许端起茶杯,先干为敬,“愿咱们红影教诸事顺利,长长久久,酒足饭饱,不愁吃穿!” 这句吉祥话说得实在,孟思凉不禁笑出了声:“教主说得好,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千秋万代好多了。” 求得太多,反而容易马失前蹄。 “教主英明神武,一统江湖是迟早的事,长长久久便在那之后,自然顺利成真!”卫岑扬手敬了她一杯。 顾如许今儿心情甚好,就心安理得地接下他这波教主吹了。 这番暖心窝子的家宴,令兰舟的脸色也缓和不少,或许船到桥头自然直,是他过于忧心忡忡了。 众人推杯就盏,享用佳肴,顾如许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肉,冲他眨了眨眼:“多吃点肉,才能长个儿” 他眼下才跟她差不多高,俨然一副朗朗少年郎模样,不过都说男子抽条比较晚,她寻思着赶紧给这小子补补,平日里多炖点大骨头汤,免得日后媳妇儿嫌他矮。 兰舟白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将她夹的肉吃了。 林煦也给季望舒夹了块鱼肉,放下时,另一边的鸡汤也搁了下来,眼中只有辣子鸡的季望舒尴尬地抬起了头,看了看那自家哥哥,又看了看旁边不嫌添乱的师父,不知先吃哪一个才好。 “她喜欢吃鱼。”林煦道。 “喝汤养胃。”孟思凉丝毫不让。 季望舒实在懒得理他们,沉默着又夹了一块辣子鸡。 林煦:“” 孟思凉:“” “我又没断手断脚”她无奈地咕哝了一句。 顾如许看着他们仨,忽然觉得若是此时岳将影那小子也在,保不齐又是一台戏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的鱼肉,咬了一口,吐出三根刺来,竟有些想念在一朝风涟时,总是剔光了刺才送到她面前的鱼肉了 与此同时,云禾山。 韩清入一朝风涟寻沈虽白时,他正在竹林中练剑,天色都暗了下来,也不晓得他练了多久。 “大师兄!”他唤了一声。 沈虽白便收起剑,从林中走了出来:“何事?” “宗主与诸位长老唤你即刻去项脊殿。”韩清顿了顿,“各派掌门已经送了书信来,我听闻三日后便要启程去琼山。” 沈虽白的目光沉了沉:“知道了,这便去。” 说罢,他回屋齐整了一下仪容,随韩清一起离开了一朝风涟。 关上竹屋的门时,天上明月高悬,朗朗夜星争辉。 ------题外话------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教主大人是被内定了,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红影教牛郎团还是可以供君挑选的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唯情最伤 羹尽茶凉,阎罗殿中众人坐在一处吃月饼。 卫岑端来一些消食的酸梅汤,顾如许还是吃得撑了肚子,坐在树下哼哼。 兰舟说是有些累,已经回去了,卫岑正与孟思凉说着绕指柔的事,季望舒则坐在树上吹吹夜风。 顾如许将怀中留了许久的白穗子丢给林煦:“喏,有人托本座送你的中秋礼。” 林煦诧异地看着手中的穗子:“谁?” “弘威将军府的小郡主。”她面露狡黠,低声道,“人家编了好几日,给你挂在笛子上的,可别转头就给丢了。” 他低头看了看腰间玉笛,攥着穗子犹豫片刻,将其挂在了笛尾。 见状,顾如许目光微闪:“那小郡主对你挺好的,你上回说丢了她送的香囊,她瞧着有些难过。不是本座说你,你就算真不喜欢那香囊,悄悄丢了就是,还非得让人家晓得” 林煦皱着眉,踟蹰片刻,低声道了句:“没丢。” “什么?” 他干咳一声:“那香囊其实没丢。” 对着教主,他自然是不会撒谎的。 顾如许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陡然一亮,意味深长地打量这他。 哎呦喂,神仙小哥哥还是有几分人情味儿的嘛 “没丢就好,没丢就好”她的嘴角渐渐上扬。 又闲坐了一会儿,众人便散了。 孟思凉拿了些罐罐回半山小筑,腾不出手来提灯,季望舒便送了他一路。 他一度沉默着,她也不知如何开口,便就这么半干不尬地走到了半山小筑前。 将那些罐罐放下后,她犹豫许久,终是先与他说了话:“最近可是还要配什么毒么?” 孟思凉点了点头:“绕指柔还有些问题,须得再试一试。” “哦”她觉得说不下去了。 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只香囊地给她:“听闻你近来睡得不踏实,为师在这香囊里放了些草药,你夜里搁在枕边,能安神。” 她接过那香囊,定神望着他,似乎有满腹的疑惑无从问起,被深埋在心里好多年的那些话,也都变成了呼之欲出却又哽咽在嘴边的无言,她沉默良久,问他:“你现在这算什么,怜悯我吗?” 看着她求而不得,看着她的心被揉个稀碎,好不容易才慢慢拼凑起来,这一个巴掌一个蜜糖有意思吗? “我只是想照顾你。”他顿了顿,“毕竟你是林兄的女儿,我在他坟前立过誓,有生之年,都会照顾好你。” 闻言,她无力地笑出了声:“就因为这个?” “嗯。”他暗暗垂下了眸。 “就连那些年在萱谷,你都只当我是需要照拂的故友遗孤,哪怕一点一点别的想法都没?”她就这么望着他,小心翼翼地怀揣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期望,盼他能说点别的。 然他只是稍一犹豫,便说出了四年前烙在她心上的那句话:“我对你,只有故友之托,师徒之谊。” 她感到心口仿佛被人捅了一刀子,那么疼,即便过了四年,她以为早已医好了这道疮疤,再揭开来,却还是锥心刺骨一般。 她揪着衣袖,不死心地逼迫他:“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他抬起眼,明月朗朗,映照在他眼底,却只照出一片刺骨的薄凉。 “我对你,只有故友之托,师徒之谊,再无其他你可听清了?” 一字一句,将她的心再次千刀万剐。 她微微一晃,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身子,让自己不至于太过丢脸。 “好,我听清了。”她转过身,望着一片漆黑的前路,握紧了手中的灯笼,带着最后的一丝挣扎,甚至连自尊都暂且不顾了,颤抖着对他道,“岳世子昨日寄了些胭脂水粉到此生阁,向我道了声中秋安好,说他这几日要随岳将军去边关,好些时日才回,届时给我带一些边城的首饰和点心。” 他目光一黯:“他记挂你,那很好。” 她低头凝视着脚边的灯火,那样暖的颜色,却让她感到冷得钻心。 “我决定好了,待他回来,我便将那支簪子送去弘威将军府,他若是真想娶我我便嫁。”她静静地等了许久,身后都 没有任何回应,她抿了抿唇,似是掐灭了自己最后的自尊心,对他道,“若是你现在挽留我一句,让我不要嫁,我就不嫁了。” 她甚至不求他能说些她想听的话,只要他说个“不”,她也认栽了。 可是没有。 身后的人,吝啬到连一点声音,都不肯对她流露。 她心里苦得发酸,似是被掐住了那唯一的一点软肋,疼得她喘不上气,可她仍旧望着今晚的月色笑了出来,只是温热的泪也含在眼中,她仰起头,死死地抠着掌心,不让它没出息地掉下来。 “那我先走了。”她的声音在忍不住地发抖。 孟思凉点了点头,叮嘱她:“山路崎岖,小心些。” 她觉得自己的双腿重得可怕,废了好大劲儿才迈出这一步,而后,她提着灯,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地朝山上走去。 孟思凉眼中的她,一如往常,潇洒清丽,风掀起那裙角,翻飞如炼。 可在他看不见的前方,活得骄傲又恣意的季望舒,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甚至连抽噎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她走过了蜿蜒的山道,渐渐走入他看不见的拐角,他在门前站了许久,夜露加身,凉的钻心,他望着那盏灯火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缓缓地松开了袖下的拳。 那掌心,早已被掐得鲜血淋漓,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垂下眸,想笑,却发现她走远后,连勾一勾嘴角,都觉得分外吃力。 他转过身,慢慢地走回了屋中。 顾如许睡到半夜,忽然听到门外咣当一声,她困得眼皮都撑不开,心道是哪个吃饱了撑的搅她好梦,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没过多久,又是咣当一声。 哈士奇过来将她刨醒:“壮士,屋顶好像有人” 她懊恼地蹭了蹭枕头,咕哝:“野猫吧” “不像啊,您还是出去看看吧。”哈士奇忧心道。 “哎呀不去!”她烦躁地拱进被窝。 第三声“咣当”从门外传来时,饶是顾如许这等嗜睡如命的人都忍不下去了,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哈士奇都被她这冷不丁地吓了一跳! 她憋着一肚子起床气,连外袍都懒得披,被褥一卷便大步走出门去。 庭中月光敞亮,照得叶面如霜,她刚踏出门,便眼见着从屋顶上抡下一只酒壶,砸在地上跌个片儿碎。 她方才就是被这动静吵醒的。 好家伙,她倒要看看是哪个小王八羔子大半夜不睡觉在她屋顶上喝酒!不晓得魔教教主起床气很大的吗! 她裹着被子,走到台阶下,仰头望去。 月满华庭,刺得她眯了眯眼,她忍着疼努力看清了那“小王八羔子”的长相。 “那不是季望舒么?”跟出来的哈士奇诧异道。 正打算撸袖子同她“畅谈人生”的顾如许顿时一怂,放下了袖子的同时,又裹紧了身上的被子,不明所以地冲屋顶上喊:“阿舒——你这个时辰不去歇着,蹲本座屋顶上干嘛呢?” 四下一片寂静,她也不便嚷得太大声。 屋顶上的人没有反应,依旧一盅一盅地喝着酒,喝完了便朝下扔。 顾如许心惊肉跳地躲过了两个,更不明白这算什么状况了。 “她该不会梦游吧?”哈士奇看得下巴都合不上了。 “不像啊”顾如许啧了啧,“哪有人梦游喝这么多酒的。” 她思量了片刻,决定还是上去看一眼。毕竟是自家的小姐姐,这又灌酒又吹风的,别给弄出病来。 她本想轻功一踏,潇潇洒洒地飞上屋顶,但又怕真吓着小姐姐,最终还是迂回着爬上树,踩着树干攀了上去。 “阿舒?”她小心翼翼地挨过去,蹲在季望舒跟前,冲她挥了挥手,“你在这干嘛呢?怎么喝这么多酒?” 季望舒喝得醉眼朦胧,茫然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教主?我这是在哪?” 得,这是喝断片了。 顾如许耐心地对她道:“这是本座院里的屋顶,你已经往下砸了五个酒罐子了。” 她还以为遭贼了呢。 季望舒喝得上了头,脸颊泛着诱人的瑰红,迷蒙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回了点神。 “教主您怎么在这?” 顾如许叹了口气:“本座是被你吵醒的。” “那还真是对不住了教主”她又灌了口酒,山风吹来,夹杂着湿冷的夜露,冷得人一哆嗦。 不知是醉了还是怎么的,季望舒忽然就委屈地瘪了瘪嘴:“教主,冷” 这小可怜的模样令顾如许瞬间没了辙,将身上的被褥匀出一半来,盖在她身上。 哪成想她突然靠了过来,顾如许猝不及防,慌忙接住她的脑袋,将其搁在自己肩上:“怎,怎么了?” 她浑身的酒味,熏得她都有些发晕,天晓得她是不是打算把自己喝死。 顾如许看不过眼,夺下了她手中的酒盅,放到自己身后:“别喝了,跟本座说说到底怎么了。” 方才吃饭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几个时辰功夫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季望舒忽然就笑了起来,悄悄伸手想去够那酒盅,可惜眨眼间就被顾如许抢先一步。 “不说本座就不给。”她举着最后一盅酒,不许她碰。 季望舒有些懊恼,靠在她肩上,哪还有平日里昭昭如明月的样子,整个人像是蔫了一般,软绵绵地耷拉着。 沉默了许久,就在顾如许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听见她的声音。 “我原以为只是因为我追不上他,没想到从始至终,他压根就没想让我追上” 这话一听,顾如许便猜出了些端倪:“是不是思凉同你说了什么?” 自从晓得这姑娘心里的人是谁后,她一度以为岳将影没戏唱了,但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她不知孟思凉是怎么想的,但阿舒就是个死心眼儿,能让她喝成这样,不知是说了多重的话。 季望舒呵了一声:“他说不说有何分别,反正结果都一样” “怎么就一样呢,你” “教主,我决定嫁给岳将影了。” 她突如其来的一句,直接把顾如许整懵了。 “啊?你要嫁给谁?” 季望舒的笑平静得不大寻常:“楚京,弘威世子,岳将影。我过几日便将那支比翼步摇寄给他。” 顾如许难以置信:“这,这么突然?你怎么就决定嫁了呢,可别为了什么报仇胡来啊!”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他这等愿意在我这般女子身上花心思的人实在不多,或许是他赠的胭脂水粉我也觉得不错或许是有些累了。我好好想过了,他其实是个不错的良人,说话不中听了些,但本心不坏,不过是弘威将军府恰好能帮上我的忙,除去这些,他也是个极好的人。” “你可别冲动。”顾如许不知怎么说才好,但她似乎已经想得极为透彻了。 “我没有冲动。”她揉了揉眉心,想证明自己是清醒的,但脑袋却昏沉得抬不起来,她只得靠在顾如许肩上说下去,“我曾爱慕过一个人,这人救过我性命,教我本事,给过我一个家,我也曾为之不顾世俗眼光,不惧流言蜚语,只想让他晓得我是如何地想陪他一生。 后来我发现,奋不顾身的是我,横冲直撞的是我,遍体鳞伤的还是我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他的心从未动摇过。 我追了好多年,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一点用都没有。我追不上了,也追不动了,不想追了” 顾如许感到有温热的水滴在她手中,她晓得那是什么,却不愿戳破。 “你能放得下吗?”她如是问。 季望舒望着天上的圆月,今日之后,它便要开始由盈至缺,就像她藏了四年的思慕,终将一点点地消散。 “一时半会儿可能还放不下吧”她叹了一声。 这世上能放下的,大概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只是累了,想停下来看着他走远罢了。 “有些人明知道碰不得,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他近些,但他哪怕回应我一点,我就知足了。”季望舒这会儿把从前无暇细想的过往都记起来了,一口苦酒入喉,呛得她直掉眼泪。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直银蝴蝶簪,样式极为寻常,她却当个宝贝似的不肯放。 这世上有太多求而不得,看得多了,本以为早就不在意了,但切身体会,才晓得无论多少次,都疼得无以复加。 她将四年前的答案再听他亲口说出,仿佛就为了证明她这些年做了多少无用功。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人,却怎么都碰不到 顾如许拍了拍她的肩,轻声细语道:“错不在你,你要是想哭,就哭吧。” 季望舒靠在她肩头,无声无息地掉着眼泪,仿佛要将这四年的委屈都哭出来,顾如许觉得难受,端起酒盅仰头饮尽,算是陪她喝一场。 这个要强的姑娘,从第一回见面,她便觉得她如阳春薄雪消融,落落大方,尽管那时将她错认成了男子,但这丝毫不妨碍她那样讨人喜欢。 她武功高强,精明能干,操持着整座此生阁,从不见她怨怼一句。 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就连哭的时候都不敢让人听见。 光是想想,她都觉得揪心。 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除了陪她哭,似乎也束手无策了。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无论如何都难以触及的心上人啊不知为何,她竟有些感同身受的伤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给不了你的真相 季望舒最终还是把自个儿折腾病了。 顾如许本想陪她一醉方休,可惜剩下的那几盅酒实在不足以灌倒她,她喝了个底朝天,倒是愈发清醒了。 季望舒起初靠在她肩上,遭不住了,一耷拉便倒在了她腿上,她索性将腿放平了,给她膝枕。她躺在那,身上裹着被褥,像是要把自己包成个蝉蛹,许是喝醉了,竟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起从前的事了。 那段本是平平无奇的过往,唠唠叨叨的师父,还有漫山遍野地长着草药和毒药的萱谷,从她口中说出来,仿佛是她这辈子去过的最好的地方,遇见的最好的人。 顾如许就这么静静听着,时而“嗯”两声,表示自己还在听。 手中的酒盅骨碌碌地滚到屋檐边,躺在她腿上的姑娘渐渐没了声音,她低头看了看,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地将她从屋顶上背下来时,哈士奇已经趴在廊下等了许久,颠巴颠巴地跑过来。 “壮士,怎么样了?” 顾如许摇了摇头,轻声道:“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让她歇一会儿吧。” 她将季望舒背进屋中,让出了自己的床,给她盖上被子。 季望舒的脸喝得红彤彤的,就连梦里都不踏实,时不时总掉眼泪,她只得打湿了帕子,先给她抹了把脸,坐在床边无奈地叹息。 哈士奇爬过来,看着季望舒哭肿的眼,歪了歪脑袋:“她这是失恋了?” 在它的认知中,人类,尤其是姑娘家家,只有在失恋的时候才会如此失魂落魄的。 顾如许瞥了它一眼:“这事儿难办了,我一个魔教教主,还得做情感顾问这种活吗?” 它想了想:“如果有必要的话,您可以试试。” “”怎么感觉她这教主有当爹又当妈的,成天都在操心自家下属的身心健康? 她绑季望舒掖了掖被角,又从橱子里拿出一床被褥来,铺在了美人靠上。这被褥还是入秋后怕她夜里不晓得多添一床褥子,兰舟派人送来的,眼下就这么将就一下吧。 她将褥子一卷,一半垫着一半盖着,缩成一团,赶紧睡觉。 天塌下来也明日再折腾吧。 然翌日,季望舒就病了。 看着满面通红还发着热的季望舒,她手忙脚乱地翻墙去隔壁,从被窝里刨出了兰舟,连句解释都没有,又翻墙将他拖了过来。 兰舟顶着还没来得及梳理的乱发,臭着脸给季望舒把脉,片刻之后撂下一句:“着凉了,还喝了不少酒。” 啊。 顾如许抖一激灵。 得,昨晚的风是有点大,她还在屋顶上喝了那么多酒。 兰舟上前一嗅,顿时皱起眉来:“你也喝酒了?” 她浑身一僵,立马心虚地比了个小指头:“我就喝了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她犹豫片刻,伸出了三根手指:“三盅” 兰舟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 她挠了挠头:“这不是阿舒心情不好么,我也没喝醉啊!” “你还有理了。”兰舟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没怎么样,“下不为例,如今可不是一醉方休的时候。” “晓得了晓得了,你快给阿舒开点药吧”她忙把这章揭过去。 兰舟摇了摇头,转身去案边写方子:“她喝了太多酒,本就不该吹风,夏至之后山中凉气渐盛,何况都过了中秋,怎可如此糟践自个儿的身子?” 顾如许看向榻上躺着的季望舒,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也没法子嘛” 不过昨晚明明她穿得更少些,给吹病了的居然是阿舒,她今早起来打了两个喷嚏就没什么事了,还真应了这小子当初那句话,反派b一ss果真壮如牛。 “阿舒!”孟思凉和林煦赶过来时,兰舟的方子也开完了,吩咐下去抓药。 这二人看来都是还来不及拾掇自己,听到消息就着急忙慌地过来了,一眼望见季望舒躺在那,孟思凉三两步便上前,先替她把脉。 “兰舟说了,她是给山风吹病的。”顾如许还记得昨晚伤心成那样的阿舒,这会儿看见孟思凉就觉得脑阔疼,“她喝了不少酒,糊涂了就蹲在本座屋顶上,本座发现她时,她好像已经在屋顶上坐了许久了,若不是喝了那么多,也不至于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孟思凉望着烧得稀里糊涂的季望舒,他探了探她的掌心,一片滚烫。 天晓得她昨日究竟是如何作践自己的,要不是教主将她搬进来,这会儿还不知该去何处找她。 林煦上前看了一眼,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二话没说便照着孟思凉的脸来了一拳! “林煦住手!”兰舟立刻上前拉住他。 顾如许吓了一跳,忙扶了孟思凉一把,好家伙,这一拳打得够狠,血都出来了。 “你又对她说什么了!”林煦怒不可遏地瞪着孟思凉,“每次她把自己折腾成这样,都是因为你,四年了,孟思凉你有没有长心肝!” 他自己的妹妹,是个什么性子他最是清楚,自从林府没了之后,她也要强了起来,这些年她唯一让自己喝醉的那次,便是四年前,被孟思凉拒绝之后,她独自跑出了萱谷,找到他门前,同他喝了整整一夜的酒。 那样的阿舒,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现如今,又是如出一辙! 这世上除了孟思凉,还有谁能让阿舒这么伤心? 孟思凉不闪不避地受了这一拳,换了片刻才站稳,擦去嘴角的血迹,走到床边,平静道:“我先带阿舒回屋,她需得静养,一直在教主屋中不大合宜。” 林煦一步拦在他和季望舒之间:“你今日不说个明白,休想靠近阿舒半步!” “没什么可说的。”孟思凉淡然道。 这副仿佛事不关己般的姿态令林煦更为恼火,扬手又砸了他一拳! “你要是这么想打我,今日给你这个机会。”孟思凉爬起来,还未站稳便再挨了一拳。 “行了!别打了!”顾如许看不过眼,将这二人分开,“阿舒还要休息,林煦你别胡闹了。” 她少有动怒的时候,林煦捏了捏拳,转身将季望舒卷着被子抱起来:“教主,属下先带阿舒回去。” 顾如许点点头,他便抱着季望舒走了,经过孟思凉身边时,稍稍停了停。 “你为我治眼睛,我记着这恩情,但你这么对阿舒,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说罢,他大步走出了这扇门。 孟思凉在那站了许久,看着空荡荡的床榻,一言不发。 “我去看看药抓来了没。”兰舟对她使了个眼色,也走了。 顾如许看了看孟思凉,不知为何,竟觉得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明明是他先伤了阿舒的心,最后难受的,倒是他自己。 “你俩何必呢”她真替这师徒俩感到膈应。 午后,兰舟开的方子煎成了药汤,听闻季望舒服下后好了一些,只是人还没醒过来。林煦替她去了趟青州,宁静的小院里,停着几只鸟雀,枝头的叶子开始转黄了。 孟思凉站在那扇门前,犹豫了许久,抬起的手又放下,放下之后想了想,又再度抬起来,反反复复,就这么半干不尬地僵持着,手中的药罐都被捏得发烫了。 头顶冷不丁传来顾如许的声音:“都到这了,还怂什么?” 他惊愕地抬起头,瞧见她正在屋檐下倒挂着,突然这么一出声,吓得人心头一咯噔。 他松了口气:“教主,您在这干嘛呢?” “等你啊。”她松了松腿,从梁上跳下来,落在他面前,掸了掸衣裳,“本座都在这等了一个时辰了,还疑心你是不是半路被哪里的树藤缠住了。” 他一脸狐疑:“您等我做什么?” 她眨了眨眼:“里头躺着的那姑娘,便是本座等在这的原因。你是来看她的吧,临门一脚居然还不好意思进去,你说那些话来伤她的心的时候,怎么没犹豫过?” 孟思凉一噎:“您听谁说的?” 她负着手慢慢踱过他面前,不急不缓地道来:“都说酒后吐真言,昨晚呢,本座恰好捡到了喝得酩酊大醉的阿舒,都不消问,便听她说了不少事,包括当年她在萱谷,是如何被自己的师父狠狠地伤了心的” 闻言,他猛然一僵,许久说不出话来。 她望着那道门,叹了口气:“阿舒是个好姑娘,好姑娘是用来捧在手心儿里疼的,你要是真舍得下,本座也就不说什么了,一切随缘。但你看看,你还不是站在这了?手里那什么,是给阿舒的吧?” 他此时就是想藏也晚了,默默别开脸。 “你装有什么用?挂念便挂念,说句实话能少你块肉不成?”她就见不得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 “阿舒同本座说了许多,她说她累了,追不上你了,四年了,她想停下来歇一歇。她还说,要嫁给岳将影,过两日便把那支步摇当定情信物寄出去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她晓得别人的终身大事,最好不要瞎张罗,世间万千事,唯有“情”管不得,但看着那样的阿舒,她总归还是于心不忍,出来插一句嘴。 孟思凉忽而一笑:“她是真的要嫁给岳将影了” “所以你要是舍不得,趁早说啊!”她看着都着急。 他却是摇了摇头:“即便舍不得,我也不会再拦着了,我和阿舒在一起,是耽误了她。” 她眉头一皱:“就因为你俩是师徒?兄弟,你觉得谁在乎这个啊?这里可是红影教,本座说了算,谁敢多说一句,本座先卸了他的下巴!” “不是。”他眼中闪过一抹苦涩,“不是因为这个” 他从不是那等固守礼法,不可变通之人,当初不过是一时兴起,才教她本事,师徒二字,算个什么? “那是为何?”她愈发想不明白了。 他却一度沉默,不肯说下去。 顾如许有些恼火:“你且当本座是个桩子,是块石头,说句真话,本座指天发誓,绝不让第三人知道!更不会告诉阿舒!” 孟思凉看着她,似是觉得她这誓发得还算真诚,犹豫良久,叹了口气,终是道出了原委。 “教主,我恐怕活不过三十岁了。” 他说这话时,眼里甚至还有笑意。 顾如许一下没反应过来:“你,你说笑呢吧” 他弯了弯嘴角,认真地望着她,伸出了自己的左手,从腕上的经脉中延伸出一条青黑的线,纵卧在他的小臂上,像一道可怖的旧疤。 “江湖上传言,萱谷驻颜有方,从不曾见过萱谷谷主鹤发鸡皮,垂垂老矣的模样,我的师父,不过出谷两回,便被认为是人世间最好看的男子,惹得不少姑娘一见倾心但他死的时候,也不过三十五岁。” 他还记得,师父临死前将他交到跟前,传他萱谷毒谱时,也告诉他,萱谷为何,从没有年迈的老谷主。 “萱谷中长着数不清的毒花毒草,也有不少珍奇草药,毒医一脉相承,谷中弟子在被定为下一任谷主之后,便会开始学历代谷主留下的制毒制药的秘法,每一日,都要接触不同的毒药,为了能领悟其中奥妙,势必要切身体会,给自己下毒之后,再想法子解毒,有时一日之内,要试十几种毒药。” 顾如许诧异地瞪着他:“萱谷就这么谷主的?” 他笑了一声:“不然你以为萱谷为何能凭着那么少的弟子,却被誉为江湖第一毒门?” 他顿了顿,继续道:“将阿舒带回萱谷,是无奈之举,她是我故友之女,在找到林煦之前,总要带在身边,我才能放心。去楚京接她时,我刚刚出关,这条虬疤也是那日出现在我左手上的,起初并没有这么粗,但日复一日,我就这么看着它长大了虽说每一种毒药都被我解了,但是药三分毒,何况那本就是剧毒,不知从何时开始,它们便在我体内沉积下来。我曾在师父手上也看见过这样的一条疤,师父死的时候,它恰好蔓延到师父心口。” 顾如许吃了一惊,扣着他的手腕,仔细看着这条青黑的线:“这么说它现在又长到你身上来了?那你岂不是” “我多半也难逃一死。”他平静地笑着,望向那扇门,似是要透过这门扉,望见里头的人,“我只是教了她一些制毒的本事,并未真的收她入萱谷,除她之外,我也没有再收其他徒弟,我死之后,萱谷再无传人,也就再没有什么看似长生不老的萱谷谷主了” 这样一代接一代的传承,究竟有何意义?不过是争个面子,始终舍不下罢了,他师父临终前的遗愿,也是希望他做个了断,如此一来,也算替师父做完了最后一件事了。 “你!你怎么能这样?”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他,“阿舒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想陪你一辈子呢!” 他莞尔:“所以,我不能让她如愿。” 许是一直在外奔波,平日里也不曾好好休养,胳膊上这条线近年蔓延得愈发快了,他可以回萱谷,但他放心不下他的阿舒。没有他在,万一她受伤了怎么办,中毒了可有人救?她那么想报仇,遇上危险,谁会帮她一把 这些,他都替她想到了,所以当初才会跟着她出谷。 “反正我也没几年好活,不如多看看她,说不定能看到她大仇得报,开心的样子,她这些年,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如何替 死去的爹娘报仇雪恨,我拦不住,只好陪她一起折腾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只是自家小徒儿闹着要买一串糖葫芦,他便陪她去买回来一般简单。 “阿舒若是晓得了可怎么办?”她简直不敢想象季望舒知道这件事后,会崩溃成什么样。 “她不会知道的。”他似乎早已想清楚了,“等这条线长到我肩上,我便寻个借口离开。” “你要回萱谷吗?” 他摇头:“不回去,她万一去谷中找我,看到我的尸体可不行。” 他都想好了,届时毒发,他就去找一个人迹罕至的山野,或是沿着河流往上走,在一个她许多年都不会找到的地方,静静地咽气就好了。 何必死得人尽皆知,身后之事,管他办得风不风光,最后还不是一抔黄土给埋了。 他在乎那些作甚? 让他左右为难的,只是他的小丫头会不会因为他死了,在他坟前哭罢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因果终有报 顾如许气红了眼,憋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只能这么干瞪着他。 系统给的那些丹药没法解毒,况且他这根本就是长年累月攒出来的余毒,又杂又乱,若有法子治,萱谷那些谷主岂会年纪轻轻就丧命? 她想立刻让阿舒知道,这个混蛋师父究竟瞒了她多大的事,可看着他腕上的那条线,又觉得难以说出口。 他费心瞒了她那么多年,看着她伤心成那样,都没有说出来,就是因为连他这个毒仙都没法子治的病,便是让她知晓了,又能如何?陪他一起等死吗? “教主,您方才可是发了誓的。”他郑而重之地提醒她。 她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里,忽然有种被强塞了一口套路的憋屈感,恼火地直跺脚:“你特么就是个大猪蹄子!” 她懒得再管了,转身便离开了这院子。 孟思凉默了默,终于推开了那扇门。 屋中弥漫着药草的味道,点了宁神香,榻上的女子合着眼,额上发了一层虚汗。 他洗净了帕子,给她擦了擦,而后在床边坐下。 这样一幕像极了四年前,他好不容易将跑出谷的她抱了回来,那时的她还是头一回喝酒,哪里吃得消那样烈的酒,还喝了好几坛,足足病了半月才好些。 他无声地叹息着,将手中的药罐揭开,舀了些膏药,抹在了她额上。 清凉的药渗入肌肤,她顿时皱了皱眉。 “师父”她病得都糊涂了,喃喃地唤了一声。 他的手一僵,缓缓收回了勺子,将掌心覆在她额上,再轻轻地将药揉开。 “师父在。” 中秋深夜,顾如许陪着季望舒喝闷酒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楚京城,却有一人趁着夜色,走进了儒林阁。 适逢佳节,楚京城街头巷尾早早便热闹了一回,宵禁之后,便只有数盏灯火还亮着,在风中阑珊摇曳。 而儒林阁中,似乎从未与之交集过,零星的灯盏,就连脚下的路都照不亮。 明月倒映在池塘中,风吹得浮萍一晃,便化作细碎的涟漪散开了。 几只夜莺在墙头叫唤,见有人来,匆忙飞离。 哈着腰的小太监提着一盏紫珠顶的垂丝八面灯在前头引路,昏黄的烛火照亮了一双黑缎面金丝绣龙纹的皂靴,来人步伐稳健地走过抄手游廊,径直朝最里面那座院落走去。 他身后还跟了人,皆是禁军官甲,如此深夜,四周静得有些瘆人,竟无人敢多言一句,这一路便只有脚步声。 穿过寂静的庭院,便可见灯火寥寥,越是往里走,四下越是昏暗,小太监掌着灯,谨慎小心地留意着前头的碎石杂屑,早早地将路清出来,以免跌着身后的人。 最深处的小院,幽静如在世外,墙边的常青藤,都快将院门遮蔽住了。 禁卫军上前,正欲劈出一条路来,却被身前的人拦了拦。 “这些藤蔓生得挺好,砍了可惜。” 闻言,小太监忙心领神会地上前,将藤蔓拨开了些,腾出路来。 “你们在门外候着,不必进来。”他沉声道。 禁卫军跪下称是。 小太监一手提着灯,一手将他头上的几根藤蔓撩起,待他走过,才小心翼翼地放下,连忙跟了上去。 院中的路坑坑洼洼,刚下过一场雨,还有不少积水,小太监随身带着厚帕子,见他要从哪里过,便率先将地上的水坑都填起来。 院中的屋子已年久失修,屋檐下滴滴答答地漏着雨,排了几个小罐子接着,窗纸早已破得没法看了,用碎布补了又补,勉强能挡一挡风雨。 “您小心台阶。”小太监照亮了他脚下几块碎裂的青石板。 屋中还亮着灯,窗上映出一道人影。 “你在这候着。”他伸出了手。 小太监忙将手中的食盒递上,他叩了叩门,而后便推门而入。 一室一屋,一目了然,虽简陋,却并不萧条,窗下胆瓶中插着几支新开的桂花,熏得满室芬芳。 站在案边的男子正撩着袖袍,蘸墨习字,一支竹杆旧笔,半张陈黄素宣,粗布麻衣,碎发微垂,明明身陷如此境地,却依旧举止自若。 他的两鬓已泛出斑白,面上的纹壑也渐渐多了,察觉到有人进来,他缓缓地搁下笔。 望见站在门前,身着墨纹龙袍的男子时,他似是怔了一下,旋即微微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只一瞬的讶异,转眼便归于平静。 裴君怀走过来,将食盒搁在案上,道:“今日是中秋佳节,宫中盛宴,民间和乐,孤想起了您,便来看看。” “劳陛下挂念,草民惶恐。”司筠道。 “太傅近来可还康健?”裴君怀心平气和地问。 “草民一切都好。” 裴君怀环顾四周,不禁皱了皱眉:“这儒林阁自先帝薨逝后,便荒了好些年,太傅乃大周栋梁,委身此处,着实屈就了。” 闻言,司筠笑了笑:“身在陋室,心在社稷,何曾委屈。在这听闻国泰民安,草民便安心了,只当是颐养天年,偷闲自在” “太傅的心还是一如既往地豁达。”裴君怀将食盒揭开,拿出酒菜,还有一包月饼,“这月饼是母后做的,孤记得您从前曾夸赞过母后的手艺。” 酥皮软馅儿的月饼,做成了别样的花式,搁在碟子里,分外赏心悦目。 司筠看了许久,也不曾动一口。 裴君怀叹了口气:“难得的佳节,太傅不如陪孤喝上一盅吧。折腾了一整日,孤想歇一歇。” 司筠迟疑片刻,将酒菜摆开,取了两个蒲团,摆在矮几旁。 “陛下请坐。” 裴君怀盘膝坐下,竟给他斟了一杯酒,而后才为自己满上一杯:“孤还记得儿时中秋司府家宴,孤和皇兄总是争着为太傅满上第一杯桂花酿。” 司筠默了默:“您如今已贵为国君,这等事该由草民来做。” 他神色淡淡:“不妨事,此处没有外人,孤做什么,没人会多嘴。太傅若不是太傅,也是孤的外祖,今夜没有那许多规矩,只当是家宴便可。” 司筠看着杯中酒,烛光中泛着粼粼波光,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陛下当知,您坐上那龙椅,便是天下之尊,无论何时何地,都无法抽身其中。您在这饮酒,便是大周华筵,您——就是大周的礼法规矩。” 裴君怀的手僵了僵,漠然一笑:“许久不见,太傅还是这般严厉孤坐上这个位子,您似乎一直心存芥蒂。” “草民不敢。”司筠道,“世间所有,都有着祸福两面,您坐上那个位子,思虑自然要比旁人更多。就像您此刻坐在这,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来找草民喝酒赏月的。” 似是被道出了心思,裴君怀无奈地笑了笑。 “孤听闻,先帝临终前,曾留下两道遗诏,一道是假,一道是真,孤想知道,焚毁于荷华宫中的那一道,是真是假。” 司筠抿了一口酒,忽而一笑:“陛下希望那是真还是假?” “孤连那道遗诏都不曾见过,它早已毁于火中,遑论真假?” “那陛下今夜为何要来问草民?”司筠反问,“是太后娘娘对您说,另一道遗诏藏在草民这?” 裴君怀哑口无言。 司筠笑了笑,泰然道:“另一道遗诏的确在草民手里,只要草民一死,便会昭告天下。” “母后将您囚禁于此整整五年,就是为了那道遗诏?既然如此,为何不交出来?”裴君怀捏紧了拳。 司筠冷笑:“为何要交出来?” “您交出来,便能离开这!”他有些着急。 “陛下”司筠望着他,一字一句道,“草民在先帝榻前发过生死毒誓,除非见到两枚护国令与灼华剑,否则便是死,也不能交出那道遗诏。” 裴君怀目光一沉:“这么说您手中的那份,才是真遗诏” “若非如此,太后娘娘怎会将草民囚禁于此,而非斩草除根。” 裴君怀嚯地起身,俯视着他:“母后是您的亲女儿,怎会要您的命!” 司筠叹息:“亲女儿又如何?在她眼中,我不过是装着遗诏的一只匣子,她岂会在乎?” 裴君怀语塞,怒视着他。 “你的母后,为你做了许多”司筠静静地望着他,明明眼前人已是一国之君,他眼中的,却仿佛只是个一文不值的石头,“世间因果皆有定数,即便天不定,也自有人报,这本是最简单的道理,却总是被人抛诸脑后。” 裴君怀面色发沉:“太傅,这话可是大不敬,慎言。” 司筠却只是笑着饮尽杯中酒:“该说的,该骂的,什么大不敬的话草民这些年都说过了,若真话即是妄语,草民会说到咽气的那日。” “你!” “再过几日,便是寒露。”司筠注视着面前的酒杯,明明在笑,眼底却如覆寒霜,“五年前的寒露,陛下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裴君怀浑身一僵。 他自然是记得的。 五年前宁国府获罪,先皇后软禁于荷华宫中,他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便是于八月二十九,霜寒露重之日,将顾家满门抄斩。而同在那晚,荷华宫骤起大火,烧死了先皇后和先太子。 “那桩案子早已结案,休要再提。”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司筠摇了摇头:“当真‘结案’了吗?” “什么意思?” “草民不过偶有感慨,但陛下和太后娘娘,寒露之夜,可要点一炷安神香入睡?”他显然意有所指。 裴君怀怒上心头,却只能强压下来,冷冷地注视着他:“太傅慢用,孤乏了。” 司筠起身一拜:“草民恭送陛下。” 裴君怀烦躁地走出门去,跨出门槛的那一刻,身后突然传来司筠的声音。 “因果皆有报,只是未到时,还望陛下和太后娘娘心存善念。” “孤和母后如何,就不劳太傅挂心了。”裴君怀沉着脸,拂袖而去,候在台阶下的小太监连忙上前为他照路,抬头便见他脸色不佳,顿觉不妙,赶紧低下头少言多做,以免不知那句话说错,惹恼了他。 司筠望着他离开小院,拿起酒盅为自己再斟上一杯。 怡人的桂花酿入喉却似索然无味,他走到窗边,望着天上明月,层云散去,星辰疏朗,他举起手中酒杯,浇在窗下。 季望舒醒来,已是两日后,此生阁传来消息,剑宗和各大门派近日齐聚云禾山,似是打算有所动作了。 卫岑去了趟曲州,调动分坛弟子,兰舟与林煦则是忙于琼山上下的部署,就连若是遭偷袭,如何尽快调动兰舟都已想周全。 顾如许实在无事可做,只得带着哈士奇满山瞎转悠,或是去看看季望舒可好些了。 有个貌美如花又能干的表弟,她这个反派b一ss似乎只能负责打打杀杀了,单挑她是不怂的,但群殴就另当别论了。 她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溜着狗,在密林里转悠。 “壮士,您找什么呢?”哈士奇疑惑地望着她。 “嘘,别吵。”顾如许警惕地环顾四周,“你觉不觉得最近总感觉有人盯着阎罗殿?” 哈士奇歪着脑袋:“谁?又是您的仇家吗?” 讲道理她的仇家连起来都能绕地球一圈了。 顾如许拧着眉:“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这人古怪得很,既不找我寻仇,也不找我麻烦,蹲在林子里不晓得搞什么名堂,我怀疑上回打伤兰舟的,也是同一伙人。”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何况这人鬼鬼祟祟的,万一图谋不轨可怎么是好? “您每天来林子里找,指不定把人吓跑了呢。”哈士奇道。 “能吓唬走倒是好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就怕一时松懈,被人阴一把。” 她觉得这人大概是她穿越后见识过的最有耐心的仇家了,这么多天,愣是沉得住气不现身。这到底是想报仇呢还是不想报仇呢? 哈士奇唔了唔:“兴许是您的爱慕者,每天都想看您一眼呢?” 顾如许打了个寒颤:“住口吧你,这比寻仇的还麻烦呢。” “谁让您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呢?”它抛了个媚眼。 顾如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别,我缺点还是挺多的。” 比如说32a,这就是个难以跨越的平原。 她今日在林中转了几圈,依旧什么都没发现,她不禁怀疑那人是不是真给她吓走了。 “你能闻出什么吗?”她拍了拍哈士奇的狗头。 哈士奇回了她一个大白眼:“壮士,我只是长得像狗,并不具备狗的能力。” 她眉头一皱:“你就不能发掘一下自己的潜能?” “怎么可能有这种潜能?” “这可说不准,有梦想皆有可能。”她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 哈士奇:“” 闹了会儿别扭,哈士奇忽然问道:“壮士,您最近还能想起过去的事吗?” 闻言,顾如许一愣,认真地回想了一番,道:“还记得一些,但都不太真切了。不过一些生活常识还是记得的。” “我同您说过,您会一点点忘记从前发生的事和曾经认识的人,只记得一些琐碎无关的小事,就像您会忘了教您做红烧肉的人,却还记得红烧肉是怎么做的。” 顾如许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真想撬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了多少红烧肉!” 哈士奇无辜地摇着尾巴:“我也没法子嘛不过您今后就能在这个时代活下去了,像是换了个身份?” 她撇撇嘴:“话是这么说,但你几时才能把顾如许的记忆给我看看啊?我都被蒙了半年了,你是真不怕我露馅儿啊?” 哈士奇眼神晶亮:“不必担忧,您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顾如许。” 她嗤了一声,懒得同它多言。 回到阎罗殿时,林煦正在找她,一问才知是卫岑出了事。 卫岑带着曲州分坛的弟子赶回琼山的途中,偶遇一群华山弟子,冤家路窄,谁看谁都不顺眼,于是从口角之争演变成了刀剑相向的局面,一番混战之后,无论是华山派还是红影教,都没讨到什么便宜。 还死了几个华山弟子,卫岑受了伤,正在回山途中。 如此僵持的时候,竟发生了这等始料未及的状况,饶是顾如许也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兰舟面色凝重地下令:“华山派不会善罢甘休,武林各派如今一个鼻孔出气,不久便会踏足青州附近,这一仗,不打也得打。” 顾如许叹了口气:“吩咐下去,全山戒严,让阑珊阑意盯紧云禾山那边的动静,任何风吹草动,本座都要知道。” “是!”林煦领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一触即发 华山派弟子与红影教右护法之间的冲突,在这个节骨眼上无异于往熊熊燃烧的炉灶中再添了一把柴,那几个华山弟子的尸体抬到山门前时,于秋山气得连剑都拔出来了,誓要荡平阎罗殿为门下弟子报仇。 一问才知,原来死的最惨的那个弟子,便是他的徒儿。 其他门派掌门亦是愤懑难当,纷纷决意早日启程,攻上琼山,为武林除害。 沈遇迟疑片刻,下令剑宗弟子速去准备,两日后便与各大门派一同下山,前往青州。此次沈遇命剑宗弟子为先锋,由沈虽白亲自率领,待上了琼山,誓要让红影教晓得何为邪不压正,这么多年的猖狂无道,也该为之付出代价了。 是夜,沈遇将沈虽白唤到书房,与他讲明了届时的部署,待事无巨细地交代完后,沈虽白应了一声。 “你听明白了?”沈遇放下了手中的笔,望向他。 “孩儿明白了。”沈虽白道。 沈遇沉默良久,忽而叹了口气:“行了,在为父面前还装什么?你要是真能对十一下手,倒是稀罕了。” 沈虽白一愣,错愕地抬起头:“爹?” 沈遇摆摆手,走了过来:“为父晓得,当初十一被逐出师门,为父始终不肯告诉你缘由,你这些年心里多少也是有些怨气的。” “孩儿不敢。”他顿了顿,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娘同孩儿说,当初是十一自己想走。” 沈遇笑了一声:“你娘没有说错,不过这件事云禾山上下没超过三人知晓,你便是听你娘同你说了,也不得告知任何人。” “连新桐也不行?” 沈遇摇了摇头:“她最是不能晓得。” 凭他对自家女儿的了解,倘若她知晓十一当初是自己离开的,保不齐哪日被人言语一激,嘴上便没个把门的。 “爹可知十一当初为何执意离开?”他追问。 沈遇默了默:“此事缘由甚为复杂,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只需记得,勿将此事外传便可。” 沈虽白也隐隐感到此事蹊跷甚多,便是继续问,他也不会透露更多了,遂俯首应下。 “孩儿明白了,定会守口如瓶。” 沈遇无奈地合着手掌,走到门边:“这些年啊,着实发生了太多事了” 沈虽白略一犹豫:“爹觉得孙师弟之死,是十一滥杀吗?” 他默然一笑:“若是真觉得她滥杀无辜,无可救药,当日为父为何要看着你放她走?” 以他的武功,要拦下一个小姑娘,也并非什么难事。 “一晃眼竟已阔别五年,十一那孩子都这么大了”沈遇似有些感慨,回想当年,那孩子刚拜入他门下,才不过他腰间,他晓得正邪殊途,但更晓得自己的徒儿需得自己护着,自己护不住了,这不还有她大师兄吗,“此去琼山,为父被推举为盟主,有许多事不便插手,你为先锋,需得多留几个心眼儿,十一便交给你了。” 沈虽白一怔:“您的意思是” “其他人打的什么主意为父管不着,但你得多留个心眼,万不能让十一落到别人门派手里。” 沈虽白不由诧异:“爹,您之前不是不愿让孩儿插手十一的事吗?” 沈遇斜了他一眼:“一码归一码,十一做什么,你不必多管,但若是有人欺负到她头上,你倒是说说,管是不管?” “管。”自己的小师妹哪有在旁人手里吃亏的道理? 沈遇板起脸,一本正经道:“教了你这么多年的本事,要是连你小师妹都护不住,回头看为父可怎么收拾你!” 剑宗护短的规矩,可都刻进宗规了,还有何惧? 沈虽白反应慢半拍,惊讶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沈遇道:“届时无论是何等状况,你只需将十一平安带回云禾山,其余的为父自有主张。” 说罢,见他并无反应,抬头瞪了一眼。 “可听清了?” “孩儿记住了!”沈虽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毅然应道。 云禾山上下热闹了起来,在陆璋的操持下,弟子们有条不紊地拾掇行李,打磨兵刃,两日后的清晨,为剿灭红影教而齐聚于此的各大门派先后启程,未免太过惹人注目,分为了几路人马,商定在青州城汇合。 沈虽白带领的剑宗弟子与少林弟子这一路抵达青州城,是三日后的黄昏,到了玉衡庄中才知,他们原是最先抵达的一队人马。 安置妥当后,众人商议各带几名弟子分别去四道城门看看,可有别的门派今日入城,好接引一番。遂三两结队,剑宗与少林弟子各自前往四方城门。 沈虽白带着剑宗弟子,去南门观望,韩清则以收拾行李为由,留在了庄子里。 待他们走后,韩清回到后院,钻进了还未来得及卸车的一辆青色马车中,三两下刨开上头叠着的包裹物件儿,下头伸出拱出一只手来,他忙拉住,将其拽出。 “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将我忘了呢!”在这里躲了一路的沈新桐觉得自己险些要憋死在包裹里了,“这都是谁的东西啊,我闻着还有点味儿” 韩清帮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哎呀小师姐,你就将就一下,这不是已经到青州了嘛” “什么?到青州了?”沈新桐在马车中藏了三日,未免被察觉,出发前韩清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老实一点,一路上她愣是连车帘子都没敢掀一下,唯有夜里才将脑袋探出来透透气儿。 眼下的的确确是在玉衡庄中,看来跋涉一路,终于是到这了。 “我哥没发现我吧?”她抓着韩清的袖子紧张地问。 韩清摇了摇头:“大师兄这几日心思都在红影教上,哪里顾得上看你溜没溜出来,他带着几个师弟去南城门看看可有别的门派入城,刚刚出去。” 沈新桐撇撇嘴:“我哥定然很担心十一” 同昔日师兄妹刀剑相向这等事,换了谁心里都不好受。 她左思右想,寻思着若是真打起来了,谁敢动她小师妹她先揍谁,管他什么门派的,小师妹少一根毫毛她都不答应! “小师姐,咱们快出去吧,一会儿有人来卸车,就该露馅儿了”韩清撩开帘子,四下张望,确信无人之后,便带着她轻手轻脚地到了一间二进的屋子,“师姐,这是我也大师兄的住处,只能委屈你一下了。” 他指了指里头的屋子:“我与大师兄住在外间,这间小耳房我已经收拾过了,小是小了点,但好歹能作个歇息处,一日三餐我会送到你门前的,你从里头落锁,听到三轻两重的敲门声再出来。” 沈新桐进去瞧了瞧,这屋子的确很小,走几步便到了头。床榻硬邦邦的,确实比不得在云禾山舒服。韩清怕她睡不惯,抱了三床褥子来垫着,被子也是全新的,软枕熏了香,虽没能来得及晾晒一番,也算清香怡人了。 他还搬了面铜镜搁在小窗下,旁边放着一只梳篦。 如此安排,也十分周到了。 “我又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没那么多讲究,这样就行了。”沈新桐叹了口气。 韩清朝外头望了望,见无人经过,便问她:“师姐你有什么想吃的么,大师兄还要一会儿才会回来,我去给你拿。” 虽说这一路被埋在包袱物件儿里的确有些委屈,但韩清一会儿往马车里丢一包牛肉,一会儿又丢一裹糕点,她倒也不觉得腹中饥饿。 “我想出去透透气。”她捏了捏酸麻的胳膊腿儿,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韩清有些为难,迟疑半响,还是松了口:“好吧,师姐你等会儿。” 说罢,他便出了门,没一会儿又回来,手中多了一件庄上丫鬟的衣裙,看样子是翻墙偷来的。 “师姐你先换上,我在外头等着。”他将衣裳递给她,出去带上了门。 沈新桐连忙到屏风后将衣裳换了,出门时已俨然一副小丫鬟妆扮。 韩清带着她悄咪咪地从后门溜了出去,一路上碰上几个少林弟子,所幸他们都不曾见过沈新桐,竟被他们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蒙混过去了。 离开了玉衡庄,二人方才松了口气。 穿过后巷,便是青州城最繁华的乐平桥,恰好是用饭的时辰,桥边街头,往来百姓络绎不绝。 “师姐头一回来青州吧?”韩清道。 沈新桐点点头:“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爹,总不放心我出门,更不会让我来这么远的地方” 要是早能来青州,她早就逮着机会偷偷见十一了。 “我随大师兄来过几回,虽不知城中哪家酒楼多佳肴,但附近客来桥下有家米线做得不错,师姐可要去尝尝?” 早就吃厌了干粮与卤牛肉的沈新桐顿时两眼放光:“好啊!走走走!” 韩清看着都好笑:“这会儿不觉得胳膊腿儿麻了?” 沈新桐狡黠地眨了眨眼:“这世上能阻止我吃好吃的的除了我爹,只有我小师妹!赶紧的,带师姐我去尝尝鲜!” 韩清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她往客来桥走。 与此同时,城南。 沈虽白与师弟们在城门下走了几圈,眼见天色渐晚,却仍未看到其他门派的人出现在城外。 “大师兄,今日许是等不到了。”一个师弟道。 “再等半个时辰罢,华山派的弟子只比我们多绕了一段路,该是快到了才对。”沈虽白望着城外官道。 “他们兴许是在路上耽搁了呢。马上要关城门了,看来他们须得明日才能进城。” “也许他们从另外三处城门入城了呢?”另一人插嘴道。 沈虽白是思虑片刻,道:“再等一盏茶,我们便回去。” “是。” 他们在城下走动,有几人觉得腹中饥饿,便去旁边的铺子里买了两个包子垫吧垫吧。沈虽白四处查看,周围百姓三三两两穿街过巷,他冷不丁瞧见了不远处的巷口,有颗脑袋在那探来探去,再仔细一看,顿时脸色一变。 “大师兄,你怎么了?”一旁的师弟见他神色有异,便问了一句。 “无事。”他矢口否认,转而对他们道,“我突然想起有些物件要买,你们在此处等上一会儿,若是没瞧见华山弟子入城,便先回玉衡庄,不必等我。” 那弟子一脸诧异,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隐入人群中。 喧闹的南门下,渐渐在黄昏中暗下去的小巷中,正有一个青衫女子偷偷张望着人群中那几个分外显眼的剑宗弟子,还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拿袖子遮住半张脸。 堂堂红影教教主,居然像个小贼似的窝在着偷窥,若是传出去,也算是江湖一大轶事了。 而顾如许此时此刻也是十分不乐意有什么熟人路过的。 关于她为何在青州城而不是阎罗殿,这就得从今早说起了。 她听闻各大门派已然联手,且以剑宗为首,沈遇一夕之间便成了众望所归的武林盟主,几乎囊括了大半个武林,浩浩荡荡地要来铲除她这个武林祸患。 算算日子,最先出发的剑宗弟子和少林弟子,也该到青州地界了。 能带着一干剑宗弟子前来的,她想想也知道是谁。 各分坛的红影教弟子陆陆续续也都到琼山了,讲道理她这会儿其实应该赶紧想想如何让这些“武林正道”知难而退,但她一颗脑子,至少有三分之二都用来惦记沈虽白了。 人家都到青州城了,她盘算着的,居然是如何溜出来看他一眼。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反派混得忒没出息。 作为她的穿越系统,哈士奇还是很了解她的,她才起了个头,便被它一句“不行”堵在了嗓子眼里。 “您偷摸着喜欢沈虽白,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了,您怎么还能想着这个节骨眼上去青州城呢?” “为什么就不行啊?”她纳了闷了,“我不就是去见他一下么,又不打算怎样,反派b一ss的恋爱自由也归你管?” 哈士奇板着脸:“您得记着您是来做什么的,那沈虽白——他是能这么随便喜欢的人吗?” “那我也没‘随便’啊”她咕哝着,“兰舟那小子给我使绊子我也就忍了,你作甚啊总是拦我?” 她好像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事吧,去见一下怎么了,偷摸着喜欢一下怎么了?这一个个的,搞得像是她喜欢沈虽白是一件天理不容的事似的! 哈士奇语塞:“我不是我想拦着您!” “那还有谁吃饱了撑的这都要拦着?” 在她的逼问下,哈士奇的眼神愈发委屈,砸吧了两下,小声嘀咕:“给我编这个任务包的人不希望您和沈虽白掺和在一起。” “你们这穿越还有组织有纪律?你上司脑子别是进胡萝北了吧?”她一脸狐疑。 哈士奇委委屈屈地耷拉着脑袋,许久都没说话。 它这幅样子,也不像是在同她说笑的,至于缘由她觉得因为那该死的“权限”,它多半也不会告诉他。 她沉默良久,终是退了一步。 “我就去看一眼,离他远些,保证不和他说话,也不让他晓得我来过,看完了我就回来,这样总行了吧?” 闻言,哈士奇迟疑片刻,免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于是,她趁着兰舟忙于部署之际,溜下了琼山,未免红衣太惹眼,她还特意买了件低调的衣裳换了。 剑宗与少林入城的时候,她便瞧见了,在后头悄悄跟了好久,见他们在南门下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她便躲在巷中观望。 她也瞧见沈虽白了。 他就在那,从这边数过去,第三盏灯下。 她看了一会儿,便贪心起来,想多看几眼再走。 然而一晃神功夫,人群涌上来之后,竟一下子看丢了。 她诧异地直起腰,四处找他,却冷不丁被人扣住了手腕,往巷子里一拉。 “你怎么在这?” 沈虽白的声音如惊雷似的,在她耳边轰然炸开。 她顿时懵了。 ------题外话------ 教主偷窥被抓现行,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先带本座去吃饭 出门之前,顾如许曾对着家中二哈再三指天发誓,去青州城远远看上一眼,立马回琼山,那小东西才答应帮她看会儿家,顺便防着点兰舟那小子。 入青州城时,她也依旧是这么想的。 要做个本心笃定,言出必行魔教教主。 然而,当沈虽白跟雨后的春笋似的,蹭地冒出来抓住她的胳膊那一瞬间,她整个脑子都更放炮仗似的,给噼里啪啦地炸成了一片空白。 沈虽白见她愣住了,巷口又极容易被人瞧见,便立刻拉着她往后巷走。 顾如许觉得自己就跟一小狗似的被他牵着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赶忙停住。 “跑什么?本座见不得人吗?” 沈虽白谨慎地朝巷口张望了几眼,确信无人跟来,才稍稍松了口气,转过头来望着她:“你怎么会在青州?” 她撇撇嘴,漫不经心:“青州城又不是你家开的,你能来本座自然也能来” “你晓得我为何来?” 她耸了耸肩:“晓得,本座看着你们进城的。” 沈虽白一脸疑惑:“那你为何还” 顾如许沉默了片刻,暗暗揪着自己的袖口,没好气道:“你就不能别问这么多为什么?” 他深感茫然,愈发不懂她的心思了:“可你在这,不安全。” “哪都不安全”她咕哝着,转而理直气壮地望着他,“本座且问你,你这几日可有好好练功?” 沈虽白一愣,道:“你留下的那十五本秘笈,我练了几页,近来比较匆忙,待过些时日,我会认真练的。” “嗯,这还差不多。”她满意地点点头。 “所以你在这边鬼鬼祟祟地偷看半天,就是为了问我这个?”他猜了一猜。 顾如许一噎:“是,是啊,不然呢?” 他歪了歪头,继续猜下去:“所以你是来青州见我的?” “” 这臭小子可真能猜! “你,你这是断章取义!本座就不能就不能是闲着出来遛弯的吗!”她理直气壮。 沈虽白顿了顿,道:“你晓得你心虚的时候,总比平日里嚷得响一些吗?” 顾如许:“” “此处不宜久留,若是被其他门派的人发现你在城中,定会想法子对付你。”他已经想到了这结果,虽说其他门派的弟子还在城外,但眼下青州城中光是剑宗和少林的弟子,便能群起而攻之,她只身在此,终究是不妥,“你先回此生阁去,早些回琼山” “本座不回此生阁。”她挨着墙,赌气地板着脸,“眼下红影教没人晓得本座到青州城来了,本座若是去此生阁,就该被发现了。” “你偷溜出来的?” 她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觉得很没面子,遂又改口:“本座堂堂一个教主,怎么能叫‘偷溜’出来呢?” 沈虽白沉思片刻:“那依你之见?” “本座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凭借高绝的轻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墙出来的!”她义正辞严。 “哦。”他面不改色地听她胡说八道。 顾如许忽然觉得没意思得很,戳了他一记:“喂,本座费这么大本座轻而易举地来青州城,你就不能拣点好听的说来让本座开心一下?” 沈虽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你想听什么,我说给你听。” 哇,这话 她忽然就觉得十分舒心了呢。 正欲开口,肚子却十分不合时宜地叫唤了一声。 冗长而低沉,尾音还转了一转。 沈虽白的嘴角顿时扬了扬。 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先带本座去吃饭!” 他会心一笑:“好。” 她跟着他从后巷绕到另一条街。 “你晓得本座想吃什么吗?”她一脸狐疑。 他转过头来,于长街灯火中忽而一笑:“吃肉,热的。” 一句话,令她想起了数月前那晚,她因为中了春药,被自家下属七手八脚地挂在了此生阁的屋檐下吹了半宿冷风的惨痛历史。她等了好久好久,才等来一个傻小子,给她买了只烤鸭。 此事想起来,仍觉得有些丢脸。 她不满地咕哝道:“本座还想吃别的呢” 他点点头:“嗯,还有糖醋鱼,芙蓉蛋,八宝丁儿,什锦豆羹,荷叶珍珠鸡——不如再来一两桂花酿?” 她爱吃的菜式,他都如数家珍,堵得她哑口无言。 “啊嗯,就这样吧。”她都被他念叨饿了,忽然觉得答应系统的只看一眼根本不够。 看了一眼,就像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还想让他看自己一眼,待他看到了她,她又想跟他去吃这青州城最好吃的菜肴,喝最香醇的佳酿——人啊,似乎永远都不知足。 尤其是在自己偷偷喜欢的人面前,时常为一点小小的温柔而心怀窃喜。 揣着这么微不足道的小心思,多一会儿,她都觉得高兴得莫名其妙。 沈虽白带她去了城中最有名气的如归楼,果真点了一桌她爱吃的,她连嘴都不用张,他都安排妥当了,这教她十分省心。 “你在这,就不担心跟你一起出来的几个师弟四处寻你?”她想起在南门下,还看到几个剑宗弟子来着。 他们在这大快朵颐,晾着他们几个,似乎不大好。 “我让他们先回玉衡庄去了。”沈虽白一边答复,一边替她剔了块鱼肉,她稍一皱眉,他便给她倒了杯桂花酿,“慢些吃,别呛着。” 她放下酒杯,托腮望着他。 “怎么了?”他一时疑惑。 “也没什么”她若有所思道,“就是觉得跟你出门,都不用带脑子。” 惹得他轻笑一声:“这叫什么话” “你们过几日便要攻打琼山了吧?”她手中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中的肉。 “嗯,待各大门派齐聚,便要动手了。” 她弯了弯嘴角,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说本座要是现在把你劫持了,沈盟主还会攻山吗?” 沈虽白皱着眉,细细权衡了片刻,答复她:“大势所趋,当是会的。” “沈盟主就一点也不担心本座一气之下,把你捅成马蜂窝?”她将笑未笑地盯着他。 “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似是真在考虑自己被捅成马蜂窝是个什么样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爹应当并不担心你会如此。” “那可说不准。”她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唬住了你爹,本座就不必费事如何对付那么多门派了。” 他想了想,点点头:“这也算是个法子,你要试试吗?” 顾如许白了他一眼:“你这人真没劲,本座好歹是当世一大魔头,你好歹表现的害怕一点吧?” 闻言,他愣了愣,旋即抬起双手往后挪了半步,犹豫地试探了一下:“我在害怕。” 刚喝了一点桂花酿,他的脸颊还泛着些许诱人的绯红,睁着一双晶亮亮的眼,就这么“惊恐”地望着他。 然这等蠢萌到令人发指的画面,令顾如许一口桂花酿直接呛到了鼻子里。 大兄弟你能不能害怕得再真诚一点!照你这么个“害怕”法,是存心想被反派b一ss捉去做压寨夫君吗! 待酒足饭饱,沈虽白也该回玉衡庄了,趁着城门还没关,顾如许也得早些出城。 沈虽白将她送到城门下,看着她上马。 “喂,沈虽白。”她挽住缰绳,侧目望着他,“过几日真交手了,可别愣在那不肯拔剑啊。本座武功高强,你伤不着的。” 她就担心这小子心软,届时刀剑无眼,有个万一可就难办了。 沈虽白点了点头:“我尽量。” “那本座走了。”她转过马头,握紧了手中短鞭。 “且等等。”他忽然想起什么,突然唤住她。 顾如许茫然地勒住马:“怎么,还有话说?” “手伸出来。” “啊?”她一愣,“哦。” 待她将左手腾出来,伸到他面前,他便从怀中摸出一条手辫的链子来,系在了她腕上。 绯红的细绳,穿了几枚小小的白玉珠,编得有些拧巴,算不得精巧。 他犹豫片刻,道:“上回答应赔给你的” 她抬起手来看了看:“你自己编的?” “嗯。”他似乎有些尴尬,“很难编,我学了好几日,这是编得最好的一条了。” 顾如许看着手腕上的红绳沉默了片刻,忽而一笑,不置可否,扬鞭一挥,便绝尘而去。 沈虽白站在原地,思量许久仍不知她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过,好歹没扔了。 他如是想着,转身往回走。 而此时,偷偷溜出门的韩清带着沈新桐原路返回,悄悄地摸回了屋中,去四道门查看的剑宗和少林弟子都已经回来了,却仍不见沈虽白,一问才知他说有私事要办,这会儿压根不知去哪儿了。 横竖在青州城中,一个大活人总不会把自己弄丢了,韩清抽出空来先将沈新桐安置好。 没一会儿便听闻沈虽白回来了,吓得他赶忙把正在吃点心的沈新桐往耳房里塞。 “这点心好吃,你明日再给我买些回来吧。”关上门之前,沈新桐还不忘叮嘱一句。 韩清连声答应。 “屋里挺无聊的,你顺道儿买些话本”她想了想,又道。 “行行行,明早就去给你买,姑奶奶你快关门吧,大师兄该进院子了!”韩清心惊肉跳。 沈新桐这才将门关上,刚落了锁,便听到推门声,沈虽白转眼便进来了。 “韩师弟?”外头传来沈虽白的声音。 “哎!大师兄我在这!”他赶忙抹掉了嘴边糕点的残屑,快步走到外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随口一问,“师兄你怎么才回来,方才我还同那几个师弟问起你。” 沈虽白解下剑和外袍,挂在架子上。 “忽然想四处走走罢了。” “这几日奔波劳碌,师兄还是早些歇着吧,过几日还要攻打琼山,多半好一番折腾。”韩清劝道。 他点了点头,起身去打了些热水洗漱。 从云禾山到青州城,一路上都没怎么合眼,脑子里始终有一根弦绷着,今日见了十一一面后,竟是稍稍松快了些。 他不知她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溜出来见他,但须得承认,他的确也想见她的。 无论之后如何,至少今晚能有片刻的安心。 这根弦一旦松下来,他便觉得乏了。 “你也早些歇着吧。”他揉了揉眉心,朝床榻走去。 韩清吹熄了外屋的几盏灯,只留了窗下一支烛火,往那耳房望了一眼,确信里头的灯也熄了之后,才放心地躺在了榻上,解衣睡去。 沈虽白降下床帏,床头的灯烛被窗缝间流出的风,吹得影影绰绰,许是太累了,他睡得并不踏实,到了夜半,便不由自主地做起了梦。 这梦混乱至极,甚至有些没头没尾。 他只勉强记住几个零碎得不行的画面,有许多熟悉的面孔。他的爹娘,岳将影,岳溪明,还有十一。 有争执,有杀戮,嘶吼与哭喊交织着,一闪而逝,却莫名令人感到痛心。 他仿佛来到了一座山上,风雪交加,几乎蒙蔽了他的视野。 他费了好大劲儿才爬到山顶,第一眼望见的,却是被一剑穿心的岳溪明。 那把红影剑刺穿了她的心口,血汩汩地涌出来。 他震惊地望着那个绯衣的女子,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竟看不清她的脸了 唯有唇边那一抹笑意,触目惊心。 他陡然惊醒,发现自己仍躺在榻上,揭开床帏,窗外天幕微曦。 他支起身,却觉得头又昏又沉,显然没有睡好。 对面榻上,韩清已经不在了,这个时辰起身,的确有些早,但他也并未多想,走到案边倒了杯凉水饮下,醒了醒神。 梦中那些混乱的景象还未全然褪去,却也开始模糊了。 本就没有头尾的片段,这会儿更是乱成了一锅粥,无论他如何回想,都难以再记起分毫。 只是那雪山之巅看到的一幕,却深深地刻在了他脑海里。 冥想之际,忽闻一阵窸窣的动静,细细一听,似是从耳房传来的。 他记得那间屋子一直空置着,平日里也只是用来摆些杂物,怎会有声音传出? 他疑心是闹了鼠,却又听得一声,这动静,倒像是藏着人。 藏在玉衡庄中,想必来者不善,他当即拿起照霜剑,朝耳房逼近。 走近门边,望见里头似有一道人影晃了过去。 他猛一推门,发现竟是从里头落了锁。 时不可待,他果断地拔出剑,照着门缝就是一剑,凌厉的剑气一挥而下,竟是将门从另一侧卸了下来! 他踹门而入时,瞧见的,是胡乱穿好了衣衫,正欲翻窗而遁的沈新桐。 她一只脚已经跨出了窗子,惊恐万分地瞪着眼,在他由震惊逐渐转为恼火的目光下,她艰难地挤了个还算灿烂的笑容,冲他摆了摆手。 “哥,早啊。” ------题外话------ ——小剧场—— 沈新桐:哥,早啊,今天天气真好 沈虽白:你赶紧从窗子上下来,麻溜地站直了! 沈新桐:嘤!师弟救命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这口锅它又大又圆 韩清天蒙蒙亮便起身了,见沈虽白还睡着,便轻手轻脚地穿衣下榻,去给沈新桐拿些早点。 他三轻两重地叩了门之后,里头便传来起床的动静,他便放心地出去了。 后厨的下人刚蒸了一笼包子,锅里煮着小米粥,他等了一会儿,又拿了一碟刚出锅的小菜,端回了院子里。 此时时辰还早,他估摸着大师兄还未起身,倒是恰好能先让小师姐填饱肚子。 他端着早点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再小心翼翼地合上,这才转过身来,打算朝耳房那边走。 然刚一回头,便瞧见沈虽白端坐案边,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沈新桐正垂着脑袋,心虚地站在一旁,见他端着早点进来,不由得绝望地捂了捂脸。 完了。 韩清脑子里嗡地一下,早起的瞌睡虫都给吓跑了。 沈虽白往他手中扫了一眼,瞧不出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但被他这么一瞥,韩清和沈新桐只觉得一口气悬在肺腑里,愣是不敢喘出来。 “大师兄,我错了。”韩清晓得这是逃不过了,先服个软。 “怎么回事?”沈虽白晓得自家妹妹素来胡闹,这次各大门派来青州,她竟没有吵着要跟来,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这一路走来,也没发现什么端倪,他也就不再留心于此了。 本以为她学乖了,哪成想竟已跟到了青州! 韩清心虚地瞄了沈新桐一眼,同他解释:“是是我给小师姐出的主意,把她藏在马车里带出来的,师兄若要责罚,便罚我一人吧!” 闻言,沈新桐赶忙道:“不是不是!是我放心不下十一,韩师弟拧不过我才帮忙的!” “你俩这会儿倒是讲起仗义来了。”沈虽白目光一沉,“倘若被爹晓得了,你可知会被如何责骂?” 一提沈遇,沈新桐便缩了缩脑袋,声音也小了几分:“爹不是还不知道嘛况且我都到这了,你就当我是来给你帮忙的不成么?” “你这是胡闹!我们可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沈虽白瞧着这俩都头疼。 沈新桐不服:“可你们是来对付十一的呀!我是她师姐,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沈虽白登时皱起了眉,断然制止:“你不许上琼山瞎掺和。” “我我哪有瞎掺和?”沈新桐委屈地噘着嘴。 “各大门派上琼山并非玩闹,届时刀剑无眼,如何能护着你?”沈虽白这回是说什么都不能让她蒙混过去,转而又叮嘱了韩清一句,“不许由着她的性子来,这可不是比武切磋,点到即止,万一出了纰漏,后果不堪设想。” 韩清也晓得此次各大门派攻打琼山,少不得一番恶战,带着她来青州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了,遑论带她上琼山。 “是,我记着了。” “哥”沈新桐不死心地望着他。 沈虽白不为所动:“想都不要想。事已至此,你便留在玉衡庄中,待此事结束,再与师弟妹们回云禾山。爹和陆师伯不日便到青州,你二人与其求我,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同他们解释。” 二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大师兄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韩清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师父,要是被陆璋知道他偷偷带小师姐出门,还瞒到了青州,他还不得少层皮啊! 沈虽白瞥了他一眼:“胡闹的时候怎的就不晓得怕?” 韩清为难地看了沈新桐一眼。 小师姐都哭了,他还能怎么办呢?谁想得到来青州的第二天就被逮个正着 沈虽白瞧着他俩蔫头蔫脑,可怜兮兮的样子,终究是叹了口气:“先吃早饭吧,回头我跟陆师伯求个情。” 闻言,韩清顿时松了口气。 “那我怎么办呀”沈新桐犯嘀咕。 韩清怕师父,她怕爹啊。 沈虽白没好气地敲了她一记:“还晓得怕,成天有人护着你,你就不知道长个记性,这回看爹如何处置。” “啊——?”她瘪着嘴,十分委屈。 韩清将早点放下,招呼她过来吃些东西,她兴致缺缺地扒拉了几口,便放下了。 见她这般,他趁沈虽白不注意,凑过去悄悄道:“师姐你别担心,若是宗主真罚了你,我跟你一块儿就是了。” 沈新桐吸了吸鼻子,感动地望着他:“韩师弟,还是你讲义气!不像我哥” 她哀怨地瞄了沈虽白一眼。 沈虽白无奈地摇头,懒得同她多说。 午后,崆峒派与峨眉派的人便到了,沈虽白前去接他们入玉衡庄落脚,黄昏时,又有几个门派陆续入城,且等了一日,华山派与沈遇他们也如期而至。 在青州城歇了一晚,次日清晨,待城门大开,众人便群情激奋地启程赴往琼山。 沈新桐和韩清果真遭了一顿骂,但眼下不是责罚他们的时候,启程之前,沈遇去永延方丈那要了本清心经,让沈新桐在庄中抄个百遍方可出屋,专程暗安排了十余个下人层层把守,将院子围了起来,以免这鬼丫头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事实证明,知女莫若父,沈新桐这会儿算是彻底没了法子,便是韩清想帮她,也搭不上手了。她只得委委屈屈地坐在屋中抄经书,悄悄让韩清给顾如许带个话。 各大门派浩浩荡荡地出城,引得街上百姓纷纷驻足观望。 远处此生阁窗边,站着两个妙龄女子,一着蓝衣,一着碧裳,正是阑珊与阑意。 “姐姐,咱们不回琼山帮忙吗?”阑意不由得有些担忧看,看这架势,各大门派此次是志在必得啊。 阑珊摇摇头:“魍魉使大人已经带着青州的暗阁弟子回去了,兰公子吩咐我等守着此生阁,你我只需做好自己本分之事便可,莫要自作主张。教主如此部署,定有其打算,阎罗殿那边想必已有应对之策。” 闻言,阑意点了点头:“各大门派已出城,我去给琼山传个信儿吧。” 且说顾如许连夜赶回琼山,许是近来诸事冗杂,竟无人发现她去过青州,兰舟作了张地图,将整座琼山的部署一一罗列于纸上,能想到的漏洞,都尽早安排妥当。 卫岑日间已回到阎罗殿中,腰腹中了一剑,眼下正在屋中休养,林煦与季望舒一个安排明处的弟子,一个安插暗阁杀手于密林间,孟思凉则将能用得上的毒药都搬了出来,她去库房瞧了一眼,琳琅满目的毒药简直能当白糖撒出去。 她皱着眉久久无言。 哈士奇见她一脸苦大仇深,不由好奇:“壮士您琢磨什么呢?” “我想到了一件极为紧要的事。”她的眉头都快拧巴成一个结了,“这届反派瞧着这么严谨,做事麻利还尤为周到,你想想,倘若我一不小心把各大门派的人都恁死了,是不是意味着我就要成为史上第一个成功上位的反派b一ss了?哎,你别用这种瞧智障的眼神瞧着我,难道不觉得我说得有几分道理?” 哈士奇翻了个白眼:“难说,毕竟这种事从未发生过。” 话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开始思考这等瓜皮的人生。 魔教教主一统武林,千秋万代,想想竟有点小激动 “亲爱的壮士,劝您还是少做点白日梦。”哈士奇投来了关爱辣鸡的眼神,“您可别忘了,您现在只有两年不到的寿命,各大门派都死在琼山中,您一统了武林,可就没有沈虽白什么事儿了。” 顾如许恍然想起,她好像得把那小子养成武林门主来着。 “我一统江湖之后,封他个武林盟主不行吗?” 哈士奇连白眼都不稀得对她翻了:“您这是投机取巧,系统逻辑上是绝不容许这等荒唐的事发生的。不过如何选择说到底是您的自由,我作为一个帅气又可爱的随机穿越系统,也是比较人性化的。您大可以将那些武林正道都恁死,然后一统江湖,潇潇洒洒做个短命鬼,这么一来沈虽白也不必养了,吃喝嫖赌,醉生梦死,也不失为人间一大快事。” 顾如许打了个寒颤:“我还没活够呢,不想英年早逝。” 明明能踏踏实实做任务,最后想法子脚底抹油,舒舒坦坦活到这辈子的寿终正寝,她何必这么折腾,只活两年就嗝屁? 她唔了一唔:“这么说我还得想法子放水?” 哈士奇抖了抖毛:“逻辑上来说您总不能把他们都杀了。” 萱谷的毒药何等厉害,再有兰舟那脑子,可不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么? “您不能输,也不能赢。”哈士奇道。 那就是两败俱伤了。 这得是什么程度的“两败俱伤”才不会让人怀疑她手下留情,就是件极为头疼的事。 她由衷觉得,反派b一ss这职业真是太不好混了。 法子得想,日子得过,似乎在转眼之间,各大门派便兵临山下。 听闻各大门派已到山脚处时,顾如许刚吃完早饭,一个嗝还没打舒畅呢,就给堵了回去。 季望舒一声令下,山中弟子便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顾如许带着林煦他们到了山门下,今日的山雾有些浓,隐约瞧见丛林间人头攒动,快至半山腰了。 如此浓雾之中,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离山门十丈开外,沈遇便示意各大门派暂且停下。 “来者何人!”林煦高声喝道。 即便早就晓得他们的来头,但论江湖规矩,既然打了照面,总是要问一句的。 各大门派的掌门面面相觑,决定由剑宗来应此问,沈遇对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陆璋上前一步,喊道:“无道魔教,我等乃是弘武林正道之辈,尔等罪孽罄竹难书,今日便是尔等受死之日!” 林煦笑着应声:“区区宵小焉敢口出狂言!还不速速散去,两不相犯!” “大胆狂徒!”于秋山忍无可忍,上前责难,“尔等魔头,杀我弟子,辱我门风,遑论‘两不相犯’,简直笑话!” “方才讲话的可是华山于掌门?”季望舒拔高了声音。 “正是于某!”于秋山也不含糊,大大方方报上名来。 季望舒笑道:“于掌门座下弟子的确死于我教右护法之手,然先挑衅的并非我等,自不量力之人,我红影教还惯着他不成!” “你!”于秋山气得面色胀红,“你又算什么东西!竟敢口出狂言!顾如许那魔头何在,事到如今龟缩阎罗殿中,不敢见人了吗!” “老匹夫!”季望舒正欲出手教他尝尝夺魂弦的滋味,却被顾如许拽住了。 “跟他一般见识作甚?咳咳,横竖无论如何,他们都打定主意要剿了琼山,心平气和一点,咳咳,动气伤肝。”顾如许不知何时搬了个小马扎,就地坐下了,得亏的兰舟不在这,不然铁定要嫌弃她一番。 “教主您嗓子怎么了?”季望舒听她声音沙哑,时不时还咳两声,便问了一句。 “咳嗯,可能昨晚着凉了”顾如许别开脸,颇为郁闷。她总不能说她因为去后山挖了半宿的硫磺吧,兰舟这小子也是一肚子坏水儿,山沟沟里埋一排硫磺也就罢了,还找孟思凉要了那么多毒粉扎成包!这要是点燃了,林子里的鸟兽鱼虫怕不是分分钟咽气,更不用说人了。 为了反派光明美好的未来,她选择兢兢业业地把他们前脚埋下去的布包再一个一个地刨出来扔远了。 萱谷的毒可真不是吹的,诚然她事先服了解药,还拿了帕子捂住口鼻,还是被熏得嗓子发痒,像是害了风寒似的说两句就咳嗽。 “不妨事,就是没法大声喊。”她尴尬地对林煦勾了勾手。 林煦会意地俯下身:“您有何吩咐?” “那个本座喊不得,你帮我传个话吧,告诉他本座听得见,让他堂堂一个华山掌门别背后嚼人舌根。”她道。 闻言,林煦直起腰,冲着雾那头喊:“于掌门!教主就在这,转告你别再背后嚼人舌根!枉为一代掌门!” 话虽有些出入,但大致意思说清楚了,顾如许觉得此法可行。 于秋山绷着脸,回道:“既然顾教主在这,为何不现身一见!” “告诉他,咳咳雾太大,本座也没瞧见他蹦出来让本座见见啊。”顾如许没好气道。 于是,林煦转达道:“于掌门是瞧不见这浓雾吗?教主说了,你怎的不先现身一见!” “你!”这一句接一句的,气得于秋山肝颤,“她顾如许是哑巴不成!说句话还要这么一遍遍地通传,好大的架子!” 顾如许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咳咳,林煦你告诉他,本座嗓子不好,不便说话。” “教主,这样不妥。”季望舒劝阻道,“您身子欠佳,若是被那些武林门派晓得了,定然会暗作打算,还是暂且装作无事发生为好。” 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顾如许思虑片刻,点点头,转而对林煦道:“你掂量着说罢,意思差不多就成。” “是。”林煦转过身,高声喊道,“于掌门,教主说了,不想同你讲话。” “咳!”顾如许自己都禁不住呛了一下,诧异地望着林煦。 神仙小哥哥你这么皮的吗? “教主,属下这么说如何?”林煦问道。 她尴尬地擦了把冷汗:“还,还行吧” 她勉强能接受,只是雾对面那位,恐怕没这么心宽。 于秋山的怒火已经烧到了天灵,要不是身后弟子拉着,他怕是当即要拔剑冲上去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魔头。 “老夫纵横江湖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不可理喻之人!气煞老夫!”他捶胸顿足。 “于掌门,此时切不可意气用事。”沈遇劝了一句。 “贫尼来同她说几句,这雾还未散去,不宜妄动,先稳住这魔头。”明心师太道,转而望着浓雾中若隐若现的山门与那几道缥缈的人影,道,“顾教主既然应战,何必如此挑衅?待这山雾散去,我等与红影教的诸位一决雌雄!” 听着换了个人,顾如许想了想,对林煦道:“让她少说几句,他们这是明摆着群起而攻之,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咳咳” 林煦转而便道:“教主让你闭嘴!尔等群起而攻,遑论道义二字!” 闻言,明心一愣,旋即道:“看来顾教主是觉得我等以多欺少,若是如此,我等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虽说江湖恩怨便按江湖规矩来,顾教主这些年造的孽,也总该有个偿还吧?” 闻言,顾如许好好回想了一下,她这些年造了什么孽。 可惜,什么都没想起来。 但这锅它又大又圆,最后显然要她来背,这就很憋屈了。 ------题外话------ 顾如许:以后请叫我“背锅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交战 紧接着,那明心师太竟颇有耐心地给她细数了一下她这些年笔墨言语都难以描述其万一的恶行,端的是语重心长,痛心疾首。 好大一口锅当头扣下,她憋了一肚子火,想反驳,刚一开嗓就忍不住咳嗽。 哈奇士瞥了她一眼:“壮士,就您这嗓子还想吵架呐?” 顾如许憋屈地剜了它一眼,揪着它的耳朵低声道:“我再不说几句,这老尼姑都快把我说成人渣了!” “您本来就是人渣啊,我早告诉您,您是个魔头了。”哈士奇深表无奈。 “那我也不乐意被这么骂,还得靠林煦帮我还嘴啊。” “所以您想怎么着?” 顾如许沉思片刻,悄悄问道:“你那有麦克风没?” 闻言,哈士奇顿时一脸鄙夷:“壮士,你说笑呢?” “到底有没有?” “没有。”它断然道,迟疑片刻,瞄了她一眼,见她一脸郁闷地臭着脸,还是稍稍退了一步,“麦克风没有,但有个大喇叭,您要不要?” 顾如许一巴掌挥在它的屁股上:“去给本座拿来!” 从系统仓库中取物,可不能让别人瞧见,它蹭蹭蹭地跑远了,没一会儿又蹭蹭蹭地跑了回来,嘴里叼着个纸筒卷的喇叭。 顾如许一脸嫌弃:“就这么个玩意儿?” 哈士奇将喇叭丢进她怀里,示意她试试。 顾如许将信将疑地拿起喇叭,对着小口“喂”了一声。 她的声音刹那间穿透了山雾,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明心师太等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嗡响吓得一跳,不知此声是从何处发出,竟如余音绕梁,经久不绝。 有人道:“听闻江湖中曾有内力极为深厚之人,出声而不张口,只凭内力成语,声则如从八方涌来,絮絮交叠,不绝如缕,想必就是这般声音。” 闻言,明心暗暗吃惊。 道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宵小,竟有如此深厚内力? 她不由得警惕了几分,深思熟虑之后,才继续道:“顾教主内力不凡,我等也并非一群莽夫,既然来了,也不是逞一时快意的。红影教这些年可谓臭名昭著,武林正道皆难以容忍,江湖怨声载道,我等前来,总是要讨个说法” 顾如许拿着大喇叭,夹着二腿子,仗着大雾弥漫,半点不留心自己的形象:“你们这是来讨个说法的?你当本座是瞎了还是聋了?本座混迹江湖多年,平日里来寻仇的多如牛毛,不过人家可都是站出来同本座单挑的,看看你们这些个掌门门主,怎么着,靠着人多吓唬本座啊?” 明心面色一沉,声音也重了几分:“顾教主,我等乃是自发前来,弘扬道义的,绝非乌合之众,也从未有过仗势欺人这等无耻想法,你休要胡说!” “哦,原来是‘正义使者’”顾如许点了点头,“本座资质愚钝,还得请教一下何为‘弘扬道义’?” 明心高声道:“道义自在人心,宽厚待人,严于律己,惩恶扬善,驱奸除恶,行人间正道,武林方有道可言,我等正是为此而来。” “这么说你们觉得本座是‘邪魔外道’,须得除之而后快?”顾如许问。 “顾教主对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想必也了然于心。听闻你原是剑宗弟子,在沈盟主门下拜师学艺,如此作为教人甚是寒心,可谓有辱师门!”于秋山压抑着怒火指责道。 顾如许扬了扬眉:“本座早已被逐出师门,又与剑宗何干?这江湖偌大,处置之道何止千百,要如何活在世上,也是本座自己选的,说得难听些,这位兄台,本座要如何便如何,关你屁事!” “你!”于秋山被呛得满腹恼火齐齐涌上心头,沉着脸看向沈遇,“沈宗主,你瞧瞧这女子,简直不可理喻!” 沈遇看了他一眼,心平气和道:“于掌门何必同小辈一般见识,况且这话说得也不错,当日将她逐出师门后,她做什么,我这个做师父的,也都从未过问。非剑宗弟子,何来‘有辱师门’这一说?” 不温不火的几句话,诚然有几分道理,但于秋山听来,总觉得又被堵了一遭,憋了好半天也没接上话来。 顾如许的声音穿透浓雾传来:“本座对于‘正邪’向来是分不清楚的,你们自诩名门正道,却群聚于阎罗殿下,听闻来了半个江湖的门派,是打算让本座再没本事爬起来呢,还是打算将红影教一网打尽?本座也懒得同你们废话,横竖无论本座说什么,你们都早已认定本座十恶不赦,罪该万死,既然如此,不妨等这雾散去,一较高下!” 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既然避不了打这一场,还不如都利索一点。 “好!”于秋山早已按捺不住手中的剑,“老夫只担心尔等不敢应战!” “笑话!”季望舒高声怼了回去,“华山派刺伤我教右护法,这笔账还不曾清算呢!” 双方群情激奋,隔着浓雾早已跃跃欲试。 狠话是要放的,尤其是正反派互怼的时候,打嘴仗气势就显得很重要,顾如许也毫不含糊地逞了会儿口舌之快。不得不说,怼两句真是令人神清气爽! 俗话说得好,骚操作打脸总是来得如顺丰加急,方才还五步开外男女不辨,十步开外人畜不分的浓雾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散了开来。 一片迷蒙的山林间,各大门派的身影逐渐显露出来。 以各派弟子袍为分,十分整齐地排了几摞,红的蓝的黑的白的,从顾如许这个角度看过去,简直五光十色,晃得人眼花缭乱,活像是大型班级跑操现场。 她的心情毫无波澜,只想给他们放一段全国中小学生第八套广播体操。 她暗暗比较了一下,觉得还是剑宗的袍子最好看了。 而各大门派也纷纷仰头望去,就见那道高耸的青石山门下,坐着一绯衣女子。 还未全然散尽的薄雾在她周围无声地飘动着,仿佛一层薄纱,被清风吹得一阵缥缈。 那个被无数武林人士称之为“魔头”的女子,似乎比想象中更为灿烂夺目一些,不知是这红衣的缘故,还是她本身就是个令人难以错目之人。她坐在那,手肘撑在膝头上,好整以暇地托着腮,雅青的长发与灼烈的红衣交错在一处,更显得她面容白皙,日头照下来,如玉脂琼花,那薄唇微微地扬起那么一点,眉梢眼角便刹那渲染上了一抹昳丽的娇色,入骨三分的媚与顾盼生辉的艳交融在一起,令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在那双眼中,像是装着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与那些低俗且谄媚的娇媚女子立时分了楚河汉界,她仿佛生来便带着灼灼明艳的辉光,亦正亦邪,在她身上竟都显得那样理所当然。 江湖上盛传的“踏雪红梅顾如许”,其实没有多少人真的见过她。 他们所认识的那个“顾如许”,她活在传闻中,活在不绝于耳的谩骂中,今日来此的各大门派的弟子,大多都是头一回见到魔教教主本尊。 惊鸿一瞥,也不过如此。 她身后的那几人,该是传闻中红影教的一干“走狗”了,他们也曾设想过,这帮“畜生”坏事做尽,该是生得怎样一般牛鬼蛇神的模样。 可今日一见,着实打脸。 这红影教的魔头,怎的个个都生得像神仙似的! 于秋山可不晓得这帮弟子脑子里想了些什么,他当即便握着剑上前。 “山雾已散,顾如许你休想赖账!还不速速前来受死!” 顾如许挠了挠耳朵:“啧,聒噪,谁去招待一下于掌门?” 季望舒早已忍无可忍:“教主,属下去回回他!” 顾如许点点头:“小心些。” 她应了一声,走下了台阶。 那华山掌门虽说话不中听,但做派却还算正直,答应了一较高下,这会儿走出来的便当真只有他一人。 季望舒在阶前站定:“红影教季望舒,代教主与于掌门过过招。” 于秋山眉头一拧,似是不满:“顾如许是瞧不起老夫吗?” “哪里哪里”顾如许作壁上观,幽幽道,“只是本座刚吃完早饭,动气伤肠胃,阿舒替本座排忧解难罢了。” “赢了在下,教主自会与华山一战。还是说于掌门觉得,堂堂华山当家,不敌我这‘小小喽啰’?” 于秋山面色一沉:“一派胡言!今日老夫定要将你这妖女的尸体丢在顾如许面前!” 说罢,他便拔出了佩剑。 季望舒微微一笑:“那在下便讨教一番。” 话音未落,她腕上的夺魂弦便飞射而出! 华山剑法与夺魂,纠缠在一处,稍一近身便会被凌厉的罡风划伤,故而也无人敢轻易上前。 眼看着打了许久,竟也没分出胜负,后头吃瓜看戏的华山弟子坐不住了,有几人想上前帮掌门一把。 孟思凉眼神一瞟,便有一群红影教弟子上前阻拦。 顾如许此时也坐累了,起身掸了掸衣裳,遥遥望着那边:“听闻这主意是剑宗带的头,沈盟主不打算出来与我这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妖女会上一会吗?” 她猜测剑宗此来,便是打着“清理门户”的由头,她这魔教教主,从前可是货真价实的剑宗弟子,还是宗主手把手教出来的。混到这个份上,沈遇要是能坐得住,那可真是心宽如海了。 算算时辰,眼见着也差不多了,兰舟此次就交代给她一件事——拖住沈遇。 其他门派他自有办法应付,但沈遇此人心思缜密,看似极好说话,却是最不好糊弄的一个。且他还是顾如许的师父,诚然这些年顾如许的武功精进不少,但武功底子说起来还是他手把手教的,路数与习惯还数这个师父最是清楚。 她琢磨着在座的诸位武林豪杰里,最难对付的便是他。 她思量了一下,与其一个接一个地斗,还是擒贼先擒王比较实在。 至于欺师灭祖这等说法,还是等今日之后再说吧。 她走到了台阶下,远远地望着人群之中的沈遇。 讲道理她这半年下来,还是头一回正眼瞧过顾如许曾经的师父,上回在一朝风涟,倒是光顾着脱身了。 此人眉眼与沈虽白又几分神似,却是更为老练些,一袭墨衣,风姿绰绰。 华山派掌门都同人打起来了,他依旧八风不动地站在那,竟是半点不担心。 听她挑衅之辞,他方才看了过来。 他刚迈了一步,便被陆璋拦了下来。 “宗主,不可听她胡言。这魔头诡计多端,必定早有准备,万不能上她的当。”陆璋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沈遇如今是盟主,若是因为几句挑衅之辞便草率应战,有个三长两短,各路英雄岂不是群龙无首? “是啊宗主,师父说得在理,还请您三思!”韩清附议。 沈遇看了顾如许一眼,她就这么堂堂正正地站在那,眸中含笑,不禁令他想起了多年前,她站在屋外的梨花树下,唤他一声“师父”,乖乖地等着他走过来,教她剑法。 他默了默,沉声道:“哪个告诉你们,我要应战?” 韩清一愣神之际,他已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沈虽白:“子清,去和这臭丫头过几招。” 这安之若素的口吻,仿佛只是让他去与同门切磋一番罢了。 而沈虽白亦神色如常,似是早知如此,拱了拱手便走了出来。 “大师兄,小心些!”韩清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顾如许望着从对面走出的那人,不由得弯了弯嘴角:“怎么,沈宗主不想与本座动手,让沈少侠出来探探本座的底?” “不过是一场比试,小子代在下与顾教主一战,有何不可?”沈遇道。 闻言,她眼中闪过一抹光华:“既然如此,不知令公子可能作个表率,若是他输在本座手里,还望沈宗主认个栽,带着这些武林豪杰尽快下山去,如何?” “这”明心师太与永延方丈互觑一眼,甚是犹豫。 沈遇却快一步应了下来:“就依顾教主之言!” “沈宗主!”明心吃了一惊,“怎可如此草率地应了这魔头,万一” 沈遇沉声:“我等本就有人多势众之嫌,攻打琼山,并非为杀戮,而是为匡扶正道,若能让她心服口服,就此改过,魔教自是荡然无存,何必多造杀孽,徒添伤亡?” 寥寥数语,竟是堵得明心不知如何反驳。 永延方丈思虑片刻,点了点头:“阿弥陀佛,沈宗主言之有理,我佛慈悲,化恶为善,教诲为上而拳脚下之,不妨让沈少侠前去会一会这魔头。” “方丈说得轻巧,若是沈公子输给了那魔头”明心悬着一口气。 若是沈遇亲自动手倒也罢了,这沈虽白虽有些名声,但到底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子,如何能担此重任? 沈遇道:“犬子不才,唯有一身功夫乃在下亲自教导,顾如许的剑法起初也是他所教授,可谓知己知彼,未尝会败。” 闻言,明心也不好多嘴,退至一旁静观其变。 另一边,顾如许饶有兴致地望着已经走到她面前的人,勾了勾唇角:“沈少侠这回可是肩负重任啊,倘若败给我这魔头,可得招人笑话。” 沈虽白淡然地看着她:“输赢须得试过才知。” “唷,好大的口气。”她挑了挑眉,觉得这小子总算有点剑宗大弟子的样子了,思量片刻,道,“本座与沈宗主之间作了赌约,却还没跟沈少侠作个赌注。” 他一愣:“你想赌什么?” “若本座输给你,就任你处置。若你输给本座”她狡黠地一笑,指尖轻推,红影教铿锵出窍,“就每日请本座吃一根糖葫芦吧。” 沈虽白还未反应过来,她已执剑刺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教主你这是放水 反派打架素来是不爱讲道理的,女反派打架那就更不讲道理了,且她对自己这身武功还未全然消化,动起手来压根没什么套路可循,这厢连知会一声都懒得,便直接开打。 沈虽白拔剑相迎,剑影刀光,立时交错在一处。 “那沈虽白可不是什么善茬,教主若是念及同门之谊,教他钻了空子”卫岑面露忧色。 倘若来的是旁人,甚至是沈遇,他都信教主能应付。但沈虽白似乎不大一样,看教主平日里对他的态度,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教主的事他不好多嘴多舌,不过对这沈虽白他总觉得教主甚是偏心啊。 就比如眼下,教主那剑明明能刺人家胳膊上,最后关头总是偏了半分,只削裂了那件玄色的弟子袍。 在他看来简直不痛不痒,这不叫“放水”,这是放了一整条玉皇江 “不必,教主自有分寸。”林煦道,“我等只需看着后头那些人,以防有人暗中偷袭。” 卫岑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林煦问。 他望着顾如许那边,低声道:“林煦,你觉不觉得咱们教主太惯着那沈虽白了?” 林煦瞟了一眼,恰好看到顾如许手中的红影剑在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角度打了个含蓄的弯儿,愣是刺中沈虽白的右肩之前往上一擦,削断了他的一缕碎发。 他沉默了良久,干咳一声:“你头一天知道?” 卫岑拧眉:“你的意思是早就这样了?” 林煦无奈地摇着头:“兰公子为这事儿没少受气。” 卫岑:“” 敢情兰公子三天两头挨揍就因为这? 哎呀,真是太可怜了 “这几日进步不少。”顾如许一面打一面同他道,“留给你的秘笈练到第几本了?” “第五本。”沈虽白答道。 “唷,学得挺快,方才那几招便是刚学的吧?”她没什么心思打,他也没有赢她的意思,如此一来,倒是游刃有余了许多,“你今日是想胜还是想败呢?” “我想带你回云禾山。”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顾如许一愣,还未说出的那句“你若是败了,本座正好跟你爹过几招”给噎回了肚子里。 “你挺有想法啊。”她看了看后头围观的武林各派,冲他使了个眼色,“跟本座来。” 说罢,便同他边打边朝东边退。 季望舒与于秋山此时也打到了林间,山门前的人面面相觑,僵持不下。 日头升了起来,山风吹散了雾气,他们这才看清这山林间严阵以待的红影教众弟子。 明面上的已不知凡几,更不肖说暗处还藏着多少。 红影教不知不觉中已将分布于各地山的弟子调回,不过短短数日,其速可比行军。 武林各派忽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们的部署早已摆在明面上,堂堂正道,自是不屑于背后使阴招的,但他们没有一人知晓,红影教有多少底细。 在看到那些红影教弟子的排兵布阵时,沈遇便觉得有些眼熟。 这种阵法,依山而布,占尽地利,可不是江湖中该有的。 他上一回见到如此阵法,还是多年之前,在边关战退怒图族时,先帝裴珏所用。 今日倒是出其不意。 “不可轻举妄动。”他吩咐道。 “宗主,大师兄和顾如许往东边去了,咱们可要去看看?”韩清着实放心不下,这可是红影教的地盘,大师兄若有个三长两短,可真说什么都迟了! 陆璋目光一沉:“你留在这,我跟过去看看。” 说罢,他便退至人群最后,避开了红影教弟子,往东边赶去。 这琼山之中,诡谲难辨,沈遇虽怕他过于执拗而坏事,但既然沈虽白在十一身边,也可放心一些,遂并未阻止。 且说顾如许引沈虽白到了东边的山坡上,忽然收了剑。 “不打了,歇会。” 闻言,沈虽白也将照霜收回鞘中。 她抿着唇,看了他一会儿,道:“本座记得同你说过,今日一战你得尽全力的。” 沈虽白犹豫半响,答道:“我已经尽全力了。” “?” “我对你的全力,就这么多。” 就这么一句,便让她的心口猝不及防地瞎跳起来。 “你!你!”她指着他“你”了半天也没憋出下文来。 呛回去是不可能的,这小子简直是个情话篓子成了精,还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实在教她束手无策。 “十一,各门各派都是有备而来,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得跟我回云禾山。”他郑重道,“到了云禾山,便没人能动得了你。” 顾如许笑了笑:“你们是有备而来,怎知本座没有早日防范?” “仅凭红影教,如何对付这么多门派?” 她指着这片山野同他道:“本座无需将你们赶尽杀绝,只要让你们知难而退就成了。刚才你们站的那个地方,昨晚埋了数十包硫磺,还掺了萱谷毒仙亲手配的绕指柔,若是一句话谈不拢,在你们动手之前,至少得死一半人。” 沈虽白吃了一惊:“你怎知各大门派今日会从那条路上山?” “本座不知,但本座手下有个小子厉害得很。”她莞尔。 兰舟的能耐,她算是见识到了。 他即便不知这些门派的人会从哪儿上山,却能早做安排,伐木,插幡,改道溪涧种种手段,竟是将其他的几条路都截断了,逼得各大门派不得不从这条路上山,容他们到了山门前。 待浓雾散去,她就这么看着他们站在了那片买着硫磺包的平地上。 那一刻,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糟了,我爹和陆师伯他们”沈虽白心头一紧,当即要折回去。 却被顾如许一把拽住:“慌什么,那些硫磺昨晚就被本座挖出来丢山沟里去了。” 沈虽白怔了怔,暂且稳住了心神,疑惑地望着她:“你为何要护着这些门派的人,他们可都是来要你的命的。” 诚然嘴上说得仁德道义,但这些人眼中的杀气,他看得清清楚楚。 只消逮住机会,必定是杀招频出,不同她斗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 她倒好,明明有如此省事的法子,却选了麻烦至极的另一种。 “本座哪是想护着那帮混球啊”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那些门派的人揣着什么样的心思上山的,她还能不清楚?要是能一了百了,她还省得这么多麻烦呢。 可是能怎么办呢? 有个傻小子还站在那呢。 自家金大腿还得靠自己护着。 “喂,今日之后,无论胜负如何,你我可真就势同水火了。”她拍了拍草皮,就地坐下。“那几本秘笈,恐怕也少有机会继续教你了,不如再给你几年内力吧?” 沈虽白正欲坐在她身边,忽听这么一句,不由得愣住了。 她好笑地看着他:“别傻乎乎地瞪着本座,几年内力本座还是给得起的。” 沈虽白摇了摇头:“你这是打算今后都不再回一朝风涟了?” 她耸了耸肩:“说不准,不过多半是不会回去了。那是你们剑宗的地盘,本座隔三差五地往那儿跑,你爹能饶得了本座?” 她是想好好完成任务,可孙焕一死,红影教与剑宗的仇怨,算是结踏实了,她都能想象到日后狭路相逢,得打成什么样才算完。 “你那‘孙师弟’,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不知该如何说,这里头牵扯诸多,又是照霜剑,又是灼华剑,还有长生殿,朝野之事混在一处,简直令人头疼,“本座杀他,是有原因的,这原因有些复杂,总而言之,您最近小心一点,看紧你的佩剑,江湖上保不齐有多少人觊觎” “我知道。”他道。 她眉头一皱:“你知道?” “你不会无故杀害孙师弟。”他笃定道。 顾如许嗤笑一声:“你可真会抓重点” 她还担心长生殿会再对他下手,他却是觉得她不曾滥杀无辜更为重要些。 “你一人信有什么用?剑宗上下有几人信呢?中原武林又有多少门派肯信?”这些,她都懒得想了。 沈虽白一时语塞。 她握了握手中的剑,问:“还想打吗?” 他摇摇头。 “行,那你过来些。”她将剑摆在手边,盘起膝冲他招了招手,“本座再给你几年内力,日后你练那几本秘笈,会更轻松一些。” “不必了。”沈虽白道。 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废话砸这么多呢你,麻溜地坐好,本座能害死你不成?” 她拍了拍面前的草皮。 眼见她要生气了,沈虽白才慢慢地坐下来。 “抬手。”她将自己的手掌与之相合。 “你为何要将自己的内力赠与我?”沈虽白不解地望着她。 二十余年的内力,可不是街边糕点,说给便给了。 顾如许琢磨了一会儿,若有若思道:“你就当本座乐的高兴,送你个礼物。” 闻言,他更为茫然:“我做过什么让你高兴的事吗?” “嗯算是吧。”至少情话倒是说得还挺让人中意的。 正儿八经的反派b一ss都给硬生生撩跑偏了 沉默片刻,她合着眼忽然听到他说道:“十一,我昨晚做了个梦,似乎有些” 有些不寻常。 “嘘,专心点,这会儿别瞎琢磨,一会儿走岔了气。”她堵住了他的后半句。 沈虽白只得暂且闭嘴,容后再说。 与此同时,沈遇正在山门前与林煦等人僵持着。 季望舒与于秋山还未分出胜负,难以想象魔教之中竟有如此高手。那夺魂弦一出,在场的便有不少人认出,那紫衣女子便是江湖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红影教暗阁魍魉使。 据说此人招式狠辣,仅凭七根琴弦便能十步杀一人,死在她手中的武林人士,不知凡几。 道是如何骇人的母夜叉,今日一见,竟是个这般清丽的佳人。 只是这佳人动起手来可着实令人望而却步,饶是华山掌门,与她过招,也不见得讨到多少便宜。 树林间叶片簌簌而落,剑气翩擦,掀起厉风阵阵,于掌门内力深厚,使得一手精湛的华山剑法,出手老练,稍占上风。然季望舒也不逞多让,招招凌厉,直逼要害,全然不给于掌门喘息的机会,瞧这架势,不知何时才能显出高下。 红影教弟子立于半坡之上,防范着各大门派之人,少有异动,便立刻兵戈相见。 但其实谁都晓得,事已至此这一战在所难免,不过是早晚之别罢了。 但此时此刻,仿佛谁先动一下,谁就得吃亏似的,大家就这么死磕着。 陆璋追过去已有一会儿,一直没什么动静,他不禁有些担忧,朝东面的林子望了一眼。 冷不丁竟瞥见一道人影晃了过去。 漆黑的斗篷下,只能瞧见一张苍白的厉鬼面具。 他眉头一皱,面露疑色。 那人轻功极好,这么多人站在这,除了他,竟无一人留意到他混进了琼山。 此人可不像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这节骨眼上山,不知是何居心。 诚然有陆璋跟过去,他还是难以放心,既然十一不在此处,其他人不足为惧。 他走到永延方丈身边,低声道:“永延方丈,此处暂且交与您,在下另有急事,去去便回。” 闻言,永延方丈点点头:“阿弥陀佛,沈宗主放心,老衲定不负所托。” 沈遇道了声“多谢”,便急匆匆地朝东边追去。 不知怎么的,他愈发有种不祥的预感。 林煦站在山门下,时时防备着沈遇,他的行踪自然都落在他眼里。 “卫护法,这里交给你们了。”说罢,他也紧随而去。 而此时,顾如许正寻思着给沈虽白传完功后,再想想这一架究竟该赢还是该输,不然把这小子绑了,逼各大门派罢手好像也算个法子,就是不晓得沈宗主在众目睽睽之下,是觉得儿子重要呢,还是武林各派的脸面重要。 然而没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忽觉身后杀气直逼而来,陆璋大喝一声:“妖女作甚!放开子清!” 陆璋在林中转了几圈,刚寻到他俩,却见二人盘膝对坐,看其架势似在传功,但他可不信魔教妖女会行良善之事,此举必定另有阴谋! 情急之下,他立刻拔剑刺来! 顾如许立时警觉,断了心思,沈虽白倒还无恙,她收掌太急,气息一岔,一口甜腥翻涌上来,她也顾不得了,拔剑一挡! 刀剑相接不过一瞬,沈虽白还未来得及阻止,二人已然缠斗在一处! ------题外话------ 魔教教主在线放水,未来武林盟主当场跑偏。 咱们大师兄即将从小奶狗进化为小狼狗,家养男主转眼反套路为哪般,敬请期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坠崖 “陆师伯!”他没有料到陆璋会跟来,眼下的情形,便是拦也拦不住。 他晓得陆师伯最是恪守礼法,严于律己,剑宗宗规每一条他都如数家珍,十一小时候性子顽皮,没少挨他的罚。自她离开剑宗,对门中上下的说法,便是“不服管束,以下犯上,故而逐出师门”,她这些年以红影教之名在外的所作所为,莫说武林各派,就连剑宗本门都有不少人心怀愤懑。 陆师伯早早便言,要清理门户,今日更不会轻易罢手。 这二人缠斗起来,转眼间从山坡上打到了林间,他无法,只得追了过去。 “你这逆徒,丢尽了犀渠山庄的脸面,还不束手就擒!”陆璋恼怒道。 顾如许忍着胸口的闷疼,怼了回去:“笑话!你当本座傻吗,那么多人想要本座的命,束手就擒焉有命在?” 陆璋眯了眯眼,与她僵持着:“你已犯下诸多罪孽,早些悔悟,方有回头之岸!” 她呵了一声:“如何算是岸,你们剑宗不也是来‘清理门户’的么?本座这教主当得好好的,跟你们回去受苦受难闹哪般?本座就不明白了,你们这一个个的‘正道’怎么都这么有闲情,成天劝人‘回头是岸’,苦海不过是个心象,心中有岸,处处皆可,难不成只要跟你们所想的‘岸’不一样,就是邪魔外道,执迷不悟?”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陆璋被她一番说法呛得语塞,多年不见,这小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三两句便能气得人头疼。 “本座怎么就强词夺理了?你说不过本座就耍赖!” “胡说八道!”陆璋眯着眼骂道。 “你看你,骂人就骂人吧,还总眯着眼瞅本座,本座让你这么恨之入骨吗?”她就纳了闷了。 “休要胡言!”陆璋揉了揉眼,“在下只是近年深夜阅书,对稍远的景象偶感模糊罢了。” 偶感模糊? 顾如许琢磨了一下这话中深意,莫名觉得似曾相识,回想片刻恍然大悟:“哦近视啊。” “什么?”陆璋没听明白。 “本座的意思是,少看书多睡觉,吃好喝好,长生不老。” “你!”听听着说得都是什么歪理!气煞他也! “陆师伯且住手!”沈虽白挡在顾如许面前,急切地望着陆璋,“且听弟子一言,此事尚可商量。” 将十一带回云禾山一事,不便声张,既然已经避开了各大门派,眼下便是个说服她的好机会。 陆璋见他护着顾如许,登时面色一沉:“子清,这可不是念着往日同门情谊的时候,速速让开!” “弟子不能让。”他毅然道,“十一是弟子的小师妹,往日同门,却在今日互残,岂合情理?宗规有言,门下弟子决不能被外人欺负,师伯您虽不是外人,但弟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同十一争斗。” 陆璋目露厉色:“子清,休要任性!今日若是让这魔头占了上风,后果不堪设想!今日我便代宗主好好教训一下这逆徒!” 说着,他已举起了剑。 “师伯!”他见形势不对,正犹豫要不要将沈遇的吩咐告知与他,却被身后的人推到了一边。 “要打便打,废话忒多!”顾如许也不想再同他磨叽了,山门那边可还有一群武林人士,回头打起来可怎么收拾。 陆璋挥剑刺来,她当即迎了上去。 沈虽白被推至一旁,再度陷入两难的境地。 而此时,一旁的树林中,白衣红绫的少年正静静盯着这边。 他跟着陆璋到了此处,瞧见顾如许给沈虽白传功,本想出手,却被抢先一步,只得先藏起来,远远观望。 眼见顾如许忙于对付陆璋,沈虽白就站在他不远处,他暗暗握住了手中的剑。 四周没有帮手,他此时出手,极有可能在这杀了沈虽白。 诚然背后偷袭令人不齿,他从前也一度不屑为之。 但独独这沈虽白,如他眼中刺肉中钉,每每见到他,便会勾起他心中最怕的那段记忆。 那是个噩梦,曾让他疼得生不如死的梦魇,也是最令他后悔之事。 而那一切的源头,便是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剑宗大弟子。 想到那一幕,他的心便狠狠地揪了起来。 什么磊落光明,都无所谓了。 他只想要他死! 手中的剑转瞬出鞘,他顷刻间便从树上一跃而下,朝着沈虽白的后心猛然刺去! 沈虽白察觉到刺骨的杀意自身后袭来,当即拔出照霜回身一挡,却没来得及架住那当头而下的一剑,惊诧之余只得匆忙侧身避开,剑刃有千钧之势,砸中他的肩头,即便被照霜挡了一下,还是嵌入了皮肉! 他当即后退三步,定神看清了来人。 白衣红绫的少年清秀俊俏,眉目朗朗,眸中却暗藏杀机。 他认得他。 从束州到琼山,每回见面,这少年对他的敌意只增不减,似乎对他误会破深。 而他对此人的好奇,也在岳溪明道出四位皇嗣的表字之后,愈发不得其解。 兰舟也不同他废话,一击不成,紧接着便是下一招。 沈虽白无从问起,不得不先同他过招。 顾如许瞥见另一边的动静,不由吃惊。 她一直以为兰舟还在殿中,毕竟琼山上下的部署他最是清楚,坐镇指挥也理所应当是他,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么跟沈虽白打起来了! 混乱之际,她冷不丁扫到他们身后的密林中,似有一道人影,她望过去时,那人恰好将枝拨开了些,露出一张白森森的厉鬼面具。 那面具,她记忆犹新。 鬼面罗刹阮方霆,他怎么在这!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便发觉阮方霆正盯着什么人,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竟是兰舟和沈虽白的方向。 从枝叶间缓缓抬起的那只手,苍白的指尖拈着两枚暗镖。 她暗道糟糕,一掌掀开陆璋,将红影剑掷了出去! 只听铿锵一声,打飞了其中一枚。 而另一枚,正朝着兰舟的要害飞去! “兰舟!”她慌忙喊道。 银白的剑光从旁闪过,一招凌虚剑意眨眼间打落了另一枚暗镖!玄袍墨衣的剑客收回了剑,跃上树梢,一掌逼得树上的人现了身! “无耻之徒,焉敢背后偷袭!”沈遇平生最恨这等阴毒之辈,何况此人还想动沈虽白。 方才他一路跟来,在旁观望,瞧见那少年出现时,便想出手,但待看清那少年的脸,不由得愣了一愣。 那眉眼在他看来,着实眼熟。 他早些年跟着先帝征战,先帝的相貌自然记得清楚。这少年与当年的先帝,少说有七分相似,另三分神韵,与当年先帝大婚,立的那位司家嫡长女颇为巧合。 诚然天下之大,容貌相近者亦有不少,可如此相似之人,却着实罕见。 何况这少年还出现在十一身边。 他心中生疑,暂且按捺不动,却见方才那鬼面人突然发难,这才出手相救。 阮方霆似是没料到剑宗宗主竟会出现在此,看了兰舟一眼,似是下定了决心般冲了过去! 兰舟吃了一惊,来不及细想,举剑接招。 沈遇看他武功路数,虽有顾如许所教的招式,但究其底子,却像是另有师从。尽管已刻意掩藏,可一招一式间,竟还是有些许宫中教头的影子。 他不免生出一种颇为大胆的猜想。 阮方霆的武功在这少年之上,且招招狠辣,直取要害,十招之后,那少年便挨了一掌。 沈遇当即上前扶住,将人丢到一边,出手拦下了阮方霆。 “没想到剑宗沈宗主竟会多管闲事。”阮方霆目光一沉。 他今日亲自来琼山,便是为了调查这个名为兰舟的少年究竟与当年荷华宫的小太子有何关系,红影教护得甚是周密,长生殿耗费许久也无进展,眼看时限将至,这么耽搁下去恐会节外生枝。 此事无论真假,都绝不能泄露出去。 故而,他趁各大门派攻山之际,意欲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除去。 方才的暗器上抹了剧毒,直逼要害,便是以防万一,却不曾想,半路竟杀出个剑宗宗主,硬是将人救了下来。 “这少年虽与在下非亲非故,但尔等小人行径,在下路见不平,又有何妨?”沈遇手腕一转,剑锋直指于他,“阁下若仍不愿收手,便要先问过在下手中的剑了。” 阮方霆与之僵持片刻,忽见不远处的红影剑,顾如许为救人,此时可谓手无寸铁。 陆璋亦是光明磊落之人,便是对顾如许颇为不满,也决计不肯趁人之危,此时已然暂且罢手。 而顾如许,似是受了伤,气息一直不太稳,却硬撑着站在那。 她身后不远,便是这琼山的聆雪崖。 方才与陆璋这等高手过招,饶是大名鼎鼎的魔教教主,也无法从容不迫,一枚漆黑的令牌从稍稍有些松散的领口处悄然滑出了一半。 他总算明白为何这么久了,派出去的杀手没有一人能偷回护国令,原来这枚令牌一直被她随身带着! 僵持之际,无论谁都不曾先动一步。 就在这时,突然从山林间跑出一只黑白分明的大犬,一路跑一路狂吠。 这声音在旁人听来不过是一只狗在喧闹,可这叫声在顾如许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 就见哈士奇撒丫子从山坡上狂奔而下,一路喊着:“壮士,新任务已经开启了!您抓点紧!” 她一脸狐疑地听它继续说。 哈士奇急匆匆地跑过来,劈头盖脸地对她说明了任务的内容:“壮士,长话短说,您得死一回。” “啊?”她始料未及,错愕地盯着它,疑心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这就要她的命了?她不是还能活两年吗! 这边刀光剑影,哈士奇也很爱惜自己的狗命,站得远远的,冲她喊:“不是让您真死!简而言之,您今日得假死一下,让这些武林门派退下琼山!然后您再‘活’过来,重整旗鼓!” 顾如许听得一脸懵逼,此时又不便直接问它。这紧要关头,魔教教主突然跟一只狗聊起天来,怕不是要被当个神经病。 但是若不问清楚,她要怎么“假死”啊!这任务包怎么一个开得比一个突然,究竟是哪个任性的臭居居编出来的,不把她往死里折腾就不算完是吧! 哈士奇也瞧出她此时除了冲它挤眉弄眼,也不便多言,难得“善解人意”地为她出了个好主意:“壮士,您ji一得跳崖怎么样?” 顾如许:“” 我ji一得不怎么样。 “您身后的聆雪崖可是琼山最漂亮的山崖了,要是搁在现代,一准是个风景名胜!您不亏!”哈士奇欢快地摇着尾巴。 顾如许此刻只想把它拧过来揍一顿! 她是嫌命长吗跑去跳崖!劳烦给指条明路不是死路啊!这么高的山崖,谅她轻功卓绝,跳下去也得摔成一段儿一段儿了吧! “您不必担忧,我这么尽职尽责的穿越系统怎么会恁死自己的宿主呢?”哈士奇胸有成竹道,“我刚刚去看过了,这山崖下头有一方深潭,我记得您初中还拿过市青少年自由泳冠军呢,跳下去肯定不成问题!” “”她拿的是自由泳冠军,不是百米悬崖跳水冠军啊喂!你这是拿反派b一ss的命开玩笑呢吧! “我相信您,定能平安归来!”哈士奇抬起了狗爪,勉强束起了一根指头,以示鼓励。 这种莫名的信任感令顾如许有苦难言,回头看了一眼,别说抓根藤蔓蒙混过关了,那悬崖边连根草都没长。 她额上顿时渗出了一层冷汗。 你大爷诶,这看着可比蹦极刺激多了! 另一边,阮方霆看着她与一只狗“眉来眼去”了好半天,虽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但眼下的情势,想杀那个少年怕是不行了,但这护国令若是能带回去,今日也不算白来一趟。 心念一动,便突然对顾如许发难! “十一小心!”沈虽白站得远,只来得及提醒她一声。 顾如许刚想拔剑,却发现红影剑早已被她丢出去救人了,只得赤手空拳地与他相斗。 阮方霆出手狠辣,她且受了内伤,稍落下风,被他步步逼至崖边。 虽不知这番打斗是为何,但此人对顾如许不怀好意是显而易见的。 兰舟和沈虽白皆看得胆战心惊。 聆雪崖前端有一处狭石,平日便只容一人过,此时二人却在那狭石之上过招,踏空一步,便会坠崖。 他们便是想上去帮忙,也无从落脚。 沈遇当即便横过佩剑,意欲使出凌虚剑意,将阮方霆逼回来。 此时此刻,顾如许一面打一面琢磨着此次突如其来的任务,偶尔低头看一眼,脚下悬崖峭壁,令人望而生畏。 依系统的意思,她不光得假死,还得死得像真的,才能让各大门派的人精们相信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此一来,自会不战而退。 除了跳下去,好像也没有别的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法子了。 系统说下头有深潭,赌一赌,活下来应当是不成问题的,她还有两年寿命呢,没道理会死在这吧 如此一想,她便开始跃跃欲试。 这聆雪崖也是鬼斧神工,这般地势,倒是能避开沈虽白他们的眼睛,她只要跳下去,便算是“一了百了”了。 她暗暗作好了准备,却发现阮方霆一直往她胸前出掌,低头一看才发现护国令滑了出来。没等她将令牌塞回去,却见沈遇的佩剑乘风而来,阮方霆侧身一避的同时,突然从极为刁钻的角度出了一掌! 她只来得及卸去他一半的劲道,令一半,足以将她推下悬崖! 凌厉的剑意划过她颈边,虽未伤及她分毫,却将她脖子上细绳削断了,护国令被挑飞出去,她伸手欲抓,却落了空! 当她下意识地想抓住崖边碎石,可惜抓住的那块早已松动,只僵持了片刻,她便直挺挺地坠了下去! 那一瞬间,她听得山风呼啸灌耳而过,脑海中刹那便一片空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坠崖 在掉下聆雪崖之前,顾如许脑子里想的,除了怎么抢回护国令之外,便是琢磨这狗肉究竟是红烧好吃还是爆炒好吃。 但掉下去的刹那,她脑子里闪过的,却是沈虽白的脸。 不知为什么,那个梦再度清晰了起来,梦里也是这般,只是除了雪,她什么都记不清了。 耳边传来了兰舟焦心的喊声,几乎撕裂了自个儿的心口,喊出的那声“许许”,震彻了山河。 沈遇也没料到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他抢在阮方霆之前,一把接住了那枚护国令,却没来得及拉住顾如许。 狭窄的聆雪崖,山石摇摇欲坠,饶是阮方霆都不得不连退数步。 陆璋亦是被这一幕惊呆,眨眼间,忽见一道身影从身旁掠过,朝着聆雪崖飞奔而去。 那样快的步法,仿佛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气力,不顾一切地赴往那女子跌落之地。 “子清!回来!”他一瞬间便明白他要做什么,却迟了一步,只扯下了他的剑穗。 沈虽白却连片刻的停顿都无。 谁也不知道他在她跌下去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他昨夜的那场梦,似是忽然间接上了后半段,红衣猎猎的女子,他最是疼惜的人,就站在那雪山之巅,拿着一把鲜血淋漓的匕首,捧出了自己的心给他看。 而后,坠入了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梦里,他没能拉住她。 那番景象,仿佛生生将他的心都撕成了两半,被梦里的风雪刮得冰凉。 她从聆雪崖上跌下去那一瞬,与梦中的画面简直如出一辙。 他哪还有余力去思考这梦是怎么回事呢,此时此刻,他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唯一一个念头,便是抓住她。 沈遇拦在了阮方霆面前,忽听陆璋这么一喊,再一回头,便见沈虽白一掌推开了兰舟,毫不犹豫地跟着顾如许跳了下去! “子清——!”他心头猛然一紧,莫说阻止,甚至连个反应的机会都无。 此时,顾如许望着愈发遥远的山崖,又一次想起了死前的感受。 那盏漂亮得不像话的水晶灯,缀着银线,像天上的星辰,明亮得晃眼。 作为上辈子临死前的景色,真好看啊,就像沈虽白的眼睛 嗯,相比之下,好像还是那小子的眼睛更好看些。 她这一“死”,那小子会不会就把她忘了,然后去娶岳溪明啊?不知怎么的,她这会儿竟然开始纠结起这等无关紧要之事来了。 她叹了口气,正打算合上眼听天由命的时候,突然听到沈遇喊了声“子清”,她一愣,又睁开了眼,却见聆雪崖上,有一人随着她跳了下来。 这番景象,不禁让她想起头一回遇见他的那晚,他从断坡上直挺挺的跌下来,月光之下,仿佛从天而降的神仙。 而这会儿,他竟像个盖世英雄,伸出了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顾如许一脸错愕地被他拉进怀里,温暖的弟子袍顷刻间便罩住了她,环住她的那双手抱得那样紧,耳边的山风瞬息间便被挡住了似的。 “别怕,我来了。” 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动听的情话,化尽了她心上所有的霜寒。 前所未有的惊慌涌了起来,便是被阮方霆拿剑抵着脖子的时候她都不曾这么慌过,当即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沈虽白你是不是疯了!”她真想一巴掌把他拍回崖顶! 她千算万算,却没料到这傻小子——他居然跟着她一起跳下来了! 沈虽白不置一词,只是紧紧抱着她,将她护在怀里。 顾如许一边往下掉,一边恼火地捶他,什么“神经病”“疯子”“傻帽”通通骂上了,眼看着离崖底越来越近,下头果真有个水潭。 然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瞧见水潭里还有一块溪石,经年累月地日晒雨淋,将其打磨成了钟乳状,顶端虽不锋利,但从崖顶坠下来,这要是撞上,不死也得重伤! 她暗骂系统又坑宿主的时候,沈虽白却突然抱着她一转身,竟是让自己垫在了下面,打算与那溪石硬抗一下。 运气好的话,她掉进水中,应当只是些轻伤。 顾如许吓得心头一揪,一手护住他的头,腾出一只手来全力出掌!强劲的内力顷刻间将溪石震成数块飞溅开来,情急之下这一掌,她也没工夫细想,待打完才发现,这些溅起的碎石,打在身上的力道比起高手一掌,不遑多让! “沈虽白!”她瞬间就慌了,想护着他,却被他死死摁在了怀里。 那些石头一股脑儿地砸在他背上,甚至有一枚砸中了他的头。 温热的血滴在她脸上,坠入深潭之前,她还看见他对她笑了笑。 仿佛看着她平安无恙,便是他跳下来的全部意义了。 沈虽白在落水之前便昏了过去,那水又冷又浑,她猛呛了几口水,钻出水面透了口气。忽然发现身边没有那傻小子,赶忙下水救人! 潭水很深,越是往下游越是什么都看不清。 她换了好几回气,在水下摸了一圈又一圈,抓到的除了水草便是淤泥,心头那根弦也越绷越紧。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了曾在梦里看到的沈虽白的墓碑。 那块冷得像冰一样的石头,让她的呼吸都停了一停,转身扎下去,继续摸索。 她憋了好久都没敢浮上去换气,生怕自己换个气的功夫就把他害死了,所幸在她坚持不住之前,摸到了一条胳膊。 她一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那只胳膊便拼了命地往水面上拖! 她气喘吁吁地托着他的腋下,将他搬上河岸。 沈虽白此时的脸色以苍白如纸来形容也不为过,浑身上下都凉得惊心,听不到呼吸,她也不会探脉搏,挨着他的心口听,不知是慌得还是急的,竟连心跳声都听不见了! 她顿时觉得刺骨的凉意直钻骨血,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喂,沈虽白,你别吓唬我”她使劲儿晃了晃他的肩,他却一点反应都没了。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努力回想着上学那会儿急救措施是怎么做的来着。 靠着她脑子里愈发稀少的关于上辈子的记忆,或许还能救他一命。 她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让那哆嗦暂且停了下来,解开他的衣领,将他的下颚托高,掰开嘴。 她不确定他落水之前可有休克,但看其口鼻,应当没呛入多少潭水,将他的上衣解开之后,她便交叠双手,数着数给他做胸外按压。 讲道理她眼下能想起来的急救步骤连她自己都不大敢信,但沈虽白眼下这状况,除了硬着头皮上,也别无他法了。 按压之后,她记得下一步便是人工呼吸。 她一手托住沈虽白的后脑,以免脊髓损伤,却摸到了血。 她想起方才飞溅的碎石,想必就是那时伤到的。 此时人命比什么都重要,她不敢犹豫,将自己口中的气渡给他,反复三次之后,继续按压。 循环往复不知几回,她都快急哭了的时候,忽然感到了他的呼吸声,趴在他胸前听了听,那跳动十分微弱,但好歹还能听见几声。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折腾得精疲力竭,好歹想笑一下,眼泪却接二连三地往下掉。 她瘫坐在他身边,掐了掐他的指尖,恼恨又委屈地瞪了他一眼。 “臭小子,劳资心脏病都要被你吓出来了” 与此同时,聆雪崖上。 兰舟和沈遇冲到崖边,哪里还有那二人的踪影,兰舟的脸色顿时一白,难以置信地盯着山崖下的云雾,似乎要将其盯出个窟窿,找到顾如许在哪。 林煦赶到时,为时已晚。 “兰公子!” 兰舟回过头来,紧盯着阮方霆,双目赤红如血:“杀了他——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林煦与他相识多年,从未见他露出如此滔天的杀气,饶是阮方霆都不由得为之一震。 那样的眼神,就像他刚从猛虎口中夺走了他最为心爱的东西,为此,他能将他剥皮抽筋,碎骨涸血! 林煦恨自己来迟,当即拔出了腰间佩剑,朝阮方霆刺去!陆璋与沈遇亦不可能放过他,此等局势,便是想抢护国令,也只能暂且作罢。 挨了沈遇一剑后,阮方霆当机立断,掷出一枚烟弹,于浓雾中退走。 “兰公子,教主她!”林煦看着这方聆雪崖,虽未亲眼得见,却仍能想象得出教主是如何从这里跌下去的。 但教主明明是同沈虽白在一起,眼下却连沈虽白都不见了。 看沈遇和陆璋的神情,难不成 “沈宗主,可否暂且休战。”兰舟深吸一口气,终是回身看向了沈遇,“你若执意一战,我亦奉陪到底,可沈虽白与许许坠崖生死不明,眼下联手先寻到人最是要紧。” 陆璋虽担心沈虽白,却不敢轻易相信眼前这个少年,犹豫的看了沈遇一眼:“宗主,此事当与各大门派的掌门商议一番,再作决断,此人之言,不可尽信。” 闻言,沈遇目光一沉,迟疑地打量着兰舟。 “令公子生死未卜,迟一分,可能就没命了,沈宗主可要想清楚。”兰舟暗暗收紧了拳头。 沈遇握着护国令,朝那山崖看了一眼,毅然道:“人命关天,事急从权。我既是盟主,自有决断的权力,便是天塌下来,也等先找到子清和十一再论!” 红影教与剑宗虽势同水火,但沈遇一诺,可令武林各派暂且冰释前嫌。 兰舟点头,转而对林煦道:“传令下去,所有弟子绕到聆雪崖下搜山,务必找到教主!” “是!”林煦得令,即刻回去传话。 陆璋心有疑虑,但此时此刻,没有比尽快找回那二人更为重要的事,遂应了一声,回去向各大门派传达沈遇的意思。 听闻此事的各大门派皆唏嘘不已,喜于终于除掉了顾如许这魔头的同时,亦扼腕于沈虽白如此才俊,竟与之一同葬身于山野。 韩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才转眼功夫,大师兄怎么会与顾如许一同坠崖,这下子他可如何跟小师姐交代! 沈遇命各大门派暂且与红影教休战,一同搜寻那二人的下落。 但坠崖岂是玩笑,粉身碎骨都实属寻常,多半是殁了。沈遇却执意如此,偏信那二人还活着,连剿灭红影教残党的大好时机都暂且搁置一边,实在荒唐! 众人只道是盟主痛失爱子,一时难以接受,定要见到尸体才肯罢休。肯帮忙的几个门派都是平日里与剑宗时常走动的,剩下的门派忧心此乃红影教的陷阱,留在原地严加防备。 聆雪崖离阎罗殿不远,但要想绕到悬崖下,需得再翻一座山,往谷中走,方可抵达。聆雪崖乃是峭壁,压根不可能有人能从那儿上来,故而崖下从未安排过弟子值守,去山谷中的路,也十分难走。 季望舒等人带着红影教弟子,韩清带着剑宗弟子和一些愿意帮衬一二的其他门派弟子翻山越岭,往聆雪崖下走。 琼山主峰不大,但山脉延绵,与云禾山查不了多少,如此跋山涉水,不知要找到几时。 山中的天说变就变,黄昏时分一场雨突然而至,泥泞的山路更为艰难。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犬吠,卫岑回头一看,竟是教主养的那只狗。 就见它撒丫子奔过来,冲着他们叫了两声。 “兰公子,它似乎想跟来。”季望舒猜道。 兰舟低头看了它一眼,眉头紧锁,那狗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静静望着他。 僵持了半响,兰舟终是叹了口气:“让它跟着吧,兴许能派上点用场。” 闻言,哈士奇目光一闪,低下头默默跟了上来。 聆雪崖下的山洞中,顾如许正蹲在火堆边添柴烤鱼,而沈虽白则躺在一边。 这雨说下便下,她好不容易在山涧里插了几尾鱼,自己也淋得透湿,好在山洞前长了不少藤蔓,还能遮风挡雨。 她还是没用惯打火石,废了好大劲儿才点着了火,将衣裳烤干了。 沈虽白的状况很不好,被石头砸伤脑袋之后便一直没醒过来,系统不在身边,她也没法给他拿药,万幸他有随身带点药的习惯,她便暂且给他包扎了一番,让他躺在火堆边暖身子。 鱼都烤熟了,他依旧没醒。 她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一直有些低烧,冷帕子换了好几回,也不见好。 她思量着是不是再暖和点,发个汗会比较好,从河边捡了个略有凹陷的石头回来,给他煮了点热水喂下去,又将自己的衣裳脱下来给他裹上。 她自己的伤势也不是很如意,先前走岔了气,又挨了阮方霆一掌,折腾到现在也没歇上一会儿,稍稍一咳,手心便是一摊血沫子。 她叹了口气,坐在他旁边,盘膝调息。 调理了几周天后,的确好了一些,只是胸口依旧有些钝痛,一吸气便一阵阵地疼起来。 她只得放缓了气息,养精蓄锐。 低头看看沈虽白,他的脸色依旧白得吓人,她将搓热的手贴在他脸颊上,帮他暖一暖。 这样的沈虽白总让她觉得,一不留神,就哪儿都找不到了。 提心吊胆了大半天,她终究是忍不住这瞌睡,靠着石壁打算小憩片刻。 昏昏沉沉之际,她顺手查了查自己的寿命,今日“假死”之后,应当会有一些寿命可领才是,然而她剩下的日子,却连一个时辰都没加过。 她揣着满腹疑问,耷了两下眼皮,终是撑不住昏睡过去。 ------题外话------ 不知不觉都双十二了,感觉转眼圣诞节就该到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梦里,你曾是我的举世无双 白雪皑皑的山巅,风冷得刺骨,反复有不知凡几的细小利刃刮骨而过。 雁去无声,徒留身后广袤山河,寂于雪中。 披着玄色大氅的男子,顶着风雪攀上山顶,他不知自己究竟想去见谁,却不敢停下脚步。就在他终于绕过覆雪的山岩,望见风雪迷眼的崖边,那一抹明丽如火的绯色。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跋山涉水而来的全部意义——便是为了见她一面的。 在这世上,他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那个亲手在他心上刮了一刀又一刀,却从不肯对他解释只字片语的女子,他忍着疼,也要将她的名字铭刻在心头,世人都道他偏执,为同门情谊这些年连世间道理,都不愿讲了。 却从不知他是如何地深爱着她。 他动了动嘴唇,正欲喊她,却见她拔出了那把令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红影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面前女子的心口。 她的神情从始至终都风轻云淡,就连血溅在她脸上,都不曾动摇分毫。 滴落在雪上的血,如红梅盛放,披着白狐裘袍的碧衫女子就这么苍白无力地倒了下去,也将他悬在嘴边的那声“十一”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他疯了一般冲过去,抱住了那倒下的女子,清丽的容颜染上温热的血,将她胸口的衣衫都染透了,她伸出手,笑着唤了他一声“沈哥哥”,便再没了声息。 那一刻,五雷轰顶般的绝望倾塌下来,他抱着怀中的人,呼吸生生卡在嗓子眼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挚友,战死沙场前,曾将自己的亲妹妹托付与他,要他好好照顾,可是最后,他竟连护她一命,都做不到 这份愧意,怕是今生今世,都偿还不起。 “溪明”他的声音都在发抖,不知是怒还是悲,呆呆地望着怀中的女子,仿佛一瞬苍老数年。 绯红的衣角自眼前飘过,那把银锋长剑停在了他面前,岳溪明的血顺着剑锋滴落在雪地里,染开触目惊心的红,风一吹,便凝成了血色的霜花。 头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似有些无奈,道:“沈虽白,你杀了我吧。你不杀我,我明日便上云禾山,屠尽剑宗上下” 往日总是笑嘻嘻地喊他“大师兄”的那个声音,此时此刻,却如同催命的魔咒。 他的心都僵住了,沉默良久,躬身抱起了岳溪明的尸体,沉重地转过了身,望着漫天的大雪,连如何生气都忘了。 “我杀不了你十一,你不必再逼我了。”他这颗心,为她难受了好多年,终究是不会再疼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愤怒与悲哀被岁月和她磋磨了太久,他终是发现,除了叹息他什么都做不了了,他要带岳溪明回家,哪怕是一座牌位,也会让她入沈家灵堂,得以安息,享些清净,“我此后会归隐山林,再不问世事,你想杀多少人,想做什么事,我都不会再多管闲事,你放心罢。 从今往后,你我后会无期。” 他抱着岳溪明,与她背道而驰。 这是她多年以来一直希望他做的,事到如今,终让她得偿所愿了。 至此,他将长伴古佛清灯,了却残生,这江湖,还是让他心灰意冷了。 他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苦笑。 “好一个后会无期。”她的声音伴着风雪瑟瑟传到他耳中,冷得像冰,“我在这江湖多年,想做的事总是做不成,该杀的人也总是杀不得,白白染了这两手鲜血,罪过累累,着实好笑。我晓得世人都如何说我,我铁石心肠,不可理喻,其实我也挺好奇的,我这颗心,究竟是不是铜墙铁壁,油盐不进——沈虽白,你想不想看看?” 她总是骗他,总是对他说些半真半假的话,不知愚弄了他多少回。然而这一次,她的口吻,却极为认真。 他吃惊地回过头,却见她握着一把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心口,干净利落地剜出了自己的心,捧在掌中,鲜血淋漓地递给他看,仿佛在告诉他——你看,我的心还是干净的。 那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慌张起来。 她总是有本事让他惊慌失措,这一回,依旧赢得彻底。 “你终于肯回头看我了啊”她忽然笑了起来,一如当年,温暖又明丽,如释重负一般,朝后仰倒下去。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心,不再看他,万丈悬崖,跳得没有一丝犹豫。 他冲过去,什么都没能留住,失魂落魄地坐在崖顶,心口疼得厉害,他呆呆地望着那深渊,好久好久,眼泪从满是血丝的眼中滚了下来,砸在雪里,无声无息。 恍恍惚惚中,无数零碎的画面闪过脑海,从支离破碎到逐渐明晰,自青葱少男至垂垂老矣,生离死别,轮回更迭,撕心裂肺又渐渐看淡,仿佛要将他的脑子生生炸开。 似是历经了几辈子那样漫长的岁月,他最后看到的,是他的小师妹。 她一身嫁衣如火,站在石阶上对他笑。 她说:“沈虽白,你再不拜堂,我可就不嫁了。” 狡黠的眼神,漫不经心的口吻,与这十里红妆,交映在一处,占满了他的心和眼。 然而转瞬间,她就死在了他面前。 那样漂亮的嫁衣,破碎不堪地穿在她身上,依旧美得举世无双,她抚着他的脸,又哭又笑。 “沈虽白,虽然我们没能拜完堂,但我想做‘沈夫人’,都想了好多年了,你还要我吗?” 他说不出话来,也没法帮她擦一擦眼泪,甚至连点一下头的力气都没,只能努力地多看她一眼。 渐渐昏暗下来的眼前,她的模样终究也看不见了,只听到她的声音微弱却坚定。 “沈虽白,我们回家吧。” 刹那间天地沉寂,万籁俱灭,待到再见光亮,却觉头疼欲裂,勉强睁开眼,望见的,是滴着水的石壁。 耳边传来细碎的雨声,以及吡剥声,转过头,便见身边一堆火,许久没有添柴,都快熄灭了。 他缓了缓神,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同顾如许从聆雪崖上掉了下来。 身上的伤口都被细心的包扎过了,他忽觉脑后柔软温热,不似衣物,偏头一看,竟是双人腿。 他有些错愕地抬起眼,望见了正倚着石壁安睡的顾如许,火光映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影影绰绰,竟有几分动人。 他支起身子,静静地望着她,似是有些不可思议,又掺杂了几分欣喜若狂,压抑在心底,不敢张扬分毫。 就这么看了许久,他的眼神仿佛要穿透世间百年,将她牢牢地印在心上。 而后,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脸。 确信她真的在这之后,他才慢慢地,一点点地靠过去,将她揽入怀中,没敢使劲儿却是紧紧地将其圈在了自己的臂弯中,如同丢失多年的珍宝终于寻回,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都在不住地颤抖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眼中瞬间盈满的泪,将那些画面都深埋于心底,轻轻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谢天谢地,你回来了” 睡得正熟的顾如许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便再无动静了。 许是这番挪动,让她感到有些不踏实,本是一场平淡无奇的琐碎梦境,不知不觉中竟又回到了她来到这个时代后做的第一场梦里。 旷远的山河,烈火熊熊的犀渠山庄,火红的凤冠霞帔 她再度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流矢落下,她怎么都拦不住,挡在她身前的人,就在她面前,被万箭穿心 苍白的面容带着笑,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眼睛一点点地黯淡下去,最终在她怀里枯涸。 “沈虽白!”她吓得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仍躺在山洞中。 外头的雨还没停,手边的火微弱地窜动着,她身上盖着两件衣袍,是她睡着之前给沈虽白盖上的,可眼下,竟然哪儿都不见他的人影。 她一连唤了几声也不见他应声,心头顿时一紧。 他们跌落聆雪崖,就连她都没来过着,也不晓得这山中有没有什么蛇虫鼠蚁,豺狼虎豹,他还带着伤,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 她悬着一颗心,连放在火堆边烤的鞋子都顾不上穿,便冲出去寻人。 雨不但没有要停的趋势,反而愈下愈大了,山路泥泞,十分难走,她一边走一边喊他,雨水打湿了头发糊在脸上,难受的很。路上碰到几只野猪,她抄起石头将其打跑,瞧见山间水蛇游过,还险些被咬上一口 不知找了多久,也不见沈虽白的踪影,她慌得不行,想到阮方霆混入琼山,这山里指不定还有长生殿的杀手,万一被那小子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她越是找不到,越是心慌,最后紧张兮兮的弄得自己都快崩溃了,喉咙疼得要命,她估摸着是把自己的嗓子喊哑了。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沈虽白的声音。 “十一?” 她嚯地回过头,望见他从林间走出来,手里还提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山兔,正吃惊地望着她。 那一刻,她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待沈虽白走到面前,她一拳捶在他肩上,憋了一路的怨气不管不顾地往他身上撒。 “你神经病啊!一声不响地跑出来,就为了就为了捉只破兔子!我还以为你被老虎叼走了,被长生殿的人杀了呢!混蛋!臭小子!就知道吓我!” 沈虽白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突然跟他撒气,无论她说什么,都一声不吭地听着,待她打够了,骂够了,稍稍冷静下来,他才出声解释:“我只是想出来找点吃的,见你还在睡,便没有叫醒你,本想早些回去的,这兔子有些难抓” 他身上月白的衣袍被泥水弄脏了,显得有些狼狈,手中的兔子还在扑棱腿,乌油油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顾如许。 顾如许简直要给气笑了:“那你好歹也留个信儿啊!”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有些无理取闹了,毕竟这荒山野岭的,上哪儿去找纸笔。 沈虽白点了点头:“是我不好,下次一定等你醒了再出来。” “嗯”她也顺着台阶下了。 他低头看见她光着脚站在河床上,白皙细嫩的脚上沾了不少雨水和泥沙,一场秋雨,冻得都发青了,顿时目光一沉。 顾如许有些心虚:“那什么出来的时候有点着急,忘了穿鞋。” “抱着。”他突然将手中的兔子塞给她,又脱下一件衣裳,罩在她头上,俯下身将她抱了起来。 “哎哎哎!”顾如许吓了一跳,一手攥着山兔的耳朵,一手赶忙勾住他的脖子,吃惊地望着他。 沈虽白没有半点要将她放下的意思,稳稳地抱着她往回走。 她有些不好意思:“你身上还有伤呢,我能走” “你抱着兔子就好。”他道。 听这口气,看样子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放手了,她只得拢了拢头上的衣衫,遮住自己发烫的脸。 回到山洞后,沈虽白立刻将火堆烧旺,将她搁在火边,让她取暖,自己则拿着照霜剑去山洞外收拾那只山兔。 “沈虽白。”顾如许有些好奇地探出头去,“你该不会拿你们家祖传的剑宰兔子吧?” “嗯。”洞外传来一声应答。 闻言,她顿时有点心疼照霜。 没一会儿,他便提着涮洗干净的兔子进来了,将其戳在树枝上,放在火上烤。 顾如许有些冷,方才淋了那么久的雨,跑的时候不觉得,如今停下来了,倒是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将湿衣裳脱下来,暂且先披着这件吧。”沈虽白将玄袍拿过来,递给她。 顾如许有些吃惊,呆呆地望着他。 “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沈虽白疑惑地望着她。 她挑了挑眉:“错倒是没错,不过你突然让我脱衣裳什么的,用市井上的话来讲,这应当算是耍流氓了。” 说者无心,但她这么一提,他这才意识到这话似有不妥,不由得耳根一热,尴尬地别开脸:“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如许好笑地看了他片刻,觉得这会儿就不逗他了。 “你转过去。” 沈虽白便乖乖地背过身去了。 “不许偷看啊。” “嗯”他规规矩矩地看着石壁,紧紧攥着拳头。 待她说好了,他才慢慢地回过头来。 她穿着他的外袍,用腰带暂且束了一下,下摆有些宽大了,稍稍一动,便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还滴着雨水,火光中,端的是撩人心神。 他只看了一眼,便立即别开视线。 这么沉默着坐了一会儿,顾如许转头看了看他:“你冷不冷,坐近些吧。” 他身上的衣裳也湿了,这会儿可没有干净衣裳换,她想起之前他还有些低烧,这会儿再冻一冻,想必更不好受了。 沈虽白摇了摇头:“我不妨事,坐在这也很暖和。” “你衣裳都给我了,不冷才怪呢。”她搓了搓手,“都摔下悬崖了,就别瞎逞强了,又没人看着” 沈虽白抿了抿唇,犹豫片刻,朝她边上挪了一步。 望着外头下个没完的雨,顾如许叹了口气:“我说,你也够倒霉的,只要跟我扯上关系,回回都得受点伤,这次差点连命都丢了。” 沈虽白顿了顿,看向她:“可能我这二十多年积攒下来的运气,都在从悬崖上跌下来的时候,用来拉住你了吧。” 他说得极是认真,顾如许怔愣了许久,也想不出如何答复,企图岔开话题,便伸手去碰他放在膝上的手,想给他暖一下,却不曾想,他的手竟比她的还要暖和些,顿时觉得很是没面子。 她灿灿地收回手,试图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沈虽白却突然捉住她的手,将其捂在掌心。 温柔的暖意自他掌心传来,她猝不及防,脸腾地红了起来。 ------题外话------ 小奶狗正朝着小狼狗蜕变,这可是很重要的一章哟!~ 话说最近评论区好冷清啊,大家是都在准备期末考试了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要对你负责 兔肉架在火上,滋滋地烤着,眼下没什么作料,火候也不好控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只能这么干巴巴地烤。 沈虽白将她的手窝在掌中,一点点地暖着,活像个恒温的小暖炉,泛着暖意的火光映照着他的侧脸,仿佛在那双眼中烙下了点点星火,顾如许止不住心口狂跳。 人可真是个怪东西,明明再平常不过的一幕,倘若是自己喜欢的人,哪怕只是微微低个头,都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 她没法告诉他,他之前跟着她跳下聆雪崖的时候,像个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虽然没有五彩祥云,仍旧把她的心绪撩拨得乱七八糟。 她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无可救药了。 沉默了许久,沈虽白突然问了句:“我记得坠崖时,我好像昏过去了?” 顾如许点点头:“你何止昏过去了,我把你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你连气儿都没了” 想起那会儿,她仍心有余悸,生怕自己急救哪儿做得不对,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愣了愣:“你是如何将我救过来的?” 他可没听说过断气的人还能再救活,闭上眼的那一瞬,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会死。 不曾想,却愣是被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就”顾如许将自己的手叠起来,往他胸口一按,“就这么压,大概三十下,让你的心脏复跳” 沈虽白听得有些蒙圈,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这样就能让人活过来?” “不是这么个说法儿,力道和节奏也很重要,人能不能活过来还有一半得看运气什么的。这劲儿不能轻也不能重,轻了没用,重了你的伤势还得加重哎呀,这解释起来麻烦得很!你管这叫‘急救’就成!”她又不是医科大学毕业的,哪里解释得清。 “哦”他半懂不懂地点点头,“你就这么按了数十下,我就活过来了?” “光按几下哪行。” “还有什么?” “还有人工”她猛地一噎,看着他求知若渴的目光,生平头一回感到自己词汇匮乏,诚然当时是人命关天的状况,也不能算吃豆腐,但她要如何跟一个正直纯真的奶狗男主解释,她吧唧了他的嘴,还吧唧了好几下,只是为了救他的道理? “还有什么?”沈虽白好奇地看着她。 顾如许尴尬地瞪着他,眨巴了两下:“嗯大概叫做‘人工呼吸’。” “什么是‘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就是人工呼吸。”她一脸正气。 沈虽白不解地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顾如许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最终还是梗着脖子给他解释了一下:“就是说你自己喘不上气了,我帮你渡了两口!” “怎,怎么‘渡’?” “嘶你十万个为什么啊?”她的脸都快烧起来了,硬着头皮指了指自己的嘴,“我还能用鼻子给你渡气吗!” 沈虽白蓦地一怔,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嘴唇,光是想象了一下,耳根便腾地红透了。 她咬牙解释:“你也别不好意思,我要是不这么做,你现在都凉透了实在不行你就当被本座占了个便宜,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总比死了好啊!” 她觉得这话说得算中肯了,讲道理好死不如赖活着,被吧唧两下,换几十年寿命,还是很划算的嘛。 尽管被反派b一ss吧唧两下,似乎是有点令人难以接受不过至少她长得还凑合啊! 她如是想着。 沈虽白看了她许久,久到她都觉得怪不好意思,忍不住道:“你,你要实在接受不了,就把这事儿当做一场梦,当没发生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本座保证睡一觉就忘掉。” “那不行。”他突然道。 “啥?” “发生了便是发生了,江湖儿女虽不拘小节,但这等事岂是能说忘就忘的?我既然亲亲了你,就当对你负责,剑宗弟子不可做负心汉。”他面色微红,义正辞严道。 顾如许足足愣了十几息,一脸懵逼地瞧着他:“好像是我亲你” 他干咳一声:“这无关紧要,总而言之,我会对你负责的。” 顾如许的神情有些拧巴:“这里又没旁人瞧见,你这么认真作甚?” 人工呼吸什么的,她只当是救命而不得已为之,可从没想到别的。 “没有旁人,但我心里会记得。”他道。 他这幅样子,让顾如许觉得仿佛看到一直煮熟的鸭子,把自己抹上了酱,撒上了孜然胡椒,死活要往她碗里蹦,就等她伸出筷子,把他吃到肚子里。 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怎,怎么着,你想以身相许啊?” 本是顺口一句玩笑话,哪成想他偏偏听了进去。 “可以,待离开这,我便向家父家母禀明,择日来琼山提亲。” 顾如许吓得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干瞪着他。 “你,你疯啦?脑子是不是磕坏了?”她说话都险些咬到自个儿的舌头。 她方才听到了什么,提亲?这小子是怎么一下子跳到提亲的!她可还停留在“人工呼吸”这档子事儿上呢! 沈虽白歪了歪头:“你说以身相许,我自然该将你明媒正娶过门的。” 她一脸惊诧:“你不是不是还有一门亲事吗?” “你说恭仪郡主?”他平静道,“她本就不想嫁给我,只是不愿入宫为妃,才与我商量,假意定亲,这门亲事过几日便会作罢。” “女主的亲你也敢退?”她的心瞎扑棱个没完,磕磕巴巴地往后退。 “什么女主?” 她默默地退到一边,沈虽白站起来,一步步地跟过来,最后她只得整个人像壁虎似的贴在了石壁上。 他伸手将她拉回来:“石头很凉。以身相许是你说的,你躲什么?” 顾如许一个趔趄,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他的衣裳还有些潮,染上他的味道,暖融融的很是好闻。 她想退出来,却发现腰让人揽住了。她一动,他居然就收紧胳膊,除了贴在他怀里,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使劲儿从他胸前拱出一颗脑袋,仰着脸望着他:“我现在想把话收回来行吗?” 这臭小子可太吓人了,她还以为他起码会不好意思一下来的,哪成想转眼就谈婚论嫁了。 男主角把反派给娶回家,这还了得! “恐怕晚了。”他低下头,注视着她的眼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你怎么还当真呀,我随口说说的”她顿时就怂了。 他点了点头:“嗯,我当真了。” 她默默地又把头埋了下去,闷声闷气地趴在他胸口:“本座要是不嫁呢?” “那我便一直来提亲,提到你嫁为止。” “你这人怎么还耍无赖啊!”她有些烦躁。 “有恩必报,名正言顺,何来无赖一说?”他神色淡然。 她眼下只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要什么不好,张口就是“以身相许”,这下好了,把男主都拐跑偏了。 “那你打算报多久的恩?”诚然拐到一只小奶狗,的确有那么点开心啦,但她的状况,还真不敢奢求什么,毕竟保不齐她两年后就死了。 “自然是一辈子。”他毫不犹豫道。 “”哇,真是动听的情话,她忽然有点舍不得反驳了。 “沈家历代子孙,一生都只有一位夫人。” 她犹豫了好久,还是没忍住,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你这人本座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十一。”他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发,“你可愿嫁与我?” “不嫁。”她撇撇嘴。 “为何?” “连聘礼都没有,本座才不吃这个亏。”她咕哝道,“你这算是第几次跟姑娘家提亲?” “生平头一回。” “没跟岳溪明说过这话?” “没有。” “你挺耿直的啊”她也是头一次知道世上还有如此直白的求婚,这要是放在上辈子,能娶到一个媳妇儿八成就是看在他这张脸的的份上了。 “所以重新考虑一下吗?”他似乎有些紧张。 她眼睛一眨:“不嫁。” 这么容易教他得手,反派b一ss岂不是很没面子? 沈虽白:“” “你不是要负责吗,我饿了,要吃肉。”她指了指那边快要烤焦了的兔子,闷声道。 他这才松开了她,过去拿起了兔子。 “要是来点辣椒就好了”顾如许蹲在一旁,托着腮想起了鲜香麻辣的冷吃兔。 沈虽白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外头烤焦的部分扒掉,撕了条兔腿给她。 顾如许尝了一口,干巴巴的,也没什么味道,若不是饿了,着实难以下咽。 “我还是头一回吃这么难吃的东西。”两口下去,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沈虽白看着手中的兔子,也颇感无奈。 “凑合一下吧,待雨停了便找路离开这。” 洞外的天色始终灰蒙蒙的,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时辰了,捡回来的树枝都有些潮,只能放在火堆旁一边烤一边用。 其间雨停过两回,沈虽白出去探了探路,带了些山中的果子回来,没走多远,天色又暗了下来,山中就连一个樵夫都没见着,他们仿佛跌进了尘世之外,坐在山洞中听着雨声,有时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得离开这。 也不知红影教和各大门派究竟怎么样了,他们跌落悬崖,兴许那些人已经打起来了,诚然有兰舟他们在,但顾如许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又查了查自己的寿命,依旧没有任何奖励到账的预兆,或许是沈虽白也跟着跳下来的缘故,她觉得这次任务多半是失败了。 横竖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找到出去的路,她这心也放宽了些,但她总觉得沈虽白醒过来之后似乎与从前有什么不同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只是经常会魂不守舍地坐在那,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都快拧成结了。 她一连唤他好几遍,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她将火上的鱼挨个儿翻了个面,以免烤糊了。 沈虽白微微一愣,旋即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梦到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难免感慨。” 她瞥来一眼:“多久以前?你都忘了?” 他勾了勾嘴角:“很久很久我一直没能想起来,这两日突然都记起了,有些不可思议。” “哦?”她皱了皱眉,“那还不错,至少都记起来了。” “嗯,不会再忘了。”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从前的事你能记得多少?” 她摊了摊手,深感无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是听说我捅过你一剑。” 沈虽白点头:“的确,那一剑刺得挺狠。” 她心虚地撇撇嘴,无言以对。 “我去查了那孙焕,发现此人有诸多可疑之处,待查明真相,我便禀报我爹。”他突然提及孙焕,似是为了让她放宽心。 但此事,顾如许其实并不在意。 “你不必查了,本座早就审过了,那人是长生殿的甲等杀手,唤作‘九命’,擅毒,混入剑宗是为了夺你的照霜剑,长生殿认为,照霜极有可能是五年前流落于江湖的太子佩剑,灼华。”她叹了口气,“他本可以将你迷昏后偷走照霜,不过他主子是个记仇的,想顺手取了你性命。” “鬼面罗刹阮方霆?”长生殿的主子,自然就这么一位,他想起之前在束州和黎州时发生的一切,多半就是那时得罪了这个鬼刹,“他竟敢在犀渠山庄杀人。” 顾如许呵了一声:“那算什么,他都不知派了几波人来琼山杀我了。” “此人城府极深,须得多加防备。” “百密总有一疏,不然我们也不会在这了。”她无奈地摊了摊手。 沈虽白陷入了沉默,半响,道:“长生殿为何会对朝廷之物如此感兴趣,你可有想过?” 她托着腮,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想过。江湖与朝堂素无往来,一个江湖门派突然想要朝廷的兵符和太子佩剑,且不择手段地东争西夺,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阮方霆要造反,缺个名正言顺的由头,以及足以与朝廷抗衡的兵马,须得这两样东西号令天下。其二,端看这长生殿,一向做的都是杀手营生,若不是他们自己想要,便是有人雇用了他们,闹了这么一出。 雇用长生殿可不便宜,何况连门主都出手了。此人要么家缠万贯,要么权势滔天,护国令和灼华剑,都不是能长久地留在民间之物,想要这两样东西的人,身份必定不一般。保不齐,是宫中的人” ------题外话------ ——小剧场—— 顾怼怼:被反派b一ss吧唧了感想如何? 沈虽白:没什么感想,以身相许吧。 顾怼怼:我怎么好像拐了个男主?你这样跑偏不要紧吗? 哈士奇:这话说得,好像他啥时候跑正过。 教主的脑子还是在线的,不过咱们奶狗从来不按套路出牌,动不动就把教主整懵逼了哈哈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另一枚护国令 她絮絮叨叨地说完,发现沈虽白一直看着她,似乎欲言又止。 “我说错什么了?”她疑惑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笑了笑:“没什么,听你这么一说,或许此事真与宫中有关。” “我也只是猜测罢了,事实如何,辄待调查,说不准只是阮方霆那厮野心勃勃,想要掀起什么风浪。”说实话她眼下心里也没什么底,这江湖上会搞事的可不只有她一个,想给沈虽白找麻烦的,比比皆是,男主招仇的体质,自古便是如此。 跌下山崖之前,她看见护国令落在了沈遇手里,兜兜转转大半年,居然又回到了剑宗,不过至少没教长生殿抢去,否则她跳这一回崖,都觉得血亏! “长生殿的人觉得照霜便是灼华?”沈虽白将剑横在膝上,皱起了眉。 “这把剑一直跟着你吗?”顾如许问。 他摇了摇头:“照霜乃是剑宗至宝,一直是我爹的佩剑之一,我从前用的,并非照霜,而是梵音剑。” 闻言,她想起在一朝风涟的架子上,似乎是还有一把剑,灰白铜鞘,雕着绮丽的流云,她还疑心为何要备着一把剑,却原是他从前的佩剑。 “梵音自我习剑,跟了我十年,直到五年前,我才承袭了照霜。”他道。 “五年前?”她吃了一惊,“据说灼华剑亦是五年前流落民间,世上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她本来还对此心存疑虑,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信了。 她将照霜剑借过来仔细端详,沈虽白却觉得此事凑巧的可能更大些。 “照霜剑一直在犀渠山庄,如何会与灼华剑扯上关系?” “这说不准。”她道,“灼华剑流落民间之后,听闻曾在芜州出现过,且彻底换了副剑鞘,时至今日谁也不知它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说不定你承袭的根本不是真正的照霜剑” 他皱起了眉:“灼华乃是太子佩剑,谁敢随意改动,原来的灼华剑也没有多少人见过。” “我见过。”她看了他一眼,“兰舟曾给了我一幅灼华的图样。” 那把剑当真是金玉为缀,举世无双,即便只是一幅卷轴,也能想象得到此剑一出,是何等的风华。 “你这把倘若真是灼华剑,阮方霆必定不会就此罢手。”她想到那个“九命”,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长生殿这种门派,本就极擅背后使阴招,这傻小子回头被人下了毒还不自知可怎么是好?她又不能时时在他身边提防,况且这种事总是防不胜防的。她在这悬着一颗心,回头却见他又在出神,气得捅了他一肘子,“想什么呢,好好听我说啊!” 沈虽白陡然回过神来,迟疑地看着她:“你说兰舟给了你灼华剑的图样?” “是,是啊,怎么?” “灼华剑乃是当朝太子佩剑,且通常只在例行朝会之时与太子弁服相称,随之出入宫闱,放眼楚京,有幸得见之人,非富即贵,民间只流传其只字片语,你可有想过,他是从何处得见灼华剑,且能仔细地画出一幅图样来给你?” 闻言,顾如许一怔,只觉他似乎话有别意:“你想说什么?” 她是不愿怀疑兰舟的,但如此一说,真有几分疑惑。 沈虽白的脸色不太好,从前提起兰舟,他只是心存不解,可眼下却突然多了几分警惕。 “此人城府极深,你须得防范一二。” 他犹豫良久,给了她这么一句中肯的劝诫。 顾如许一脸莫名地望着他:“你怎么也开始对那小子有成见了?” 这二人可真是天生八字不合,起初还只是兰舟仇视他,不许她与他多接触,而今就连他也要她防着兰舟,敢情她就是一豆腐块儿,谁都碰不得? 沈虽白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糟糕的事,面色愈发凝重。 “此人日后定会掀起一番风浪,你若想全身而退,便听我一句,留个心眼。”他郑重道。 顾如许听得云里雾里,忽然想起在此生阁暗道中看见的几仓兵刃与粮草,不由得心头一紧。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追问。 他犹豫良久,摇了摇头,不予作答。 顾如许当即来了火:“你们这一个个的怎么都喜欢话说一半吊人胃口啊,是天会塌下来还是海要枯竭了,猜来猜去很有意思吗!” 自从她穿越到这个大周,怪事就一桩接连一桩,系统总是用权限来糊弄她,即便她已经隐隐察觉到这事儿不大对头,依旧守口如瓶。 她将这些事都放在心里,琢磨来琢磨去,实在零散得很,总是少了关键的那部分。 她已经厌烦了这种有话不说完,一句话要拐好几个弯儿才能猜出其中有几层意思的日子了,没成想沈虽白居然也开始这么说话了。 见她恼了,沈虽白叹了口气,同她解释:“并非我不愿告诉你,只是局势多变,尚未定论,我也不知今后会发生多少意料之外的事。” 他所“梦见”的一幕幕中,曾有兰舟的身影,只是每一次都略有不同,便是那一点的异样,以至于之后所见,亦全然不同。 他不敢肯定这次所认识的兰舟,与“梦中”的究竟有多少出入,只能提醒她一二。 顾如许撇撇嘴:“一个两个都说的这么邪乎,我还不稀罕猜了呢” 沈虽白叹息着问:“那护国令,当初是你想要还是他希望你带回去的?” 这话问得有些怪,她顿了顿,答道:“起初是我想要,才去的青州,之后兰舟同我说,让我妥善保管令牌。” 闻言,他陷入了沉默。 “护国令共有两枚,一枚由国君收着,另一枚则被先帝赐给了宁国公顾昀,自五年前宁国府谋反案之后,宁国公手中的那一枚便流落江湖,想必你也知道。”她道。 沈虽白点点头:“的确如此,那半枚护国令在宁国公入狱之前,便由宁国公世子顾铎的亲信送至犀渠山庄,此后一直放在玉衡庄的暗室里,直至长生殿前来抢夺,才重见天日。” “你晓得我是谁吧?”她忽然道,“诚然我并非顾家九族之内,但好歹也是顾家子孙,那枚令牌既是宁国公之物,由我来代管,当是不算过分的。” 沈虽白的目光闪了闪,道:“的确,物归原主,天经地义。” “可你爹恐怕不这么想。”她颇为发愁,“眼下护国令在你爹手里,强取豪夺,保不齐还是我吃亏。” “护国令并非剑宗之物,亦非沈家私物,当年铎世子曾言,待到时机成熟,此令当交还予大周明君。”他迟疑片刻,继续道,“护国令一令成双,方可调动大周兵马大军,实与传国玉玺无异,一枚流落江湖,而另一枚,其实眼下也不在宫中。” “什么?”她吃了一惊,“两枚都弄丢了?” 他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并未弄丢。传闻先帝极为宠信宁国公,宁国公嫡长子顾铎文武双全,仅十六岁便受封世子,承袭爵位,加冠之年更是一举夺得文武双状元,可谓大周开国以来最为年轻的双全状元,深得先帝赏识,常伴国君左右,更得先帝赐婚,将皇长女明钰公主下嫁为顾家媳,此恩宠在当朝前所未有。据传先帝深知自己命不久矣,临终前将两枚护国令都交给了这位铎世子,令其妥善收起。” “你的意思是,最后见到那两枚护国令的并非先帝或是宁国公,而是那位铎世子?”这倒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 “铎世子将其中一枚送到了犀渠山庄,交与我爹,而另一枚,普天之下,除了铎世子本人,无人知晓。” 顾如许诧异地愣在了那:“可可那铎世子不是” “五年前,铎世子与宁国府顾家九族,一同被斩首于顺天门下,如今早已化为枯骨。” “如此一来,岂不是无人知晓另一枚护国令的下落了?” 沈虽白沉默须臾,无奈地叹了口气。 顾铎早亡,徒留这一半的护国令,竟引得有心之人争抢,阮方霆有何目的无人知晓,但必定不作善用。 “护国令不过是一件兵符,没有国君圣旨,应当也无法随意调动兵马才是。”顾如许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正当太平盛世,仅凭兵符便能立即调动大军,倘若没有国君金口玉言,可太随意了些。要是被人偷了去,或是不小心弄丢了那还得了? “护国令双符合二为一,方能号令三军,灼华剑可斩佞臣谏昏君,任得其一,都可掀起一番风浪,但长生殿似乎对二者皆有兴趣。”沈虽白若有所思道。 这一提醒,顾如许便起了疑。 的确,阮方霆要的可太多了些。 “护国令与灼华剑之间有何联系?” 沈虽白皱眉:“我只知有一传言,两枚护国令与灼华剑若是一同现世,天下将倾。” 这话听来颇为唬人,但他言语间并无玩笑之意,她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铎世子一死,那另一枚护国令,怕是再也找不到了。”他叹惋道。 “这谁能说得准,万一藏在哪座山沟沟里巧不巧被人翻出来了呢?”顾如许觉着,世上的巧合多了去了,保不齐哪天就能见着另一枚护国令,况且那位铎世子既然有心将其藏起,便是死了,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先帝临终所托,又岂是希望这枚令牌永远消失在世上? 但此物究竟何时会现世,还真难说 她忽然有些好奇那位世子爷了,便问沈虽白:“那位铎世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你提起他,全是夸赞之辞,他真有那么好?” 沈虽白看了看她,眼中多了一抹笑意:“你应当是见过他的,当年便是铎世子亲自带你上云禾山,拜在剑宗门下。” 她抿了抿唇:“我我忘了,你再同我说说罢。” 不知为何,对于这顾铎,她总觉得十分亲切与怀念,就好像认识了几辈子,忽然之间,全然不记得了,脑海中空空如也,有些怅然若失。 一片漆黑的回忆中,似乎还留着那么一星半点的身影,在迷雾中游荡着。 那大约是顾如许的记忆,梦一般飘忽,她想看清点什么,却总是一恍而逝。 雀跃的火光里,沈虽白轻轻一笑,同她说起了那个举世无双的文武状元郎。 他口中的顾铎,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色若春晓,俊逸不可夺。白马轻衫桥上过,满楼红袖招,也曾潇洒风流,畅谈风花雪月,一笔而簇惊才艳艳,中秋国宴,独得天子连声赞。 谁道世上无完人,便是不曾得见顾家儿郎之风韵。 楚京贵女,悉半数都为之倾心。 可惜不敌天家下手快,一道谕旨,将皇长女赐与顾铎为妻,择立冬吉日,可完婚。 然谁也没想到,刚入秋,便出了那样的惨祸。 他絮絮而谈,语调平缓,顾如许从那言语间,脑海中的那道身影仿佛渐渐清晰起来。 鲜衣怒马少年郎,顾盼生辉,笑意朗朗,尽管仍看不清相貌,却以一背影,清绝天下。 她不由得有些骄傲。 “你说他还精通琴棋书画,文韬武略,样样都拿得出,这样好的人,世上当真有?” 沈虽白笑了笑:“绝无半句虚言,就连陆师伯对其,都赞叹有加。” 顾如许吃了一惊,不敢相信陆璋那样苛刻之人也会有夸人的一天。 “那位铎世子的墓碑在哪儿呢?”她想起了被藏在琼山寨暗室中的牌位,不由得有些惋惜,若有机会,她真想去看看这位风华绝代的世子爷,如此完美的远方亲戚,光是想想,都觉得自豪不已。 诚然人已故去,去墓前上一炷香,总是可以的。 沈虽白的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令她不免有些发虚。 “怎么了,不便说吗?” 迟疑良久,他摇了摇头:“他没有墓碑——顾家九族,没有一人立碑建墓。私通外敌,谋害先帝,桩桩皆是重罪,朝廷下令,不得为其入土为安,亦不许设灵堂供奉。” 顾如许怔愣地望着他,有些无措:“那那他们的尸体都去哪儿了?” “你想知道?” “废话,九族连坐,那些尸体不让下葬,难道都飞天上去了不成?” 沈虽白并未立刻答复,而是静静地看了她许久,久到顾如许都觉得他不会继续说下去了的时候,他终于慢慢的道出了她所求的答案。 既不让立碑,亦不许供奉,被斩首于顺天门下的顾家人,究竟去了哪儿—— 长刀卷刃,血尽流,昔日国之栋梁,一朝身首异处。 “他们的尸体,据说被尽数丢弃于楚京城郊的一座山谷中,日晒雨淋,直至腐朽。” 那位白马银枪的紫衣少年郎,音容笑貌,都随山风散尽了。 顾如许手中的柴掉在了火堆边,不知从何而起的泪在眼眶中翻涌,将她的眼前化作一片模糊。 她动了动嘴唇,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题外话------ 要珍惜现在的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龙潜于渊 且说红影教与武林各派弟子,在山间冒雨找寻了整整一日,前往聆雪崖下山谷的路,泥泞难行,眼看着天色渐晚,众人只得先回到阎罗殿。 为救人,红影教与各大门派暂且休战,只是私下里的防范,还是未能卸下。 各派弟子被允许在山门下安营扎寨,生火做饭,暗阁弟子一直在林间盯着。眼下教主生死未卜,片刻的松懈都要不得。 四下喧哗声窸窸窣窣,卫岑站在大门前,遥遥望着那片灯火,直至林煦走了过来。 “兰公子放任这群人落脚歇息,倒是教人意外。” 林煦看了看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道:“在兰公子心里,这世上没几样东西能比得上教主的。” 卫岑笑了一声:“谁能想到呢,教主会与沈虽白一起坠崖,兰公子想必气坏了吧?” “我倒是有些佩服沈虽白,那聆雪崖虽无百丈,也有数十丈高,我赶过去是,远远瞧见他毫不犹豫就跟着教主往下跳,就连兰公子都没能反应过来。”林煦不免感慨,“那崖下似乎有座深潭,只是许多年没人去过了,不知潭水可有干涸,眼下只能祈望教主和那沈虽白命不该绝了” 卫岑回头看了看他:“听说阿舒方才又出去找了一圈,可有线索?” 他摇了摇头:“通往聆雪崖下的路早就被荆棘挡住了,还有不少断坡,需得将路清出来,方可进入谷中,今晚怕是不成了” 诚然他们都心急万分,但要绕过一座山,才能走到聆雪崖下,的确不是易事,何况还不晓得他们究竟掉到了哪一处。 眼下夜黑风高,刚下过一场雨,连一缕月光都没有,此时入山,实在凶险,只得等天明之后,再作打算。 卫岑叹了口气,冷不丁瞧见他腰间笛尾,悬着一条雪白的穗子,不由好奇:“你这穗子从何处买的?” 这上头缀的玉石,瞧着就不是凡品,打着精巧的络子,编得十分好看,挂在忘忧笛上,正是合适。 林煦僵了僵,干咳一声:“别人送的。” “哟,不是阿舒吧?”他目光一闪。 阿舒的性子,可不会送什么穗子,若是要送,多半也是匕首利刃什么的,之前倒是送过一个香囊,也是此生阁的绣娘绣好了花样,她往里头塞了点草药罢了。 这样漂亮的穗子,得花多少心思才做得出来。 “不是。”林煦别开脸,望着一片漆黑的林子。 卫岑来了兴致:“那是谁,瞧这样式,多半是位姑娘吧?” 林煦噎了噎,旋即用外袍遮住了笛子:“你今日有些聒噪。” 卫岑眉梢一挑:“林护法居然会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成天只会板着脸呢。” 林煦斜了他一眼,转身进殿去了。 那穗子在腰间微微地晃,与碧色的笛子交映成趣,他低头看了两眼,不由得想起了那个被娇宠惯了的小郡主了,那般不识愁滋味,仿佛能一眼看透的小姑娘,甚至都不用他猜,她自个儿就能把心思坦坦荡荡地摊在他面前。 这条穗子的确好看,挂在笛子上也赏心悦目,不似上回那个猪头香囊,连门都带不出去,他只能将其扔在枕头底下,眼不见为净,闻一闻那香气,倒是令人耳清目明。 那小郡主的心思倒是挺细的 与此同时,阎罗殿最西面的小厢房中,沈遇正擦拭着佩剑,忽闻门外脚步声,略略一顿。 站在门外的少年,一席白衣胜雪,青丝红绫高束,眉如远山,目若朗星,披着霜色的斗篷,静默不语地望着他。 只那么一瞬,沈遇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裴珏的影子。 “你似乎早已料到我会来。”兰舟看他并不吃惊,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 沈遇放下剑,将其搁在案上,道:“沈某不才,也懂些察言观色之道。” “你倒是不担心我是来杀你的。”兰舟呵了一声。 沈遇只是笑了笑,将护国令搁在了桌上:“你是为此物而来的吧。” 他目光一沉:“不知沈宗主可愿相让,也省去你我争执的麻烦。” 沈遇摩挲着那枚漆黑的令牌,若有所思:“当年在下受宁国府铎世子所托,暂为保管此物,铎世子殁后,此物便一直放在青州玉衡庄,多年不曾有人问津。在下还记得,前来送交此物的亲信带了铎世子的口信,再三叮嘱在下务必妥善藏好这枚令牌,待到明君出世,方可重见天日。” 他不急不缓地说着似是很久以前的一段故事,兰舟不由得皱起了眉。 “沈宗主这是不愿交此令还是觉得我这江湖小辈,不配与它扯上关系?” 闻言,沈遇忽然笑出了声。 “江湖小辈?”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显得意味深长,“听闻小公子唤作兰舟?” “正是。” 沈遇顿了顿,道:“在下曾有位故友,普天之下,尊华无二,早些年在下与之驰骋疆场,有一日大退敌军,举杯邀月,也曾风花雪月,潇洒过一番。那晚,我二人曾谈及日后若有子嗣,当如何起名。他极喜四君子,我便建议日后子嗣出世,便已梅兰竹菊为名,按长幼依次赐字,小公子的名字,倒是颇为凑巧了。” “哦?”兰舟脸色微变,袖下的手渐渐收紧成拳,“没想到我的名字,竟能让沈宗主想起故人,倒是有缘。” 沈遇朝他走了过来,不急不缓道:“在下还有一位故友,唤作顾昀,大周百姓,莫有不知,想必小公子也听说过吧?” “宁国公顾岚旭,名满天下,岂有不识之理?” 闻言,沈遇点点头,继续道:“宁国公膝下曾有一双儿女,乃国公夫人所出之嫡系,其长子顾铎,十六岁册封世子,承袭正一品国公爵位,二十岁官拜上卿,常伴君驾。其嫡女顾昭,更是聪慧过人,幼童之年便已深的大周国君偏爱,封为郡主,赐号‘宛陶’,受朝廷诰命,这双儿女在楚京可谓人人羡艳。 然而鲜为人知的是,这位宛陶郡主不喜朝堂却喜舞刀弄枪,宁国公便私下将她送出楚京,拜入剑宗门下,请自己的故友代为管教。历学七栽,终习得一身本事,返回京城行及笈之礼。只可惜那一年,国君薨逝,朝堂动荡,宁国府被指通敌叛国,满门抄斩,更是牵连到当朝皇后殁于荷华宫,此案牵扯甚远,便是结案多年,亦无人敢提。” 兰舟静静听他说完,神色渐渐凝重:“沈宗主究竟想说什么?” “当年荷华宫那场大火,传闻只找到了先皇后司蓁与一众宫人的尸首,却始终没能找到皇后的贴身女官玉屏与小太子,你若是不在这阎罗殿,不在十一身边,在下便信了这等巧合——你的名字和表字,是当年我与你父皇一同商定的。你长姐及笄之后,便得‘梅泷’为字,当今陛下虽未及加冠之龄,但过些年,也当以‘竹奕’为表字——” “沈宗主。”兰舟已然意识到,他怕是已经猜出来了,“你当年收许许为徒,替她瞒着剑宗上下,而今又来这琼山,见到了我,这么多年,你究竟隐瞒了多少事?” “并非隐瞒,而是不可说。今日得见您安然无恙,吾心甚慰。”沈遇走上前,忽然撩袍而跪,行君臣大礼,“臣,沈遇,参见太子殿下!” 此声巍巍,不可动摇。 兰舟浑身一僵,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既已认出,欲盖弥彰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沈宗主起来吧,你早已身在江湖,我如今,也不过是个乡野小子,大周太子,早已葬身于那场大火里了,你我之间,可谈不上君臣。” “殿下误会了,在下的确早已退出朝堂,算不得是‘大周之臣’。”沈遇起身,淡淡道,“在下也从未在大周朝中谋过一官半职,江湖与朝堂,素来泾渭分明,自古便是如此。在下非‘大周之臣’,却是‘先帝之臣’,先帝之智,令在下钦佩。先帝乃在下挚交之友,他临终前曾传一道口谕至犀渠山庄,言他若亡于不日,宫中必有变故,托我辅明君,扶社稷于危难,在下之所以对殿下行此礼,乃是为先帝而跪。殿下尚在人间,先帝在天之灵,必当庇佑。” 兰舟勾了勾唇角,眼中却无一丝笑意:“事到如今,庇佑与否,又有何用?今后如何,怕是连先帝都难以左右,你是谁的‘臣’,谁又是你的‘君’,于我而言,并无干系,你想帮便帮,不想帮便作壁上观就是,这五年我都走过来了,还有何惧?” 他能指望谁呢?五年前的那场大火,彻底将他烧清醒了。 夜半梦回,总是数不清的头颅和血流成河的顺天门,那可真是个冷得彻骨的秋天 他没有臣,他只有顾如许,以及深藏了太久的恨与不甘。 沈遇这一声“殿下”,仿佛在他心上狠狠敲了一锤,他甚至有些恍然。 许多无暇回想的往事,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几乎令他喘不上气来。 他还是头一回知道,他的父皇在江湖中,还有一位挚友,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可笑。 既是挚友,五年前居然只是袖手旁观,而今竟然告诉他,父皇还托付了这样的事。 他疲倦地揉了揉发紧的眉心:“此事容后再议,先找到许许,她若是死了,孤便让整座长生殿陪葬” 似是云淡风轻的一句,轻描淡写一掠而过,却令人不寒而栗。 饶是沈遇,都因这杀气,而由衷吃惊。 聆雪崖下,顾如许在洞门前站了一会儿,天色便暗了下来,方才趁着雨停,去山涧中插了几尾鱼,眼下沈虽白正在火边烤着,虽无油盐,但烤着烤着阵阵香气还是引得人饥肠辘辘。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一片湿漉的山野,洞口藤蔓上的露水悬在叶尖儿,缓缓地往下滴。静谧的林间,依稀传来晚归的鸟鸣,中秋之后,一场雨便一场寒,山中的风也凉了不少。 层云蔽月,亦无星辰,回过头便能看见眉如墨画的沈虽白坐在那,烤个鱼都能教人觉得风华万千,本是无聊至极的光景,此时此刻,她竟有种岁月安然的感受。 她望着他,轻轻一笑。 他便忽然抬起头来,拍了拍身边的石头:“坐过来吧,山间夜凉,在火边会暖和些。” 她的心轻快了不少,走过去,抱膝坐在他身边,看他时不时翻动着树杈上的鱼。 “我今日出去看了一圈,暂且劈出了一条路,明日再往前走走,或许便能离开这里。”他道。 “我倒是希望能在这多待几日”她将下巴枕在膝头,若有所思。 沈虽白微微一愣,转头看着她。 只听她道:“你看看,方才咱们还针锋相对,在阎罗殿前拼个你死我活,可到了这山洞里,没有江湖,也没有正邪之分,纵然山间生灵无数,却没有认得你我的人。这会儿你不是剑宗的大弟子,我也不是红影教的教主,不是也很好吗?” 世间万烦心事,仿佛也都随着这一跳,烟消云散了。 她不必顶着踏血红梅的名号一天到晚净担心自己被戳穿,也不必想着自己还能在这个时空活多久,在这座只有二丈宽窄的山洞里,她只是“顾如许”,他也只是“沈虽白”。 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恩怨怨,都可暂且抛诸脑后。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捉弄他,欺负他,看到他被鱼甩了一尾巴的水便笑他两句,走累了,就同他耍无赖,然后看着他无奈地蹲在她面前,她就心安理得地往他背上爬。 这两日,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自在,就连脑子都放空了,有时发个呆,便是个把时辰 然而一想到或许明日便要回到尘世中去,她便一阵不乐意。 沈虽白伸出手,忽然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不是与新桐说过,心有江湖,处处可为江湖。反言之,心在世外,即便生逢乱世,亦能安之若素。离开了这里,你我也不会有生死相搏的一日。” “骗谁呢”她咕哝,“你总有一日会承袭剑宗和犀渠山庄,届时武林各派都看着你为武林惩奸除恶呢。” “他们希望我如何,我便定要如何吗?”沈虽白反问,“我虽信奉正道,但若是有人敢动我夫人,我也无需讲道理了。” 闻言,她面色一红。 “喂喂喂,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呢,什么夫人不夫人,也不知羞” 他默然一笑,脑海中闪过梦中所见的那个穿着火红嫁衣的顾如许,她曾斩钉截铁地对他说,想做“沈夫人”,都想了好些年。 她一边哭一边说着,想起来都觉得是他做错了天大的事,辜负了她。 他莞尔:“无妨,早晚如此。” ------题外话------ 兰兰的身份还是沈宗主第一个认出来,不过想必之前的伏笔,也能猜出一二来吧,红影教牛郎团,可没有一个是寻常人物哟。明天的一章给大家发发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把你放在我心上 “你哪来的自信啊。”顾如许听着都觉得想笑,忽然有了点兴致,“喂,沈少侠,你若是真有了个媳妇儿,会如何待她啊?” 诚然明知这等问题问出口显得很蠢,但她依旧好奇,因为她晓得,这个傻小子不会骗她。 沈虽白侧目看了她一眼:“你想亲自试试吗?” 她抬手往他胳膊上拍了一记:“说正经呢!” “曾有一个人同我说过,夫人大过天,姑娘家娶回来,便是用来宠的,倘若她生气了,不管你有没有错,都是你错了,她若是受了委屈,就得站在她前头护着,谁欺负到她头上,就把那人先摁地上揍一顿在说——当初听来曾觉得不可理喻,如今想来,此言甚是在理。”他不急不缓地说道。 顾如许愣了愣:“真是有才” 这是哪家人才说得至理名言,句句一针见血啊! “你几时听说这些话的?”她不由好奇。 “嗯十四岁那年。” “”好男人果然要从小抓起。 “既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回来,自然是位放在心尖儿上的人。”他道。 顾如许托着腮,饶有兴致地问他:“听你这口气,成亲之后,会对媳妇儿多好?” 他顿了顿,似乎在认真思索如何说才恰当,他望过来的眼神,像一汪秋水,倒映着她的模样。 沉默片刻之后,他一字一顿道:“黄泉碧落,剖心可鉴。” 闻言,顾如许打了个哆嗦:“啊呀,你能不说得这么血淋淋的么,我就随口一问,干嘛张口就挖心掏肾的,搞得跟发毒誓似的” 沈虽白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而从怀中摸出一支桃木的簪子来,簪头雕着几朵梅花,每一朵花蕊都镶着一枚红玉珠,虽不名贵,却极为别致。 她怔愣地看了好一会儿,脱口道:“你这算是聘礼吗?” 闻言,他倒是有些讶异:“姑且不算。这支簪子是之前在芜州灯会时买的,一直没能给你。” 顾如许接过这支簪子,端详片刻,诚然也见过许多好看的珠钗发簪,不过眼下这支,倒是颇合她心。 她意味深长地看向沈虽白,笑道:“我发现你这人冷不丁的还挺会讨姑娘家欢心的嘛。” 他怔了怔:“我不会讨姑娘家欢心。” “胡说。”她摇了摇手腕上的红绳,“又是红绳又是簪子,还说不会讨姑娘欢心?” 他唔了一唔:“我并未送别的姑娘簪子红绳之类的小玩意,如此一说,我大概只会讨你欢心了。” “”见鬼,这情话篓子是想上天吗! 她慌忙别开脸,所幸火光明亮,遮住了她满面的绯红,只听得自个儿的心在胸腔里蹦迪似的瞎跳个没完,她捂了半天都没给平息下去。 “十一?”他将一条鱼递给她,“鱼烤好了。” “哦哦。”她接过树杈,放嘴里就啃了一口,沈虽白想提醒她时已经迟了,刚刚烤熟的鱼肉,烫得她嘴皮子都麻了,“呸呸呸!嘶——” 沈虽白当即将那鱼拨开,把她的脸掰过来:“我看看。” 她被捧着脸,烫得眼泪都在眼眶里直打转,鼓着脸喊疼,嘴唇红艳艳地肿了起来,仿佛抿了唇脂一般诱人。这般模样,但凡是个男人,都不由自主为之心神一荡。 他暗暗倒吸了一口气,忍住了想立刻亲下去的冲动,撒开了手。 顾如许觉得自个儿的嘴唇和舌头都没知觉了,捂着嘴直跳。 沈虽白从怀中拿出一只青色的小瓷瓶,拉她坐下来。 “这,这什么”顾如许一边“嘶嘶嘶”地抽气,一边问他。 “药,本是用来治皮肉伤的,但也有清热消肿的效用。”他用小指撩了一点药膏,轻轻地抹在她唇上,见她皱眉,无奈地摇了摇头,“都多大人了,吃个鱼还能烫着嘴?且忍一忍,一会儿便抹好了。” 顾如许忍着疼,待他将药涂完,起初麻得像是要烧起来的嘴唇,被这药一敷,还真泛起了丝丝凉意。 沈虽白的指尖温热,但比起她的唇来说还是稍凉一些,抚过她的唇时,酥酥麻麻,有些痒。 抹上药膏之后,有好一会儿都不能吃东西,她饿得肚子咕咕叫,却只能与那两条鱼大眼瞪小眼,一口都没得吃。 她趴在膝上,一边烤火一边瘪嘴,沈虽白忍不住问她这是想什么呢。 她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我在想酱烧肘子水晶包,糖醋鲤鱼桂花糕” 沈虽白:“” “然而我现在连一条烤焦的鱼都吃不了。”想想都觉得委屈。 沈虽白看她眼巴巴地望着鱼,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忍着笑意道:“暂且忍忍,待消了肿,便能吃了。” 说着,他拿起一旁洗净的两根细枝,往鱼身上刮。 “你做什么呢?”她好奇地抬起头。 “趁着这会儿,将鱼刺剃了,你一会儿便能吃上。”他一面答,一面细心地挑剔着鱼身上的小刺。 “你还能剃一整条鱼身上的刺啊?”她惊诧地咽了咽口水,不由得怀疑这小子平日里在犀渠山庄不好好练剑,倒是学了些莫名其妙的技能。 他笑了笑:“你小时候爱吃鱼,偏偏总是不小心,屡屡被刺卡得嗓子疼,最是严重的那回,险些要了命,从那之后,我娘便不许厨房再给你做鱼了。” “啊?”她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儿,“然后呢?” “你的性子执拗得很,不让你吃,你偏偏日日记挂着,我爹娘不给,你便来缠着我。”沈虽白想起往事,眼神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记忆中那个有些不讲道理的小丫头,就在他眼前,等他将那些琐碎的陈年旧事说下去,“我实在没法子,便带你下山吃了一回鱼,又怕你卡着嗓子,便将鱼刺都剃完了,才敢让你吃。久而久之,这挑鱼刺的技巧倒是手熟了。” 顾如许皱起了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我那时候这么偏执的吗?” “偏执称不上,有些任性罢了。”他勾了勾唇角。 “那我现在也不会被鱼刺卡着嗓子了呀。”她看着他耐心地挑着鱼刺,没有丝毫的急躁。 那时的顾如许年幼,容易被鱼刺卡住,他帮着挑挑鱼刺尚且说得过去,可她都这么大人了,他还这么多年如一日地惯着,总让人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无妨,都挑了七年了,不多这一回。”他心平气和道。 又过了一会儿,顾如许觉得嘴唇似乎不那么疼了,唇上的膏药也快干了,沈虽白去外头舀了些溪水,没有帕子,便捻着衣袖沾了水将她唇上的药擦干净。 那样干干净净的袖子,被膏药染出一块深色来,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还疼吗?”他屈膝半跪在她面前,温声问。 她本来顺口想说“不疼了”的,但被一个人守着,宠着的感觉着实太好了,她犹豫了片刻,瞄了他一眼,比了个指甲盖儿大小的距离,对他道:“还有一点点疼。” 闻言,他又仔细看了看她的唇,的确还有些肿。 近在咫尺的沈虽白,简直是秀色可餐,多瞧一眼,她就愈发忍不住想咬他一口的冲动。 而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正专心致志地替她看伤的沈虽白忽然感到自己的脑袋被人摁住了,略有些发凉的手,按在了他的脸颊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额头上吧唧了一口。 他目瞪口呆地抬起头,正迎上顾如许显然是心虚了的目光。 “看,看什么看?这我都亲过了,吧唧一下大脑门怎么了?”她理不直气也壮地叉着腰。 这等豪言壮语,也就她又能耐说出口了。 他抬起手摸了摸额头,耳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个透。 顾如许没好气地撇撇嘴。 这会儿立马就不好意思了,说情话的时候倒是撩骚得很,要不是她定力过人且良知未泯,他早就被她拆吧拆吧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的 他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有些缓不过神,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把鱼递给她。 娇羞体弱好推倒的未来武林盟主,此情此景,算是把她一肚子的坏心眼儿都勾起来了。 她觉着,不趁这会儿骚操作一把,可太对不住她遭这一回罪了! 于是,她一手拿着树杈子,挪到他边上坐下,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你生气啦?不就是吧唧了一下额头么,我还没亲别的地方呢。” “没生气”他平静道,“只是有些意外。” “啊呀,脖子酸”她突然脑袋一歪,靠在了他肩膀上,立马感到他半边身子都僵住了。 她暗暗好笑,嘴上却还不饶人:“你都淋了这么多回雨了,身上怎么还这么好闻,你们剑宗弟子都是拿什么熏衣裳的?” “艾,艾叶和一些草药而已。”他干咳一声,绷着身子坐在那。 她半点不怂地凑过去嗅了嗅:“嗯,闻起来其实有点艾草团子的味道。” “艾,艾草团子?”他有些诧异。 她眼睛乌溜溜地望着他,粲然一笑:“让人想咬一口。” “” “讲道理你们这些剑宗弟子,都把自个儿熏得香喷喷的,就不怕出门被哪个魔头相中,霸王硬上弓什么的?”她心安理得地挨着他,吃着鱼,这等调戏未来武林盟主的机会可不多,她自然得过把瘾。 沈虽白看了过来,她已经从他肩头,顺理成章地一路滑下去,拿他的膝盖当枕头,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窘迫,躺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一条鱼都堵不住她的嘴,依旧在那絮絮叨叨地同他说些什么“节操不保”“秀色可餐”之类云云。 “我跟你说句实在话啊,从前女子行走江湖多有不便,容易被人占便宜,现在男子行走江湖也不大安全了!保不齐突然窜出个女土匪,抢了人就跑,回去涮洗干净,被褥一裹,等被人发现,生米都成爆米花啦!”她说得正在兴头上,忽然觉得这距离不大对劲。 方才还老老实实地坐在那任她调戏的沈虽白,不知何时俯下了身,此时此刻,正与她面对面怼眼呢。 他鬓边的一缕长发,就垂落在她脸颊边,风一吹,便擦过她的脸,酥酥痒痒,撩得人心神一晃。 他一瞬不瞬地瞧着她,目光平静之余,如一汪深潭,波澜不惊之下,仿佛藏着波涛汹涌,随时能将她淹没在其中。 接下来的话,全被堵在了嗓子眼里,她错愕地瞪着他,尴尬的沉默中,默默咽了咽口水。 他压低了声音,微微有些沙哑的嗓音简直要了命地撩人心魂。 “你刚才说,生米成了什么?” 火堆吡剥吡剥地响着,长夜漫漫,她莫名觉得有些发虚。 那双仿佛盛满星辰的眼睛,好看得不可思议,略略有那么点儿违和感,令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眼中荡开一抹笑意:“剑宗弟子都秀色可餐,路遇女土匪容易被占便宜,你方才可是这么想的?” 她心头顿时咯噔一下:“其实也不尽然,毕竟女土匪不多见” 话音未落,他突然低下头,在她额上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一下。 温热而柔软的唇,轻描淡写地啄了下来,吻过眉心,又落在鼻尖,她顿时犹如五雷轰顶般地僵在了那。 那唇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缓缓地往下挪,停在了她的唇正上方,半寸距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不急不缓的气息,拂过脸颊与唇角,如一场盛大的烟火,在她一片空白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她下意识地想挣扎,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双手竟然被他扣住了!那一瞬间,她当即有种“怕是药丸”的直觉! 印象中那个连说个谎都会红透耳根的脆皮小奶狗,一夕之间,居然不但敢反撩回来,还敢当着她的面吃她豆腐了! 反了反了!魔教教主撩骚不成反被压,一世英名如何挽尊! 就在她脑子乱成一锅浆糊的时候,沈虽白突然松开了手,直起身。 她这口气才得以慢慢地喘出来。 他笑了笑:“还回来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还回来了”是什么意思,伸手先捶了他一记。 “臭小子,长能耐了你!” 她背过身,摸了摸脸,果不其然,烫得焦心。 她回过头,沈虽白依旧坐在火堆边,一脸平静地翻动着鱼。 回想起方才那双漆夜般的眼,她的心口再度狂跳了一阵,顿觉自己忒没出息,懊恼地狠狠啃了一口鱼肉。 待吃完了鱼,洞外夜深人静,她正犯困呢,沈虽白突然转过来问了句:“十一,你可有想过自己将来要觅得怎样的夫婿?” 她的瞌睡虫一下子全跑了,定神看着他:“你很好奇嘛?” “只是忽然想问一问。” 她撇撇嘴,托着腮漫不经心道:“我想嫁的人啊,可得是个盖世英雄,生得好看,脾气也好,还得有朵五彩祥云,他总会无惧山高路远,颠沛流离,在某一天义无反顾地来娶我” 说这些的时候,其实她也只是有口无心之言罢了,却发现沈虽白似乎听得极为认真,不由得有些好笑:“不过这种人,大概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吧,能被某个人放在心里,就已经听不容易了。” 沈虽白顿了顿:“如何才算是将某个人放在心上?” 闻言,她琢磨了一番,摊开了自己的手心,写了个“人”字,然后用另一只手盖住,将其捧起来,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上,笑盈盈的看着他:“喏,这样就放进去啦。” 沈虽白愣了愣,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而后学着她的做法,在左手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顾如许”三个字,再将其小心翼翼地捧住,挪到自己的心口处,缓缓贴了上去,抬眼望着她。 “这样,你就在我心上了?” “” 顾如许做这个动作,本是为了糊弄他一下,说实话连她自己都不太明白何为“心上人”,又是如何把这样一个人放在自己心头的。 可当看着他一板一眼,极为认真地把她的名字摁在了心口时,她却有种仿佛被捧人在手心儿,护了好多年的感觉。 她呆呆地望着他,好久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这样的沈虽白,简直要了她的命了。 ------题外话------ ——小剧场—— 顾怼怼:要命,这小奶狗太会撩了,我从前怎么会认为他是个老实人! 沈虽白:明明是你先调戏我的 魔教教主撩骚不成反被撩;谈一谈那些年未来武林盟主是如何把小师妹骗到手的;教主她每天都在被撩或是在即将被撩的路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你说谁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她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瞧着他,直到沈虽白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怎么,做得不对吗?” 她顿了顿,忽然抿唇一笑:“没有,就是觉得你刚才有那么一点点的好看,再多看几眼,保不齐本座就答应你了。” 沈虽白一愣,却见她面露狡黠,紧接着道:“不过本座被你吓了一跳,又改主意了。” 沈虽白:“” “你下次再努力努力吧。”她觉得逗他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沈虽白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我再想想办法。” “你们男子平日里都是如何追求姑娘家的?吟诗作对?还是花前月下?”她好奇地问。 上辈子倒是见过不少骚操作,就是不晓得到了这个时代,古人又是如何在心仪之人面前显摆自己的。 闻言,沈虽白倒是犯了难:“我没有这等经验。不过从前听韩师弟说过,男子追求心仪的姑娘,会写诗诵词聊表心意,或是送些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讨一讨欢心。” 她扬了扬手腕上的红绳,打趣道:“所以你送这些是打算来讨本座欢心的?” “嗯,不知可有用?” 他忽然转过来,眉梢眼角净是温柔的笑意,明亮的火光中,恰似惊鸿一瞥,还带着一丝讨好的软意,教人看着就想不管不顾的应下他所求。 顾如许禁不住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那些酸溜溜的诗词歌赋都是浮云,他色诱当是更有效些。 “本座考虑考虑。”她好歹把持住了自己跃跃欲试的魔爪,没对他做出酱酱酿酿的事来。 沈虽白笑了笑。 烤了一会儿火,身子也暖了不少,顾如许搓着手,若有所思地望着那火光,问他:“沈虽白,假如——本座是说假如,假如本座不是你的小师妹,你还会正眼看本座吗?” 他略一皱眉:“何出此言?” “哎呀,打个比方嘛。”她瞄了他一眼,“本座在想,倘若如此,你大概既不会帮本座挑鱼刺,也不会送本座这些小玩意,更不会跟着本座跳聆雪崖” “瞎说什么呢?”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温热的手指摩挲着她的长发,犯规般地撩拨着她的心弦,她忽然想索性就装一辈子的魔教教主,也并无不可。 她拢了拢身上的玄袍,咕哝了一句:“我冷,你坐近些” 闻言,沈虽白便十分听话地往她身边挪了挪。 她将脑袋埋进双膝间,像个球似的往他胸前一滚。 “十,十一?”他有些惊讶地看着突然滚到怀里的一团,宽大的弟子袍遮住了她的脑袋,只感觉到她轻轻地拱了一下。 “困了,你给我当枕头吧。”她闷声闷气道,缩在衣袍下的手悄悄伸出来,攥住了他的袖子。 有些人啊,生来便像一簇火,明亮又温暖,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待在他身边。但是靠得近了,又不免担心被灼伤。 而贪心则是人生而带来的通病,且无药可医,无论受多少次教训,依旧永不知悔改。她承认,她贪心了——对这个时代她最不应该去贪心的人。 沈虽白沉默了许久,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温暖得不得了。 她怂怂地缩在他的弟子袍下,问他:“沈虽白,你有过心上人吗?” 他沉默了许久,盖在她手背的那只手忽地紧了紧,她莫名觉得这话还是趁早别问下去了,他却开了口。 “有。”他的声音不急不缓,隔着弟子袍传到她耳中,夹杂了些许怀念,“她啊,原是这天下最好的姑娘,配得上这天下最尊贵的男子,性子拧,认死理,一旦决定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我把她放在心上好多年了,但她不知道” 这话说得隐晦,但顾如许也不是个傻子,他口中的“心上人”,除了他的小师妹,还有谁呢? 她忽然觉得,自己白白占了个大便宜,受之有愧。 “是吗,那姑娘可真有福。”她轻声笑,“我可有同你说过,曾梦见你死了?” “嗯。” “我梦见了好多回,想忘都忘不掉了。” 沈虽白顿了顿:“你梦里,我是如何死的?” 她撇撇嘴:“万箭穿心,也不知谁跟你这么大仇” 他勾了勾嘴角:“真巧,我也曾梦见过自己这样死了。” 她一愣,从弟子袍中钻出半个脑袋,诧异地望着他:“你也梦见过?” “嗯,那梦里还有你。” “梦都能如此相似吗?”她一脸狐疑。 他摇了摇头:“或许是前世有缘吧。” 这种神神叨叨的说法,顾如许不大信,但看他脸色,又不像是在开玩笑,那场反复出现在她梦里的画面,就显得有些玄乎了。 “我还梦见你独自坐在一株梅树下,等了好久。”他道。 “嗯?等谁?” “不知道。”他的手缓缓地收紧,“或许在等你的盖世英雄踩着五彩祥云来接你吧。” 闻言,顾如许都给逗笑了。 “那在你梦中,我可有等到他?” 她的目光一片澄明,火光灼灼,仿佛要在那眼中开出明艳的桃花来。 他似乎有些笑不出来,却又勉强自己挤出了一丝笑意,伸出手去,抚过她的额头。 “你应当是等到了,只是他来得有些迟。” 顾如许好笑地望着他:“能有多迟,我变成老太婆了不成?” 他顿了顿:“你没有变成老太婆,只是他太笨了,没想到有个人一直等着他,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她权当是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寻个开心似的猜测道:“也许是他跑得太慢了,他应当驾着五彩祥云过来,我就不会等那么久了。” “嗯。”他望着她,轻轻一笑,“下回他一定飞奔着去,不会再让你久等。” 她满意地点点头,忽然又问了一句:“你之前从聆雪崖上跳下来的时候,想什么呢?” 那么高的悬崖,她倒是晓得下头有个水潭,他知道什么,却跟着她跳下来,就没想过万一真摔死了,岂不是江湖上一桩令人诧异的惨案? 那个被寄予厚望的剑宗大弟子居然跟魔教教主一起跳崖,双双丧命于琼山,剑宗宗主痛失爱子之类的传闻,她都能想象出沈遇气到脸发紫的样子了。 沈虽白想了想,道:“我只是想拉住你。” 听听这耿直的说辞,她都忍不住直皱眉:“你拉是拉住了,但咱俩可不是一起掉下来了么,你好歹先看看崖壁上有没有藤蔓枯树之类的吧?” “我没想那么多。” “”敢情你跳个崖都这么刚的吗? “下回我会留心看一下的。” “你可拉倒吧,本座才不要跟你再跳一次崖!” 搞得像吃饱了撑着来殉情似的。 外头的雨又开始下了,她听着雨声,渐渐还真有些困了,便靠在他腿上,合上了眼。 “我家左护法会吹笛子,让人安神入睡,你会点什么吗?”她忽然道。 他唔了唔:“我会弹古琴。” “可这没有琴,你要不哼个小调吧?” “好。” 和着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他缓缓地哼起了一首曲子,不似江南的吴侬小调呢喃婉转,也不似塞外边曲的悠扬绵长,清清朗朗,如溪流叮咚,温柔和缓。 他的声音也教人颇为舒服,她听了一会儿,便睡去了。 山洞中火光荧荧,火中柴炭吡剥,他小心翼翼地给她掖了掖衣角,将她圈在自己臂弯间。 犹如丢失了许久的宝贝,终于回到了他手中,他终得以再次伴她左右,听她理直气壮地说话,做些惹他生气的事,于他而言,这简直像是上苍的恩赐。 翌日,顾如许再醒来时,天已大亮,沈虽白站在洞口观望,听到身后有动静,便回过身来。 “天放晴了。”他道。 她揉了揉眼,走到洞外。 整整三日连绵不绝的秋雨,可算是见了日头,山间一片湿漉,清风怡爽,苍穹高远,偶见几只飞鸟略过,声远而清冽。 她晓得,是时候离开这世外,回到那满是纷扰的世间了。 她将烤干的玄袍还给他,踩熄了洞中篝火,沿着这几日探的路往谷外走。 从聆雪崖下往外,并没有路可走,这条道还是沈虽白用照霜劈出来的,荆棘丛生,十分难走。 沈虽白牵着她,避开斜坡和泥坑,路上瞧见野果之类的,便顺手采一些来充饥。 “走得慢些吧。”她忽然道,尝到了无所忧虑的滋味,总有些恋恋不舍。 他楞了一下,旋即便放慢了脚步。 “沈虽白,离开这座山谷,我们又得做回仇敌了。”她弯了弯嘴角,有些笑不出来。 在聆雪崖下,他们只是大难不死的两个普通人,没人认得他们,只需想着如何填饱肚子以及夜里不要被冻死,但离开了这里,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责任要背。 毕竟剑宗与红影教,从来都是势同水火的两个门派。 沈虽白沉默了片刻,道:“你若是想,我们便折返回去,在这里多待几日。” 她摇了摇头:“算了吧” 能躲多久呢?她和他失踪的这三日,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人在找他们。 况且还有系统在,她就是藏到天涯海角,也能被找到。 “走吧,咱们还没到了无牵挂的时候呢。”她笑了笑,与他一同继续往前走。 穿过杂草丛生的密林,终于回到山道上时,他们恰好与找过来的兰舟等人迎面遇上。 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韩清喊了声“大师兄”,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兰舟一眼瞧见顾如许,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忽又见那二人交握的手,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兰舟!”顾如许冲他挥了挥手,以示自己安然无恙。 兰舟一跃上前,扣住了她另一只手,将她往身后一拉。 沈虽白吃了一惊,当即收紧了自己的手。 顾如许站在这二人之间,一脸懵逼。 “这拔河呢?”她看看自己的双手,乖乖,一边一个,什么状况? “你松手!”兰舟恨不得用眼神把沈虽白那只手削成两截。 沈虽白亦不肯相让,紧紧攥着她的手腕。 “顾如许,你还不让他松手?”兰舟已然怒火中烧,诚然见她平安无事,的确令他安心了些,但看着沈虽白站在她身边,他就感到心头发凉。 她尴尬地瞄了瞄他:“这手长在他身上,我管不着啊” “你!”兰舟怒极,瞪向沈虽白,“好啊,你不松手,我便打得你松手为止!” 说着,便拔出了腰间的剑,直指沈虽白。 “你试试看!”沈虽白亦不逞多让,当即以照霜剑相抗。 剑宗弟子与红影教弟子见状,立刻各自站在自家人身后,方才还比肩同行之人,眨眼间便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这尴尬的局面在顾如许看来简直脑阔疼。 “你俩都给本座撒手!” 她一使劲儿,便将二人的手齐齐挥开,一把扣住了兰舟的手腕:“你闹什么脾气,是打算在这拼个你死我活吗?还能不能消停会儿!” 闻言,兰舟呵了一声:“你认为是我无理取闹?顾如许,就算你忘了许多事,我会容许你和这小子纠缠不清!” 她揉了揉眉心,叹道:“你胡闹什么,怎么好像是本座做了天大的错事,由得你指责?” “我现在不想同你解释,你最好马上站过来,我们回阎罗殿。”兰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十一!”沈虽白紧盯着兰舟,颇为防备,“只要你点头,我便带你回云禾山。” 闻言,她脑子更乱了,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他身后的那些剑宗弟子是用何等眼神瞧着她的,她能看得十分清楚,沉默片刻,她抿了抿唇,无奈道:“沈虽白,本座刚刚说过,出了这山谷,你我便是正邪不两立了,本座如何能跟你回云禾山?你的师弟师妹们怕是都不能答应吧?” 沈虽白侧目看向身后的剑宗弟子,就连韩清的眼神,都满是戒备。 “大师兄,你可要想清楚啊” 话中之意,已不言而喻。 顾如许面色平静,仿佛这些早就在她意料之中,走出这座山谷之前,便都想得清清楚楚了。 “沈虽白,你休想带她走!”兰舟挡在了她面前,甚至连看都不想让他多看一眼。 顾如许忽然发现,这小子有时还挺不讲理的。 且尤为莫名其妙。 说来她可是他表姐,没来管着他,倒是时时被他管着,这就很不同寻常了。 这臭小子哪来这么大的占有欲,生怕她跑了似的。 “怎么感觉你像个老父亲似的,成天防着沈虽白,本座也没卖身给你吧?”她狐疑地望着兰舟。 “顾如许,你长没长心,哪个男人见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与别的男子携手走来,还能视若无睹!”兰舟咬牙切齿道。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 足足沉默了十几息功夫,顾如许才勉强从这五雷轰顶般的消息中稍稍回了点神:“你说谁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题外话------ ——小剧场—— 顾怼怼:你说谁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再说一遍? 兰兰:你啊。 沈虽白:想要日子过得去,生活总要带点绿,十一你看到我头顶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了吗? 顾怼怼:修罗场吗这是! 月底打算再读者群搞一次活动,有精美周边赠送,想要参加的小可爱们迅速进群哟!错过就没有啦! 茗茗的读者群:563358104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你的名字唤作阿昭 “你说谁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她跟活见鬼了似的瞪着他,疑心是不是自己听岔了。 兰舟戒备地看向沈虽白,继而转头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和我之间,早已定亲,岂容外人插足?” 顾如许被这一句惊得眼珠子险些掉下来,一脸懵逼地指着他:“你说我跟你” “跟我走!”兰舟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离开。 沈虽白想追上去,却被卫岑和一众红影教弟子迎面拦住。 “既已找到人,休战之言,便再不作数了,沈少侠别逼我等在这动手。”他重剑一拄,震得地头都抖了抖。 众人为了寻他们,翻山越岭,此时都精疲力竭,此时开战,怕是自讨苦吃。 韩清急忙拉住了沈虽白,低声劝道:“大师兄,这里是琼山,保不齐他们还有后手,先回去与其他门派汇合要紧,宗主和我师父都在前山等着你呢,切莫逞强冲动。” 他所言的确有理,其他弟子也纷纷附和,沈虽白收紧了拳头,终究是没有追上去。 他心里也是清楚的,离开了那座洞穴,十一便又是红影教的教主了。 而他,也有不得不顾全的大局。 他二人之间,无论何时,都隔着一道鸿沟。 “先回去。” 闻言,卫岑给他们指了指另一条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便能与各大门派遇上,教主无心伤你们,你们识时务些,便可全身而退。” 说罢,他便带着红影教弟子追着兰舟和顾如许离开了。 且说顾如许一头雾水地被兰舟拉着走,他走得极快,没一会儿竟连轻功都用上了,恨不得带着她立马回到阎罗殿中。 顾如许生生打了几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稳住脚下,茫然地望着他:“喂!你说清楚,我们几时定亲的,我怎么不知道!” 凭这小子对沈虽白那莫名其妙的“仇视”,她觉得即便他为带走她而当场扯谎,都不足为奇,但“定亲”这等大事,她闻所未闻,系统也从未与她提及过,冷不丁从他口中听到,可够惊悚的! 兰舟不予作答,任她叫嚷,一路拽着她回到阎罗殿前,才停了下来。 顾如许跑得直喘,不免有些恼:“你发什么神经!有话不会好好说吗!” 这臭小子可真是长本事了,一天不打上房揭瓦,跑这么快,多半就是心虚了,她今日要是不好好教训一下这兔崽子,他下回能翻出天去! 她袖子已撸好,却见兰舟回过头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凌厉而深邃,没有半点扯谎心虚的样子。 “你连这些事都不记得是吗?”他定神注视着她的眼睛,似是想从中找出一点过往的影子。 顾如许被看得头皮发麻,方才还理直气壮地想揍人的气,瞬间泄了一半:“本,本座必须记得吗?” 他呵了一声,顿时教她心头一紧。 “不记得了也无妨,我再提醒你一遍就是。你和我早在多年前,便已定亲,家中长辈皆知。” 顾如许有些蒙圈:“定,定亲?真的假的,父母之命呢?媒妁之言呢?还有交换信物和生成八字什么的都办过了?” “你我的生成八字早已合过,其他的都不需要。” “为何不需要?” 他目光一沉,缓缓道:“御旨赐婚,何须媒人与信物?” “御旨赐婚——?”她诧异地瞪着他,“你说什么胡话呢,当今天子跟你我非亲非故,瞎赐什么婚?” “这门亲事,与当今天子无关,乃是先帝所赐。”他道。 闻言,顾如许觉得更惊悚了。 怎,怎么又扯上先帝了呢?他们跟先帝也八竿子打不到一边吧! 仿佛看出她的茫然,兰舟继续道:“你我与先帝,可不是‘非亲非故’,撇去君臣之别不说,论辈分,你当唤他一声皇姨父。” 顾如许:“!” 在她震惊的目光中,他淡淡地瞥来一眼:“看来你真的忘记太多事了。” 顾如许这会儿都打起哆嗦来了:“我俩难道不是顾家不知道那个旁支血脉的子孙辈儿吗?哪能劳动先帝亲自赐婚?” 他没好气地扫了她一眼:“谁同你说我们是顾家旁支的血脉?” “诶?”这么一说,好像是她自己说的,“我猜的。” “如何猜成这样的?” “我之前在云禾山颜玉楼中看到过一本名册,你我的名字,都不在其中,若非九族之外,怎会逃过一劫?” 兰舟不由头疼,揉了揉眉心:“你连颜玉楼都进了?” “去都去了,顺道儿看了眼”她粲然一笑,“你说正经的呀,那名册上真没有咱俩的名字,九族之外还能跟皇家沾亲带故?” 那声“皇姨父”,她都没这么厚的脸皮喊出口。 他摇了摇头,道:“你可有听说过楚京曾有个司家?” 她想了想:“是不是那个一门三代官拜上卿,还出了个太子太傅的那个?” 他点点头:“司家乃是楚京名门,百年书香世家,曾办过官塾,唤作鹭湘书院,朝中文官,十有八九都是司家门生,或是曾向司家讨教之人,可谓桃李满天下,深受敬重。太傅司筠,更是人中翘楚,而立之年便学富五车,任先帝帝师,在朝议事,颇受先帝倚重,与左丞林之焕,宁国公顾昀,同为先帝之臂膀,大周之肱骨。 司筠膝下有三个女儿,嫡长女司蓁,入宫为后,母仪天下,嫡次女司茴,由先帝赐婚,嫁与宁国公,封一品诰命,庶女司菀,次年选秀入宫,封为珍妃,一门三女,皆享尊荣。皇后诞下皇长子后,司筠便任太子太傅,教导礼仪,传授学识,日夜勤勉。” 顾如许讶异:“这司家可真行” 爹做太傅,女儿做皇后贵妃国公夫人,乖乖,光耀门楣啊! 兰舟面不改色地瞥了她一眼:“按辈分,这是你外祖家,也是我外祖家。” 闻言,她心头咯噔一下。 “你的意思是” “太傅司筠,是你我的亲外祖。”他看着她依旧云里雾里的样子,叹了口气,“许许,那本名册上并非没有你我二人的名字,头一列,就该记着我们的名字了。” 她一愣:“可我并未” “你觉得,能得先帝金口玉言赐婚者,会是名不见经传之人吗?” “” 她总觉得这小子还有了不得的下文,赶紧暗暗找了根柱子扶好,示意他继续说。 兰舟一字一句道:“当年这桩亲事,先帝允给宁国府的,可是未来当朝太子妃之位,自古尊卑有别,一如大周皇后是司家嫡长女,大周的太子妃,也绝不会是庶出,而宁国公膝下,只有一位嫡女,而大周皇室,亦只有一位太子——许许,说到这个份上,你还没想起来你自己究竟是谁吗?” 此时的顾如许已彻底僵在了那,便是扶着柱子,都觉得有些站不住脚。 幸好四下无人,她抖着手指向他:“你你是太子啊?” “曾是,眼下我只是个侥幸死里逃生的钦犯。”他道。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在颜玉楼中看到的那个名字,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叫裴君彦?” 他沉着脸:“若不是你总与那沈虽白纠缠不清,我本无需在此提醒你,‘兰舟’是先帝赐的,我出生之前便已定下,待到加冠之年便可作为表字,我本名裴君彦,曾是大周太子。而你——也不叫‘顾如许’,这大概是沈遇为隐瞒你的身份给你起的化名,没想到你却只记得这个。” 顾如许这会儿脑子乱得像一锅浆糊:“太,太子?” 表弟是太子?这可真是说出去谁信呐! 见她面露疑虑,兰舟晓得她这会儿多半是不信他的,便从怀中摸出两枚玉佩,一枚是墨玉,用翡翠的玉珠串着,下缀景蓝流苏,玉面用金丝刻着龙纹,金鳞五爪,栩栩如生,而背面,则刻着一行小字。 和硕册宝,嫡长东宫正位,重万年之统,系四海之心。 末尾,刻着“兰舟”二字。 “这枚玉佩,是先帝早早命人雕琢好的,本想在我行加冠之礼时赐予我,却是早了些”他又将另一杯递给她,说是一枚玉佩,瞧着却好像只有半枚,雕着锦鲤的白玉,边角处似是被人掰断过,“这原是一枚双鱼佩,你我定亲之时,此玉便一分为二,一半在我这,另一半由你收着,待到成亲之时,合二为一,永结同心,我的半枚就在这,却不知你可还记得你的那一半放在了哪儿。” 顾如许面色平静,心中已慌如哈士奇。 什么什么玉佩?那是什么玩意,她怎么会知道在哪? 兰舟叹了气,意料之中却仍有些失落:“忘了也罢,什么时候想起来,再去取吧,你我之间无需这等俗物牵绊。” 眼下顾如许关心的并非什么定亲的玉佩,兰舟若真是太子,这事儿就闹大发啦! “你说你是先太子,那司家出的那个皇后岂不是” “她是我母后。” “可我听说的,先太子不是” “死在荷华宫了?”他接过后半句,苦笑一声,“死在荷华宫的,只有我母后,她有一位贴身侍婢,我们都得称一声‘玉屏姑姑’,她带着我,从后门逃了出来,买通了值夜的几个公公侍卫,与我连夜离宫。” “那后来传闻说的太子坠崖是” 他面色一沉:“那不是我,是玉屏姑姑的儿子,只比我小一岁,出宫之后,我藏在了城郊茶棚里,玉屏姑姑带着自己的孩子引开了追兵,我才得以平安离开楚京。” 如此详尽的答复,还真说得像模像样,顾如许愈发觉得这不像是在扯谎犯中二了。 为了主子的孩子能活命,不惜看着自己的孩子跌落悬崖,粉身碎骨,她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这么说,我居然藏了个太子?”她有些缓不过神来,恍惚地望着他。 兰舟顿了顿:“算是吧。” “你是太子,那我——是谁?”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连你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兰舟无奈地点了下她的额头,“顾家嫡长女,能得先帝青睐,封为一品宛陶郡主的,大周还有第二人?” 她顿时浑身一颤:“宛陶郡主顾,顾昭?” 他莞尔:“不错,至少还能想起个名字来。” 她猛然想起那名册上的名字,以及在琼山寨的佛堂里看到的那座牌位,禁不住一哆嗦。 “顾昭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当初是如何逃出天牢的,我身在宫中的确不知,但你眼下站在这,便是千真万确的阿昭,若是你想问琼山寨佛堂中的那些牌位,顾家满门抄斩,朝廷下令不许任何人设灵祭拜,你我只能将那些牌位藏在琼山寨中,以佛像掩人耳目。 至于顾昭的那座,是你亲手立的,你说宛陶郡主在天下人心中已经不存在了,有宁国府才有阿昭,宁国府九族连坐的那日,她也跟爹娘兄长一起死了,而今活在世上的,是踏血红梅顾如许。” “你,你让我缓缓”她彻底乱了。 顾如许是顾昭?那当年死在法场上的“顾昭”又是谁?朝廷可不会临了算漏一个,还是顾家嫡长女,更重要的是,她若真是顾昭,倘若被朝廷的人认出来,岂不是立马得拖出去斩了! 敢情魔教教主是成天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度日的吗? “眼下你想不起来也无妨,只需记得你我二人的婚约,是大周天子金口玉言定下的,你我迟早都会定亲,与那沈虽白,便少些瓜葛吧。”兰舟一字一句郑重地提醒道,“你若是想不明白,待武林各派离开琼山,我同你一起去琼山寨,再见一见那些牌位。” 他的话像是从遥远的云雾之后传入她耳中的,断断续续,她记得这一句,恍惚中又没听清下一句。 只知今日所闻,实在令人震惊。 这大半年下来,她也隐隐感觉到顾如许不是个省油的灯,但万万没料到,她竟然会是顾昭。 诚然此事真假还有待详查,可看兰舟说得如此正儿八经,她愈发觉得心里虚得慌。 她一度以为自己只是个江湖魔头,在武林中搞搞事,赶紧把男主养养好,就可以麻溜地游山玩水,了无牵挂了,哪成想今日劈头盖脸整这么一出! 看来这就是那个坑爹的哈士奇穿越系统一直对她欲言又止的事了,若她是顾昭,岂不是等同于背负着顾家上下百余条性命的血海深仇,在此苟且偷生? 而兰舟,更是从东宫太子,落草为寇,还数次被她这个“记忆全无”的表姐摁在地上? 天诶,她都干了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太子殿下是能随便揍的吗?这小子以后记仇可怎么办,她可没有宫斗达人那蜂窝煤似的心眼儿啊! 她小心翼翼的瞄了他一眼:“你真是太子?没唬我呢吧?” 兰舟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你要带我去楚京求证一下吗?” 她连连摆手。 他要是真货,他俩哪还回得来! “现在告诉你的,哪天你自己想起来,自然会明白一切,也会明白我劝你远离沈虽白,是为你着想,且不说你我之间有婚约,这儿女情长只会拖累你。”他道,“这世上除了我,你已经不需要再相信任何人,阿昭,你可明白我的苦心?” 那样真挚而灼烈的目光,不知怎么的,竟会让她感到不寒而栗,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本座去冷静一下,各大门派的事就交给你了!”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出了大殿。 兰舟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背影,目光渐深。 “阿昭,这一次,孤再不会重蹈覆辙了。” ------题外话------ 兰兰在线抢媳妇儿了,沈奶狗的夫君之位岌岌可危,还得加把劲儿啊!有没有人觉得咱们兰兰太子还是很霸道总裁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臭小子你想娶谁! 且说沈虽白随韩清回到各大门派安营扎寨之地,于秋山等人听闻他平安回来,便前来看看是何状况。 从聆雪崖上跌下去,整整三日音讯全无,不止有一人想过,这剑宗大弟子,是不是就此殒命了,更有甚至连如何宽慰沈遇节哀顺变的言辞都想好了一套。 而今沈虽白全须全尾地回来,众人最为关心的,自然是那一架他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 “沈公子,你可有赢那顾如许?” “这可不是同门切磋,点到即止的时候,此次胜败关乎到江湖的太平!” “沈少侠你说句话呀,是输了还是赢了?那顾如许死了没?” 种种猜测与追问铺天盖地地朝他压下来,沈虽白的脸色愈发难看。 韩清在一旁瞧着,都觉得心惊肉跳的,诚然大师兄脾气好,这么多年下来也没见他同谁发过火,但自打顾如许随那个兰舟走后,这一路,大师兄的脸色啊,就忒吓人,嘘寒问暖也不答,打听他们在聆雪崖下可有发生什么,结果被愣是被他一个幽幽的眼神吓得立马三缄己口。 大师兄果然一碰上那顾如许的事,就处处不正常。 眼见着这帮没有眼力见儿的人还在大师兄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一会儿问是输是赢,一会儿问顾如许是生是死,要是重伤了得早点说,趁此机会拿下阎罗殿,万不可错失良机云云,他这心啊就悬到了嗓子眼儿。 就见沈虽白总算是抬了抬眼,只是那眼神犹如腊月的湖水,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我输了。” 不温不火的一句,令四下刹那沉默,转眼间又一片唏嘘声,皆是感慨剑宗自作主张,黄口小儿怎可担此重任,乍一听似乎还挺讲理,但略一琢磨总觉得膈应得慌。 韩清瞧见自家大师兄袖下的手早已紧握成拳,这会儿指节都捏得泛出了青白,他毫不怀疑这些人再多啰嗦一会儿,大师兄怕不是真能当场同人动起手来。 他赶忙上前拦住各大门派的人,劝道:“诸位诸位,我大师兄刚刚死里逃生,身上还有伤,且让他歇一歇,至于输赢之事,我等做弟子的,自然听宗主定夺。” 说着,他拨开人群,赶紧将沈虽白送去后面上药疗伤。 所幸那些人并未跟来,韩清去取了些药,帮沈虽白处理伤口。 沈虽白坐在树根上,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弄得韩清这等皮猴性子,都有些不敢闹腾。 “大师兄,你方才该委婉一些的” 他回想起华山于长门和峨眉明心师太的脸色,就觉得怵得慌,谁能想到素来得体的大师兄会把话说得如此直接。 “委婉又能如何,输了便是输了,何须借口?”沈虽白道。 韩清手一顿:“大师兄你真的输啦?” 尽管早就晓得以大师兄对那顾如许的态度,放水是板上钉钉的,但当真亲耳听到大师兄败了,他仍不免有些失落。 “那些人从来只关心输赢,只看自己愿意看到的,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一旦有所忤逆,便打着替天行道的名头,拔剑诛之,即便我和十一真的死在了聆雪崖下,于他们而言,我不过是个为江湖除害,不幸亡故之人罢了。”沈虽白忽然冷笑了一声,吓得韩清一哆嗦。 “大师兄你怎么了,突然说出这等丧气话来?”韩清赶忙压低了声音提醒他,“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无妨,可千万别被其他门派的人听见,保不齐又是一番无谓的争执” 沈虽白陷入了沉默,直到韩清帮他将伤口包扎好,便有一名剑宗弟子走过来传话:“大师兄,宗主唤你过去。” “现在?”韩清看了沈虽白一眼,“大师兄刚回来,歇口气再去不行吗?” “无妨,我这就去。”沈虽白起身,随那名弟子走了。 那弟子将他带到了一处小坡,沈遇便在坡顶等着他。 “大师兄,请。”那弟子颇识时务地退下了。 沈虽白走上小坡,拱手行礼:“爹,孩儿回来了。” 沈遇负手而立,并未回头,只淡淡道了句:“你如今是长本事了,当着为父的面跳崖,可有想过倘若没有‘大难不死’,你是打算让做爹娘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不温不火的口吻,却不怒自威。 “孩儿知错,只是孩儿看着十一坠崖,一时情急。”沈虽白道。 沈遇侧目看了他一眼:“一时情急你就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聆雪崖下有片水潭” “你跳下去之前便晓得了?” “孩儿知错。”他抿了抿唇,自觉无言反驳。 沈遇叹了口气:“也罢,你从小便护着那丫头,这回陪她跳了一回悬崖,这个大师兄做得,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沈虽白顿了顿,道:“孩儿本想带十一回来,只是那个名唤兰舟的少年,将十一带走了。” 闻言,沈遇略略一愣,半响才道:“若是那个少年带走的,便不必阻拦了。” “为何?” “那个兰舟总而言之,他断不会加害十一,尽可放心。” “听爹的口气,似乎认识那个少年。”沈虽白的目光不动神色地沉了沉,注视着沈遇,等他一句答复。 沈遇默了默,干咳一声:“只是听闻那少年是十一的表弟,既是血亲,怎会害自己的表姐?” 沈虽白微微皱了下眉:“是啊,孩儿刚刚听说,他还与十一定了亲,不知爹你可有听说过?” 沈遇一怔:“不曾听说此事。” “是吗,竟连爹都不晓得”他望着沈遇,一瞬不瞬,“关于十一和那个兰舟,爹可有什么话想告诉孩儿?” “何出此言?”沈遇反问。 沈虽白笑了笑:“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想起爹叮嘱过,命孩儿不要管十一在做什么,孩儿只是很好奇,爹明明还袒护着十一,却又不许孩儿插手,又是为何?在爹心里,是否早有另一番打算了?” “放肆!”沈遇目光一沉,“你哪来这些想法,为父叮嘱你的事,自然是为你好!” “爹的良苦用心,孩儿自然知晓,但爹似乎总是瞒着孩儿许多事,难道要等到孩儿自己查出来,爹才肯说句实话吗?” 这还是沈虽白头一回同他顶嘴,沈遇不由得吃了一惊。 “你这是在质问为父吗?” “孩儿怎敢。”沈虽白道,“只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护国令与灼华剑,哪一样都不是该存在于江湖中的东西,却屡屡在武林中掀起风浪,孩儿想知道,爹对这两样东西,究竟是如何看的?” 沈遇的脸色不太好看:“你当晓得,自古江湖与朝堂泾渭分明,你既是武林中人,便不该插手朝政。” “但爹也看见了,长生殿屡次抢夺,无所不用其极,爹难道相信那鬼面罗刹只是为了将这两样东西收为己用?此事究竟有没有宫中之人插手,爹心里就没有怀疑过?”他义正辞严道,“灼华剑虽未在人前出现,但护国令已然引得你死我活的争夺,这两样东西若是一同落在一人手中,天下将倾,江湖又岂能幸免?” 沈遇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从聆雪崖下平安回来,是为了向为父打听这些?” “是,若是爹肯说,孩儿愿洗耳恭听。” “若为父不说,你当如何?” “那孩儿即便仅有一己之力,也会彻查五年前宁国府的案子。” 沈遇眉头一拧:“臭小子你!” “或者待回到云禾山,孩儿去娘那里坐坐,凭娘的身份,也许比爹知道的更多。”他心平气和道。 沈遇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瞧着这小子今日怕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沉默良久,他长叹一声,终究是退了一步:“护国令当年一分为二,宁国府一案之后,一枚送往了犀渠山庄,另一枚至今下落不明,而灼华剑则失踪于荷华宫那场大火中,曾有人猜测,是先皇后身边的心腹趁乱带走了灼华剑和小太子,你可还记得为父数月之前,命你和韩清去黎州接回的玉娘?” 沈虽白点点头:“记得,回到云禾山后,便由爹您安排其住处,孩儿再没有见过她。” “玉娘便是当年从火海中逃出来的先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本唤作玉屏,死里逃生之后,才改名换姓,隐居在黎州城外。” 闻言,沈虽白吃了一惊。 他倒是没有想到,那玉娘还有这等身份。 “为父早已问过玉娘,当年荷华宫走水之后,先皇后不幸被掉落的房梁砸中了腿,无奈之下将灼华剑交给了太子,玉娘带着太子逃出楚京后,便兵分两路,引开了追兵,那之后剑和太子都不知所踪。当时情况凶险,玉娘也怀疑过,太子殿下早已在民间夭亡”沈遇道。 “但他恐怕并没有死对吗?”沈虽白接过了后半句。 沈遇错愕地看着他:“你” “溪明和将影曾言,跟在十一身边的那个少年瞧着有些眼熟,将影曾见过先帝画像,而溪明则从明钰长公主口中听闻天家四位皇嗣的表字早已定下,以‘梅兰竹菊’为序,当年的太子殿下,便是二皇子吧。”沈虽白缓缓道,“孩儿起初还觉得只是巧合,但眼下,已然不能视为巧合了。” 沈遇有些难以置信:“你是从何时开始查这些事的?” “从玉衡庄丢失了护国令之后,孩儿便隐隐觉得蹊跷,十一是顾家的后人,却以为自己在九族之外,才逃过一劫,可实际上——爹您最是清楚了,不是吗?” 闻言,沈遇便了然于心了:“看样子,你已经猜出十一的身份了。” 沈虽白并未否认,而知子莫若父,沈遇这会儿一个眼神便瞧明白了,这臭小子恐怕比他料想中知道的还要多。 他叹息道:“十一的身份,从她被铎世子送入云禾山的那一日,便只有我和你娘知晓。依你和新桐的性子,倘若早久知道,那桩案子之后,你二人怕是都沉不住气,反倒容易横生事端,别看十一平日里同你们胡闹,但论心性沉稳,她比你都强。她离开云禾山的那晚,便同为父说过,她的身份,连同宁国府的案子,你半点都沾不得,可眼下看来,你到底还是掺和进去了” 沈虽白目光平静:“爹,如何才能袖手旁观?孩儿想不明白——要怎么做才算局外人?十一不愿让我插手,必定有她的理由,但就像您对娘那般,于我而言,扔下她不管,才是这世上最决断难之事。” 闻言,沈遇怔了怔。 “子清,为父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三思而后行,这桩案子还有谁十一,就像同在一座独木桥上,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保不齐日后会发生什么祸事,你今日做的决定,来日方长,可莫要后悔。” 他郑重地告诫,而沈虽白却像是早已将一切都想得清楚明白了,今后的路无论是坎坷流离或是九死一生,走在前头的那个女子,就是他所向披靡的理由。 他俯首一拜,斩钉截铁道:“孩儿,绝不后悔。” 沈遇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性子啊,看似温吞,骨子里也拧得很,像你娘。为父可有同你说过,当年求娶你娘时,恰逢战乱,为父随先帝在边关应敌,大雪封道,粮草断绝,为父连遗书都写好了,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你娘带人打通了山道,带着粮草和衣帛赶到城下,那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居然拿着刀架在押送粮草斥候的脖子上,走过了邙山天险,千里迢迢赶了过来” “娘确实巾帼不让须眉。” 沈遇轻轻一笑:“罢了,我顾家的儿郎,说一不二,这条路不好走,十一日后还有许多苦头要吃,我这个做师父的还需顾着剑宗上下,但你不一样。子清啊,为父不知你们在崖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你做出如此决定,但你记着,剑宗护短的规矩,是为父亲手加诸于宗规法典之中的,你要是护不住自己的小师妹,这清心鞭为父可不会手下留情。” 听他口气,该是同意他暗中插手了,沈虽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外头都在传,你输给了十一,为父想想,让你与那混账丫头真刀真枪地打一场,你也下不了这个手,既然输了,这次就退出琼山罢,各派掌门那为父会给个交代。”沈遇也懒得再拦了。 既然太子殿下还活着,剑宗少不得要帮衬一二,即便明面上不能再做得太明目张胆,私下里由子清护着,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那混账丫头放出去这么多年,也是该帮故友护上一护了。 “爹您可是取回了护国令?”沈虽白突然问。 沈遇一愣,点了点头:“是,护国令眼下就在为父手里,怎么,那混账丫头让你来讨回去?” “那倒不曾,十一什么都没说。” “护国令暂且收在为父这,待时机成熟,自会交与应得之人,便是那丫头想要回去,你也休要上为父这偷。”沈遇道。 沈虽白笑了笑:“孩儿不敢。” “你是不敢,回头告诉你妹妹一声,为父怕是要日日防家贼了。”沈遇叹道,“行了,唤你过来,是想问问十一的状况,看你脸色,想必并无大碍,你回去收拾收拾,若无节外生枝或明日,便要离开琼山了。回到云禾山后,将长生殿仔细查查,尤其是那鬼面罗刹,倒要看看他是什么来头,江湖上竟还有如此阴诡狠毒之人” “是。” 听他应声,人却没有挪动半步,沈遇疑惑地皱了皱眉:“怎么,还有话说?” “是,孩儿有一要事请求爹您。” 哟,稀罕,臭小子居然会求人,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遇忍着好奇心,面色泰然道:“说来为父听听。” 沈虽白顿了顿,问:“爹您今日心情如何?” 这口气让他想起了上回新桐求着他,让她买一副新首饰的时候,沈遇司空见惯地掸了掸衣裳:“眼下为父心情还不错,有何事就直说罢。” “那孩儿就直言不讳了。” 他抬起眼迎上沈遇的目光,沈遇得承认,养儿子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郑重的眼神,不由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沈虽白,可没有半点同他委婉商量的意思。 “孩儿决定迎娶十一,择日提亲。” 沈遇:“” ------题外话------ ——小剧场—— 沈遇:臭小子!什么时候盯上你小师妹的!说! 沈虽白:记不清了,可能打小就看上了。 沈遇:儿大不中留啊!回头让溪明丫头好好收拾你! 岳溪明:别别别,我怎么躺着也中枪啊! 这段时间多通知几遍,本月月底,读者群会有跨年抽奖活动,游荡在群外的小可爱们快来啊! 读者群号:563358104 进群报个角色名就一k!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你是不是想变成狗肉锅 秋高气爽,朗朗晴空,下了好几日的雨,总算见着了日头,刚吃饱喝足的哈士奇正懒洋洋地趴在庭院里晒皮,偶尔翻个身,挠一挠肚子,舒服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它本来还有点担心这两日还有得折腾,然宿主平安回来之后,也不知兰舟与各大门派说了什么,没过几个时辰,武林各派的人便臭着一张脸,悻悻地下山去了。 诚然这两日红影教弟子与各门派的弟子之间起过一些小冲突,但就大局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此次算是托了宿主和沈虽白的福,眼看着剑拔弩张的局面,他俩跳了一回崖,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相信用不了几日,这档子事儿便会传开,成为茶馆酒楼中人们津津乐道的笑话。 不过那都是山下的事了,于它而言,还不如一碗红烧肉来得重要。 近来红影教这厨子的手艺是愈发地好了,尽管宿主做得似乎更好吃些,但总不能指望宿主每日给它做饭,凑合凑合,也还过得去。 它趴在台阶上,偶尔拨拉一下被晒得发痒的耳尖,心情分外愉悦,忽然想起大半天都没瞧见宿主了,抖抖腿站了起来,四处寻了一圈,忽然闻到阵阵香味从墙内飘出来,它才发觉自己走到了顾如许的院子前。 这香味浓厚鲜美,像极了炖肉的汤料,它抖一激灵,心道宿主该不会偷偷摸摸在屋子里做红烧肉吧? 它甩着大尾巴,欢快地跑到门前,发现门开了一条缝,嗅一嗅,香气扑鼻而来。 尽管刚吃过一碗红烧肉,它还是禁不住咂巴了两下嘴,咽下口水,抬起爪子推开门。 屋内有些暗,它一眼便瞧见窗下点着一只炉子,炉上驾着一口锅,锅中浓汤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里头葱段,大蒜,生姜,大料一应俱全,闻着便让人口水直流。 锅旁的小木几上,竟然摆着一碟热腾腾的红烧肉,那香气,它敢打包票,绝对是宿主的手艺! 它撒开腿朝肉奔了过去,埋头叼了一块,那可真是满嘴流香,狗生圆满。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红烧肉,它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门正缓缓地关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阴恻恻地盯着它晃来晃去的大尾巴,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它背后。 哈士奇咽下嘴里的肉,刚咬住下一块,突然被人跟拎鸡崽儿似的提溜了起来,看着瞬间离开大地的四条腿,它一脸懵逼。 是谁——捏住了它命运的后颈肉! 熟悉的声音幽幽地从身后传来:“好吃吗?” 它登时感到一股子凉意从脚底升到了耳朵尖儿,浑身的毛都给吓得抖了三抖。 “壮,壮士?”它僵硬地扭过头看向她。 这不看还好,看了一眼,它心跳都要骤停了! 顾如许披头散发,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中衣,昏暗的屋中,衬得她的脸愈发地白,活像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索命的厉鬼。 它吓得魂差点飞出去,抖了抖腿:“壮士您别这么吓我呀” 顾如许一脸平静:“怕什么,你一个系统还怕吓出病来?” 哈士奇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些许不对劲来:“壮士您怎么了?” 这好不容易从山崖下回来,怎么这么大火气? 它一问,顾如许就笑了。 只是这笑容灿烂得教人虎躯一震。 “你还有脸问我?” 它心一虚:“倘若您是因为坠崖的事生气,我也没法子啊,任务就是任务嘛,况且我一早便告诉了您,崖下有水潭啊。” 顾如许冷笑一声:“聆雪崖下的确有水潭,但你可没说还有块石头啊,要不是沈虽白,我就不是‘壮士’,而是‘烈士’了!” 哈士奇委屈地嘤了一声。 “那是意外,是意外”它的声音越来越小。 顾如许单手提着它的后颈,腾出一只手来揪它的耳朵:“你是不是还想说有男主光环罩着,我也死不了?” 被一语中的的哈士奇把脑袋埋得愈发地低了。 她呵了一声:“此事我暂且不同你计较,但今日你必须老实交代,你瞒着我的事。” 哈士奇一僵:“什,什么事?” “顾如许的事。” 哈士奇眨着眨眼,茫然道:“顾如许的什么事啊” 她目光一沉,一把揪住了他的尾巴,将它囫囵倒了个个儿,往那口锅上一放,哈士奇顿时吓得狗容失色! “哎哎哎!壮士你干啥!烫烫烫烫烫!”它的爪子不小心擦过汤面,顿时疼得一缩。 “装傻是吧?”她笑眯眯地看着它,“那正好,我最近鸡鸭鱼肉都吃腻了,看看你这一身膘,焖个狗肉锅倒是不错。” 说着,哈士奇便感到提着它尾巴的那只手松了松。 “别别别!有话好商量!不要这么凶残嘛!”它抱紧了自己的前爪,以免一不留神就炖熟了。 “哦?现在知道好商量了?”顾如许打量着它,那双湛蓝的狗眼回望着她,显得楚楚可怜——她还是头一回知道二哈也能有“楚楚可怜”的时候,“我且问你,顾如许究竟是什么人,兰舟又是什么人?” 哈士奇眨了眨眼:“顾如许是红影教的教主,兰舟是她表弟啊。” 这话与它半年前告诉她的并无二致。 顾如许眉梢一挑,抓了把辣子扔进锅里,漫不经心道:“哎呀,这天儿也冷了,狗肉锅不加辣简直没有灵魂一会儿再放点粉条你觉得如何?” 哈士奇浑身一僵,险些哭出来:“壮士您到底想问啥啊!” “我要问的,自然是顾如许的过去。”她勾着唇角,“比如,顾如许跟宁国府的关系,还有从荷华宫逃出来的那位太子殿下,现在究竟在哪” “这”哈士奇一脸为难。 “怎么,我权限不够是吧?” 哈士奇点点头。 “你不说也没关系。”她一笑似有百媚生,“我没有知道真相的权限,但我总有给自己炖一锅麻辣狗肉的权力。” 这赤裸裸的威胁,忒心安理得。 哈士奇被刚才下锅的一把辣子真熏出了几滴眼泪,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壮士,我对您可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同甘苦共患难至今,您怎么能舍得把我炖了呢?” 顾如许额上青筋一蹦:“你再不从实招来,我就把你一半炖肉加辣子,一半烧烤撒胡椒!” 哈士奇眼泪汪汪地揣着爪子,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汤锅,挤了两滴热泪掉进锅里:“壮士您变了,您以前不会这么残忍地对待我的” 听听这口气,活像是她做了负心汉。 顾如许没好气地往它屁股上抡了一记:“还不是你总坑我!这都要把我坑成朝廷钦犯了还不许我问问了?” “您这是问吗?您这是胁迫!威逼!蛮不讲理!”哈士奇忍不住咆哮。 闻言,顾如许幽幽道:“那你是想下锅呢——还是同我说实话?” 兰舟之前说得虽然颇有条理,他也着实犯不上为了让她远离沈虽白而撒下弥天大谎,但她总是半信半疑的,还得听这只专坑宿主的哈士奇系统说说。 讲道理她还是存着一丝侥幸的心理的。 熊孩子撒谎她还能揍一顿,但他要说得都是真的,她可惹了大麻烦了! 哈士奇看了看锅中汤,又回头看了看她,最终还是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吞吞吐吐道:“顾如许跟宁国府的关系是比之前告诉您的要密切一点点” 她眉头一拧:“比如,国公府死里逃生的正一品诰命郡主?” 哈士奇吃了一惊:“您您怎么知道?” 她本心存疑虑,眼下看它反应,八成是跑不了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不说,还不许别人告诉我吗?”她深吸一口气,“顾如许就是顾昭,是不是?” 哈士奇咽了咽口水:“既然您都听说了,此事便是如此。顾如许是您拜入剑宗门下事,沈遇为掩藏您的身份,给您起的名儿。毕竟宛陶郡主顾昭,在大周与当朝公主的名号差不了多少,着实招摇。” “所以我现在是五年前就该人头落地的朝廷逃犯?你可真会给我找穿越的对象啊!” 她现在觉得,魔教教主这个职业已经算不错的了,至少不用时时担心被朝廷的人发现,拖出去杀头。 现在可好,不光她自己得东躲西藏,还有个更大的麻烦。 “所以那小子没骗我,我是顾昭,他是太子裴君彦,什么顾如许,什么兰舟,都是假的?” 哈士奇点点头,见她神色恍惚,似有要撒手的趋势,赶忙喊道:“我都说了!您先把我放下来啊!” 顾如许将它提溜着,总算是放在了地上,它脚一沾地,立马离那口锅远远的! 顾如许站在那,久久没有动静。 “壮士,其实这事儿吧,也没有您想得那么糟糕,红影教都在江湖上横行五年了,也没见朝廷的人找上门来啊。”哈士奇宽慰她。 顾如许揉了揉眉心:“一时疏忽,不定一世都可高枕无忧了,顾如许躲在这琼山之中,也不一定想得就是安然度日。” 况且这还有个货真价实的太子爷,历经了那场惨案,谁能咽的下这口气呢? 之前关于兰舟的怀疑,这下全都得到了解释,这小子可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他想要的,也远远不止在琼山安渡余生 想到之前藏在此生阁地下的那些粮草兵戈,她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怕不是想搞出大事来。 哈士奇小心翼翼地瞄着她:“您现在都知道了,有何打算?” “鬼晓得”她脑阔疼地来不及,还有精力去想接下来怎么办? “要不来点红烧肉吧?”它将那碟红烧肉推了过去,“趁热,还挺香。” 顾如许白了它一眼:“去去去,自己想吃就直说,我还没沦落到跟哈士奇抢肉吃” 闻言,它心满意足地将肉勾到自己面前,一边吃一边看着她发愁。 顾如许揪着自个儿的头发,直叹气。 本以为穿越成魔头,差点成为一群野狼的盘中餐已经够惨的了,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这个穿越系统,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亲身体会穿越翻车现场的他已深有体会。 人家公主王爷,吃香喝辣,她兢兢业业还时刻担忧自己露馅儿,这下更棒了,又多一颗脑袋得时时挂心。 试问反派b一ss的人生为何要如此坎坷! “您大可放宽心,来日方长,毕竟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将来武林盟主那一剑,您不如泡点枸杞,多吃点肉,让自己开心一点?”哈士奇这扎心的安慰,令她更为郁闷了。 “锅还热着呢,你慎言啊。”她阴恻恻地斜了它一眼。 它立马埋头吃肉,不再多言。 顾如许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这次任务我是不是失败了?” 哈士奇眨了眨眼:“没有啊,您不是真真切切地跳了回崖么?” “那为何没有寿命兑换到我身上?”她一脸诧异。 它默了默:“您稍等一会儿哈,我这就给您查查” 它合上眼,过了一会儿,答复了她:“宿主,系统显示,奖励已经发放了。” 顾如许愣了愣:“你确定?” “千真万确。”它斩钉截铁道。 她又仔仔细细看了看自己的寿命量,狐疑地望着它:“我这可一个时辰都没加过,你该不会还倒扣了吧?” “我哪能干出这等丧心病狂没有人性的事来!”哈士奇连连摇头。 “那奖励去哪儿了?”她愈发想不明白。 哈士奇默默地移开视线:“这次的奖励吧与之前的可能有点不同。” 闻言,她立马觉察到不对劲:“什么意思?你又瞒了我什么?” “没有没有!”它慌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是完成任务便会有奖励,可我没说过每一回的奖励都会以寿命的形式发放到您头上啊!” 她眉头一皱:“所以呢?” 哈士奇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同她解释:“您的确已经完成了这次任务,但本次的奖励并非给您添寿,而是给了另一样东西。” “换成了什么?” “这”它犯了难,“并非是我有意隐瞒,只是这次的奖励就连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且这次的奖励发放对象,不是您,故而也无法确认收到与否。” “不是给我的?”她纳闷地盯着他,“那还能给谁?” 它沉思片刻,尴尬地咂了咂嘴:“可能,大概,也许是给了沈虽白。” “” ------题外话------ ——小剧场—— 系统:壮士你变了,你不爱我了,二哈辣么可爱,你怎么能炖二哈! 顾怼怼:是啊,既然二哈辣么可爱,怎么可以不放辣? 系统:嘤!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世事曾薄凉 日头初升,林间鸟鸣不绝,各大门派收拾行囊,陆续下山。 看着身后紧盯着他们的红影教右护法,以及丝毫不曾松懈的魔教弟子,他们心里就一阵犯堵。 身为盟主的沈遇既然开了口,若是当众反悔,武林正道的脸都得丢尽了,明明筹谋已久,沈虽白这一败,此次剿灭红影教的打算却落了空,他们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下山途中,韩清时不时便会听到其他门派的弟子私下谈论此事,言语间说得都不大好听,他想上前理论,却被沈虽白拦住了。 “大师兄,这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前也不见他们敢站出来同顾如许一战,一个个的马后炮倒是放得勤快!”韩清恼道。 “他们心里膈应,憋不住总要说几句,不必理会。”沈虽白宽慰他。 韩清撇撇嘴,嘀咕道:“没想到宗主真的下令离开琼山,这回算是白来了” “言而有信,愿赌服输,爹宗主并未做错,只是眼下时机未到罢了。此次就当是探了探红影教的底,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韩清叹了口气:“没想到红影教的弟子这样多,他们之前摆的是什么阵法吧,我见都没见过。” “那是大周军中的阵法,又在琼山地界上,倘若真打起来,便是各大门派联手,也讨不到什么便宜。”沈虽白压低了声音。 韩清吃了一惊:“军中的阵法?他们上哪儿学来的?” 沈虽白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吗,回过头望着愈发遥远的琼山,若有所思。 山门与阎罗殿不过半里路,沿着青石小道便能去见她,但就如她所言,走出了那座山谷,他们便再不仅仅是顾如许和沈虽白。即使只是想看上一眼,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她说得没错,世上只有他一人信她,又有何用?便是她回到犀渠山庄,又有何用? 他想要的,并非只是将她关在云禾山,而是有朝一日,她终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世人面前,笑看山河锦绣,策马红尘千里。 可眼下,还距之甚远。 从今往后的每一步,都须得深思熟虑,否则便是害了她,也害了犀渠山庄 而此时,顾如许正在同兰舟,林煦策马前往琼山寨的路上。 将阎罗殿交与季望舒和卫岑之后,他还是决定带她去琼山寨见一见那些牌位。 诚然顾如许觉着即便再看几眼,她也不可能想起属于顾如许的记忆,但他执意如此,她配合一番也并无不可。 今日并非十五,他一早便派人先行送去口信,他们抵达山寨门前时,吊桥已经放了下来,里正带领村民,出来迎候。 今日不复以往热闹的场景,孩子们都被牢牢牵着,村民们也都安安静静地站在里正身后,想必是兰舟吩咐过不得声张。 “兰公子,教主,林护法。”里正上前行礼,“都安排好了,请随我来。” 村民们陆续散去,他们跟着里正去了佛堂。 门口的哑婆已将台阶都扫撒干净了,见他们过来,立刻上前跪拜磕头。 “茹姨,起来吧。”兰舟道。 那哑婆这才颤颤巍巍地起身,静立一旁。 他们踏入院中,顾如许忍不住悄悄问了他一句:“你认得那婆婆?” 兰舟瞥了她一眼:“她曾是宁国府中的下人,你娘身边的姑姑,你打小便唤她茹姨,如今也认不得了?” 顾如许一怔,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就见那哑婆佝偻着腰背,拿着笤帚一下一下地扫着门前落叶,那身影,瞧着竟有几分苍凉。 “她怎么落得今日这般的?” 兰舟叹息道:“茹姨原本不是个哑巴,还有一副好歌喉,你时常说茹姨哼小曲儿哄你入睡。当年宁国府遭满门抄斩,她想护着你娘,被人灌了药,送去医馆时,却已经说不出话了。你找到她时,她正沿街乞讨,神志不清,你将她带到这寨子里安置,她似乎受过刺激,同你现在一样,从前的事都记不清了,只看了佛堂中那些牌位一眼,便决定留在这打扫里外,这一扫便是整整三年。” 他说的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寥寥数语,这其中却不知藏了多少苦难与伤痛,她再看那哑婆一眼,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轻轻揪了一下,很不是滋味。 踏上台阶,推开佛堂的门,便能看见慈眉善目的菩萨端坐于佛龛之上,他们在佛前上了炷香,便要进内室了。 林煦停在屋外,道:“教主,兰公子,属下在门外守着,若有需要,唤属下一声便可。” 说罢,他便退出了佛堂,顺带关上了门。 兰舟走到内室门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上三道锁,将门推开。 “这三把钥匙一直由里正收着,除非你我前来,谁都碰不得。”他迈过门槛,示意她进来。 这间内室她并非头一回来,只是这一次,再看见那灵堂上摆着的“顾昭”的牌位,她不由得心生寒意。 一个人得心死到什么地步,才能为自己立牌位。 这灵堂上的每一尊牌位,都曾是顾如许至亲之人,她曾有一人之下的爹爹,知书达理的娘亲,名满京华的兄长,娇俏可爱的庶妹,还有三位驰骋疆场无往不胜的叔伯可这些人,已经在这冷冰冰的小屋里待了整整五年。 被冠以通敌叛国,谋害先帝的罪名,受万人唾弃,整整五年不见天日。 顾如许每次走进这间屋子,会以何等心情面对这些牌位。 兰舟回过头看着她:“你大概都忘了,无妨,再来见一次便是。” 他抬起手,在左面的墙角处轻轻叩了三下,灵位后面原本平整的墙上,突然裂开了一条缝,紧接着一道暗格被开启,从墙内伸出了一块石板,石板上放着一尊檀木的牌位。 上书:显妣鸿德皇后裴氏司蓁之灵。 阳上,子,彦立。 “这便是我母后的灵位,她死后入土,不得入皇陵,甚至连座像样的墓碑都无,一卷席,便这么葬了,我想去她坟前上一炷香,都不知该去哪儿寻”兰舟拿起三炷香,对着这十座牌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母后,国公,君彦和阿昭来看你们了,五年光阴,仍未为你们沉冤昭雪,我二人自觉惭愧,特来请罪。” 见状,顾如许也赶紧拿了三炷香,心怀诚敬地供在香炉中。 她有些好奇地瞄了瞄最上头的那座牌位,若兰舟没撒谎,顾如许这算是拜会未来婆婆吧。 只是不知这位大周皇后生前是怎样一个女子,等当得起母仪天下的尊华。 兰舟望着这些牌位,絮絮地说道:“荷华宫走水那晚,我和母后已被软禁,富丽堂皇的宫殿,当朝皇后的寝宫,竟如同冷宫一般萧肃。没人听我们辩解,父皇殡天之后,后宫中的人一个比一个精明,那些作壁上观,只怕想明哲保身的人已算是不错了。落井下石之人,比比皆是。 荷华宫周围一直有禁军把守,即便只是不慎走水,一盏茶功夫就该扑灭了——可直到火满上屋顶,都没有人进来救火。我发觉时,荷华宫的正门已经走不出去了,那火越烧越旺,玉屏姑姑喊醒了母后,我们不知喊了多少声‘救命’,谁都不愿淌这浑水,在权势面前,人命竟如蝼蚁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等着你风光不再,如此森严的荷华宫,竟会被一场走水烧成了废墟,换做你,可会信这只是一场意外?” “你的意思是,有人蓄意放火,欲置你们于死地?”顾如许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 他冷笑一声:“若非早有安排,怎会连一个人都没有发现荷华宫着了火?所幸玉屏姑姑找到了一条路,能带着我和母后逃出去,可房梁却在那时倒了下来,母后为了救我,被压断了腿,荷华宫的房梁全是上好的实木,我和玉屏姑姑合力都没能将其搬开,母后以死相逼,让我和玉屏姑姑撇下她逃出荷华宫” 说到这,他眼中流露出的愤恨与不甘,一如当年那场大火,熊熊而起。 后来的事,不言而喻。 他是怀着怎样的不舍与恼火,将自己的母后留在了火海中等死,又是如何像过街老鼠一般东躲西藏,才逃出了楚京城能活下来,实属不易。 顾如许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才好,眼下似乎无论说什么,都在往他心上扎刀子。 他侧目凝望着她,指着这些牌位一字一句道:“阿昭,无论你是何时忘却了这段往事,你都必须将它想起来,我看着我的母后葬身火海,而你的血缘至亲,他们都是被当街问斩,今日——便是他们的祭日。” 顾如许猛然一僵。 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之前做的那场梦。 她所看见的那片法场,跪满了身穿囚服的顾家九族,刽子手手起刀落,巷中的顾如许一下一下地磕着头。 那等鲜血淋漓的场面,即便只在梦中,都令她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五年前的今日,顾如许亲眼看着自己的爹娘,兄长,姊妹,叔伯一一人头落地,顺天门下,鸦雀无声。 往昔的荣华富贵,一朝化作血流成河。 不知怎么的,那画面仿佛烙在了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顾如许的痛,她几乎能感同身受。 “宁国公随先帝南征北战,一门忠烈,乃是大周肱股之臣,满朝文武无不敬重,国公夫人亦是才貌双全,温良贤德,顾家上下,何曾做过任何对不起先帝,对不起大周的事——却落得如此下场!”他捏紧了拳头,满腔愤慨,“你三位叔伯,都是军中将才,此案发生时,他们与你几位堂兄还在边关杀敌,那一仗胜得何其漂亮,他们没能回到楚京封侯领赏,受百姓赞叹,就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遭逢了最为荒唐的‘意外’。” 顾如许怔愣地望着他,想起那本名册上并未记着这三位叔伯与她的几位堂兄的名字,甚是奇怪。 “他们遭逢了什么意外?” 兰舟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开口继续说下去。 “塞北阳关杨山谷,乃我大周御敌之天险,我大周儿郎,曾无数次在那山谷中大败塞外部族,卫我大周边境,却不曾想,竟成了一座偌大的坟墓!” 即便时隔五年,回想起那日传来的消息,他仍会为之愤怒得浑身发抖。 “三万将士三万得胜归来的将士!他们甚至连尸体都不能荣归故里,就被活埋在了杨山谷中!可笑的是,谁都道是意外,但那几日塞北连雨水都不曾见着,何来的山崩!” 他话中之意,顾如许听得十分明白了。 正因如此,才更教她心头发寒。 她不敢猜下去,甚至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三万大周将士,他们拼上性命为国杀敌,没有死在战场上,却命丧于归乡的途中,这是何等令人心痛的惨祸。 他们定是欢天喜地,庆幸自己死里逃生,盼着能回到家中,与爹娘妻儿团聚,也期望这次大获全胜,回到楚京,得些封赏,光耀门楣。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些将士面带笑容,畅谈着今后,他们只要穿过那片山谷,就能回到大周了 可最终,他们谁都没能回来。 兰舟之言,句句诛心,他把血淋淋的过往一一摆在了她面前,希望她能想起些什么。 但于她而言,除了震惊与心疼,没有想起任何事。 她忽然明白系统为何总用权限压着她,将顾如许的记忆都严严实实地藏着。这样的过去,若是尽数压在她身上,怕是都要喘不上气了。 兰舟的眼中似乎藏着太多的秘密,看向她的时候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望。 她迟疑许久,才问他:“宁国府的案子,另有蹊跷,是不是?” “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他们可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你最是清楚。”兰舟面色凝重,“我母后与父皇,数年来伉俪情深,却传出那等丑闻,更被冠以谋害先帝的罪名,即便天下人都如此认为,我也决计不会信一个字!” 顾如许顿了顿:“所以,你是打算翻案?” “真相一日不公诸于天下,我誓不罢休!”他斩钉截铁道,“你我当初建立红影教,不正是为了这一日吗?” 闻言,她暗暗吃惊。 在江湖中饱受诟病的魔教,竟是因此而建,这二人何其能忍,这么些年,蛰伏于武林中,就连朝廷都没有丝毫察觉。 兰舟忽然牵起她的手,于她并肩站在了牌位前,要她看着这些牌位,每一眼都要牢牢刻在脑海中,片刻不可忘。 “阿昭,尽管这桩案子在世人眼中早已了结,但对于我们而言,直到真相大白的那日,才算是真正的结束。你我相依为命,忍耐至今,无论如何,待顾家与我母后的冤屈尽雪,我定会娶你为妻,相信国公在天之灵,届时也当宽慰。” 顾如许听得心发慌,只能喏喏应了两声,怀着满心愁绪,望着这些牌位,久久无言。 ------题外话------ 本月月底读者群将有跨年抽奖活动,潇湘这边到时候也会有红包掉落,小可爱们记得留意哟!想进群的小可爱们尽快来抱团,群号:563358104,进群验证随意报一个书中角色名就一k!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愁思与糖葫芦 是夜,阎罗殿中灯火渐熄,顾如初躺在榻上辗转难眠。 从琼山寨回来后,她这脑子就乱得很。 那些牌位,还有兰舟说的话,不断在她脑海中绕来绕去,一合眼就能想起顾家九族被满门抄斩的画面。 那个梦大概是顾如许的执念留下的记忆吧,深刻到了就算是死,都要将那血流成河的顺天门牢牢刻在心里。 她能清楚地回想起,顾如许是如何亲眼看着自己的至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斩首示众,她又是如何怀着愤恨与屈辱在脏乱的巷子里一下一下地磕着头。 那种锥心刺骨的疼,她曾让她也感同身受。 好几日了,她都没能缓过神来。 仰躺在床上,望着顶上的流苏,忽而瞥见床边晃过一条雪白的尾巴,她一把就给揪住了。 只是路过的哈士奇登时虎躯一震:“壮士,有话好说,可别把我尾巴揪秃了!” 顾如许扭过头看了它一眼:“你现在当狗已经十分习惯了嘛?” 哈士奇撅着屁股,目光犀利,试图来一场霸道的床咚,可惜爪子短了点,只能勉强拍在她胳膊上。 “壮士,就算你把我变成了哈士奇,我内心依旧是个帅气又可爱的男神系统!”它义正辞严。 顾如许偏头瞅了瞅胳膊上那只毛茸茸的爪子,不以为然:“要是你能先把你的萝莉音收一收,也许我还信你。” 她撒开了它的尾巴,道:“银子我问你啊,你也觉得宁国府是冤枉的吗?” 哈士奇怔了怔:“您问出这么一句,是因为您心中也如此认为吧?” 她叹息道:“我也不太清楚” 五年前在这的还是顾如许本尊呢,被株连九族的都是顾家人,她从未去过楚京,也没想过要掺和到朝廷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中,讲道理一个魔教教主就够折腾她了,再多一个在逃钦犯的身份,简直让人一个脑袋两个大! 然而更头疼的是,她还藏着一个太子! 要不是占了人家的身子,这人情一欠就是一辈子,她早撂挑子不干了。 “人家穿越待遇都那么好,我怎么就能穿得这么倒霉” 哈士奇认真地替她想了想,道:“可能是您运气不好,缺一口欧气。” 顾如许呵了一声。 想想也是,出门断鞋带,赶车没赶上,避个雨都能赶上抢劫,她这运气,怕是都喂了哈士奇了。 “您也别发愁,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哈士奇语重心长地安慰道。 “就你会背诗,要是背几句诗能把这事儿解决了,我愿意把唐诗三百首都背一遍。”她愁眉紧锁,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哈士奇无奈地在她被褥上扒拉了两下:“您就算把脑袋藏起来,也没法儿当什么都没听过,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周太子,断然不会轻易罢手的。” “那小子想搞事情,我多无辜啊!”她闷声闷气地怨了句。 “顾如许是顾家嫡长女,顾家的事就是她的事,现在也是您的事了,您如何能置身事外?” “自古跟朝廷对着干的几个有好下场?即便红影教能称霸武林,但和朝廷兵马抗衡,简直是痴人说梦!”她从被褥下探出半个脑袋,“眼下就连护国令都落在剑宗手里了,你说我现在走人,还来得及吗?” 哈士奇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您能有点出息么?教主弃教而逃,这像话吗?” “逃走至少我还能多活两年呢!”她咕哝道,“留下来跟着那小子搞事,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有顺利过这个年!况且顾如许自己都逃过一次,我留在这做什么?” “谁说顾如许逃走过?”哈士奇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 “教中早有传言,当初顾如许失踪那半月,教中动荡不安,正是因为教主撇下教中上下,打算再也不回来了。” 闻言,哈士奇顿时恼了:“胡说!顾如许绝不会弃教而逃,她是因为” “因为什么?”她眼底精光一闪。 “因为!”话到嘴边,顾如许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它却突然停了下来,狐疑地打量着她,“壮士,您是在借机套我的话吗?” 她干咳一声:“这个嘛,我也半信半疑的,‘顺便’问一问你。” 哈士奇一脸鄙夷:“您太狡猾了,我真怀念我们刚相识的时候,彼此都有些拘谨和真诚” 她伸手将它从耳朵到尾巴尖豪爽地撸了一遍,疑惑地看着它:“拘谨和真诚?我怎么记得认识你的头一天,你就害我被一群狼逼得上了树?” “咳”它一度有些尴尬。 顾如许绕了这么多,也不是为了同它计较这些的,她话锋一转:“这么说来,顾如许失踪的那半个月,的确另有隐情。”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哈士奇别开脸,小声嘀咕:“隐情是有那么点隐情的” “你知道是谁杀了顾如许对吗?”她咄咄紧逼。 “不不不!那个人蒙着面,顾如许都没看清他的长相,我就更不知道了!”它连连摇头。 她眉头一皱,当即抓住了此话的重点:“你那时跟在顾如许身边?” 哈士奇心头咯噔一下,没想到这套路还没结束。 “我不是,我没有,我都是猜的!”它赶忙矢口否认。 顾如许却是一脸不信,缓缓逼近,哈士奇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只听她道:“好啊,人家还没死你就惦记上了这副躯壳,你这穿越系统也够无情的。” 闻言,哈士奇倒是暗暗松了口气,对她道:“顾如许的死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早些做好准备,待她断了气,您便能立刻占了这副身子,待到尸体凉透,您可就进不来了。” “就你占着理。”顾如许敲了他一记,“既然顾如许被杀之时并非弃教而逃,那必定是碰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才会不告而别。凭顾如许的武功,江湖上难逢敌手,然而却是身负重伤地回到琼山境内,试问何等高手有本事将她逼到这等地步?” 哈士奇想了想:“这样的高手,当事不会超过五位,其中两个已经死了,剩下的三位分别是少林方丈永延大师,弘威大将军岳琅,以及剑宗宗主沈遇。即便是这三人与顾如许交手,也不可能在杀了她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这三人在那几日,可有传出负伤的消息?” 哈士奇摇摇头:“此生阁的消息极为灵通,倘若真是他们之中的一人害了顾如许,定会走漏些风声出来,但他们三人并无一人受伤。” “这就怪了”她陷入了沉思。 顾如许武功卓绝,身怀数十年深厚内力,虽年纪轻轻,却已是当世高手,究竟谁有这等本事,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她性命? 会是朝廷的人吗? 不,朝廷倘若早已发现顾如许就是顾昭,早该派兵前来捉拿了,大半年过去却是半点动静都无。 若不是朝廷诛杀逃犯,又会是何方神圣 她百思不得其解,合上眼闭目养神。 快要入睡之时,最是容易胡思乱想,一件事从脑海中闪了过去,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哈士奇刚准备回窝趴下,被她冷不丁这一出给吓得原地蹦了起来。 “壮士!您能不能别大半夜一惊一乍的!”它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 顾如许连鞋子都顾不上穿,直接滚下了床,活像饿了三天的狼朝它扑了过来,一把就将它摁在了地上。 哈士奇一脸惊恐:“壮,壮士,您这是饿了还是怎么的?我,我现在可是母狗,您可别乱来啊!” 话音未落,顾如许一巴掌拍在了它脑门上。 “胡咧咧什么呢,我要同你说件正经事,刚想起来” 哈士奇茫然地望着她:“什么事?” “还记得半年前我跟岳将影沈虽白一起去束州偷护国令的事吗?” “记得。”它那会儿还不是狗,待在宿主脑子里,走哪跟哪。 “沈虽白曾在长生殿的暗室中偷出一封羊皮信来。” “是有这么一回事,所以呢?” “哎呀你这什么破记性,难道忘了那封信上提到了一个名字?” 她这一说,哈士奇忽然想了起来,诧异地瞪着她:“您是说司蓁?” 她点点头:“前两日在琼山寨看到的大周鸿德皇后的牌位上,可是这个名字?” 也不知怎么的,这会儿突然想起来了。 那可是兰舟的生母,大周先皇后的名讳,竟然出现在长生殿的暗室中,说是巧合未免太牵强了点。 诚然那封信当时她没能看明白,但她仍记得那是个女子的笔迹,需要被藏在暗室中的信,这其中必定藏了些不能见人的秘密。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提及已故皇后的名讳,何况为了这封信,阮方霆竟不惜派出那么多手下追杀沈虽白,要不是她恰好经过,那小子怕是早就没命了。 当时不明所以,如今细想顿觉不对。 “长生殿怕是真的跟朝廷有关”她感到背心一阵发凉,仔细回想阮方霆做过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冲着护国令和灼华剑来的,一个江湖门派如此执着于争抢朝廷之物,本就是一件不寻常的事,何况他还数次痛下杀手,为此不择手段。 说他为己,折损这么多杀手,实在划不来。 若是为了别人 她忽然想起在黎州那一晚,见到的那个披着斗篷的女子,她一度以为只是一个寻常雇主,与阮方霆有些故交罢了,但她对阮方霆吩咐的事,却是句句要置那个名唤“玉娘”的女子于死地。 阮方霆对她颇为尊敬,普通的雇主哪里需要门主亲自接见,如此一想,那女子的身份就值得一番深思了。 她不敢肯定那女子就是幕后指使,但此人说不定与之有些关系。 这些弯弯绕绕,零碎的细节,好像都在渐渐朝着宁国府这桩案子靠拢。不觉中,许多事都隐隐有了解释,她越是想下去,越是觉得不可思议。 看来这桩震惊朝野的大案的真相,便是这一切的谜底。 她既好奇,又担惊受怕。 掺和其中,便是公然挑衅朝廷,红影教和她会有何等下场,可想而知。 置之不理,却还有个兰舟。 她从未感到如此进退两难,行差踏错,后果不堪设想。 见她满面愁容,哈士奇抖了抖毛,爬了起来:“您既然想到了这些可能,不定还有未雨绸缪的机会,这桩案子的确有诸多蹊跷,个中真相,只能由您自己去查。这件事并不在养成任务包的范畴,一切全看您自个儿如何决断。” “要是我的决定出错了呢?”她抿了抿唇,问道。 它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凝重:“此案牵扯甚广,您若是错了,会有很多人因此送命。” 闻言,她的心猛然一沉。 这二哈系统诚然平日里爱坑她,但这种事上,是断然不会信口胡诌的。 身在局中,如履薄冰。 沉默了许久,身后突然传来“咕咕”声,她回过头,只见一只灰鸽停在了窗边,正歪着脑袋望向她。 “哪来的鸽子?”她愣了愣,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本以为是山间野鸽误闯,吓唬吓唬就飞走了,可她都走到它跟前了,它依旧淡定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她挥了挥手,鸽子受了惊吓飞离了窗台,在庭院中盘旋了一圈,又飞了回来。 “这好像不是野鸽子。”哈士奇走过来,瞧了瞧那鸽子的腿,“它腿上绑着什么。” 它一提醒,顾如许这才留意到,鸽子的左腿上绑着一截竹罐,她见过这套路,但鸽子她陌生得很。 平日里都是此生阁的信鸽在阎罗殿和青州之间飞来飞去,可这一只,她却是从来没见过的。 她迟疑片刻,解下那只竹管,顺手给鸽子抓了一把小米,洒在桌上,鸽子立刻飞了过去,埋头进食。 “看样子这鸽子飞了很久,瞧瞧这饿的。”哈士奇忍不住唏嘘。 顾如许将竹管拿到一边,摆弄了一会儿,便找到了拧开它的法子。 她将管中之物倒了出来,是一张字条和一串红泥捏的疑似糖葫芦的小玩意。 她看了眼字条,之前在一朝风涟待了那么久,她还能认出这是沈虽白的字迹。 寒暄之言,寥寥数语。 哈士奇见她看了一会儿,脸倒是渐渐红了起来,不由诧异:“壮士,这是谁寄来的?” “是沈虽白” 哈士奇不解:“男主怎么养了只能飞到琼山的信鸽?” “不知道,但他在信中说,这只鸽子是给我的,日后可以与云禾山传信。”她道。 哈士奇昂着头:“他还写了什么?” 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告诉我他回到云禾山了,既然输给了我,便每日算着欠了多少糖葫芦,下回见面,一并给我。这串是他拿来凑个数的。” 她好笑地看着手中这串小的不像话的“糖葫芦”,该是用朱砂染了陶泥搓出来的,还用一竹签串着,愣是让信鸽送了来。 她想想都觉得这傻小子真是好玩。 哈士奇看着她,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察觉,不过是一张字条和一串泥巴捏的糖葫芦,就能让她眉梢眼角全是熠熠生辉的笑意。 她是个什么心思,都不用猜了,全写在脸上。 它目光渐深,忽然道:“壮士,你们在聆雪崖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闻言,顾如许一僵,旋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根:“没发生什么,不过我在那小子快淹死的时候,给他做了急救,他听说之后,便不依不饶地要对我负责,还说要与爹娘商量,择日来琼山提亲什么的” 它顿时一惊:“您可有将我之前说的记在心里?您与沈虽白,不可走得太近了,怎么还会扯出‘提亲’这等事来?” “哎呀,我也云里雾里的”她也不太明白,“沈虽白这次醒来后,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大一样了,这件事我一直没答应呢,你这么紧张作甚?” 哈士奇目光一斜:“我,我哪有紧张” 顾如许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盯着它:“你尾巴上的毛都竖起来了。” 它心一横:“那那男主都要上琼山提亲了,我紧张怎么了!” 没等它理直气壮完,便被顾如许扣住了嘴,她缓缓地蹲了下来,面上的笑容灿烂得都快开出花来了。 “那你倒是说说,我和沈虽白为何不能走得近?”她幽幽地开口。 哈士奇感到背上的毛蹭蹭蹭地竖了起来,只要它再敢说一句“权限不够”,她就能把它片一片,丢锅里炖肉。 它苦着脸,委委屈屈地望着她,顾如许松开了手,让它说话。 它纠结地望着自己的爪子,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您要是不怕害死沈虽白,就继续跟他纠缠不清吧” ------题外话------ 再来通知一遍哟!本月31号晚上群内将会有跨年夜抽奖活动,想要参加的小伙伴速速进群哟!届时会有本书精美周边赠送,群号:563358104,进群随便报一个角色名就好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您可真是个任性的人啊 顾如许茫然地盯着它,许久,才一脸费解地问:“我为何会害死他?” 哈士奇对于这件事似乎也颇为犹豫:“您还记得您做的那个沈虽白被万箭穿心的梦吗?” 她愣了愣:“记得,怎么了?” “若您再这么下去,这可能就不仅仅是一场梦了。” 看着它湛蓝的眼睛,顾如许忽然感到一股凉意涌了上来:“你的意思是那都会变成真的?” 梦里犀渠山庄的断壁残垣,熊熊不灭的大火,还有被万箭穿心的沈虽白都会切切实实地发生在她眼前吗是? “虽不能有十成的把握,但您现在做的事,无疑将会严重把这个时空的未来带偏,无论哪一个时空,都有自己的既定规则,每个存在于其中的人都有固定的结局,这便是气运。这个世间会不断地修正其间出现的偏差,任何人想要改变这气运,都会付出对等的代价,” 它口中的“气运”,在顾如许听来,形同一个世界线,在这条线上,无论中间出现过多少曲折,最终都会通往同一个结果。自我修正若是遇到一个巨大的偏差,这条线便会彻底崩溃。 届时,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壮士,并非我执意要拦着您,是您太任性了。您喜欢沈虽白没有错,我也从未说过您的小心思是错的,我作为您的穿越系统,只是得提醒您一句,您对此举将会招致的后果可有点心理准备?”哈士奇从未如此认真地询问她一件事,有那么一瞬间,顾如许竟然觉得它的确是个正经的穿越系统。 很显然,她并没有这种心理准备。 对沈虽白动心的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就是个连谎都不会撒的脆皮小奶狗,她偏偏一头栽进坑里爬都爬不出来。好不容易冒出了半个脑袋,他一笑,她就又跌回去了。 如何才算是有“心理准备”呢,光是想起那个梦,她已经够胆战心惊的,更不必说亲眼看着它发生在她面前。 男主角没有跟女主角幸福快乐地在一起的大结局,她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诚然也有个别天秀人才,但结果,似乎都挺揪心。 沈虽白要是因为她一时的动心,落得那般下场,她该如何面对呢? “真的不行吗?”她握着那串泥捏的糖葫芦,忽然觉得才轻快一点的心情再度沉了下去。 哈士奇迟疑片刻,道:“此事其实我也不好定论,但顾如许当初离开剑宗,便是因为不愿让沈虽白以及自己的师门卷入到这桩案子里,她从五年前,着手建立红影教之时,就断了跟剑宗乃至沈虽白所有的联系,直到您占了这副身子,才又有了交集。让沈虽白和剑宗远离朝堂是非,也算是顾如许的遗愿了” 她回过头,望着铜镜中映出的那张脸。 从最初的陌生与惊吓,到如今的习以为常,她能感觉到,就如系统所言,她正在一点点地“变成”顾十一,待到她将前世都忘了,她就会彻底成为她。 而她的遗愿,也将是她毕生之愿。 倘若她泉下有知,晓得她这个孤魂野鬼,把事情搅得一团乱,怕是死都不会放过她吧。 至少换做是她,定然得从阴曹地府爬出来,先揭了这人三层皮的。 哈士奇叹了口气:“您若是还没想好,便暂且不要做决定,只是您可得悠着点,免得之后难以收拾。 沉默了许久,顾如许拿出了笔墨,另起了一张字条。 “您打算回信吗?”它好奇地凑过去瞧了一眼。 只见她写道,望沈虽白能记着自己究竟欠了她多少糖葫芦,哪日再见,他便拿着一根草笤子,将那些糖葫芦都插在上头,站在最显眼的地方等她来。 “您这时候还有心思调笑?” 顾如许摇了摇头:“留个念想罢了,你不必担心,在想清楚之前,我不会做那些不计后果的事的。但我这人心眼儿小,想到他最后要娶别的姑娘,心里总有点不好受。即便再不能见他,我也要他记着我,记着欠了我很多糖葫芦没有还,今后一看到街上卖糖葫芦就能想起我” 闻言,哈士奇怔了怔,继而无奈地摇了摇头:“您可真是个任性的人啊” 中秋之后,转眼便到了寒露,雁去山雀鸣,云禾山的草木也在这日益转凉的深秋,渐渐凋敝。 澄黄的银杏树下,已经披上薄绒斗篷的岳溪明正叉着腰,一脸匪夷所思地盯着面前这个衣冠楚楚的剑宗大弟子。 “沈虽白,你做这个决定之前能不能先知会我一声啊,飞鸽传书什么的都成啊,我又不拦着你!”她气恼地指着不远处正与沈遇交谈的青衣男子,“这下好了,我爹刚从塞北回来,就听你爹说,你打算退亲。从前我惹爹生气,还有我哥替我挡着,这回可怎么办?” 沈虽白略一皱眉:“将影去哪儿了?” “我哥被我爹遣去曲州练兵了,个把月才能回京,得亏他不晓得,否则非得冲过来先跟你打一架不可!”她没好气地瞪着他,“咱俩的亲事是得退,你不退我也得想法子——但总得先让我想出法子来吧?” 沈遇的信送到她爹手中时,她正跟长公主殿下话家常呢,被管家急急忙忙找了回去,刚进门便见她爹摆着一张臭脸,手里的信都快被捏烂了。 问清缘由之后,她才晓得剑宗宗主亲笔书信,是为了请他们到云禾山一叙,谈的自然是弘威将军府和犀渠山庄这门亲事。 然她万万没想到,沈虽白跟着顾教主跳了一次悬崖,便突然开了窍似的,直接从绕不出来的“同门情谊”变成了“去琼山提亲”。 诚然这结果她喜闻乐见,但不表示这过程能让她心平气和地面对啊。 天晓得这一路她是怎么面对她爹爹的。 此事还不曾外传,就连剑宗上下,也只有沈家的人知晓,其他人只当是亲家公带着女儿上未来夫婿家走动一番。 沈虽白道了声抱歉:“此事是我做得不妥,我自会向岳伯父请罪。” “请罪有什么用啊”她默默扶额,“不是我说你,你怎么突然跟沈伯父说你要娶顾教主呢?我怎么记得不久之前你还跟我说,你当她是小师妹来着?” 沈虽白看了她一眼:“她是不是我小师妹,并不妨碍我想娶她。” 岳溪明有点缓不过来:“你,你到底是怎么从一个榆木桩子开得满树花的?” “你这算什么说法?”他鄙夷道。 岳溪明意味深长地瞄着他:“沈虽白,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呀,说说,聆雪崖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沈虽白面色一僵。 他越是不说,岳溪明就越是按捺不住自个儿的好奇心,暗暗捅了他一肘子:“说说嘛,咱俩谁跟谁啊,都要退亲了你还不告诉我顾教主是怎么把你这棵千年铁树拿下的?” 沈虽白被她缠得头疼,干咳了一声:“即便没有发生什么,她也早就在我心上了。” 这话说得,狠狠地酸了她一把。 岳溪明禁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喂喂喂,差不多得了啊,这话你还是留着跟顾教主说吧,我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沈虽白斜了她一眼:“明明是你先问的。” 她撇撇嘴:“不愧是顾教主,剑宗山头上最难刨的一棵铁树都给挖走了。” 正说着,沈新桐跑了过来,面色尴尬地望着他俩:“哥,明姐姐,爹娘和岳伯父唤你们过去呢” 闻言,岳溪明心头一颤,暗搓搓地瞄了他一眼:“沈虽白,我腿软,要不你先过去?” 沈虽白看她这副怂样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会儿怎么不见你当初举着棍子抡我时的胆大包天?” 她苦着脸:“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拆我台!我爹那是上过战场的大将军,一眼瞪过来,谁不抖三抖?” 沈虽白嗤笑一声:“你以为我爹不是从战场上回来的?” 他叹了口气,还是先朝着沈遇和岳琅走了过去。 岳溪明站在原地一脸懵逼:“沈伯父还打过仗?” 沈新桐亦是云里雾里:“我,我也没听说过啊!” 沈虽白走到屋中,到那三人面前,拱手行礼:“见过爹娘,岳伯父。” 岳溪明随后也到了跟前,福了福身:“见过爹,沈伯父,沈伯母。” 面上安之若素,心肝却是直打颤。 岳琅的脸色就像雷雨前的天儿,黑压压的:“事情,沈兄都同我说了,好小子,你胆子不小,连弘威将军府的亲事都敢退?” 不温不火的口气,竟令人倍感压力。 沈虽白恭敬地认下:“此事是晚辈之错,但晚辈心意已决,不愿耽误郡主。晚辈自知让郡主受了委屈,令爹娘和岳伯父失望,岳伯父若是咽不下这口气,要打要骂,尽可冲着晚辈来,晚辈绝无怨言。” “臭小子你真当我不敢吗!”岳琅怒火中烧,拔出腰间佩剑直指他眉心,“我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连句重话都不曾说,却被你退了亲,要不是看在沈兄的份上,我现在就劈了你!” “爹爹且慢!”岳溪明眼见着真要动手了,吓得赶忙挡在岳琅面前。 女儿突然冲出来,岳琅吃了一惊,当即将剑收了半寸,以免伤着她:“溪明你还护着他?” “不,不是的,爹爹!”她看了看身后的沈虽白,心一横,脱口道,“是女儿先对别人动了心的!” “什么!”岳琅僵了僵,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跺了跺脚,破罐子破摔了:“当初我不愿进宫,又不想嫁人,便与沈哥哥商议,假装答应定亲,待逃过了选秀,再想法子将亲事退了,却一直没想好该如何跟你们解释,这才一拖再拖。沈哥哥是好意帮我,并无错处,一人做事一人当,爹要罚就罚女儿吧!” 事到如今,循序渐进显然是不切实际了,与其沈虽白一人背锅,还不如她也站出来认错,爹那么疼她,总不至于把她劈了吧。 “你这丫头真是愈发无法无天了!”岳琅憋了一路的火,没想到此事的源头竟然在这丫头身上! “岳将军且息怒,两个孩子不懂事,先问清楚为好。”沈夫人上前劝道,转而看向沈虽白,“子清,明儿说的可是真的?” 沈虽白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胡闹!”沈遇拍案而起,“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一旁的沈新桐也始料未及,原以为不久之后便能有个嫂子了,哪成想突如其来这么一出,煮熟的鸭子都能连锅一起飞了! “哥,明姐姐,你们怎么能” 沈夫人神色凝重地转而问岳溪明:“明儿,此事关乎你女儿家的清誉,可不能乱说。” 岳溪明一脸尴尬:“伯母,此事千真万确。” 岳琅气得头疼:“你你可太任性了,便是想退亲,也不能胡说八道,你日日都在楚京,几时对别人动了心!” “我”她咬咬牙,毅然道,“我有心上人啊!怎么就胡说八道了?” 闻言,岳琅仔细回想了一番:“上次你绣的香囊,你哥告诉我,你绣了三个,我却只瞧见俩,我还以为第三个是要给这小子的” 岳溪明咽了咽口水:“不,不是送给他的!” 沈虽白腰间挂的翠色香囊,的确跟他腰间的猪头香囊全然不同。 岳琅目瞪口呆地盯着她:“说,哪家的臭小子让你这么魂牵梦萦的!竟连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都比不上!” 他倒要看看究竟哪个小兔崽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他的宝贝女儿勾搭跑了!看他不揭了他的皮! 岳溪明心虚得腿抖,这会儿她可上哪儿找个“心上人”来糊弄自己的爹爹啊! 岳琅再问了一遍,她乱成一锅粥的脑子里好巧不巧突然闪过了林煦的脸,于是脱口便道:“女儿不会说出他的名字,但他在女儿心中,胜过世间千万男子。他曾救过女儿一命,话虽然少了点,但他笛子吹得可好听了,长得也好看” 岳琅拧着眉,指向沈虽白:“比这小子好?” 她唔了一唔:“女儿私以为,他更胜一筹。” “” 沈虽白无奈地摇了摇头,并不想反驳什么。 岳琅气得脸都绿了:“长得好看又如何,会吹笛子又如何,能当饭吃不成!” 岳溪明也杠上了:“我又不是为了吃他才喜欢他的!” “这是一码事吗?” “当然是一码事啊!” 看着这父女俩争得热火朝天,一旁的沈遇和沈夫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劝才好。 最后还是沈夫人站出来圆场:“既然两个孩子都各自有各自的打算,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做爹娘的总不能将他们绑着拜天地,事已至此,不如各自退一步。所幸子清与明儿的婚事还未到采礼纳吉之时,尚有转圜的余地,此时退亲,只需我等作一番解释,便可作罢。” 沈遇的脸色很是难看,指着自家儿子骂:“你这臭小子,想一出是一出!看看你俩这闹得,若是不想成婚,何不早些说!” 沈虽白垂眸:“是,孩儿知错,请爹息怒。” 私下静默许久,岳琅一拳捶在桌子上,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们这些孩子啊,总是不让人省心,退亲可以,但你这混丫头必须将那个小兔崽子的名字告诉我这个做爹的,否则今日便耗在这!” “哎呀,爹您别闹了,羞不羞人”岳溪明简直一个脑袋两个大。 “都到了这时候,还有何不能说的?”沈遇也帮腔,诚然这门亲事眼下看来十有八九得作罢,但他对那个截了他沈家的糊的小子还是有些好奇的。 岳溪明踟蹰不决,被盯得头皮发麻,向沈新桐求救,却见沈新桐亦是一脸求知若渴的样子,顿觉无望。 这门亲事今日是不退也得退了,再拖下去她爹指不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她在心中默念着“顾教主啊为了这小子能上你那儿提亲,我可得吃一回亏了,日后可得好好补偿一下我呀”,而后,梗着脖子低声道出一个名字。 “他叫林林煦。” ------题外话------ ——小剧场—— 岳溪明:臭小子你退了本郡主的亲,居然还敢给本郡主塞一嘴狗粮! 沈虽白:有能耐你也撒一个。 岳溪明:你给本郡主等着,本郡主这就去琼山拐一个回来! 林煦:? 今天是平安夜啦,小可爱们吃苹果没?明天的圣诞节有加更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出事了(圣诞加更) 半个时辰后,岳溪明坐在院中石凳上,捂着脸一副打死都不想见人的模样。 直到沈虽白走过来叩了叩她旁边的石桌:“我爹和你爹商量过了,这门亲事过几日便会作罢。都把人家的名字报出来了,现在后悔是不是晚了点?” 岳溪明没好气地扬手打了他一记:“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是我急中生智,我爹能剐了你信不信?” 沈虽白默然一笑:“那还真是谢谢岳郡主救命之恩了。不过你那会儿怎么会报出红影教左护法的名字,你该不会真的” “我哪知道啊!”她懊恼地垂着头,嘀咕道,“那会儿脑子里突然闪过他的脸,我一时情急就拿他作幌子了。” 沈虽白思虑片刻:“我看岳伯父的反应,倘若让他查出你的‘心上人’是谁,林煦怕是得挨一顿揍。” “哎呀你可别说了,悔得我肠子都青了!”她欲哭无泪。 以她爹爹那脾气,冲上琼山将人揪出来决一死战都不足为奇!她可怎么跟那个魔头解释啊 这会儿想找新桐商量,却是因退亲一事惹得她生气,从方才起就不肯同她说话。 “全赖你!”她气急了抄起手边茶盏抡上去。 沈虽白侧身避开,无奈道:“事已至此,放宽心吧,我回头还得去规仪峰抄宗规呢。” 岳溪明白了他一眼:“今后能去向顾教主提亲了,你抄宗规怕是都抄得美滋滋的吧?” 他目不斜视:“抄宗规须得心怀敬畏之心,怎可‘美滋滋’的?” 她一脸鄙夷:“可拉倒吧你,都惦记多少年了,就盼着顾教主成为‘沈夫人’吧?” “休要胡言,我只是有一点高兴罢了。” “啧啧啧,我真该拿面镜子让你照照,看看你,眼睛都要笑眯缝了!”她翻了个白眼,“唉,可怜我这堂堂一个郡主,被你退了亲,面子都丢尽了” 他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不是还有个‘心上人’吗?” 当即招来一记狠瞪。 “可闭会儿嘴吧你!” 沈虽白暗暗笑了笑,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那林煦当真比我好看?” 岳溪明斜了她一眼:“怎么,担心顾教主被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他唔了一唔:“的确有些担心,毕竟红影教中一表人才的不胜枚举,那位左护法长得比我好看,还会吹笛子,才见了几面就把弘威将军府的郡主的魂都勾走了” “沈虽白!你欠揍是不是!”她拍案而起,羞得满面通红。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就是故意的!他只有在顾教主面前才是个乖巧贴心的大师兄,背地里一句话能气得人跳脚! 沈虽白笑了笑,也不再逗她了,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多谢你了。” 他突然如此郑重地道谢,倒是令岳溪明分外不适宜:“你,你突然这么客气作甚,像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似的” 他想起了雪山之巅,被一剑穿心的那个岳溪明,心中忽然有些愧疚。 “没什么,只是希望你今后事事顺遂,觅得如意郎君,长命百岁。” 岳溪明听得一愣一愣,着实不解他何出此言,只得尴尬地点点头:“也愿你早日赢得顾教主芳心,可别磨磨唧唧,最后被人抢了媳妇儿。” 他微微一笑:“借你吉言。” 这年重阳前夕,江湖上传出,犀渠山庄的少庄主与弘威将军府恭仪郡主因八字不合,这门亲事就此作罢的消息,一夕之间,曾为人称道的金童玉女,便如此不了了之了。虽有不少人唏嘘感慨,心存疑惑,但沈家与岳家都非善茬,即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也无人敢轻易编排,此事也渐渐从人们眼中淡去。 转眼秋去冬来,黄叶尽落,枯黄的草叶上,覆上了一层薄霜,山间的风也似是在转眼间,凉得刺骨。 阎罗殿中,顾如许裹着兔裘大氅,站在窗下给院子里的鸽子喂食,时不时拢一拢衣裳,手中还抱着一只汤婆子。 哈士奇撒丫子在院中跑来跑去,没完没了地折腾那些可怜的鸽子,看着它玩得不亦乐乎的样子,顾如许不由感慨。 二哈就是二哈,即便芯儿是个系统,依旧本性难移。 这些鸽子都是沈虽白送来的,隔几日便有一只飞来,天晓得他哪儿弄来这么多信鸽,吃跑了撑着全往她这飞。 她拢共就给他回了两次信。 一次是让他记着欠她的糖葫芦,一次是让他别来提亲,结果他人是没来,鸽子倒是给她寄来一窝,这大半月,她光是养鸽子,就得好几斤小米。 每飞来一只鸽子,便会带着一串小小的糖葫芦,不能吃只能看,她现在已经能麻溜地逮住鸽子,解下竹管,将里头的东西倒出来丢尽箱子里,而后把鸽子丢院子里和它的兄弟姐妹们团圆一下。 这些鸽子乖得很,也不满天乱飞,吃饱了便回鸽舍中待着,等她几时想起来,回上一封信,好回云禾山交差。 可惜,它们在这越吃越胖,她仍旧没有回信的意思。 顾如许托着腮,趴在窗台上,望着天上的云发呆。 哈士奇闹得院子里一阵鸽飞狗跳,看着鸽子惊恐地飞回鸽舍,它才慢悠悠地晃到窗下,仰头望着她。 “亲爱的壮士,这才刚入冬,您怎么就把自己裹成这样了?” 顾如许懒洋洋地眯着眼,抱着手中热乎乎的汤婆子,手边还放着热茶,瞧着就很舒坦。 “是吗,我还觉得有点冷,过几天让人做两条秋裤怎么样?” 哈士奇汗颜:“您当这是在养老吶?” “这段时间的确是在休养生息啊”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我暂且不能继续教沈虽白武功,你又没有新任务给我,我除了吃吃喝喝睡睡,难不成还能同意那小子来提亲吗?” 昨晚,她又梦见沈虽白被万箭穿心的那一幕了。 诚然系统的话不可尽信,但是拿沈虽白的命去赌一场,这种混账事她可干不出来。 “您都不打算回信了,还留着这些鸽子作甚,炖了岂不是一顿佳肴?”它歪了歪脑袋,给出了个主意。 顾如许白了它一眼:“就晓得吃,敢情平日里少了你红烧肉似的,这些鸽子看着多讨人喜欢,怎么能这么残忍把它们都炖了呢?” 哈士奇呆呆地望着她,片刻,道:“您打算将我炖狗肉锅的时候要是能有这种想法,我会很感动的。” “你怎么能跟这些鸽子一样呢?”她粲然一笑,“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个帅气又可爱的麻辣狗肉锅。” “” 正说着,从远处又飞来一只鸽子。 她叹了口气:“那小子可真有毅力。” 她往旁边挪了点,给那只从天而降的鸽子腾出了地方。 果不其然,鸽子扑扇着翅膀,乖巧地停在了窗上。 她伸手一抓,便将其提溜了起来,掂了掂:“哟,这次的比上一只重了点儿,看来云禾山最近伙食不错。” 她将鸽子脚上的竹管解了下来,把鸽子往院中一丢。 鸽子扑了两下翅膀,不偏不倚地停在了哈士奇脑袋上。 哈士奇眯着眼,动了动耳朵,那只鸽子岿然不动地在它头顶咕咕个没完。 它一呲牙:“壮士,我能咬它一口么?” “不能。”顾如许侧目看来,瞧着这一狗一鸽暗中较劲的画面,禁不住笑出了声,“你俩还挺和谐啊。” 哈士奇忍着脑门上的重量,看向她手中的信:“沈虽白这回说了什么?” “哦,他说他和岳溪明的亲事退了。”她漫不经心道,“现在的男女主真能折腾,一会儿定亲一会儿退亲,按套路来说,是不是没几年又直接成亲了呀?” 哈士奇抖了抖脑袋,将鸽子赶走了:“您这口气怎么听着阴阳怪气的” 顾如许斜了它一眼:“又不能回信,发发牢骚都不成吗?” “谁说不让您回信了?”它一脸莫名。 她叹了口气:“行了行了,你念叨得还少吗?还是不回信了,省得吃不到还总惦记” 哈士奇歪了歪头:“您还打算吃了男主角啊?” “可不是嘛,我恨不得把他连骨头渣一起吃进肚子里!”她咬牙切齿地瞪了它一眼。 什么穿越系统,连点眼力见儿都没,还不如炖狗肉锅! “哇,您真的太残忍了”它由衷感叹。 顾如许:“” 她不想再跟这只蠢狗说下去了,这次的字条写了两页,她翻到下一张看了眼,脸色顿变。 “壮士,怎么了?” 她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沈虽白说,他正在查宁国府的案子,长生殿多半与宫中的人有关,要我小心一些” 哈士奇愣了愣,刚想问她打算如何,却见她一掌拍在窗台上,吓得它虎躯一震! “这个臭小子胆子怎么这么大!都说不让他掺和了!”她这火气蹭蹭蹭就上头了。 为了不让他跟宁国府的案子有牵扯,她都警告了多少回,就怕梦境成真,连信都憋着不给他回,他倒好,钻进牛角尖就不打算出来了是吧! “不信,得拦着他!”她回到案边,拿出纸笔,隔了大半月打算立刻给他回一封信。 哈士奇跑进屋中,看着她坐下,起笔又僵住,颇为苦恼的样子。 “怎么说才能让他就此罢手啊?”她懊恼地揪着头发。 哈士奇趴在桌边,悠哉地合着眼:“谁知道呢,也许你吓唬吓唬他,他就不查了。” 听听这风凉话,顾如许一气之下抬脚踩住了它晃来晃去的大尾巴:“你赶紧想想办法,他这么查下去还得了?” 哈士奇试图抽回自己的尾巴,可惜她踩得紧,一用力倒是尾巴尖儿上的毛被拽掉一撮,疼得它直呲牙。 “壮士您讲讲道理,我只是个系统,又不能干涉主角的想法,我倒是想劝他,可他也听不懂我说啥啊!” 顾如许犯了愁,咬着笔杆琢磨:“你说,我如果告诉他,他要是再敢查下去,我这辈子都不会答应他的提亲——管用吗?” 哈士奇翻了个白眼:“万一他断章取义,认为只要不查这件案子,您就答应嫁给他做沈夫人了呢?” “啊——!”她仰天长叹,“这小子怎么净给我出难题!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干脆把他绑过来关几年算了!” 她拿着笔,落笔写两句又觉得不满意,揉成团另起一张,一会儿觉得语气太凶残,一会儿又觉得太委婉,写了小半日,最后扯过这屋里最后一张纸,大笔一挥,破罐子破摔地留了一句话。 不许查! 而后便从鸽舍里随便抓了一只出来,往腿上一捆,放飞了。 望着那只飞走的鸽子,她叹了口气:“宁国府这桩案子,总觉得是趟浑水” 诚然穿成个郡主,可惜一天福都没享过,麻烦事倒是一箩筐。 这段时日,她留心了一下兰舟那边的动静,他似乎在筹谋着什么,命阿舒去楚京走了一趟,至今还没回来。 他隐忍了这么多年,断然不会冲动行事,只是光靠猜,她怕是永远看不懂他的心思了。 “这桩案子的确不好下手,我好歹是您的穿越系统,这次便破例给您透漏一点消息吧。”哈士奇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宁国府谋反案,参与其中的,并非只有朝中势力,武林中亦有促成此案之人,顾如许这些年一直在调查,当年先帝所中之毒可能出于江湖。” 闻言,她吃了一惊:“怎么不早说?” 它叹息道:“您对这件案子一直避之不及,不愿与朝廷扯上关系,即便我说了,您也听不进去。如今您已知晓顾如许的身世,即便我不说,您终究也会留意到。兰舟知晓此事头尾,您若不信,可去问问他。” 闻言,她略一迟疑,转身走出院子,去寻兰舟。 兰舟此时正在前殿,她进门来,还未开口询问,却见阑珊阑意竟跪在殿中,似是在回话。 孟思凉和林煦俱是眉头紧锁。 她不由得一怔:“发生什么事了?” 兰舟神色凝重,看了她一眼,道:“此生阁刚接到一个坏消息,阿舒恐怕出事了。” 她心头一紧:“阿舒不是去了楚京吗?” 他点点头:“的确,但昨晚她便该回到阎罗殿了,而今却迟迟没有消息。曲州分坛的弟子,曾在曲州境内看到一面赤红的幡旗被钉在曲州分坛门前的槐树上,和旗子一并挂着的,是阿舒的腰牌。” “什么意思?” “求救。” ------题外话------ 小可爱们圣诞节快乐呀!虽然你们这会儿可能都在外面浪,但加更还是如期而至!比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变故(圣诞加更) 闻言,顾如许脸色一变:“阿舒怎么会去曲州?” 兰舟沉着脸:“曲州离楚京不过十几里,许是回来的途中遇上了什么意外,无论如何,线索是在曲州断的,发现槐树上的那枚令牌之后,曲州坛主便命人将南北两道城门都守住了,并未发现阿舒离开曲州。” 孟思凉凝神沉思:“以阿舒的武功,能将她制住之人,江湖上屈指可数,何人有此本事,竟逼得她向曲州分坛求援?” 林煦绷着脸,道:“的确,阿舒去楚京还带了两个暗阁弟子,便是遇上棘手的情况,脱身该是不在话下公子,您如何看?” 他看向兰舟。 兰舟眉头紧锁,似是在细细思量着什么,半响,道:“曾有几名弟子数日前在曲州成内,看见了长生殿的几个丙等杀手。” 在长生殿内,甲乙丙丁四种杀手,不仅在本事上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待遇上也全然不同,魑魅面具,只有乙等以上的杀手才有资格佩戴,丙等和丁等杀手,此生阁只需使点手段,便能知晓得一清二楚。 自从与长生殿结怨,这些丙等和丁等杀手的画像便早早传到各个分坛手中,路上遇见,自是了然于心。 顾如许如今一听见“长生殿”这三个字就脑阔疼,怎么又双叒叕是这些瘪犊子搞事!敢情阮方霆现在成天不做别的,光逮着红影教折腾是吧? “鬼面罗刹的武功深不可测,手段又极为阴险,阿舒若是撞在他手里,可就麻烦了”孟思凉目光一沉。 卫岑冷哼一声:“这鬼面罗刹上回害得教主坠崖,万幸教主平安无事,又忙于应付武林各派,才暂时没能腾出手来找他算账,他竟又算计到季姑娘头上!简直是胆大包天!” 顾如许憋了一肚子火,当即拍案而起:“还在这废什么话!这便去曲州,本座要削死这些小王八羔子!” 她最烦别人对她身边的人下手,阮方霆可倒好,不仅屡屡太岁头上动土,这都往土里种草了! 若不是遇上了极为糟糕的状况,阿舒断不会如此求救,长生殿这回又想折腾什么幺蛾子,阿舒若有个三长两短,她非揭了阮方霆的皮! “且慢,莫要冲动。”兰舟阻拦道,“我晓得你们心急,但事发突然,我们全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阿舒生死不明,贸然前去,万一中了陷阱,如何是好?且曲州离楚京极近,您可知万一被人认出,你可有把握脱身?” 他的目光落在顾如许身上,意味深长。 顾如许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此去曲州救阿舒,可不是在自家地盘上,犹如探囊取物。曲州毗邻帝都,必然有不少兵马把守,而她的身份,是万万不能在此时泄露的。 她收紧了拳头,问他:“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放着阿舒不管吧?” “自然不会。”他道,“阿舒在教中多年,自然晓得以令牌和红幡求救是何意,她定会想法子活下来。阿舒的性子,断不会在此时主动招惹是非,只是在曲州境内看见几个丙等杀手,并不能证明就是阮方霆所为,先莫要就此定论。” 林煦心中虽焦急,但尚有理智:“公子所言极是,阿舒行事最是妥当,此事或许与长生殿有关,或许是其他人下的手,无论如何,先查明情况最是要紧。” 闻言,孟思凉也点了点头:“真相未明之前,的确不宜轻举妄动。” 顾如许悬着一颗心,沉思道:“无论如何,不能耽搁,既然要查,便立刻去查。阑珊阑意,此生阁可有什么线索?” 阑珊阑意拱手行礼:“回禀教主,属下昨日收到飞鸽传书,已命人立刻去查季坛主的下落,只是眼下,还没有任何消息” 顾如许眉头一拧:“从曲州飞鸽传书到青州,少说两日,待查到是谁劫持阿舒,再派人去曲州救人,又得三日脚程,阿舒能撑多久都难说,耽误不得,本座今日便启程去曲州,兰舟你留在琼山,若有阿舒的消息,飞鸽传书到曲州分坛!” 兰舟一惊:“你要亲自去?难道你忘了曲州和楚京” “本座自然晓得。”她道,“但倘若此事真是阮方霆所为,要想救出阿舒,势必与他交手,与其让教中弟子白白送死,还不如本座亲自收拾他,坠崖的仇,本座还没找他清算呢!” 见她去意已决,兰舟深知拦不住,只得叹了口气:“林煦,你同教主一起去曲州。” 他朝林煦使了个眼色,林煦当即心领神会。 红影教中,晓得顾如许和他真实身份的人,屈指可数,眼下他能信任的,只有林煦了。 “是,属下定会保护好教主。”林煦领命。 “我也同去。”孟思凉上前道,“阿舒是我的徒弟,她出了事,我这个师父怎能袖手旁观?” 顾如许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就装吧,都这时候了,还以师徒为由,阿舒要真出了什么事,看你还能憋得住。 “思凉也一起来吧,阿舒若是受了伤,还需有人救治。”她道。 兰舟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与卫岑便留在琼山,一有消息,便传信给你。” 顾如许回屋收拾了一番,打算连午饭都不吃了,带点干粮,先赶赴曲州要紧。 哈士奇蹲在她身后,看着她往包袱里装衣物和银两,道:“壮士,您此去曲州,不带上我吗?” “我是去救人的,带上你太招摇了,你就留在这吧。”她转而看向它,叮嘱道,“帮我留心兰舟,他近来似乎在准备什么,我回来之前,别让他瞎搞事。” 听到“兰舟”两个字,它的脑袋便耷拉了下去:“我哪能管得住他呀” 顾如许眉头一皱:“我怎么总觉得你好像很怕那小子,他虐待你了?” 哈士奇摇摇头:“没有” “那你怂什么?” “我可能跟他八字不合。” 她一阵好笑:“你哪来的八字?坑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怂,那小子又不会炖了你,实在不行你就发挥你的拆家本能,总之等我回来。” 哈士奇有些委屈地垂着脑袋,应了一声。 “你我不是心灵相通么,若有急事便告诉我一声。”见它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她伸手揉了揉它的头,转身出了门。 林煦与孟思凉也已收拾妥当,牵马到山门下。 兰舟与卫岑出来相送。 “我打听过了,弘威世子此时正在曲州练兵,以他的身份,在城中行走要方便许多。我已传书一封与他,肯不肯帮忙,就要看他自己了。”兰舟道。 顾如许愣了愣。 的确,岳将影的身份尊贵,倘若他肯出手帮忙,找到阿舒的机会便又多几分。 “路上小心,无论如何,切莫冲动。”兰舟再三叮嘱。 她点点头:“我晓得了。” 说罢,便调转马头,与林煦孟思凉一同策马下山。 与此同时,一间昏暗的屋室中,衣衫褴褛的女子正被捆在一根冰凉的铁柱上,她刚挨过一夜的酷刑,从晕厥中醒了过来,身上不知又添了多少伤口,咳一声,便溢出一口浊血来。 她抬起头,望着一片漆黑的四壁,双眼适应了黑暗之后,倒是还能看到墙上成排的刑具。 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忽然觉得左脸也疼得慌,大概是昨夜的鞭刑,不巧打中了一下。 眼下这间屋子里只有她一人,看来施刑之人也有些累了,她不确信自己在哪,有没有离开曲州,不知扎在槐树上的红幡和她的腰牌可有被人发现。 在这昏暗的屋子里,连个窗子都无,她甚至不清楚究竟过去了几日。 堂堂红影教魍魉使,竟会遭人暗算,想来她自己都觉得不甘得很。 数日前,她奉兰公子之命,前往楚京面见长公主殿下,将公子贴身的墨玉佩交与殿下,以证身份,起初一切顺利,她到楚京的第二日便寻到机会潜入了长公主府,本该立刻回青州复命,没想到离开楚京之时,忽然发现了鬼面罗刹出现在了楚京城郊。 她觉得事有蹊跷,便与两名暗阁弟子悄悄尾随。 阮方霆似为隐藏行踪,换了身粗布衣裳,摘下了鬼面具,她瞧了一眼,便记住了他的长相。 狭目黛眉,五官还算周正,眼睛却瞎了一只,她记得教主曾言,在束州使暗算过此人一回,想必这伤就是因此而来。 他似是许多年不曾见光,整张脸都呈现出病态的苍白,眼角泛着一点红色,即便不戴面具,也如厉鬼一般令人发怵。 她跟着他找到了密林深处的一间农舍,屋子看似十分寻常,四周却异常安静。 阮方霆走进去后,一直没有出来,直到黄昏时分,一辆单骑的马车驶入林中,驾车的小厮十分年轻清秀,她在此生阁中早已遍阅千人,是不是女扮男装一眼便知。 那小姑娘将马车停在了农舍侧面的柴草堆后面,左顾右盼了一番,才撩起车帘,请下了马车中的人。 车中走出的亦是个女子,似乎比这姑娘年长些,披着狐裘斗篷,被搀扶着走到门口,那小姑娘扣了扣门,便有人将她们迎了进去。 随后,那道门又关上了。 她心中疑惑,又觉得方才进去的那个穿着斗篷的女子一晃而过的脸有些眼熟,便吩咐两名弟子留心周围的动静,自己则从农舍后面摸了进去。 院落中并无一人,屋中亮着灯,窗上映出三道人影。 没一会儿,那小姑娘便退了出来,守在门外。 她贴着墙,小心谨慎地到了窗下,将窗子微微抬起了一点。 屋子里只有阮方霆和那女子,片刻之后,那女子解下了斗篷,搁在手边的桌子上。 看清那女子的脸的瞬间,她着实吃了一惊。 此生阁这些年搜集朝野各处的大小诸事,尤其是与宁国府谋反案有关之人,皆收录在册,就连一个宫女都不曾遗漏,何况是如此人物。 当朝太后司菀,她怎么会出现在这? 她紧盯着这二人,司菀与这阮方霆似乎早就相识,寒暄了几句之后,司菀问道:“一月之期已至,可有查出什么端倪?” 阮方霆道:“我已调度宫中暗卫,在青州附近探查多日,虽无确凿的证据,但裴君彦极有可能藏身在琼山之中。” 司菀目光一沉:“既然如此,便动手吧。” 阮方霆皱眉:“红影教护得严实,若想刺杀,还需想个法子让他离开阎罗殿。且那顾如许也不是什么善茬,倘若她在,恐难以得手。” 司菀一阵头疼:“区区一个黄毛丫头,能难住你?” “此人武功不知深浅,且行事乖张,难以预料,不可轻敌。” “一个江湖中人,竟然护着一个出逃的皇子你且查一查这顾如许,哀家总觉得事有蹊跷,裴君彦保不齐还有党羽。” “是。” 季望舒在窗下听了许久,暗自心惊。 五年过去,司菀终于还是怀疑到公子和教主头上了,长生殿和阮方霆看来都是她的人,如此说来,护国令和灼华剑的事也都有了解释。 教主和公子眼下还不知此事,须得尽快回琼山禀报才行。 “玉屏的下落也有了眉目。”阮方霆忽然道。 正欲离开的季望舒又停了下来。 只听他道:“玉屏眼下应当就在云禾山,九命死前曾传出消息,剑宗预谋过些时日将其送入京中,至于要送去哪儿,就不知了,但玉屏的目的,想必就是为主鸣冤。” 司菀冷笑:“五年前被这贱婢侥幸捡回一条命,她苟且偷生也就罢了,还想入京翻案,痴人说梦!沈遇带着纯嘉太公主退隐江湖多年,本以为是个晓得天高地厚的,哀家当年便没有动他们,而今却如此不识抬举!” 阮方霆默了默,道:“剑宗大弟子沈虽白,似乎一直在暗中查宁国府的案子,玉屏在他们手中,只怕他们早已知道些什么” “那贱婢知道什么?即便她真的说了什么又能如何?一个江湖门派,怎敢与朝廷对抗,剑宗若真敢横插一脚,便休怪哀家心狠了”她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阮方霆心领神会。 门外的迭珠站得有些冷,便搓着手来回走动了一会儿,突然瞥见拐角处有一抹人影,借着灯光,微微地晃动。 她吃了一惊,当即喊出了声:“什么人!” ------题外话------ 圣诞第二更!祝大家圣诞快乐呀!还有六天就要跨年了,别忘了咱们的跨年夜抽奖活动哟!还没进群的小可爱们快来呀! 群号:563358104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隔墙之声 “什么人!” 这一声惊呼,不仅令季望舒始料未及,也惊动了屋内的阮方霆和司菀。 她放下了窗,转身推开迭珠欲逃。 阮方霆叮嘱司菀留在屋中后便当即追了上来。 她翻墙而遁,正欲原路返回,与两名暗阁弟子汇合后离开此处,却不料落地之时,忽有一道暗器飞来,她避开了要害,胳膊上却被划了一道寸长的口子。 她暗暗吃痛,贴着墙边顾盼,不远处正站着一个带着青色鬼面的黑衣女子,看样子是阮方霆带来的杀手,只是方才为何不在院中,而在院外 她不及细想,那女子已然冲了上来,于她交起手来。 后有阮方霆追来,她只得边打边撤。 林中昏暗,三步开外便看不清人脸,交手之中,她瞥见那女子一双秀丽的杏眼,如浸在漆夜中的珠玉,当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只可惜眼藏杀意,戾气森然。 这女子的武功不在她之下,且似乎尤为擅长在这等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动手,出招狠辣,她瞧不清这女子的武功路数,应付起来有些吃力。 胳膊上的那道伤口,逐渐泛出了青黑色的血,胳膊也一阵阵地发麻,渐渐连抬起来都十分困难。 “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否则毒蔓延到心肺,神仙都救不了你。”那女子警告道。 她往后退了几步,立刻封住了自己的几处大穴,以延缓毒性,但也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尽快脱身。 她试图唤出之前守在外头的两名弟子,却迟迟没有回应。 “若你是想找那二人,就不用费心思了。”那女子扬手一指,她便望见不远处的树下,躺着两具尸体。 那两名暗阁弟子,已经断了气。 屋漏偏逢连夜雨,阮方霆此时也追了过来,眼下不是逞一时之快的时候,即便只有她一人,也要尽快将消息传回琼山。 阮方霆步步紧逼:“你都听到了什么?” 她捂着胳膊,借着林中阴影不动声色地为自己找寻退路。 “主子,这女子不是寻常人,该是有意潜入,当杀。”那女子禀报道。 阮方霆亦觉有理,但他察觉到这女子似乎有些眼熟,故而临了改了口:“动手,要活的。” 季望舒心头一紧,猛将脚边碎石踢出,暂且令他们稍作犹豫,趁机逃走! 阮方霆以袖挥开这些石头,面色一沉:“追!” 话音刚落,原本藏在林中的杀手一涌而出,紧随那女杀手追了上去。 从楚京通往别城的路只有一条,此时天色已晚,就连路旁的茶棚都早早地插上了门,长生殿的毒比她想象中还要霸道,若不是她方才躲得快,此时怕是早已毒发身亡。 她用夺魂弦将伤处缠了起来,将毒血逼出来了一些,但真气一动,毒便深一分,身后便是长生殿一众杀手,除了逃,别无他法。 离楚京最近的红影教分坛在曲州,距此地尚有些脚程,她一路以密林为掩,勉强避开了追兵,但自己也因中毒分外疲惫,整条胳膊都失去了知觉,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伤处的血已经转黑。 此次出来得急了些,竟忘了带师父准备的解药,实在失策。 她擦去额上不断渗出的冷汗,浑身忽冷忽热,十分难受,却也只能咬牙忍耐,继续朝曲州城跑去。 长生殿杀手一路追了十几里地,眼看到了曲州城下,所幸城门还未关闭,季望舒便直奔曲州分坛而来。 眼看曲州分坛近在眼前,却在拐角处被暗器射中了右腿,她本就硬撑着一口气,眼下却是都泄了个干净,猝不及防地跌了一跤! 身后的杀手迅速逼近,即便爬起来,多半也跑不到分坛,她扯下袖中藏着的红幡,与自己的令牌捆在一起,就地向前一滚,一镖射到了分坛门前的一株槐树上! 失去意识之前,她望着树干上微微晃动的小红幡,期望着分坛弟子能尽快发现,禀报阎罗殿。 “咳咳”她吐掉了喉咙里的那口甜腥,环顾四周。 她的身份早已被阮方霆识破,眼下将她囚禁在此处,只怕另有阴谋。 这几日,长生殿将她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亦不知阎罗殿那边可知晓她失踪。 师父听闻此事,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为她担忧吗?亦或许只是因她是“故友遗孤”而急切? 罢了罢了,不是说好了死心了吗,事到如今还惦念着作甚,自讨没趣得很 她眼下只想将长生殿与当朝太后勾结之事告知教主和公子知晓,让他们早做防备,想法子从这里出去最是要紧。 她动了动自己的胳膊,仍觉得有些麻,腿也疼得厉害,毒虽结了,但身上的伤口却没有一处上过药,更可气的是,解了毒之后,竟然给她下了软筋散 望着一片漆黑的屋子,她不免有些烦躁。 突然,她听到了一些动静,似乎是从隔壁传来的,她耳力过人,能辨得出这是铁链拖动的声音,这是她被困此处以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动静,不由得有些好奇。 “有人在吗?”她哑着嗓子问。 似是迟疑了一会儿,隔壁又传来了铁链撞击墙壁的声音。 季望舒吃了一惊,竟能听懂她的话,难不成是个人? “你也是被长生殿抓来的?”她继续问。 隔壁传来一声响动,似是应了她的话。 “你不能说话?”这好半天,只听他用敲墙,却无其他动静,季望舒不免有些疑惑。 隔壁戛然而止,这诡异的沉默持续了许久,才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个极为嘶哑的声音。 “你是谁” 这声音像是以斧磨木,古琴断弦,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撕裂下来的,多说一句,都怕要了他的命。 “在发问之前,难道不该先将自己的底细报来吗?”这声音教人听着十分不适,此人身上也有诸多疑点,她岂会轻易说出自己的身份。 那人顿了顿,艰难道:“我是谁不足挂齿,姑娘落在这些魔头手里,才该想想如何是好” 听他声音,只怕比她所受的对待还要令人发指,他却说得轻描淡写,除了这沙哑的声音尚能听出些端倪。 她抬起脚,将一枚小石头踢在墙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看来你已经在这待了许久了。” 墙另一边的锁链徐徐拖动,听得人心头发紧。 什么样的人,非得用上铁链拴住才安心? 那人咳了一声,道:“我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苟延残喘,不愿辞世罢了。” 季望舒笑了一声:“我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将不想死说得如此文绉绉的。” 那人不置可否,她顿了顿,道:“你我也算有缘分,竟同在长生殿手中受难,离开这里之前,也不惧无聊了。” “只怕在下也陪不了姑娘几日,过些时日,我多半就不在此处了”他道,“我被下了药,嗓子烧坏了,说话慢了些,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这还算个识礼知趣的,季望舒笑了笑:“不妨事,在这,多的就是时间。” 他迟疑片刻,问道:“昨夜我曾听到他们对你用刑,姑娘是何时得罪了阮方霆?” “呵,同长生殿之间的梁子早结下了,我不巧偷听到阮方霆的秘密,他留我在这泄愤罢了但凡还有一口气,这笔账,我定会十倍讨回!咳咳咳”愤恨之下,不慎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她直呲牙。 隔壁传来男子的轻笑:“姑娘是个爱憎分明之人,该是个女侠吧” “‘侠’称不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本是世间理所应当的。”她道。 男子默了默,叹了口气:“姑娘这性子直率得很,倒是有些像” “像谁?” “像我妹妹。”他的声音嘶哑难以入耳,但这一句,言语间却透出了宠溺与温柔的意味来,令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饶是季望舒,都愣了一下。 似是被这句话所感染,她也想起了林煦,此时此刻,他不晓得该有多担心吧。 “我也有个哥哥,你妹妹要是晓得你落得这步田地,该是得好一番伤心”她不免感慨。 男子动了动,牵扯得铁链叮当作响,他似是倚在了墙上。 “幸好她不知道。”他的语气颇为无奈。 季望舒觉得有几分好笑:“你这兄长做得倒是心宽,换做我哥哥”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由在想,倘若林煦晓得她在这受刑,会不会气得杀进来? 不过眼下,什么都是臆测,她能不能活着走出这扇门,尚且未知。 四周静了下来,不知是不是说得累了,那男子也不再出声,她望着这黑漆漆的屋子,长叹一声。 顾如许与林煦他们抵达曲州,已是两日后的早晨,原本要跑上三日有余的路,他们马不停蹄不分昼夜地赶,总算是早了一日入城。 他们到城门下时,远远便望见岳将影站在那,一袭枣红的劲装,袖口用黑绸束着,长发高束,腰悬金刀,端的是风姿绰绰少年郎,即便是熙熙攘攘的城门下,也依旧能一眼将其辨出。 他该是刚练完兵出来,额上还有些细密的汗珠。 见他们过来,他也牵着马走来。 顾如许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你还真来了啊?” 就这小子的脾气,她一度以为兰舟那封信寄出来跟打水漂没什么分别,哪成想他居然如此听话。 真真是怪事一桩。 岳将影斜了她一眼:“就你话多,这回失踪的是本世子未过门的媳妇儿,本世子怎会袖手旁观?话说本世子都在这等了一个时辰了,你们的马也太慢了些。” 闻言,林煦与孟思凉俱是一愣。 “你也不害臊,阿舒还没同你定亲呢,什么媳妇儿媳妇儿的”顾如许嗤笑,忽又想起之前季望舒说过,要答应这门亲事,不由得回头看了孟思凉一眼。 他依旧一脸泰然,似是与之无关。 “那就先谢过岳世子了。”林煦先反应过来,诚然不满于他那句“媳妇儿”,但想到之前妹妹被孟思凉欺负成那样,他心里这口气啊,就咽不下,拿这世子膈应一下孟思凉也好,省得这个萱谷谷主总觉得他妹妹死皮赖脸非他不可了。 话音刚落,果真见孟思凉僵了僵。 顾如许岂会看不出林煦这是在替阿舒出气呢,讲道理她也挺恼思凉这憋着话不肯说的性子,便顺势拍了拍岳将影的肩:“这回你可得在大舅哥面前好好表现。” 岳将影一时顺口说的话,没成想他们一个两个在这帮腔,登时耳根一红:“胡,胡扯什么,先想法子找到季姑娘要紧!” 他领着他们入城,一边走一边道:“你们来之前,我已在城中转过一圈了,据信中所言,城中的确有长生殿的杀手,虽不能肯定季姑娘失踪与他们有关,但这的确是一条线索。既然从楚京到曲州,只有一条路可走,季姑娘原本是去楚京办事,在曲州不知下落,多半是遭逢意外,朝曲州逃,却在抵达红影教分坛之前出了事,我已沿着从北城门到红影教分坛的路仔细查过一遍,发现了这个和曲州分坛外的一滩血迹。” 他将一枚用帕子包住的毒镖递给他们看,季望舒从不用镖,然而毒镖上还沾着血,是谁的不言而喻。 “给我看看。”孟思凉接过那枚毒镖,嗅了嗅,“暂且不好断定此毒是何来头,但毒中掺有钩吻,黄鬼笔,天南星和苍耳的气味,可令中毒者头晕乏力,真气渐失。” 顾如许目光一沉:“阿舒若真因中了此毒,可有药解?” 孟思凉点点头:“该是并不难解,不过先要找到阿舒的下落,方能对症下药。” 她转而看向岳将影:“既然提前查过城中,你可有线索?” 岳将影想了想:“眼下并未理出什么头绪,不过那几个长生殿的丙等杀手,倒是时常出入城中一座青楼,我已命人远远盯着,还未打草惊蛇,你可要碰碰运气?” 闻言,顾如许的指节已经拧得咔咔响了。 虽无证据,但直觉告诉她,此事多半与阮方霆和长生殿脱不了干系,不知阮方霆在不在曲州搞事,但即便庙跑了,她还能逮几个和尚呢。 “走,本座倒要看看,这几个兔崽子嘴里能不能吐出点象牙来。” ------题外话------ 还有五天就要抽奖咯,没有进群的小可爱快来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楚楚可真动人 曲州芳景楼,虽及不上楚京玲珑坊的富丽,也比不得青州此生阁逍遥,但在这附近也算小有名气,这芳景楼的歌舞,也是当地一绝了。 时过午后,芳景楼便开门营生,往来宾客,从陆续三两,到满堂欢坐,不过三两时辰功夫。原是传闻今夜,芳景楼的花魁楚楚姑娘要挑选今晚的入幕之宾。 要说这芳景楼啊,也是个能来事的,花魁姑娘一月就挑这么一位客人共度良宵,据说生得也不见得美到哪儿去,还比不上阑珊阑意来得赏心悦目,可就是引得那么些男人趋之若鹜。 要不怎么说这男人啊,一个个的都是吃着碗里惦着锅里的,越是不容易到手,越是稀罕。 芳景楼比起此生阁来说,可嘈杂多了,台上的舞姬一边跳,台下一边有什么金银珠串水果糕点往上丢,看得顾如许一阵心烦。 这要是在此生阁,早给拖出去了。 “岳世子,你说的长生殿杀手何在?”林煦暗中环视四下的宾客,然前来寻欢作乐的客人着实太多,一眼望去,很难分辨谁与长生殿有关。 “别急,人还没来。”岳将影点了一壶茶,不紧不慢地啜上两口,“我派去的人刚传了口信来,他们正往这边走,约摸一盏茶功夫就该到了。” 换了身男装的顾如许抓了把瓜子,面色闲适地低声问:“此处人这么多,一会儿如何认得哪几个是长生殿杀手?” “他们皆穿着青衣,显眼得很,与这些平头百姓全然不同,你在江湖中混了这么些年,若是这都瞧不出来,也忒没用了些。”岳将影瞥了她一眼。 她呵了一声:“本座自然认得出。不过长生殿的杀手竟来烟花之地寻欢,倒是心宽得很。” 毕竟以阮方霆的做派,她很难想象出他的手下在外头花天酒地还没被打折腿的状况。 “就算是杀手,也是男人嘛。”岳将影不以为意。 她瞥了他一眼,气定神闲:“岳世子这句话改天有胆在阿舒面前说说如何?” 闻言,岳将影登时浑身一僵:“你可别唯恐天下不乱。” 正说着,孟思凉望着门口,忽然道:“来了。” 他们侧目看去,果真看见几个青衣男子步入芳景楼,即便换了身衣裳,不再是黑夜中窜来窜去的黑乌鸦了,眼中的杀气也依旧不是说收便能收得住的。 岳将影说得没错,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几人算不得长生殿中排得上号的,也正因如此,他们的脸才会出现在此生阁的密报上,林煦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会儿就派上了用场。 “一个丙等,两个丁等,教主,现在动手吗?” “且等等。”顾如许环顾四周,“人多眼杂,易打草惊蛇,先把人引到僻静处再收拾。” 望着那三个进门便寻了张桌子坐下了的杀手,孟思凉眉头一皱:“如何才能将他们引走?” 她陷入沉思,抬眼看了看台上环肥燕瘦的姑娘们,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日沉西山,天色渐暗,堂上的姑娘们歌舞将尽,芳景楼的女掌柜便命曲乐歇,舞姬散,把台上重新清扫了一边,摇着团扇婀娜地走了出来。 “美酒配美人,不知诸位客官今日可有尽兴?方才献舞的这些姑娘呀,可都是从塞外买来的胡姬,调教出来给诸位换换口味,不过今晚的重头可不是她们,我看这台下老客不少,该是都晓得咱们楚楚姑娘的规矩的,这废话就不多说了,请咱们楚楚姑娘出来!” 掌柜拾取地走了下去,便见台上两扇翠竹屏风,烛火熠熠,映出一道婀娜秀丽的人影。 台下顿时一阵唏嘘。 这楚楚姑娘在曲州可是颇有几分名气,这一月选一客的规矩已经够稀罕了,台下男子,老客争相探头,新客则怀着几分好奇,时不时询问几句。 听闻这“楚楚姑娘”不仅爱立怪规矩,还是位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是古琴,一曲绕梁三日,令无数文人墨客都为之拜服。 台子附近的烛火都熄了,只留了屏风后的一盏,更衬得屏后那道身影如仙似魅,引得无限遐想。 一阵沉默之后,屏风后的人终于动了动,从袖下取出一支短笛来,横在唇边。 “楚楚几时学了笛子?”掌柜在台下看得也有些懵,今日早晨起身时,楚楚还同她说学了新曲,今晚弹奏呢,怎么突然改了乐器? 正不得其解之际,笛音忽起,悠扬婉转,响彻大堂。 一曲奏罢,四下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台下掌声雷动,赞扬纷纷,皆言楚楚姑娘才学广博,不仅慧通七弦,连笛曲都妙极,实乃不得多得当世佳人! 曲罢屏开,红衣灼灼,轻纱覆面,施施然而至。 台下众人不由得为之屏住了呼吸。 掌柜连忙走到楚楚身边,喜笑颜开:“楚楚这一曲啊,乃是新作,专程为今夜而备,就连妈妈我都是头一回入耳呢!” 这后半句倒是真话,这首曲子她可从未听楚楚提过,这丫头是愈发任性了,换了曲子也不曾知会一声,得亏没出什么岔子,否则都不晓得如何收场。 她顺势想搭着楚楚的肩,却发现一如既往抬起的手,却只能够着楚楚的胳膊,不由得愣了愣,暗道这丫头几时长了个儿,面上却依旧如常赔笑。 “听了曲儿,这天色也不早了,俗话说得好,良宵一刻值千金,咱们楚楚啊,今夜也照例挑一位看官,入闺阁一叙,不知今夜哪位客官撞大运,全看楚楚的心意了。”说罢,她便示意楚楚上前。 台下男子皆探长了脖子,只盼美人一顾。 楚楚走上前,红袖一招,便似有暗香缕缕,撩人心神,纤纤玉手缓缓抬起,点水般一指,众人便随之看去。 只见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三个青衣男子,相貌平平,目光却隐隐透着锐利。 若非楚楚姑娘这一指,压根没人留心他们在这。 众人不由得悬起一个心来,掌柜的亦是不得其解,那几个看着就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之人,就连酒水都点得吝啬,无论怎么看都只是来凑个热闹的,赏银多半都不晓得给,但规矩就是规矩,眼下她便是再气,也不能当场翻脸,只得硬着头皮问:“楚楚啊,你要不再考虑考虑?你看那于公子一表人才,那边的刘公子也不错” 楚楚摇了摇头,毅然回绝。 掌柜心里更膈应了。 “那你选的是那三位客官中的哪一个呢?” 那三个杀手显然也没料到台上众星拱月的姑娘会指中他们,顿时都僵在了那,手中的酒也咽不下去了,面前的菜肴也顾不上吃了,直勾勾地望着楚楚姑娘,颇为紧张。 楚楚摇了摇头,正当所有人都不明白她的用意之时,她忽然伸出了三根手指。 四下一片寂静,直到掌柜说出了那个大胆的想法。 “楚楚你该不会要请这三位客官一起与你入室吧?” 楚楚看了她一眼,在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轻轻点了点头。 整座大堂沉默了良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这是何等惊世骇俗之事,放眼曲州城诸多的烟花柳巷,也没有一个女子敢做出这等放浪形骸的话!何况是芳景楼的楚楚姑娘! 然台上的女子却无半分犹豫,似是早已做了决断,即便掌柜一再地挤眉弄眼,她都视若无睹。 掌柜的看着满堂嘈杂,气得险些昏过去,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了,梗着脖子命人领着那三人上楼。 此等有伤风化之事在曲州城传得沸沸扬扬,芳景楼一度破了规矩,不得不另立花魁以谋求生意这都是后话了,此时此刻,三个觉得自己踩了狗屎运的杀手正脚步轻快地随着下人走到楚楚的闺阁门前。 楚楚此时已在屋中等候,透过门上的薄纸,能隐隐望见灯下娉婷如画的人影,佳人在候,试问哪个男子能无动于衷? 三人互觑一眼,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你们两个,一会儿别和我抢。”丙等杀手冷冷地瞥来一眼。 动手显然是自讨苦吃,那两个丁等杀手识趣地退后一步,请他先入。 丙等杀手一本正经地掸了掸衣衫,清嗓一咳,推开了那扇门。 屋中香炱袅袅,宁神舒心,桌上美酒佳肴,红烛冉冉,楚楚坐在桌边,依旧轻纱覆面,一双秀丽美眸,似秋水一汪,惹人垂怜。 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上前一步,正欲开口,忽听身后两声闷响,紧接着便是倒地的声音,回头一看,那两个丁等杀手已然被敲晕在地,不省人事! 站在门后的女子肩扛一条板凳,正将笑未笑地看着他,真真是白瞎了这张艳杀天下的脸! 他下意识地摆开架势,还没来得及同她动手,便被人从身后揪住了衣领,猛地往下一抡!被地板咳昏过去之前,他清楚地看见原本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的“楚楚姑娘”扯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清隽如画的男子的脸来 “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但这哥仨也太不禁揍了。”顾如许放下了手中的板凳,踹了踹地上的三个杀手,嗤之以鼻。 孟思凉和岳将影从内室走出来,看了看地上那仨,又看了看一旁正拆头发的林煦:“这法子还真管用?” “凭咱们林护法这张脸,怎会不管用?”顾如许看向林煦,想笑又得为了自家神仙小哥哥的面子里子强憋着。 起初她是想自己上阵计的,无奈出了这一身武功和这张脸,哪哪儿都没有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楚楚姑娘”的风范。眼下能拿得出才艺蒙混过关的,好像也就林煦一人,所幸颜值乃红影教诸多魔头之巅峰,脸一蒙,扮个花魁也像模像样,还吹得一手好笛子,台下宾客竟无人察觉,要不是临门挨上这么一凳子,这好好的杀手保不齐说弯就弯啊! 果然性别不是障碍,颜值才是正义。 “教主,如何处置他们?”林煦转眼间已利索地换回了衣裳,拧着眉打量这地上的哥仨。 “啧啧啧,捆起来,去别处审。”顾如许道,转而看向孟思凉,“那花魁娘子呢?” 孟思凉指了指内室:“蒙汗药的劲儿还没过去,在里头睡着,估摸着明早才能醒。” 她点点头,与他们一起动手,将三个杀手捆成一扎,跳窗遁走。 三个杀手再醒来时,已经在另一间屋子里了。 屋中点了灯,墙外更鼓敲过三下,夜已深,他们环顾四周,摆设井然,桌椅齐整,瞧着倒不像什么深山老林或是破庙草庐这等脏乱之处,但他们身上的绳子倒是粗得很,结结实实将三人捆在一处,动弹不得。 后脑勺疼得发晕,身为一个杀手,深知此刻惊慌失措地喊叫显然是无用的,倒不如先弄清眼下在哪儿,将他们敲晕绑走的人又有何目的为上。 正苦思冥想自己最近可有同谁结过仇之际,门突然被推开了。 一红衣女子跨过门槛,直奔他们而来,身后还跟着三人,皆是姿容不凡之辈,丙等杀手一眼认出了林煦,惊得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敢情他方才跃跃欲试,想一亲芳泽的,居然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那红衣女子极为貌美,一笑之间,仿佛有三千桃夭灼灼而绽,教人挪不开眼,只是她看着他们的眼神,却笑里藏刀,细看之下,让人不免一哆嗦。 多年的杀手经验告诉他们,这不是个善茬。 “唷,看来醒了。”她走到他们面前,笑吟吟地打量着三人,“既然醒了,本座也该‘开工’了” 说着,她饶有兴致地捏了捏拳头。 三人面露惊恐,倘若昏昏沉沉以至于第一眼没认出此人是谁,那第二眼是断然不会眼瘸了。 大名鼎鼎的女魔头,踏血红梅顾如许,这得倒了八辈子血霉竟撞在她手里! “阮方霆是不是在曲州抓了个姑娘?”她笑得很是温柔,那三个杀手却浑身打起了哆嗦,被塞了布条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林煦上前,将三人口中的布条扯掉,冷眼以对:“你们最好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那三个杀手平日里都是在长生殿中跑跑腿儿,捡些乙等甲等杀手懒得接手的活来做,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红影教主伙同左护法和一个萱谷谷主亲自审问,而他们尚且摸不着头脑。 不过既然顾如许在此,这地儿多半是红影教在曲州的分坛了,别说他们挣不挣得开身上这胳膊粗细的绳子,即便有能耐跑出这间屋子,也休想出分坛的大门。 备在口中用以自尽的毒药也早就被人卸了下来,眼下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局面真教人头疼。 “什,什么姑娘?”那两个丁等杀手全然不懂她在问什么,而那个丙等的,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迟疑。 可惜,被顾如许瞧个正着。 “看来这回没白费功夫抓你们,你们长生殿就是一个个吃饱了撑着欠收拾。”她呵了一声,“你们还是别在这装傻充愣,不然这苦头可有得是,够你们好好消受一番的”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丙等杀手身上。 说实话她这人比较懒,能不严刑拷打就不严刑拷打,吓唬吓唬便能问出来最好,只是这几个皮痒骨头硬的兔崽子显然没有领会她的意思,依旧一问三不知。 不过就她看来,这演技差了点。 越是不说,越是另有蹊跷。 孟思凉上前,面色发沉:“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来问。” 闻言,顾如许用一种颇为微妙的眼神瞥了那哥仨一眼,示意林煦和岳将影一同出去。 “为何要出来?问个话还有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岳将影不得其解。 “不不不,秘密倒是没有。”顾如许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扇已经合上的门,“只是思凉脾气不好,一会儿审起来画面可能比较刺激,大半夜的,不宜多看。” 岳将影:“” ------题外话------ ——小剧场—— 众杀手:看!那有个倾国倾城的花姑娘!大家快去欺负她! 一盏茶功夫后。 林煦一ji一一个踹翻在地:刚才谁喊的花姑娘!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声东击西 而此时,灯火通明的屋内,三个杀手看着眼前这个美得像从水墨丹青中走出来的男子,却不由自主地感到背后一凉。 就见他平静地挽起了袖口,从怀中摸出一派瓶瓶罐罐,转眼间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银针,在他们眼前明晃晃地摇了摇。 “现在开口还来得及。”他幽幽地瞥来一眼。 三人咽了咽口水,两人云里雾里,一人继续沉默。 于是,他在那些瓶瓶罐罐中挑拣了一番,拿起了一只赤红的瓷瓶 一刻钟功夫后,顾如许与林煦,岳将影在院子外头溜达了一圈回来,院中依旧寂静无声,唯有屋中烛火摇曳。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岳将影忍不住好奇地趴在门上,打算戳个洞看一眼,谁料孟思凉恰在此时拉开了门,他一个趔趄险些撞门框上。 顾如许和林煦上前询问结果如何,孟思凉指了指屋中,淡淡道:“问出来了,阮方霆眼下就在城东的一处宅院中,是长生殿早些年置办的私宅,阿舒就被关在那。只是宅中似有机关暗道,一个丙等杀手,无从得知。” “你怎么知道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岳将影不敢相信一盏茶功夫,他便都问清楚了,遂进屋瞧了一眼,看见被捆在椅子上已经开始胡言乱语哭爹喊娘的三个杀手时,他浑身一僵。 孟思凉气定神闲:“这三人武功不高,骨头挺硬,用了三种毒才肯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此情此景,令人不寒而栗。 萱谷谷主的审讯,无论看过多少次,依旧觉得非常人可企及。 “既然如此,趁着天还没亮,先去那别院探探情况。”顾如许道。 说罢,便命人将这三个被折腾得够呛的杀手送去分坛地牢关押起来,他们四人则夜探城东别院。 这处别院不同于黎州那座杀手云集的分舵,院中虽有守备,但对于顾如许等人来说,不值一提。 四人潜入别院后,便分头寻找季望舒的下落,更深露重,灯火渐熄,昏暗的拐角与院中树影倒是为他们作了不少掩护,没一会儿顾如许和孟思凉便发现了一间耳房。 本该毫不起眼的屋子,门外却有三名杀手暗中守着,说没蹊跷那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们借着树影,跃上窗外屋檐,倒挂在屋檐下,在窗纸上戳了个洞,借以观望屋中情况。 怪的是,屋中一片漆黑,借着一点月光,瞧见一个黑衣杀手站在书架旁的墙边,不知在做什么,只是背对着墙一动不动。 等了一会儿,却听墙后传来了三轻两重的叩墙声,那杀手便立即回头将书架上的一格往下一拉,书架便朝两边分开,露出了藏在其后的暗门。 窗外的顾如许顿时了然。 居然把暗室藏在这间耳房里,看来长生殿的人对机巧之术也颇为精通。 阮方霆从那暗道中走了出来,吩咐将暗道关上后,便离开了此处。 顾如许眼明手快,抓住孟思凉的胳膊脱身而去。 离开这座宅院后,他们便与岳将影,林煦汇合,回到了曲州分坛再议。 此时已过四更天,东方曦白渐露,众人却无心歇息,被关在那间暗室中的多半就是失踪多日的季望舒,眼下不知她是生是死,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被阮方霆囚禁起来,但更为重要的是,那间暗室的机关,是只能从外面控制的。 这种机关林煦曾见过,当年将他囚禁起来的那间暗室中的机关与之极为相似,没有人会蠢到给屋中之人留一道逃命的机关,这种机关一旦开启,不出片刻便会自己关上,除了让人再从外头将门打开之外,别无离开之法。 况且还有长生殿的杀手,以及阮方霆守着,想要进去救人,并非易事。 凭阮方霆的武功,即便不能以一当百,至少能阻拦他们进入暗室救人。 如此一来,阿舒的处境便更为艰难,任何的轻举妄动,都有可能逼得阮方霆杀人。 “倒是有个法子。”岳将影忽然道,“我已将那座院子转了一遍,的确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但我们此行事在救人,无需同长生殿拼个你死我活,你们忌惮的该是只有阮方霆一人,便是那座院子里还有乙等,甚至甲等的杀手,对于救出季姑娘而言,也并非无法应对。若想在鬼面罗刹眼皮子底下将人救走,首先便要分散其注意力,一个人武功再高,也总有分身乏术之时。” 闻言,顾如许有了几分兴致:“继续说。” 他拿来纸笔,当即画出了那座院落的大致状况:“这是一座二进的宅子,不算大,耳房在西边,从最东边到耳房的时间不过一盏茶功夫,也就是说,倘若在宅子中与长生殿的人交手,既想救出季姑娘,又想全身而退形同痴人说梦。但只要想法子将人引出去,声东击西,尚有机会得手。” 他蘸了一笔朱砂,在纸上画出了两条线,一条通往那间耳房,另一条则一路通往城西。 此话一出,还真有几分道理。 他继续道:“在这能拖住鬼面罗刹的人,便是顾如许你和你手下的左护法了,届时你二人可将阮方霆一路西引,我与孟谷主潜入别院救人,你二人不必恋战,只需将其拖住,一炷香过后,回到此处汇合。”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的确不失为一条计策。 不愧是随父上过战场的人,这位看似养尊处优的弘威世子,在活用兵法上,的确有几分能耐,半个时辰功夫,已经想到了应对之法。 顾如许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岳将影被盯得头皮发麻:“你看着我作甚?” “没什么。”她莞尔一笑,“只是忽然觉得你这会儿还挺像个小将军的。” 岳将影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少酸我,当年咱俩一起学的兵法,别告诉我几年功夫你就全忘了。” 她一怔,好半天没接上这话来。 看着他所绘的图,不免有些云里雾里。 他不像是在同她开玩笑,但关于兵法,她能想起的,不过是一些书面之辞,像他这般手到擒来,怕是不及。 林煦道:“虽不知阿舒可是真的那那间暗室中,但岳世子的想法尚可一试,教主您意下如何?” 顾如许思量片刻,望着逐渐亮起来的天边,终究是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待今晚便动手。” 是夜。 宵禁之后,曲州城中店铺陆续插上了门,百姓纷纷归家歇息,除了巡视的守城兵和更夫之外,无人敢在街上游荡。 刚从暗室中出来的阮方霆面色阴沉,守在门外的乙等杀手恭恭敬敬地递上斗篷,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生怕殿主一个不顺心,他便无辜受难。 自从跟着殿主从楚京到此,他从未进这暗室看过一眼,不过据说被殿主和红袖大人捉回来的那个女子,就关在这下面。 他不明白殿主为何要留着那女子性命,但听闻此女乃是大名鼎鼎的红影教魍魉使,在他看来,若能收为己用,倒是不错。不过看殿主这几日的脸色,这女子骨头怕是硬的很。 “关上门,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就地格杀。”阮方霆道。 “是!”他立刻将暗格推回原位,书架徐徐合拢,盖住了这道暗门。 阮方霆走出了耳房,回到前院,还未踏入房门,忽有一枚短矢射来,他侧身一闭,短矢便插在了门上。 若非闪避及时,这根箭怕是要扎在他的脊骨上。 他立时警觉,回头望见墙闱之上,竟站着一个女子。 红衣灼烈如火,在晚风中猎猎翻飞,明眸皓齿,艳绝天下。 月光映在她眼中,如覆霜白,她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傲然而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顾如许?”他吃了一惊,旋即冷静下来,高声道,“顾教主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顾如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晃了晃手中的红影剑:“本座近来无事可做,恰好抽出空来找阮门主清算一下旧账。至于是什么旧账,阮门主如此聪慧之人,想必不用本座多言了吧?” 对于这个“鬼面罗刹”,她可是憋了一肚子的火,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女子记仇十年不久,就这半年长生殿有事没事给她找的麻烦,她算下来,都恨不得把这混蛋玩意儿连人带窝全端了! 这回更棒了,不来杀她,倒是把她家魍魉使给绑了,真真是个会搞事的主儿。 阮方霆望着她,忽而一笑:“顾教主此言差矣,你我之间本无旧怨,红影教却一再不知好歹,阻人去路,长生殿不过是稍加还击,这本旧账,谁同谁算还不一定吧。” 闻言,顾如许都要气笑了:“依阮门主之言,此事倒是怪在本座头上了?那枚护国令讲道理也不是你阮门主之物吧,自个儿强盗行径,却还振振有词,阮门主真是让本座重新识了不要脸的下限啊。” 阮方霆目光一沉:“那枚令牌本就不是属于江湖之物,顾教主却执意要夺去,不知是你想要,还是你身边某个人想要。” 这话里有话的一句,令顾如许怔了怔,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兰舟。 那小子的身份和她的身份该是还不曾泄露才是对,阮方霆此话却像是意有所指,不免令她心头一紧,看向此人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份防备。 “本座要这枚令牌何用与阮门主有何干系,一个以人命为营生的门派,又要大周兵符何用,阮门主的目的,同样耐人寻味。” 阮方霆不置可否,却以一种颇有深意的眼神望着她。 顾如许今日也不是来同他争执这些的,岳将影与孟思凉此时多半已经潜进宅院中了,须得尽快将此人引走。 “阮门主!”她拔高了声音,“你我之间早已结下了梁子,本座没打算同长生殿握手言和,江湖恩怨就按江湖规矩来,刀剑之下见真章!” 说罢,她举剑刺来,与其交上了手。 寻仇都寻到这来了,阮方霆自然不可能未战先怂,当即拔出腰间软剑迎了上去。 高手过招,暗处的杀手只得在旁观望,即便想帮忙,都没有插手的余地。 眼见鱼儿上钩,顾如许便开始欲擒故纵,边打边将其往外引,时打时退,缠住了阮方霆,不给他半点细想的空闲。 院中追出几个乙等杀手,藏在暗处的林煦立即将其拦住,也一路引得他们往城西而去。 顾如许虽不知阮方霆武功深浅,但此次不求胜他,她也不必拿出多少能耐应付,他若追来,她便且打且退,若有闲暇,便狠话激之,她嘴毒也非一两日了,往往能气得人怒火上头,即便阮方霆性子阴沉,她也有法子将其挑弄得恨不得一剑劈死她。 就这样,阮方霆与一众担忧门主的杀手,被渐渐引出了宅院,远离了城东。 而此时,悄悄摸进院中的岳将影和孟思凉已经到了耳房外头。 即便前院闹成那样,此处依旧有数名杀手看守,寸步不离。 互觑一眼后,孟思凉递给他一枚解药以及一方帕子。 岳将影服下解药后,将帕子蒙在了口鼻上。 就见他取出了一支火折,将其吹燃,早早便浸得半湿的折子没有燃起火光,倒是散发出了缕缕轻烟,烟中一抹淡香,闻了一会儿工夫,便让人头昏脑涨,得亏先服下了解药,他们才得以保持清醒。 那股香气随着烟渐渐飘到了耳房门前,转眼功夫,门前的杀手便纷纷倒地,上前一探脉搏,已然殒命。 他们贴着墙到了窗下,推开一条缝隙,望见守在屋中的一个乙等杀手。 孟思凉摸出了三根毒针,却被岳将影拦下了。 他拾起一枚石头,往窗下一丢,听得一声闷响。 屋中杀手顿时一惊,谨慎地朝窗边走来,以内力将窗推开,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庭院中月光盈盈,晚风萧萧。 他暗暗皱眉,又走近了些,以看到更远的地方,却在窗前停留那一瞬,忽然被从窗下一跃而起的人扯住衣领往下一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拧断了脖子。 岳将影将尸体轻轻放在地上,没有弄出一点声响,转而示意藏在另一边的孟思凉进屋。 顾如许一早便将机关的位置告知了他俩,进去之后,孟思凉径直走到书架前,摸索了一番后,将暗格往下一推。 暗门随即而开,一条漆黑的甬道直通往地下。 ------题外话------ 推荐友文《邪帝霸宠:绝世狂妃》by倾城悠少。 凤夕歌,现代杀手之王,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夜修罗。 一场意外,魂穿异世,成了有名的废物痴儿。 一朝觉醒,她手握绝世功法,契约魔兽之王,强势崛起。 面对那些欺辱过她的人,她红唇轻动:别急,咱们慢慢玩。 只是,一不小心,却惹上一个邪魅妖孽的男人,从此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她往东,他就拽着她向西;她上天,他就压着她遁地;她吃肉,他就非逼着她吃草。 被欺压到极点的某歌怒了:姐不发威,还真把姐当软柿子,也不怕捏爆了炸死你丫的! 某人高坐树梢,随手丢下一把瓜子皮,悠闲自在地勾唇一笑:呵呵,想炸死我?做!梦! 本文女强男更强,更有萌娃爱宠撒娇卖萌求包养,欢迎入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你对她真不公平 孟思凉静静望着甬道,不知为何陷入了沉默。 岳将影随即摁住了那暗格,用手肘捅了捅他,:“愣着作甚,本世子在这守着门,你快些下去救季姑娘。” 这机关势必要有一人在门外守着,还得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长生殿杀手,须得速战速决才行,可耽误不起。 孟思凉看了他一眼,将他推开,自己摁住了那暗格。 “你下去救阿舒,我在这守着。” 岳将影愣了一下,似乎不太明白他的用意,但眼下救人要紧,他当即冲入了甬道中。 甬道里有一条石阶,他不确定暗室中是否有人把守,点起火折子,贴着墙往下走。 所幸这一路并无杀手拦路,暗道潮湿,倒是有一些鼠蚁,他走到底层,发现此处倒是像一处地牢,其中一间里传出了些许动静,他立刻上前劈开了门上的锁,踹门而入。 屋中昏暗,借着火折的光,他一眼望见被铁链捆在柱子上的季望舒,她被折腾得够呛,浑身都是伤,猛然这么大动静,惊醒了她。 她抬起眼看了看,还以为是阮方霆那厮没从她嘴里套出话来,去而复返,没成想看见的却是举着火折的岳将影。 有那么一瞬间,被血模糊的眼前,恍惚如梦般出现过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身影,可火光一晃,又是另一个人的脸。 她笑了一声,想说他进个门都这么风风火火作甚,嗓子却干得厉害。 “季姑娘!”岳将影吃了一惊,当即上前劈端锁链,将她抱下来。 她浑身都是伤,碰到哪儿都疼得直皱眉,他须得分外小心。 来之前他也设想过季望舒落在长生殿手里,会遭受怎样的对待,谁料亲眼所见仍觉触目惊心! 好好一个姑娘家,竟然被打成这样,何等的蛇蝎心肠! “怎么是你?”季望舒艰难地看向他。 “我来救你出去。”他脱下外袍裹在她身上,小心地将她抱起来,冷不丁瞥见墙上挂着的一排刑具,每一件上都沾着她的血,他这火气蹭地就涌了出来,一脚踹在墙上,那些刑具叮里当啷地散了一地。 季望舒都被他逗乐了:“咳咳你打它们作甚?” 他绷着脸,显然是气极了:“长生殿就是用这些玩意对待你的?” “不然他们还能好吃好喝供着我吗?咳咳!”她吃力地靠在他肩上,“打的是我,你干嘛这么生气” “本世子就是生气!”他将手臂收拢了些,让她偎在自己怀里,面色发沉地往外走。 踏出这间屋子的时候,从隔壁传来了一阵动静,很快又沉寂了下去,不知关着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这门上足足落了三道锁。若是换做平时,他定会过去看看还有什么猫腻,可眼下季望舒身受重伤,转眼间便晕了过去,他只得赶紧回到地上,先带她离开这。 走出甬道时,孟思凉刚用毒针解决了赶过来的几个丙等杀手,见他出来,一眼瞧见被裹在袍子下奄奄一息的季望舒,他顿时目光一紧。 “阿舒!”他上前查看,季望舒早已晕了过去。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将人接过来,岳将影却无半点要放手的意思:“先回去与顾如许和林煦汇合,季姑娘的情况容不得耽搁。” 孟思凉不动神色地收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点了点头,把暗格推了回去,与他一同带着季望舒离开了此处。 且说顾如许和林煦引开了阮方霆和一众杀手,一路向西。 也不知是这群杀手太想杀了他们,还是她这嘴皮子太气人,竟打到了西城门,阮方霆才隐隐觉出些不对劲来。 顾如许的性子他也有所耳闻,有仇必报,绝不会有半点畏畏缩缩,可眼下她这一会儿打一会儿跑,拿他取乐似的压根没上几分心思。 后头还有个不知何时跟上来的红影教左护法,竟凭一人之力便拦住了数名杀手,且与顾如许一样,都朝着这边且打且退,不知不觉,他们都能看见西城门了。 顾如许眼中虽有斗志却并无杀气,这一切倒像是早有预谋的拖延时间。 可将他们拖在此处,究竟有何好处? 他稍加思索,暗道并不好,一掌推开顾如许,便下令所有人往回赶! 顾如许顺势落在了一家屋顶上,眼见着再拦不住那些杀手,林煦也撤了回来。 “教主,可要追过去?” 顾如许摇了摇头:“将他们骗出来这么久,思凉和岳将影那边应当也撤出来了,走,回分坛。” 说罢,二人便朝着分坛赶去去。 阮方霆带着下属心急火燎地赶回城东,直奔耳房,还没进门便瞧见地上横着两具尸体,屋内还有三具,书架虽已合拢,但暗格显然被人动过。他打开暗室,下去一看,哪里还有季望舒的踪影,原本挂在墙上的刑具也散落一地,气得他脸色发青。 “殿,殿主”身后的一众杀手隔着三步远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杀气,饶是自家主子,都不由得心头一颤。 这大概是殿主混迹江湖以来,头一回被人如此戏耍,红影教三番五次坏殿主的事,看来这梁子是结踏实了。 阮方霆黑着脸,扭头走向隔壁,命人将门打开。 开门后,他提着灯径直入内,屋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以及长年累积的伤口溃烂的腐臭,墙边的铁链动了一下,昏暗的角落里,隐约看见一个褴褛的身影。 烛火照亮了他半个身躯,裸露的小腿上,新伤叠旧伤,竟比季望舒这几日所受的还要令人发指。 阮方霆眼中的杀气稍稍缓和了些,命人仔细检查这屋中的一切,以免遗漏了什么,被人钻了空子。 坐在墙角的男子嘶哑地咳了一声,渐渐收紧了拳。 而此时,顾如许与林煦回到曲州分坛,弟子回禀,孟先生与岳世子已经回来了,正在厢房中替季坛主疗伤。 他们立即赶了过去,还没进屋便闻见了血味,岳将影站在门口,几名女弟子屋里屋外地帮忙。 “阿舒怎么样了?”她上来便问。 岳将影眉头紧皱:“季姑娘受了刑,伤势很重,孟谷主正在里头诊治。” 闻言,林煦的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 顾如许咬牙切齿道:“方才应该往那些瘪犊子身上捅几剑替阿舒出气的!” 等了约摸半个时辰,孟思凉才从屋内走了出来,面色有些苍白,该是费了不少功夫。 “伤口都包扎过了,待人醒过来,便无大碍,今夜须得多加留意,若是发热,要尽快降下来才行。” 闻言,岳将影和林煦扭头便冲了进去。 顾如许见他脸色不好,难免有些放心不下:“你这是怎么了?” 孟思凉虚扶了一下柱子,摇了摇头:“不碍事,动了些真气,有些累罢了” “你这哪像是动了一些真气的样子?”阿舒伤得如何她还不知,但看他这状况,必定是拼了全力才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吧。 他笑了笑:“阿舒没事就好。” 话音未落,便禁不住猛咳出一口血来,看着他掌心那摊鲜红,顾如许大惊失色。 “难道是毒性又深了?胳膊伸出来我看看!” 她扣住他的手腕,却被他挣脱了。 他抹掉了嘴角的血,叹了口气:“早晚的事,无需过于在意。药方已经让人去煎了,我且回去歇一歇便好,阿舒若有什么状况,我会立刻过来。” 说罢,便离开了。 望着他显然是在强撑的背影,顾如许一阵揪心,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抉择,他早已想清楚了一切,也就无谓什么后不后悔了。 她叹了口气,转身进屋探看季望舒的伤势。 季望舒此时仍在昏睡,一身的伤,据岳将影所言,找到她时,她刚历经了一场折磨,墙上挂满了刑具,话没说几句,就不省人事了。 林煦的指节都被捏得发白了,静静望着遍体鳞伤的妹妹,由衷地后悔方才没剁了那帮孙子! 顾如许心中虽气,但也晓得此时若是回去找阮方霆算账,定然是他们吃亏,且人已经救回来了,还是先将阿舒的伤养好再说。 林煦转而对一旁的岳将影拱了拱手:“此次多谢岳世子相助,才能这么快将阿舒救回来。” “客气话就免了,季姑娘平安回来就好。”岳将影道。 “长生殿此次吃了大亏,势必不会善罢甘休。”顾如许思量片刻,道,“阿舒的伤势,暂时不能挪动,咱们得在曲州停留一段时日,势必要多加防范。岳将影你留在这看顾阿舒,药一会儿便会有人送来,林煦你随本座来。” 关于曲州分坛的部署,她须得赶紧着手安排,可不能再发生这种下属都被人捉去折腾得半死不活了,他们这边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次要不是岳将影这弘威世子出手相助,城中命官急着巴结,他们一介江湖人,只怕也难以在曲州城中展开拳脚,更不必说两日之内便救出了阿舒。 这小子平日里瞧着气人,做起事来倒是雷厉风行,颇有几分意料之外的手段。 林煦又看了眼季望舒,对岳将影道了句嘱托之辞,便随她一同离开了这间屋子。 他二人走后,岳将影便扯了张凳子坐在了塌边,看着才捡回一条命来的季望舒,无奈地叹了口气。 “打我的时候挺能耐,一不留神就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说实话他也不会照顾姑娘家,尤其是浑身是伤的姑娘家,他见得最多的便是溪明那丫头,可也没真动手照看过,那丫头忒嫌弃他笨手笨脚,端个药都不晓得先吹凉,眼下突然要他照顾一个病重的姑娘家,着实有些无措,犹豫许久,先替她掖了掖被角。 季望舒没有半点要醒来的征兆,他一会儿试试她额头可有发烫,一会儿看看她的脸色可有好转,等了许久,一名弟子送来了药。 人没醒,但药还是得喂下去。 那女弟子端着药,请他帮忙将季坛主扶起来,以免呛着。 他便小心翼翼地托起季望舒的肩,拿惯了刀剑的手,都没抱过什么姑娘家,何况眼下稍一用力,就有可能牵扯到她的伤口。他像抱一块嫩豆腐似的轻了又轻,好不容易才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额上冒了一层细汗。 那女弟子憋着笑,一勺一勺地将药喂了下去,而后又看着岳将影如临大敌一般谨慎地将季望舒放平,重新盖好被子。 守到后半夜,如孟思凉所言,季望舒果真发起热来,额头烧得滚烫,尽管孟思凉赶过来又开了一副新药方,好歹给喂了下去,但季望舒的状况还是令人放心不下。 顾如许劝他去歇着,他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在榻边笨手笨脚地给季望舒换了一宿的冷帕子。 天快亮的时候,这热度可算退了下去,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得以去门口透透气。 岳将影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根弦,绷了一夜,刚坐在案边犯了一会儿困,忽然听见了些许动静。 季望舒退了烧,似是渴坏了,眼睛都没睁开便不住地喊渴。 他蹭地站了起来,立刻倒了一杯热水,快步走到榻边,将她扶起来,幸好还记着那些女弟子是如何照顾病人的,记得先将水吹凉一些,再喂到她嘴边。 一杯水下去,季望舒总算醒了过来,发现自己靠在一个温暖的怀里,有些茫然地抬起眼。 “你醒了?”岳将影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这是哪?”她还没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 “红影教曲州分坛。”他道,见她似要挣扎着坐起来,忙拦着,“你身上都是伤,昨日才上了药,可别瞎折腾。” 季望舒觉得浑身都沉得很,动一动胳膊都觉得疼得要命,更别说自己坐起来了。 岳将影的手掌轻轻覆在她额上,又往自己额上试了试,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烧退下去了,你这几日都得躺着静养,想要什么同本世子说,莫要乱动。” 他紧张兮兮的样子令季望舒有些想笑,但一笑又扯到了脸上的伤口,疼得至呲牙。 “我还想喝点水”她虚弱地喃喃道。 他便立刻又去倒了一杯来,颇为耐心地吹凉些,递给她。 与此同时,站在门外的顾如许等人望着这番光景,各自五味杂陈。 “明明担心得一宿没合眼,为何不过去照顾她?”顾如许看向始终站在门外的孟思凉,明明跨过那道门槛,便能走到她身边去了,他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 他望着屋中的二人,淡淡地笑了笑:“这样也好,有岳世子照顾她,也就无需我再操心了” “话说得这么轻飘飘的,心里就不惦记?”顾如许无奈地摇着头,“你就打算瞒她到你死,看着她嫁给别人?” 他莞尔:“她若能将心放在一个值得的人身上,我就放心了。岳世子为人正直,又肯待阿舒好,是个能够托付一生的良人咳咳!” 他握着拳,压抑着咳嗽的声音,还能挤出一丝笑意来,看着那榻上的女子眼中逐渐装下了别人。 顾如许已经不知如何说才好了。 或许这世上没有比他更为阿舒着想的人,或许正是因为清楚人生在世,没有比好不容易圆满的一颗心又被死别硬生生地扯成两半更痛的事,或许舍得才是他对阿舒最后的惦念,但于她而言,眼睁睁看着两情相悦变成无可转圜的背道而驰,却得将真话都憋在心里,才是最令人难受的 岳将影或许有朝一日会成为阿舒的良人,但眼下阿舒的心,却明明白白地揣着别人。 “你替阿舒做的决定,对她可真不公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倦 林煦为防范长生殿找麻烦,在前院忙活了一夜,听闻阿舒醒了,心急地赶了过来,却见顾如许和孟思凉站在屋外,不知谈了些什么,二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他上前问:“教主,听说阿舒醒过来了?” 顾如许指了指里头:“嗯,刚醒来,去看看吧。” 说罢,便同他一起进屋,顺手硬拽上了孟思凉。 “阿舒!”她进门便唤了一声。 季望舒看了过来,冲她笑了笑:“教主属下办事不力,还劳教主亲自前来,实在惶恐。” “说什么呢,本座还能将你扔在阮方霆手里不管吗?” 似是觉得众目睽睽之下,让姑娘家靠着自己着实不妥,岳将影便拿了两个枕头来垫在季望舒背后,让她靠在床边。 顾如许坐在床边,问:“你这次怎么会落在阮方霆手里?” “楚京那边可是发生了什么,跟你同去的两个暗阁弟子呢?”林煦随即问道。 季望舒默了默,神色凝重起来:“说来话长,那两个弟子已经被长生殿的人杀了,看手脚功夫,多半是甲等,属下离开楚京城后,本打算立刻赶回琼山复命,没想到在城郊看见了阮方霆,便跟着他到了一处农舍,黄昏之时,竟等来了当朝太后司菀与之密会。”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太后娘娘——?”岳将影脸色都变了,着实摸不着头脑。 顾如许和林煦却是沉思片刻,便断出了七八分始末。 “你的意思是,你撞见了当朝太后与阮方霆暗中勾结,才会被追杀?” “不止如此。”季望舒郑重道,“属下还听见太后命长生殿将兰公子赶尽杀绝,且要对一个名唤玉娘的女子下手。” “太后为何要对兰舟”她的话戛然而止,思索片刻,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难不成朝廷已经怀疑到兰舟头上了?” 季望舒点了点头:“怕是不止如此,这几日阮方霆对属下严加拷打,询问您的来历,属下虽什么都没说,但凭这厮心狠手辣的做派,即便只是怀疑,也不会就此罢休。” “如此,须得尽快禀报公子。”林煦道,“属下这就书信一封,传回琼山。” 顾如许面色凝重,示意他就这么办。 本以为还有喘息的余地,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阿舒的遭遇怕只是个开端,长生殿竟是太后的人,这下即便有心匿藏,也难逃这一劫了。 岳将影听得一头雾水,却也隐隐感到这其中藏着不得了的秘密,联想到之前对兰舟的猜测,不由得心头一紧。 “你们该不会打算与太后作对吧?” 顾如许看了他一眼:“现在是这位太后娘娘盯着我们不放,倘若之前种种都是受她之命,阮方霆倒成了个不值一提的喽啰” 她叹了口气,道:“这几日且留在曲州,留意阮方霆的一举一动,若有动静,也好及时应对。” 寒暄几句之后,众人便离开了这间屋子,让季望舒好生休息。 季望舒起初难以入眠,在孟思凉点上宁神香之后,便渐渐睡去了。 这一觉,睡到了日近西山,再睁眼,顿觉口干舌燥,四下十分安静,想必人都去盯着长生殿那边的动静了,她挣扎着起身,浑身的伤口稍稍一动便被扯得生疼。 仅仅是从床上坐起来,已经令她冷汗涔涔,四下有些昏暗,她这一觉睡得迷糊,隐隐约约地看到不远处桌子上的一壶茶水,哪成想刚迈出一步,腿脚便化了水似的酸软下去,她打了个趔趄,本以为得跌上一跤,却稳稳地倒进了一个带着药香的怀抱。 熟悉得她猛然一僵。 “小心些。”孟思凉将她抱回床上,去倒了杯水给她。 她怔愣地望着他:“师父,您几时来的?” “从午后一直在,方才小憩了一会儿,你便醒了。”他道,“可好些了?” 季望舒捧着水,有些无所适从:“嗯,好多了” “那便好这几日莫要乱动,待伤口结了痂,就能下榻走动了。”孟思凉温声嘱咐,扣着她的手腕探她的脉搏,她这一身伤口看着吓人,所幸内伤不重,只是这段时日须得多加注意,不可沾水,“既然醒了,便换一下药吧。” 说着,他将膏药取来,托起她的胳膊,将布条一圈一圈地解下来。 她胳膊上的鞭痕,稍稍一碰便会冒出血珠子,整条胳膊几乎都是淤青的。孟思凉拧着眉,小心地打湿帕子,将周围的血擦掉,用竹篾将原来的药刮去,重新抹上一层。 药膏清凉,敷在伤口处却是火辣辣地疼,她只得咬牙忍着。 似是感觉到她的胳膊在抖,孟思凉将力道又放轻几分,抹上药膏后,那起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 屋中很是安静,除了换药的窸窣声之外,便只有二人的呼吸声。 沉默良久,季望舒忽然开口问了句:“其实您留在琼山等消息也无妨,有教主和哥哥,我过几日便能回去。” 孟思凉的手僵了僵,淡淡地笑了一声:“你遇险,为师怎会不来?” “为了什么?”她侧目望着他,“因为我是‘故友之女’,所以放心不下吗?” 他默了默,道:“因为你是我徒儿。” 闻言,季望舒不禁笑出了声:“是啊,你是我师父嘛” 这一声,令孟思凉的心都揪了起来,他放下了手中的膏药,叹了口气:“你现在是在同师父怄气吗?” 她摇了摇头:“一肚子的气,早些年都怄尽了,那些小家子气的计较,也没什么意义,再怎么一厢情愿地爱过一个人,也该有个底线了。师父,我累了,从今往后,我便做个听话的徒弟吧,省得总招人烦,我依旧会尊敬您,信任您,视您如兄如父,或许我出嫁之时,您还将是我与夫君要跪拜的‘高堂’,除此之外,我再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 这些话,她在心里斟酌了许久,这些年她做的蠢事回想起来,都觉得怕是连自尊心都没有了。 而今娓娓道来,竟能如此平静,她觉得,大概是因为她真的累了。 追着一个明明对你温柔不已却又永远把你拦在心扉之外的人,给了希望,转眼就收了回去,一次两次她并未放在心上,但这么多年,这反反复复的折腾,将她的气性都磨尽了。 她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她刚刚拜入他门下,住进萱谷的时候。 山明水秀的山谷,温柔爱笑的师父,她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渐渐成了擅毒擅武的萱谷弟子,怀揣着那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守着自认为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那个人。 直到心心念念好多年,忽然有一天,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却仍不肯罢休。 死皮赖脸也好,胡闹撒泼也罢,就是这么不顾一切地爱上了。 可梦醒后,却是无尽的疲倦。 一个人的心被捧起来无数次,又跌下去无数次,天长日久,总会感到失望的。 孟思凉站在她背后,帮她包扎好颈上的伤,缓缓地垂下了手。 “你决定了?” “是,决定了,师父可以放心了。”她一字一句道,笑,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所幸此刻不必看着他的眼睛,就算她的眼泪已经盈满了眼眶,也都无所谓。 静默了许久,身后传来了一声叹息。 “好,为师知道了。”他收拾了一番,嘱咐她好生休息,便离开了这间屋子。 季望舒躺在床上,一瞬不瞬地望着床帏,明明已经说清楚了,可心口却仍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每跳动一下,都觉得疼。 不知过了多久,嗡响的耳边突然传来了岳将影的声音,连带着他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让她回过了神。 “发什么呆呢,本世子喊你好几声都不见你应一下?”他正狐疑地看着她。 看见他手里的药,她不由得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岳将影把手中的药搁在桌上,道:“本世子本想来看看你醒了没,路上刚好见一个红影教弟子给你送药,本世子就顺路带过来了。” 他把药碗端过来,扶她起来喝药:“喏,趁热。” 她接过碗,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引得她一阵恶心。 虽说良药苦口,但她自幼便怕苦,忍不住皱了皱眉。 岳将影发现她脸色不对,看了看那碗药,不由好笑:“武功高绝,鼎鼎大名的红影教魍魉使这是怕喝药吗?” 她拧着眉:“不喜苦味与我是不是武功高强的魍魉使有何干系?我在萱谷时” 说到这,她戛然而止,似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摇了摇头。 “你怎么?”岳将影饶有兴致。 她别开脸,干咳一声:“没什么。” 说罢,她心一横便将药一股脑儿地灌了下去,翻涌上来的苦味与药味简直要命的难受,空空如也的胃里一阵阵地泛酸。 她强忍着,将碗还给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眉头。 “你伤口还疼吗?”他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一句。 “废话,抹的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哪有一天就痊愈的。”她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本世子瞧瞧。”说着,他便托起她的胳膊。 “岳世子,男女授受不亲。”她不动神色地缩回了手。 岳将影的目光又落在她脸上,刚在地牢中找到她时,她脸上有一道鞭伤,眼下已经用布帛包了起来,一时半会儿不可拆。 即便之前闹得不打愉快,但头一次在此生阁中见到她时,他便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秀丽如玉的女子,无论武功如何,又或是揍他的时候都不晓得手下留情,她仍旧是个美人。 倘若真留下了疤,倒是十分可惜。 “你这么盯着我作甚?”季望舒不解地望着他,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的脸,便道,“怎么,岳世子是觉得我变丑了,有碍观瞻?” 他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伤口上的布帛,并未弄疼她,倒是有些痒痒的。 他眉头紧皱,看着她:“有什么丑的,本世子在战场上见过的伤口比这吓人的多了去了,之前圣上赏赐了一些膏药给将军府,我记得里头有个能祛疤的,待回到楚京,便拿来给你。” 她笑了笑:“再好的药,也有治不了的病,去不掉的伤疤,保不齐我就这么丑一辈子了。” 岳将影脸一板,极为不赞同:“想这么多作甚,便是你丑得嫁不出去了,本世子也照样上门提亲!” 闻言,季望舒不禁一愣,忽然觉得这小子傻得有趣。 气氛有些尴尬,她的肚子却十分不巧地叫了一声。 岳将影实在控制不住自己,背过身去笑得双肩直抖。 要不是现在使不上劲儿,她非捶爆这臭小子的狗头! 笑够了,他回过头来看着她:“要不本世子去给你找点吃的来?” 她想了想,摇头。 “那你想要什么?”他问。 季望舒顿了顿,看向窗外,半响,才道:“我想出去透透气。”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岳将影听得一头雾水,看看她这一身的伤,为难道:“但你眼下不宜下榻走动吧” 她默不作声,静静望着窗外的庭院。 僵持了一会儿,他挫败地叹了口气:“行行行,本世子怕了你了,你可别自己往外头跑。” 他起身,又背对着床榻蹲了下去:“上来吧,本世子带你出去转一圈,就一圈啊。” 看着他的背影,季望舒迟疑了片刻,慢慢地爬了过去。 “一会儿你哥上来打人,你可得替本世子拦着点。”他还记着之前的断腿之仇呢,那位林护法可真是不晓得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可不想再被抬着回楚京。 他避开了她腿上的伤,勾住她的膝窝,轻轻巧巧便将人背了起来,带她从后门溜了出去。 岳家的轻功素来很稳,无论是飞檐走壁,还是穿过人群,都不曾牵扯到她的伤口。 日薄西山,街头巷尾灯火初明,他背着她穿过曲州城最繁华的一条街,进了一间酒楼用饭。 他们坐在临江靠窗的二楼窗边,用屏风挡了一挡,旁边点了炉子,还算暖和。 “这家酒楼的烤鸭做得不错,还有四喜丸子和蒸小笼也是城中出了名的,你不说话本世子就随意点了。”从坐在这,他便见她一直望着窗外的江景发呆,唤了几声也没什么反应,便点了几道招牌菜,避开了辛辣生冷和酒,让小二传下去了。 她的侧脸迎着窗外的灯火,比起之前揍他的时候,要顺眼多了,竟教人挪不开眼。 他不由觉得,这个女魔头不说话的时候,好像还挺漂亮的。 在她转过头来的时候,他豁地站了起来。 “你去哪儿?”季望舒问。 “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回来。”说罢,他便直接跳窗下楼去了。 她不解地探出头去,望见他穿过人群,走进一家铺子,转眼抱着一包东西出来,回到了酒楼,将东西放在了她面前。 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本世子也不晓得你爱吃什么,就都买了点,你们姑娘家好像都喜欢吃这些小零嘴儿,你刚喝了药,不能喝茶,先拿这些润润口吧。” 她将纸包拆开,里头装的竟是四小包蜜饯。 “多买了些,一会儿带回去,你下次喝药便能过口了。”他的确没买过这些讨姑娘家欢心的玩意儿,只记得溪明那丫头平日里爱吃的几样,姑娘家的口味应该都差不多吧,各种都买一点,总有一个中意的。 季望舒怔愣地望着这些裹着糖衣的蜜饯,半响,道了声谢。 ------题外话------ 明天就要跨年啦!想入群参加抽奖活动的宝贝们抓紧时间哟!跨年周边在朝你们招手呐!再说一遍群号哟:563358104 当晚潇湘这边也会有红包掉落,小可爱们记得来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眼前人是心上人 吃了饭,岳将影又背着她在街上走了一会儿,直到她说有些累了,便带着她回到曲州分坛,果不其然,一进门,便被林煦和顾如许逮了个正着。 林煦的脸色早就黑成了锅底:“怎么回事?” 岳将影不由心虚,低声提醒她:“你哥问你呢。” 季望舒答道:“我们——出去透了透气。”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没什么底气,听的人就更火大了。 “阿舒,你的伤才上了几回药,若是再裂开如何是好?”顾如许觉得她此举甚是任性,且有些没头没尾,若不是他们来看了一眼,还不晓得她离开了分坛。天晓得他们回来之前,他们脑子里闪过了多少种猜测,就怕自己一时疏忽,被长生殿再度得手,哪成想这俩人竟然出去溜达了一圈,还带着一包零嘴儿回来了! 岳将影迟疑片刻,道:“这不是平安无事地把人带回来了吗” “你可闭会儿嘴吧,本座还没跟你计较你带着阿舒出去胡闹的事呢!”她真是服了这小子了,不拦着也就罢了,居然直接把病患背出去遛弯,这是什么骚断腿的操作? “是属下思虑不周,教主恕罪。”季望舒冷静下来,也晓得自己此举不妥,立刻低头认错。 顾如许除了叹气以及瞪岳将影这个不嫌事大的小子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罢了,你先回屋吧,林煦,派人将思凉喊回来,就说人找到了。” 季望舒一愣:“师父去哪了?” 顾如许无奈地望着她:“能去哪,见你突然没了踪影,他自然是出去找你了。” 见她一脸错愕,顾如许摆了摆手:“行了,回去歇着吧” 教主都发话了,林煦便是想把岳将影如何也只能暂且作罢,送季望舒回屋养伤。 所幸这一通胡闹,没有加重伤势,没过多久,孟思凉也回来了,径直过来先替她把了脉,确信她安然无恙后,才松了口气。 无处插手的岳将影只得退到一旁,与同样在疗伤换药上派不上用场的顾如许四处走了走,不知不觉,就到了曲州的大街上。 摊贩虽早早收拾回家了,但酒楼客栈门前却是灯火通明,正是热闹的时候。曲州不愧是毗邻楚京的城池,似是也染了些帝都的繁华盛景,熙熙攘攘的百姓,谈笑风声。 “你对阿舒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她突然发问,“是你爹逼着你娶的女子,还是你自己也有此意?” 岳将影一怔,垂了垂眸,似是在细细思量该如何答复她。 “起初我的确对季姑娘有些偏见,我爹命我上琼山提亲之时,我也确实不甘不愿,但她好歹奉你的命救了我一回,便是娶过门,也并非全然不可。”说起曾经那段不太光彩的求亲史,他仍觉得颇为无奈,但这亲提着提着,倒是愈发觉得他得把这姑娘娶回去才行。 这个念头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个不待见的女魔头,起初还你死我活,她还给他下过毒来着,怎么就走到今天这种心境的呢? 这似乎是个极为不讲道理的过程,他愈发地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看待季望舒的了。 “你若是真心求娶,本座也没有阻拦的意思,毕竟最后嫁不嫁还是阿舒自己说了算。但本座得先提醒你一句,强扭的瓜不甜,倘若阿舒不愿,你不可强求。”顾如许已经做出了让步,虽不知阿舒的心最后究竟向着谁,但讲道理最后无论是思凉还是这小子,不悔便好。 闻言,岳将影不禁大笑:“你当本世子什么人,无赖吗?本世子可不会逼着姑娘家嫁进门,她不愿,直说便是,真没法子了,本世子也拿得起放得下。” 她笑了一声:“你现在说得轻巧,可别日后打脸,找本座诉苦。” 岳将影不以为然:“本世子心胸豁达,找你诉哪门子的苦?” 她勾了勾唇角:“但愿如此吧” 沉默了须臾功夫,他忽然道:“你可晓得子清最近在曲州附近?” 她吃了一惊:“他怎么跑这来了?” “听闻有位前辈隐居在曲州城外的山谷中,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前来拜会一番。”他瞥来一眼,“我这恰好有一只信鸽,唤他过来如何?” “别别别!”她赶忙阻拦,“你别给本座添乱,他爱拜会谁拜会谁去,本座过两日便离开曲州了,大家就当无事发生过!” 她这小心思还没理清呢,怎么见那小子,回头搅和得一团乱,她哪还扯得明白? 思来想去,所以,先晾着为上。 “啊。”岳将影的眼神突然变得微妙起来,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后,更添一抹欲笑又止,“你这话似乎说得迟了点” 她顿时背后一凉,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在岳将影倍感无奈的目光中,她僵硬地缓缓回过头。 竖着三盏纸灯笼串的青石桥上,白衣玄袍的男子长身玉立,长街灯火一如辉夜星辰,在那双眼中熠熠而耀,绣着青松流水的袖随风微荡,涟漪一般轻震心房。 他手中握着一串糖葫芦,金色的糖衣莹莹生光,灿烂不已。 就像是春华烂漫,驱散寒冬,三千花火灼灼开,他于这梦一般的景象中缓缓而至,对她轻轻一笑,刹那间,天地骤亮三分。 她始料未及,活见鬼似的瞪着桥上那人,恨不得一脚把岳将影这个先斩后奏还非得等到人都走到她背后了才吱声的瘪犊子蹬到河里去。 可惜岳将影这回长了记性,轻功一甩,便将她卖了。 “卧槽你个臭小子!”岳家的轻功到底名不虚传,她使劲儿扒拉也没能拽住他。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下意识地低着头往一边退,哪成想没多久就被堵在了墙角。 “十一,别躲了。”沈虽白的声音温柔又好听,但她却打了个哆嗦。 她尴尬地盯着面前的墙,似是要把原本就坑坑洼洼的石头瞪出个窟窿来。 “本座本座没躲!”她理直气壮地反驳。 “那你先转过来。” “” “我脸上没长什么有碍观瞻的东西吧?” “”是啊,不光没长,特么的还贼拉好看! 许是觉得这样下去有损反派b一ss英明神武的形象,她磨蹭了一会儿,慢慢转了过来。 “将影写信给我,我恰好在附近拜会一位前辈,便过来看看。”他道。 “哦。”她抬了抬眼,“看什么?” “看你。” “”卧槽这莫名的心虚是怎么回事! “你不许我上琼山提亲,也不再来一朝风涟教我武功,寄给你的鸽子,只飞回四只。”他平静地将她这一月下来的所作所为陈述了一遍。 然而在顾如许听来,这番话怎么这么像一个被冷落了好久,好不容易逮住了人,赶紧委屈一把的小可怜? “那些鸽子”她踟蹰片刻,梗着脖子道,“都被本座炖了。” “炖了?” “嗯,还加了点鲜菇,煲成汤,吃了好几餐,云禾山的鸽子到底是鲜嫩。”她信口胡诌。 沈虽白唔了一唔:“可那些是老鸽子,幼鸽尚不能送信。” 她尴尬地咂了咂嘴:“炖烂了不成啊!” “成。”他举起了手中的糖葫芦,“来得匆忙,没能买到一草笤的,城门下最后一个小贩的笤子上也只剩这一根了,你看能不能暂且凑合凑合?” 看着这串还撒着白芝麻的糖葫芦,她便想起了之前给他回的那封信,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当真了。 她本想有骨气地断然拒绝,肚子却先叫了一声,才想起光顾着找阿舒,自个儿晚饭还没吃呢,在沈虽白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她硬着头皮夺过了那串糖葫芦。 “本座暂且给你记着。”她咬了一口山楂,甜得有些腻口,但随之泛来的酸甜又十分清爽,她看了他一眼,“你见也见着了,还杵在这作甚?” 沈虽白笑了笑,娓娓道:“已经拜会过前辈,尚无旁事,可城中直到宵禁。” “哦,然后呢?” 他瞥来一眼:“听闻,城南有家小酒馆,入冬后便会取出数年的佳酿,还有烧鹅,卤爪,栗子糕,你若闲着,可愿陪我去尝尝?” 这话说得可忒狡猾了,再添一抹笑容,饥肠辘辘的魔教教主哪里还能刹得住蠢蠢欲动的脚。 “你都这么说了,本座就赏脸与你同去吧。”她斜来一眼,“你付账。” 他欣然一笑:“好。” 她美滋滋地跟着金大腿去吃香喝辣,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至于系统说得那些吓人的话,就暂且等填饱肚子再想吧。 城南小酒馆,唤作流连,虽不如城中那些大酒楼那般富丽,却也有几分意趣。陈旧却不染纤尘的桌椅,还贴心地垫了个软布蒲团,店里只有一对老夫妇,老爷子在里头做菜,老婆子便出来招呼客人。 那婆子似乎与沈虽白早便相识,他一进门便迎上来唤了声“沈公子”。 “公子今年倒是比从前来得早。” 他笑了笑:“早些来尝尝掌柜的酿的酒。” 闻言,婆子笑着点点头,忽又望见他身后的顾如许,不禁诧异:“这位姑娘是” 顾如许正欲回答,他却先道:“未过门的沈夫人。” “咳咳!”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得险些背过气去,反观这小子,真是脸不红气不喘,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 那婆子登时笑弯了眼:“郎才女貌,可真是般配!” 说罢便招呼他们在沈虽白往年惯坐的桌前坐下:“沈公子今日点些什么?” “与往年一样。”他看了顾如许一眼,想了想,又道,“再添一份烤鸭吧。” “哎,好嘞!”婆子喜笑颜开地到后头去了。 沈虽白倒了杯热茶给她缓一缓,顾如许这才止住了咳嗽,满面通红地瞪着他:“谁谁是你未过门的夫人!” 他伸手擦去她唇边的水珠,惹得她又是一僵。 “难不成说你是红影教教主吗?”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她有些恼,“你明明能告诉她,我只是你小师妹啊!” 他想了想,恍然道:“嗯,一时忘了还有这种回答。” “”本座信了你的邪! 她环顾四周,这间小酒馆十分质朴,甚至连盏像样的灯都没有,只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那静静喝酒吃肉。 她不由好奇:“你常来这?” “嗯,几乎每年都来。”他答道,“第一年来这时,便觉得他家的酒酿得不错,此处比起那些酒楼,也不算嘈杂,后来成了习惯,便年年来此讨酒喝了。” “就你那酒量,就不怕喝醉了?”她一脸狐疑。 她到现在还记得他三杯倒的那晚。 他干咳一声:“他家的酒酿得醇却不易醉,一会儿尝尝看。” 等了片刻,老婆子便端来了酒和刚切好的烤鸭腿:“天儿凉了,这酒烫一烫,对姑娘家身子好,沈公子,您和夫人慢用,我去看着后厨。” 说罢,她便放下酒菜,笑容满面地进了后厨。 顾如许听得一愣一愣,那句“夫人”喊得她始料未及,沈虽白眼中却又一抹笑意,看得她更错愕了。 “先暖暖身吧。”他斟了一杯酒给她。 杯中酒香四溢,温过以后,更添暖意,她端起来小啜一口,顿觉唇齿留香,入喉却无半点辛辣,十分舒畅,不由道一声“好酒”。 沈虽白莞尔一笑。 其余的菜肴也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瞧着不算精致,但香气却直往鼻子里钻,勾得人垂涎欲滴,尝一口,充满了家常味儿。 见她吃得高兴,沈虽白眼中的笑意也愈发温柔起来,时不时往她碗里夹些菜。 老婆子掀起半扇帘子,招呼老伴儿过来看那二人,悄悄地笑。 “那姑娘生得可真俊,与沈公子颇为般配。”老爷子不禁感叹。 “沈公子的眼光可好着呢,又是个知道疼人的,我看那姑娘嫁过去,就有福了。”老婆子附和道。 顾如许自然不晓得旁人如何想的,待吃饱喝足,稍稍歇了会儿,便结了账慢慢往回走。 人吃饱了,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故而沈虽白问起她此行何为时,她顺嘴就告诉他了。 “长生殿?”他眉头一皱,“你觉得阮方霆有可能与朝廷有牵扯?” “不是我觉得,而是多半如此。”她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会惹上当朝太后。” “你打算在曲州逗留多久?” “待阿舒伤势好转一些,便回琼山。”她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出城吧,这儿离曲州分坛已经不远了,我走回去就成。” 曲州城靠近楚京,宵禁极严,一旦关上城门,便要等明早才能出城了。 他点了点头。 顾如许转身朝分坛的方向走,忽然被身后的人唤住了。 回过头,却见他压根没动。 他似乎想说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最终却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郑重其事地叮嘱了一句。 “等我。” “你要去哪?”顾如许没听明白,狐疑地望着他。 他不置可否,半响,却道:“你先回去罢,我看着你走。” 她觉得这小子今天有些莫名其妙的,迟疑片刻,转过身往回走。 身后的目光似乎一直没有挪开过,她走了十步,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停了下来。在沈虽白反应过来之前,轻功一跃,忽然就到了他的面前,不毫无征兆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沈虽白始料未及,被硬拖着弯下了腰,只听她在他耳旁絮絮地说道:“本座晓得你是剑宗未来的掌门人,也晓得再这么下去,也许会发生什么后悔都来不及的事,本座没什么自信,你就借本座抱一下,等你哪天娶了别的姑娘,本座也不算吃亏了” 诚然系统再三警告,但她要是能说不喜欢他便能不喜欢了,倒是轻松了。 此时此刻,以百姓和灯火为掩,她就放纵一次。 被忽然包住的人僵了须臾,缓缓抬起胳膊,将她圈在其中。 他什么都没说,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她曾想过,遇见一个喜欢得要了命的人,他就是她的天下无双,一辈子的念念不忘,无论她如何发脾气,使性子,他都不离不弃,现在她忽然不这么想了。 头顶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她藏一分小心思,哪怕有一天他做了别人的盖世英雄,她也不会觉得好像留下了天大的遗憾。 ------题外话------ 跨年夜啦!红包掉落!以及群内抽奖开始啦!祝大家新年快乐!明日会公布获奖名单!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察觉 回到曲州分坛时,离宵禁还有一刻钟,还没进门,便瞧见墙上坐着一人,屈着一条腿,正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哟,回来啦。” 她抬眼就瞪:“你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岳将影跳下来,稳稳地落在她跟前,掸了掸衣裳:“本世子怎么就唯恐天下不乱了,不过是写了封信罢了,要不要来,可是子清的事。” “你倒是一点也不介意你妹夫去见别的姑娘。” 闻言,他笑了一声:“昨日我收到一封家书,子清与溪明退亲了,他现在可不算我妹夫了。” 本想将他一军的顾如许被反呛了一句,不由一怔:“你就不生气?” “你从哪儿看出我不生气的?”他斜来一眼,“我没揍他一顿已经是看在往日同门情谊上了,信中溪明那丫头虽然说是她自己先对别人动了心,我是不信的,定然是这俩人早有预谋,可劲儿气人!” “那你为何?” 他没好气道:“子清打算向你提亲的事本世子也听说了,那小子打小就待你好,我曾取笑他别是看上你了,没想到一语成谶。他既然这么惦记你,我这个做兄弟的总不能明知你在这,却知情不报,显得本世子忒小心眼儿” 这么多年,但凡没瞎的都觉得这里头不太对劲,他本以为溪明能把这小子从歪路上拽回来,省得江湖上将剑宗大弟子和魔教教主之间的二三事编撰一通,传得莫名其妙。 哪成想这小子从来就没打算从这个牛角尖里钻出来过。 顾如许垂眸,半响,道:“此事并未定下,不过是因为本座在聆雪崖下救了他,不慎损了点清誉,他忽然提出来的罢了,你权当是报恩吧。” 她不擅揣测人的心思,尤其是沈虽白的,他究竟是习惯了宠着小师妹还是动了真心,她始终拿捏不准。 先入为主的想法,到底是臆测,她想到自己的身份以及他之后的身份,便愈发觉得没有自信。 系统曾言,气运不可擅改,如此说来,就必定是男女主欢欢喜喜过日子的结局了。 魔教教主,一个明摆着的反派,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炮灰的下场。 不知才可能无畏,她显然不是。 看她愁眉紧锁,岳将影都觉得好笑:“你这人,就是想得太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与其乌七八糟想一堆,还不如顺其自然,成天庸人自扰,累都累死!” 顾如许叹了口气:“也有几分道理,且这样吧,阿舒呢?” “孟谷主给她换了药,已经睡下了。”他望着她,忽然话锋一转,“此次的事牵扯到朝廷和太后娘娘,之后会如何尚且难说,我只问你,你们口中的那个‘兰舟’,是否也与宫中有关?” 闻言,顾如许僵了僵:“你晓得什么?” “本世子也只是猜测,溪明与长公主熟识,曾听闻四位皇嗣出声之前便以四君子取了表字,而那少年与先帝早年的画像十分相似顾如许,你可别告诉本世子,天下还有这么匪夷所思的巧合。” 她陷入了沉默,不知该不该开这个口。 他便换了个问法:“和宁国府的那桩案子有关是不是?” 她目光一闪,他便晓得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桩案子牵扯诸多,当年为之送命的可不止顾家九族,就连为之求情的几位文官都被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这个少年的身份若是泄露出去,整个红影教都得遭殃!”他压低了声音告诫她。 顾如许觉得即便她没有名言,这小子怕是也已经猜出些端倪来了,兰舟那张脸,越是长开,便越是像死去的先帝,若非这些年被藏在红影教中,且荷华宫遭难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小太子跌落悬崖粉身碎骨了,才能瞒过这五年。 但随着护国令的出现,还有那把流落江湖的灼华剑,以及长生殿的一再纠缠,兰舟的身份被揭破是迟早的事,只看是先被人发现,还是他们先堂堂正正地出现在那些人面前了。 看她脸色,岳将影愈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难不成那小子还真是” “他是不是你想的那个人都无妨,重要的是他活下来了。你若是想借此向那位太后娘娘邀功请赏,本座也拦不住你,只是宁国府的案子疑点诸多,当年从办案到处刑却只用了一个月,一代肱骨之臣,也曾镇守边疆数十载,最后却落得这等下场,难道世子爷就没有起过疑心?” “我”他不禁一噎。 尽管朝野上下对此案都忌口不言,但要说没有怀疑过,是骗人的。 自他记事以来,便是听着宁国公的故事长大的,对于这位名震大周的栋梁之臣,他一度敬佩有加,且立志有朝一日愿与国公并肩杀敌,卫我大周边境。 得知宁国府通敌叛国,毒害先帝的消息时,他正在院中习武,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顾家上下便悉数入狱伏法。 他也曾同父亲争辩过,试图为顾家查明真相,却遭到了软禁。 不久,便传来了林丞相与司太傅为之求情,一个抄家流放一个囚于府中的消息,他这才明白,此案早已不是几句慷慨陈词能决断的事了,谁敢轻举妄动,便会被杀鸡儆猴。 凭岳家当时在朝中的地位,多言一句,只会被视为同党处置,一时冲动,后果将更不堪设想。 五年过去,当年的余威尚存,楚京依旧无人敢重提旧案,却在此时得知,小太子可能还活着。 这可真是个令人五味杂陈的消息。 “如此骇人听闻的大案,害死了多少人,就此沉寂于江湖或许是个法子,但显然,宫里那位并不打算就此作罢。”顾如许面色凝重。 “你们打算重翻此案?” “若是必要,理所当然。”在听闻顾家满门抄斩,三万凯旋归来的将士被活埋在塞北关外之后,她心中也多了几许愤慨。 什么样的尔虞我诈,深仇大恨,非得如此血流成河,这么多年过去,还要不依不饶斩草除根! 倘若顾家人真是被冤枉的此案不明,真是天地不容! 岳将影犹豫片刻,捏紧了拳:“太后不是个好对付的女子,若要再查此案,得先过她这一关,我倒是能进大理寺,翻看卷宗,但是不能拿出来。此案困难重重,当年知情的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怕很难查下去。” 她忽而一笑:“听岳世子这口气,是打算帮忙?” 他瞪了她一眼:“本世子只是见不得一代贤臣,蒙受不白之冤,但此案若是危及岳家,我必定以岳家的安危为先,能帮上你的,并不多。” 她莞尔:“有你这一句,足够了。” 此事本就没指望谁能帮上他们,兰舟和她也从未将希望寄托于旁人身上,兰舟是为复仇,而她,仅仅是因为知晓此事后,心中难以平息的愤懑。 那个梦,着实难以忘怀,顾如许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斩首示众,换了谁能咽的下这口气,躲起来苟且偷生? 既然已经牵扯其中,她也没什么回头路可走了。 岳将影看着她,沉思片刻,忽然道:“方才便想问了,倘若兰舟是那位殿下,那么藏了他五年之久的你,又是什么来头?” 诚然听说她是顾家旁支的一位小姐,但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怎会凑到一起去?太子又为何这么信任她? 这么一想,当初铎世子亲自送她拜入剑宗的事,似乎也有那么点微妙。 顾如许看了他一眼,叹息道:“我或许是这其中最没资格置身事外的人吧” 两日后,季望舒的伤势稍有好转,长生殿的人在附近徘徊了许久,仍旧被林煦挡在外头,半点下手的机会也无,只得悻悻撤退,似是知难而退,就连阮方霆也离开了曲州城,顾如许便下令,启程回琼山。 上马车之前,季望舒忽然回过头冲不远处的岳将影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些。 “怎么,又不舒服了?”岳将影走上前,疑惑地问。 她摇了摇头,面色还有些苍白,淡淡地笑了一下,从怀中摸出了那支比翼递给他。 “拿好,若是还想娶我,过些时日再来琼山提一次亲吧。” 说罢,便钻进了马车中。 岳将影怔愣地站在马车外,看了看手里的步摇,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一番道别之后,顾如许也上了马,一行人就此离开了曲州城。 来时快马加鞭,回时却要时刻留心季望舒的伤势,故而走了四日才到了琼山脚下。 回到阎罗殿时,兰舟已在山门下等了许久,他早已收到了林煦的飞鸽传书:“此事始末信中都已言明,孟先生,您先送阿舒回屋罢,我们有要事相商。” 孟思凉自然领会,便带着季望舒回屋歇下了。 顾如许与林煦随他走进花厅,桌上正摆着林煦寄来的信。 “既然你都知道了,此事须得尽快想出应对之策。”顾如许道。 “诚然早知终有一日公子的身份会藏不住,但没想到竟一下子撞在太后手里”林煦收紧了拳,神色凝重。 “即便瞒得了一时,终究会与她照面,只是这个节骨眼上,须得将计划提前一些了。”兰舟眉头紧锁,看了顾如许一眼,“阿昭,你如何想?” 他们口中的“计划”顾如许眼下半点都不晓得,但推测该是要以宁国府的案子为始,有一番作为了,便道:“宁国府的卷宗都收在大理寺,弘威将军府的岳世子或许能帮得上忙,在太后发觉你我的身份之前,得想法子收敛锋芒,伺机入楚京彻查。” 兰舟点了点头:“看来你即便忘记了许多事,脑子还是好使的。” “说得好像本座什么时候忘了带自个儿的脑子似的。”她不以为然。 又不是圣母白莲傻白甜,反派b一ss还是有着起码的职业智商的好嘛。 “要回楚京施展手段,仅靠江湖势力远远不够,还得找一人帮忙。”他转而看向林煦,“我稍后便书信一封,林煦,你带着我的玉佩和信,潜入楚京,面见长公主,她见到信和玉佩便会明白该如何做。” “是。”林煦领命。 “还有一件事。”他又道,“再过几日便是十五,届时我与你一同去琼山寨一趟,取些东西。” 顾如许一怔,说到琼山寨藏着的,她能想到便是那十座牌位,但挪灵堂这等大事,怎么着都得挑个黄道吉日,且这个节骨眼儿上置办此事也甚是不妥。 她不免疑惑:“取什么?” “见了你便晓得了。”他道。 是夜,犀渠山庄。 沈虽白回到云禾山已有两日,颜玉楼下,也站了数回。 当初看到的人影,虽一直没有再度出现,但这座楼中藏了什么,他也猜出七八分了。 凭门前那几个外门弟子,根本拦不住他,这座颜玉楼,只派这几人把守,瞧着也十分不起眼,平日里师弟师妹门只当是座旧书阁,也无人愿意来此吃灰,眼下整座云禾山,最是不惹眼的地方,便是此处了。 就是这样一座旧阁,却须得经宗主许可方能入内。 他站在墙外观望良久,九层的窗边,忽然晃过一道黑影,他一跃而起,翻墙入内。 楼中依旧寂静无声,四下烛火微晃,他放下了窗,径直朝楼上去。 到第八层的楼梯边时,他忽然停了停,望着不远处的几座书架,书架旁的一盏油灯,烛苗微摇,将书架的影子缓缓拉长。 他目光一沉,走了过去。 这一层的灯点得不多,略显昏暗,他绕过几座架子,忽然听见角落里传来木板松动后被人踩过的喀啦一声,当即伸手一拽,将藏在木架旁的人拖了出来。 被拽住胳膊的那人浑身一僵,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烛火照亮了脸。 满面沟壑,身形佝偻。 沈虽白目光一闪,认出了她:“玉娘?” 玉娘惊恐之余,也认出了他,不由愣在了那,说不出话来,只得比划了一番,似是想解释。 沈虽白松开了她,道了声抱歉。 玉娘摇了摇头,比划着问他怎么会在这。 他凝眸思索片刻,道:“我看见颜玉楼中有人影,便进来看看。” 他的反应并未有多少意外,只稍一迟疑,便与寻常无异了。 关于她藏身于此的缘由,他甚至都不曾问过一句。 玉娘垂下了手,叹息了口气。 “晚辈还以为您早已被家父送去别处安置了。”沈虽白道。 她摇摇头,指了指脚下,似是告诉他,她从黎州至此,便一直在这楼中。 数月下来,剑宗上下,就连守门的弟子,都不曾发现颜玉楼中藏了一个大活人。 她取来纸笔,写道,沈宗主将我藏在此处,以防那些杀手追来,却是沈公子先发觉了。 沈虽白看着她递过来的纸,眉头紧锁,沉思片刻,道:“您在这待了数月,可还康健。” 玉娘点点头,写道,有劳沈公子挂心了。 “那便好,除此之外,还有一事告知。”沈虽白忽然话锋一转,“今早从楚京寄来一封信,信中内容暂且不言,但就这几日,家父该是会送您入京,您好生歇息。” 玉娘一怔,吃惊地望着他。 沈虽白拱手一揖:“确信这楼中的人是您,晚辈就放心了,更深露重,晚辈不宜久留,这便告辞了。” 玉娘动了动唇,发出嗬嗬的声音,唤住了他。 从她眼中,沈虽白看出了困惑之色,遂道:“您不必担心,您的身份并未泄露,只是晚辈恰好记得罢了。” 说罢,便离开了颜玉楼。 玉娘站在远处,不免疑惑。 沈虽白的反应,不似一时兴起,倒像是早便知晓她藏身于此 ------题外话------ 各位小可爱新年快乐吖!一觉睡醒2019年了,这本小说也连载了两百四九天了,非常感谢大家这大半年来的支持!新的一年还请多多指教!以及红包掉落,速速领取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你曾是楚京最明媚的姑娘 天朗月明,入冬后的夜空瞧着愈发高远,几许星辰悬在天边,忽明忽暗。 顾如许走出来时,恰好看见兰舟站在庭院中,灰色的大氅瞧着十分暖和,让人忍不住想上去薅一把。 他似乎在那站了许久,更深露重,总是寒凉,晚风吹得他鼻头泛红,他却没有丝毫要进屋烤烤炉子的意思,只是这么静静地望着不见五指的山林,仿佛要讲这片黑暗都看出个窟窿来。 她走了过去,推了推他的肩:“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兰舟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她:“你不是怕冷吗,怎么出来了?” 她抱着手中刚烧暖的汤婆子,抖了抖:“就两步路,不至于冻死。倒是你,在这站了快半个时辰了,回头受了寒,可别嫌药苦。” 兰舟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啊。” 默了默,他叹了口气,问道:“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他说的,自然是从前的事。 顾如许一愣,有些心虚地垂下眸:“只有一些零碎的记忆吧” 关于顾如许的过去,她晓得的不过是几个断断续续的梦,在系统给她开放权限之前,只能凭臆测,揣摩出一些细枝末节,问到关键部分,就头大了。 兰舟顿了顿,心平气和道:“关于你失去的记忆,我可以等,但眼下的形势不容乐观,希望你别让我等太久。” “这,这个”她尴尬地笑了两声,“应该快了。” 她记得系统说过,做完这几个任务,就能让她看顾如许的记忆,想必不会拖上太久。 不过眼下令她更为在意的,却是另一桩事。 她抿了抿唇,犹豫地问:“兰舟啊,我问你件事,关于咱俩定亲” 话音未落,兰舟便答:“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你还想说什么?” 她干笑着挠了挠头,希望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你是我弟弟啊” “表弟。”他道,“表亲之间结亲很是寻常。” “那万一我只当你是弟弟怎么办?” 他瞥来一眼,似乎犹豫了一下,旋即道:“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我不急,待你嫁给我,日久生情,便不会觉得别扭了。” “”所以说这古人之间结亲的癖好她真的不懂啊! “那万一万一我有心上人了怎么办?”她纠结地问。 兰舟瞥来一眼,斩钉截铁道:“那我就把你抢过来。” “” “此事暂且不谈,你也不必耿耿于怀,待为宁国公和我母后洗刷了冤屈,你我若还活着,届时你是要满城红妆,还是八抬大轿,都可商议。” 顾如许着实接不上这话,他早已认定要娶她过门,想退掉亲事,只怕得多谈谈了。 “顾我从前是什么样儿的一个人啊,让你这么想娶?”她还真挺纳闷的,顾如许这脾气也不好,她穿过来之后还总揍他,除了长得还过得去之外,哪儿这么香饽饽? 闻言,他沉默了片刻,眼中忽然多了一抹笑意,温柔缱绻,满是怀念。 “你啊就是个土霸王。” 她一脸茫然:“啊?” 他笑着说起往事:“楚京城的宛陶郡主,可是京中一霸,爹是当朝宁国公,大周国柱,娘是书香世家司氏嫡女,哥哥是名满京华的宁国府世子,文武双状元,自己自幼便受了诰命,敕封郡主,放眼楚京,哪有人敢开罪?谁让你吃了亏,改明儿就有一群人给你撑腰,当真是被视为掌上明珠长大的,要不是你非要去犀渠山庄学什么武功,想必在楚京,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她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我从前还是个团宠啊。” “你何止是受宠,即便在宫中,我父皇都对你青睐有加,除了长姐,就属你最招人疼。”他不由好笑,“记得我俩第一次见面,你就拿鞋底把我揍了一顿,最后闹到父皇跟前,倒是我受罚。” “我为何揍你?” 他唔了一唔:“你误以为我偷看你沐浴。” “所以你看了没?” “隔着屏风,并未看清。” “”敢情你真看了,这顿揍挨得不冤啊! 他默然一笑:“我认识的顾昭,是全楚京最惹人注目的姑娘,无论走到哪儿,总能教人挪不开眼,即便她不是宁国公的嫡女,也依旧如此。我很早以前便决定,将她娶回来,做太子妃了,等了很多年,才盼来了赐婚,没想到还是耽搁了这么久” 这话说得颇为深情,饶是顾如许都不由得为之动容了一瞬。 这小子该是有多喜欢顾昭啊,这么多年,都不改初心,即便背负如此血海深仇,还是不容人置喙这桩亲事。 但冷静下来,又觉得更尴尬了。 莫说她心里已经有一个沈虽白了,即便谁都没有,要她对自己的表弟下手,也实在不像话啊!她自己都过不去这个坎儿,可怎么跟这小子解释? 她咽了咽口水,道:“你爱慕顾昭这么多年,也许这赐婚只是先帝一厢情愿,也许咱俩并不适合,你就没想过另觅良缘?” 他摇了摇头,笃定道:“无需另觅,这世上除了你,谁都不会再让我动心了。” “”哇,这小子的情话怎么也一套一套的? 她清了清嗓子:“你怎么非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两日后便是十五,此去琼山寨,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他岔开了话题。 “什么?” “你只需知道见了那样东西,我们这五年的苟且偷生便结束了,等楚京那边安排妥当,便回楚京去。”他道。 顾如许听得一头雾水,但他既然说得这么郑重其事,想必不是个寻常物件儿。 来到这大半年,她在这琼山还算过的安逸,但听他的口气,这种日子很快便要结束了。 楚京,那是个她从未去过的都城,只是道听途说,它是个繁花似锦的地方。 对于兰舟和真正的顾昭而言,那也是个伤心地吧。 五年前,他们看着自己的亲人蒙冤而忘,只有自己逃了出来,五年后,他们却要再次回到那里,不知得以何种心境面对。 “我们的仇人是谁?”她迟疑许久,才问了一句。 兰舟看向她,目光幽深:“猜不出来吗?” “倒是有个比较离谱的想法。”她心中隐隐有所察觉,但这个结论未免太过难为人了,故而迟迟不敢定论。 而兰舟,似是早已认定了一切,静静地道出了她不敢说出口的话:“我们要对付的,是当今天子裴君怀和当朝太后司菀,不,可能并不只有他们楚京城中,你我可谓腹背受敌,一旦回去,便是九死一生。” “”要命,还真是这两尊大佛。 “眼下会对我们伸出援手且值得信任之人,便是我的长姐,大周明钰长公主,我已书信一封,命林煦送去楚京,过些时日想必就会有答复。” 她吃了一惊:“长公主?” “她差点就成了你的嫂子,当初吉日吉时都定下来了”说到这,他不由得为之叹惋,“铎世子要是还在,皇姐如今的处境岂会是这般” 说起往事,总觉得沉重得很,饶是她一向心宽,也难再笑出来。 “因此案而死之人,着实太多了” 他看了过来:“这血债,有朝一日必将加倍奉还!” 夜渐深,宵禁之后的楚京城,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掌灯的宫女排作一列,寂静无声地走过皇城前的白玉桥,宫门前的禁卫军刚换了一队,重新点起了宫门下的八角灯,照亮了通往宫闱深处的石板路。 端着水盆的宫女齐整地从双懿殿中出来,低眉顺眼,只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出了错。 殿中烧了地龙,十分暖和,但掌事宫女秀仪姑姑还是吩咐再送些姜茶来驱驱寒。 司菀坐在铜镜前,迭珠正小心翼翼地为她散发梳头,即便已年过而立,镜中的女子依旧颇有几分风韵,迭珠的手指轻轻地按在她眼角,为她揉平皱纹,抹上宁神的香膏,她则合着眼养神。 忽有一道黑影一晃而过,将首手中的信交与秀仪姑姑后,眨眼间消失在门前。 秀仪姑姑看了眼信上字迹,目光微闪,当即屏退了闲杂的宫女和太监,而后才将信转呈给了司菀。 “太后娘娘,是阮先生的信。” 闻言,司菀睁开了眼,迭珠赶忙从秀仪姑姑手里接过信,交给了她。 司菀看了一眼,将信封撕开,将信的内容过眼一遍,脸色僵了僵:“迭珠,你且过来,哀家要交代你一些事。” 迭珠即刻上前,俯身聆听吩咐。 司菀在她耳边絮絮了几句后,她点了点头:“是,奴婢这就去办。”说罢,便放下木梳,离开了双懿殿。 秀仪姑姑瞄了那封信一眼,虽有心问一句,但这宫闱之中,胆敢揣摩主子用意的奴才,大多这命都不长,她是个聪明人,在司菀身边伺候久了,自然晓得这会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低眉顺眼地上前拿起那把木梳,继续替主子顺发才是长岁之道。 司菀的脸色看似如常,但眉间那股阴云却始终没有散开。 “秀仪,你在这宫中多年,哀家且问问你,倘若有一亲近之人夺了你之物,又碍着你的路,你当如何?”司菀忽有此问,惊得秀仪心肝儿一颤。 待缓了缓神,斟酌一番,便答道:“回禀娘娘,若是有人如此待奴婢,奴婢心中自然不忿,这天下本没有路,路啊,那都是人走出来的,哪个碍着前头,清开便好。” 这话说得圆滑,却也聪明,司菀对于自己宫里的下人稍有些小慧,倒也不反感。 她笑了一声,又道:“那倘若你发现一次没有清干净,还留了些杂草,时常碍着你的眼,你又当如何?” 秀仪想了想,道:“奴婢愚钝,不懂变通,遇事想到什么便是什么,但奴婢从前曾跟着爹娘下地干活,也明白留下杂草,有朝一日难保会伤着自个儿,所以若见杂碎,自然是斩草除根的。” 铜镜中那双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对于她的答话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秀仪暗自惊出了冷汗,但毕竟是宫中的老人,喜怒不显于色的能耐尚有几分,见主子不再问,她便低下头,专心顺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吃得挺香啊大兄弟 顾如许心事重重地回到院中,房门紧闭,屋中点了一盏灯,影影绰绰地晃着,她叹了口气,推开了门,一眼看到的,不是晃晃悠悠的烛火,也不是自家右护法闲来无事分外贤惠地往她屋里挂的一排新珠帘,甚至是墙上那个杀马特乌鸡毛骷髅,她都没有多看一眼。 她的视线,完完全全落在了案边那个浑圆的白毛屁股上。 伴随着左右摇晃的翘臀,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正欢快地甩来甩去,透过那愈发敦实的身躯,隐约还能看见一双尖耳微微一抖。 似是感觉到身后有人,哈士奇终于从一碗红烧肉中抬起了脑袋,回过头来,看清来人,登时虎躯一震。 在顾如许鄙夷的注视下,它呲溜一声卷走了碗里最后一块肉,如同仓鼠嚼坚果一般飞快地咀嚼着,而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撒丫子朝她奔来。 “亲爱的壮士啊!您可算回来了!您不在的日子里,我是茶不思饭不想” “先把你嘴角的肉酱擦一擦再说话,你的良心都不会痛吗,我看你吃得挺香啊!”她毫不犹豫地抬脚把它抵在了三步开外。 哈士奇舔掉了嘴边的油水,咂了咂嘴,委屈巴巴地望着她:“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担心你担心得红烧肉都比平时少吃了一碗呢!嗝——” 话音未落,一声冗长又响亮的嗝回荡在屋中,尾音还有个抑扬顿挫的腔调。 顾如许额上的青筋忍不住蹦了两下。 “香吗?” “香”哈士奇脱口道。 “” 顾如许眼下没心思跟这个没有良心的坏东西争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关上门后,她便径直走到床边,抱着枕头趴下了。 “您去了一趟曲州,怎么突然这么丧?”哈士奇站在不远处,疑惑地望着它,“在曲州发生什么了吗?” “刚晓得,长生殿和朝廷勾结,想找护国令和灼华剑的人,是当朝太后”她叹了口气,“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别人的仇家顶多武功高一点,要么就是心眼儿多一点,不好对付,我倒好,一上来就是刷太后,刷皇帝,还能不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了?” 讲道理她还没完全接受顾如许的逃犯身份,兰舟说的血海深仇她也只是凭借丰富的想象力,为之不平的程度而已诚然她也不是不愿意跟他同一阵线,但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心悸。 “你说我上辈子要是个杀手啊,特工啊什么的,按照套路,我这辈子的心理承受能力是不是会强一些,保不齐这会儿都该日天日地杀进皇宫取仇人的狗命了吧?”她已经烦到开始胡思乱想了。 哈士奇一脸无语:“您的想法还是不错的,不过这桩案子可不是杀两个人就能了结的呀,宁国府谋反案和先皇后谋害先帝的案子搁在一起,除非真相大白于天下,否则顾家一门永远都是千古罪人。” 顾如许叹了口气:“唉,这顾家可真够惨的,我听说顾昭还有个双状元哥哥,年纪轻轻就被斩首示众,家破人亡就是如此吧” “您是说顾铎?” “不然顾昭还有几个世子兄长啊?” 它唔了一唔:“顾铎的确是人中龙凤,顾家被诛九族的时候,他刚刚官拜内阁学士,常伴圣驾呢。” 顾如许一怔:“他才几岁啊,就是个从二品命官了?” 哈士奇想了想:“好像是二十二岁吧,正是议亲的年纪,文武双全,又生得好看,据说当初那些个小姑娘闲来无事按相貌品学给京中世家子弟排了个风云榜,无论哪一榜,顾铎都是榜首呢!” 她咽了咽口水:“这么个十全十美的哥哥,也太可惜了吧!” 她要是刽子手,都下不去刀好嘛! “谁说不是呢?”它咂了咂嘴。 叹惋了一番后,她发愁地皱起了眉:“阮方霆已经怀疑到兰舟身上了,想必用不了多久,这个侥幸逃出的太子身份便会暴露,顾如许的身份估摸着也瞒不了多久,不知太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届时对付起来,可跟那帮武林门派大不一样。” “我这边的资料显示,当朝太后司菀,乃是太傅司筠的三女,不过同先皇后和宁国公夫人不同,她是庶出,生身母亲染病亡故多年,便一直同两个嫡姐养在一处,先帝殁后,司蓁被烧死在荷华宫中,太子下落不明,四皇子早夭,朝中便只有三皇子裴君怀有资格继承大统。裴君怀登基后,她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后。”哈士奇将权限内的资料都一五一十地同她讲了。 听罢,饶是她都觉出些不对劲来:“她这运气未免太好了吧?” 再想想兰舟的话,顿时一股子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她被脑海中一闪而出的猜测禁惊得一哆嗦,从枕头里抬起头来。 “难道五年前那桩案子是早有预谋?” “事到如今,即便我说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您心里也自有想法了吧?”哈士奇道,“我只能告诉您,这桩案子比您想象中复杂得多,若想查出真相,须得抽丝剥茧,过于急躁容易出错” 顾如许好笑地看着它:“这算慢工出细活吗?哎,我说你这么小心翼翼的,难不成你上一个主子这坑爹的穿越之旅中出了什么差错?” 闻言,哈士奇忽然愣住了。 见它眼神不对,顾如许来了兴致:“怎么,还被我说中了?来来来,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她倒要看看自己的“前辈”是怎么搞事情的。 她往里面挪了挪,示意它趴到床上来,慢慢说。 哈士奇跳上了床,往她身边一趴,犹豫了半响,道:“你之前的主人啊那可是个相当任性的小姑娘,让她往东她偏往西。” “她跟我一样是个活跃在第一线还不给买保险的反派b一ss吗?” 哈士奇看了她一眼:“不,她拿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主,本该吃香喝辣享尽荣华,与男主一同历经一段坎坷后终成眷属,成为一代佳话的。” 这真是个开挂的幸福人生,但她还是揪出了这话的重点。 “本该是什么意思?她没有过上欢欢喜喜奔小康的美满日子?” 哈士奇摇了摇头:“她要是过上了美满的日子,怎么可能还” 说到这,它戛然而止,后半句在嘴边盘桓片刻,化作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它越是不说,顾如许越是好奇得心痒痒,捅了它一肘子:“她做什么坏事了?” 哈士奇耷拉着脑袋,道:“我同您说过每个时空都有定好的气运吧,这气运常常系于男女主的身上,几乎所有的变化都是围绕着他们来的。” “嗯,这我知道,然后呢?” “男女主的某一个决定,多半会影响全局,甚至整个世界的剧情走向,按部就班或是稍有偏差都不妨事,大体一致就行了,但倘若突然出现了极大的差别,气运便会崩溃,后果谁都难以预料。” 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抱紧了枕头,低声问它:“所以她做了什么?” “她相信人定胜天,所以执意把自己的气运改成了另一番模样,受其影响,其他人甚至男主的命运也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那她最后成功了吗?”她不由得为之心头一紧。 哈士奇摇了摇头:“那终究只是一场悲剧,谁都没能如愿以偿,她醒悟之时,已经在生死边缘了。” 她僵了僵,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所以壮士,您还是小心一些吧,这天命,可不是想改就改的东西,失去与得到之间,永远都是同等的。”它再度告诫。 这有些邪乎的说法,令她不免有些心虚,回想起在曲州见到沈虽白,还同他一起喝酒吃饭,临走又吃人家一把豆腐,她觉得这事儿吧要不还是别告诉它了,不然又是一段碎碎念。 “过两日,兰舟说要同我一起去琼山寨走一趟,说是要去取些东西,你这几日在阎罗殿可有听到些什么风声?”她问道。 哈士奇想了想,摇头:“倒是没听到什么特别的,不过自从您那封信传到阎罗殿,兰舟便一直在着手准备什么,藏在青州的粮草也挪动到了别处,看来近日是要有所动作了。” 她陷入了沉思:“可距离武林各派攻上琼山才多久,眼下正是须得休养生息的时候,此时行动,岂不吃亏?” 哈士奇顿了顿,道:“此事还是您与兰舟商量,我只能提醒您几句,并不能替您决定任何事。” 她叹了口:“说得也是,回头我再同那小子商量商量吧” 沉默了片刻,她突然烦躁地在床上滚了一圈:“啊!——我现在一想到我和那小子之间还有一门亲事就头大!我没有恋弟的癖好啊!” 哈士奇翻了个白眼:“这门亲事是先帝赐的,您烦也没用。” “那什么先帝不是已经死了吗,就不能再商量商量?” “您当这是买菜呐还能讨价还价?御旨赐婚,即便先帝不在了,也是国君金口玉言,容不得反悔。况且兰舟好像还挺喜欢你的,就更不会反悔了” “啊呀你可别说了,我都不知道那小子究竟看上我哪一点,不嫁还想抢,说什么日久生情,他是哪里来的霸道总裁吗!”她一想起这事儿就脑阔疼,那小子还整得像是非她不娶,难怪她一提沈虽白他就炸毛,敢情这是怕绿啊! 诚然她没有给人戴原谅帽的癖好,但这事儿也太莫名其妙了点! “人家从前也是个如假包换的大周太子嘛,有点脾气很正常。”哈士奇安慰道。 “说得这么有道理,我要是哪天被咚了,还不能揍他了呗?” “您最好还是不要动手吧。” “为啥,我怕他啊?” “姑娘家家的,稍微文雅一点比较好。” “行啊,嘴炮我也优秀!” “”所以你成天跟一个太子杠精究竟有什么好处! 她伸出手,一把将它捞进怀里抱着。 哈士奇吓了一跳:“壮士,您这是要把我下锅之前最后的温柔吗?” 她一巴掌拍在它的大脑门上:“就你这坑爹的脑子,把你炖一锅我还担心吃了智商下降呢!” “那您这是哎哎哎壮士!有话好说,别做出这种难以描述的事!”它一阵惊慌。 顾如许摁住它,将自己的双脚伸进它毛茸茸的肚皮下:“胡咧咧什么,拿你取个暖怎么就成‘难以描述’了?别说得我想个饥不择食的变态,我是个正经人!” 说着,把冻得冰凉的手也伸了进去。 哈士奇一哆嗦,识趣地没有避开,破罐子破摔地往被窝里拱了拱。 顾如许心满意足地抱着暖烘烘的狗子,开始思索该如何劝兰舟再深思熟虑一番。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非去不可 十月十五,小雪时令,山风乍寒,鸟兽冬藏,城中尚且觉得冷三分,山间更甚,要不是顾忌面子,顾如许这会儿连秋裤都要翻出来穿上了。 清早,卫岑等人便吩咐弟子们准备准备,小雪之时,寨子里多半在腌腊肉,做刨汤,便赶早去山下集市中抬了一头猪来,打算给送去。 顾如许抱着汤婆子,望着外头灰蒙蒙的天,寻思着这几日多半要下雪了,待今日回来,便趁早让卫岑他们去买些布匹厚绒回来做衣裳细软,省得天凉下来,冻得手忙脚乱。 兰舟走了进来,看着趴在窗下的她:“收拾得差不多了,半个时辰后启程,山间凉,备了马车,你若是畏寒,可用烧个小炉子?” 她回过头,真诚地望着他:“赶紧烧。” 她搂着汤婆子,抖了抖。 顾如许这副身子啊,也不晓得是不是死过一次的缘故,怕冷怕得要命,风一吹,就手脚冰凉,她恨不得抱着棉被在阎罗殿里走来走去。 兰舟无奈地摇了摇头,出去准备炉子。 半个时辰后,都准备妥当了,顾如许这才恋恋不舍地掀了腿上的毯子,放下汤婆子,出了门。 马车中的炉子已经烧了一会儿,故而她钻进去时倒是十分暖和,她坐在炉子旁,烤手烤脚,兰舟给了她一杯姜茶。 她接过姜茶啜了几口,茶中似乎放了些冰糖,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辣口,喝了些下去,身子便渐渐暖和起来了。 此次卫岑和孟思凉都随行,阎罗殿交给了还不宜跟着颠簸的阿舒以及一众暗阁弟子留守,一行人扛着猪,带着酒,便徐徐朝琼山寨而来。 顾如许坐在马车中搓着手,时不时瞥兰舟一眼,他就坐在她对面,拿着一本医术翻看。 “有话直言。”他感觉到总有目光在他身上试探,遂问了句。 顾如许迟疑片刻,道:“眼下时局还有些混乱,要对付朝廷,于我们来说可能并没有多少把握,我的意思是咱们会不会太急了些?” 兰舟将书搁在膝头,看向她:“重翻宁国府的案子,无论什么时候,都难说有几分把握,若非你来信说我的身份可能泄露了,我或许会等到明年开春再行动,但如今看来,是等不了了。你是不是觉得司菀和长生殿只是在怀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我是裴君彦,你是顾昭,我们就能与之斡旋,徐徐图之?你可晓得凭你我那位姨母的心思,单单只是怀疑,也会将我们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她愣了愣,顿觉心虚:“你的意思是朝廷可能会杀过来?” “虽说目前没什么动静,此生阁那边也没有消息传来,但我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司菀其人,城府极深,如今还有长生殿为其做事,即便你我身在江湖,她也断然不会善罢甘休。”兰舟神色凝重。 “她儿子不是已经坐在国君之位上了吗?” “不,‘坐上’和‘坐稳’可全然不同,裴君怀的位子,是用顾家以及我母后的命堆砌起来的,楚京的权谋之争,处处云波诡谲,所谓高处不胜寒,司菀也很清楚,一旦宁国公案当初是靠着雷厉风行的手段才能在短短一月内了结的,其中的破绽一旦详查必定会有人发现端倪,此案若被重翻,顾家和我母后的冤情若能被洗雪,便是狠狠打了她的脸。若无其他皇嗣,即便心怀不满,裴君怀这国君之位,也动摇不了,但若是我回到了楚京,就两说了。” 流落民间的太子,他骨子里流的,可是大周天子的血,一旦真相昭然,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大统继承人。 那位费尽千辛万苦才将儿子送上皇位的太后娘娘,如何能置之不理呢? 况且阿昭还是青叶姨母的女儿。 他揉了揉眉心。 “怎么?”顾如许见他脸色不大好。 “没事,只是想起一些往事,有些头疼。” 他缓了缓,也喝了点姜茶。 顾如许撩开一截帘子,看了看外头,离琼山寨还有一段路,她不免有些好奇:“咱们这次去琼山寨取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兮兮的,一个字都不能透露?” “外头人多耳杂,你原本是晓得的,现在不妨猜猜?”他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 她思索片刻,歪着头问他:“你金屋藏娇啦?” “噗——咳咳咳!”他一口姜茶呛气管里,咳得面红耳赤。 “哎呀,藏就藏了嘛,这么激动作甚?”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他好不容易把这口气顺过来,没好气地瞪着她:“胡说什么,我几时金屋藏娇了!” “这不是你让我猜的嘛。”她耸了耸肩。 他清了清嗓子,言归正传:“那样东西于你我来说十分重要,此次取回后,我们大概许久都不会来这座寨子了,你若有什么话,早些对那些村民说,我们待到傍晚便启程回阎罗殿。” 闻言,她一愣:“为何取了此物,便不再来了?” “为了我们的安危,也为了琼山寨不要牵扯到无谓的争斗中去,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他叹了口气。 她沉思片刻,觉得他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 他俩都是朝廷钦犯,又树敌众多,若是因此连累了寨子里的人,确实不妥。 虽不知顾如许当年救下这个寨子,是因为善心还是只想给顾家人和先皇后一个灵堂,但她还挺喜欢这座寨子的。 宽厚善良的里正,唠唠叨叨的李大娘,热心的大牛二牛,还有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江湖中再多的纷扰,一到了这,就都抛诸脑后了。 没想到这种和和气气的场景,今日之后,便难得一见了,还真舍不得 “那今日便多做些好菜,同里正解释一番,待我们走后再让他知会其他人吧。”她笑道。 兰舟点了点头,默许了。 又走了一段路,脚边的哈士奇突然抬起了头,眼神一个劲儿地往她这边瞄。 她觉得它今日有些不寻常,便拍了拍它的头,暗暗问了它一句。 系统虽以哈士奇的形态离开了她的脑子,但她的想法似乎一直都能传达给它。 没一会儿,她脑海中传来了系统的声音。 “壮士,我刚刚收到一则主线消息,预知了将要发生的事。” 所以呢?你看到什么了? 她暗暗问。 哈士奇似乎十分犹豫:“可能要发生一件不太好的事” 怎么,天塌下来了? “不不不!”它连连摇头,为难地望着她,“其实这事儿您不知道也无妨,要不还是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顾如许额上青筋一蹦,一把揪住了它的尾巴。 你又想瞒我什么事?老实交代,不然我现在就把你挂外头! 直觉告诉她,这个坑爹货吞吞吐吐起来肯定没什么好事。 哈士奇看着自己的尾巴,不禁一哆嗦:“那我告诉您,您可一定要冷静。” 你说。 她已经没多少耐心了。 “沈虽白马上要出事了。” “什么!”她豁地站了起来,惹得兰舟看来一眼。 她赶忙干笑两声,重新坐了回去,一面捧着姜茶小口小口地抿,一面继续问。 你说那小子怎么了? 哈士奇苦大仇深地拧着眉:“其实根据剧情发展,男主一行人此时应当正在送一个神秘女子前往楚京的途中,经过颍州仓山时遭人埋伏,按正常发展,沈虽白为保护那神秘女子而负伤。” 她暗暗心惊。 可有大碍? 它陷入了迟疑。 哎呀你快说啊!挤牙膏似的急不急人! 她有些恼火。 它咂了咂嘴,磕磕巴巴地答道:“胸腹各中一剑还得断一条胳膊,可能还有点内伤,接下来半年,他可能都没法再拿剑了。” 顾如许的手猛然一僵。 “不过您别担心,沈虽白还死不了!只是要想重新拿起剑来,恐怕得费些功夫,男主嘛,你懂的,命途多舛很寻常” 我可去你的吧,胳膊都断了还“寻常”? 顾如许觉得自己的眉头开始发紧了。 中两剑,内伤,还断条胳膊,你大爷的!哪个龟儿子这么能耐,把堂堂男主折腾成这幅样子!她这个反派b一ss都没这么狠心,平日里交手,再生气还得兜着点儿,谁敢往太岁头上动土,对她的男主动手动脚! “是长生殿的杀手。”哈士奇尴尬地道出了下手的人的来历,“有四位甲等杀手堵截,剑宗遭了暗算,沈虽白实在独木难支,最后还被人劫走了马车中的人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哈士奇为难地望着她,“他命中该有这一劫,我晓得您生气,但您再着急也得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这并不属于任务范畴,您即便出手也并无好处,要是因此改了沈虽白的命数,更有可能招致灾祸,报应在您头上。” 闻言,顾如许陷入了犹豫。 她晓得此事是什么“命中注定”,男主这种生物,成长之路上总会有些障碍,也许他之后会凭自己的毅力再拿起剑来,也许这对于他来说,只是成为武林盟主的过程中一个需要迈过去的门槛 什么都知道,但是一听说他将要身负重伤,她这心都揪了起来。 舍不得——就是这么点舍不得,让她觉得特别难过。 她迟疑半响,还是抬起头看向兰舟,抿了抿唇,道:“那个我想出去一下,要不你们先去寨子吧。” “去哪儿?”兰舟看了过来。 “去处理一点事情,很快回来。” “翻过这座山坡便能看到寨子了,你此时离开,是有何等急事?” “这我能不能暂时不说?” “你若是不想说,我如何确定你的安危?”他皱起了眉。 她想了想,道:“我武功高强,只是出去一趟,你不必跟看孩子似的看着我吧?” “倘若我说不许去呢?” 她目光一沉,认真地望着他:“我非去不可。” 他沉默了片刻,放下手中的茶盏,叹了口气:“要去可以,傍晚之前必须回到琼山寨同我们汇合,我会等你回来再启程离开。” 她算了一下此去颍州的脚程,点了点头:“好!” 所幸颍州离琼山不远,从此处出发,翻两座山便能到,动作快些的话,傍晚之前赶回琼山寨保不齐还能吃顿晚饭呢! 他替她掀开了帘子:“去吧,早去早回。” 闻言,她立刻钻出了马车,到前头要了一匹马。 卫岑还觉奇怪,但看她如此着急,想必是有要紧事,遂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黑翎牵给了她。 顾如许翻身上马,挥鞭朝颍州的方向赶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毒果 兰舟缓缓放下了帘子,方才还含着一抹无奈笑意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吩咐继续往前走。 他静静地坐在马车中,看着小几上的两杯姜茶,而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炉子旁的哈士奇身上。 便是这轻飘飘的一眼,令哈士奇顿时感到这狭小的马车内凭空灌入一阵寒风,吹得它浑身一抖。 “你对她说了什么?” 它心头一紧,立马趴下去装傻充愣。 他冷笑一声:“装有何用?我虽然听不懂你说话,但你是个什么玩意,你我都心知肚明。” 此话一出,它背后升起一股子凉意,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它就知道,这小子是认得它的! “让我猜猜,你方才说的事,跟沈虽白有关吧?”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它。 哈士奇不由得后退了半步,朝他叫唤了一声,似在问他为何知道,又为何要放顾如许离开。 兰舟呵了一声:“要是能拦得住,我今日定会把她带去琼山寨,只是” 只是她方才的眼神,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她曾对他流露的失望,倘若他坚持将她叩在这马车中,再让她那般记恨他一回,他真的能受得住吗 “终有一日她自会明白,沈虽白不过是她命中过客,无论你同她说了什么,待她回来,便会明白,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撩开窗上布帘,望着山间那道愈发遥远的背影,她不顾一切地离开的样子,真像那时。 但这一回,他断然不会重蹈覆辙。 他眼中的执念之深,饶是身为系统的它都不禁为之一颤。 它终于明白为何一见着他便由衷惧怕了,这个少年,恐怕比它想象中知道得更多。 它担忧望向窗外,祈祷着顾如许能快些回来。 而此时,通往颍州的山道上,一队车马正徐徐前行,白衣玄袍的剑宗弟子负剑驭马,围着一辆灰棚的马车。 韩清在附近查看了一圈后回到队伍中来,与沈虽白并驾齐驱。 “前头可有异常?”沈虽白问。 韩清道:“只有几个樵夫,并无特别之处,也不曾见到什么贼匪,再走半日,便能看颍州城了。” 沈虽白点点头:“抵达楚京之前,不要掉以轻心。” “大师兄你这一路怎么都紧张兮兮的,我们难道不只是送宗主一位友人回乡吗?”韩清回头看了一眼,微微晃动的车帘全然遮住了坐在里头的人。 数日前,他们奉宗主之命,抽了几名办事牢靠的弟子随行,送宗主的一位故友去楚京,他见到这辆马车时,那位“故友”已然坐在里头了,他也并未放在心上。 但去往楚京最快的那条路是从芜州出发,沿管道过禹州,坐船过玉皇江,从曲州至楚京才对,但大师兄却偏偏选择绕道颍州和青州,从瀛水前往楚京西门,这都走了整整三日了,真不晓得为何要转这么大一圈。 那马车中的“故友”也不曾露过脸,起居都由大师兄亲自照看,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坐着个金枝玉叶。 沈虽白回过头,朝马车看了一眼,道:“马车中是位贵人,须得小心看顾,平安送往楚京,且不可声张。” 韩清一脸茫然:“什么贵人需要绕这么大一圈回楚京才成?要我说,还不如直接过玉皇江来得快” “不能走玉皇江。”沈虽白道,“玉皇江两岸皆有重兵拱卫,坐船过江太过显眼了。” 闻言,韩清惊了惊,凑上去问:“怎么,这位‘贵人’真见不得人?” “你只需知道,抵达楚京之前,她最好不要抛头露面,眼下对几个师弟也只宣称是我爹的旧友,休要探究为好。” 韩清听得一愣一愣,对那马车中的人愈发好奇了,但看沈虽白的脸色,方才的话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又打消了去掀帘子的念头。 “大师兄,我总觉得你从琼山回来之后,有些不一样了。”他看向沈虽白。 沈虽白侧目注视着他:“如何不一样?” 他沉思片刻,犹豫道:“该说是更稳重了,还是更有气势了” 沈虽白略一皱眉:“你想多了。” 他都如此说了,韩清也没有细问,只是近来他在几个师弟师妹们之间,听到一些传闻。 “大师兄啊”他干咳一声,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师弟我听说你打算向红影教教主提亲。” 沈虽白看了过来:“从何听说?” “自打你和恭仪郡主退了亲之后,庄子里私底下都议论纷纷,说你” “说我什么?” “说你鬼迷心窍,和魔教教主有一腿。”沈虽白的目光一沉,他登时怂三分,“我也只是听说来的啊!” 沈虽白默默地别开视线。 韩清赶忙追问:“大师兄,这不是真的吧?倘若是谣传可得尽快澄清才是!这么误会下去,于你声誉有损” “不是谣传。”他淡淡地堵住了韩清的话。 “什么?”韩清生平头一回疑心自己是不是宗规罚抄多了,以至于头晕耳鸣,听岔劈了。 于是,沈虽白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的确要去琼山向十一提亲。” 这一句可谓实锤,吓得韩清险些从马上栽下去。 “师,师兄,你可得想清楚啊!这是说什么胡话呢,你是堂堂剑宗大弟子,将来是要继承宗主的衣钵的,怎么能被魔教妖女迷了心智?” 闻言,沈虽白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她不是妖女,休要胡言。” 韩清就纳了闷了:“即便她从前也是剑宗弟子,但现在你二人可谓正邪不两立,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理由,让你不惜忤逆宗主,也要向她提亲?” “这同正邪并无关系。”沈虽白认真道,“韩清,人生百年匆匆过,总有那么一个人,无惧山高路远,亦或是颠沛流离,义无反顾,为你而来,在你懂得她都为你做了些什么之后,怎么还舍得辜负她?我不奢求天下人皆懂我,鬼迷心窍也好,误入歧途也罢,若是这歧途上有她欢笑如初,相伴左右,我愿披荆斩棘,也甘之如饴。” 这番话,韩清自始至终没有料到会从他的大师兄口中说出来,在他的印象中,大师兄一心只有剑宗,只有习武,儿女情长似乎总是与他不相称。然眼下,他说着他想娶的那个姑娘,又是何等的坚定不移。 他不禁怀疑,他们现在说得根本不是什么魔头,只是个被人放在心尖儿上,如珠如宝的小女子。 他的大师兄,这回好像真的动情了。 若是别家姑娘,他定然欣然赞成,且会绞尽脑汁为大师兄出谋划策,早日抱得美人归,但大师兄看上的,偏偏是为人唾弃的当世女魔头,这可如何是好? 韩清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规劝,他见过顾如许几回,连同小时候远远瞥见那次,这姑娘给他的印象落差着实太大了。 诚然这漂亮是挺漂亮的,不过日后要是争执起来,论武功,大师兄会不会吃亏啊 一筹莫展之际,后头一个师弟突然策马上前:“大师兄,韩师兄,咱们已经走了一夜了,能否歇一歇?” “在这?”韩清环顾四周,他们眼下在山间小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翻过这座山便是颍州地界了,他本想进了城再寻一家客栈落脚,也稳妥些。 但瞧着后头已经没什么精神头的师弟妹们,他也陷入了犹豫。 沈虽白权衡片刻,道:“去林中暂作休憩,将马喂一喂,半个时辰后启程前往颍州。” 闻言,那弟子面露欣喜,调转马头,将消息告诉其他人。 前头恰好有一篇林子,韩清便吩咐众人将马车围在中间,坐下来歇歇脚。 师弟妹们四处去找水了,没一会儿便有人带着水和果子回来,韩清和沈虽白将这四周查看了一遍,尽管只是歇半个时辰,沈虽白还是在周围拉上了丝线和铃铛。 马车中的人还是没有下车,众人私下里不由得窃窃私语,猜测这车中的“贵人”究竟什么来头。沈虽白拿了些水走过去,将帘子微微掀起一角。 “这有些水,您先解解渴。今夜便可抵达颍州城,城中有剑宗名下的庄子,可以好好歇上一夜。” 他将水袋塞了进去,又将帘子放下。 探出头去的韩清,只看到一只布满疤痕的手,转眼就被遮住了。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师弟妹们各自牵着马去附近吃些草,跑了一夜,马也累得够呛。 “大师兄,这果子味道不错,来尝尝吧!”一个师妹兴冲冲地跑过来,给他递了个果子。 沈虽白正在警惕四周,无心于此,便婉拒了:“我不饿,你拿去给师兄师弟们分一分罢。” 闻言,那师妹也只好将果子拿去别处分了。 过了一会儿,韩清叼着一只果子,走了过来:“大师兄,这果子还挺好吃的,我给你留了一个,尝尝?” 沈虽白的心思全然不在果子,他是这次前往楚京,唯一知情马车中坐着何人的剑宗弟子,长公主那封信寄到云禾山之后,不出所料,爹便吩咐将玉娘送往楚京。 玉娘的行踪迟早会露于人前,再留在犀渠山庄中显然不合适,凭长公主的身份,要想护住一个人,并非难事,难的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送入公主府。 只要玉娘平安回到楚京,日后必有大用。 他这一路都十分谨慎,避开了所有繁华之地,再走三日,便能抵达楚京,入城门时,倒是得再想个法子,瞒过盘查的禁卫军 “大师兄?”唤了几声都不见应,韩清只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沈虽白这才回过神来:“你方才说什么?” 韩清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一枚果子放在他手中:“杨师妹采回来的果子挺好吃的,只剩这一个了,我给你拿了来,问问你吃不吃。” 沈虽白看了眼手中的果子。 韩清嘀咕道:“不过这杨师妹也真厉害,我都没找到什么果子,她竟然摘了这么多回来。” 沈虽白眉头一皱:“韩清,你可晓得现在什么季节?” “冬天啊。”韩清猛然一怔,错愕地看着手中啃了两口的果子,顿觉不对。 这都小寒了,山间哪来的果子? 他二人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赶忙找到了正在喂马的杨师妹。 “杨师妹,这果子你是从何处摘的?” 杨师妹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问吓着了,看了看手中快吃完的果子,答道:“不算是摘的,这些果子其实是我在那边一间木屋里发现的,就摆在篓子里那屋子看着像是山中樵夫盖的,似乎并没有人住着,我瞧着挺可惜,就拿过来了,不过我留了一锭银子,可不是偷来的!”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他们果真瞧见了一间木屋,离得不远,但恰好是在银铃阵的范围之外。 沈虽白脸色一沉,一掌拍掉了她手里的果子:“韩清!让所有人都别吃了!这果子多半有问题!” 无人住着的木屋中摆着的果子,还是在这寒冬时节,杨师妹素来心思单纯,竟然就这么拿了回来! 韩清也意识到有诈,赶忙回去将那些果子夺了下来。 然而已经有几个弟子吃了。 “大,大师兄,发生什么了?”杨师妹一脸茫然地跟着他回到众人身边。 “方才吃了果子的弟子,把药吃了立刻坐下调息!”韩清给所有弟子发了解毒的药丸,命那几个弟子聚过来。 沈虽白站在马车旁,忽闻身后传来两声轻叩,便道:“您不必担心,只是以防万一,若是无事,我们便尽早启程。” ------题外话------ 搞事啦搞事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遇袭 那几个吃了果子的弟子虽有些不明以,但两位师兄的脸色都不大好,他们也就乖乖听话地坐了下来,凝神调息。 起初还一切如常,却在调至下丹田时感到一股阻力,将内力尽数化去,数次皆是如此。 不仅如此,其中似乎还掺杂了些许的毒,幸而已服下解药,只是要想将其尽数逼出,还需费些功夫。 “大师兄,这!”众人面露惊色。 韩清上前一一查探,脸色愈发难看:“大师兄,他们都中了毒,难聚内力,看来我们着了道了。” 话音未落,四周的铃铛忽然响了起来,众人顿时心头一紧。 “莫慌,退到马车周围来!”沈虽白当机立断。 众人便将马车和那几个已经中了毒的弟子围在中间,拔出佩剑,谨慎地望着四周的任何风吹草动。 沈虽白退到马车边,扣了扣木板,低声嘱咐:“您留在车内,情况不明,莫要露面。” 玉娘掀开车帘一角,点了点头。 铃声断断续续,然后便再没听见了。 “大师兄,是不是没事了?”一名弟子犹豫地问。 话音未落,便从林间飞出一道暗器! “小心!”沈虽白挥剑将其打开。 韩清见状,也吃了一惊:“所有人打起精神来!人就在附近!” 众人登时警觉起来,不消片刻,便感到杀气从四周漫了过来,数道黑影从树梢间闪过,紧接着暗箭齐发,虽已有防备,但如此多的暗器,即便匆忙挡下,还是有两名弟子被刮伤了胳膊。 看着四周一地的箭矢,能料想到眼下多半已经被包围了。 果不其然,从四面八方涌出的黑衣杀手,转眼间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大师兄!”韩清没想到这林子里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藏着这么多人,能在此截住他们,想必是早有预谋了。 沈虽白神色凝重。 本想借道青州,从瀛水坐船前往楚京,未免过于招摇,此次下山,只带了名弟子,一路都未曾出过差错,怎料在前往颍州的途中出了事。 这些人显然不是山匪之流,即便惊动了铃铛,也丝毫不惧,看来是有备而来。 眼下尚且不知他们的来头,不知是冲着剑宗来的,还是 他不动声色地朝马车看了一眼。 此处离颍州还有段路,即便放出信号,颍州那边也无从得知,眼下只能靠他们自己了吗 “韩清,护好马车,找到破绽便立刻冲出去,先带马车中的人赴往颍州。”他压低了声嘱咐韩清。 韩清点了点头,当即明白了他的用意。 无论这群人是冲着什么来的,都得以车中的“贵人”的安危为先。 从刺客中走出一名黑衣女子,黑纱蒙面,瞧不清相貌,但那双凤眸却生得十分好看,面纱之下,大约是个貌美的女子。 那女子从腰间抽出一柄青锋软剑,目光穿过一众剑宗弟子,落在了那辆马车上。 “把人留下,可饶尔等一命。” “你们是什么人!可知得罪剑宗有何下场!”一名弟子显然不服气。 凭剑宗的名号,江湖人士莫不礼让三分,这些人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设下陷阱坑害他们! 那女子轻笑一声,看了看正在一旁调息的几个弟子:“你们本就只有区区数人,中毒的已有四人,此毒倒不是什么能让人穿肠肚烂的剧毒,不过几个时辰内,无法运功罢了,失了内力的剑宗弟子,不过是些个花架子罢了,又有何惧?” “你!”韩清气急,却又无法反驳。 “竟借道颍州,青州,绕了这么一圈,剑宗还真以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吗?奉劝你们知难而退,把马车中的人交出来,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那女子咄咄逼人地盯着沈虽白,“沈少侠也不希望看着师弟师妹们为一个非亲非故之人送了命吧?” 沈虽白握着剑柄的手渐渐收紧。 护送玉娘前往楚京,是爹亲自嘱托与他的,便是韩清都不晓得事情原委,却被人事先得知,看来犀渠山庄中有内鬼。 眼下没工夫详查究竟是谁,这群人既然盯上了玉娘,必定是不愿让她顺利返京,多半与宁国公的案子脱不了干系。 幕后主使他能料想到几分,但无论是谁派来的次刺客,此次他都必须将玉娘送入楚京面见长公主。 “在下奉家父之命,护送贵人返乡,何人挡路,都断不能令贵人身陷危难,恐怕不能让诸位如愿了。”他毅然决然地举起了剑。 那女子不以为然:“沈少侠先别这么固执,以一人之命换你这么多师弟妹们的性命,难道还亏了不成?我接到的命令,是杀光你们所有人,不过今日有些乏了,便与你打个商量,你我既然都是奉命而为,何不各退一步?” “人命关天,岂是能左右权衡之物!一人性命与众人性命,孰轻孰重,何以定论,行的是草菅人命之举,何以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闻言,那女子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既然沈少侠如此不识好歹,且看看你护不护得住这辆马车!上!” 黑衣此刻一拥而上,剑宗弟子当即迎上,围着马车缠斗在一处! 与此同时,顾如许驭马离开了琼山,沿着官道策马狂奔了一个时辰,望见了颍州城。 她勒马停下,在城门下思索片刻,调转马头入城。 且说沈虽白与韩清等人在林中遭遇埋伏,重重包围之下,再好的武功,终究是是寡不敌众,既要护着马车,又要护着师弟妹,饶是沈虽白也分身乏术,拖得越久,约觉得情况不妙。 所有人聚集在马车周围,中毒的弟子被化尽了内力,只得单凭剑法为同门拦下几招。 玉娘坐在马车中,听着车外不断传来的打斗声,默默抱紧了怀中的粗布包袱。 她的性命不足惜,但她所背负的真相和冤情却断不能葬送于此,苟活了五年,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线希望,她必须回到楚京去,必须回去 她一合眼,便能看到荷华宫那场大火,她的主子,曾是那样好的一个女子,却落得个骨肉分离,葬身火海的下场!太子殿下下落不明,她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倘若殿下回不来了,她定要为他们报仇雪恨! 韩清一剑劈开一个刺客,在沈虽白的掩护下,总算杀出一条血路,翻身上马车,长鞭一甩,径直冲了出去! “追!”那女子一声令下,便有数名刺客紧随而去。 沈虽白欲拦,却被三名高手一齐拦下,那女子亦是毫不留情,身后还有渐渐难以支撑的师弟妹,如此局面自是独木难支。 “沈少侠武功高强,可惜没长个三头六臂,却如此自不量力!”那女子手中的剑使得十分刁钻,稍不注意便会挨上一回。 师弟妹们也都精疲力竭了,仅凭一股子蛮劲儿撑着,却也坚持不了多久,他拼尽全力护住他们,却也实在难以应付蜂拥而上的刺客,更不必说追过去帮韩清摆脱追兵,眼见着马车与紧随其后的刺客消失在林间,他也只能信韩清能尽快逃出生天,带着玉娘抵达颍州了。 师弟妹们此时都负了伤,杨师妹一度十分自责,觉得是自己带回来的水果害大家中了埋伏,才会陷入这般境地。 “他们是有备而来,即便你没有拿那些果子,也依旧免不了一场恶战。”沈虽白此时已经中了两剑,却无暇顾及伤口,紧盯着四周的刺客。 那女子似是看出他们已如瓮中之鳖,露出了一丝冷笑:“沈少侠若能听我一句劝,也不至于落得这步田地,怎么,想求饶吗?” “你做梦!”旁边的一名弟子虽然中了毒,却仍旧不甘低头,“我等剑宗弟子,怎会向尔等满腹阴诡之徒求饶!”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沈虽白亦是从始至终不曾动摇分毫。 “便是我等今日注定葬身于此,沈某也信天道好轮回,尔等的主子,多行不义必自毙!” 闻言,那女子目光一沉:“死到临头嘴皮子倒是厉害,今日我便送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宵小之辈去阴曹地府!” 她一挥手,刺客便再度冲了上来! 这群刺客似是看出眼下值得忌讳的唯有一人,遂打算先制住沈虽白。 刺客人多势众,即便其他弟子想上前帮忙,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只得各自应敌。 沈虽白感到胸腹处的伤口不断地涌出血来,几个回合下来,又撕裂了几分,他的脸色顿时白了下去。 “大师兄!”身后一名弟子发觉他的伤势,冲过来帮他挡下一剑,却又挨了一掌,喷出一口血来。 “你退后!”沈虽白拦住他,强撑着举起剑,与两个刺客缠斗在一处。 再旁观望的黑衣女子趁着他无暇顾及身后破绽之际,一掌打在他背上! 沈虽白即便察觉,也难以闪避,只得硬接这一掌,狠狠地跌了出去,撞在树干上,被震彻的五脏六腑钝痛不已,喉间一股甜腥上涌,禁不住咳得一手血。 那女子对自己背后偷袭的不义之举,没有丝毫的愧怍,遥遥望着他:“看来剑宗最得意的大弟子,今日要栽在我手里了。” “师兄!” “大师兄!” 不远处的剑宗弟子不由惊呼,想上前帮忙,却被刺客缠得分身乏术,数步之遥,却似天堑鸿沟。 而另一边,韩清驾车一路疾驰,身后刺客紧追不舍,他不敢松懈分毫,刺客却还是跃上了车顶。 他只得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执剑相抗。 之前那一口果子,虽中毒不深,但他的内力也涣散许多,只得凭着剑法与之纠缠。追来的两个刺客颇为狡猾,趁着他翻上车顶与其中一人交手之际,另一人便跳上车套冲入车内。 眼见一柄长刀刺了进来,玉娘下意识地举起手边垫子一挡!刀劈开了布垫,也因此偏了半寸,在她右臂上划了条口子。 韩清慌忙来拦,眼见一击不成,那刺客当即趁势夺过了缰绳,另一人抬掌将韩清逼下了车。 韩清大惊失色,立刻去追,却被身后的刺客阻拦。 跑出一段路后,他惊觉前面是悬崖,而马车是丝毫不停,这样下去免不了一场车毁人亡的惨案,刺客显然是打定主意要杀车中的人,他又急又怒,却着实赶不上搭救。 正当他以为自己不仅要辜负师兄所托,怕是也难逃一劫之际,凌厉的红光一闪而过,瞬间给他面前这个刺客来了个血溅五步!喷出来的血溅了他半身,月白的衣衫都给染得通红。 刺客甚至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便捂着喉咙倒地身亡。 他诧异地望着那把剑笔直地插在他面前,火红的剑穗挂在铜色的镂花剑柄尾端,如烈焰一般令人眼前骤亮。 这一招,他是断然不会认错的。 剑宗掌门弟子方能习得的剑招,凌虚剑意。 他诧异地回过头,不远处坐在马上的红衣女子,似从天而降,不期而至。 她丢出了剑之后,立刻调转马头,朝那辆飞驰的马车奔去。 黑翎本就是千里马,追上一匹还拖着车的马,算不得难事。 并驾齐驱后,她丢下缰绳跃上马车,刺客拔刀刺来,她侧身一躲,就势转身叩住刺客的手腕,将刀劈落踹开,而后接下一拳,反手一拧,刺客的手腕当即脱了臼,尚不及痛呼,便被她一脚蹬了下去! 她接住了缰绳,试图将马勒住,然为时已晚,即便,马车已经慢了下来,却离悬崖仅数步之遥,其实说停下便能停下的? 在韩清的惊呼声中,她当机立断,转身冲进马车,一把拉住玉娘,跳了出去,栽在崖边就地一滚!马嘶鸣着和车一并坠入了悬崖,听得人冷汗直冒。 黑翎停在她俩身边,蹭了蹭前蹄。 玉娘摔得发晕,爬起来后,才发现自己半截腿已经伸出了崖边,可谓千钧一发。 韩清冲过来了结了那个跌落马车的刺客,回过来看玉娘的情况,看清出手相助的女子时,他着实吃了一惊。 “顾,顾如许?”韩清诧异地盯着她,“你怎么在这!” 顾如许拉着玉娘离开了崖边,白了他一眼:“本座要是不在这,你还有命站在这咋呼?” 这话诚然说得无法反驳,但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要说是路过,这里离琼山可还远着呢,即便策马狂奔都得好几个时辰,未免太牵强了些。且她额上居然还有一层细汗,显然是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的。 “你该不会是专程过来救人的吧?”他迟疑地问。 顾如许一脸“你说什么废话呢”的表情:“难道本座吃饱了撑着千里迢迢来着遛马的?” 她的目光落在惊魂甫定的玉娘身上,韩清也同时认出了她。 他万万没想到,此次护送入京的“贵人”,竟是他和大师兄当初去黎州接回的哑妇玉娘。 顾如许也没料到救下的会是这女子,想当初在黎州救过她一回,今日竟在这又救了她一回,这哑女子倒是挺会招仇的啊。 “你们在这,沈虽白呢?”她劈头盖脸地问。 韩清陡然回神,面色一沉:“我们在林间遭伏,大师兄杀出一条血路让我带着马车先走,他和几个师弟妹们还在原处断后!那些刺客有备而来,几个师弟中了毒,凭大师兄一人支撑不了多久,我们得尽快回去帮忙!” 话音未落,顾如许便将玉娘往他那一推,翻身上马:“你护着这哑女,本座先去!” 问清了方向,她拔起地上的红影剑,立刻策马赶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谁敢动本座的金大腿! 林间。 在众多刺客轮番的围攻下,沈虽白等人终是陷入了艰难的胶着,沈虽白竭力护着身后已经无力再战的师弟妹,与数名杀手对峙,握着照霜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剑锋寒光浮动,覆着浑浊的血,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他晓得自己可能撑不了多久了,终究是一着不慎,酿成的苦果,只望韩清已经带着玉娘顺利脱身,只要玉娘入京,宁国府的案子便有一线生机,十一也不必毫无头绪地找寻线索了,或许用不了多久,便有骇人的真相昭然天下。 若能有如此结果,他死而瞑目。 没有人知道,甚至连他都从未想过,他欠那个女子何其之多,多到用一辈子都还不清 只是未能践诺,去琼山提亲,将她明媒正娶,却是憾事一桩。 但他今生所求,只是她能再度磊落于天地之间,俯仰无愧,若能再得一良人托付终身,便好了。 “咳”他强忍着内腑的剧痛,拭去唇角的血。 身后负伤的师弟妹们互相搀扶着,将希望都寄托于他身上。 “沈少侠还不服吗?你要护着的人,这会儿大概已经死了,眼下求饶无用,不如给自己求个痛快,也好早日轮回往生。”那女子手中的软剑沾满了鲜血,目光缓缓落在他的佩剑上,“这就是名剑照霜吧,我的主子命我杀你之后,将此剑带回,看沈少侠的伤势,今日是守不住剑宗的宝贝了。” 沈虽白的指节叩在剑柄上,渐渐泛出了青白,胸腹处的伤已经痛得没了知觉,还能站在这,几乎是凭着一股子不甘强行吊住了一口气,或许还能再撑几个回合,还手,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血顺着额角躺下来,染得眼前一片赤红,那柄青锋软剑如灵蛇般刺来,他抬剑一挡,掌风紧随而至,一掌拍在他胸口,他登时呕出一口血,连退数步,借着身后的树干,勉强站住,却是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大师兄!小心!”随着师弟妹们的惊呼,那女子再度逼了过来,直取他的右臂! 他有心相抗,却只结下一招,便已精疲力竭,撑了几个时辰,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轰鸣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嘶鸣,剑锋刺破皮肉,却并未感到任何疼痛,他吃力地抬起头,望见一只白皙的手拦在了他面前,死死扣住了剑锋。 红衣如火,烈烈似三千桃夭齐绽,腰间挎着那柄威震武林的名剑红影,显然是顾不上拔剑,先从马上跳了下来,这才拦住了这女子迎面一招。 她余光一扫过来,看见他身上的血和伤,顿时火冒三丈,握着剑锋,被划破了掌心也全然不放在眼里,一个箭步冲到了那女子面前,回身就是一脚! 饶是那女子反应过来,及时一挡,也遭不住她这上来就王炸的一脚,足足被踹出了数丈,才勉强把住了一旁的石头。 红影铿锵出鞘,剑锋所指,寒芒浮动,她的眼神仿佛能将眼前的人都生吞了。 “劳资的人都敢动!活腻歪了!” 此时此刻,无论是剑宗的弟子还是一众刺客,皆惊诧地注视着这个女子。 即便不认得这张艳绝天下的脸,也认得出她手中的剑。 踏血红梅顾如许,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竟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似的,没有丝毫征兆地冒了出来。 那几个剑宗弟子起初还颇为惊恐,刺客未去,又掺和进一个魔教教主,这可如何是好?然,看她替大师兄挡的那一下,多半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这魔头方才说了什么,大师兄怎么就成她的人了? 顾如许横剑护在沈虽白身前,瞧着这四下的刺客,这局势与银子所言相差无几,就连沈虽白身上的伤都被它一语成谶,幸而她拦下那一剑,否则他这条胳膊怕是得遭大罪。 诚然或许往后总会想出办法,或是渐渐痊愈,但有人要动她的金大腿,这怎么能行! 那女子挨了这一脚,五脏六腑都在绞痛,狠狠剜了顾如许一眼:“顾教主真是稀客啊,咳咳,怎么,念着往日的同门情谊,前来搭救吗?” 顾如许好笑地看着她:“本座因何而来何须告诉你?看你这功夫和行事作风,本座也大概猜得出你那显得发慌成天搞事的主子是哪一位,你若有命回去,替本座带句话,他要再敢动本座的人,本座追到天涯海角也跟他没完!” 她这一路跑得火气都上来了,结果刚到这,就瞧见一个打扮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人逮着她家男主欺负,乖乖,这哪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这都踩脸上蹦迪了好嘛! 掌心的伤刺啦啦地疼,她却觉得不先锤爆他们的狗头,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那女子咬咬牙,旋即命令道:“她只有一人,有何惧!杀了沈虽白和那些剑宗弟子,上!” 刺客们看着那红衣女子,犹豫片刻,还是冲了上去。 “你们还真敢上——?”本想靠着踏血红梅的名头吓得他们知难而退的顾如许,这算盘显然是没打响,既然没唬住,那就只能撸起袖子看看谁更能打了。 她挥剑冲了出去,不远处几个剑宗弟子就见那些刺客不要命地涌了上来,又跟下饺子似的被扇回去,混战之中,拴在剑柄处的那条红色剑穗,流光一般翩擦而过,他们这才算是头一回见识到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动起手来是何等可怖。 死在红影剑下的刺客越来越多,顾如许也渐渐感到了疲累,却还未到力竭之时,甚至还抽出空来拦住了朝那几个剑宗弟子攻去的数名杀手。 一招凌虚剑意,使得相当漂亮,饶是曾正邪不两立,他们还是不由得为之叫好。 眼见这样下去,再讨不到什么便宜,但主子的命令,不得不为,那女子沉思片刻,趁着顾如许忙于应付其他刺客之际,悄悄朝身负重伤的沈虽白靠近。 顾如许发现时,她已经到了沈虽白跟前。 此时的沈虽白莫说还手,连躲避都十分吃力,她心头一紧,一掌劈开挡在前头的刺客,朝那边奔去! 那女子站在他面前,举起了手中长剑,一剑刺了下去! 一道红影晃过眼前,剑是刺中了人,却不是沈虽白。 “十一”沈虽白吃力地支起身子。 她定神一看,却见顾如许来不及挑开她的剑,竟然硬是用自己的左肩扛了下来,剑刺穿了琵琶骨,血汩汩地往外流。 她吃惊之余,突然感到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低头看去,那把红影剑已捅入了她的左腹,想必是方才接下她的剑的同时,她也不甘吃亏,这一剑,真是刺得又快又狠,距离太近,她甚至连个反应的机会都无。 “咳!”她禁不住吐出一口浊血,又被顾如许一掌推开,强行拔出的剑,致使伤口处的血流得仿佛不要命。 身后所剩无几的刺客赶忙上前扶住她。 反观顾如许,也没落得好,推开这女子的同时,捅传她肩膀的剑被硬抽了出来,裂肉刮骨般的疼法,令她的脸色登时白了三分。 她拄着剑,捂住了肩上的伤,对她轻蔑地一笑:“就凭你也敢在本座眼皮子底下玩阴的?” 剑宗弟子们赶了过来,慌忙去扶沈虽白。 顾如许又道:“本座来之前,去了趟颍州,剑宗的援兵一会儿就该到了,你们是留下等死,还是趁早捡着自己的小命滚蛋?” 闻言,那女子吃了一惊,心道不好,若真如她所言,于他们而言,再纠缠下去,毫无胜算。 她心中恨极,怒视着顾如许,却又无可奈何,权衡之下只得咬牙切齿地下令撤退。 眼见刺客退走,顾如许总算松了口气,回过头来看沈虽白的伤势。 “把药吃了。”她取出一枚系统给的药丸,不由分说地往他嘴里塞,看得一旁的剑宗弟子都不知该不该拦,却见自家大师兄倒是半点疑心都无,这女魔头给的什么,问都不曾问一句,就咽了下去。 沈虽白伤得不轻,她想了想,又多喂了一颗。 “你怎么在这”他虚弱地问。 “本座听说有人在此处埋伏你们,吃撑了来看看。”她忍着疼,看向不远处正往回走的韩清和玉娘“敢情你们费这么大劲儿就是为了送一个哑女入京?” 沈虽白点点头。 “一会儿颍州那边的人便会过来接应你们,再急的事,也先疗伤。本座还有别的事,就先走了”她眼下没有心思细问,这哑女是什么来头她也不晓得,横竖她策马狂奔几个时辰,又不是来救她的。既然沈虽白已经脱险,她须得尽快赶回琼山寨与兰舟他们汇合,若是让人晓得她一个魔教教主跑来救了剑宗弟子,回头指不定江湖上又该传成什么样。她扭头冲那几个剑宗弟子呲了呲牙,“你们几个,忘了今日见过本座,不许四处胡说,要是被本座知道你们叽叽歪歪,嘴碎话多,本座回头一人下一剂药,让你们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听懂没有?” 那几人哪里敢忤逆她,连连点点称是。 “十一,你的伤”沈虽白瞧见她肩膀在淌血,欲起身查看她的伤势,却被她直接摁了回去。 “你可老实点吧!”她咬牙道,“本座都是皮外伤,不碍事,倒是你,就躺在这等颍州的人过来接应,休要胡来,本座好不容易把你救下来,你再把自个儿折腾废了,本座要被气死!” 她起身,看向韩清:“你照顾一下这小子,本座得走了。” 说罢,便扶着左肩,朝黑翎走去。 踏蹬上马,回头望见沈虽白面色苍白地望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无奈伤势太重,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见他想挣扎着起身,她摸出一枚小豆抡了过去,索性点了他的穴,让他昏了过去。 在韩清和一众弟子诧异的目光下,她策马匆匆离去。 回过神来,这一切倒像是梦一场。 “韩师兄,方才魔教教主真的来过吧”杨师妹一脸错愕,还疑心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女魔头怎么会来救他们呢,这简直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可是听说这顾如许十步杀一人,血染杨山谷,嗜血又凶残,怎会这么好心? 韩清看着已经被打昏的沈虽白,无奈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连他也搞不懂顾如许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先带大师兄去颍州治伤罢。” 如顾如许所言,没过一会儿,颍州陆川庄便派遣弟子前来接应,被踏血红梅堵着大门勒令之时,他们还不大相信她说的话,但当亲眼看见密林中遍体鳞伤的剑宗弟子以及遍地的黑衣刺客的尸体时,便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这些尸体上都是剑伤,有些出自剑宗弟子的佩剑,而另一些的伤口,却不像是剑宗所锻造的剑所致,但此刻也不是详查这些的时候,在韩清的解释之后,他们便立刻送伤患入城诊治。 其他弟子伤得还好,唯有沈虽白昏迷数日,伤得极中,又流了那许多血,却不知为何,奇迹般地保住了性命。 到头来,再无人提及那个仿佛从天儿降的红衣女子,就连她为何会来救人,又是从何得知他们遭逢危险,也都无从得知。 韩清书信一封,传回云禾山禀报,玉娘入京的事,不得不暂缓些时日了。 ------题外话------ 加更啦,此不刺激,惊不惊喜!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祸端横生 兰舟一行人抵达琼山寨,已近午时,里正放下吊桥,请他们入寨。 “见过公子,孟先生,卫护法。”里正恭敬地行了礼,却未见顾如许,不由一愣,“公子,教主怎么没来?” 兰舟道:“她有些急事,离开些时候,一会儿便到。” 他不知她去了何处,只知她保证过会尽快回来,故而只能如此搪塞一番。 闻言,里正会意地点了点头,将他们引入寨中。 村民们早早便起来了,在村头支了一口锅子,妇人家做腊肉,男子便架锅烧火做刨汤。 卫岑抬来的那头猪,恰好派上了用场,众人七手八脚给剁成了块儿,加了姜片和甜玉米,炖了一大锅。 小雪时节,这琼山寨中已然有了年味儿,十几户人家五十来口人,欢聚在一处,倒像是一家人般其乐融融。 李婶端来了红糖煮的姜茶,给大伙儿暖暖身子,山谷中要比阎罗殿暖和些,但看这灰蒙蒙的天,里正说,一会儿多半会下雪。 乡里乡亲忙得热火朝天,随行的红影教弟子也纷纷撸起袖子搭把手,卫岑也过去帮忙了,孟思凉站在兰舟身旁,看着这欢喜的一幕,不由感慨。 “今日之后,便许久不能来这里了吧公子打算何时与他们说?”他显然是知晓今日要来取什么东西的,正因如此,才不免担心村民们的反应。 兰舟目不斜视:“离开的时候告诉里正一人便可,你一言我一语的,反倒耽误时间。救下这座寨子的时候,本就没想着要将这些无辜之人牵扯进来,只说我们有要事,须得离开些时日,后会有期便好。话虽如此,也可能是后会无期” 毕竟他们要办的事,可谓孤注一掷,若是败了,便只有一死了。 “公子今日倒是有些伤感。” 兰舟笑了笑:“当今世上,知晓我和阿昭身份的人,屈指可数,我们的容身之处,也不过是这片山野,这些村民心思纯良,也不曾将我们视为邪教,还有人肯真心待我们这些无家可归之人,实在是件难得之事。阿昭也说过,既然救了,便不能再害了他们。” 他也希望多年之后,他们若还能活着回来,能与这些人再坐在一起吃个家常饭,忘却世间烦扰,豪饮一番。 “听闻你近来病了,现下如何了?”他看向他,随口问了句。 孟思凉干咳一声:“不妨事。” “可有给自己开方子调理?”兰舟看他面色不佳,欲给他把脉,他却不动声色地避了开。 “只是偶感风寒,过些时日便好了。”孟思凉笑道。 他如此一说,兰舟便不再追问了:“你随我来吧,阿昭不知何时才能到寨子,你我先将那样东西取回,以免节外生枝。” 孟思凉点点头,随他过去。 还是那间院落堂,门前扫撒的聋哑妇人远远望见他们,上前行礼。 他们径直走进佛堂,步入那供奉着十座牌位的灵堂,兰舟点了三炷香,先祭拜了一番,而后拨动墙上机关,灵堂内物什相继转动,竟如八卦阵一般斗转星移,片刻之后,牌位后面的墙上,开出了一间暗室。 二人举着一盏灯步入其中,暗室闭塞许久,就连呼吸,都能感到不适,点亮了墙上的蜡烛后,这才亮堂起来。 狭小的暗室中央,只摆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有一座铜铸的剑托,剑托上搁着的,却不是剑,而是一根用绸布裹着的细长之物。 兰舟上前取下,解开绳子,绸布滑落,露出一柄镶金的剑鞘。 游龙为雕,金玉为缀,繁复华美,不可逼视。 即便时隔多年,只需用丝布一拭,便再度大放异彩。 孟思凉走上前,看着这柄剑鞘,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五年过去,物是人非,唯有这剑鞘一如当年。” 兰舟面色凝重:“当年将其藏在这,还是阿昭的主意,没想到这间暗室,一关就是五年,它能重见天日,我父皇在天之灵,或许有一丝欣慰吧” 他将剑鞘重新包好,准备拿到马车上,待顾如许回来,便回阎罗殿。 “这些牌位如何处置?”走出暗室时,孟思凉望着那十座灵位问道。 兰舟略一犹豫,道:“暂且留在寨子里罢,待尘埃落定,再来安置。” 他们今后只怕就要四处奔波了,已故之人还是静候佳音为好。 与此同时,村民们正在村头忙活,忽然跑来几个孩子,告诉里正,寨子外头来了人,好像是顾教主和季坛主。 里正一怔,想起公子方才说过,教主出去办事,一会儿便到,想必是赶来了。 于是便招呼大牛二牛前去看看。 爬上高处,果真瞧见河对岸有一群红影教弟子,虽说有点老眼昏花,但坐在马上的二人,应当就是顾教主和季坛主了。 大牛二牛也看见了顾如许和季望舒的脸,登时欣喜不已。 “是教主和季坛主到了,快快快,将吊桥放下来!”大牛二牛欢欢喜喜地跑去放吊桥,里正走得慢些,带着孩子们跟过去。 “慢些慢些,仔细脚下,别跌跤”他无奈地叮嘱着。 这些孩子中最是活泼的便是青青了,一蹦一跳地跑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其他村民。 大牛二牛合力将吊桥缓缓放下,打开了寨门。 孩子们跟脱了缰的小马驹似的奔了出去,往顾如许和季望舒身边钻。 里正迎了上去,笑道:“顾教主,季坛主,你们可算来了,公子说您出去办事,小老儿还以为您赶不上午饭了,快些进来吧,一会儿便能开饭了!” “是啊是啊!今日是小雪,卫护法抬了一头猪来,大伙儿熬了一大锅刨汤呢!”大牛二牛兴奋地说着,“李婶还做了教主您爱吃的点心,刚出笼,还热乎乎的!” 一边说,一边引他们过桥入寨。 孩子们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其中一个小姑娘似乎不大高兴,一直皱着眉,另一人便问:“月月,你怎么了,教主来了不开心吗?” 唤作“月月”的小姑娘一脸纳闷地望着坐在马上的红衣女子的背影,咕哝道:“教主和阿舒姐姐每次来都会下马先抱我们的,这回怎么有点凶巴巴的” 诚然方才有一瞬间,她瞧见了教主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却没来由的感到背后发凉。 “教主是不是生气了呀”她不解地望了一会儿,回过头见紧随其后的红影教弟子也个个面色冰冷。 “教主这次带的人挺多啊,还都是生面孔,新来的弟子吗?”大牛茫然地挠了挠头。 二牛也不大明白:“一会儿让李婶多煮些饭吧。” 一行人齐整地步入了琼山寨,吊桥渐渐收起,里正带着他们继续往里走。 此时,青青已经跑到了村头,嚷嚷着教主和阿舒姐姐来了的消息,村民们登时面露喜色,合计着多做几个菜。 这消息很快传到了卫岑耳中,兰舟和孟思凉也恰好回来了。 “教主已经回来了?” “是啊,还有阿舒姐姐,带了好多红影教的哥哥叔叔们!村长说,要多做些好吃的!”青青答道。 “阿舒也来了?”孟思凉眉头一皱。 “季姑娘不是在阎罗殿养伤吗?”卫岑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闻言,兰舟也皱起了眉。 阿昭虽未言明去了哪儿,但去的方向,显然不是阎罗殿,即便回来也不会带上尚在养伤的阿舒才是,更不必说调动红影教弟子同往。 他略一沉吟,俯身问:“青青,你可有看清教主骑的是什么样的马?” 青青回想了一番,道:“好像是跟柱子哥今天穿的衣裳一样!”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他们望见李婶的儿子李柱,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红棕色的衣裳。 卫岑顿时一惊。 黑翎马如其名,通身如墨,连一根红毛都不曾长过,青青瞧见的那个“顾教主”,骑的定然不是黑翎! “公子,此事不对!”孟思凉心头一紧。 兰舟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当机立断:“卫岑,你带着村民去后山避一避,孟先生,你与我一同去看看里正和大牛二牛!” “是!”卫岑当即领命,下令所有村民放下手中的活,跟着他往后山走。 兰舟与孟思凉则朝着寨门飞奔而去。 寨前的吊桥刚刚收起,大牛二牛上前与那些红影教弟子勾肩搭背,熟络地以兄弟相称,见这兄弟没什么反应,还以为他们初来乍到,还没习惯,便笑道:“在这不必见外,当自家一样就好,教主和季坛主时常来这,大伙儿都不见外的!哈哈哈” 笑声未止,忽然感到一阵剧痛,大牛低头一看,却见一柄钢刀捅在了自己的肚子上,血汩汩地流着,他甚至都缓不过这个神,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红影教弟子”。 “哥!”二牛大惊失色,慌忙扶住他,“你作甚!” 还没等问出个所以然,后腰也挨了一刀! 血溅五步,受了惊吓的孩子们纷纷尖叫去起来,里正望着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大牛二牛,错愕地望向身后的女子。 “顾教主,季坛主,这是为何” “顾如许”坐在马背上,拔出了的并非他见了许多回的那把红影剑,而是一柄他从未见过的三尺长刀。 她的眼神漠然如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开口却不是顾如许的声音。 “我等奉命,剿灭私藏朝廷钦犯的乱党,交出钦犯,可饶尔等一命。” “你你不是顾教主!”里正吃惊地瞪着她,而她并未否认,一旁的“季望舒”缓缓撕下了脸上的人皮,竟是个男子! “憋了这一路,没想到如此容易就进来了。”他勾起唇角,望着里正,“不想吃苦头的话,便把人交出来,私藏逃犯,按大周律例,同罪论处” “什,什么逃犯这里没有逃犯!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除了四年前遭遇的那帮山匪,里正便再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了,这群人若是求财还好些,眼下看来,或许比当年的贼寇更为可怕。 “哦,嘴硬?无妨,你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我见多了。”他举起长剑,眼皮都没眨一下,便捅传了二牛的心口,可怜二牛连挣扎都来不及,便断了气。 孩子们吓得瑟瑟发抖,哭嚎不止,里正亦是浑身僵硬,哆嗦着求饶:“诸位好汉,这只是座寻常的寨子,怎么会跟逃犯有关,请诸位行行好,信小老儿一回,放过我们吧!小老儿在这给诸位磕头了!” 说着,他跪在了马前,一下一下地磕着,祈求这些人大发慈悲。 他万万没想到,竟有人敢假扮顾教主和季坛主,骗他们打开了吊桥,也怪他没有早些察觉,安逸日子过久了,竟忘了居安思危一说,实在糊涂! 马上的女子许久没有开口,正当他以为能侥幸逃过这一劫时,那女子突然手起刀落,一刀劈下了他的脑袋! 血淋淋的头颅滚在一旁,佝偻的身躯却还保持着跪地不起的姿态,可惜他如此诚心诚意地哀求,也没能换来一丝怜悯。 孩子们惊慌四散,哭叫着跑回村里。 “堂堂羽林卫参将,处决过那么多乱党,竟不忍心对几个孩子下手吗?”那男子好奇地望着她。 女子摘下了脸上的人皮,丢在一旁,冷冷地看向他:“一个江湖杀手,有何资格对吾等指手画脚,不过几个孩童,能逃多远?待找到逃犯,再杀不迟。” “你方才可还告诉这老头子,交出逃犯,可以活命。”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她眼中仿佛暗藏利刃,只轻轻瞥来一眼,便令人由衷胆寒。 “只是审讯的一种手段罢了,我所奉之命,是斩草除根,不留活口。”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囹圄 随着一声令下,扮做红影教弟子的三百羽林卫涌入了村子,与还没回过神来的村民们打了照面。 此次只为取物而来,故而兰舟他们也不曾带多少弟子同行,为防阎罗殿这等众之矢地被人钻了空子,半数以上的弟子,乃至暗阁都留给了季望舒。 却不曾想,被打得措手不及的,是琼山寨。 “卫岑!快把所有人带走!”见到马上的红衣女子的瞬间,兰舟的脸色就变了。 羽林卫参将宁青执,执掌半数禁卫军,麾下羽林卫自开国以来,一直是皇家私卫,便是楚京中都鲜有人知,她其实是司菀的人。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身份多半已经瞒不住了,能找到琼山寨,只怕不是从今日才开始盯着他们的。他不由想起从一月之前,便偶尔能感到阎罗殿外的异样,和时不时传来的视线,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立刻将剑鞘背在肩上,以方巾蒙面,与孟思凉一同为卫岑断后,同时设法送出一名弟子,回阎罗殿送信。 诚然这一来一去,多半得耽搁些时辰,但为今之计,也唯有如此了。 眼下还能寄以希望的,便是不知何时才会回来的顾如许,和他们这些显然寡不敌众的人。 冲入村子里的羽林卫,利索地将村子围了起来,为震慑村民,宁青执下令,先杀鸡儆猴,擒住了数位村民,当众斩下了头颅。 此举引来接连的惊呼声,方才逃回的孩童们也惊恐无状地钻进爹娘的怀抱,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里正的首级被高挂在木杆上,血顺着杆子滴下来,可谓触目惊心。 众人怒不可遏,但此时贸然冲过去,只有死路一条。 “交出朝廷钦犯,可饶尔等不死!”宁青执高声道,“如若顽抗,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村民们吓得聚作一团,男人们挡在前头,护住身后的妻儿,卫岑早已拔出了重剑,怒视着这些还穿着红影教弟子衣裳的朝廷鹰犬。 兰舟的身份,此处只有卫岑和孟思凉知晓,他们从未将这个秘密泄露给琼山寨的村民,自然无人知道该如何答复宁青执。 “我们从未见过什么逃犯!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可还有王法!”村民中有看不过眼的,站出来厉声呵斥。 这话将宁青执旁边的长生殿甲等杀手无音都逗笑了:“参将大人,这儿居然有人同您讲王法,真是有趣得很。” 宁青执神色淡漠地扫视着这一众百姓,他们显然是打算逃走却没想到她连通往后山的路都一并堵上了。 这座琼山寨,已成瓮中鳖。 “骨头硬硬是无用的,我迟早会将犯人找出来,你们是识趣些,老实把人交出来,还是跟我硬扛到底?”宁青执的话如擂鼓般震彻着兰舟的心。 他晓得,他们定是为他而来。 “公子,不要冲动。”孟思凉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拳头,劝道。 村民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也不会坐以待毙,纷纷拿起锄头菜刀,与之对峙。 “他们看来需要点提醒。”无音拿出一张画像,高高举起,“我们要找的,是这个少年,唤作哦对,唤作‘兰舟’,你们若是见过,便早些将人交出来,省得为一个非亲非故之人送了命。” 闻言,村民们俱是一惊。 兰舟等人亦是心头咯噔一下。 忐忑之际,一孩童望了过来,喃喃道:“娘,画上好像是” 他的娘亲当即捂住了他的嘴:“嘘,别说话。” 一阵唏嘘之后,里正唯一的儿子,李柱站了出来,看了看高悬于杆头的亲爹的头颅,颤抖着对宁青执道:“大人,草民好像见过这画像上的少年” 此话一出,四下一滞。 宁青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终于有了几分兴致:“哦?人在何处?” 李柱捏了捏拳,道:“他是红影教的小大夫,进山采药了。” “何时归?” “约摸一个时辰,也许就回来了,草民没跟去采过药,故而说不准,大人见谅。”李柱硬着头皮回话。 宁青执皱了皱眉,迟疑片刻,下令:“将这些人都带到村中宽敞的平地上去,找到逃犯之前,一个都不许离开这座寨子。” “是!”羽林卫领命,赶着村民去村东的空地,严密看守。 兰舟等人自然也被带了过去,众人挤在一处,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不少人都已认出画像上的是谁,却无一人招出兰舟的下落。 妇人抱紧自己的孩子,也不许他们瞎说。 兰舟疑惑地看向坐在一旁的李柱,问:“方才为何不告诉他们,我就在这?” 李柱看了他一眼,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在座的人,当初命都是你和顾教主拼死救下的,没有你们护着琼山寨,这些年我们的日子哪能过得这么舒坦?不管您是不是逃犯,都是我们的恩人,岂有忘恩负义之理?您当我们都是没有良心之人吗?” 兰舟心头一震。 这么多年,他自问从未将希望寄托于他人,除了阿昭之外,更是从未真正信任过任何人,仅仅是不愿讲无辜之人牵扯进来,琼山寨若出了事,阿昭定然也不会高兴,他不并未怜悯过这些村民,当初救人也只是因为阿昭是如此想的,他们却将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在一群羽林卫面前隐瞒他的行踪,这倒是令他始料未及的。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凭宁青执的聪慧,至多拖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还真难说。 “公子,这样下去不行。”卫岑道,“您的身份迟早会暴露,不如让属下和孟先生带您先离开,再做打算?” “后山也被羽林卫封锁,正门更难以脱身,如何逃?”兰舟神色凝重地打量着远处正襟危坐的宁青执,这并非他与这位羽林卫参将头一回交锋,五年前便是她率领羽林卫一路追杀,逼得他不得不与玉屏姑姑兵分两路,隐姓埋名,逃入民间。 拜她所赐,他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这个女子,不愧是司菀养出来的人,心狠手辣起来,令人恨得牙痒。 里正的头颅还被高高挂着,李婶看一眼,便不由得抹泪,心都要揪成一团。 “方才为了一碗姜茶,他还同我争吵了几句,怎么转眼这人就没了”此时此刻,她就算是想嚎啕大哭一场,都得憋着默默流泪。 李柱拍着她的背,宽慰着她。 青青也依偎在李婶怀里,似是也晓得眼下不可胡闹,紧紧攥着小拳头,不敢说话。 宁青执点了一炷香,计较着时辰,眼看着香越燃越短,李柱拖延时间的法子,也快不行了,众人也渐渐紧张起来。 “要我说,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护着妻儿老小杀出去!或可有一线生机”王婶子家的儿子有些坐不住了。 “不可冲动。”孟思凉道。 “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把兰公子交出去吧!” 这些人摆明不是善茬,连里正都被他们杀了,兰公子到了他们手里,还能落得好? 兰舟沉思片刻,道:“或许他们只想抓我回楚京,这里可是琼山,下山之前,再想法子救我出来,或许可行。” “先别急着定论。”孟思凉望着宁青执,陷入了思索,“宫里那位想杀你也不是一两日了,此次难保不会有诈。况且我并不觉得,交出你,这位羽林卫参将,会就此善罢甘休。不如试她一试” “如何试?”卫岑问。 他回过头,恰好望见身后屋中的桌子上,摆着他的药箱和银针。 “我有个法子,让人扮做公子去试探一番,若宁青执肯撤兵,我们再想办法在人离开琼山地界之前将其救回,若她出尔反尔” “便杀出去!”李柱接过后半句,眼中燃起了斗志。 兰舟想了想,觉得他所言的确有几分道理。 “但何人能担此重任,稍有不慎可能就回不来了”孟思凉陷入了犹豫。 “我去吧公子。”从人群中钻出一名红影教弟子,“无论如何,不能让公子涉险,属下愿意代行。” 孟思凉将他打量了一番,点点头:“身量年纪都与公子差不多,可以一试。” 眼下恐怕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眼下该如何易容?”兰舟问。 孟思凉指了指屋子里的药箱和银针包:“须得将箱子取来,我自有办法。” 说来容易,但要在前头一排羽林卫的监视下,取到药箱,何其困难。 “我们都太高了,一动便会引起注意。”卫岑为难道。 众人环顾四周,将目光落在了青青身上。 倘若由一个不起眼的孩童前去,或许能瞒过羽林卫和宁青执的眼。 李柱心领神会,低头拍了拍女儿的头,低声嘱咐:“青青,你蹲下来,悄悄去那间屋子里,将那只箱子给这位叔叔取回来,可好?” 青青有些茫然,看了看那只箱子,点了下头。 李柱便小心翼翼地将她藏在身后,让乡亲们挺直背脊,作为遮掩,送青青过去。 青青平日里就是个鬼灵精,眼下便躲在乡亲们身后,小心地爬进了后面的屋子里,蹲在桌子旁,抓住垂下的一截带子,一点点把药箱拽了下来,稳稳接入怀中,而后又猫着腰原路返回,将箱子交给了李柱。 “做得好,青青。”李柱转而将箱子递给孟思凉。 前头的红影教弟子围了起来,遮住了孟思凉的双手,在羽林卫的眼皮子底下,开始为一人乔装易容。 孟思凉不愧是萱谷毒仙,即便只看几眼,也能十分顺畅地改变一个人的骨骼面貌,一张人皮面具,在他手中可谓栩栩如生,覆在那名弟子脸上后,就连兰舟自己,都觉得像是看着镜中的自己。 “公子,将您的外袍给他吧。”卫岑见差不多了,便对他道。 兰舟将袍子给了这弟子,嘱咐他多加小心。 那弟子点点头,猫着腰挪到了离他远一些的地方,才缓缓地站了起来,在那炷香燃尽的瞬间,他高声喊道:“不必为难这些无辜村民了,你们要找的人是我,我跟你们走,放了这些人!” 宁青执看了过来,拔高了声音:“将他带过来!” 两名羽林卫上前,将他押到她面前。 “你就是兰舟?”宁青执眉头紧锁,细细地打量着他。 无音在一旁照着画像比对了一番,点了点头:“的确是他。” 宁青执注视着这个“兰舟”,沉默了许久,另一边的卫岑等人不免为之揪心。 “看来你还算识趣。”宁青执道。 “兰舟”咬紧牙关,怒视着她:“这些人都是无辜的百姓,既然我已经站出来了,你放他们走!” 闻言,宁青执冷笑一声,朝那边的村民看了一眼,又重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的寂静之后,她手中的长刀便捅穿了他的心肺! 兰舟目光一沉,险些要站起来。 卫岑的双手亦紧握成全,愤怒之余暗自庆幸,此去不是公子本人。 假扮兰舟的弟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喷出一口血来,轰然倒地。 宁青执握着刀,眼中没有一丝迟疑,即便被血溅了一身,也未曾多看一眼。 “宁某奉皇太后懿旨,送殿下上路。” 轻飘飘的一句,仿佛刚刚倒在她刀下的,不过是一口牲畜。 阶下之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她转而看向远处的村民,在众人惊愕的怒视下,她缓缓抬起了手臂,一声令下。 “包庇朝廷钦犯,按律视为同罪,就地格杀。” 此话一出,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浇得人骨血冰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孤注一掷 一声令下,羽林卫手中刀枪瞬间便齐刷刷地指向了村民。 “公子!”卫岑当即握紧了手中重剑。 “果然是为了引出公子”孟思凉面色凝重,“看来只有杀出去了。” 一旁的李柱心领神会,向四周的村民递了眼神,众人不动神色地握紧了手边能充作武器的棍棒菜刀,眼下的局势,这些人恐怕从一开始就打算永绝后患,将这个秘密就此埋葬在琼山中,除了孤注一掷,已别无他法。 兰舟亦拔出了腰间佩剑,压低了声音:“卫岑,孟先生,你二人护着女眷和孩童,一会儿无论谁先杀出去,都莫要回头,立刻去找阿舒。” “不行。”孟思凉郑重道,“你身边必须留个人,卫护法与众弟子护着女眷孩童,我留下。倘若你出了事,教主和阿舒他们这些年所做的都白费了。” “孟先生说得对,以公子的安危为先。”卫岑附和。 看着渐渐逼近的羽林卫和宁青执,兰舟咬咬牙:“搏一回罢。” 羽林卫冲了上来,兰舟下令群起反抗,兵戈相接,一时间混作一团,村民们群情激奋,无论是为了恩人还是为了自己的妻儿老小,今日便拼个你死我活。 宁青执冷笑一声:“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她手执长刀冲了上去,与兰舟交上了手。 一时间,琼山寨中厮杀震天。 村民皆非习武之人,怎可与骁勇善战的羽林卫相抗,全凭着蛮劲儿刀砍棒杀,气力也终有有耗尽的时候,即便卫岑和红影教的弟子竭力保护,村民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死在羽林卫的金刀下。 为今之计,只有边打边退,以屋舍作掩,先将孩子藏了进去,女眷们也不甘坐以待毙,纷纷抄起菜刀,扁担,连箩筐都抡了出去。 然于羽林卫而言,这些不过是负隅顽抗,他们手中的人命早已不计其数,如何会在意几个村民的死活? 强撑了一番,众人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台阶上,门槛边,处处横尸,血顺着石缝蜿蜒成溪,昭告着今日又有多少人痛失至亲。 卫岑等人杀红了眼,羽林卫却似是杀不尽的鱼虫,不断地涌上来,饶是武功高强也非金刚不坏之身,不消多久,卫岑也负了伤。 粘稠的血粘在重剑的刃锋上,缓缓地淌下来,不断有人在身边倒下,人命如草芥,甚至都无人能为其收敛。 灰蒙的天,仿佛为见证人间的凄怆,一场雪悄然而至。 与此同时,正在归途中的顾如许一路颠簸,肩上的伤撕裂了数回,疼得实在受不住了,只得勒马停下,撕了两条衣摆,先给扎了起来,将血止住,抬起头却见白雪飘落,随风漫天飞舞,不由得愣了一下。 伸出手,数片细雪落在掌心,化开一片沁凉。 “下雪了啊”她喃喃。 这可是自她穿越到这个时空,见到的第一场雪,一年光阴,恍恍惚惚竟然就要过去了,事儿没搞出几桩,反派b一ss的路子倒是愈发跑偏了。 她叹了口气,看向自己肩上的伤。 这下可好,一会儿回去该怎么解释?被那小子看见她被人捅了,必定刨根究底,解释起来麻烦得很。 啧,不然一会儿从后山溜进去吧,让思凉过来悄咪咪地上个药? 她纠结地摇了摇头,望着不远处的琼山,一甩鞭子:“驾!” 入琼山的时候午时已过,她觉得这会儿兰舟他们多半已经跟村民们吃完午饭了,虽不晓得可有到申时,不过算算脚程,晚饭至少还能赶上吧 她加快脚程,朝琼山奔去。 入山后,雪便下大了,虽有树木遮掩,这风刮在脸上,还是刺啦啦地疼,爬到半山腰时,她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停了停,回头看了眼。 就见一队人马从远处策马而来,那方向,好像是阎罗殿。 跑得近了,才看清来人,竟是季望舒。 季望舒远远瞧见她,也吃了一惊,急忙勒马:“教主,您怎么会在这?您一早不是同公子他们一起去琼山寨了吗?” “本座另有一事辄待处理,故而离开了片刻。”去颍州救人的事一两句也说不清楚,顾如许敷衍了一句,转而问她,“你应当在阎罗殿养伤才是,这是要去哪?” “琼山寨。”季望舒面色凝重,手中还握着一封信,“公子传书,寨子出事了。” 此时的琼山寨中,已然乱成了一片,卫岑护着身后的孩童女眷,无论杀上来多少人,都拼死挡回去,身边还能站着的弟子越来越少,他们离兰舟和孟思凉也愈发地远,眼看着兰舟被那宁青执纠缠得难以脱身,却无暇过去帮忙。 能统御三千羽林卫,宁青执的武功与胆识,绝非浪得虚名,即便孟思凉在旁相助,二人也应对得十分吃力,身后的羽林卫总是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攻来。 对他们而言,可不会讲什么堂堂正正的江湖规矩,也绝不会在意背后偷袭是否卑鄙,他们只知军令如山,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心存恻隐是最为愚蠢的。 孟思凉武功不高,只得以毒应敌,为兰舟守住身后,然独力难撑,拖得越久,越发吃力。 “公子,这样下去不行,我们迟早会守不住!”他对兰舟喊道。 兰舟咬牙架住宁青执的刀,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琼山寨虽易守难攻,但狼已入室,要想杀出去,亦是难上加难。何况凭他们的兵力,与羽林卫交手,形同螳臂当车。 宁青执咄咄逼人,招招直取要害,即便拼尽全力,也不过自保。 孟思凉所言不错,再拖下去,他们都得死在这。 孩子们的哭声从起初的嚎啕,到惊恐万分的呜咽,最后都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有几个看着自己的爹娘死在羽林卫刀下,大哭着跑出去,卫岑在后头喊,却没能拦住,眼睁睁看着他们倒在了金刀之下。 愤怒与恨意令他双目通红,手中重剑飒飒生风,恨不得将人拦腰劈成两截! “这些畜生!怎么能连孩子都不放过!”李婶气得眼泪直掉,紧紧搂住了怀中的孙女,生怕她也落得这等下场。 但眼下的局势,他们不知还能不能等到季坛主带人来援,教主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四年前贼匪杀入寨子的场景仿佛又重现了一遍,好不容易安逸下来的日子,再度陷入了担惊受怕。吊桥已经升起,去路又被羽林卫堵住,他们已无处可逃。村中男子将能用上的都用上了,连窗下的柴火也作石头砸了过去,但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这悬殊的兵力,靠着一腔热血,怎么能胜?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多了去,除了咬牙挺着,又能如何? 宁青执的金刀当头劈下,兰舟险险避开,哪成想她突然刀锋一转,侧劈而来,他避而不及,右臂被豁开一条四寸场的口子,血染红了白衣,痛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时候将脸蒙住,着实可疑!” 金刀突然向上一挑,直逼他面门!兰舟向后一仰,趁势连退数步,还是被刀锋划破了面上的布帛! “公子!”孟思凉银针齐发,逼退宁青执,挡住了兰舟的脸。 兰舟一把扯下已经不能再用的布,从怀中摸出一张银面具戴上,他的身份倘若被宁青执识破,之前所做的试探形同白费。 宁青执眉头一拧:“如此见不得人,我倒要瞧个仔细了!” 说罢,她便抄起金刀冲了上来。 兰舟一把推开孟思凉,再度与之交手。 羽林卫渐渐包围了上来,将还活着的人逐一逼到了一起,横冲直撞者,就地格杀。在他们眼中,早已将他们视为乱臣贼子,而非无辜的大周百姓。 随行的红影教弟子,转眼间只剩,卫岑他们也有些吃不消了,雪越下越大,如利刃般剐在他们身上,仿佛往伤口上又添了一把盐。 “这样不行”李柱额上渗出了冷汗,“公子,季坛主何时能到是?” “阎罗殿那边应当已经收到字条了,应当在来的路上。”兰舟捂着胳膊,低声对他道。 “一会儿季坛主来,须得有人放下吊桥,我去寨门那边等!”李柱道。 “你一人去太危险!” “留在这也没法带着孩子们逃出去!”李柱环顾四周,“我熟悉这附近,一定能绕过去的,待季坛主带人赶到,大伙儿就有救了!” “公子,柱子说得对,教主不知何时才能赶回来,眼下只能指望阿舒及时赶到了。”孟思凉收紧了拳,“赌一把吧。” 兰舟犹豫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你可要小心。” 李柱会意,看向李婶:“娘,儿去去就回,您和青青可要撑住!” 李婶心中万分担忧,但即便不舍,她也晓得他若不去,这儿的人便只有等死的份儿,只得万般无奈地抹了抹泪:“要平安回来啊,青青已经没了娘,可不能再没了爹” 看着躲在李婶怀中,吓得想哭又不敢哭的女儿,李柱不由得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青青,乖乖听话,等爹回来。” 青青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点了下头。 李柱借着他人掩护,谨慎地退到人群后,趁着羽林卫一时疏忽,穿过身后的屋子,跳窗朝寨门跑去。 此时的宁青执已失了耐性:“刁民就是刁民,如此不识抬举,你们不交出逃犯也无妨,待杀了你们这些刁民,将这穷山恶水一把火烧个干净,那逃犯也活不了!” 闻言,众人心头一紧。 “公子,这可怎么办”李婶搂着青青,不住地发抖。 兰舟手中的剑滴着血,已经不知究竟杀了多少人,羽林卫却还是占据上风。 “杀出一条血路,往后山跑”今日多半是没法全身而退了,能救几个算几个罢,“上!” 众人朝着羽林卫最为薄弱之处冲了过去! 宁青执高声下令:“杀了他们!一个不留!”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夫人使不得》,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血染人间 天色愈发地昏沉,飘下的雪与地上的血融在一处,渐渐冰凉。 卫岑小腹处中了一刀,还在竭尽全力地护着身后的几个女眷和孩子,最后一个红影教弟子也倒下了,他们的胜算愈发渺茫。 “咳!”兰舟身中数刀,宁青执与无音联手,他与孟思凉早已精疲力竭,再战,只有死路一条。 直到这个时候,也没有一人将他招供出去。 他生平头一回,感到了亏欠于人的不甘。 一条狗风雷电掣般穿过羽林卫的重重包围,朝他们奔来,磕绊了数人,竟是横冲直撞出一条血路。 狗冲他们吠了一声,兰舟这才想起,好一会儿没见着它了。 哈士奇咬住他的衣袖,将他往外拖。 “它这是”孟思凉一愣。 “应当是让我们跟它走。”兰舟道。 孟思凉环顾四周,为难道:“可若是带着村民,我们一个都逃不出去。” 哈士奇不动弹了,呆呆地望着他,似是在等他下一个决定。 兰舟的手渐渐收紧,看向宁青执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宁青执收了金刀,斜了无音一眼:“本官乏了,剩下的就交给你。” 闻言,无音不由好笑:“参将大人可真是心胸豁达,这人可还没抓到呢,就有如此闲情?” 宁青执朝那混战处望了一眼,平静道:“这座寨子三面皆是断崖和江水,平日里要靠着一座吊桥方能进出,你只需派人守住吊桥和通往后山的那条路,这人只要在这,便插翅难逃,实在找不出了,也无需浪费时间,将整座寨子烧成灰,他还能活命不成?” 无音唔了一唔:“参将大人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 他的目光落在那群村民身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殿主虽未言明此次要找的逃犯究竟犯了何罪,看这阵仗,想必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吧?参将大人可有头绪?” 宁青执目不斜视:“你是嫌命长吗。” “哦?何出此言?” “祸从口出,我若告诉了你,为了我能多活些时日,便只好再杀了你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只这么轻轻一瞥,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公子,您快走吧!”李婶怕他犹豫不决,只会被他们拖累,颤抖着对他道,“您放心,便是死,我们也绝不会说出您的去处,您别管我们了,再不走,一会儿他们发现之前被骗了,定会杀了您的” 她晓得,凭兰舟和孟先生的武功,即便赢不了,想要脱身也并非难事,若不是为了护着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们早就硬闯出去了。 正因如此,她更不忍看着救命恩人殒命于此。 他们能活到现在,全是仰仗教主和兰公子平日的照拂,如今也到了他们报恩的时候了。 “公子!快走!”眼见那些羽林卫围了上来,孟思凉一把扣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将他带走。 另一边,无音望着二人一狗冲出重围,眉梢一挑:“有人逃出来了,参将大人还打算就这么作壁上观?” 宁青执望着兰舟一闪而逝的侧颜,忽然觉得有些眼熟,目光一沉,当即下令,命一队人马追了过去。 哈士奇一路狂奔,难得一回迅猛如狼,竟然真带着他们杀了出去,待停下脚步,才发现站在了佛堂门前。 它冲着佛堂汪了一声,藏在佛像后的女子慢慢地站了起来,望着他们。 “茹姨?”兰舟吃了一惊。 茹姨瑟瑟发抖,还是为他们打开了灵堂的门。 孟思凉朝门外张望,眉头紧锁:“公子,您得藏起来,一会儿追兵过来,只怕更难脱身。” “藏起来?藏去何处,这等局势我应当与你们一同想办法杀出去,苟且偷生算个什么!”兰舟厉声呵斥。 五年前荷华宫中,他已经逃了一次,难不成五年后还要再重蹈覆辙? “公子!”孟思凉喝了一声,转身走进灵堂,打开了暗道,一把将他推了进去,“这间暗室本是用来藏那把剑鞘的,没想到还能保公子一命,倒是不亏。您就藏在此处,我与卫护法还能再撑些时候,待阿舒和教主赶到,自会来救您脱身。” “不行!”兰舟咬牙切齿,“至少去把那几个孩子带过来” 孟思凉毅然摇头:“来不及了,追兵转眼就到,带着孩子一来一回,谁都活不了,公子,谨记您的身份和责任,这天下终会乱,您已经和教主,和阿舒林煦忍了这么多年,怎能在此功亏一篑!请您务必以大局为重!” 兰舟陷入了犹豫。 他说得没错,好不容易走到今日,五年都忍过来了,在这里败了,无论是他的母后,还是顾家九族,可就都白白蒙受千古奇冤,九泉之下,何以瞑目! 趁着他迟疑之际,孟思凉将哈士奇也一并丢进了暗室,而后立刻关上石门。 桌椅斗转,机关偏移,兰舟吃了一惊,一拳砸在石缝上怒吼:“孟先生!孟思凉!你把门打开!” “对不住了,公子。”孟思凉看着最后一点缝隙合拢,一掌震碎了墙上的机关,如此,一时半会儿,便无人有本事打开这间暗室了。 无论火烧还是水淹,只要公子还在暗室中,定能活着等到援兵到来。 “茹姨,将门锁上。” 茹姨心领神会,重新将三把锁挂在了灵堂门上,将钥匙埋进了香炉中,似是已然明白自己今日难逃一劫,反倒平静了下来。 孟思凉走出了佛堂,望着渐渐逼近的羽林卫,忽然感到心口一阵闷疼,捂着嘴轻咳一声,便是一手的血。 他一怔,下意识地撩起衣袖,看了一眼,那条前几日在道肘窝的青黑细线竟然在短短数日内,蔓延到了肩膀 他忽然想起师父那时,好像也是这般,越到最后,毒侵入心肺的速度就越快。 好好的一个人,几夕之间,便如重病缠身,虚弱不堪。 此毒本就得小心养着,而他,前不久才为了阿舒动了真气。 他苦笑一声,默默将衣袖放下,不知怎么的,到了这个时候,反倒释然了。 人终有一死,不过早晚,纠结于此,也并无用处。 倒不如搏一场。 他抽出了腰间软剑,自师父死后,他便再不曾用过剑了,今日,便那这些无心之人的血重开剑锋。 且说顾如许和季望舒一路飞奔,赶赴琼山寨,季望舒将信中所言都同她说了,顾如许万万没想到,有人会趁着她去救沈虽白之时,对琼山寨下手。 信中提及羽林卫,竟还有长生殿的杀手,她不知去向,兰舟竟被逼得命尚且带着伤的季望舒快马加鞭赶来,何等危急可想而知。 一路上,她脑海中不断盘旋着系统对她说的那些什么气运,天命啊之类的话,心中暗暗祈祷老天爷可别在这时候同她开这种没边儿的玩笑。 “我们平日里与寨子之间的往来已是极为小心,朝廷怎会知晓公子今日的行踪?”季望舒一面驭马一面思量此事。 顾如许不由想到了前些日子总感觉到的那股视线,心头咯噔一下:“不好,阎罗殿被盯上了,他们就等着下手的这一天,兰舟和村民们的此时怕是已经和他们交手了,快走!” 他们策马狂奔,抵达琼山寨寨门前时,高塔上空无一人,吊桥也不见动静,隔着江水,她们无法到对岸去。 “教主,怎么办?” 顾如许略一沉思,当机立断:“放烟雾弹!” 季望舒立即领会她的用意,取了一支烟雾弹来,将其放出,红色的烟雾在半空中炸开,蜷作浓烈如火的一团。 而此时寨门边,李柱已经被察觉到的羽林卫士兵逼至墙边,无路可退,他不经意望见了寨门外的红色烟雾,不由一惊。 虽不认得这烟雾何意,但此时会出现在门外的人,极有可能是援兵。 他看着面前锋利的金刀,一咬牙,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顶着刀口撞翻了数人,腹部也中了好几刀。此刻,他已顾不上疼,朝着拴着吊桥的绳索冲去,一把攥住了绳结! 羽林卫见状,挥刀便刺!他后腰又连中两刀,强忍着剧痛,他死死咬住了绳结,本该凭两人之力才能放下的吊桥,他一手拉住了绳子,愣是用另一只手和牙,解开了这个结。 背后再中一刀,他吃痛地松开了手,吊桥笔直地向对岸倒去,木头捆在一处的桥梁,可经不起这样直挺挺的一栽,在它被砸成几段,坠入江中之前,李柱拼了命地拉住了绳子,口中含着浊血,双目发红,顶住了背后的刀子,将吊桥安然放下。 “桥放下来了!”季望舒喊道。 “冲过去!”顾如许猛一甩鞭,率先朝着那扇还没打开的门直冲而去。 季望舒忙命众弟子紧随其后。 门内的李柱拼尽最后的力气,将寨门打开,自己也栽倒在金刀之上,被刺穿了心肺。 耳边一片嗡响,他听见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浑浊的眼前,那道明艳的红影终于到来。 他不由得想起了四年前,她好像也是这般策马狂奔而来,仿佛从天而降的神仙,拯救他们于水火间。 今日,能再度得见她赶来,实在三生有幸。 他们的恩人,明明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她披荆斩棘而来,做了他们的盖世英雄,那些骂名,他们便都当是一场笑话了。 冲入寨中的顾如许,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被数把金刀穿心而过的李柱,鲜血淋漓地倒在那,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她的整颗心顿时揪了起来。 季望舒的火气也瞬间直冲天灵,腕上的夺魂弦刹那射出。 “救人!”顾如许一声令下,红影教弟子蜂拥而入。 红影剑出鞘,顿时血染当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踏血红梅 顾如许从未如此愤怒过,眼前奄奄一息的李柱,远处已经燃起的火光,都令她失了理智,只想剁了这群王八羔子! 凭这几个羽林卫,岂是对手,季望舒回过神来时,剩下的羽林卫已尽数倒在了红影剑下。 “教主,他还有气!您快来看看!”一个弟子半跪在李柱身边,将他托了起来。 顾如许和季望舒快步走了过来,俯身查看他的伤势。 季望舒看着他身上的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教主伤得太重了,即便此时送医也怕是回天乏术。” 顾如许翻出了系统给的药,往李柱嘴里塞了一枚,却发现毫无用处。 李柱不断地咳出血来,脉搏也渐渐微弱下去。 “为何没用”顾如许错愕地看着李柱,不甘心地又喂了一枚,依旧如此。 诚然那坑货系统好像说过,这药是给沈虽白用的,但怎么会别人吃了就不行呢,难道李柱这种排不上男一男二的人,连一点挂都开不起来吗! “教主,没用的,他已经不行了”季望舒拦住了她要给他喂的第三颗药。 当初学毒的时候,听闻医毒乃同源,故而她学过一些医术,李柱的伤势太重,能替她们打开寨门,亦是极为不易了。 “顾教主”李柱吃力地抓住了她的衣袖,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他们要抓兰公子,要杀光寨子里的所有人兰公子,孟先生,还有卫护法快撑不住了快救救” 话音未落,人已断了气。 那双死不瞑目的眼,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季望舒看着她眼中的杀意如烈火般燃了起来,轻轻合上李柱的眼皮之后,她握着红影剑,起身上马,率领他们冲入了村子! 被关在暗室中的兰舟,此时已渐渐适应了黑暗,望着紧闭的石门与空无一物的四壁,愈发焦虑。 以羽林卫的能耐,凭孟思凉和卫岑根本抵挡不了多久,这座山寨恐怕转眼间便会成为尸山火海,寨门已闭,眼下谁都不知道援兵何时会来,没有援兵,他们的处境与等死无异。 孟思凉将他藏在这,只怕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低下头,看见一旁的哈士奇,目光顿时沉了下去,一把揪住它的后颈肉,将其提了起来。 “你究竟什么意思!” 从羽林卫攻入寨门,便不见它的踪影,却又忽然跑出来将他们带到这里,仿佛早已准备好把他送进这间暗室,这种被算计的感觉,令他很是火大, 哈士奇吓得在他手里直抖,委屈地汪呜了一声。 “你有办法扭转眼下的局面是不是?”兰舟紧盯着那双湛蓝的眼。 哈士奇无奈地摇了摇头,尾巴也耷拉了下去。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为何这会儿却缩在这什么都不做!”他难以置信地晃着它。 哈士奇一脸无可奈何,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它只是个系统,又不是神仙,除了按部就班,没有自我行动的能力,更别说主动去救人了,壮士不在,它就什么都做不了,将他带到这,已经是开挂般的行为了 便是再气,也不能将一只狗如何,兰舟看着手中的剑鞘,绝望地靠在石壁上,苦笑:“五年了,我身为大周太子,却连区区一座山寨都救不了,我还算什么太子” 哈士奇望着他,眼神中透出的爱莫能助,令他更为心寒。 “司菀”他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了这个名字,握着剑鞘的手指节都泛出了青白,杀气从他眼底缓缓升起,几乎要喷薄而出。 哈士奇望着他的眼睛,不由得浑身一震。 与此同时,一力对抗追兵的孟思凉的气力也渐渐耗尽了,手中的软剑仿佛刚从血水中捞出的一般,血珠不断地淌下,染红了他脚边的草叶。 他已经无力护着任何人,不断撒出去的毒,只能拦住羽林卫片刻,不消多久,人便会紧接着涌上来。 看着不远处的村民一个接一个地倒在金刀之下,明明只有数步之遥,却无力相救的绝望,仿佛利刃在心上刮。凄厉的哭叫声与哀求声不绝于耳,整座琼山寨如同人间地狱,他和卫岑早已精疲力竭,撑着一口气才不至于倒下去。 这样的景象,铁石心肠都不由为之震颤。 羽林卫再度围了上来,将他逼到一间屋舍中,眼见无路可退,他摸向怀中,却发现只剩一毒药了。 他刚刚配好的绕指柔,本打算今日回去,再同教主禀报。 此毒之烈,只需散入空中,便能令人在几息内丧命,唯一的不足,是他还没来得及为之配制解药。 羽林卫攻入寨子之前,屋子里的人似乎正在煮肉,灶台下还烧着柴,火焰哔啵,暖意融融。 他看着步步紧逼的羽林卫,又看了看这把火,当即服下一枚解毒丹,以捂口鼻,舀了一碗水,倒在火上。 柴受潮,冒出缕缕白烟,他立刻将绕指柔倒了上去。 毒水渗入柴中,火星微弱,烟幕渐浓,此时闭合的房门,倒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绕指柔幽香阵阵,迅速蔓延至屋中每一处角落。 “有毒!快出去!”羽林卫中有人察觉到不对劲,命其他人立即撤出去。 “想走?”孟思凉立刻一跃而起,拦在门前,将他们堵在了屋中。 羽林卫一手捂口鼻,一手举金刀,朝他刺来。 然而没有服解毒丹,岂能挡得住绕指柔,几个回合之后,便有人感到鼻下一热,摸了一手血 顾如许和季望舒冲入村中时,望见的,是一片血肉模糊与火光冲天。 穿着红影教弟子的衣裳的一群人,正举着金刀屠杀手无寸铁的村民,随处可见的尸横遍野和滔天的大火,将这四年来的安逸日子打了个粉碎! 无论男女老幼,接连倒在金刀下,当亲眼看见角落里已经断了气的——尚在襁褓中的一个孩子,那一瞬间,顾如许感到一股子烈火在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们来迟了。 “教主!”季望舒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拔剑冲了出去! 作壁上观的宁青执正望着不远处与无音交手的卫岑,忽然感到背后涌来骇人的杀气,当即提刀一挡,转眼金刀出鞘,接下了第二招。 来人气劲之大,震得她虎口崩裂,退开数步之后,才看清眼前的红衣女子。 那柄仿佛雷霆千钧的红影剑直指她的咽喉,一摸脖子才发现已被剑气震出了道口子,若不是她躲得及时,这女子怕是能让她当场身首异处。 才用过她的,宁青执怎会不认得这张昳丽如画的容颜。 “顾教主的反应倒是挺快。”她笑道。 顾如许看着她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件死物,眼中的怒火比远处的火光更烈。 无需言辞,也能轻而易举地看出她此刻究竟有多想将她碎尸万段! 顾如许觉得自己体内的那个执念又跑出来了,但这一次,她倒是希望她出来,让她不顾一切地杀了这些丧尽天良的王八蛋! 剑与刀交接的那一刻,她清楚地听到,自己脑子里那根弦终究还是断了。 饶是宁青执也从未见过杀意如此之重的人,仿佛处心积虑积攒下几辈子的怨恨与不甘,此时有如排山倒海,朝她压了下来!她手中的剑,如猛兽一般扑来,誓要将她撕成碎片。 剑气凌厉,而她的眼神更似修罗鬼神,血红一片! 战了数十回合,宁青执便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毫不犹豫地往后一退,命身后的羽林卫拦住顾如许。 顾如许已然杀红了眼,哪管冲上来的是谁,疯了一般地将其斩落剑下! 而季望舒则赶去了卫岑那,拦住了长生殿的杀手,容卫岑缓口气。 “没事吧!” 卫岑拄着剑,气喘吁吁地看了她一眼:“你可算来了” “抱歉。”季望舒冲他点了点头,二人便开始联手应对。 无音在看见季望舒的那一刻,心中已有计较,她带来的援兵迅速压制了住剩下的羽林卫,情势正逐渐逆转,继续纠缠下去,落不到什么好,暗中萌生退意。 他边打边退,以附近的羽林卫做掩,与之拉开距离,随时准备离开此处。 只是主子交代的事,还未办成,回去怕是不好交代 他看了眼远处的火光,计上心头。 “拦住他们!”他对羽林卫下令,转身甩开二人。 季望舒欲追,却又担心卫岑独力难支,与羽林卫纠缠了片刻,却望见远处火势越来越大,渐有蔓延至整个村子的架势。 今日山风不大,甚至还下着雪,火却旺得不太对劲。 “阿舒,你去看看!”卫岑挥动重剑,替她清出一条路来。 季望舒稍一迟疑,点了点头:“你多加小心。” 说罢,她便追了过去。 这场大火已经吞没了村子里半数的屋舍,还未走近已经感到烈焰灼人,置身其中,竟还能闻到一丝油腥味儿。 她想起方才逃走的长生殿杀手,忽听头顶轰地一声,暗道不好,往后一退,堪堪避开坠落下来的房梁,未等站稳,又听见不远处有人呼救,立刻赶了过去。 而此时,正与羽林卫厮杀的顾如许,仿佛被眼前的残酷,抹去了最后的一点不忍与善意,手起剑落,顷刻间血溅三尺。 她仿佛浴血而来,苍白的脸上点点血迹,如红梅怒放,令人不寒而栗。 这一刻,众人仿佛看见了当年血染杨山岭的踏血红梅再现人间,刺骨的杀气弥漫在这片早已被火光和鲜血染红的山寨中。 她脚边的尸体越来越多,眼中杀意也愈发浓烈,四周的羽林卫不由得开始心生怯意,渐渐往后退去。 宁青执一直在旁看着她疯了一般地杀人,即便是绝世高手,也非铁打之身,她如此不顾章法地打斗,气力耗得极快,虽然杀了数十羽林卫,自己也双拳难第四手,胳膊与腿上,都被金刀划了不少口子。 宁青执目光一紧,突然提起一个羽林卫一掌推了出去,顾如许回身一剑,刺穿了羽林卫的心口,却来不及拔出剑应对随之而来的宁青执的刀。 那把金刀似是早已盯上她左肩的伤,不偏不倚地在她左肩又来了一刀! 伤上加伤的痛,锥心刺骨,她的脸色顿时白了三分。 刀子捅穿了她的琵琶骨,比那女刺客下手更狠。 顾如许感到自己的左臂失去了知觉,而宁青执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似是在嘲讽她今日必将一败涂地。 这志得意满的笑容在顾如许看来,形同在她恼火的时候再不要命地添一把油,她暗中蓄力,猛地往她脑门上狠狠一撞! 宁青执没料到她竟然如此不讲章法,磕得她顿感天旋地转,顾如许趁机一剑劈断了她手中金刀。宁青执趔趄连退数步,定睛一看,自己手中只剩刀柄,而刀刃竟还在顾如许的皮肉中。 “来啊本座怕你不成!”顾如许笑了出来,即便整条左臂都难以动弹了,她依旧举着红影剑直指于她,血顺着额角一直淌到下巴尖儿,她就像是个被逼到极致的困兽,不顾一切地要她去死。 宁青执面色发沉。 没了兵刃,再打下去,今日便走不了了。 她环顾四周,再不见一个还站着的村民,想必已经没有活口了,看这火势,不用多久,此处便会化为一片废墟,即便没有找到太子的尸体,但多半难以活命。 无音不在此处,她也从未将他的性命放在眼里,略一迟疑,终于下令撤兵。 “不许走!”顾如许怒极,又冲过去连杀数人,还想再追却被卫岑拦了下来。 宁青执翻身上马,向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在她眼中,此时的顾如许可谓狼狈不堪,仍举着剑誓要取她首级。 她扬了扬唇角:“顾教主,后会有期。” 说罢,便带着剩下的羽林卫离开了琼山寨。 马蹄声过后,留下来的寨子,静得可怕。 顾如许双目赤红,拼命推搡着卫岑:“你放开本座!本座要杀了这个混蛋!本座要让她偿命!” “教主!”卫岑喝了一声,死死拉住她,“再打下去,不过是两败俱伤!眼下还不知寨子里可有活口,公子和孟先生生死不明,追不得啊!” 顾如许僵住了,这沉默漫长得让她无所适从,握着剑的手终是缓缓地垂了下来,望着村口翻了一地的刨汤,棚子下刚刚切好的一篮子等待下锅的菜,血溅在菜叶上,触目惊心。 曾经的欢声笑语,都像是梦一场,恍惚中,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她还在阎罗殿的小院里,等着阿舒来喊她起身,这场噩梦便会理所当然地消失。 可是没有,肩上的伤疼得那样厉害,她眼前的还是一具具冰冷的横尸。 羽林卫留下的木杆上挂着里正难以瞑目的头颅,干枯的须发在寒风中无声飘摇,她的心仿佛也随着这场雪,凉透了。 “兰舟和思凉呢?”她哑声问。 卫岑道:“方才太过混乱,公子身边有孟先生跟着,我一不留神,便与他们分开了,像是朝着佛堂的方向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不长不短,就瞒一辈子吧 门缓缓拉开,一只苍白的手扶住了门框,艰难地走了出来。 “咳咳”孟思凉握着剑的手不住地颤抖,面色苍白得吓人,他身后,是躺了一屋的羽林卫,皆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他走到廊下,扶着柱子咳出一口浊血,血色已开始泛黑。 寨子已是火光冲天,用不了多久便会烧到这附近,他看了眼不远处的佛堂,强撑着走了过去,在佛堂门前,看见了茹姨的尸体,而那间灵堂门上的锁也被人敲开了,但暗室的石门依旧纹丝未动。 他稍稍舒了口气,悬着的心一旦松懈下来,整个人都再挤不出一丝力气,他贴着门前廊柱坐了下来,为自己号了一回脉。 剧毒攻心之兆已经十分明显了。 即便服了解毒丹,却还是没能防得住绕指柔的剧毒,至多一个时辰,他定会毒发身亡。 已经蔓延到肩头的那条青黑的细线,用不了多久,也会攻入心肺,便是没有今日的折腾,他怕是也活不了几日了。 或许是已经笑得自己药石罔顾,他反倒平静了下来,望着这漫天的雪,忽然笑了一声。 被自己配出来的毒毒死,他这个萱谷谷主也着实丢人了 他实在累得动弹不得,不知不觉便靠着柱子合上了眼。 顾如许和卫岑寻到他时,看着他面如死灰地靠在廊下,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顾如许慌忙上前探他的鼻息,发现还有些微弱的呼吸,赶忙摇了摇他:“思凉,思凉!” 孟思凉觉得自己头昏脑涨,吃力地睁开了眼,望见她和卫岑的这一刻,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教主,您来啦” “你这是中毒了?”顾如许看着他发紫的唇和手指,以及渐渐暗下去的印堂,如此虚弱不堪的孟思凉,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忙给他拿解毒丹。 谁知他却摇了摇头,将药挡开了:“毒已入心脉,吃什么都不管用了” “不,不会的”五雷轰顶一般,顾如许整个人都懵了,慌慌张张地拿出了剩下的药,往他嘴里塞,药止住了他的血,愈合了他断掉的肋骨,和重伤的五脏六腑,却解不了他中的毒,她猛然想起,系统说过,这药能治内伤,能治外伤,却不能解世上任何一种毒。 “教主,咳咳没用的,我已经不行了”孟思凉淡淡地笑了笑,拦住了她的手。 顾如许急得眼泪都逼出来了,在眼眶里直打转:“瞎说!我能救你的!我一定能把你救活的!听话,把药吃了,我带你回阎罗殿,你睡一觉睡一觉就没事了” 他摇了摇头,半玩笑半认真地对她道:“我的武功要是再厉害一点就好了,说不定能救下几个村民,不至于像现在” 一个活口都没有了。 “这些等你伤好了再说都没关系!我要治好你!你得活着!孟思凉你得活着听到没有!”她冲他喊着,甚至连命令的口吻都用上了,“你不是萱谷谷主吗,不是毒仙吗,世上哪有你解不了的毒!你起来,我们回去,把解药配出来你就能活!” “我怕是活不了了。”他无奈地笑着。 “我偏不信这个邪!” “教主。”他指了指身后的灵堂,“兰公子在暗室里,没人发现他,村民们也没有将他供出去,暗室的机关被我打碎了,得把埋在石头里的闸门拉开,才能将人救出。火快要烧过来了,快些” 闻言,卫岑立刻领会:“属下去救公子!” 说罢,他便冲进了灵堂,此处显然已经有羽林卫闯进来过,架子上供奉着的九座灵位散落一地,就连藏着先皇后牌位的机关暗格,也被翻了出来,若非暗室机关被打碎,只怕早已发现有人藏身于此。 他拨开石块,摸索许久,才触到了深埋在里头的机关,没了上面借力的木轴,他使上全力,才一点点拽动了地下的机关闸门。 桌椅移位,暗室的门终于打开。 兰舟忽见亮光,吃了一惊,本以为是孟思凉来放他出去了,门一开才发现竟是卫岑。 “公子,教主和阿舒来了。” 他眉头一皱:“羽林卫和宁青执呢?” “见不敌,已经离开了。” 兰舟点点头,哈士奇也屁颠屁颠地跟了出来,望见门外的顾如许,这才松了口气。 “孟先生呢?”他忽然想起。 卫岑面露难色,叹息着指向门外:“孟先生的情况不太好,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闻言,他快步走出了佛堂,一眼看到茹姨的尸体,而后便是倒在廊下的孟思凉。 “兰舟!”顾如许望见他,忙让他过来查看孟思凉的伤势。 他上前扣住孟思凉的手腕,登时陷入了沉思。 “如何,你能救吗?”顾如许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兰舟看了看神色平静的孟思凉,转而看向她,欲言又止的眼神已然给了她最不愿听到的那个答案。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孟思凉:“一定还有什么办法的,不是有那种什么天山雪莲,千年人参,什么能起死回生的药,只要吃了就能活下来吗?” 九死一生的关头,不是总会冒出一个奇迹,告诉大家去哪儿找什么神奇的药,然后所有人就不顾一切地找回来,无论多少波折,最后都能喂到快活不下去的人的嘴里,就可以欢欢喜喜地解决了,书里都是这么写的,她看得那些故事里都是这么演的不是么! “阿昭!你冷静些!”兰舟按住她的肩,“没有什么天山雪莲,也没有什么能起死回生的药,他所中的毒已经侵入心脉,便是真的有这种药,也来不及找了!” 一句话,顾如许便气得哭了出来。 “那怎么办,你倒是说说该怎么救人啊!” “我”兰舟语塞,看着渐渐虚弱下去的孟思凉,却束手无策。 他是医者,不是神仙,将死之人,他救不了。 顾如许一拳砸在地上,磕出了血,还觉得难纾心中愤懑,又恼火地连砸了好几拳! “教主”孟思凉疲惫地笑着问她,“阿舒呢” 顾如许一僵,旋即反应过来:“对,阿舒卫岑,你快去把阿舒找过来!片刻都不要耽搁!” “是!”卫岑转眼冲了出去。 她紧紧扣住了孟思凉的掌心,无措得手都在颤抖:“你等等她,算本座求你!等等她,你要是就这么不在了,对她不公平!” 孟思凉眼中涌动着温柔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漫天的火焰烧得屋舍七零八落,李婶抱着怀中的小丫头拼命奔逃,身后两个羽林卫手执金刀追赶,山中农妇岂能与日夜操练的皇室私卫相提并论,脚下一个趔趄,她便抱着孩子跌了出去。 羽林卫转眼到了她们面前,她被逼得不得不连连退缩,身后是熊熊火海,眼前是锋利的刀刃,金刀刺来的瞬间,她以自己的身躯拼死替怀中的孩子挡了下来。 这一刀直取要害,她只来得及再摸一摸小孙女的脸,便倒了下去。 青青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李婶的尸体,吓得连哭都不会哭了。 两把金刀齐齐朝她劈了下来,她连躲都不晓得如何躲,刀子却在她眼前陡然停住。 纤细的琴弦韧如利刃,转瞬间那两个羽林卫的手便连着金刀一并被削了下来! 血溅在青青脸上,吓得她面色发白,哆嗦得不成样子。 哀嚎响彻山野,可惜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已被割开了喉咙,倒地身亡。 季望舒匆忙跑过来,一把抱住了青青,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轻轻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她忽然感到怀中的丫头开始浑身抽搐,抱起来一看,她早已吓得面色发青,唤她也没有反应,她只怕她痉挛下去会咬伤自己,便立刻点了她的穴,让她暂且昏睡过去了。 她上前探看李婶,发现她已经断气,叹惋地摇了摇头,将怀中的帕子改在了李婶脸上,抱着不省人事的青青离开了这片火海。 她正打算去与教主汇合,却望见卫岑面色焦急地朝她跑来。 “发生什么了?”她下意识地觉得怕是个坏消息。 卫岑面色凝重地看着她:“你快跟我来,孟先生出事了。” 佛堂前,孟思凉渐有毒发之兆,口鼻开始溢血,无论顾如许怎么擦,都无法阻止,手中的药全给他喂了下去,也毫无用处。 “你再撑一会,阿舒马上就来了!”她紧握着他的手,不许他闭上眼睛。 孟思凉感到自己的身子如灌铅一般重得连胳膊都抬不起了,静静地望着远处。 他曾想着若是那天他要死了,便早点离开琼山,找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死得悄无声息,这样,那个傻丫头便会以为他这个薄情寡义的师父还在哪一处游山玩水,天长日久,她终会将他忘了,终会嫁给自己的良人,与之共度一生。 可现在,却失算成这副样子。 不能悄悄离开,便盼着再见她一眼。 远远瞧上一眼,将她的模样印入他的三魂七魄,下辈子,或许就能记得不要再辜负她了。 他不愿给她留下任何的念想,遗言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一会儿她若是到了,见他这幅样子,可得哭成什么样 他看向顾如许,一字一句地叮嘱:“教主,您答应我一件事吧。” “无论你说什么,本座都应你!”她毅然道。 他释然一笑:“那日你我说的话,您替我瞒阿舒一段时日。” 她一愣:“‘一段时日’是多久?” “容我想想”他莞尔,“不长不短,就瞒一辈子吧。” ------题外话------ 江湖片接近尾声,该到的玻璃渣也会如期而至,请轻各位小可爱们h一ld住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予君灼华 “不长不短,就瞒一辈子吧。” 他说出这句话时,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缱绻,却又郑重其事。 顾如许给他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沉默半响,她问他:“阿舒这辈子,被你护着,骗着,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肯对她说一句实话,孟思凉,你老实回答本座一个问题,你可有哪怕一刻,是爱着她的?” 他望着远处漫漫长路,那个青衫的姑娘正不顾一切地飞奔而来,一如那一年的萱谷,她欢欢喜喜地跑过来,扎进他怀里,告诉他,她想做他的妻子。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刻自己的心,是如何雀跃地跳动着。 他垂下了眸,缓缓合上了双眼。 “一刻怎么够” 你来过我心上,就再也没离开过了。 顾如许感到那只手忽然间失去了力气,她一怔,他的手便滑了下去,轻轻垂落在冰冷的台阶上。 “师父!——”季望舒终于站在佛堂前时,四下寂静得令人心慌。 她颤抖着看向已经没了声息的孟思凉,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兰舟起身为她让开了路,顾如许眼中噙着泪,声音都哽咽了。 “阿舒,抱歉” 除此之外,她竟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季望舒静静地注视着那具熟悉的尸体,缓缓地蹲了下去,去握他还没凉透的手,又替他擦了擦眼角和嘴边的浊血。 他依旧那样风姿翩翩,好像下一刻便会突然睁开眼冲她笑起来。 天地仿佛都骤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在细细端详他的眉眼。 忽闻一声苍凉的笑,竭力压抑的眼泪随之涌出,她背对着所有人,牵着孟思凉的手,哭笑皆不得,逼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这样的阿舒,让人不忍再看。 “教主。”卫岑抱着青青走过来,“阿舒救下了一个孩子,大概是琼山寨唯一的活口了。” 趴在他肩上的青青,眼睛都哭肿了,胳膊腿儿上处处是磕碰的伤。 这样一个孩子,能活下来,简直是苍天庇佑。 “带回阎罗殿,本座养着。”她收紧了拳头,转而看向兰舟,“你现在能告诉我,今日究竟是来取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吗?” 兰舟略一迟疑,拿出了手中的剑鞘,将布帛揭开。 看到这柄剑鞘的瞬间,她便吃了一惊。 镂金作雕,珠玉为缀,游龙祥瑞,不可逼视。 若是她没有记错,这与他当初交给她的那幅图上所绘,一模一样。 “这便是灼华的剑鞘。”他道。 她错愕地望着他:“所以你明知道剑的下落,还任由我满江湖地找?” “只是时机未到罢了。”他伸出了手,“红影剑给我。” 她怔忡地递上了剑,他提剑一挽,转瞬间,便让剑归了鞘——只是归的,并非她腰间的红梅剑鞘,而是他手中的那一柄。 剑身与剑鞘,合而如一。 他拿出一只白瓷小,将里头的“水”浇在了红影的剑柄上,不消片刻,铜色褪尽,露出了包裹在其中的金色剑柄。 夺目之华,在烈烈火光中与剑鞘浑然一体。 “灼华剑”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寻了大半个江湖的剑,竟然从始至终都在她手里。 “灼华太过惹眼,当年我取道芜州,便命人将其‘改头换面’,重新打了剑鞘,剑柄也动了手脚,以‘红影’为名交与了你,时隔多年,终能将其现于世间。”他道。 顾如许刺此刻心中五味杂陈,气到了极处反倒笑了出来,千辛万苦找到的剑,却再无一丝喜悦。 她终于明白,他所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何意了。 灼华剑现世,这苟且偷生的日子,便再无望了。 “阿昭,跪下。”他目光凛凛。 她默默地跪了下去,只听他道。 “今,灼华彰于人世,吾大周宝剑,上谏昏君,下斩佞臣!所及之处,如国君亲临!即日起,赐予顾氏嫡长女顾氏阿昭顾卿曦为佩,先祖在上,不肖子孙裴君彦在此立誓,此仇不报,至死不休!若有朝一日,孤昏聩不知体恤万民,不识世间廉耻,顾昭凭此剑,可取而代之!”他一字一句,似要震彻天地。 而后,便将剑稳稳地放在了她手中。 “你!”顾如许着实始料未及,此乃太子佩剑,他竟然交托与她? “拿好,孤信你配得上它。”他心意已决,不容她置否。 她终究是握紧了剑,起了身,望着这茫茫山野,身后是烈火滔天,一场雪,白了人间,也扫尽了她心头的迟疑。 “将思凉的尸身收敛回去,厚葬,此处都烧了吧。” 离开琼山寨时,火势已将整座寨子都吞没了,她亲手劈断了吊桥的绳索,看着曾经无数次迎接他们到来与离开的木桥坠入江水,那扇门也再不会为他们而开,众人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孟思凉的尸体被抱进了马车,季望舒跟在车旁,一言不发地望着车帘。 顾如许看着这场火,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剑,咬牙切齿地立誓。 “今日之仇,来日必定血,债,血,偿!” 数日后,颍州陆川庄内,沈虽白终于醒了过来,守在一旁的韩清豁地就跳到了床边:“大师兄!” 听到动静,一旁直打瞌睡的大夫抖一激灵,赶忙上前替他把脉。 “嗯沈公子的伤势已无大碍,按时服药,休养数日便可,请放心吧。”说罢,他便去一旁开方子了。 “太好了”韩清悬了嗓子眼里多日的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大师兄,你可吓坏我们了,躺了好几天都不见醒。你再不睁眼,我就该将你送回云禾山去了” 沈虽白咳了两声,张口便问:“十一呢?” 韩清耸了耸肩:“她打昏你之后便走了。” “玉娘呢?” “玉娘一切都好,只是受了点惊吓,眼下就在庄子里。”韩清叹了口气,“这回真要谢顾如许出手相助,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不过她是怎么知道我们会在仓山遇险的?” 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究竟是何方神圣给她通风报信。 见沈虽白想起身,他忙上前搀扶。 “我睡了多久?” “整三日。” 闻言,他眉头一皱。 韩清忙道:“师兄你别着急呀,玉娘眼下也平安,去楚京的事,何须如此着急?” “还是尽快将人送去,再歇一日,便启程。”沈虽白道。 “可师兄的伤” “不妨事。” 见他如此坚持,韩清也只好顺着他的意,点了点头:“那我午后便知会下去。不过大师兄,宗主为何要如此谨慎地命我等送一个哑女入京啊?” 沈虽白看了他一眼,道:“宗主此举必有深意,莫要随意揣测,只需将人平安送达便可。” “大师兄你近来说话怎么也开始神秘兮兮的”韩清懊恼地挠了挠头,“行吧行吧,我不问就是了。” 外头响起扣门声,韩清出去看了看,竟是玉娘,她这几日一直很担心沈虽白的伤势,该是方才碰上了大夫,听说他醒了便过来看看。 韩清立刻将她扶了进来。 她攥着一本册子和一支笔,问他可好些了。 “晚辈的伤并无大碍,劳您挂心了。”沈虽白笑着点了点头。 见她似乎欲言又止,韩清识趣地先退了出去。 “您有什么想问的?”沈虽白道。 玉娘写道:那日在仓山中救了我们的女子,你认得吗? 他点了点头:“她是我小师妹。” 她继续问:我见她有些面善,从前当是见过的。 看着纸上的字,沈虽白忽而一笑:“您的确该是见过她的,不过是多年以前了。” 玉娘追问:当真? 他点点头,静静看着她:“她如今唤作‘顾如许’,乃是我爹为她拜入师门而起,望其明净如初,她生在楚京,长在宁国府,姓顾,单名一个‘昭’字。” 玉娘手中纸笔啪地落在了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袖,似是怕他说的只是一时的玩笑话。 顾昭这个名字,她是断然不会忘的。 她手忙脚乱地将纸笔捡起,哆嗦着写下一句话,递给他。 宁国府的阿昭小郡主,还活着吗 她当年可是听说,顾家满门抄斩,顾家的四个孩子,全都死在了顺天门下啊!可想起在仓山救她的那个姑娘,算起来真与小郡主年纪相仿,就连容貌,如今想来眉眼间也有几分宁国公和二小姐的神韵。 这等巧合,简直想梦一般。 沈虽白道:“当年我爹赶赴楚京,不知以何人顶替,将她救回了云禾山,只是不久之后,她便随一少年离开了师门,此后五年,便一直身在江湖。” 闻言,玉娘顿时泪如雨下,放下了纸笔去门边跪下,对着天地磕了三个响头。 沈虽白下榻,过去扶她起来。 “顾家尚有遗脉,宁国公九泉之下,该是颇为欣慰了。”他叹了口气,“您此次入京,是长公主安排,待您顺利进了公主府,殿下自会对您道明这些年发生了什么,您千万沉住气,善恶终有报,国公与先皇后蒙受的冤屈,终会有人替他们洗雪。” 玉娘眼中噙着泪,郑重地点了点头。 一日后,沈虽白与韩清带领几名剑宗弟子护送玉娘,在陆川庄的安排下离开了颍州城,前往瀛水畔换走水路,前往楚京。 琼山寨之事已过数日,阎罗殿中依旧无人敢谈笑风生,今日是孟思凉的头七,过了今晚,便要下葬,林煦刚从楚京回来,便听闻如此噩耗,颇为震惊。 他赶过去时,季望舒已经在棺前坐了整整一天一夜了,谁劝都不听,也不肯吃点东西,就这么呆呆地望着棺中的人,像是连魂也随他一起去了。 弟子们看不过去,禀报了顾如许,她来瞧了一眼,便说:“由她去吧,不必劝了。” 此时的季望舒,无论他们说什么,她怕是都听不进吧。 孟思凉的死,于她而言,也如晴天霹雳,许久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兰舟对她说,长公主那边已经交代了,今年冬至,怒图派遣使臣入京谒见大周天子,届时楚京城门大开,他们可混入怒图人中进城,公主府自会派人接应。 她浑浑噩噩,听了几句,便说乏了。 回到屋中,径直走到床边,挨着墙角坐下,抱着汤婆子还觉得冷得刺骨,连被褥一并裹上了。 哈士奇看着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担忧地走了过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你本就举世无双 “你说的‘报应’就是这样吗?”她突然开口问了句。 哈士奇低下了头。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是不是?”她看了过来。 哈士奇慌忙摇头:“不不不,您别误会!我是真的不知道会招致这样的结果!我起初也同您说过,这不在任务范围内,会发生什么事谁都说不准,要是早知有人会趁你不在偷袭琼山寨,我怎么可能瞒而不报呢?” 她呵了一声:“你瞒着我的事难道还少吗要是我没有去颍州,要是我留下了,和他们一起去寨子里,思凉就不会死,也不会只剩青青一个!” “壮士”她自责的样子,令哈士奇心生不忍,“事已至此,请您节哀顺变。” “我如何才能‘节哀’,琼山寨成了一座废墟,好好的一群人死得不明不白,阿舒到现在还在思凉的棺木前不吃不喝——你要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她说着,眼眶都红了,“顾如许那么小心翼翼地护着这座寨子,交到我手里,居然是这样的结果,五十多条人命啊!我都恨不得掐死我自己!” 仓山与寨子,她当时只能去一个地方。阮方霆早就算好了,无论她怎么选,沈虽白和琼山寨,她都只可能救一个。 她一心想救人,却没想到,这个决定,换来的,却是如此猝不及防的后果。 她还记得寨子里的人是如何欢天喜地地迎接他们,还记得李婶总会做一桌好菜,记得那些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在她身边,也记得她来阎罗殿的第一晚,是思凉帮她拔出了腿上的箭 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在做天在看,可这会儿她倒想问问这天,为何要见死不救,为何眼睁睁看着这些无辜之人白白送命! “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不明白为何这条路会如此坎坷,明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决定,却能改变那么多人的命运。 哈士奇爬上了床,趴在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 沉默良久,它长叹了一声。 “您不必钻牛角尖了,这一切的确都是有缘由的。您可还记得我同您说过的上一位宿主?” 顾如许从膝盖里抬起了头:“那个改了男主气运,最后自己也没落得好的女主角?” 它点点头,忽而又摇了摇头:“我得跟您道个歉,这件事上其实我撒了谎。” 她眉头一皱:“怎么说?” 诚然这蠢狗系统成天忽悠她,但这一回它的神情,却不像寻常那般,反倒难能可贵地多了几分凝重与认真。 哈士奇犹豫地望了她片刻,道:“我根本没有上一个宿主。” 她吃了一惊:“所以这姑娘是你瞎编的?” 它摇摇头:“不,她的确存在。” 这话说得顾如许就有些糊涂了。 它的爪子轻轻按在了她的手背上,一字一句道:“我的宿主,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位,一套穿越系统,是不可能匹配给两个人的。” 在顾如许茫然的注视下,仿佛说起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般,它娓娓道来:“我所说的这位女主,她自穿越之初,便是个地位显赫的世家嫡小姐,蒙祖上荫蔽,得世袭爵位,其父官拜上卿,被国君册封一品宁国公,其母出身书香世家,温柔贤惠,有勇有谋,其兄学富五车,文武双全,是当朝最年轻的双全状元,年过加冠便入内阁为官,伴君左右,两位庶妹亦是知书达理,从未争抢风头,有失体统” 这话越听越觉得哪里耳熟,顾如许愈发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系统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而是难得地一次对她挑了个明白。 “她姓顾,名昭,字卿曦,是国君亲封且赐号的宛陶郡主。” 顾如许愕然许久,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顾如许?” 它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顾昭这一生,自穿越之日起,便该享尽荣华,备受宠爱地长大,与本来的男主同舟共济,患难与共,最终为顾家平反,凭先帝遗旨,册封皇后,育得一儿一女,一生顺遂才是” 她听得有些蒙圈:“什么叫‘本来的男主’?” 它叹了口气,似乎对这段往事依旧觉得十分荒唐:“是啊,顾昭是女主,而男主,当是与她命格相配之人,然而糟糕的是,原本一帆风顺的发展,半途却出了个大错。” “什么?” 它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您同这个世间开了个大玩笑。” 说起来真是荒谬至极,连它都措手不及:“什么事儿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就等您顺顺当当的把自个儿嫁出去呢,可谁曾想,您爱上的却不是男主,而是本该作为炮灰的男二。” 顾如许听下来,脑子都要拧巴出一个结了:“你,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什么男主男二的,你不是不能匹配两个宿主吗,那顾昭是怎么回事,她爱上了谁,同我又有何干系?” 一堆疑问挤在脑子里,她都不晓得该从哪儿问才好。 她开始回想今年春天开始发生的种种诡异之事,诸多的矛盾与秘密此刻都成了谜,只等它将其揭开。 哈士奇望着她的目光无奈中带了一丝莫名的同情。 “是啊,同您有何干系呢这一切的源头,从来就不止是长生殿和阮方霆,您陷入的这个局,也从不只是江湖的恩怨情仇,这世上是没有两个顾如许的,纵使轮回更迭,一波三折,不过自始至终一个你罢了。” 踏血红梅顾十一,本就是个举世无双之人啊。 经此一战,教中元气大伤,不宜远行,孟思凉的尸首便由顾如许亲自在山谷中择了一处,下葬。 棺椁出灵堂的日子,下了好几日的雪的琼山被覆作一片素白,盖棺的时候,顾如许紧紧握住了季望舒的手,那手早已一片冰凉,她的脸色亦是苍白如纸,静静地望着那棺盖缓缓合拢,终是遮住了棺中人的眉眼。 缟素轻飞,幡头卷涌,从阎罗殿一路抬到了山谷中。 溪边一株桃树下,阿舒说,这是他从前最喜欢的花,待来年花开满树,他便能时时看见。 卫岑带着几个弟子,开穴掘土,将棺木轻轻放下去,第一抔土,由阿舒亲手浇上。 雪随着细土簌簌地落下去,她忽然撩跑跪下,对着棺材磕了三个头。 而后顾如许也走上前去,捧起了一抔。 “阿昭。”兰舟按住她,“你胳膊上的伤,不可再乱动了。” 这话,他不知叮嘱了多少遍。 但顾如许心里清楚,本就重伤的肩膀,再挨了宁青执那一刀,便是华佗在世,也不定能治好,今后还能拿起东西来,已算是万幸了。 她抬起手,忍着疼,将土撒了上去。 从入土到立碑,季望舒始终神色淡淡,那碑是她一个字一个字刻上去的,仅仅是孟思凉这三个字,顾如许便在窗下看她刻了整整一宿,一笔一划,都仿佛用尽了她毕生的勇气。 上香留灯之后,众人启程回去。 顾如许回过头,远远望见那座坟无声无息地立在那树下,凋零的黄叶飘落在碑头,风雪中,唯有一盏烛灯摇曳生辉。 她看得心里难受,遂别开视线。 一路寂静无声,直至回到阎罗殿,众人各自散去,季望舒忽然说她想静一静,林煦晓得她心里不好受,便由着她了。 顾如许却不放心,迟疑片刻,还是追了过去,竟发现她独自站在空荡荡的灵堂前,呆呆地望了许久。 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若是难受,便哭出来吧” 季望舒仿若未闻般一言不发,沉默了许久,仿佛忽然间从一场梦里醒了过来,仓皇无措地红了眼,顾如许看着她眼中的泪从泫然湿润到夺眶而出,望着什么都不剩的灵堂六神无主。 那种眼神,无助得像个被丢下的孩子。 “他刚刚还在这的,教主,他刚刚还在的”她喃喃地念着,似是想在这再找出一点孟思凉的痕迹。 顾如许的心狠狠一酸,一把抱住了她。 忽如其来的温暖,令季望舒终是再也忍不住,在她肩头号啕大哭。 这撕心裂肺的哭声,伴随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问着他为何就这么不在了,听得顾如许不知如何是好。 孟思凉的秘密,就在嘴边,徘徊许久,又被她硬生生地咽回去。 这世上最大的遗憾,并非相思无处寄托,一颗真心被无知糟践,而是我想赠你的美好,却只能满嘴谎言,假装喜欢的是这名为错过的擦肩。 她或许会一生守住这个弥天大谎,告慰思凉在天之灵,但阿舒,这样的亏欠,恐怕到死的那一日,她都没法释怀了。 她合上眼,便能想起昨夜系统最后对她说的那些话。 “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顾如许的记忆碎片,因为那些记忆本就是您的,它就在您的脑子里,从没有什么权限阻挠着您,是您自己一直在逃避,可您越是不愿面对,就越是不得其解。这一切的源头在于您,不仅是沈虽白和红影教,您今后所做的每一个抉择,都有可能影响到整个局面,您若是想明白了,您脑海中的那个‘执念’,便会帮您想起一切,而我,只是遵从您的遗愿,一次次地帮您回到这里而已。” 这话说得她脑子更乱了,但有两个字,她倒是听得十分清楚。 它说的,是她的“遗愿”。 这里,究竟藏了多少她尚未知晓却又似是本该知晓的事呢 ------题外话------ 江湖篇至此就结束了,马上就要进入楚京篇,顾如许身上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她和大师兄的故事究竟会如何,也都将在楚京篇中为大家揭晓! 久违地安利一下我们的读者群!群号:563358104 欢迎新人来抱团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莫辩 却说沈虽白护着玉娘自颍州启程,横穿泱山山谷,抵达浔州瀛水换水路前行,两日后上岸,沈虽白吩咐所有弟子换上农人商贾的衣裳,作寻常百姓打扮,不得张扬,一路走走停停,掩人耳目,终平安抵达楚京西城门下。 然,城门下的守备盘查森严,虽未贴出画像来那般张扬,但每一位百姓,都会由守卫细细看过。 “大师兄,他们这是在找人吗?”韩清不解地望着不远处的守卫。 沈虽白的目光凝重起来,扣住玉娘的手腕,命所有人退到路边的茶棚下,不得上前入城。 “大师兄,这是怎么了?”韩清与众弟子显然不明所以。 沈虽白却是心如明镜。 仓山一战之后,那些刺客没能取玉娘和他性命,此时自然会传回他们的主子耳中,究竟是谁派来的人,他这一路心里也有几分数,看到城门下陡增的守备,便更为确信了。 玉娘倘若此时贸然进城,即便已经乔装改扮,怕也是难逃一劫。 玉娘坐在他身旁,佝偻着背,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包袱,焦虑地望着那道城门。 跨过去,她便能回到楚京,跨不过,这些年的隐忍不发,就白费了。 她心中已有了最坏的打算,在沈虽白手心静静写道。 沈公子,倘若我被抓住,你不必相救,只需将这只包袱交与长公主殿下手中,我死也瞑目了。 沈虽白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晚辈既然将您带到了这,定会送您安然入城。您且稍安勿躁,再等上一等。”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眼看快到午时,忽然从城郊驶来一辆绾色素面马车,缓缓停在了茶棚边的槐树下。 沈虽白侧目看了一眼。 “韩清,带两个人去城门下制造混乱。” “啊? “快去!” “哦哦!”韩清不明所以地带着两个师弟,去旁边将一板车的果子连着车一并买了下来,扮成入城做生意的小贩,朝城门走去。 过盘查时,韩清瞅准机会,一枚小石子打中了前头一个送菜的百姓,那人只感到腿肚子一麻,登时跪了下去,连带着车把都脱了手,一车瓜果青菜倾翻了一半,推车的弟子心领神会地推车上前,装作不慎磕碰,把手里的板车也掀翻了,两车东西滚了一地,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挤在城门下瞧热闹。 城门下守卫见人们涌了过来,忙上前驱散,一时间乱成一团。 趁此机会,沈虽白带着玉娘走到了那辆马车旁,马车竟从后面另开了一扇门,里头走出一个着翠衣的姑姑,想他略一颔首:“沈公子,久等了,奴婢奉殿下之命,前来接应。” 沈虽白点点头,扶玉娘上车:“人已送到,但半途怕是曾泄露过行踪,姑姑入城诸事小心。” “沈公子放心,奴婢定会将人平安带回。”她合上了门,命车夫启程。 城门下,围观的百姓在守卫的厉喝下四散而去,韩清等人也收拾好果子,掉在地上的或是摔烂,或是被人踩了几脚,已经卖不出了,他们便就势唉声叹气地又走出了城门。 守卫们摇着头,回到各自的位置,不消片刻,便望见一辆绾色单骑马车驶了过来,守卫上前拦下,还未走到车前,车帘便被掀起了一角,翠衫女子伸出手,递给他一枚金色令牌,那守卫只瞧了一眼,脸色就变了,停在了三步开外,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那女子轻声慢语道:“怎么,这车也须查?” “这”那守卫低着头,颇为为难,“奉命而为,还请姑姑行个方便。” 沉默了许久,守卫愈发觉得今日要得罪贵人之时,车中的女子忽然轻笑一声,将车帘全然掀开了:“既然要盘查,你可看仔细了。” 守卫抬起头,望见空空如也的车内,除了这翠衫女子,并无他人,立刻让开了路:“姑姑请。” 翠衫女子放下了帘子,淡淡道:“走吧。” 马车驶离了城门,在一旁观望许久的另一守卫上前询问:“咱们接到的命令,须得细细盘查,你怎么只看了一眼就给放过去了?” 话音未落便被捅了一肘子。 “你瞎啦,这位姑姑都不认得!”他一脸鄙夷,“这可是伺候过先帝的映欢姑姑,如今也是长公主殿下身边的红人,敢盘查她的马车,小心回头丢了饭碗!去去去,赶紧的,后头还有一堆人等着查呢,要是不小心放过了上头要找的人,咱们都得掉脑袋!” 渐行渐远的马车内,映欢起身,掀起了车座,将玉娘扶了出来。 “形势所迫,委屈你了。” 玉娘摇了摇头,在她身旁坐下,掀起侧帘一角,谨慎地望着外面。 楚京城人来人往,百姓络绎不绝,繁华热闹,难以言喻。 她的心,忽然就五味杂陈。 映欢仿佛看出了她的心事,轻轻拍了拍她枯瘦的手背,以此宽慰。 此时,城门外。 沈虽白望着那辆马车顺利地入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韩清等人也回到了树下。 “走吧,玉娘已经平安入城了。”沈虽白道。 韩清诧异地望着那辆远去的马车,心中好奇,但看着大师兄的眼神,到嘴边的话便又给吞了回去。 人已送到,他们便启程回去。 归途不必绕路,自然快了许多,抵达芜州,不过两日功夫。 但刚准备赶回云禾山时,却在城中听到了一个赅人听闻的消息。 都说人行处皆是江湖,某些传闻也是一日千里地蔓延,前些日子还在盛传剑宗大弟子与魔教教主有一腿,今日回城,突然变成了魔教丧尽天良,屠戮了一座山寨,临走还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的消息。 无论是茶棚里的游侠,还是来来往往的百姓,皆为之唏嘘,若不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真没几个人知晓魔教的地盘上竟还有个寨子,魔教何等心狠手辣,惨遭屠戮,既令人唏嘘又惹人愤怒。 韩清听得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朝沈虽白望了一眼,果见他面色铁青,似是极为震惊。 他们立刻赶回了犀渠山庄,沈虽白进门便直奔项脊殿,庄中弟子告知,宗主与几位长老正在殿中议事,他还是闯了进去。 “爹!孩儿听闻” 话音未落,沈遇便面色凝重地看了过来,:“琼山的事,看来你已经听说了。” 长老在座,他迟疑片刻终是先停了下来,行礼一一拜见。 “人可送到了?”沈遇问。 “是,贵人已平安抵达楚京。”他答道。 沈遇叹了口气,道:“琼山的事,为父正与诸位长老在议,你若想听,便留下罢。” 他也无心隐瞒,毕竟此时闹得如此沸沸扬扬,即便瞒的了几日,也瞒不过一月。 他既然回来了,早些知晓也好。 “前些日子传出的消息,琼山中有座山寨,被红影教屠杀一空,烧得只剩一片废墟,寨子中十几户人家,无一幸免。听闻,寨子遭屠的那日,曾有人看见红影教教主率领一众魔教弟子朝寨子去了,不久便望见山谷中冒出了冲天的火光” 这话虽未点破,但个中意思已显而易见,年迈的长老摇了摇头,颇为感慨。 “造孽啊,没想到这顾如许已经到了如此残忍无度的地步!”另一人捶胸顿足,为死去的无辜百姓鸣一声不平。 “何时发生的事!”沈虽白追问。 “似是小雪那日。” 闻言,他脑海中顿时闪过了仓山遇袭的时候,那一日,正是冬月三十,小雪初至。 “不可能是十一绝不可能是她!”他坚定地反驳了回去。 他还记得那时随她去琼山寨,红影教与村民相谈甚欢的景象犹在昨日,她怎么可能会对寨子里的人下杀手! 陆璋脸色一沉:“子清,你怎的帮着一个魔头说话!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难道还不能让你对其死心?顾如许是何等残忍之人,一群毫无还手之力的村民,岂能逃过的她的魔爪!” “陆师伯!无论传闻如何,十一屠寨一事,万万不可相信,此事定然另有蹊跷!” “有何证据,能让人相信顾如许的清白?” “这”一时半会,他的确拿不出任何证据,但他绝不相信十一会对那些村民痛下杀手,他转而看向沈遇,义正辞严地禀报,“爹不,宗主,弟子那日在颍州仓山遭袭,若不是十一赶来相救,只怕早已回不来了,此时韩师弟也可作证。那日十一受了伤,而从颍州赶回青州快马加鞭至少两个时辰,赶回琼山再带伤屠寨,未免太过不合情理!” “顾如许来救人?”陆璋冷笑,“她若是这么好心,这些年江湖上的名声也不会是这般样子,只怕是另有所图,自己前往颍州,却派遣手下魔头前去杀人。” 此话一出,诸位长老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沈虽白试图为顾如许辩解,道出真相,却想起她曾再三叮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将琼山寨与红影教之间的关系泄露半句,此时将话说开,死去的村民顷刻间便会从无辜遭害的可怜人,变成勾结魔教咎由自取的同党,一旦传开,保不齐还会传出各种因分赃不均,或是内讧难解,终招致报应的说法,若是如此,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琼山寨村民怕是九泉之下都难以安宁 他咬咬牙,还是暂且将话咽了回去。 陆璋与几位长老斥责他鬼迷心窍,不明事理,竟为一个魔头顶撞师门,实乃大错。然念在其奔波劳碌,刚刚回山,许是事发突然,还没想通,看在宗主的面子上,便打算从轻处置,回一朝风涟抄录宗规百遍,以此思过。 韩清一直在门外张望,见他走出项脊殿,脸色却不大好看,登时明白这是又吃了瘪,赶忙上前:“大师兄,宗主和长老责骂你了?” 韩清看他面色凝重,也多少能猜出长老们和宗主说了什么,琼山寨的事他也十分震惊,这事儿发生得太突然了,他这一路上还想着欠了这么大一人情改日可怎么还?要不把大师兄推出去报恩吧之类的云云,哪成想转眼就落下这么个晴天霹雳。 一座寨子啊,那是数十条活生生的人命,不添油加醋已经够惊得人心肝直颤,还捅到了宗主和他师父耳朵里——诚然被他师父晓得了好像比宗主晓得了更为难办,但眼下看着大师兄的脸色,这事儿八成是个大篓子,难保转眼又得来一次替天行道。 沈虽白摇摇头:“无事,奔波多日,你也该累了,先回规仪峰歇歇吧。” 说罢,便朝着一朝风涟走去。 回规仪峰的路上,韩清迎面撞上了风风火火赶过来的沈新桐,被她一把拽住。 “韩师弟!琼山寨的事你可有听说!” 他无奈地点了点头:“刚入城便听闻了不少说法,方才大师兄还去项脊殿与宗主和长老们理论呢,多半已经被教训了一通。” “你是如何想的?”此时她也是刚刚从一个消息灵通的师妹嘴里套出来的,这会儿脑子还乱着呢。 “难说”他目露迟疑,“此次去楚京,途径仓山时,我们还承了顾如许一个人情,突然说她杀了一座山寨的村民,着实有些” 他也想不明白,但不知是不是被救了一回的缘故,他这心不知不觉地竟朝着顾如许那厮偏了,总隐隐觉得此事似有蹊跷,但此时若是跑去理论,多半除了挨一顿臭骂,并无其他用处。 “我也不信十一会做出这等事来,不行,我得去跟爹解释!”说着,她就风风火火地要往项脊殿去。 韩清赶忙拉住她:“连大师兄都说不明白,你再去也只是给宗主添堵啊,没有证据,没人会信的!” “那可如何是好?”她急得冷汗直冒,一想到十一惹上这么大的事,心都要揪起来了。 “且稍安勿躁,等晚些时候,咱们去找大师兄商量商量。” 他劝得在情在理,沈新桐也只好打消了冲进项脊殿,顶着她爹的怒火为十一力争的打算。 是夜,一朝风涟中静得落针可闻,沈虽白坐在案边,看着面前的宗规,陷入了沉思。 这宗规,他已能尽数背下,可这数百条规矩,却没有一条写着,该如何帮十一洗清罪名。 屠寨一事,他一个字都不会信,但仅仅是他不信,又有何用?这个罪名,足以引得群情激奋,十一今后的处境只会愈发艰难,他须得知道小雪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筹莫展之际,外头突然想起叩门声,他抬眼看去,站在门边的青衫男子正静静地望着他。 他吃了一惊。 “爹?” ------题外话------ 楚京篇开始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沈公子,请回吧 沈遇步入这间屋子,始终紧皱着眉,看着他面前只抄了一行便停了笔的宗规,轻叹了一声。 “今日这责罚,看来你是不服了。” 沈虽白搁下笔,起身行礼:“孩儿是剑宗弟子,宗门所罚,自然不敢不服,孩儿不能苟同的,是琼山寨的事。” 沈遇看了他一眼:“你仍觉得此事并非十一所为?” “是。” “当日数人亲眼目睹她率红影教弟子前去山谷,又作何解释?” “恕孩儿直言,眼见不一定为实,即便有人亲眼看到十一去了山谷,也不能就这么给她定罪。”沈虽白义正辞严,“武林中人早已对十一和红影教颇有偏见,恨不得杀之啖血,三两句无从谈起的证词,如此模棱两可的说法,引得如此多的人相信,不过是因为先入为主。十一与那座寨子的渊源,远非人们明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孩儿相信她,绝不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若爹不信,孩儿愿以性命担保” “行了,为父用不着你的命。”沈遇无奈地摇了摇头,“此事已经在江湖中传开,华山,峨眉,武当,各大门派皆怒不可遏,那座寨子被烧得面目全非,甚至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尸体,你陆师伯亲眼去瞧过,一具具焦炭抬出来,何等残忍。为父也不愿相信这是十一那孩子做的,但时至今日,头七已过,红影教却无一人现身辩解,十一更是再未出现过,便是想问清楚,也没这机会。” “十一就一点消息都没吗?”沈虽白不免诧异,以十一的性子,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可能闷声不吭,没有抄刀子冲去仇家剁人已是极为难得了。 “不知。”沈遇也十分头疼,“你陆师伯已经气得火冒三丈,眼下劝是劝不得的,真相如何,怕是只有十一知道。” 他看向沈虽白,忽然问:“事已至此,即便为父信她,也难堵悠悠之口,提亲一事,你还是如此打算的吗?” “从未变过。”沈虽白毫不犹豫地答复了他,“便是这天下人都不信她,孩儿也会跟她站在一起,孩儿最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忽然觉得那许多的道义道理,大约还不如她一个笑容来得重要” 沈遇沉默了良久,长叹一声:“既然你都想明白了,为父也不便多说,过几日中原武林恐怕会以此事声讨红影教,为父能做的,只有将事情暂缓以及让外门的弟子早些睡下,你若是见了那臭丫头,替为父好好问问,这祸到底是怎么闯出来的。” 说罢,他便离开了一朝风涟。 沈虽白琢磨了一番,顿时领会了其中深意,立即将纸笔收起,收拾好包袱,趁着夜色翻出了墙。 一朝风涟外,沈遇与纯嘉望着风尘仆仆离去的儿子,相视一笑。 “我还以为你会拦着他。”纯嘉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家夫君。 沈遇无奈道:“拦得住吗?你这儿子啊,固执起来与你当年如出一辙,便是将他关在一朝风涟,门上落十把锁头,他终究还是会往青州那边跑,还不如任他去,将事了个干净,也能安心些。” 纯嘉笑了笑:“他若是真心喜欢着十一,我这个做娘的怎好棒打鸳鸯,只是即便你我心中应允,这二人只怕也没那么容易苦尽甘来。且不说此事闹得江湖皆知,十一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只怕也是横在他二人之间的一道鸿沟”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我在后头如何操心,还不如他们自己想个明白。”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 此时的沈虽白已经到了山门前,外门的弟子果真已经早早去歇下,剩下的那几个也呵欠连天,他正欲离开山庄,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了一声“哥”。 他回过头,瞥见沈新桐正在树后冲他招手。 她披了件墨色的鼠裘大氅,半张脸缩在毛茸茸的领子里,呵着热气,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瞧着有些可怜兮兮的。 他走了过去,询问她为何在此。 沈新桐谨慎地左顾右盼,问他:“哥,你是不是要去找十一?” 他看着她乌溜溜打转的眼睛,登时面色一沉:“这次不能带上你。” “不不不!”她连连摆手,“我不是来求你带我一起去的,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 说着,她往他怀里塞了一只小包袱。 “这里头有些干粮和银票,韩师弟跟我说,你十有八九会去找十一问明真相,我在这等看两个时辰,才把你等来了。”她委屈地望着他,睫毛氤湿来了一片,显得更加惹人怜惜了,“这都是我的私房钱,全给你了,一定要找到十一,把事情问清楚啊。” 沈虽白有些无奈,揉了揉她的头:“外面冷,赶紧回去罢,我会尽早回来的。” “嗯。”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里。 沈虽白转过身,翻墙便出了山门。 三日后,他顺利抵达了琼山脚下。 去阎罗殿的路他还记得,山门下那块写着血红字迹的岩石上覆着一层雪,四周静得不大寻常。 他沿着石阶,一直走到阎罗殿的大门前,屋檐下的灯笼已经熄了,也不见任何一个红影教的弟子在门前守着,门前的积雪已经很厚了,却无人清扫,山风徐来,屋顶的雪便缓缓地滑下来落在他肩头。 山雀飞了过来,落在枝头,啄了啄羽毛,又旁若无人地飞入了墙内。 他隐隐有种忐忑的感觉,伸手推门,发现这道门竟然是开着的。 步入其中,偌大的阎罗殿,早已人去楼空,院中红梅开的正盛,却是冷冷清清,昔日灯火,已然不复。 他走遍了每一间屋子,每一处角落,再没有看见一个人,顾如许住的院子,积雪压弯了竹枝,落了一地,树下的石桌上,山雀肆意地飞来飞去,角落里搭的鸽舍已然打开,里头的鸽子却迟迟不肯飞走,挤在一处取暖。 推开房门,屋中已经没了人气,被褥还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榻上,香炉中只余一滩清灰,他在台子上找到了一只木盒,里头放着的,是他那时不厌其烦地写给她的字条,她都收在这盒子里,却没有带走。 短短数日,除了物什摆件依旧如初,此处俨然如同一片荒地。 他感到自己的心忽然一空,怅然若失般无措起来。 放走了所有的信鸽之后,他走在这寂静的阎罗殿中,走到花厅的石阶前时,便望着那条被雪盖住的台阶出神。 他总觉得她还在这,一转身就能看到她一袭红衣,出现在这皑皑白雪中,明艳夺目。 可她真的不在这了。 他能感觉到,她离开这里时,什么都不想带走的决然。 一种可能再也找不到她的恐惧油然而生,他扭头飞奔出去,上马疾驰下山,直奔青州城。 青州的雪刚停,城内城外一片霜白,许是天寒地冻,集市中的百姓少了许多,街上行人或手捧汤婆子,或将手揣在袖中,呵出的雾气袅袅而起。 沈虽白穿过街巷,停在了此生阁前。 此时正是用饭的时辰,此生阁打开大门做生意,招待八方来客,芳菲台上歌舞不休,台下推杯就盏,笑谈风月。 他翻身下马,大步前来,却在踏入门槛的那一瞬,被拦了下来。 “沈公子请留步。”阑珊阑意仿佛早已等在这,只为将他拒之门外。 “十一呢?”他顾不上一路狂奔,被风吹僵的手脚,迎头便问。 阑珊阑意互觑一眼,对他摇了摇头:“沈公子请回吧,教主心情不好,谁也不见。” “她在哪?” “怎么了?”季望舒从阁中走了出来,换作女子妆扮,一身白衣,黛眉如勾,只是瞧着面色苍白,人也清减了不少。 “阁主。”阑珊阑意为难地望着她,她走近了,便看清了门外站着的人。 “沈公子这是要强闯我这此生阁吗?”她眼中已没了笑意,只是平淡地勾了勾嘴角。 沈虽白道:“我已经去过阎罗殿,那儿一个人都不在了,你们这是” “教主不想再住在那儿罢了,沈公子未免多管闲事了。”她漫不经心地答道。 这话听着便不像真话,沈虽白自然是不信的,言明自己今日定要见顾如许一面。 她低笑一声,平静地望着他:“沈公子这是把自己当成谁了,你想见教主,便一定要见到,我又凭什么替你传这句话?教主早已吩咐过,闭门谢客,尤其是沈公子,我此生阁恕不招待。这并非教主之意,不过我擅作主张,拦你在门外罢了。” “为何?” 季望舒溢出一声冷笑:“你还敢问为何我近来脾气不大好,沈公子可要慎言,否则我手一滑,这夺魂弦可不是说收便能收得回来的。” 沈虽白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忽闻那边一桌客人好巧不巧谈论起了琼山寨遭屠一案。 “那座寨子听说之前还被山匪抢过一回,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你说怎么就这么倒霉,撞在魔教手上了呢?”一公子哥打扮的人忍不住唏嘘。 “谁说不是呢,这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到底还是死在了山沟沟里,要我说啊,明知道那座山上有一群魔头,还不早点搬地方住,也是轴的”友人附和。 “这一座山沟沟里的寨子,一堆破烂玩意,有什么好惦记呢?这红影教也是让人看不懂,莫不是杀人杀上瘾了,才消停了几日,又本性毕露了!” “依我看啊,多半是想独占山头,被一群老百姓占了山谷,瞧不过眼,索性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那些村民也够可怜啊,得罪谁不好,得罪魔教,平日里没听说那顾如许蛇蝎心肠,早些躲得远远的,就不会招来这等祸事了。” “不过我可是听说,这次红影教也死了不少人,可是两败俱伤,那些村民也挺能耐啊” “再能耐还不是被人杀光了?此事官府都立案了,就等着看吧,这些魔头都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这一言一语,谈论不休,阑珊阑意听得心中愤懑不已,沈虽白也觉得着实过分了。 季望舒始终神色淡淡,转过身,端庄得体地朝那一桌走了过去。 “咱要不要拦着”阑意忧心忡忡地望着那边。 阑珊摇了摇头:“拦得住吗?” 阑意灿灿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就见季望舒走到那几人身旁,正当那几人以为她是来问可要添酒水之时,她突然一脚掀翻了桌子,满桌的美酒佳肴砸了一地,轰然一声,震得举座皆惊,四下顿时鸦雀无声。 她冷冷地扫视着这帮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眼中的杀意愣是吓得无人敢喘气。 她一言不发,也无人敢上前劝解,直到她口中道出一声“滚”,众人才如梦初醒般四散而逃,那几人更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此生阁。 芳菲台上的歌舞停了下来,堂下静得令人心生寒意,季望舒站在一地狼藉中央,望着一盏八宝紫莲灯,久久无言。 这沉默漫长得仿佛旷日积晷,她转过身走上了楼:“阑珊阑意,送客。” “是!”阑珊阑意忙应声,回过头看着沈虽白,无奈地摇了摇头,“沈公子还是回去罢,你今日是进不了此生阁的,即便硬闯,你也断然见不到教主。” 沈虽白怔忡地望着渐行渐远的季望舒,她方才的杀气,若非大庭广众,那几人今日怕是得血溅当场,从前的季望舒,即便愤怒到了极致,也绝非如此冲动之人,头一回在这此生阁中见到她时,她俨然一位大家闺秀,进退得当,礼数周祥,眼中还有笑意。 阑珊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本不该由我多嘴,但今日这局面,沈公子你难辞其咎。你可知那日教主本是要与公子,卫护法同去琼山寨,半途却突然说有急事,须得离开片刻,什么缘由都没说,就这么走了。事后我们才知,教主当时是赶着去颍州救你,这一来一去,便是好几个时辰,回来时,琼山寨已经” 阑意见她都说了,也接过了话:“你最近还是离阁主远些为好,阁主的师父,萱谷孟先生,正是因为援兵来迟,才没能活下来,阁主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这恨意,在看见你的时候,更为难抑。” “今日便是此生阁最后一次开张,今晚宵禁之前,教主便会离开青州,今后相见都得随缘了,沈公子还是莫要为难我们了,早些离去吧”阑珊摇了摇头,将门关上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不算漫长的物是人非 此生阁的门只是轻轻地合上,但那一步,却令他感到跨越深渊般的艰难。 阑珊阑意的话还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旋,他从未觉得这辈子有哪一刻像此刻这般,心中涌起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那一日赶来救他的顾如许,已无心在意她究竟是从何得知他们身陷危难,她负伤匆匆赶回的时候,可有想过等待她的,是一个血染的琼山寨 他信屠寨的人不是她,但事已至此,他又怎么去求那一句原谅? 他原以为只是一场误会,却没想到她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 那日一别,他们之间,便被这血淋淋的人命债,硬生生地划成了两端。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此生阁门前,牵着马,走在青州的街头。风冷得刺骨,行人纷纷躲进屋中取暖,街边茶棚里,两个江湖打扮的男子端着热茶,在火炉边歇脚,他经过时,恰好听到他们在谈论琼山寨。 感慨了几句,便说到了顾如许头上。 “那姓顾的女魔头真不是东西!那么多人命啊,她就不怕半夜厉鬼索命,让她不得安宁吗?” “你还指望魔教有什么良知,那顾如许的良知早就给狗吃了!否则怎么可能杀了这么多人?” “善恶终有报,这种作恶多端的妖女迟早有一日死在仇家刀下,保不齐出门就遭雷劈!” 话音未落,耳边突然传来铿锵一声,一柄长剑已经横在了他颈边,错愕地回过头,便迎上了一双暗含怒意的眼。 白衣玄袍的男子,大概是他生平仅见的好看,如此仪表堂堂,若是没有拔出这把剑来对着他,或许这气氛不至于如此尴尬。 “把你们方才的粗鄙之语收回去!”沈虽白握着剑的手气得发白,半点也不似平素那般好说话的样子,若是此时有其他剑宗弟子在场,怕不是要惊得眼都跌出来。 这二人也是血气方刚,岂能忍得了如此挑衅,豁地起身,当即与他争斗起来!可怜这小小茶棚,一亩三分地,哪禁得住这般你死我活的折腾,好好的桌椅翻的翻,碎的碎,看得掌柜心惊肉跳,又怕殃及池鱼,不敢上前,只得在一旁扯开嗓子劝他们停手。 “你这少侠一表人才,却好生不识道理,那红影教作恶多端,那顾如许更是杀了人就跑,如今连面儿都不敢露,如何说不得了!”其中一人恼火地吼道。 “你再说一遍!”沈虽白从未像这般怒火中烧,岂能顾不上什么道理,眼下他只想将这二人狠狠地揍一顿来出气! 三人谁都不肯示弱,足足打了数十回合,整座茶棚都快散了架,掌柜的欲哭无泪地求他们几位停手。 江湖恩怨,自然是拳脚下见真章,那二人功夫不弱,但显然不是沈虽白的对手,他二人只是争一口气,沈虽白眼中却透出了杀意,招招毫不留情,二人负伤败走,这才算是暂告一段落。 四周的百姓已经围了过来,这场热闹在他们看来实在匪夷所思,本以为瞧见了一位温文尔雅的少侠,还没等赏心悦目一番,便见他大打出手,戾气横生,教人退避三舍。 打了一场之后,沈虽白也稍稍平静了些,回头看着一片狼藉的茶摊和心疼不已的掌柜,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作为赔偿。 正欲离开,却瞥见巷子里蹲着一个小丫头,正惊恐地望着他。 四周也不见爹娘长辈跟随,直到四下的百姓陆续散去,她还是蹲在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这孩子的确有些奇怪,他思量片刻,走上前询问。 “你是谁家的孩子?” 那丫头呆呆地望着他,什么都不说。 沈虽白疑惑地打量着她,虽说有些呆呆傻傻的,但收拾得十分干净,脑袋上梳着两个小包子,一身雪青色的小袄,若非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倒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姑娘。 他隐隐觉得似是在哪儿见过这个孩子,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放轻了声音,以免惊吓了她。 小丫头眨了下眼,有些呆滞,还是不答话。 他又问:“你是跟着爹娘出来的吗?” 她沉默许久,才摇了摇头。 沈虽白皱了皱眉。瞧这小姑娘的穿着打扮,倒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虽为点金佩玉,却是精致,如此随处游荡,若是碰上不怀好意之徒,可就糟了。 他思量须臾,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你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找爹娘可好?” 小丫头看了看递到她眼前的那只白皙如玉的手,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把手递了过去。 沈虽白牵着她的手,这手小小的一团,可以完全包进掌心里,小丫头还是不说话,静静跟着他。 她不开口,沈虽白也就不知道她究竟住在哪儿,只得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带着她一路询问,然而谁都声称没有见过这个孩子。 他不禁有些头疼,又不能将这孩子丢在街上,低头看看,小丫头拿着糖葫芦,一口也没吃,目光依旧呆呆的,似是受过什么刺激。他不确信她是不是哑巴,不过她应当是能听懂他的话的。 “小丫头,不喜欢吃糖葫芦吗?”他担忧这个孩子找得久了,更加害怕,便与她聊了起来,诚然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人絮絮地说,这孩子顶多只是偶尔抬头看他一眼。 无论他问什么,她都有些魂不守舍,也不答话,又走了一会儿,许是有些累了,沈虽白感到这孩子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渐渐暗下来的天,飘起了雪,随风缓缓落在肩头,屋檐下忽明忽暗的灯火映照出一丝暖意。 他停了下来,蹲下身,掸去她发梢的雪花,温柔道:“我去买把伞,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可好?” 小丫头依旧一言不发,静静望着他的身后,忽然抬起手,指了指。 见她终于有了点反应,他以为是她的爹娘找来了,正欲同人家解释一番,回过头却是猛然愣住。 站在桥边的女子撑着十六骨的素面纸伞,静静地站在雪中,素白的拂过她青莲色的斗篷,更衬得她唇红齿白,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她身边,桥头的灯火映照在那双眼中,却是霜白一片,看不清她是何神色,她只是这么宁静地站在那,像画卷一隅,惊鸿一笔,令他刹那间,忘了想说的话。 她抬起手,招了招,他身边的小丫头便立刻朝她走了过去,拉住了那只手。 她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了一瞬,而后便牵着孩子,转身往回走。 “十一!”那一眼,冷得像冰,他想也没想便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顾如许停下脚步,抬起眼望向他,那双眼如同镜面般清晰地倒映出他的模样,却有如三九的湖面,静得令人心颤。 “你还好吗?”满腹的疑问与担忧,终究没能倾吐,看着如今的她,想到阑珊阑意的话和不复存在的琼山寨,他觉得,她应当是恨他的。 那双眼里,再也看不见明媚的笑意,一切仿佛又重回了五年前,从楚京回来的顾如许,便是用这般冰冷的眼神,看着世间一切。 面对这样的顾如许,他甚至都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此事的真相。 “我不好。”她沉默许久,淡淡地答复了他。 这三个字,如锋利的刀刃,在他心上剐了一刀。 她的确憔悴了不少,眼中也没了神光,愤怒与恨意如暗潮般在眼底涌动,吝啬到连对他多说几句话,都不愿。 他顿了顿,对她道:“山寨的事,我都听说了,对不起,若不是你赶来颍州” “你来青州,就是给本座道歉的?” “不,我”话到嘴边,却难以言表,他心里十分清楚,琼山寨没了,孟思凉死了,他出现在这,不过是让她再度想起那些伤心事,再多的自责,都换不回那些人命,“我听说,你要离开青州了。” “嗯,今晚就走。” “可还回来?” “不知道。”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手边的孩子身上:“这个孩子” “李婶家的青青,琼山寨上下,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她紧紧攥着青青的手。 闻言,沈虽白便想了起来。 他的确是见过这孩子的,在琼山寨的时候,还给她分了糖果子。只不过那时她还是个活泼的小姑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与眼下贴着顾如许畏缩不言的模样判若两人,故而他一时竟没能认出来。 “她亲眼看着李婶和柱子死在她面前,受了极大的惊吓,已经半月不曾开口说话了。今日带她出门买些东西,一时没看住,是我的疏忽。”顾如许低头看了看胳膊上的手,淡淡道,“沈少侠还是离本座远一点吧,本座要带青青回去了。” 不温不火的一句话,沈虽白却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她牵着青青,朝此生阁的方向走去,手中的伞,几乎全打在青青头上,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自己身上,也似浑然未觉。 走了一段路,迎面来了几个男子,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朝她们走来,尽管她已经朝旁边避了一步,还是与其中一人撞上一下。 “你没长眼啊!”那人酒兴当头,冲着她便吼了一声。 她不予作答,欲避开这几人,继续往前走,那几人却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再度堵上了她们的去路。 待看清顾如许的脸,顿时惊为天人,如此昳丽的女子,在青州城中可是难得一见。 他们不由起了心思,换上了笑脸:“哟,这小娘子可比此生阁的头牌生得还俊,这么晚了居然带着孩子走在街上,小娘子可得当心啊。” 顾如许抬起眼,眼中的寒意陡然升起。 “滚。” “哎哟,小娘子脾气还挺大!你可晓得爷是什么人,你方才撞了爷,若是换了旁人,爷早就将他丢进玉皇江喂鱼了!既然小娘子如此貌美,爷可以网开一面,你陪爷去喝上一杯,此事便算揭过去了,如何?”说着,他的手便朝她的肩膀伸了过来。 顾如许目光一沉,没等她动手废了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此人转眼间便被一脚从桥上踹到了桥下,好一番颠簸翻滚,一晃神的功夫便撞在了石柱上,疼得龇牙咧嘴。 一直缩在她身旁的青青探出头去,望着护在她们身前的男子,明明刚刚才被教主说过离远点,却还是跟了过来。 那个被他一脚踹得不分东南西北的男子显然不是善茬,平日里该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哪里在大庭广众下吃过这等亏,捂着闷疼的胸口,嚣叫着要将他们都丢进江里。 眼看着自家主子被人揍了,愣在原地的那几人可算反应过来,抡圆了拳头就往上冲。 这些人的确会些三脚猫功夫,平日里唬唬百姓绰绰有余,但撞在沈虽白手里,却是连皮毛都算不上。 沈虽白今日这火气本就有些大,这几个混球玩意还敢对顾如许下手,他就更不会手下留情了。可怜那哥几个,还没缓过神来,便给揍得四仰八叉地躺在桥上,所幸记得些师门教诲与江湖道义,好歹给留了口气。 顾如许眼皮都没眨一下,牵着青青继续往前走,径直跨过那些哼哼唧唧的人,走下了桥。 雪越下越大,路上行人也愈发稀少,她忽然感到雪停了,抬起头,望见一把伞。 沈虽白站在她身后,把伞都打在她头上,此时的沉默,漫长得仿佛一瞬便是一生。 她顿了顿,没有说话,也任由他这么撑着伞,牵住青青继续往前走。 回此生阁路很长,沈虽白却觉得,这是他走过最短的路,想问的话,想安慰的说辞,憋了一路,却始终说不出口。 顾如许亦没有回过头。 从前这样一路走来,她早该心软了,可这一次,她却连一句话都没有。 走到此生阁门前时,他终是忍不住唤了她一声十一:“琼山寨的事,我是信你的。” 顾如许略略一怔,背对着他,溢出一声轻笑。 “那又如何呢。” 斯人已逝,物是人非原来从不需要多么漫长的岁月磋磨,它往往只需要一夕之间,便能让你感到无法言喻的挫败与绝望。 从那一日起,还心存侥幸的顾如许,便再也不存在了。 踏血红梅重现人间的时候,她想的,再不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天真,亲眼得见的血腥,泯灭了留存的最后一丝善意。 她不求任何人信她了,也不需要了,她想要的,只是替琼山寨和思凉,报仇雪恨! 她带着青青,步入了此生阁。 沈虽白站在门外,白雪加身,只觉重如泰山,手中的伞轻轻落在门边,纵使唇边兜转着千言万语,也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轮回更迭的真相 此生阁中,见顾如许和回来,阑珊阑意忙迎上去替她收拾斗篷。 “带青青去暖暖身子,她在街上走了好一会儿,别冻病了。”顾如许嘱咐道。 “是。”阑意上前,青青却一个劲儿往顾如许身后躲,似是有些怕。 顾如许无奈地蹲下来,揉了揉她的头:“我一会儿就来找你,不会走远的。” 闻言,青青这才怯懦地拉住了阑意的手,一步三回头地随她上楼去了。 “教主,属下方才看见”阑珊刚刚在二楼,亲眼看着沈虽白为她打了一路的伞,一直送回了此生阁门口,虽未跟进来,但这会儿可还在门外站着呢。 “由他去罢,不必管。”顾如许始终神色淡漠,“都准备好了吗?” “是,城门那边都已知会过,宵禁之时不必盘查,直接出城便可,马车行李也已收拾妥当。”阑珊答道。 她点点头:“兰舟何在?” “公子在暗室中。”阑珊心领神会地为她打开了通往地下的暗门。 顾如许提着灯,沿着台阶走了下去。 甬道依旧昏暗,濡湿的台阶尽头,一扇门虚掩着。 她推门而入,望见兰舟站在案边,面前摆着十座牌位。 这些牌位是他们从琼山寨带出来的,被闯入的羽林卫掀了一地,顾铎的灵位险些被踩成两截,她和兰舟将它们带到了这里,整整一宿,一点一点地将其粘起来,却还是免不了有些裂缝。 顾音与顾华的牌位也磨坏了不少,它们曾是被如何粗暴地对待的可想而知。 虽还未全然理清头绪,但自从知道这里供奉的,是她的爹娘和亲人之后,看着这些伤痕累累的牌位,她的心便会狠狠地一揪。 将灵堂挪到此处的那日,她和兰舟在这站了很久,看着香炉中的香一点点地烧完,香灰落下来,仿佛重重砸在他们心上。 兰舟握着她的手,对她说,无论如何,都会陪着她一起走完这条路。 今日,他又站在了这些牌位前,不知已经这样看了多久。 那些牌位上,仿佛镌刻了他永生难忘的岁月与记忆,是他放不下的担子,解不开的仇怨。 “你见过他了?”他点起三炷香,对着牌位叩首。 顾如许默然片刻,“嗯”了一声。 “不打算与他说些什么?” 她摇摇头:“没什么可说的,就这样吧” “今夜之后,你我便没有回头路了,往后的艰难悠关生死,行差踏错,便会性命难保,你早日与他划清界限,于他于你,或许都是一件好事。” 闻言,顾如许轻笑一声:“还记得从前你与他见了面不是打就是吵,总觉得他会从你这夺走什么,以前我不明白,如今倒是懂了” 兰舟惊诧地看了她一眼:“你懂了?” 她转身点了三炷香,对着那十座牌位祭拜片刻,插入香炉中,叹息道:“这五年,你我也算是相依为命了吧,从前的事我还没全想起来,但最近已经能记起一些了。” 自从被系统提示之后,不知是不是她开始慢慢接受这段波折的人生了,时常会在梦里,或是望着某一处发呆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如今的一切,都跟她初来乍到时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什么魔教教主,武林魔头,原来不过是顾如许亲手为自己戴上的面具。 她所看到的,要比所有人都要远。 她所历经的,也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顾家,楚京,先帝当这一切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就成了一团长满毒刺的乱麻,碰一下,都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而她和兰舟,却是要走到这团荆棘的最深处 她合了合眼,似是在为自己定心。 “怕吗?”兰舟问。 “怕。”她也答得很老实,从天大地大的江湖的快意恩仇,搅入朝堂的云波诡谲,还要与当朝国君与太后作对,怎能不怕?那座楚京城,就像一座冰窖,必定冷得刺骨吧,“你不怕吗?” 他笑了笑,望着那些牌位,一字一句道:“怕,才会谨慎行事,才不易因自负出错,没什么可丢脸的。我更怕的,是不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我的母后与顾家九族白白蒙受冤屈,是杨山谷三万将士的亡魂难归故里,是一颗颗赤诚忠心被践踏辜负,无人在意” 灼华剑横在那些灵位前,烛火中闪耀着烈烈金光,似是还替世人记着,曾经的盛世辉煌。 顾如许头一回主动地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不会的,善恶终有报,天若不报,便由你我亲手来做” 时近冬至,天暗得愈发早了,宵禁一更天时,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 此生阁门扉紧闭,吹熄了灯火,闭店不营,只有三两女子在楼中走动,那些歌女舞姬近日都安置妥当,算是遣散了。 后巷的马车马匹已备好,更鼓一敲,便即刻启程。 青青与顾如许坐在马车中,脚边烧了小炉子,十分暖和,青青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个时辰易犯困,刚上马车边躺在顾如许怀里睡着了。 哈士奇趴在垫着软垫的凳子上,撩起侧面的小帘子朝外头张望。 此时的青州城街头,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雪还在下,白茫茫的一片。 顾如许被这风吹得有点冷,便让它将帘子放下来。 哈士奇面露为难,回头看了她一眼:“壮士,您要不要过来看看?” 看着它欲言又止的样子,顾如许皱了皱眉,探过来朝外头看了一眼。 马车驶出后巷时,能看见不远处的一座桥,桥上白衣玄袍的男子站在快要熄灭的灯下,打着一把油纸伞,静静地望着马车离开。 哈士奇叹了口气:“我之前跑到门口的时候,他也站在那,一步都没挪动过呢,该是在等您吧?” 顾如许面色一沉,将帘子盖上。 哈士奇跳到她面前,仰头望着他:“咱们这就要走了,您不下去跟他说句话吗?今后朝野两边,可能再见不着了。” “见了又能如何?”她斜了它一眼,“你觉得我应该对他说些什么?既然要走,何必再把他拖进这趟混水里,纠缠不清还惹人惦记?” “您舍得啊?” 她略一迟疑,垂下了眸:“舍不得,但我已经害他家破人亡了一回,难不成还要重蹈覆辙吗” 梦里被万箭穿心的沈虽白,一片狼藉的犀渠山庄,都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事,她曾一度以为,那仅仅是个不着边际的梦。 可日渐恢复的记忆,却在不断地提醒她,那些噩梦般的事的的确确发生过。 “您想起来了吗?”哈士奇有些惊讶。 “只是一部分罢了,断断续续的,有些细节不大真切”她疲倦地揉着眉心,拜这些记忆所赐,她已经好几晚都没有睡好了。那些断续难解的记忆就像一个被突然开启了闸门,疯狂地涌向了她,每每惊醒,她都分外恍惚,坐在床边直到天明。 哈士奇语重心长道:“这段任务是当初的您临死前留下的,利用了穿越系统的漏洞,不断地来往于现代与大周之间,说实话您能做到这个地步,我也十分意外。” 要知道穿越系统是能来往于各个世界线之间的形同bug般的存在,通常都被用以转生,重生,以及给男女主没完没了地开金手指,在这种不成文的固有思维下,没有人想过,它连接两个世界的本事,还能被如此使用。 当年的顾昭的确死了,就在沈虽白被万箭穿心之后,谁也没料到,身为女主的她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与本该被冠以“备胎”,“炮灰”,“谅你万般温柔万般好就是得把媳妇儿拱手让人还得笑着祝福的倒霉蛋”的男二同生共死。 它这个系统都被整得措手不及,拼了老命在她脑海里劝她回头,愣是没给拉回来。 她死的时候,唯一留下的,就是这个任务包和一仓库的——要留给沈虽白的东西。 是啊,沈虽白从来没有什么金手指,他的金手指,就是顾如许这个傻丫头。 它费了好半天劲儿才同她解释清楚这个原理。 游戏存档。 没错,就是这个词。 通过这个任务包制造的bug,它能不断地让她在两个时空之间拉扯,直到她觉得这结果令她再无遗憾为止。 每一次轮回更迭,无论这段记忆恢复还是不恢复,做出选择之后,往往都会招致完全不同的后果,这回琼山寨被屠,也在它的意料之外,能救下兰舟,已经是它急中生智想出的法子了。 “这是我第几次回来”她乏得很,想起了那些事之后,没有预想中的恍然大悟,反倒觉得更加沉重。 哈士奇唔了一唔:“不算您第一次穿到这个世界,这回应当是第八次了。” 它原以为穿个三两回,再不行,这人就该崩溃了,毕竟这其中发生过的事,它这个没有感情的系统都觉得受不住。诚然人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栽两次,但往往一个细微的决定便能决定最后的结局。 它看着她一遍遍地在现代以各种方式死去,什么枪杀,车祸,火烧,跌落悬崖怎么撕心裂肺,怎么粉身碎骨地去死,然后如一张白纸般回到这个时空的某个时间点,再度成为“顾如许”。 那套魔头的说辞,它已经对她说了八遍了。 以往恢复记忆,总是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这一回,却是凭她自己的意愿,如凌迟般一点点去想起来,其中的心力交瘁,无法言喻。 还没有想起全部,她已经疲惫成这样了。 “您想起多少了?” “依你所说,现在能想起的,大概是第五次和第六次,其他几次包括第一次,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东西,或许还需要一些时日吧”她疲乏地笑了笑。 这些记忆就像挤牙膏,在她脑子里堆作一团,一团乱麻,总得有个头绪,将其慢慢理清楚,才能明白个中缘由。 “您可有怨过我?”哈士奇忽然问了句。 “怨你作甚?”她不由好笑。 它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这么多次穿越,每一回您想起之前的事,都会很难受,明明重活一世,应当让您享享福的” 闻言,她摇了摇头:“怎样才算是‘享福’呢?每日山珍海味,身边一对丫鬟小厮围着伺候便是‘福’吗?我自己选的路,没什么可后悔的” “你这性子啊,从第一次遇见您时,我就晓得,倔得不行。”哈士奇叹了口气,看了青青一眼,“壮士,琼山寨发生这样的事,您恨过沈虽白吗?若是您不去救他,或许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的目光也落在青青身上,沉默良久,突然苦笑一声:“是啊,当日我若听你一句,也许不能救所有人,至少不会是现在这般,青青也不会变成这样” 她伸出手,抚了抚青青的脸颊。 多活泼的小丫头啊,如今却被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但我不恨他,”她继续道,“决定救人的是我,擅自离开的也是我,就算重来一次,我大概还是会这么选,谁也不知道未来的事,只是那一刻,我想救他所以就去了而已。没能救琼山寨的村民,是我的错,可我不后悔,要恨,我也是恨我自己。” 她说出这些话时眼中的笑,哈士奇看着都难受。 “您本是女主,有那么多金手指,一出生就是世家嫡女,即便会历经一些波折,但总的来说还是个外挂人生,何苦如此想不开,这般折腾自己?” 顾如许看了它一眼,神色淡淡:“我是女主又如何?用所有的金手指,所有的外挂,去换这一次次的重新来过,重新爱上同一个人,护着他,让他平平安安地活着,我就是乐意,就是心甘情愿。” 她要报的仇,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从前犯的错,也断然不能再犯一回。 亲眼看着他死的时候,她就觉得,不管重来多少次,她都不愿再看到那样的沈虽白了。 她并非圣贤,也害死过很多人,唯独对他,就是舍不得,她只想把曾经被她搅得一团乱的江湖干干净净地交还给他,让他余生安稳,长命百岁。 为此,他决不能被卷入这场风波。 哈士奇不由叹息:“您可真是个任性的人” 她莞尔一笑:“你头一天晓得我任性吗?” 马车驶出城门,收了银钱的守卫拦都没有拦一下,他们离去后,这道城门也缓缓关上了。 顾如许靠在侧壁上,望着炉子下的火苗,若有所思。 “你应当还记得我第一次来到这个时空的事吧,同我说说,我挺好奇的。” 那段记忆她还没想起来,总觉得朦朦胧胧中,似乎能看见一座大宅院,宅院里人来人往,满院芳菲。 哈士奇趴在她脚边,终于不再同她纠结与那根本不存在的“权限”,娓娓道来。 “您第一次穿越啊,是坠崖死的” ------题外话------ 这章信息量比较大,不过前面其实都有伏笔的,教主其实已经死过很多次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顾家有女名阿昭 元清二十七年,秋初。 大周帝都楚京,发生了一件大事。 正一品世袭王爵宁国公顾昀的夫人司茴,诞下了一个女婴。 女婴降生当日,玉皇江上流霞千里,枝头喜鹊齐鸣,江南传来了丰收的吉报,可谓吉兆连连,就连大周国君都感慨,这个孩子是大周的福星。 那女婴生得十分漂亮,满月的时候抱出来见人,白白嫩嫩的像个软糯的团子,笑起来甜得不得了,满朝文武都赶来道贺,一时间总是拿没有闺女体己来调笑顾昀的裴珏都没了话说。 这孩子生于朗朗曦光中,身携瑞气千华,便取了一个“昭”字为名,唤作顾昭。 顾昭长到七岁那年,入宫住了一晚上,就稀里糊涂地封了个宛陶郡主回来,本该是欢天喜地的一件事,刚从书院回来的兄长顾铎却见她坐在亭子里,鼓着脸老大不高兴。 在顾铎眼里,这个妹妹打从能下地蹦跶开始,就是个天捅塌了都不见皱一下眉的主儿,便是生气了,一串冰糖葫芦就哄得眉开眼笑,诚然有点早慧,到底还是个孩子。 自七年前她降生的那日起,他爹就不止一次严肃认真地教诲过他,妹妹是用来宠的,习武是为了保护妹妹,读书是为了以后跟欺负了妹妹又不便动手的人好好“讲讲道理”,故而这会儿瞧见妹妹眉头一拧,他便晓得定然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后,轻轻拍了她一下:“阿昭,怎么了?” 方才接旨受赏的时候她也一脸愁,想必是在宫中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但就这丫头的性子,且不说在宫中陛下和皇后娘娘都给她撑腰,光是她自个儿这记仇的小性子,谁能教她吃了亏,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顾昭望着池面的粼粼波光,托着腮:“哥啊,我把皇子给揍了” 顾铎:“” 迟疑片刻,他尴尬地问:“揍了哪一位?” 本朝拢共两位皇子,皆小阿昭两岁,一位乃皇后娘娘嫡出,一位是珍妃娘娘所出,论辈分,都算他俩的表弟。 昨夜阿昭当是住在荷华宫的,难不成把二皇子殿下给 顾昭回过头,愁眉苦脸道:“两个一起揍的。” “” 他竭力压抑住了心头的震惊,问她为何。 顾昭提起这事儿就鼓起了脸:“谁让他俩偷看我沐浴来着!” “什么?”顾铎脸色一变。 此事须得从昨日顾昭入宫说起。 当朝皇后乃是司家长女,论辈分是顾昭的嫡亲的姨母,好些日子不曾见过外甥女,甚是想念,便让玉屏姑姑来宁国府,接顾昭入宫。 阿昭自小便讨喜,诚然有时淘气了些,但这也正是她鲜活明媚之处,且这三分任性拿捏得恰到好处,孩子气的天真,教人心生愉悦,丝毫不会因此而心生厌烦。 就连裴珏都称赞过,小阿昭日后必定是位聪慧玲珑之人,谁家娶得,实乃有福。 顾昭随玉屏姑姑入宫,按规矩,先去颐和殿拜见了裴珏,裴珏还在批阅奏章,赏了她一些点心,便让人将她先送去荷华宫。 荷华宫中,早已备好了她平日爱吃的点心和果子,司蓁从起身便念叨着,远远瞧见玉屏牵着个娇俏的红衣小姑娘走过来,顿时眼中一喜。 五岁的裴君彦与裴君怀正捧着书,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瞧了一眼,恰好望见那红衣小姑娘提着裙摆迈进荷华宫的大门。 平日里总是埋在书堆里,这是他俩头一回见着顾昭。 这个明丽得仿佛在发光的宁国府小郡主,在他们听到的传闻里,就已经够漂亮了,见着真人才晓得,简直像是天上的仙童,她一笑,便让人再也挪不开眼了。 “阿昭参见皇姨母,皇姨母万安!”顾昭叠着手,笑吟吟地行了礼。 没等跪下去,便被司蓁扶了起来。 “地上凉,自家人私底下就无需这许多规矩了,快坐到皇姨母身边来。”司蓁晓得她怕冷,荷华宫中地暖一早就烧了起来,连小手炉都给她备好了。 她乖巧地坐到她身边,抱起小炉子,转眼便瞧见站在一旁的两个正隔着书本偷偷瞄她的裴君彦与裴君怀,这俩小子可太不懂“偷看”是什么意思了,书拿倒了还举着呢。 见她好奇,司蓁便招呼他们上前,同她道:“这两个小皮猴是你表弟,昨日背不出书来,今日便在荷华宫好好做功课。彦儿,怀儿,这便是宁国公家的小郡主,唤作阿昭的。” 两个小皇子看了看这位好看得不得了的小表姐,眨了眨眼,上前一揖手,算是见过。 裴君彦要年长些,脸皮却没弟弟厚,裴君怀迈着小胖腿上前就想捏顾昭的脸:“表姐你的脸看起来好软,能碰一下吗?” 顾昭趁着司蓁不注意一个白眼就甩过去了,郑重其事道:“男女授受不亲,女儿家的脸怎可随意让男子碰?” 这话把一屋子的人都逗乐了。 裴君怀有点委屈:“那那我就轻轻戳一下,不会弄疼你的,行么?” 看着这个小胖墩跃跃欲试的样子,实在好玩极了,顾昭觉得这大庭广众下,让一个皇子下不来台有点忒小心眼儿了,便指了指自己的脸:“那就一下啊!” 裴君怀眼底一亮,有些紧张地伸出了手指,像对待一块嫩豆腐似的,分外小心地在她脸颊上轻轻点了一下。 而后蹭地缩了回去,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好软啊 一旁的裴君彦眼睁睁看着,纠结地绞着手指。 顾昭晓得他也好奇得很,横竖戳一下也是戳,戳两下也是戳,这小子瞧着还算可爱,她便凑过去,对他道:“喏,也借你戳一下,轻点啊。” 闻言,裴君彦不由一怔:“能,能戳吗?” “你再磨叽我就反悔了。”她板起了脸,这小子登时有些急了,红着耳根伸出了手,紧张得不得了,指尖只在她脸上蹭了一下,便缩了回去。 顾昭只觉得有些痒痒的,这小子倒是脸红得快滴出血来了。 “好了,阿昭会在荷华宫住上一晚,有得是时间在一处玩,你二人快些将功课做了,否则回头被太傅责罚,母后可帮不上忙。”司蓁好笑地看着这兄弟俩,催促他们回去背书了。 二人坐在案边,时不时抬头瞄一眼,瞧着那边与司蓁说话顾昭,越看越觉得小表姐笑起来可真甜,怪不得父皇母后都时常念叨,一入宫便好吃好喝地招待。反观他俩,明明是皇子,太傅布置的功课若是没有做完,连个汤婆子都不许抱着,只得坐在案边一字一句地背。这早春的天儿啊,瞧着还得下几场雪呢,才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手脚发僵。 二人互觑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背书。 午时司蓁亲自检查功课,二人都顺顺当当地背出了一篇文章,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命宫人上菜用膳。 午后,裴君怀便缠着顾昭问东问西,裴君彦虽然话少些,但也一直细细地听着,时不时插一句嘴。两个皮猴带着顾昭在庭院中上蹿下跳,一旁看顾的宫人们吓得面如土色,护着这三个小祖宗,生怕一不留神有个三长两短,大伙儿全得吃不了兜着走。 顾昭瞧着粉粉嫩嫩弱不禁风,上树的本事却是出乎意料。裴君彦眼看着她蹭蹭蹭地爬上了枝头,眼都直了。 “小,小表姐,你快下来!”他压着声音冲她喊。 顾昭居高临下,笑盈盈地看着他俩,枝头桃花三两,不及她半分娇俏,她眉梢一挑,不以为意道:“这树又不高,你俩怂什么?” 裴君彦瞧着都慌,急得直皱眉:“你快下来吧,一会儿母后瞧见,可得一顿念叨!” 闻言,她撇撇嘴,这才慢吞吞地往下爬,只是这上树容易,下树却得分外小心,一不留神脚下便打了滑,即便离地面不远了,但也将两个小皇子吓了个够呛。 裴君彦匆忙伸手一接,可惜人矮力气也小,一跤跌在地上,给她做了回肉垫子。 “皇兄,小表姐!”裴君怀慌张地跑过来,将他二人扶起,顾昭倒是没事,裴君彦的手蹭破了点皮。 此事自然传到了司蓁耳中,看管不力的宫人交给玉屏姑姑训话去了,三个皮猴则站作一排,逐一认错。 裴君彦的伤并无大碍,上了点药便又生龙活虎地同顾昭他们玩去了。 快到晚膳的时辰,裴珏处理完当日的奏折便过来看看三个孩子,皇子的功课不仅早上得做,晚上还需温习一遍,在裴珏的眼皮子底下,裴君彦和裴君怀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顾昭在前殿同裴珏司蓁闲聊了好一会儿,终是有些乏了。 司蓁吩咐将偏殿收拾一下,腾一间屋子出来,让她去歇息。 裴君怀看着书就犯困,眼见着脑袋都要耷拉下去了,吓得裴君彦赶紧猛掐他大腿。 “嗷!”他这痛呼还没喊完,就被一把捂住嘴。 裴君彦示意他看看前殿的父皇母后:“你想再罚抄几遍文章吗?” 裴君怀赶忙拿起书,揉了揉大腿,委屈的眼泪在打转:“皇兄你下手也轻点啊,疼死我了” “不掐疼点,一会儿你又该打瞌睡。”裴君彦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温习了一个时辰,裴珏终于命他们放下书,去歇息。 二人赶忙起身,将书收拾好,上前行礼告退。 出了这道门,裴君怀登时神清气爽,什么瞌睡都不打了!拉着真的开始犯困的裴君彦跑到一边,小声道:“皇兄,咱们去找小表姐玩吧!” 裴君彦一脸吃惊:“这个时辰不成体统吧?” “可是小表姐明日便要出宫了,下回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呢。”裴君怀人小,力气还挺大,一把拉住他就往偏殿走,“走啦走啦,皇兄你再磨蹭下去我就该回去了” 可怜裴君彦困得要命,却拧不过他,被硬是拖进了偏殿,几番问询找到了顾昭的住处。 “要不还是算了吧,小表姐可能已经睡下了哎哎哎你至少先敲门!”裴君彦还在犹豫,一不留神裴君怀已经跑上了台阶,他只得跟上去。 “小表姐!”他欢欢喜喜地推开门,裴君彦就算想拦都晚了。 一股雾气与熏香扑面而来,隔着丝质的屏风,依稀能看见一个正在沐浴的背影,迷蒙中,像白玉雕出的人儿。 二人哪里见过这般景象,一时间都愣在了那儿。 伴随着一声惊叫,转眼间,两只竹瓢便从屏风后飞了出来,正中他二人脑袋! 裴君彦为了拦住裴君怀,还要跑得更靠前些,好家伙,一瓢砸中脑门,登时眼冒金星。 没等他二人反应过来,皂角花瓶细毛刷一股脑儿地全抡了过来!他俩逃到屋外时还一脸蒙圈! ------题外话------ 最近会进入回忆篇章,讲一讲教主和兰兰在楚京的事,兰兰小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大西轰也有戏份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心有江湖 路过的宫人就听见好大动静,赶忙来看,好不容易才把情况稳住。 裴珏和司蓁被惊动,披了件衣裳起身出来看,就见顾昭噘着嘴气鼓鼓地站在那,一旁他那俩儿子身上滴着水,脑门上肿着包,好不狼狈地并肩站着,许是晓得自己做错事了,心虚地垂着头等他们发话。 裴珏一脸茫然,待问清缘由后又赏了这俩泼猴一人一记敲,司蓁亦是万般无奈。 “你们这两个,平日里圣贤书都读到哪儿去了,姑娘家的屋子都敢闯?” 裴君怀委屈地瞄了顾昭一眼:“儿臣儿臣没想到小表姐在沐浴” “还强词夺理?”裴珏气得直摇头,“得亏有扇屏风,否则损了阿昭的清誉,看你们如何收场!” 司蓁上前圆场:“陛下息怒,怀儿和彦儿尚小,不懂事,所幸事情没闹大,臣妾已吩咐下去,此事不得外传,天色已晚,再这么折腾下去,阿昭也该困了。” 皇后求情,这才让裴珏的脸色稍稍缓和些,转而看向顾昭。 她换了寝衣,头发披散了下来,尚未烘干,小脸红扑扑的惹人疼爱。 “阿昭,你过来。”他坐在案边,冲她招了招手。 顾昭便走了过去,俯身行礼。 “今日的事,让你受了惊吓,皇姨父补偿你一番,可好?” 顾昭怔了怔,疑惑地望着他:“您要赏赐我吗?” “光是赏赐可不够你这小财迷乐的,容朕想想不如再给你升个官儿?”裴珏将她抱起来,放在膝头上,笑道。 “哦?升官有好处吗?” “自然有的。”裴珏道,“你现在是宁国府的小郡主,朕给你官升一品,封诰命,你每月便有俸禄可以拿。” “那其他赏赐呢?” “少不了你的。” 她点了点头,思量片刻,又问:“爹爹说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若是拿了俸禄,便要为朝廷效力的,可我能做什么呢?” 裴珏想了想:“朝政之事你定然做不得,替皇姨父端茶送水如何?” “若是日日在宫中伺候皇姨父,那我岂不是都不能回家见爹娘和哥哥了?爹娘会很想我的”她歪着脑袋道。 裴珏不恼反笑:“阿昭言之有理,顾爱卿为我大周鞠躬尽瘁,劳心劳力却还,朕拆散天伦着实不厚道,那便何时想皇姨父了,再来宫里给皇姨父端茶,可好?” “甚好!皇姨父真是通情达理的大周明君!”她笑吟吟道。 被夸了一嘴的裴珏顿时眉开眼笑:“你这鬼丫头,嘴里泡了蜜吗?” “哪里哪里,阿昭句句肺腑之言!”顾昭这马屁都快拍出精来了,饶是一国之君也有些招架不住。 此后,裴君怀和裴君彦被罚抄了百遍的礼义廉耻,而顾昭回到宁国府不久,宫中便降下一道圣旨,册封顾家小郡主为宛陶郡主,虽为郡主,品阶可与公主齐肩,御前免三跪九叩d大礼,赐金牌一块,可随时出入皇宫大内。除此之外,还赏了不少金银珠宝,连前些日子番邦进贡的云锦也赐了两匹给顾昭裁新衣。 此等殊荣,简直令人羡艳。 然而接了旨的顾昭,在美滋滋地清点完自己的小金库之后,便坐在这亭子里发了好久的呆。 顾铎听完她的话之后,眉头都拧起来了。 他曾见过那两位小殿下,瞧着都挺老实的,好嘛,居然敢觊觎阿昭!还偷看姑娘家沐浴!诚然阿昭年纪还小,但事关妹妹的清誉,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自古皇家的子孙都挺记仇,他俩日后会不会报复我啊?”顾昭愁眉苦脸地担忧着。 顾铎想了想,道:“他们应当没这个胆。” 这楚京中给他妹妹撑腰的着实太多了,且不说宫里那两位,光是这宁国府上下,打小便是将其视为掌上明珠,他爹的那些部下,行事是粗了点,但见着阿昭一个个都眉开眼笑的,谁敢欺负了阿昭,回头这绊子保准一个接一个不带重样儿的。 上回陆大人家的一个臭小子抢了阿昭的糖葫芦,半日功夫便可怜兮兮地举着一草笤的糖葫芦来跟阿昭道歉了,委屈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从那之后光是听见“顾昭”两个字,就绕道而行。 顾昭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摇着头:“总觉得我是什么红颜祸水,还听说有人给我起了个绰号——楚京一霸。” 闻言,顾铎温柔地笑了笑,将她略松的头绳重新扎好, “咱们顾家世代忠君爱国,你乃是将门之后,为百姓谋福还来不及,岂会去祸害?” 她又道:“皇姨父封了我一个宛陶郡主,我的官阶是不是比你还高啊?” 顾铎沉思片刻,无奈地笑了一声:“若你哥我不是世子,按规矩怕是还得给你行礼问安。” “我的官儿这么大吗?”她眉头一皱,“可我什么都不做,还每月都拿俸禄,总觉得受之有愧” “你不想要俸禄?” “想啊!”她登时眼前一亮,“元宝有没有做错什么,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它们!” 闻言,顾铎笑出了声:“既然如此,为了不让你‘受之有愧’,兄长我和爹可要更加竭诚地为陛下效力,将你的活一并做了,你就在家拿俸禄,这样可好?” 这实在是个诱人的说法儿,顾昭的眼睛里都快长出金元宝来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哥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顾铎无奈地摇着头,宠溺地看着她。 “为了感激哥的勤劳,妹妹我专程将这个月递到我这的情诗都包好了,请兄长大人过目!”说着,一大包信便搁在了石桌上,也不晓得她是如何将这么一大堆东西塞进胸口的。“我替你看了几封,纸上都熏了香,其实有点呛鼻子,诗写得挺上口的,不过太文绉绉了,我也没看懂几句。哦对了,有几封信里还夹着那些姑娘亲手秀的荷包绢帕什么的,挺漂亮的” 看着自家哥哥那张脸,她活了两辈子才见着这么好看的美少年,一身紫衣,端的是风姿翩翩,踏马过花溪,春风渡百里。 眼下还有些青涩,收到的情诗就已经能绕楚京三圈了,待日后长开,那得是何等的祸国殃民,她家门槛怕不是都要给媒婆踏破了。 她觉着,日后若是落魄了,靠着她哥哥这张脸,应当也是能吃饱饭的。 顾铎瞧了一眼,将信收好,却把那些绢帕荷包都留下了:“她们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我暂且用不着这些,你留着玩吧。今晚几位叔叔回京复命,几位堂哥也会过来小聚,你早些回去准备一下,晚上莫要来迟了。” 说罢,他便离开了凉亭。 顾昭坐在石凳上,晃悠着小短腿,看着面前一堆精致的小物什,一面感慨暴殄天物,一面盘算着拿出去能换回多少元宝。 正打着算盘珠子的脑子里,突然响起“叮——”的一声,紧接着便是那熟悉的男神声线。 顾昭啧了一声:“你下回换个萝莉声线给我听听吧,这个低音炮我有点厌了。” “还有你仔细看看我这萝卜大点的样儿,你一口一个‘壮士’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她迟早是要被这个不知所谓的系统气死的。 世人只知楚京宁国府有位独得宠爱的小郡主,娇生惯养长大,活得仿佛上辈子积了五百阴德,才换来今生的荣华富贵。 然只有顾昭自己清楚,她上辈子别说阴德了,没缺德已经是对得起人民大众,名不见经传的的十八线小演员,居然在给大腕儿做替身的时候,不慎从悬崖跌落,没等粉身碎骨,眼睛一闭一睁,竟然跑到了一个奶娃娃身体里。 吓得她当场哭了出来! ——当然,她这会儿一出声就是奶声奶气的咿咿呀呀。 她的“娘”抱将她抱在怀里,没一会儿,她的“爹”,她的“哥哥”随后也进来了,围着她又哭又笑,按着她多年刷剧的经验来看,此情此景,可太有既视感了。 诚然她感激不知道那路神仙让她穿越重活一世,但这胖乎乎的手脚,这翻个身都费劲儿的腰,还有忽然间全没了的牙,都让她感到分外糟心。 她满月那日,被抱出去转悠了一圈,才晓得她的“爹”是当朝宁国公,这个小郡主的身份,可不一般。 她被重新起了名字,唤作顾昭,就在这个名字被定下的一瞬间,这稀里糊涂的一个月总算是到了头,她听到自己脑子里出现了另一种声音,在那“喂喂喂”地试了好一会儿的音,在她忍无可忍之前,终于以那种能令人遍体发酥的男神低音炮对她道—— 在她一脸懵逼的状态下,它一五一十地解释了此次穿越的始末,既然是随机穿越系统,她能来到这个时空,已经是欧气爆棚的一件事了,但这个挂显然还没开完。 她被清楚地告知了女主的身份,以及身为女主那没完没了的挂,自那之后,她便晓得了一件事。 为所欲为对她来说,再也不是梦想了! 一晃眼七年过去,许是宁国府小郡主本就是个要什么给什么的千金,她什么都不缺,也没人敢得罪她,故而这么长时间过去,她也没想好自己想要什么。平日里闲来无事,也就是将系统拉出来唠唠嗑,讲讲故事,听它用男神音给她报菜名,或是让它时不时算算她的私房钱有多少了 这安逸的日子,实在让人难以抗拒,只想做条咸鱼,翻个身都懒得。 未免吓坏自己现在的“爹娘”,让人以为她是个妖怪,她平日里对自己的行为还算收敛,至少没有在婴孩时期搞出什么神童在世,出口成章的破事,做的最出格的便是第一次写字的时候,写嘚瑟了,大笔一挥,就写完了一页字帖。 事后还想着怎么才能糊弄过去,没想到她的国公爹看了看她临的字帖,便让她赶紧去练练字,用她国公爹的话来说,抓只鸡来在纸上刨两下,都比她写得好。 可这能怪她吗,她一个天天拿圆珠笔的人,怎么能跟习惯用毛笔写字的古人相比呢?诚然那字她自己都看不下去,至少她努力过了呀! “唉,你说你,成天说自己是帅气又可爱系统,那你是叫帅气还是叫可爱呢?”她已经无聊到开始纠结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了。 系统认真地想了想。 “我看你应该叫‘皮厚’。”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道:“成天在楚京的日子也太无聊了,楚京之外是什么样子的,你晓得吗?” “江湖啊”她若有所思地点着下巴,脑海中关于江湖的幻想,一幕幕都那样动人心魄,就像一枚种子,春暖花开,恣意生长,忽然间,就让她有了向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拜师 堂堂宁国府嫡出的大姐,又是圣上亲封的宛陶郡主,突然说想去见识江湖,还要学武功,在楚京可谓是一个分外荒唐的笑话,可想而知,没人会同意。 顾昭偷摸着溜出去多少回,就被捉回来多少回,关在后宅里成天练字念书,本想着以此打消她这胡闹的念头,但对于顾昭这等死犟的性子,是断然不会轻易回头认栽的。 即便顾铎答应只要她留在府上,便教她一些防身的功夫,她也绝不松口。 顾铎的武功的确不错,但说是教她,充其量应付应付,三脚猫的功夫让她出门嘚瑟一番,便了事了,她可不想这样。 同裴君彦说起这件事时,他也颇为诧异。 “江湖有什么好的,那比得楚京繁华?你在这,人人都给你撑腰,谁敢同你动手,学武作甚?又用不上。” 顾昭瞥了他一眼,不予苟同:“正因为在这人人都让着我,我才觉得无聊呢。” 她还以为至少会有那种恶毒的姨娘啊,姐妹啊什么的搞事,也好给她解解闷,哪成想成天都是父慈子孝,后宅安详,她不是吃就是睡,要么就是进宫转悠一圈,然后她那万民爱戴的皇姨父便会乐呵呵地给她一堆金元宝。 可这元宝拿多了,没什么用武之地也无趣得很,这人啊,一旦无聊起来,便容易滋生好奇心。 她便是对那快意恩仇的江湖,充满了好奇。 离开了这座楚京城,卸去了郡主的身份,她会是什么样呢? 为了能多个同一阵线的战友,她不遗余力地忽悠这个皇子表弟,没事就同他说那些江湖大侠的故事,盖世英雄的传奇,裴君彦生在深宫,平日里看的都是四书五经,礼义廉耻,或是家国之道,哪里听过这些绘声绘色的事,倒也听得十分入迷。 当她说到日后要成为一代大侠,名扬四方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了句:“你若是成了大侠,还会回来吗?” “废话!”她一脸理所当然,“等我回来,就是荣归故里!届时本大侠一定骑着最帅的马,背着最好的剑,带你去看万里河山!定然比这宫闱之中要美多了!” “听起来真好,不过什么是‘帅’?” “就是狂拽酷炫吊炸天!” “表姐,你你可斯文点吧!” 少年不识愁滋味,何况是几个孩子,楚京春暖花开的时节,两个皇子不知从哪儿看了点柔肠百转的情诗,半懂不懂地学着自己写了几首,听闻这情诗啊要念给喜欢的姑娘听,他二人年纪,实在搞不懂“心上人”和喜欢的表姐之间有什么分别,便兴冲冲地出宫,端着一摞诗,站在顾昭窗下一首接一首地念。 恰逢桃花绽,满院芳菲聚,美不胜收,稚嫩的童音朗朗传来,倒是别有一番意思。 他俩读得很来劲,只可惜顾昭却没听懂几句,这些晦涩难懂的诗啊,在她耳中就跟“啊!大海啊全是水!骏马啊你大长腿!”差不了多少,不过看着这俩傻孩子在外头整得跟诗朗诵现场似的,还真有些被逗乐了。 不远处,悄悄尾随俩儿子微服私访到宁国府的裴珏正与顾昀站在廊下,揣着手乐滋滋地看着那边抑扬顿挫还挺来劲的俩屁孩,笑得眼角都眯出皱纹来了。 “这俩子可比咱俩当年厉害多了,诗写得是烂了点,不过重在心诚嘛。”裴珏饶有兴致地抚着胡须。 顾昀看了他一眼,道:“陛下,二位殿下这么就写情诗,不妥吧?” “有何不妥,自幼启蒙,日后能派上大用场!”裴珏一本正经地开始调侃,“当年你为了跟朕抢媳妇儿,背地里可没少使阴招,朕同你说,这就是因果循环,朕当年吃了瘪,朕的儿子赶明儿把你宝贝女儿娶回去,朕这口气也喘得舒坦了!” 顾昀一脸鄙夷:“陛下,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您这心眼儿还挺。青叶早便与臣商量过了,阿昭日后许配给谁,都由阿昭自己说了算,您可别添乱。” 裴珏斜了他一眼:“这有什么,朕两个皇儿呢,总有一个入得了你女儿法眼吧,这儿媳妇朕是早早相中了。” “您想得美,阿昭回头一个都瞧不上,您这脸面可往哪儿搁?”顾昀也不跟他客气,横竖微服私访嘛,有能耐你嚷嚷出来啊。 “那也是这俩臭子不争气!”裴珏一回头,冷不丁瞧见正在树下看书的顾铎,眼底一亮,猛一拍大腿,“诶?——老顾,朕还有个女儿呢!要是这俩臭子不争气,你儿子做朕的女婿如何啊?” 顾昀没好气地瞪了过去:“您可消停会儿吧!” 不就是当年截了他的胡,乖乖,这是要把他一双儿女都往自己兜里揣啊! “别这么气嘛,再过几年你和你夫人总归是要给阿铎张罗媳妇儿的,肥水不流外人田,阿铎这么好的女婿,配朕的女儿,你亏吗?”裴珏拧着眉瞅他。 整个楚京都晓得,国君膝下只有一位公主,大周长公主裴瑛,金枝玉叶,比顾铎了两年,倒是适宜。 顾昀叹了口气:“陛下,长公主还未及笄呢您就这么急着给她寻婆家,回头殿下不乐意,强扭的瓜可不甜。” “谁跟你说明钰不乐意的?”裴珏暗搓搓地凑过来,道,“朕早就派人旁敲侧击过了,那丫头光是听见阿铎的名字都脸红得要了命似的,朕觉着,这事儿有戏。” 看着他这副志在必得的样子顾昀都要气笑了:“过几年看看罢,婚嫁尚早。” 顿了顿,裴珏忽然道:“朕听闻阿昭最近一直叨叨着想去江湖看看?” 提起这事儿顾昀就是一阵头疼:“这丫头想一出是一出,就知道胡闹!” “阿昭自在楚京长大,跑得最远的地方,就是楚京城外的玉皇江,忽然有了这等心思倒是稀奇。顾家的女儿,骨子里到底还是随你,闲不住,总想去看看更广阔的的天地。” “但她是个姑娘家,忽然要去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江湖又不只有打打杀杀,你难道忘了沈遇那老子了?阿昭这性子,不吃点苦头磨一磨,是不会懂事的,眼下有宁国府和朕护着,倒是无妨,但她有朝一日总要独当一面,让她磕碰一番,也并非全无好处。只是这郡主的身份,倒是得花点心思隐瞒一番”裴珏望着趴在窗下听诗的红衣丫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许是被这么软磨硬泡得有些烦了,在第三十七次将逃到城门下的顾昭捉回府后,面色铁青的顾昭总算是松了口气。 “你想去江湖上学武也不是不行。” 闻言,顾昭眼底一亮:“爹爹此话当真?” 看着她满脸欣喜的样子,顾昀脸一板:“别高兴得太早,臭丫头,就会给你爹我找事儿” 顾昭吐了吐舌头,忙上前给他捏肩捶腿好一番殷勤。 这马屁拍得还是十分受用的,顾昀虽绷着脸,但心已经软下来了:“江湖可不比楚京,你要去,就得持之以恒,爹还得跟你约法三章。” “爹您尽管说!”晓得自己马上就要踏入江湖飞檐走壁了,她这心里就美滋滋的,自然是说啥应啥。 顾昀享受着宝贝女儿的讨好,一本正经道:“一,江湖与朝堂素来都泾渭分明,你若去江湖中学武,不得以郡主的身份在外行走。二,无论拜入谁的门下,都要谨记尊师重道,切不可像在京中这般任性胡为。三,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此次爹不会派人暗中看着你,你要时时记着分寸,逢年过节爹会让人去接你回家,待你满十五岁,无论学得如何了,必须回楚京。” 顾昭算了算,离她及笄还有好几年呢,想想那个时候,也该将想学的都学会了,便顺从地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爹,我要自己去找师父吗?”她记得那些武侠剧里的主角都是翻山越岭,历经一些坎坷才能找到为自己指点迷津的“高人”,她是不是也得这样? 顾昀瞧了她一眼:“不必,为父已经替你找好了师父,过几日让你哥哥送你前去。” 她一脸懵逼:“哪,哪儿啊?” 数日后,终于得偿所愿的顾昭收拾好行李,拜别了无奈的爹娘,司茴千叮咛万嘱咐,送她坐上了离京的马车。 马车驶过楚京繁华的大街巷,满城的桃花开得像烟霞一般烂漫不已,她趴在车窗边,激动得东瞧西看。 亲爱的壮士,拜个师而已,您这也太容易满足了。 脑海中传来了系统的声音。 “你懂什么,那可是江湖诶!”她托着腮,开始幻想自己将来飞檐走壁,惩奸除恶飒爽英姿。 她上辈子一直想演一代女侠,仗剑走天涯,做个踩着五彩祥云的盖世英雄,诚然好像有那么点中二,但也从来没实现过。 对,她演的一直是反派手下的喽啰,还特么连句台词都没有! “你说,我的师父得是个啥样的人啊”她若有所思地发着呆。 顾铎驭马到她旁边,笑道:“是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听闻是爹的故友。” “爹的故友那应该和爹年纪相仿吧?” “嗯,他是犀渠山庄的庄主,你我都得唤一声叔叔。” 闻言,顾昭吃了一惊:“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庄吗?” 犀渠山庄的名头,就算是她这个楚京的郡主都时常听闻,正所谓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天下第一庄在江湖上的名望,可谓如日中天。 富可敌国,剑冠天下,宗主更是受人敬重。 没想到她要求学之处,竟是那里。 “阿昭,出门在外,可不比家中,拜了师,便要好好学,江湖的规矩不比京中少,自己多留几个心眼儿。”顾铎嘱咐道。 顾昭心中也有点忐忑,将他的话细细记下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夫人使不得》,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那一年的梨白与红衣 抵达芜州的那日,晴空朗朗,云禾山的山雾刚刚散去,远远望见巍峨的犀渠山庄矗立在山巅,整座云禾山五峰都在犀渠山庄内,走进山下朱红的山门,便算是进了剑宗。 山路有些颠簸,所幸沿途的景色令人赏心悦目,碧树清溪,鸟兽虫鸣,与喧闹的楚京城相较,倒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世间。 顾昭好奇地掀起了帘子,攀上主峰后,沿途便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梨树,开着秀气的花,快到大门前时,门口还栽着几株。 楚京多桃李,却是不曾见过几次梨花,好奇地问了句:“剑宗很喜欢梨花吗?” 顾铎道:“传言犀渠山庄第一任宗主的夫人独爱梨花,庄子里便栽了些,年年都要多种几株,经年累月的,庄子里就种了不少。眼下正是赏花的时令,想必是一派盛景。” “哥你来过这?”听他的口气,像是早就晓得这个地方了。 “前来拜会过几回,不过也是七年前的事了,那时你还在襁褓里,沈叔叔喜得一女,我代爹前来道贺,沈家还有位小公子,那时刚刚习武,还同我切磋了一番。” 顾昭撇撇嘴:“哥你就知道欺负小孩子。” 顾铎笑了笑,不置可否:“我们到了,下车吧。” 她抬起头,望见高耸的大门上,熠熠生辉的“剑宗”的匾额,门边比人还高的石碑上,正面刻着“犀渠山庄”四个大字,反面刻着三条宗规祖训。 仁,道,义。 她头一回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将要踏入江湖了。 拜帖早已送到,顾铎牵着她的手,跨过这道门槛。 忽有清风来,鸟雀欢鸣,目之所及,梨花胜雪缀满枝头,天地仿佛骤亮几分,飘零的花瓣拂过树下背负长剑的剑宗弟子的肩头,白衣与玄袍,有如丹青水墨般清丽,青石铺就的台阶上,落满了梨花,曦光满眼,春光烂漫。 粉墙黛瓦,曲水廊亭,江南风韵迎面而来,虽不如楚京繁华,却依旧教人挪不开眼。 她停在了台阶上,任清风掀起绯红的裙裾,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锦绣河山,如画江湖,大概就是这般景象吧。 四周皆是勤修不缀的剑宗弟子,或是在梅花桩上扎马步,或是与同门切磋,她冷不丁瞧见远处一株梨树下,似是站着一个少年。 隔得远了些,她瞧不清相貌,依稀觉得他好像在看她。 月白的衣,玄色的袍,当是个剑宗弟子。 顾铎走了过来,带着她离开了前庭,前去拜会沈遇。 沈遇此时已在项脊殿中,等了片刻,便见顾铎牵着个粉粉嫩嫩的红衣小丫头走了进来。 他收到顾昀的信时,还心存疑虑,一个郡主,按说不该拜入剑宗门下,诚然看在故友的面子上,也不是不能教些功夫,但若是就此收作掌门弟子,难保有人不服,不过今日一见,倒是有点意思。 尽管这丫头没有任何武学根基,但根骨瞧着还算不错,双目清明,璞玉可雕。 他在江湖多年,剑宗弟子更是遍天下,看人的眼光还是颇为自信的。 这小丫头,鬼得很。 顾昭跟在顾铎身边,压抑着自己雀跃的心思,上前行礼。 “无须多礼,事情顾兄在信中都已言明,就是这丫头吗?”沈遇起身,走了过来。 顾昭揪着袖子,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从绣着青松流水的玄袍底端,一直看到沈遇胸前,踟蹰片刻,才敢去看沈遇的脸。 活,活的大侠啊 她这心里既激动又紧张,咽一下口水都是慢了又慢。 沈遇的模样几乎满足了她对“绝世高手”“一代大侠”的所有幻想,美姿仪,目如星,眉似刀裁,鼻若悬胆,即便不如她爹爹威仪,气势也不容逼视。 一想到这个人可能会收她为徒,她这心啊,都悬在嗓子眼儿里了。 沈遇眉头微皱,她赶忙低下头去。 “沈宗主,相信家父在信中已然提及,阿昭的身份不可在江湖中泄露,晚辈送她来时,家父也已叮嘱过,阿昭此行,便作为一个寻常百姓前来拜师学艺,还望沈宗主照拂一二。”顾铎恭恭敬敬地道明来意。 沈遇看了顾昭一眼,道:“这孩子送到犀渠山庄,可要想清楚了,习武就是件吃苦的事,她可耐得住?” 顾铎微微一笑:“一路上晚辈已再三问过,阿昭心意已决。” 闻言,沈遇目光一闪,郑重地问她:“小丫头,你从前是郡主,娇生惯养,这云禾山可比不得宁国府,你若是做错了事,没人惯着你,可是要按宗规处置的。姑娘家一时兴起,想来拜师的我也见过不少,你这个年纪的却是头一个,说说,为何想学武?” “我想做一回盖世英雄!”顾昭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沈遇倒是愣了一下,旋即仰天大笑:“你这小丫头片子,晓得什么是‘盖世英雄’吗?就连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都不敢妄诩‘盖世’二字,你倒是说得痛快!” 顾昭拧着眉,理直气壮道:“梦想总是要有的,倘若连想都不敢想了,还上哪儿去找‘盖世英雄’呢?” “阿昭,不得无礼。”顾铎忙打断她,转而向沈遇行礼道歉,“沈宗主海涵,阿昭年幼,童言无忌,平日里也常说些歪理,沈宗主不必放在心上。” 沈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丫头倒是有点意思,话糙理不糙,如今这偌大江湖的确缺几个敢想的。” 他的手轻轻按在了顾昭肩上,拍了拍:“丫头,你叫什么?” “顾昭,昭昭之明的昭。” “是个不错的名字,不过你若要入剑宗,便不再是宁国府的小郡主了,与其他弟子一视同仁,你这名字,也得换一个才是。” 他陷入了沉思,看了顾铎一眼。 顾铎忙道:“阿昭若入您门下,自然由您重新起个名儿。” 遂,思虑片刻,沈遇看着她的眼睛,道:“清清朗朗,昭然如许,不改顾姓,唤作‘如许’可好?” “如许?”顾昭吃了一惊,这两个字,正是她前世的名字,如今倒是巧合了。 顾铎点了点头:“灵心如许,守义如初,的确是个好名字。” 顾昭看着他俩,便晓得这名字是定下了。 “她可先住在沈府,待过几日自会安排拜师,入我门下。”沈遇道。 顾铎心中一喜:“阿昭,还不谢过?” 顾昭忙上前叩拜:“谢过师父!” 沈遇莞尔:“可别以为拜入我门下就万事大吉了,这掌门弟子可不好当,你须得更为刻苦。你入门后,还有一位师兄,一位师姐,你师姐比你小一岁,但已学武一载,论辈分你须得敬重她些,可记着?” “是,徒儿记住了!”她欢欢喜喜地应下。 顾铎道:“宗主门下弟子,您说的可是沈小公子和沈小姐?” “正是犬子和小女。”沈遇答道。 他二人说着话,顾昭闲来无事便四处张望了一圈,不经意瞧见门边一颗脑袋小心翼翼地探来探去。 鸦发青纶的少年生得清秀漂亮,一双明珠般的眼睛仿佛装着熠熠生辉的星辰,透出一丝好奇,与之目光相对的一瞬间,她忽然就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狡黠一笑,一把拉住了沈遇的衣袖,嚷了出来:“师父师父!有人偷听!” 项脊殿可不是随意出入的玩耍之处,沈遇诧异地望了过去,只一眼,脸色登时沉了下去。 顾铎起初愣了一下,认出门外的少年后,面露喜色:“沈小公子?” 门外的少年见自己被发现了,为难地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走了进来,站在殿下,恭敬地行了一个礼:“爹铎世子。” 直到他唤出那声“爹”,顾昭才晓得,他就是顾铎一路上不止一次同她提起的那位沈家小公子。 偷听本就不成体统,何况还是在项脊殿外,沈遇便罚了他即刻去殿外,顶着花瓶跪一个时辰。 这小公子瞧着也听话得很,也不为自己辩驳一句,便抱着个花瓶出去了。 这么个老实孩子,倒是让使了坏心眼儿的顾昭有些过意不去,趁着顾铎与沈遇下棋谈笑之际,偷偷溜到了庭院中,看看那小子如何了。 就见他还真顶着个花瓶跪在树下,背脊挺得笔直,脱下了玄色外袍后,便只剩一件月白的劲装,满树的梨花风吹雪一般飘落在他肩头,眉梢,眼角,像个玉做的少年郎,叫人看着忍不住笑起来。 她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仰着脸笑眯眯地看他。 他被盯了一会儿,耳根就红了起来。 “你,你看着我作甚?”他的声音也似三月清风,分外舒心。 她托着腮,胆子超大地去戳他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他被吓了一跳,忙往后躲,还险些把头上的花瓶摔碎了。 “沈,沈虽白”他还是头一回这么不好意思,眼前的红衣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如新月,灿烂得像是一簇火光,“你又是谁?” “我?”她指了指自己,刚告诉他,又忽然想起顾铎和沈遇方才的话,思忖片刻,笑道,“我叫顾如许,算是刚刚拜师吧,你就是沈家小公子?” “嗯嗯。” 她眼中顿时涌现出更为明媚的笑意来:“那以后,你就是我师兄啦!” 此后数年光阴转瞬即逝,沈虽白每每回想起这一刻,都记忆犹新。 那一年梨白与红衣,他有幸遇见了一个惊艳了他往后漫长时光的小姑娘。 ------题外话------ ——小剧场—— 沈新桐:哥,你当年是怎么拜倒在十一的石榴裙下的? 沈虽白:不知道,可能那天顶着花瓶跪得久了,有点迷糊。 沈新桐:那十一,你当年又是怎么瞧上我哥的? 顾怼怼:不知道,大概是觉得从来没见过这么傻乎乎还很好欺负的美少年了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焦虑 更鼓一敲,时至宵禁,楚京城大街小巷的喧闹渐息,沿街店铺陆续插上了门,廊下灯火在寒风中飘摇着。城门下的火把如明灯昼亮,巡视的守卫有条不紊地换了一队又一队。 巍峨的宫闱内,掌灯的太监宫女低着头踽踽前行,前殿的灯火一盏接一盏地熄了,唯有后宫各处殿阁在伺候主子就寝,依旧亮着灯。 司菀坐在镜前,看着秀仪方才递进来的信,脸色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突然猛地将信拍在了桌上,乍响一声,惊得正给她顺发的迭珠连同满屋子的宫女太监齐齐跪了下去,战战兢兢地伏着头,生怕自己行事不周,触怒了主子。 “娘娘息怒。”迭珠自幼跟在她身边,她眉头一皱,便晓得该做些什么,忙遣散了闲杂人等,只留下秀仪姑姑在旁伺候。 秀仪在宫中侍奉多年,自然是个晓得轻重的,此时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言最是明智,便默默地去里头为司菀铺床。 “居然没有找到”司菀渐渐收紧了拳头,焦虑地盯着那封信。 尽管青执数日前已将此次去往琼山寨的始末禀报上来,但半途横生的意外,羽林卫到底是没能亲手处决了那个神似裴君彦的少年,火烧尽了山寨,杀了所有村民,在那等绝境之下,想要活命难如登天。 诚然就像五年前的荷华宫,那少年十有八九已经死在了火海里,但她这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的。 青执将事情禀报与她时,提起了那个总是横插一脚的魔教教主,本是个无关紧要之人,但青执见了她一面之后,却说那魔头的眉眼竟与早已死在顺天门下的宛陶郡主顾昭有几分相似之处,这一句令她当晚便做了一场噩梦。 行刑那日,她就在顺天门的城楼上,亲眼看着顾家九族一一身首异处,从顾昀到司茴,再到顾铎和刚满十五岁的顾昭,她是亲眼看着他们死在刽子手刀下的,但自从开始怀疑裴君彦还活着之后,当初尘埃落定的心忽然间再度悬了起来。 这封信是阮方霆寄来的。 羽林卫撤出琼山之后,他再度派人去那座已然化为废墟的琼山寨搜了一遍,寨中尸体已然烧成了焦炭,面目全非,只能靠着骨骼与牙齿辨别其年纪,找到几具与裴君彦年纪相仿的尸体,但还是难以认定。 这一消息传回,司菀的心登时揪了起来。 可能还活着的裴君彦与顾昭,令她焦虑难眠。 “娘娘且宽心,即便那二人真的还活着,没有一兵一卒,怎能与娘娘相抗?将其找出,斩草除根便可。”迭珠替她揉开发紧的眉头,柔声宽慰。 司菀神色凝重,捏着那封信,几乎要将纸掐出洞来。 “哀家如何能宽心,你不了解裴君彦和顾昭,这二人若是还活着,必定会想方设法与哀家作对!尤其是这个顾昭,但凡还有她一息尚存,便不能掉以轻心” “许是宁将军看错眼了,宛陶郡主当年可是” 五年前将顾家九族推出去斩首示众时,她就在司菀身边,为确保万一,她前一日还特意去天牢中看了一眼,那样森严的戒备,怎可能被她逃出生天? “是啊,哀家也是亲眼看着才放了心,可哀家这几日总觉得坐立难安” “若只是容貌相似之人,一场巧合,宁将军不也说只是有些神似吗?” “倘若真是哀家多虑了还自罢了,怕只怕疑心成了真。”司菀若有所思地沉下眉头,“当年先帝曾言,膝下四个皇嗣,皆按四君子赐表字,长公主裴瑛,及笄那年赐字梅泷,陛下行三,赐字竹弈,加冠之后便可宣用,早夭的四皇子也以‘菊’为字,而裴君彦,正是要在加冠之礼上赐字‘兰舟’的,说是巧合,哀家这心里着实难以置信。 现如今那少年身还有个神似顾昭之人哀家不管是看走眼了还是一场巧合,见不到那二人的尸首,哀家寝食难安!” 迭珠沉思片刻,道:“近来天寒,忧思过虑对您身子不好,还有阮先生在呢,无论那二人是不是先太子和宛陶郡主,一旦寻到他们,阮先生定会替您分忧的。” 闻言,司菀眉头紧皱,忽然抄起手边茶盏砸在了地上,飞溅的茶水烫得迭珠往后一躲,吃惊地看着突然发怒的主子,慌忙跪了下去:“奴婢多嘴了,娘娘恕罪!” 司菀眼中的杀气渐浓:“灼华剑没取回来,护国令还流落江湖,现在连两个人都杀不了,哀家对他真是失望透顶!若这点小事再办不好,哀家还不如自己动手!” 她将信揉作一团,丢进火炉中。 迭珠低着头收拾好地上的碎片和茶水,再不敢多说一句。 殿内的炉火烧得正旺,殿外寒风萧瑟。 廊下掌灯的小太监静候一旁,看着已经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的主子,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 玄色的龙袍在寂夜中无声地晃动,袖下的手默默地收紧成拳,紧皱的眉头下,一双锐利不可逼的眼,映着殿中灯光,却似霜寒千尺。 半个时辰前,批阅完今日奏章的裴君怀放下了笔,决定来后宫给司菀请个安,却在走到门外时,望见宫女太监都被遣了出来,迟疑片刻,走到了门边,恰好听到了先太子和宛陶郡主的名字,蓦地停了下来。 拦住了要前去通禀的太监,静立门边。 一旁随行的主事公公看着他的脸色如黑云压城般沉下去,肩膀也愈发紧绷,沉默良久,他终是转过身,往回走。 今日这安看来是请不成了。 主事公公提着灯快步跟上,为他照亮脚下的路。 阴沉的天,飘起了雪,随风落在廊下,转眼化开。 裴君怀望着这雪,若有所思,忽然问:“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奴才今日有些耳鸣,什么都不曾听见。”他识趣地三缄其口。 裴君怀笑了一声,也不戳破这点小心思:“在这宫中,装聋作哑,反而能长命百岁,朕从前是不信的,但近些年,倒是愈发觉得是句肺腑箴言了” 主事公公垂眸颔首,道:“陛下,更深露重,早些回宫歇下吧,怒图即将进京面圣,明日想必还有许多事辄待处置。” 闻言,裴君怀叹了口气:“回罢。” 翌日早朝,裴君怀下了一道旨意,冬至将至,怒图自关外入大周,千里迢迢前来谒见,必得好生招待,弘我大周国威,令其心悦诚服。故,即日起,命弘威将军府与羽林卫一同着办,绝不可出任何纰漏。 岳琅和宁青执殿上领命,当日下朝后便一同商量如何招待怒图使臣。 “据说此次怒图进京,旨在向大周求亲,专程派遣了一位皇子前来,不知岳将军可有耳闻?”宁青执一面走一面问。 岳琅道:“似有耳闻,但毕竟只是道听途说之辞,随意揣测非我等臣子该为之事,谨遵圣喻,将事办好才最是要紧。” 宁青执淡淡一笑:“岳将军所言极是,宁某受教了。不过听闻岳将军镇守边关与怒图族交战多年,此次招待使臣,陛下却命将军亲力亲为,倒是为难将军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就无谓私仇,何来为难?”岳琅义正辞严,“大周虽与怒图多年不合,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相信怒图族也十分清楚,否则此次也不会千里迢迢拜见我大周国君。” “怒图连年征战,再打下去,只会自取灭亡,求亲倒是个明智的选择。”宁青执道。 岳琅眉头一皱:“若他们是诚心求和,愿与我大周交好,为边关安宁,老夫也不是不能尽弃前嫌,与之把酒言欢” “哦?听将军口气,另有担忧?” “怒图人生性粗野,少粮缺水之时,为一口粮食,杀人也不在话下。老夫曾带人截断了他们的粮草,将其一座部落围住,本以为不出七日,便会逼得他们投降,没想到他们足足撑了半月” “断粮之后,如何能撑半月?”宁青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要知道断粮缺水,七日必亡,能撑十日都是啃树皮食草木才有可能勉强吊住一口气,十五日,一个部落,简直是痴人说梦! 岳琅的眼神隐晦而复杂,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老夫也一度觉得奇怪,但半月后,待我们终于攻了进去,亲眼目睹了茹毛饮血的人间地狱。活下来的人,都是靠着吃人肉,饮人血得意苟延残喘,柴堆边全是被沾着血肉的尸骨,七零八落地堆在一起,里头甚至还有孩童的头颅” 那样的景象,饶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都禁不住扶着树吐了一地。 “居然是这般”宁青执震惊地看着他。 她从未去过边塞之地,也未曾见过他所说的尸横遍野,血染天地的壮烈之景,但光是听他道出其中一隅,都不由为之战栗。 “怒图人是个不会心慈手软的部族,他们此次来大周,好生招待是其一,其二,也须拜托宁将军的羽林卫严加防备了。”岳琅叮嘱道。 “您放心,宁某定不遗余力。” “爹!”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岳将影的声音。 他前些日子刚从曲州回来,这几日便一直呆在军中。 岳琅有意历练他,便将招待怒图使臣之事同他说了一遍,命他协助宁青执,安排好谒见时的守备。 岳将影领命,看了宁青执一眼。 这位羽林卫参将他早便有所耳闻,年纪轻轻便深得圣上信赖,执掌羽林卫之后更是如日中天,没想到一个女子,竟能凭本事在朝中站稳脚跟,其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倒是震慑住了不少人。 但不包括他。 岳琅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将话说清之后,便暂时离开了。 宁青执起初倒是不曾将这个弘威世子放在眼里,但被人一直这么盯着,到底是不自在。 “宁某今日有何不妥,世子不妨直言。”她客客气气地请教于他。 岳将影注视着她的眼睛:“这算是本世子与宁参将头一回照面吗?” 她沉思片刻,道:“倘若不算宫宴之时遥遥望见的那一次,应当算头一回了。” “你是羽林卫参将,明明一直都在楚京,这么多年,你我却还是初次说上话,倒是挺稀奇的。”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宁青执面含笑意:“许是公务繁忙,世子又常年在外练兵,故而难得一见罢。” “哦?”岳将影的目光忽然深了几分,“宁参将身居楚京,不知可有听说过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的那桩发生在青州的案子?” “略有耳闻。”她笑道,“好像是江湖草莽劫掠了一处山寨,杀人之后,还放了把火,着实残忍。” “本世子也在想,是什么人如此狠心,光天化日竟敢草菅人命,若是捉住了凶手,可要血债血偿了,宁参将觉得呢?” “宁某以为,世子所言甚是。”宁青执泰然答复。 “命案发生那日,应是小雪,本世子恰好从曲州回来,奉家父之命前去羽林卫寻宁将军,本是一点小事,可那一日,本世子问遍了值勤的羽林卫,却没有一人能说出宁参将你的去处啊” 宁青执目光一沉:“世子此话何意?” 他上前一步,俯身到她耳边,问:“没有别的意思,本世子只是有些好奇,敢问宁参将,身为羽林卫统领的你,当日不在京中护卫皇宫,是去哪儿了呢?” ------题外话------ 这章开始就回到主线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明华 宁青执不予作答,不避不退地站在那,与他四目相对。 岳将影心中怀疑,但能凭女子之身坐上参将之位,还执掌羽林卫的人,又岂会是三言两句就对他和盘托出的小姑娘。 他正欲继续追问,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他一声,回过头一瞧,只见路边停下一辆马车,没等车边的侍女撩起车帘,一个披着雪青色斗篷的蓝衣女子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提着裙摆就往这边跑。 “阿影!阿影!”她的声音几乎响彻了整条街,惊得岳将影一阵头皮发麻。 那女子生得十分娇俏可人,一笑起来就像在蜜罐子里泡过似的,甜得不得了。 岳将影咽了口唾沫,哪里还顾得上打听宁青执当日的去向,慌忙想走,哪成想追过来的女子跑得还挺快,一把拽住了他的小辫子给拖了回来。 “你这是想去哪儿?”那女子眉头一蹙,他暗暗叫苦。她的目光转眼落在了宁青执身上,“这是谁?” 宁青执一眼便认出了她,连忙行礼:“末将宁青执,参见明华公主,殿下万安。” “起来吧。”裴婳瞧了瞧她。 宁青执这个名字,她好像听说过,今儿还是头一次见,模样还算周正吧,就是这女子一身甲胄,有点煞风景。 宁青执看了看她又看了岳将影一眼,会意一笑:“末将还有公务在身,就不打扰殿下和世子爷叙旧了,这便告退。” “行,你退下吧。”裴婳本就不喜欢看这些女子在岳将影身边晃来晃去,走了正好。 “哎!”见宁青执要走,还什么都没问出来的岳将影登时急了眼,可惜小辫子还在人家手里,这一追出去,疼得他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被她揭掉了,“裴婳你放开我头发!” 裴婳丝毫不为所动:“放手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快撒手,哎哟哟哟姑奶奶你轻点轻点行不行!”岳将影恼火地扣住她的手腕,好歹把自己的头发解救了出来,没好气地瞪着这个金枝玉叶的小姑娘。 明华公主裴婳,大周恭亲王的遗孤,因岳家曾与恭亲王府交好,故而打小他便认识了这个任性的小姑娘。溪明那丫头倒是喜欢同她玩在一处,小时候这俩跟屁虫就跟年糕似的在他身后团团转,甩都甩不开。 自恭亲王和太公主战死沙场之后,她便养在了宫中,从郡主封为公主,改了原本的姓氏,随天家姓裴。 品阶是升了,这性子还同从前一般爱胡闹,他一回京就免不了被她缠上。逼得他成天往军营里钻,好躲得远远的。 这回可好,正撞上。 “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我最近可忙了,没工夫陪你玩啊。”他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裴婳不满地看着他:“你回楚京了也不告诉本公主一声,还是不是朋友了?” “是是是,这不是忙起来忘了嘛。”除了信口胡诌他已别无他法,只求这小姑奶奶赶紧放他走。 “那方才你和宁参将是怎么回事?本公主老远就瞧见你同她凑得那么近!” “我那是在向宁参将打听一些事,你要是不冲出来瞎掺和,指不定我都打听出来了!” “骗谁呢,你当本公主傻了吗?你说,你是不是移情别恋,瞧上那宁青执了?”她板着脸不依不饶地追问。 岳将影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姑奶奶你胡说什么呢?我跟宁参将今天头一回见面” “头一回见你就把脸凑上去呀!” “姑奶奶你能不能消停会儿了,别说我跟她没什么,就是有什么,跟你有何干系?”他心累地叹了口气。 “怎么没关系了,我差点嫁给你呢!”她不服道。 “那不是差点嘛!”提起这事儿他这心还吓得扑通扑通跳呢,当初要不是他察觉得快,先去了塞北,那道赐婚的圣旨可不得砸他头上啊!说起来都觉得千钧一发! 裴婳撇撇嘴,眼眶登时红了一圈:“你凶什么嘛,我还是公主呢,你就这么不想娶我吗” 她一哭,岳将影这脑袋更痛了,赶忙将她拉到马车后头,省得大庭广众给人说闲话。 他倒不是讨厌这丫头,就是就是实在没法儿想象把她娶回去是什么样子。她自幼与溪明玩在一处,他便一视同仁地当做妹妹了,平日里看她胡闹,包容一番也就罢了,这冷不丁地要他做驸马,他吓都要吓死了。 “我同这宁参将真没什么,就是怒图进京一事,我爹吩咐我同她一起置办哎呀,你先别哭了,我这造得什么孽啊拿去拿去!”他抬起胳膊,把自己的袖子递给她。 裴婳也不客气,端起来就擦得他袖子上一滩眼泪。 “你是水井成精吗,说哭就哭!”岳将影真想把她那双眼睛掰开来看看里头到底装了多少水,见她哭得差不多了,他一咬牙,道,“我跟宁青执没关系,但我最近的确要去向一个姑娘提亲哎哎哎!把你的眼泪给本世子收回去!” “你,你要跟谁提亲?”裴婳憋着眼泪,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是京中哪家贵女,我认得吗?” “你应当不认得,她并非楚京的大家闺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从怀中摸出了那支比翼步摇,“她救过我一回,打我的时候也挺不留情的,我不小心损了她的清誉,我爹便让我去跟她提亲。” 这还是裴婳头一回从他口中听到除了岳溪明之外,别的姑娘的事,不由得一愣:“这么说你只是因为毁了人家的清誉,才不得不负起责任来,同她并无别的情分?” 看着她暗含期许的眼神,岳将影有些心虚地别开了脸:“也不能这么说吧我想我大概,的确是有些喜欢她的。” 对于季望舒的感情,他也不晓得是从何而起的,只是上回在曲州帮顾如许他们救人的时候,看见她被人用了刑,他这火气就蹭蹭蹭地烧了上来。之后背着她去城中吃饭的时候,走在曲州城的街头,竟有些不想把人放下。 她将这支步摇交到他手中,让他再去提一次亲时,他高兴得整颗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他想,他这回多半是栽了,放着楚京这么多大家闺秀看不上眼,却惦记一个母夜叉。 溪明说,自打从曲州回来,她已经不止一次看见他对着这支步摇傻笑了。 啧,要命,稍一动念头,那母夜叉就往他脑子里跑。 裴婳看着他想着那个姑娘的眼神,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慌。 “她,她是哪儿的人啊?”不知怎么的,竟然心虚起来。 他笑了笑:“她叫季望舒,住在青州那边。” “那离楚京好远呢” “嗯,见面得靠缘分吧。”不过若是做了他的世子妃,倒是能每天见着了,想到这,他忽然笑出了声。 他这一笑,眼中荡开的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与欢喜,仿佛此刻被他所想的那个女子,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她憋着一口气,怎么都不能甘心:“青州那边可都是乡野,你娶一个在楚京都站不住脚的女子作世子妃,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世家子弟娶妻,都讲究门当户对,即便不算光耀门楣,至少也得能相互帮衬,可听他所言,那女子应当算不得什么显赫世家的贵女,还动手打人,简直闻所未闻! 岳将影闻言,唔了一唔,迟疑片刻,道:“可我娶她回来又不是让她助我平步青云的,岳家儿郎素来凭自个儿的本事,为国效力,她嫁进门来,享福就可以了,我又用不着不吃软饭。” “你!”裴婳气得不晓得该怎么接这话,“本公主要见见那个季望舒!看看她到底是天仙下凡还是狐媚成精,你就这么宠她!” 这架势看样子要开始无理取闹了,岳将影眼疾手快往后一退:“我还有要事在身,下回再说啊!” 他转身轻功一甩,就跑了个没影儿。 别说裴婳不会武功,即便会,这岳家的轻功她也追不上,只能这么干看着。 “殿下,岳世子已经走远了,咱回罢。”一旁的侍女上前劝道。 裴婳在原地气得直跺脚,剁了一会儿光觉得脚麻,一点用都没有,不由得委屈起来。 “这才多久,就喜欢别的姑娘了,本公主丑吗?” 侍女连连摇头:“殿下好看着呢,怎会丑?” “那他还总躲着我!”她这口气都堵在嗓子眼儿里好些年了,大街小巷地堵他,只要他一回楚京,她便去将军府门口守着,但越是这么追着他跑,他越是溜得快,这回竟连轻功都用上了,真是气死她了! 这输得不明不白,连那个季望舒的面儿都没见着,她堂堂一个公主,败得也太惨了点。 不行,她至少得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她坐上马车,命人调转马头,去弘威将军府。 这条街里将军府不愿,到了门前,她便命人进去知会,没一会儿管事便将她迎了进去。 岳溪明此时就在府上,今早刚学的苏绣,她正拿着花绷子练手呢,瞧见她进来,便起身迎上前,命人去泡茶,备点心。 “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她笑吟吟地走过来,被裴婳一把拉住,“怎,怎么了,我哥刚出门去了” 看裴婳的脸色,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以往她来,多半是为了见岳将影,可眼下岳将影都出门去了,她可不晓得他在哪儿。 “知道他不在府中,我方才都见过他了。”裴婳将她拉到一边角落里,弄得岳溪明更不知所以了。 “殿下,您这是” 裴婳踟蹰片刻,暗暗问:“溪明,我问你一件事,你须得从实答复我,阿影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岳溪明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的确有个要提亲的姑娘,不知道算不算他的心上人。” “还,还真有啊”她还以为他为了搪塞她,在蒙她呢,“那姑娘你可见过?” “见过几回。” “如何?” “嗯武功高强,模样也好看,就是对我哥凶了点。”岳溪明努力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季望舒的样子。 作男子妆扮雌雄莫辨,着女子裙裳又如出水芙蓉。 “当得一句‘沉鱼落雁’。”她如此说道。 裴婳心头咯噔一下:“那阿影还说她打过他,如此粗鲁的女子,你和岳将军就不反对?” 岳溪明莞尔:“有什么可反对的?我哥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烂摊子,他要是敢做负心汉,我爹非打折他的腿不可!” “” 她犹豫了一会儿,又问道:“阿影是不是很喜欢她” 岳溪明想了想,也不大确定:“哥没有明说过,不过他这几日时常对着一支簪子傻笑来着,心里大概是有她的吧。殿下,诚然这么说有些对不住您,但强扭的瓜不甜,我哥同我说了这辈子恐怕只能将您当妹妹。” 裴婳呆呆地站在那,心里有些难受:“溪明,你最是清楚我的心思,这么多年了,他一日不娶妻,我一日不死心,我只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喜欢上别的女子我也没想着绑着他同我拜天地,他要是真不愿意,我也没法子。但我想见见那个让他这么喜欢的女子,我就想知道,我究竟输给了什么样的一个人” 岳溪明与她相识多年,从她变成恭亲王遗孤的那一日起,那个无忧无虑的小郡主就再也不存在了,她这么多年笑着胡闹,缠着她哥哥,也是为了让他们放心些。 在宫里,便是你贵为公主,也不见得有多少人是真心待你的。她这些年,也不晓得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过来的,大概唯一能令她付以真心的,就是这么一个人了。 可现在,她所期盼的想要嫁给的人,却把心给了另一个女子,换了谁怕是都不好受。 她忍着眼泪的样子,实在教人心疼。 岳溪明也不知如何开解她才好,所幸她也是个心思通透的女子,或许见了季望舒,她便能说服自己死心了。 只是听闻顾教主和阎罗殿出了那样的事,不知何时才有机会见面。 送裴婳离开将军府时,望着她瘦削的肩头,却要挺直了脊梁走出去,岳溪明不免心生怜惜,也暗自庆幸,当初借着与沈虽白的婚约,逃过了入宫的劫数。 那座看似享尽荣华富贵的巍巍皇城,那么多身披金缕衣,佩珠玉,缀彩饰的女子,忍受着日复一日尔虞我诈的煎熬,守着凄清的堂皇,该是何等可怜。 就连曾经那样没心没肺的小郡主走进去,都成了这样,她要是真入了宫,等着她的不晓得会是什么结局 马车渐行渐远,她叹了口气,命人关上了门。 ------题外话------ 新角色登场,江湖篇中有提起过这个明华公主,不过大家应该暂时没什么印象,正式登场一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失措 裴婳回到宫中,在自个儿的临月阁歇息了片刻,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一旁的侍女便呈上一杯茶。 “今日有些乏了,一会儿将饭菜送进屋里来吧”裴婳叹了口气,有些头疼。 侍女迟疑片刻,道:“禀殿下,方才双懿殿的秀仪姑姑前来传了太后娘娘的口谕,请您去双懿殿一同用膳,您要奴婢去回了吗?” 裴婳双肩僵了僵,脸色微微一沉,默了片刻,起了身:“不必了,去招呼一下姑姑,就说本宫稍作收拾,这就随她去。桃月,给本宫重新梳妆。” “是。”唤作桃月的婢女立刻随她去了里屋。 裴婳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桃月为她摘下出宫时佩戴的碧玉珠钗,重梳了双髻换了金箔贴花,与金燕小步摇,着宫妆华服,长裙曳地。 “殿下,您今日不是乏了吗?”正在为她整理宫绦的桃月看着主子疲惫的脸色,忍不住问。 她是跟着殿下出宫的,亲眼看着殿下从弘威将军府出来之后,一路红着眼回到宫中,在临月阁的树下坐了好一会儿,还是她怕这大冷天殿下把自个儿吹病了,硬是扶进了屋,才好些。 本想今晚熬一盅热汤,就让殿下好好休息一下,毕竟这情啊,还得自己想明白才成。哪成想这汤还没上灶呢,外头便传,秀仪姑姑来了,她和梅月忙去迎,却是来传话让殿下去双懿殿用膳的。 “双懿殿离咱们临月阁好远呢,殿下,不然再加一件袍子吧。”她瞧着外头快下雪了,实在担心裴婳这身子骨,殿下自幼这底子就不如别人,这些年进补的药都不知吃了多少,好歹给养得好了些,但一到冬天还是容易受寒,这去双懿殿算是请安的,又不能坐轿子,一路走过去,冻坏了可怎么是好? 裴婳看了看自己身上左一层又一层的小袄,无奈地笑了笑:“不能再加了,再加就该成球了,一会儿见了母后,实在不像话,去烧个小炉子吧,捧着去就是了,本宫又不是豆腐做的,走去双懿殿算不得什么。” “可”桃月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就分外担忧。 殿下哪儿都好,在人也前总是乐呵呵的,独独不知何时成了这般逞强的性子。 “去吧,莫要让母后久等了。”裴婳挥了挥手。 “是”桃月忙去烧小炉子了。 望着她提着裙摆跑出门去,裴婳叹了口气,拢了拢肩上的斗篷。 这宫里,岂是当初的恭亲王府,她又岂还是那个被人捧在手心儿的小郡主,外头要下雪了又如何,她累了又能怎样,还能真回了不成? 桃月托着她的手走出来时,秀仪候在门前,屈身行礼:“奴婢见过殿下。” 她眼中已无一丝疲惫之色,挺直了背脊,娴静得体地点了点头:“让姑姑久等了。” “殿下哪里话,这是奴婢的本分,娘娘已在双懿殿中等着殿下了,殿下若是收拾好了,便随奴婢去吧。”秀仪道。 说罢,便躬身退到一旁,请她先行。 踏出临月阁时,这场雪终究还是不合时宜地下了起来,桃月搀着裴婳的胳膊,为她打伞,时时刻刻小心着脚下。 秀仪恭顺地跟随在侧。 “秀仪姑姑,母后近日身子可还康健?”裴婳忽然问。 秀仪答道:“劳殿下挂心,娘娘并无病痛,只是近日有些食欲不振,想起了殿下,便吩咐奴婢到临月阁走一趟,请殿下过去。” 裴婳微微一笑:“得母后挂念,本宫甚是欣喜,也辛苦姑姑这天寒地冻的,还特意走一趟。” 说着,她朝桃月使了个眼色。 桃月心领神会,从腰间摸出一小袋金裸子,悄悄塞进了秀仪手中。 秀仪看了一眼,顺手揣进了袖中,面儿上依旧笑意盈盈,只是将声音压低了些:“娘娘这几日心情不大好,不知碰上了什么为难之事,殿下今日少说些玩笑话为好。” 裴婳略一思索,会意地回以一笑:“多谢姑姑提醒,本宫记着了。” 临月阁去往双懿殿,要走半个时辰的路,这场雪更是冷到了骨子里。 裴婳抱着怀中的手炉,仍觉得手背冷得发僵,双脚也走得酸软了,地上的水结了冰,须得小心避开,走到半途,她忽然望见远处一座废旧的宫墙,被熏得发黑的墙面已经生出裂纹却无人粉饰,墙头伸出的树枝刚刚被风吹落了最后一片黄叶。 在她还是恭亲王府的小郡主时,虽爹娘一同入宫赴中秋宴时,好像也曾路过此处,只是在她的印象中,那里原本该是有一座宫殿的。 今日走的路与平素她去双懿殿请安时走的那条不同,偌大的皇城,这五年来,她还有许多不曾踏足之处。 “那是冷宫吗?”她皱起了眉。 桃月也不曾来过这附近,自然是不晓得的。 秀仪走上前,挡住了二人的视线:“殿下,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罢。” 闻言,裴婳回了神,随她继续往前走。 那座似是被烧焦的宫墙,在她心头萦绕不去,她忍不住回头又看了几眼,却还是没想起原本在那儿的是怎样一番景色。 二人跟着秀仪穿过朱红的抄手游廊,步入双懿殿,殿中早已烧了地龙,十分暖和,司菀坐在案边,一身枣红宫裙,端庄秀丽。 她立刻上前行礼。 司菀起身,将她扶起碰到她的手,顿觉冰凉。 “一路走来,冻着了吧,坐到这边来。”说着,她便将裴婳拉到了炉子旁,吩咐泡些姜茶来,给她暖暖身。 桃月替她脱下被雪染湿的斗篷,送去烘干,自踏入这间屋子后,除了行礼便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多日不曾见到婳儿了,今日刚巧与陛下念叨,便让人传你前来,一会儿陛下也会过来,难得坐下来吃一顿家常便饭,你不会怨母后这么冷的天儿将你唤来吧?”司菀抚着她的手,温声道。 裴婳天真地笑着:“母后多虑了,儿臣对母后和皇兄也甚是想念,今日过来,便是想同母后团圆一番的,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怨怼?” “你这嘴啊真是抹了蜜了。”司菀无奈地笑了笑。 寒暄片刻,屋外传来冗长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裴婳回头看去,裴君怀已然走了进来,一身苍色的袄衣显得他有些魁梧。 她忙起身行礼:“见过皇兄。” “免礼。”裴君怀托了她一把,转而向司菀一揖,“儿臣见过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司菀笑着受了这一礼:“今日是闲话家常,都不必如此拘谨。” 她朝迭珠看了一眼,迭珠心领神会,吩咐上菜。 三人坐在桌前,先上热茶糕点,迭珠和秀仪静立一旁,随时添茶伺候,好一番母慈子孝之景。 “陛下近日瞧着清减了些,可是国事太过操劳了?”司菀温声问。 裴君怀淡淡一笑:“怒图使臣即将入京,虽有岳卿与郑丞相为君分忧,还有些事须得朕亲自决断,事关与怒图的邦交,半点马虎不得。” “陛下所言极是,怒图此次向我大周求和,若是能就此平息边关战事,于大周而言不失为一桩幸事。” “怒图屡犯我大周边境,朝中不少臣子觉得应当提防一番,此时已交与岳将军安排,只是朕还是有些担忧”裴君怀眉头紧皱,为此事难以释怀。 司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岳将军之言不无道理。” “此次前来的使臣,是怒图大皇子阿布纳一,岳将军曾与之在战场上交过手,此人勇猛难当,力拔千钧,最是要防,除此之外,倒是不足为惧。” 菜肴一道道地端了上来,怒图进京一事便就此打住,母子二人闲谈了一番,不知怎么的就说起了裴婳幼年的往事。 “头一回见到婳儿时,她才这么高。”司菀比了比自个儿的腰,颇为感慨。 “是啊,婳儿那时还特别爱哭,经不得逗弄,父皇说了两句,她这眼泪啊就没完地往下掉,可把人吓着了。没想到转眼都成大姑娘了,恭亲王与太公主若还在世,想必会十分欣慰吧。”他看向裴婳,却发现她似有些心不在焉,“婳儿?” 裴婳陡然回了神,脑子里还是惦记着方才看到的那座宫墙,不知不觉竟入神了,此时惊觉司菀也在看着她,不由得心头一紧,忙道:“儿臣只是在想怒图进京的事,可否替皇兄分忧。” 闻言,裴君怀哑然失笑:“难得你如此有心,还晓得体恤皇兄了。” 司菀道:“你有这份心便足够了,此事乃政要,你身处后宫,无需涉足。” 裴婳只觉得自己心口突突直跳,暗暗收紧了拳头:“是,儿臣谨记。” “朕忙于朝政,倒是有些疏忽,母后,您看婳儿都及笄了,是不是该物色一番驸马的人选?”裴君怀随口便岔开了话。 司菀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的确是该张罗一番了,恭亲王与太公主临终托付,可得寻个好人家。” 裴婳心头咯噔一下,念及近日要入京谒见的怒图皇子,脸都白了三分,慌忙起身跪了下去:“儿臣儿臣还想多在母后膝下尽几年孝,实在舍不得母后和皇兄!” 四下静了片刻,这须臾功夫,不仅是裴婳,就连身后的桃月都不禁为自家主子捏把冷汗。 这几息之间,漫长得仿佛过去了好几个时辰,裴婳肩头紧绷,低着头盯着地面,连呼吸都觉得极为艰难。 司菀轻笑了一声:“瞧瞧,还是这么禁不起玩笑话,不过是这么一提,就吓成这样,母后又不是要推你进虎口,快起来。” “婳儿的驸马可得好择选,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裴君怀也道。 裴婳缓缓起身,坐了下来,之后司菀与裴君怀说了些什么,她也没听进去,这顿饭吃完,眼见着天色不早了,她便起身告退。 桃月扶着她走出双懿殿,才转过一个拐角,她便双膝发软险些倒下去。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桃月吓了一跳,赶忙将她扶住。 裴婳扶着墙,即便抱着手炉仍觉得浑身发寒,喘了十几息,才稍稍缓过劲儿来,额上的冷汗终究是渗了出来。 “桃月,扶本宫一把”她脑子里嗡声作响,脑子里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致。 诚然最后改了口,但她能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裴君怀和司菀确实已经动了将她送去怒图联姻的心思。 她的反应若是慢些,只怕此事便要在他们心中敲定了。 桃月跟了她许多年,方才的事怎会不明白,看着眼前面色发白的主子,她不禁为她感到后怕。 “殿下才刚及笄,陛下和太后娘娘也太急了些” 裴婳稳住身子,心灰意冷地合了合眼:“罢了,本宫于他们而言,可不是血亲,即便是血亲,这宫闱之中,能狠下心肠割舍骨肉的又岂在少数?在这里,本宫不过是个失恃失怙的人,便是封了公主,也是任人摆布。” “奴婢听闻怒图穷山恶水,生性残虐,您可不能嫁过去!” “这事又岂是本宫说了算,能逃一日算一日罢”她望着这漫天的大雪,叹了一声,“走,再回那座宫墙前看看。” 即便记得有些模糊,她始终觉得曾去过那里,不去看一眼,心中难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故地 再度回到那座宫墙前,天已然暗了下来,桃月提着灯,走到了宫墙下。 远看尚且能入眼,走近了才晓得这处的墙都被烧裂了,漆黑的一片,瞧着就觉得毛骨悚然。 四下也无人经过,显然荒僻已久。 桃月浑身一颤:“奴婢好像听人说过,宫里有一处废墟,有些不干净的东西留在那,会不会就是这啊殿下,要不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这天寒地冻的,看着这座阴森森的宫墙,可太吓人了。 裴婳却已站在了门前。 门上的锁布满铁锈,轻轻一掰便断成了两截,她忐忑不安地推开了折扇门,青石铺就的台阶呈现在眼前,一股阴风夹着雪迎面而来,刺痛了她的眼。 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踏过了门槛。 “殿下您等等奴婢!”桃月哪敢让她独自进这种地方,赶忙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裴婳沿着石阶走下去,看见的却是一片焦黑的废墟。 饱受日晒雨淋,脆弱不堪的房梁屋脊堆叠在一起,还有无数未能烧尽的漆黑的瓷片儿,早已烧得变了形的小香炉骨碌碌地从高处滚落下来,停在了她脚边。 她俯下身,将其捡起,擦去上面的灰尘,这纹样依稀还能看出是件不菲的物什。 这座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废墟,渐渐与她脑海中模糊的影像重合起来。 “桃月,这是原来是不是有一座宫殿?”她若有所思地问。 桃月想了想,直摇头:“奴婢是头一回来这附近,以前宫里的姑姑都不让我们靠近这里,说是这里死过人,会闹鬼” 闻言,裴婳笑了一声:“要是死了人的地方都会闹鬼,那这座皇宫早就冤魂遍地了。” 她忽然注意到废墟中有什么,提起裙摆走了过去。 跨过几根房梁,她停在了一堆残渣前:“桃月,把灯拿过来。” “是!”桃月赶忙提着灯给她照过去。 她蹲下来,推开旁边的瓦砾,找到了一块被压得稀烂的匾额。没有被房梁砖瓦压住的部分,将几块碎片拼凑起来,竟是一个“荷”字。 “殿下,此处这么脏,您还是出来吧。”桃月胆战心惊地环顾四周,生怕有人发现她们在这。 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座废墟阴森得可怕,这雪也越下越大了,她只想快点回到临月阁,无奈主子怎么都不肯从这片废墟中走出来。 裴婳看着那个字,陷入了沉思。 自住进临月阁后,为了少出错,这宫中各处的楼阁,她几乎都晓得,却没有一处带着“荷”字的,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都破烂成这个模样了却无人来清扫 “明华,你怎么在这?”身后忽然响起女子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 看清来人后,桃月更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参见长公主殿下!” 明钰长公主裴瑛,披着雪白的斗篷,此时站在青石台阶上,一手提着灯,一手执伞,静静地注视着她们。 “长公主殿下?”裴婳没想到会在这遇见她,毕竟再过一炷香功夫,这宫门可就要关上了。 裴瑛朝她们走了过来,发上步摇微曳,划过她秀丽的面庞,即便身边没有带任何人,大周长公主的威仪依旧不容逼视。 裴婳屈身行礼,按辈分,称她一声“皇姐”。 “天寒地冻,怎的不回去?”裴瑛神色淡淡地问了句。 “刚从母后那儿出来,便四处走走。”她温声答道,“皇姐怎么会来这里?” 裴瑛望着这片废墟,不予作答。 裴婳不由得有些好奇:“皇姐可知,此处是” 裴瑛看了她一眼:“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早些回去罢。” “可皇姐看起来,不像是路过,此处与皇姐可是有些关系?”她看着裴瑛的打扮,倒像是撇下所有下人,独自前来看看。 一座废墟竟让长公主如此牵挂,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隐情? 裴瑛陷入了沉默,望着漫天的雪轻飘飘地落在焦黑的废墟上,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这里算是与本宫有些关系。” “是哪位妃嫔的住处吗?” 在她的追问下,裴瑛叹了口气:“曾在这座荷华宫住着的人,可比妃嫔尊贵多了” 裴婳猛然一怔:“荷华宫?” 直到裴瑛道出这座废墟曾经的名字时,她才终于想了起来。 她的确曾经来过这个地方,十年前,就在她五岁那年的中秋宫宴,她随爹娘入宫,曾来这里拜会过那位娴静聪慧的大周皇后和她膝下嫡子,大周的太子殿下。 着实过去了太久,而她那时年纪尚小,一时半会儿才没能认出这座曾经荣宠万千的荷华宫。 她怔忡地望着这片废墟,心中忽然五味杂陈起来。 “五年前那场大火想必你也听说了,那一日,死了很多人”裴瑛一步步朝那座废墟走去,神色平静,“宫里的人是怎么跟你说的?” 裴婳踟蹰片刻,吞吞吐吐道:“母后说先皇后在呈给先帝的参汤中下毒,意图谋反,眼见事情败露,便自尽了” “呵。”裴瑛苦笑了一声,“这倒是个不错的借口,你就这么信了?” “可那是母后亲口所说,我”她当时才刚入宫,什么都不知道啊。 “罢了,你回去吧。”裴瑛道。 “那皇姐你呢?” “我一会儿便走。”她道,“回去后不要想任何人提起你来过荷华宫的废墟,在这宫闱之中,少言多看,才是长命之道。” 裴婳暗暗将她的话记下了,带着惊魂甫定的桃月离开了这里。 走出这扇破败的大门时,她忍不住回过头又看了一眼。 裴瑛依旧站在那,打着一把青花油纸伞,站在漫天大雪中,手中烛火在风里忽明忽暗,她仿佛要透过这片废墟,看到昔日的笑语欢声。 裴婳默默收紧了拳头,与桃月快步离去。 不知是不是心不在焉的缘故,竟觉得转眼间已回到了临月阁,桃月麻利地伺候她洗漱,上榻歇下之前,为她顺发。 “桃月。”她沉默良久,忽然出声,桃月吓得一哆嗦。 “殿,殿下有何吩咐?” 此时屋中只有她二人,她便压低了声音,郑重地嘱咐她:“今夜你看见的,不可对任何人提及,更不能将长公主殿下的行踪透露与任何人,连梅月都不可说,记着没?” 桃月现在还心有余悸,不解地望着她:“殿下,为何连梅月都不能告诉?” 裴婳目光一沉:“你是本宫从恭亲王府带出来的人,梅月却不是,在宫里,在本宫摸清她的心思之前,留个心眼总没坏处。你听好,今夜的事倘若泄露出去,不仅是你,连本宫多半都得遭殃,那座废墟也不可再去。” “是,奴婢记住了。”桃月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 而此时,更鼓一敲,宫门将闭,等在西宫门外的马车旁,等了多时的映欢姑姑终于望见裴瑛从白石桥上走来,忙迎了上去,替她掸去斗篷上的雪 待裴瑛坐进马车,宫门便徐徐关上了,映欢泡了热茶,端到她面前:“殿下,暖暖身子吧。” 裴瑛接过茶杯,小啜一口,便放下了。 “您又去那儿了?”映欢低声问。 裴瑛不予置否,算是默认。 映欢叹了口气:“您不该再去那座废墟了,若是被人发现,您会受牵连的。” 裴瑛看着膝头的茶水,若有所思:“本宫如今的处境,若不能更进一步,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这样的一生,百年之后,本宫无颜去见阿铎和母后” 映欢默了默,道:“奴婢在御前伺候二十载,从先帝还是太子时,便在太子府中,您的母妃病逝时,奴婢就在榻边侍奉,奴婢答应过太子妃娘娘,要照顾好您和先帝,可奴婢食言了,奴婢没能救先帝,也没能让您过得更舒坦些,奴婢唯有到公主府中伴在您左右,才能安心些。奴婢对不住先帝,也对不住您,无论您今后有何打算,奴婢都会为您鞠躬尽瘁。奴婢哪怕舍了这条命,也会替您了却心愿,只求您能解开心结,放下故去之人,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裴瑛看着手中的茶,人前笑得得体,静下来的时候,却连嘴角都提不起来了。 这些年,她忍够了。 “姑姑,您没有亏欠我的母妃,也没有亏欠于我,该噩梦缠身,夜不能寐的人不该是您。父皇曾说过,一时的忍耐,是为了一朝雪耻,真相终会大白,无人愿意冒这个险,便由本宫来。” 长夜漫漫,雪染京华,仿佛能涤尽这世间所有的谎言与见不得光的阴诡,终将这澄净的霜白昭然于天下。 云禾山。 石亭中的烛火照亮了竹林间的青石路,沈新桐与韩清躲在竹子后头,悄悄望着正在一朝风涟前练剑的沈虽白。 他是今早回到云禾山的,偷偷去青州的事到底没瞒住,被陆璋好一顿斥责,便是沈遇亲自说情,都不管用,明日起要去规仪峰宗碑前思过三日,他俩正是因为担心,才悄悄溜过来瞧一眼。 结果,愣是找不到机会上前。 “大师兄这都练了两个时辰了,什么时候算完啊”韩清都等得腿酸了,又怕打扰了他,一直跟沈新桐等在这。看了这么久,虽有些不明所以,但唯有一件事,他瞧得很清楚了,“大师兄这是在同谁生气呢?” 沈新桐摇摇头:“我哪知道,我还想问问究竟怎么了呢。” 沈虽白离山五日有余,看如今这发了疯似的练剑的架势,多半已经见过十一了,横竖她哥在十一手上吃瘪也不是一两回了,她本也不指望他这去了青州就能将一切都解决了,能缓和一下便好。 不过看样子,情况好像更糟了。 “小师姐,要不咱们今天还是先回去吧。” “我不。”她毅然道,“都等了两个时辰了!两个时辰!你师姐我腿都要等断了,什么都没问到就回去,今晚都合不上眼!再等等” 韩清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陪她继续等下去,这天寒地冻的,又怕她冻着,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她披上。 沈新桐吃了一惊,诧异地看着他。 韩清干咳一声:“我听说你们姑娘家都挺怕冷的” 又观望了一会儿,沈虽白可算是收了剑,沈新桐瞅准机会,嗖地冲了出去。 “哥!” 沈虽白回过头,见她一路飞奔过来,后头还跟了个韩清,便晓得他们定然是来打听青州的事。 “哥,你见过十一了吗?”她劈头盖脸就问。 沈虽白点点头:“见了一面。” “她还好吗?” 他默了默:“不太好,琼山寨的事,于她而言,来得太过突然。她已经离开青州了,阎罗殿也已空无一人。” “怎么会这样那,那她可有解释?”自从听到红影教屠寨的消息,她这心就没有一日是安定下来的。 “是啊,大师兄,究竟怎么一回事?”不知是不是被沈新桐天天念叨,韩清如今也不大相信顾如许是那等残忍无道之人。 沈虽白握紧了剑:“琼山寨的事,绝非十一所为,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见到青青之后,他便更为确信个中必有蹊跷。 沈新桐脑子都乱了:“十一离开青州,能去哪儿?” 红影教的总舵都不要了,她还能上哪儿去呀! 顾如许要去的地方,沈虽白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即便她眼下另有打算,终究还是会回到那个地方。 他沉思片刻,道:“你二人先回罢,此事我自有分寸。” “可”沈新桐还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个眼神堵了回来。 韩清不知他究竟什么打算,但话已至此,无论他们如何追问,想必他都不会再多言了。 顾如许这个女子,从头到脚都是谜团,知道得越多,便越是难以置身事外。 他总觉得,该适可而止。 “小师姐。”他拉住了沈新桐,“天色已晚,先回吧。” 沈新桐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同他一起暂且离开了一朝风涟。 沈虽白望着他二人走出竹林,眼中最后一丝迟疑也随之消散,收起照霜,转身步入屋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决意 是夜,怡然居中,沈遇与纯嘉正欲就寝,忽闻下人来报,沈虽白在外室等候,二人披上外袍出去,就见他站在堂下,见他们出来便上前行礼。 “子清,这个时辰何事如此着急?”沈遇皱着眉问。 “爹娘。”沈虽白走上前先行了礼,“孩儿深夜叨扰,实在不孝,但孩儿思虑已久,唯有一事还望爹娘应允。” 纯嘉迟疑片刻,问:“何事,你说来与我们听听。” 沈虽白目光笃定:“孩儿想去楚京,重查宁国府一案。” 沈遇面色一变:“且不说宁国府的案子何等棘手,你是个江湖中人,插手朝堂之事已是有违宗规,你可有想过后果?” 纯嘉也道:“楚京可不是任你来去自如的地方,那是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一旦踏进去了,要想抽身出来,却是难如登天。” 他默了默:“孩儿都想清楚了,此去不为功名利禄,也不为出人头地,只想查明真相。” “你是想帮十一吧?”沈遇一语道破,“自从你知晓她的身份之后,为父便料到迟早会有这一日。琼山寨的事之后,听闻红影教的人便悉数离开了青州,近来曲州,恙州,黎州各处的分坛弟子也都纷纷销声匿迹,那丫头在打什么算盘,连我这个做师父的都预料不到,但她迟早会回到楚京去,以你这性子,十有八九是要追过去的。” 想起在青州时见到的顾如许,沈虽白皱起了眉,沉思道:“屠寨的事于十一而言,深受打击,她连阎罗殿都不要了,舍下 这些年辛苦建立的一切,除了报仇,我想不出其他理由。她身边的那个少年的身份,想必爹娘也都料想到了,他的心思很重,有他在十一身边,我实在不能放心。”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紧握成拳的手,渐渐泛出了骇人的青白。 他的确在十一和剑宗的安危之间左右为难过,从青州回来的这一路,他的心思几乎全在这件事上。 犹豫了好几日,脑子里却全是十一站在雪中看他的那一眼和她仿佛已经心灰意冷的苦笑。 与五年前如出一辙。 他怎么能再让她露出那样的神情,这让他如何能袖手旁观 “爹身为宗主,自然不便插手此事,但爹当年与先帝,宁国公南征北战,如今这桩案子您心里也是难以释怀的吧?”他看向沈遇。 沈遇和纯嘉俱是一惊,当年的事自她随沈遇退隐江湖之后,已过二十余年,剑宗上下,除了几位年过知命的长老和师从同门的陆璋之外,便在无人知晓,然今日却从沈虽白口中说出,实在教人瞠目。 沈虽白继续道:“娘已随您退隐多年,再回楚京,必然打草惊蛇,新桐武艺不精,即便知晓此事也帮不上忙,故而孩儿一人前去,助十一查明真相,最是妥当。待冤屈昭雪,孩儿便回到云禾山,宗门如何责罚都绝无怨言,还请爹娘应允!” 他已在一朝风涟收拾好行囊,只待他二人点个头,便即刻启程。 沉默良久,纯嘉叹了口气:“就算我们拦着你,你这心,也早就飞到楚京去了罢了,为娘当年没能见到先帝最后一面,也没能在顾家遭难时帮衬一番,实在惭愧。五年前娘劝不住十一,而今怕是也劝不住你,只是无论如何,你须得拿捏住分寸,行差踏错,都有可能功亏一篑。” 她走进里屋,取来一枚金牌,交到他手中:“这枚令牌你拿好,唯有万不得已的时候,方可拿出来,届时拿着这枚令牌到天钦府,自会有人助你一臂之力。” 沈虽白握着令牌,点了点头:“孩儿记住了。” 他将令牌收入怀中,沈遇也给了他一只嵌紫珠的红穗子:“此物交给岳老将军,他自然明白其中用意。此去楚京,切忌冒进,遇事多留几个心眼儿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有难处,便飞鸽传书回来,为父和你娘便是已经退隐,也并非江湖草莽,总能帮上一二。” “多谢爹娘。”他俯首行礼,“那孩儿这便告退了。” 沈遇点点头。 他转身走出门去。 “子清!”身后传来纯嘉的声音,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就见她攥着手中的绢帕,面色凝重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地嘱托,“你和十一,要平平安安的,无论如何,都要回来。” 沈虽白点头应下,沿着来时的路走远了。 沈遇看了她一眼,叹息道:“那枚令牌能调动你在天钦府的亲信,你将其交给了他,便是打定主意插手了吧?” 纯嘉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若有所思:“前几日于风传来消息,当年丢失的灼华剑的下落,总算是有了些眉目,与之前玉娘所言相差无几,灼华剑并非流落江湖,而是被人从荷华宫带出来了。” “此人的身份,也无需多查了。”沈遇叹了口气,“那把红影剑与灼华剑之间的关系,我早该想到才是。” 纯嘉笑了笑:“灼华本就是太子佩剑,也算是物归原主了我还不曾见过那孩子,也不晓得这些年他在这江湖中摸爬滚打,究竟吃了多少苦。” 沈遇拍了拍她的肩:“那孩子很好,生得一表人才,像极了先帝和先皇后,十一这些年都在隐瞒他的身份,将他藏得很好。” “也难为十一了,该说她不愧是顾家的女儿吗,整整五年,都撑了过来。”纯嘉光是想想她在外头可能吃的苦头,就觉得分外心疼,“你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但我这心里一直不安得很,这桩案子当年牵连了那么多人,岂是说翻案便能翻案的” 自从开始追查灼华剑的下落,她便时常做噩梦,她对沈虽白的嘱咐绝非无中生有,一旦进了楚京,他将面对的局面只会比她预想得更糟。 “且信这几个孩子罢,若真遇上了棘手的情况,我便将宗主之位传给师兄,去楚京走一趟。”沈遇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剑宗绝不能陷入朝堂的漩涡中,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便将这罪名一力承担下来。 翌日清晨,沈新桐一起身便去规仪峰拖上了韩清,一同去了一朝风涟。 昨夜没问个明白,今日可不能再轻易揭过去了。 “小师姐你慢点”还没来得及吃口早饭的韩清饥肠辘辘地跟着她,头疼又无奈。 越是这么说,沈新桐心里越着急,快步走进一朝风涟,却发现门扉紧闭,四下寂静无声。 “大师兄还在睡吗?”韩清看了看日头,这都快早课了,要知道平日里大师兄可都是最早到项脊殿的啊。 沈新桐走到门前,叩了叩:“哥?” 门内无人应声,她又敲了一会儿,许是觉察到不大对劲,她毅然决然地抬脚踹开了门。 “小师姐你!”韩清被她吓了一跳,却见她大步走进屋中,丝毫没有黄花大闺女闯入男子房间的羞赧,转了一圈后,他们发现,沈虽白并不在这。 “照霜剑不见了,弟子袍却还在这,柜子里的便装少了好几件”沈新桐发现了这间屋子里各处的不同寻常,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她哥,多半又私自下山去了。 而她,又一次后知后觉。 沈新桐恼火地一跺脚,韩清都蒙圈了:“大师兄这是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她没好气地干瞪着空空如也的屋子。 韩清稍加细想,登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应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就是你想的那样!”她敢当场发毒誓,她哥绝对是去找十一了!下山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告诉她一声,这下可上哪儿去找? 她一怒之下,把他桌上最喜欢的那支笔给撅成了两段,看得韩清心肝儿一颤。 十日后,楚京城东门下,岳将影一面同城下的守卫闲聊,一面仔细留意着入城的百姓。 恰好是开市的时辰,前来赶趟儿的百姓熙熙攘攘,十分嘈杂。 忽然,他瞥见了一道青色的身影,披着黛色的斗篷,从城外冉冉走来,姿容平平,唯有一双眼睛,如漆夜之星,与他对上眼神的那一刻,陡然一闪。 岳将影猛地拍了一下守卫的肩:“使臣过些时日便要进京了,你们可要看得仔细些,本世子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走一步了!” 守卫忙躬身行礼:“恭送世子!” 趁此机会,岳将影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们的视线,让那青衣男子顺利与一旁的寻常百姓一同走进了城门,才转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一个守卫不免好奇:“世子爷怎么突然来这转悠,咱这也没什么油水可捞吧” 另一人也摸不着头脑:“许是因最近怒图使臣进京一事,听说岳将军有意历练世子,让他协助羽林卫宁参将准备楚京各处的守备,所以世子今日才抽空来咱这瞧一眼?” 话虽如此,但方才世子跟他们一个劲儿地闲话家常又是怎么回事,二人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且说岳将影在街头兜了一圈,绕进了一处巷子,确信身后无人跟随后,才谨慎地继续往里走。 转过一个拐角,便看见了那个披着黛色斗篷的青衣男子,他站在墙边,静静地望着他。 岳将影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你这信就不能早点寄过来,我昨晚才收到你家的鸽子,手忙脚乱只能一大早跑到城门下跟人家东拉西扯,你要再不来,本世子都聊不下去了!” 他劈头盖脸一股子怨气,却见眼前的男子压根不为所动,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怎么瞧怎么别扭。 他撇了撇嘴:“你怎么打扮成这幅样子了?” 讲道理,要不是他心中说了自己今日的穿着,他还真认不出这个丢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着的人会是沈虽白。 “形势所迫,我入京之事,不宜张扬,离开云禾山后便乔装易容了一番。”青衣男子一开口,果真是沈虽白的声音。 岳将影疑惑地打量着他:“你这怎么易的容啊,原来还凑合的一张脸,给折腾得姑娘家都瞧不上了,人皮面具吗?”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伸手去揭揭看,结果被沈虽白一巴掌拍开。 “你若是实在好奇,回头我送你一张,你自个儿对着镜子慢慢试。” “不看就不看嘛,你这小气的”岳将影鄙夷地斜了他一眼,“你这回突然来楚京,师父沈伯父可晓得?” 沈虽白点了点头:“我爹是知道的,但庄子里其他人还不晓得。” “你这又折腾什么呢?”他实在想不通他费这么大功夫掩藏自己的身份和行踪,也要进楚京城是为何。 沈虽白沉默了片刻,平静地答复了他:“我打算重查宁国府谋反案。” 这一句,令岳将影足足沉默了十几息才缓过神来:“再说一遍你干嘛来的?” “重查宁国府案。” 他额角的青筋止不住地跳:“沈虽白你是不是疯了,你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沈虽白面色如常:“我知道。” “那你还!”他将自己的声音降了再降,咬牙切齿地揪着他的衣领,“宁国府的案子谁碰都是一身腥,当年的林丞相只是为顾家求了句情,便被株连三族,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全身而退!” “既然是桩大案,自然不会那么容易查明,我也没有想过毫发无损地将真相摆在天下人面前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事,但若是因怕被牵连而弃之不顾,先帝便是枉死,顾家九族也终将被认为是千古罪人,这权势的漩涡已经够污浊了,就连明知此事另有蹊跷的人都视若无睹,大周只会一日日地衰败下去!”沈虽白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岳将影有些恼火:“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到底还不是为了顾如许?她到底哪里好了,值得你一次次以身犯险地帮她?” 沈虽白缄默不言,他便知道自己猜得不错。 “你这辈子还要在她手里栽几回?琼山寨的事她还没洗清呢,你晓得最近民间都是如何骂红影教的吗?”岳将影想想这一团混乱的局面,就觉得头疼,他也不是没怀疑过顾如许的身份,只是当时顾家九族被株连,他认得的那些顾家人都死在了顺天门下,他实在想不起她究竟是哪一位了,唯一确信的是她身边的那个少年的来头。 暗中相助就已经提心吊胆,须得分外小心,这小子倒好,直接闯到楚京来了! “你究竟有何打算?” 沈虽白似是早已作好接下来的打算,道:“十一眼下行踪不明,但她迟早会入京彻查这桩案子,我须得先在楚京站稳脚跟,届时助她一臂之力,倘若遇上意料之外的状况,还能给她留一条退路。” “你倒是替她考虑得周祥。”岳将影陷入了沉思,话是要说的,但兄弟一场他总不能袖手旁观,况且宁国府的案子他也有诸多的怀疑,若是能借此查明真相,也并非一味胡来。 他记得郑府最近似乎在招揽寒门仕子,不问家世,只重学识。 他思虑片刻,看了沈虽白一眼:“你先跟我去碰碰运气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无悔 楚京城近来令人津津乐道之事,除了怒图使臣即将入京面圣一事外,便是当朝丞相郑承郑大人广揽有识之士,收入府中作为谋士了。 说起这位郑大人,坊间百姓皆是赞不绝口,自封侯拜相以来,辅佐国君,体恤百姓,前些年江北饥荒,头一个出来筹款赈灾的便是郑府,此后文武百官纷纷效仿,解了国库尚欠的困局。 学富五车而为人谦逊,一人之下却知恤悯百姓,处事果决,受人敬佩,闻其名者无不赞叹其贤良。 这么一位贤臣,突然招揽谋士,待遇还尤为丰厚,若是受到赏识,说不清还能请郑大人为他们举荐一番,保不齐就能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故而自然有不少想要攀上高枝的寒门子弟想要一步登天,从此平步青云上,扬眉吐气,削尖了脑袋想往郑府里去。 但郑承出的题,能答上来的人挺多,让郑承满意的却很少,门前告示揭了又贴,贴了又揭,真能成为郑府谋士的,却寥寥无几。 岳将影将沈虽白带到郑府门前,让他装作来楚京求学的仕子,前去碰碰运气。 他这张脸在楚京几乎人尽皆知,未免惹人怀疑,自然是不可能跟他一同进郑府的,叮嘱了一番,便在门外等着。 沈虽白揭下了一张告示,门前的小厮便给了他一张木牌,将他与其他寒门子弟一同请入了府中。 郑府中清雅闲静,便是寒冬时节,池中依旧有锦鲤环游,穿过绵长的廊亭曲水,走进了一座楼阁。 进门前,沈虽白抬头看了一眼。 上书,萍心斋。 屋中烧了炉子,暖意融融,摆设也十分雅致,窗下挂着一只鸟笼,笼中两只金丝雀乖巧地瓷罐中的小米。 一位男子站在鸟笼旁,年近不惑而双目清明,面容周正,举止儒雅,他回过头来的那一瞬,即便还未曾开口,便已令人感到心头一紧。 沈虽白便确信,这位,便是郑承本人了。 且说岳将影蹲在门外石狮子后头,等得坐立难安。就他所知,这位郑大人平日里看似好说话,但在学问上却是尤为苛刻的一人,沈虽白又是在江湖中长大的,对朝堂政务一窍不通,即便阅书千册,也不定能过郑承这一关。 他是想让他知难而退来着,但想想又怕他露馅儿,看着进去的寒门子弟一个接一个意气风发地进门,垂头丧气地出来,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看见沈虽白被家仆送了出来。 那小厮的态度十分恭敬,不知沈虽白同他说了些什么,他连连点头之后,便回到了府中。 沈虽白走下台阶,正欲寻岳将影,却被拽到了一旁。 岳将影看了郑府大门一眼:“你应该不是被赶出来的吧?” “你说呢?”沈虽白扫了他一眼,“我推说还有些细软须得收拾,出来知会你一声,从明日起,我便是郑府的谋士了。” “啊?”岳将影难以置信地瞪着他,“郑大人出的题,你答出来了?” 沈虽白点点头。 “什么题?你怎么答的?”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就他所知,郑大人每回给科考出的题都刁钻至极,若非真有学识之人,是万万答不出什么值得一看的文章的。 “问的是关于前些日子刚传到楚京的江北粮食如何运往楚京乃至各郡县一事。”沈虽白道。 “江北”这么一说岳将影就想起来了。 今年的的雪下得比往年都要早,江北七郡更是几夕之间就被大雪封了路,与玉皇江相连的沣水也浮冰成冻,难以行船,如何将江北的麦谷运出来,就成了当务之急。 就此事,今日上朝,文武百官还争议颇多,他爹回来时亦是愁眉不展,没想到郑承竟会以此作为招收谋士的考题。 回想起半个时辰前的情景,沈虽白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郑承所出之题,关乎百姓安居,在这个怒图即将进京的节骨眼上,更是可能招致灾祸,这让那些饱读诗书,却未曾历经过如此困局之人纷纷败退,只有三两人能答出一二。郑承始终神色泰然,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问到沈虽白时,起初也不曾对这个不起眼的“寒门子弟”有何关注,只是随口问了他的姓名。 “草民姓白,单名一个清字。”沈虽白顺势道出了自己的化名。 “不知白公子于此事有何见解?”郑承不温不火地笑着,等他答复。 “江北天寒,雪后山岭湿滑,更是难行,官道既然已经被雪堵住,清开一条路或许是首要,但积雪难移,没有半月恐怕难以清出一条通往江南的路,半月之后,江南十四州的官道只怕也会如江北一般,为大雪所阻,如此一来,反倒费时费力。” 他一番话倒是说得在理,郑承便继续问:“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为今之计,走水路最为妥当。” “你这无知之人,方才大人都说了,沣水已经结冰,船只寸步难行,如何能将粮食运过来?”一旁的门客不满道。 郑承拦住了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沈虽白:“白公子继续说吧。” 沈虽白便将话说了下去:“江北每年收割麦谷之后,会留下大量废弃的麦秸,若是放着不管,过些时日便会由各家焚烧后洒在农田里作肥,为解眼下燃眉之急,与其烧尽,不如编成麦席,铺在积雪上,可供车行。” 郑承道:“以车马将麦谷运往沣水岸边,今日朝中也有所提及,只是如今水面冰封,却又并未达到可供装满麦谷的马车畅行的地步,人行尚且可能指使冰面塌陷,遑论还有那么多麦谷?白公子有何计策解此困局,但说无妨。” “不知大人可有见过井边打水的轴轮?” 稍加思索,郑承点了点头:“自然见过,不过此物乃自上而下或是自下而上运作,如何能将麦谷运往对岸?” 沈虽白淡淡一笑:“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知晓它是如何运作,为何不能化纵为横,活用一番?只需在沣水两岸搭起两座轴轮,编一绳索,另一人涉冰过江,与对岸的轴轮相连,此物便能横跨于沣水之上。将粮谷捆扎在绳索上,以狼烟为号,两岸绳索一放一收,便可将粮谷成行运往对岸。” “你何时对这等事也有所涉猎了?”岳将影跟活见鬼了似的瞪着他,他怎么不晓得这小子几时开始关注这些事了,犀渠山庄难道不只是让弟子熟读诗书,勤修武艺吗? 沈虽白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岳将影纳闷了一会儿,又道:“我本想这里若是不行,便帮你另想办法,既然你得了郑大人青睐,留在郑府也无妨。只是我还得提醒你留个心眼,郑大人在民间声望不错,朝中也深得敬重,但五年前宁国府一案中,便是郑大人指证了宁国公通敌之罪,虽不知当初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我总觉得有蹊跷。” 闻言,沈虽白点了点头。 “我记着了,今日之后你我便如同陌路,若有情况我会设法将信放在弘威将军府门前的貔貅脚下。” 岳将影会意。 “过些日子怒图使臣便会进京谒见,顾如许他们若是想要回到楚京,该是不会错过这个混入其中的机会。子清,你既然决意踏出这一步,便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楚京的权谋之争,绝非江湖恩仇可比,后宅的婢子都不知长了多少心眼儿才能活出个人样儿来,更不必说身居高位之人,稍有不慎,便是挫骨扬灰的下场。”他自幼在京中长大,深知个中阴诡,盛世繁华下不知又多少暗潮涌动,尔虞我诈之事几乎每日都要上演个几遍,可比那些话本子里的故事可怕多了。 沈虽白眼中闪过一抹决然。 他所言,他又何尝不知,正是早已想明白了,才会只身前来楚京。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陪她走下去。” 他或许不是什么盖世英雄,也没有威风凛凛的五彩祥云,但唯有她,哪怕竭尽此生,也定要护住。 滨州。 一座别苑中,顾如许正在庭院里练剑。 一场雪后,院中的红梅竞相绽放,金色长剑在晨曦中熠熠生辉,剑柄上悬着一条红穗,随着她的一招一式,翻飞如练。 到滨州已有三日,他们乔装成经商之人,买下了一座四合小院,在这座距楚京只有一日脚程的州县静待时机。 红影教逐渐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往日热闹的分坛也都人去楼空,教中弟子领了银钱,暂且隐入江湖,一时间,想要声讨魔教的名门正道也都无从着手。 没有人摸得准魔教这回又打着什么算盘,却又不敢松懈,只得暗暗防备着。 但转眼都快一月过去,红影教就像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一般,人间蒸发了,“恶名昭著”的踏血红梅,也再没有现过身。 此生阁虽已不在,但网罗天下事的暗阁却还在季望舒手中,她已将怒图使臣途径的几座州县都查清楚了,滨州是他们的必经之地。 这几日,除了回楚京一事,她也想起了一些前七次穿越的记忆。就如系统所言,回想的确是一件颇为难受的事,她所记起的,越是多的欢声笑语,便越是令人心如刀绞。 她总算明白为何它会说天命难违了。 即便知道那么多事,走过了那么多曲折的路,她每一次回来,还是会遇到一些截然不同的人和事,做出从未做过的决定,以至于每一次的结局,都难以控制。 这哪是什么金手指,哪有会让人这么难受的金手指 哈士奇蹲在廊下,看着她拼了命一般磨炼自己的剑法,也不知怎么劝才好了。 踟蹰良久,才问了句:“壮士,您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 顾如许一剑刺穿了一朵飘落的红梅,微微一僵,终于将剑收了回来。 她静静站在树下,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 “昨晚,我把第六次和第七次发生的事,都想起来了” 哈士奇愣了愣。 她淡淡地笑了笑:“我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她原以为魔教教主这个身份,只是她为自己,为兰舟戴上的面具,不曾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即便杀过人,也只是江湖中的快意恩仇,为了能再度回到楚京,能替顾家洗刷冤屈,不得已忍耐下来。 却是万万没想到,这个魔头,在第六次回到这个世界时,成了真。 哈士奇面露迟疑:“您那次,或许是太累了。” 她呵了一声:“是吗” 第六次回到这里,再度想起一切之后,她都做了什么呢?一颗千疮百孔的心,终究还是崩溃了,那一次,她究竟杀了多少人呢 数不清啊。 甚至连真相都不再关心了,只要与宁国府的案子有牵扯的人,都死在了她的剑下,就连兰舟都没能拦住她。 她满手血腥地把兰舟送上了皇位,甚至连岳家都没有放过,那一世,谁听到她的名字,都会闻风丧胆。 她失去了所有的理智,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究竟做了多少令人发指之事,悔悟什么的,都于事无补了。 她的心狠手辣,让那个曾经温柔地牵过她的手的沈虽白失望了一次又一次,他为她犯过的错,跪在武林各派面前,自废了一身武功。 边关战乱,她为岳家一句“不仁不义”将其派往边关,令其三年不归,致使岳将影和岳琅战死沙场,临终将岳溪明交托给了犀渠山庄。 岳溪明那一世,该是很爱沈虽白吧,那么多世家公子求娶,她都没有答应,即便知道沈虽白心有所属,也无怨无悔地等了他好多年。 那么懂事的姑娘,在痛失父兄,家破人亡之后,又是何等痛恨着她。 她说,她会杀了沈虽白,她也要让她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这世间的纠葛就是如此可笑,她明明对岳家心存悔意,想要好好补偿岳溪明,可仇恨往往总会冲昏了头脑。 岳溪明要杀沈虽白,她能如何呢?二人的婚期都定下来了,她这个心思歹毒的女人,能如何呢? 那座雪山上,用灼华刺穿岳溪明的心口时,她唇边扬起的那一抹笑意,终于让她明白,她彻底输了。 匆忙赶来的沈虽白,漫天的大雪,都抵不过他心灰意冷的那一眼。 铺天盖地般,湮没了她心中最后一丝生意。 她累了,也不想同他解释什么了,无论如何,她所做的,都无法抹消,既然如此,何必再让他犹豫呢? 他说的“后会无期”,就像一把利刃,扎在了她心上。 看着已经没了声息的岳溪明,她却不觉得后悔。 她就是个魔头啊,所有的错,由她一人担着便好。 她终将这太平盛世,还给了他。 但她还是自私地希望他能记她一辈子,所以,她当着他的面,剜出了自己的心。 想起来,可真是傻极了。 许是因为真的心累了,第七次想起一切的她,平静得仿佛早已对人世失去了盼望。 她步步为营,一路披荆斩棘,为顾家平反,为先皇后洗刷冤屈,看着兰舟坐上了那把龙椅,然后将最后的遗憾与不甘都埋进了心里,选择遵从先帝遗旨,嫁给了兰舟。 封后那日,她站在酬天的祭台上,与兰舟执手并肩,远远望见满城贺喜的百姓中,那一抹白衣玄袍。 她的心已经死了,静静地合上了眼。 此后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大周再迎盛世,百姓安居,江湖太平,一切都像是在梦里。 没有人知道,贵为皇后的她,却从未与国君圆房过,大婚那日,她心如死灰地躺在铺满喜果的榻上,让兰舟勃然大怒,他二人就这么背对背地坐了一整夜。 十年岁月,她宫中的赏赐从未断过,后宫嫔妃人人羡艳,更是对她敬重有家,端嫔死后,膝下的皇子便抱到了她身边教养。 在那座金雕玉琢的宫闱中,她再也笑不出来了,就连几时病了,都不清楚。 太医每日都回来诊治,药换了一副又一副,什么用都没有。 她晓得,这是心病,治不好了。 她重病难起之时,兰舟来看她,问她这样折磨自己可满意。 她忽然就笑了出来。 这一生,她满意吗?她说不上来啊,只觉得麻木了太久的心,终于在自己快要不行的时候如针扎般疼了一下,仿佛在提醒她,她真的活过了这十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伊始 昨夜到今晨,她一直在想,这么一次次地回来,她究竟想要什么呢? 越是想,越是觉得心烦意乱,便在院中练了几个时辰的剑。 哈士奇望着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实话,经历了这么多,我现在也想不明白您究竟希望如何,也不知如何做才能让您心安地接受这一切。但自从目睹了沈虽白的死之后,无论哪一回,您都不愿再同他扯上任何关系了,也一次次地叮嘱我,将他送上武林盟主之位后,定要劝住您抽身离开。” 她笑了一声:“怪不得你之前一直拦着我。” 它瘪瘪嘴:“可惜没拦住,您到底还是对沈虽白动了情。” 它也挺纳闷的,都多少次了,得什么样的缘分,才能次次都栽进同一个坑里啊。 顾如许走到它面前,俯身揉了揉它的头:“这么多回,也辛苦你了。” 哈士奇虎躯一震:“您突然这么温柔,总让我觉得您今晚想吃狗肉锅了。” “”她忍不住一巴掌挥在它的狗头上。 “教主。”身后传来季望舒的声音,“暗阁传来消息,明日怒图便会经过滨州,兰公子请您前去商议。” 她一顿,起了身:“走吧。” 哈士奇抖了抖毛,也紧随而上。 她们走进屋中时,兰舟,卫岑和林煦正在谈论着如何混入怒图人中。 本打算,都混入其中,但人多眼杂,反倒容易露馅儿,故而兰舟觉得或许兵分两路,更为妥当。 “怒图人骁勇善战,心思却不甚细腻,但此次入京,却是十分谨慎,每日都会清点随行之人,若有人混入其中,必定察觉。”林煦眉头紧皱。 季望舒道:“听闻此次入京谒见国君的,是怒图皇子阿布纳一,此人还算有些头脑,身边跟着一位汉人谋士,时常为他出谋划策,要想混入其中,的确不易。不过暗阁弟子打听到,此次怒图有意与大周修好,专程送来了一群能歌善舞的胡姬,胡姬以轻纱蒙面,每日只清点一次人数,不会仔细盘查,或许有机可趁。” 兰舟沉思片刻,道:“混入其中倒是不难,但胡姬进京便要入宫献舞,若是届时被人察觉,想逃可就难如登天了。” “公子放心,阑珊阑意本就是教主从关外救回来的舞姬,尤擅胡舞,属下在此生阁也学过两年,献舞不成问题,唯一担心的,是教主。”季望舒看了过来,顾如许这心就咯噔一下。 “跳,跳舞啊”她尴尬地挠了挠头。 当年在学校倒是学过一些,不过也只是一些皮毛,到了这边更是不需要她学舞,这冷不丁要装成胡姬,确实有些无所适从。 兰舟看了她一眼,略一思索,道:“从今日起让阑珊阑意教一些吧,无需精通,学个架势混在其中便可。” “是。”季望舒看向她,“教主,您得辛苦一番了。” “啊?哦。”顾如许已经开始头皮发紧了。 兰舟继续道:“明日怒图入城,卫岑,你便带人去接应一番,带出四名胡姬,让阿舒她们顺利混入,之后卫岑你立刻带着青青前往曲州,在我与阿昭传信与你之前,不要妄动。我会前往楚京城郊的法源寺,之后会有人接应我入京。林煦,你设法乔装一番,混入京中落脚,安顿下来之后,到城西秋月亭第三根柱子下,刻一个正字,我自会想法子找你。” “是!” “是!” 卫岑和林煦领命。 顾如许默默收紧了拳:“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关于顾家的记忆,还有一些细枝末节没能想起,但于她而言,宁国府上下,都曾是她的亲人,顺天门下的情景,一遍遍地在她脑海中回放。 她的爹娘,她的兄长姊妹,一门忠烈,竟落得如此下场 此仇一日不报,就像一把刀插在她心口,总让她感到疼得难以呼吸。 她和兰舟隐忍了五年,江湖中的坎坷波折,都一起熬过来了,如今终于要回到楚京,前路未卜,多半九死一生,但真相总要有人敢于揭开,连他们都在苟且偷生,还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下那些死不瞑目的人? 他们此去不仅是为了顾家和先帝,也是为杨山谷中死得如此屈辱的三万将士讨个公道! 兰舟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人,郑重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今往后,我们便没有退路可言了。” 翌日午后。 怒图使臣抵达滨州城下,早已接到文牒的滨州太守谨慎地确认过来使身份后,打开了城门。 为招待怒图使臣,今日滨州早市暂闭,前来瞧热闹的百姓也被官差拦在两旁,去年冬天岳将军才与怒图人在塞北打了一仗,大周百姓对怒图人是有恨又怕,即便滨州离塞北甚远,也能听到不少传闻,一时间也有不少百姓心中五味杂陈的。 但人家既然是来议和的,烂白菜啊臭鸡蛋啊什么的自然是不能砸过去的,太守还得客客气气地赔着笑脸,说句“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顾如许等人藏在人群中,看着怒图的人马从滨州最为繁华的街上走过。 骑着一匹棕黑烈马的男子与太守并驾齐驱,剑眉厉目,鬓连青须,藤黄绒衣,窄袖小领,昂首展肩驭马而来,颇有几分威严。 “那便是怒图皇长子阿布纳一。”兰舟道,“此人在战场上颇为骁勇,与岳将军交过手。” “嗯。”顾如许点了点头,她一眼便认出了此人。 怒图前锋阿布纳一,在她第六次回到这里时,他也曾入京谒见过大周国君,只不过那时兰舟已经登上皇位,而她承袭顾家爵位,端立御前一同接见,此后不久,阿布纳一回到关外,迎娶了本该成为她嫂子的明钰长公主,一年之后,怒图毁约杀害前去和亲的明钰长公主,再度进犯大周边境。 被遣去镇守塞北的岳琅和岳将影因粮草未能及时送达,死守到最后一刻,终究以身殉国。 如今再见这位怒图皇子,她脑子里全是岳将影临死时的样子,当年意气风发的将军府小世子,曾被她嘲笑是个“哭包”的少年,在她终于带着粮草赶到的时候,就站在边关城下,浑身都是血,面对那些步步紧逼的怒图将士,却是誓死不肯退后一步。 那样的岳将影,让她恨不得杀光怒图人。 而当时领兵前来的,正是阿布纳一。 再如何地后悔,眼下这个阿布纳一也只是入京求和的,且这一次与那次的情况有诸多的不同,她不敢确信这个阿布纳一是否会重蹈覆辙,倘若怒图这回是真心与大周修好,与塞北边境的百姓而言,可算是一件好事。 她若因那时的仇怨动手,只怕顷刻间,大周与怒图便会开战。 车队缓缓前行,他们注意到跟在抬着贡品的人身后的三两罩着巨大麻布的马车。 那不像是供贵人乘坐的车子,倒像是囚车一般。 季望舒道:“据暗阁弟子所言,此次进献给大周国君的胡姬,就关在这三两马车上。” 顾如许“嗯”了一声:“跟上去,见机行事。” 今日即便连夜赶路,也无法抵达楚京,阿布纳一便决定且在滨州落脚一晚,明日启程。 太守将其安置在城内的驿馆中,亲自接待阿布纳一和随行的谋士公羊晏入府接风洗尘。 到了大周境内,自然要以大周的菜肴招待,太守让人备了一桌美酒佳肴,请阿布纳一和公羊晏入内。 一路奔波,怒图来使常是买些干粮和酱牛肉过口,毕竟不是游山玩水,早日抵达楚京才是正经。 阿布纳一骨子里便有着关外部族生来的豪爽,也不在意吃得粗糙,但今日能坐下来吃一顿正经饭,倒是十分难得。 况且这一桌瞧着色香扑鼻的菜肴,实在教人胃口大开。 “家常便饭,不知合不合皇子殿下和公羊先生的口味。”太守为人还有几分风骨,不卑不亢地将人请到了桌边。 阿布纳一与公羊晏入了席,按怒图习俗,先饮三杯酒,再享用佳肴。 尝了两道菜,阿布纳一一度赞不绝口:“大周果然是富硕之地,这些菜肴在怒图可从未见过,公羊先生倒是提过一些,今日一尝,实在秒极。” 一旁的公羊晏笑道:“在下也好些年没尝到故乡的菜肴了,甚是怀念。” 太守命丫鬟为二人斟酒,谦逊道:“哪里哪里,殿下和公羊先生过誉了,本官可经不住这样夸。” 阿布纳一不禁大笑,端起了酒杯:“大周富丽繁华,只是这酒杯可太小气了些,还没尝出酒味儿便已饮尽。” 公羊晏解释道:“殿下,在饮酒一事上,大周与怒图可谓大有不同。怒图喜海饮,殿下您同那些将士喝酒,用的都是坛子和海碗,大周饮酒讲究一个‘品’字,小觥慢啜,闻酒香,品其醇。” 闻言,阿布纳一恍然大悟,又仔细瞧了瞧手中还没他掌心大的细脚瓷杯,颇为感慨。 太守府中推杯就盏,而此时,顾如许与兰舟等人已潜入驿馆,找到了停着那三辆马车的后院,掀开麻布,果真如囚车一般四面围起,连木板都不曾搭一扇,只是做了三只木笼,将人关在此处。 他们确信当时那些胡姬就关在这三辆扯上,只是此时车中却无一人,在驿馆中找了一圈后,发现那些胡姬都被关在侧院的耳房中。 静候了片刻,数名胡姬似要去小解,便有人将她们带去茅房。 “跟上去。”顾如许示意。 这些胡姬便是奴隶,也是要进献给大周国君的礼物,严加看守却也只能守在外头,趁此机会,顾如许等人不动声色地捂住了四名胡姬的嘴,趁着一片漆黑,将其打晕搬到后头,换上了她们的衣裳,让卫岑把人带走。 “教主,万事小心。”卫岑低声叮嘱。 “嗯。”她们重新蒙上面纱,平静地回到了茅房中,稍等了一会儿,便与其他胡姬一同被押回耳房。 卫岑看着她们顺利混入其中,才放心地与另一暗阁弟子将昏过去的胡姬带出了驿馆,兰舟和林煦早已等在巷中接应,确信一切顺利之后,将人搬上马车,离开了此处。 兰舟掀开车帘,最后朝那座驿馆看了一眼,暗暗捏紧了拳。 阿昭,这一步,我们终究还是踏出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入宫 且说顾如许与季望舒等人被押送回耳房,阑意被人很不客气地从后面推了一记,顾如许听不懂怒图语,不过大意该是让她们走快点。 幸好她眼疾手快扶了阑意一把,才没让她摔跤。 那扇门再度锁了起来,一屋子的胡姬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天寒地冻,她们穿的却还是单衣,连一件小袄都没有,顾如许刚换上这身衣服时,就觉得寒意刺骨,不敢想象她们这些弱女子是怎么坐在那辆只有一面麻布的囚车上,从塞北一路撑到滨州的。 “对于关外的舞姬而言,与牲畜并无差别,只要不在身上留下疤痕,挨饿受冻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阑珊扶着阑意,与她们寻了一丛草堆坐下。 她二人对于这等境况似是早早习以为常,先将薄毯扯了过来,让她们盖在身上取暖。 顾如许这才想起,季望舒似乎同她提过,此生阁收留孤苦无依的女子,在阁中卖艺为生,这其中也有一些被卖入中原的胡姬。 阑珊阑意便是她从塞北路边买回来的,她二人的名字是入阁之后阿舒起的,原本都是关外合依部族的女子,阑珊的母亲是汉人,当年边关战乱,流落到合依族境内,被她父亲救起,便就此留在了合依。 阑意稍小一些,自幼与阑珊玩在一处。 自合依原本的领地被怒图攻占之后,合依族能歌善舞的女子便被收作奴隶,四处贩卖。买下阑珊阑意时,她俩才十三岁,便被关在笼子里供人挑拣,虽然穿着精致的舞裙,眼神却充满了怯懦与恐慌。 要不是被买了下来,如今还不定在哪儿受苦。 她二人逃出生天,但这群女子显然没这么幸运。她们终将沦为玩物,在后宅内院,如同畜生一般饲养着,身子康健的还好,若是染了病,还不知是什么下场。 虽说有些可怜,但眼下她们可没有余力管这等闲事,只能说人各有命,便是她今日救了这些女子,来日也会有更多的孤苦之人身无可依,终究是杯水车薪罢了。 屋中只有一只炉子,胡姬们围成一圈,天色渐晚,便陆续睡去了。 顾如许也有些累了,小憩了一会儿,却也睡得不安稳,夜半醒来,炉子已经熄了,屋中冷得瘆人,她望见季望舒坐在窗下,透过窗缝,望着天上明月。 她走过去,坐在她旁边,轻轻拍了她一下。 “怎么了?” 季望舒想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没什么,属下只是又梦见他了。” 一句话,便将她想说的,都给堵了回去。 顾如许僵了僵,坐在了她身边,把自己身上的毯子分了一半盖在她肩上。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她忽然红了眼。 她在窗下坐了许久,冷得发僵,一时间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是这半月以来,她往自己脑子里装满了如何回到楚京,如何帮公子和教主,如何才能为爹娘报仇上,夜深人静,忽然间发现自己的心空荡荡的,仿佛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大半,只剩下凌迟般的疼。 顾如许也不大晓得该如何安慰人,思凉下葬的时候,也只是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一刻都不敢松开。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每每想起,仍觉得如梦一场。 琼山之南,山涧溪边,葬着一段刻骨铭心却又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慕。 季望舒笑了笑:“在萱谷的时候,为了能让他多看我几眼,我还常常变着法儿地惹他生气,往他配了一半的毒里加盐加醋,给他洗袍子故意洗出个洞,再想法子给他补上,出去采药迟迟不归,等着他来找我,带我回去如今想想,可真是幼稚得很,明明还有更好的法子,偏偏总是选最糟的那几种。” 在萱谷的那两年,她到底做过多少蠢事,本都是些琐碎至极的小把戏,可如今回想起来,却是酸得人直掉眼泪。 “我从前一心盼着他能多看看我,心里有我,可现在,我只希望他还活着,我远远看着他好好的,哪怕他忘了我,再也不会跟我说话,我也认了”她的声音压抑得哽咽,手指紧紧揪着衣摆,寒夜中瑟瑟发抖。 可那个心疼她,护着她,被她置于心尖儿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顾如许抱住她的双肩,温柔地拍打着她的背。 “思凉的仇,本座一定会报,待让那些畜生血债血偿,本座便将他的墓迁回萱谷,让他安息。” 看着在她肩头隐忍恸哭的季望舒,她便晓得,这大半月过来,她怕是从没有走出那一日。 本就是个固执的姑娘,却连心上人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她怎么受得了 不久之前,她还在思凉面前,将比翼给了另一个男子,告诉他她会放下他,可转眼,他却以如此锥心刺骨的方式,再度刻在了她心上。 她的决心,仿佛在一瞬间被踏了个粉碎,将她的自欺欺人昭告天下。 这样的她让顾如许更不敢说出真相,她总算明白了思凉的良苦用心,或许终有一日大仇得报,阿舒终会放下心结,慢慢去释怀,届时她或可考虑道出真相,但这个时候若让她知晓,思凉心里是有她的,这傻姑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从窗缝间望去的天狭小得只有方寸,庭院中月光如霜,她隐约望见远处的灯火,影影绰绰,似是阿布纳一回来了。 她静静望着阿布纳一和他的汉人军师走过前庭,步入花厅,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拳,迟疑片刻后,将那道窗缝合上了。 翌日。 怒图再度启程,赴往楚京,耳房中的胡姬天蒙蒙亮的时候,便被带出了耳房,赶进那三辆如囚车般的马车。 阑珊阑意曾在怒图待过一段时日,勉强听得懂怒图语,带着顾如许和季望舒钻进了第二辆车中。 白麻布一盖,便再看不见外面了。 季望舒用夺魂弦切出了一个小洞,外头的怒图人正有条不紊地将行李装上车,待城门开启,便下令出发。 从滨州到楚京,只需一日的脚程,走得快些,太阳下山之前他们便能抵达城下。从这个小洞往外看,只能望见沿途的山野村落,以及官道上来往匆忙的百姓,往后还能看到一辆装着胡姬的马车和一些抬着贡品的怒图士兵,往前却是瞧不见阿布纳一的。 阑珊阑意警惕着四周时,顾如许陷入了迟疑。 阿布纳一倒是与她第六次回到这里时没有什么不同,但她记得那时他来京谒见,身边带着的是他的心腹干将,而不是什么汉人军师,那个公羊晏究竟是什么来头 她方才瞧了一眼,他路过马车边,果真是个汉人,模样还算周正,面相有些枯瘦。她在脑海中回想了许久,也没记起曾在哪一次轮回中见过他。 此生阁也曾查过此人,只知道他是十二年前出关离开中原,但几时进了阿布纳一麾下,就无从得知了。 从前没有见过的人都将是变数,顾如许不由得对他持了几分警惕。 官道平坦,一路走来几乎没有颠簸,只是这寒风刺骨,仅凭一块麻布根本不足以御寒,胡姬们穿得单薄,只得蜷缩在一起,互相取暖。 这里除了顾如许和季望舒能凭内力暖身之外,便无人会武功了。阑珊阑意从驿馆中偷了两块毯子,尚且能咬牙坚持一会儿,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一日的路程,都分外煎熬。 阑意凑过去打听情况,在此生阁多年,虽未学武艺,旁敲侧击套话的本事却甚是精进,三两句便探清楚了,回来向顾如许和季望舒禀报。 原来,这些胡姬都是为大周天子准备的,入京谒见之时,必定有筵席款待,届时让她们献舞一曲。 “教主,果然不出公子所料”季望舒收紧了拳。 顾如许心中一沉。 诚然之前阑珊阑意教了她一些皮毛,但也不过是在举手投足间充充场子,只为混入胡姬之中,根本上不得台面,要是同这些胡姬一起去御前献舞,恐怕顷刻间就得被人察觉。 “教主您放心。”阑意道,“属下方才已经打听出了此次献的舞,属下和阑珊之前恰巧都学过,今夜便可练出一番架势来,到了御前您和阁主只需跟在我们身后,依葫芦画瓢,作出几个动作来便可蒙混过去。” “若能如此最好。”季望舒皱起了眉,“怕只怕君心难测,届时横生事端” 顾如许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宽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随机应变了。” “不知公子那边如何了”季望舒不免担忧。 她们混入胡姬中,入京应当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以胡姬的身份脱身。而兰舟他们则不同,在容貌都被人知晓的此时冒着风险入京,于他们而言,本就是一件难上加难之事。 “放心,兰舟和林煦必定已经有了打算,我等只需等他们传来音讯,再作下一步打算。” 兰舟的打算,在离开滨州之前便已对她讲明,诚然可能还是冒险了点,但在屠寨一事闹得如此沸沸扬扬的时候,宫中那位疑心颇重的太后娘娘,应当不会料到他们敢兵行险着,立刻入京,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她担心的是,一旦入了宫,再想出去就没这么容易了。大内不比滨州驿馆,由得她们来去自如,何况阑珊阑意还不会武功,若是真难以脱身,她们恐怕得在太后眼皮子底下行事,凭她这七次轮回中对这位庶姨母的了解,即便知晓她的目的,也极难对付。 她所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直接或是间接导致结果的巨大偏差,而这偏差,谁都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招致难以挽回的灾祸。 琼山寨的事之后,她便谨慎了许多,轻举妄动对谁都没有好处,她今后要走的每一步,都至关紧要。 那般血流成河的景象,她再也不愿看到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御前献舞 怒图车队走了一日,途径曲州,终在黄昏时分,抵达楚京东门城下。 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透过狭窄的洞,顾如许望见青灰色的石墙巍然耸立,漆黑的牌匾上“楚京城”三个铜色的大字在霞光中熠熠生辉。 大周帝都,楚京,在她轮回七次的记忆中,从来都是个繁华如梦的地方。 从朱雀门向南,走过兴安桥,是楚京最繁华的街巷,从前她总缠着她那名满京华的世子哥哥去慧明斋买晨间第一笼桂花糕,回来的路上,还会去清风桥边买一串糖葫芦,才心满意足地回府。 她见过这里的春夏秋冬,历经过这里的人情冷暖,仰视过它最鼎盛的模样,见识过最阴诡的深渊,万家灯火亮如白昼,几家欢喜几家愁。 每一次重回故地,都让她觉得——五味杂陈。 脑海中那些朦胧的印象,仿佛在这一瞬都鲜活了起来。从系统口中描述的黑白,变作她曾经朝夕相对的斑斓。 岁月更迭,仿佛只有这座城,是她必将荣归的故里。 又回到这了啊 她感觉到身边的季望舒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望着映在布上模糊不清的街巷,眼中的神情渐渐凝重。 她暗暗回握住她的手。 马车渐渐前行,在禁卫军掀开半面麻布瞧过一眼之后,顺利地走过了大门,驶往驿馆。 这间驿馆,是为招待来使而建,座落于青龙门外的悦来桥边,与皇宫只一街之隔,往东再走一条街,便是楚京最繁华的集市,宵禁之前,都会十分热闹。 顾如许记得,第六次轮回的时候,她曾来过这个地方。 那一次阿布纳一进京谒见,便是她负责招待,之后前来接他入宫面见国君的也是她。 住进驿馆后,稍作休憩,便要入宫参宴,禁卫军专备了几辆马车,一路护送。 今日乃是接风之宴,明日早朝之时才是正式拜会国君,随行的侍从可留在驿馆内收拾行李物件儿,阿布纳一与公羊晏则被接入宫中,要献给裴君怀的胡姬自然随行。 事关陛下安危,入青龙门时,羽林卫盘查极严,宁青执亲自前来,吩咐下去每一个胡姬都需仔细搜查一番才能放人进去。 望见宁青执的那一瞬,顾如许便感到身旁的季望舒眼中陡然升起的杀意。 不仅是阿舒,阑珊阑意,包括她自己,都无法忘记她当日在琼山寨的所作所为,若论仇敌,她算是头一个。 “别着急,当日之事她显然是奉命而为,我们要对付的,不止她一个。”顾如许紧紧拉住了季望舒的衣袖,低声示意她冷静下来。 季望舒的双目几乎充了血,咬牙切齿地盯着宁青执,听到顾如许的声音后,才在宁青执察觉到这股杀意之前,别开了视线。 “忍一忍”顾如许再三叮嘱。 诚然她眼下也想拔剑杀了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但这会儿显然不是时候,任何轻举妄动,都都有可能让她们命丧于此。 “教主,这可怎么办,要开始盘查了”阑珊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她和阑意的容貌和身份虽未曾传出,但季望舒和顾如许却是极有可能被认出来的。扮成胡姬之时,想到有面纱为掩,就没有在脸上费什么功夫,只是稍稍改变了一下眼睛周围的样貌,怒图人只要胡姬没有逃走便可,这一路也不曾确认过每一个人的相貌,故而被她们顺利蒙混了过来。 但宁青执不同。 听闻琼山寨遇袭时,村民之所以会毫无防备地打开大门,其一是兰舟说过,教主一会儿便到。 其二,便是因为宁青执和长生殿的杀手乔装成了顾如许和季望舒的模样。 既能易容得如此之像,必定对二人的相貌十分熟悉了。 一会儿万一揭了面纱,被认出可如何是好? 看着前头正接受盘查的胡姬,季望舒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去:“若是躲不过了,便找准时机,杀出去再说!” 顾如许紧盯着那些羽林卫的一举一动:“莫慌,再等等” 她们筹谋多时,才找到这个机会入京,此时动手,必定打草惊蛇,今后要想查宁国府的案子,只会难上加难。 兰舟和林煦还未入京,眼下正是须得忍耐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动手。 宁青执的目光缓缓扫过胡姬们蒙着面纱的脸,仔细地探究着,目光落在顾如许这边时,忽然停了一下。 阑珊阑意袖下的手都快揪出血来了,一口气悬在嗓子眼儿里。 顾如许亦感到头皮一麻,此时此刻,却是万万不能与之对上视线的,只得默默看着前头一个胡姬衣裙上的纹样,以余光瞄着宁青执反应。 宁青执皱了皱眉,直觉一般的怀疑令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便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宁参将,且等等!”千钧一发之际,在此次护送使臣入宫的官员的解释下,公羊晏下了马,快步上前阻止了羽林卫揭开最前头的胡姬的面纱,对宁青执道,“宁参将,在下知道您是奉命办事,但这些胡姬都是殿下从怒图精挑细选,带来献给大周陛下的礼物,既是礼物,便是大周陛下的东西了,您命人这般搜查,实在不妥。” 宁青执转而看向他,眉头微皱了一下:“我等羽林卫的职责便是护卫皇城,并非有意让使臣不快,只是近来有些不太平,在下也是为了宫中所有人的安危,不敢有所懈怠。” 闻言,公羊晏权衡片刻,终是让了一步:“宁参将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按塞外的习俗,女子自十三岁起便要佩戴面纱,在怒图,女子十三岁之后的面纱,只有新婚之时才能解下,给自己的夫君看到,随意取下示人,是为不贞,何况还要给这么多的羽林卫将士看见,这不仅是不给阿布殿下面子,对陛下,也极为不敬啊。” 语重心长的一席话令宁青执陷入了迟疑。 胡姬们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最前头的那个胡姬正委屈地攥着自己的面纱。 “那以公羊先生之见,不揭面纱即可?” 公羊晏看了阿布纳一一眼,得了应允之后,便对她道:“是,不摘面纱即可。” 宁青执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让人去叫了几个宫女前来,让将士站在一旁,看着宫女逐一搜身,确信身上没有利刃便可入宫了。 宫女搜身自然比不得羽林卫那般严密,且不摘面纱,于顾如许等人而言,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灼华剑早已交给了兰舟,夺魂弦在催动之前,也只如一双红镯子,她们默不作声地过了盘查之后,被安置在偏殿中,随时候召。 进了宫,对于这附近的路,顾如许可比带她们前来的几个宫女清楚多了,避开了众人,带着阑珊阑意和季望舒,翻到了后院。 阑珊阑意对今日要跳的舞早已烂熟于心,此舞有个晦涩难记的名字,跳起来却不是很难——至少对于她们这些不必领舞,在后头做陪衬的人来说,要记住的只是几个动作和如何踏着节拍走位。 季望舒学了几遍后便能记在心里了。 顾如许虽没有跳过什么舞,但好在习武之人身姿柔韧,便是记得勉强,再努力一番,也还有些模样。 正殿中琴瑟不绝,灯火通明,偏殿中听不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能凭臆测推断。 顾如许贴着墙根,在拐角出悄悄观望。 殿前羽林卫防备严密,岳将影也在,这还是她头一回见他身穿戎甲的样子,看来此次迎怒图入京,弘威将军府也在其中。让岳家和羽林卫联手护卫,多半不只是防着刺客了 沉思之际,她忽然感到一道视线,诧异地回过头,就见一女子站在树下,锦衣华服,娇俏婀娜。与之对上视线的瞬间,她便确信,她的的确确看见她了。 她立刻离开了此地,所幸她一直带着面纱,周围又十分昏暗,那姑娘应当不曾看清她的相貌。不过看那姑娘的穿着打扮,应当不是个宫女,这个时候,难道是哪个重臣家的千金? 她眼下无暇细想,尽快回到了偏殿,与阑珊阑意她们汇合。 而此时,裴婳站在树下,疑惑地望着那个昏暗的角落。 若不是她眼花,方才那个红衣女子,应当是在偷听吧? “殿下!”桃月急匆匆地跑过来,将一件袍子披在她身上,替她理了理衣衫,却发现她一直盯着那边黑漆漆的角落,不由疑惑,“殿下,您看什么呢?” 裴婳陡然回过神:“没什么,走吧。” 顾如许回到偏殿后,没过多久,便有姑姑前来传话,命她们去正殿。 胡姬们面面相觑,虽大多听不懂汉语,但看那姑姑的举止,也能大概地领会一番,纷纷起身,随她去正殿。 顾如许等人也默默跟上。 步入长云殿时,胡姬们没有人敢抬头,顾如许不动神色地扫了一眼,可谓觥筹交错,鼓乐齐鸣,大殿中央的歌台舞榭,刚散去一场轻歌曼舞,引得众人连连赞叹。 两侧皆是文武重臣,阿布纳一与公羊晏上座于右左侧,右侧则坐着皇亲国戚,顾如许一眼便望见了方才看见她的那个姑娘,正撩开竹帘想看得仔细些,看她所坐的位子,她也能料出个七八分了,如此年纪在宫中,还坐于天子右下,除了恭亲王和太公主的遗女明华公主别无旁人了。 在她身旁,还坐着一个女子,以细竹帘为隔,看不清容貌,只是映在竹帘上的身影瞧着颇为端庄。 裴君怀高座于上,因还未立后,身边坐的便是最为受宠的妃子和太后司菀。 看见司菀的那一瞬,顾如许袖下的拳头便攥了起来。 脑海中那一幕幕仿佛于这一瞬都重演了一遍,将她心中的怒火逼到了极致,又生生将眼中的杀气压了下去。 阿布纳一举杯,遥遥对裴君怀道:“大周陛下,为彰显怒图的诚意,吾亲自挑选了族中舞姬二十,这些女子能歌善舞,希望能得大周陛下垂青,今日起便赠与陛下了!” 裴君怀看了眼,微微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阿布殿下如此费心,这般美意朕怎好推拒。” 司菀神色泰然,喜怒不显于色,一旁的妃子可就没这等心性了,看着这许多婀娜多姿的红衣舞姬,这脸色顿时沉了几分。 阿布纳一也是个十分痛快的人,大笑道:“大周陛下若是喜欢,最好不过了,不如先赏一舞,大周的舞娘柔情动人,我怒图的舞姬也不愿落人下风!” “好,那便让朕与众爱卿饱一饱眼福!”裴君怀笑道。 公羊晏看向那些胡姬,三击掌之后,便有一群侍从手捧塞外胡琴小鼓鱼贯而入,坐在了舞榭两侧。 胡弦起,鼓乐随,不同于中原的吴侬软语,婉转的江南小调,此曲一起,便有种广袤无垠的豁达与壮阔,令人仿佛身临塞北边关,亲眼目睹那长河落日,风烟乍起的美景。 身穿火红舞裙的胡姬翩然而入,如烈焰一般旋转起舞,时而曼妙妩媚,时而踏拍而起,玲珑交错,纤腰盈盈,看得人忘乎所以。 顾如许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跟着阑珊阑意不断地旋转移位,待惊弦一声,曲终舞歇,还有不少人沉浸在其中,难以自拔。 不知是谁先情不自禁地合掌道了声好,四下的赞叹声便此起彼伏而来。 胡姬们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身居高位之人永远只看到高台上惊鸿一舞,却从不知她们一路的苦楚和思乡的委屈,对于她们而言,或许能就此活下去,也算一桩幸事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章:赏赐 “的确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阿布殿下有心了。”司菀欣然一笑,遥遥望着那些胡姬,仿佛在看着一群玩物。 既然被当做“礼物”送来大周,这些女子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一旁的妃子已紧紧攥住了拳头,要不是在人前,只怕忍不住要好好醋一番。 裴君怀默了片刻,笑道:“朕早便听闻关外的女子妩媚如火,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阿布殿下的美意,朕就收下,只是这二十位美人朕的后宫可容不下,诸位爱卿不是常说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眼下可到了为朕分忧之时了。这二十位美人,朕择选五位,剩下的,便由诸位爱卿替朕消受了吧。” 这话说得人胆战心惊,谁也不敢先接过话茬。 都说君心难测,何况与陛下抢女人,何等的大不敬,若是陛下闲来无事试探一番,他们岂敢那自己的前途和脑袋开玩笑! 僵持许久,也不能让陛下等在那下不来台,最后还是郑承率先开了口:“陛下,我等为臣者既知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也当晓得无功不受禄之理,臣等眼下没有功劳在身,怎敢向陛下讨赏?” 言之谦逊,且句句在理,裴君怀听来就十分顺耳了。 他不由笑道:“眼下无功又如何,况且郑卿今晨呈上来的奏折中,提及的如何解决江北冰封,粮草难行之法,朕觉得甚好,算你功劳一件。朕还记得过几日便是卿的寿诞,择几个胡姬去助兴,也算朕给你的贺礼了!不知阿布殿下可介意朕将这二十位美人赠与臣子?” 阿布纳一痛痛快快地应了:“这有何介意?这些美人本就是送与陛下的,她们离开怒图时,便已是陛下之物,陛下想如何处置她们,便如何处置!” “好!阿布殿下也是爽快之人!”裴君怀看向郑承,笑道,“既然如此,郑爱卿便快快择选吧。” “是”郑承没想到他是真要赐美人与他,诚然这些胡姬的确貌美,惹人怜爱,但细想一番,又觉得如履薄冰,怒图送来的女子,不知可有别的打算,陛下将其分赠臣下,恐怕也是有此一忧,踟蹰片刻,他道,“既是陛下所赐,无论哪一位臣都欣然受之,臣以为,该陛下先择选才是。” 裴君怀无奈地看着他:“郑卿哪儿都好,就是这性子啊古板了些,她们都蒙着面纱,你挑几个自己中意的便是。罢了罢了,朕替你选。” 他随手指了十人,命人将其带出来。 “这几人今晚便随你回府。” 顾如许吃了一惊,不知是不是碰巧,她与阿舒,阑珊阑意竟都在这十人中。 宫女将她们带到郑承身后,算是作为贺礼给了出去。 “是,臣谢主隆恩!”郑承叩谢之后,回到了位子上。 之后,裴君怀又择五人收入后宫,没有品阶,只作玩物,剩下的五人,随手分与五个臣子,随意处置。 顾如许与其他胡姬一同跪在郑承身后,悉听吩咐,悄然望了裴君怀一眼。 就眼下来看,阿布纳一似是真愿与大周议和,从此休战,至少在她看来,至今并无什么蹊跷之处。 以她对裴君怀的了解,他将这二十人都纳入后宫宠幸也绝不奇怪,可他却将这些胡姬有如物件儿般辗转相送,分给了臣子,个中用意,教人捉摸不透。 不过他对于怒图该是有所防范的,否则也不会让弘威将军府与羽林卫一同行动。 多年不见,这小子的确长了点心眼儿。 这把龙椅,似乎教会了他不少事呢。 虽说没料到会以此等方式离开皇宫,不过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筵席吃了一个时辰,裴君怀便以阿布纳一和公羊晏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为由,命众人散了。 跟随郑承走出长云殿时,顾如许恰好望见受命护送使臣回驿馆的岳将影,他似是在与阿布纳一说些什么,脸色不大好看。 想想也是,曾在战场上拼个你死我活的二人竟要如此客客气气地说话,实在教人憋屈。 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般惨烈景象,令她更为担忧。 岳将影与阿布纳一走远了,阑意从旁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匆忙跟上前头的人,随郑承回府。 郑承唤了几辆马车来,载着她们,离开了皇宫,一路谁也不敢多话,但大家都晓得,自己今后的衣食都要仰仗这位大人了。 对于郑承,顾如许记的不大真切,此次入郑府也是事发突然,她眼下想的是该如何在这举步维艰的楚京找到当年此案的蛛丝马迹。 还有阿布纳一,他此次出使大周,究竟有何打算?有了前车之鉴,她对于这位勇武过人且行事果决的怒图王子,着实放不下这个心。 虽说与她那时的情况有所不同,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怒图人心狠起来,都不是善茬。 “教主,咱们接下来可怎么办?”阑珊对眼下的情况亦是始料未及,原本为了溜出皇宫作的那些打算,都成了无用功。诚然离开了大内,但郑承官拜丞相,府中定然也是戒备森严,且她们眼下都是“御赐之物”,即便不会拿她们如何,也必定不会轻易放走任何一人。 “先去郑府看看情况。”顾如许也吃不准这个郑丞相的脾性,不过怎么说这处境都要比皇宫大内容易些。 裴君怀将她们赐给郑承,她估摸着也是对怒图有所防备的,择选的六个臣子都是朝中忠心耿耿的心腹,是打算借此监视这些胡姬吗? 说起来她这一路也仅仅看见了这些女子孤苦无依的样子,不由得心生同情,倒是没来得及细想,这二十名胡姬,千里迢迢从关外送到楚京,真的只是为了讨大周国君欢心? 忽生此念,她便不动声色地扫过马车中另外两个胡姬的脸。 那二人很是怕生,也不敢说话,静静地坐在那,感觉到有人在看她们时,朝她看了一眼,又立刻别开了视线。 这些胡姬大多不通汉话,离乡之后举目无亲,恐惧几乎成了她们时不时就会露出的神情。 若是从未见过阿布纳一,对这些女子,顾如许也不会细想,但眼下却是最好提防一番。 宵禁将至,马车也顺利回到郑府。 郑承从正门归,而她们则被带到后门暂作安置。 郑承命人给她们准备的屋子,要比她们这几日住的耳房和囚车好许多,下人们搬来了几床被褥,还备了两只炉子,给她们准备了一些吃食。 虽只是些剩菜剩饭,却好歹热了热,对于这些胡姬来说,已是极大的恩赐了。 季望舒给盛了碗饭,夹了些还看得过眼的菜,端到了顾如许面前:“得委屈您一下了。” “不妨事。”顾如许笑了笑,“刚开山立派那会儿,我和兰舟为了活下去,连米糠都吃过” 回想起当年离开犀渠山庄,离开疼爱她的师父师娘,毅然决然地踏上这条路,从那时起,她就已经不在意什么锦衣玉食了,爹和哥哥说得对,离开了楚京和宁国府,她便再不是宛陶郡主顾昭,偌大的江湖,谁也不认识她,谁也不会怜悯她。 那时的她和兰舟,活得就像过街之鼠,东躲西藏。从一无所有到叱咤武林,都是他们一步步拼出来的。 看着这碗里还冒着热气儿的饭菜,比起当初已不知好了多少。 五年了,好不容易回到这里,这点苦头简直不值一提。 吃过饭之后,疲惫不堪的胡姬们洗漱了一番便陆续入睡了。夜深人静,顾如许和季望舒却悄悄地睁开了眼,从窗口翻了出去。 郑府的情况,她们一无所知,但为今后行事便利,探一探情况还是必要的。眼下不知郑承可有派人暗中监视,不过凭她二人的轻功,避开府中的人不在话下。 这座宅子坐北朝南,分东西两院,季望舒探西北角,而顾如许则往东南角去。 屋舍不算多,宅子也并不似预想中那般大,除了御赐之物外,屋中值钱的摆件也不多,瞧着倒甚是清廉。 顾如许在南边转了一圈,攀上墙顶往东边去,忽而望见廊下站着一青衣男子,屋檐挡住了他大半的容颜,披着一件黛色斗篷,身姿挺拔修长,搭在廊柱上的那只手,也似玉一般好看。 她跑得近了些,藏在树枝后悄悄观望,总算是看清了他的脸。 比起一眼望去刹那的惊艳,仔细看时反倒觉得有些平平无奇,唯一让她多看了两眼的,唯有那双眼睛。 倒映着廊下的灯火,熠熠生辉。 这样一双眼睛,让她不由得想到了—— 沈虽白。 啧,这会儿怎么想起那小子来了? 她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廊下走来一个婢女,见了他便屈身行礼:“白公子,大人已经回府了,请您过去议事。” 沈虽白的目光不动神色地落在墙边那棵树上,略一迟疑,点了点头:“走吧。” 顾如许翻窗进屋时,季望舒已经回来了,借着一缕月光,对她点了下头。 阑珊阑意转过身来,轻轻摇了摇头。 顾如许不确信除了她们之外,被赐到郑府的六个胡姬中可有不轨之徒,故而离开屋子之前,命阑珊阑意留意着这间屋子里的人,看来今晚暂且没有什么发现。 眼下不便交谈,顾如许便躺回了榻上,合眼静思。 按计划,兰舟和林煦这两日内便会设法入城,兰舟的计划已同她说过,只是不知可会如她所愿那般顺利 ------题外话------ 注意哦,现在的大师兄是易容过的,怼怼一时半会儿认不出来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心即岸 两日后。 楚京城外平月山中,有一座名声在外的法源寺,与寻常寺庙不同,法源寺乃是为皇亲贵胄进香礼佛而建的天家寺院。法源寺中金佛镇庙,香火鼎盛,就连当今天子祭天之时,都会请寺中僧人诵经祈福。 寺中斋菜也深受天子赞赏,从先帝在世时便许几个俗家弟子在城中开了间铺子,以方丈法号为名,唤作“慧明斋”,如今在京中也算个小有名气的斋坊了。 今晨,做完早课后,寺中师父便命弟子们将寺中扫撒了一遍,昨日方丈吩咐下来,今日将有贵客来法源寺进香,切不可马虎大意,有所怠慢。 日头渐渐升了起来,一辆马车停在了法源寺门前。 随行的侍婢与护卫放好脚踏,立在两旁,其中一人上前撩开车帘,托着车中人的手,将其牵下。 寺中僧人已在门前恭候,望见从马车上走下的华服女子,慧音师父上前道声阿弥:“小僧见过长公主殿下。” “慧音师父免礼。”裴瑛和颜悦色地上前,随他一同入寺。 慧音恭敬地引着她往正殿走去:“殿下的拜帖昨日便到寺中了,慧明师兄已在殿中等候,殿下请。” 法源寺佛刹殿,乃是供奉佛祖金身之处,数丈高的佛身面目祥和地端坐于莲座之上,金绸垂落,缀金绣彩的幢幡在殿中摇动,佛前烛火经久不衰,香炉中的香火亦从未间断。两旁的沙弥虔诚地诵经渡厄,直到映欢扶着裴瑛步入大殿,木鱼声才渐渐停下。 跪在佛前蒲团上的鹤须僧人放下了手中的犍稚,起身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裴瑛亦合掌施了一礼,道声“阿弥陀佛”。 “多日不见了,慧明方丈。” 慧明微微一笑:“老衲算着日子,料想您今日应当要来。” 天家礼佛,多是适逢吉日或是开年之时,平日里并不常来寺中,在众多的皇亲贵胄中,唯有一位,除了吉日佳节,每月初一都要来寺中礼佛之人,那便是明钰长公主了。 这位长公主殿下,从前是不大信佛的,只是从五年前开始,每月至少都会来一回,若是天色晚了,便在寺中住上一宿。 他起初还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但五年下来,每月看着这个背影单薄的女子跪在佛前虔诚地将经诵了一遍又一遍,便有些担心她执念太深,思虑伤身,便时常开导于她。 日子久了,倒似知己一般,相谈甚欢。 “不知殿下今日求什么?” 裴瑛望着殿上金佛,平静地笑了笑:“明钰此来,一求佛祖庇佑大周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二求亲朋康健,无病无灾,三求青天在上,明察秋毫,净去世间不白之冤,善恶终有报。慧明方丈,不知此三愿,佛祖可愿垂怜?” “阿弥陀佛,殿下之愿,发自肺腑,佛祖面前,心诚则灵,老衲愿与殿下一同诵经祈祷,佛祖定能闻此宏愿。然世间之事讲究缘分,强求则不达,殿下之愿,亦是天下之愿,当以人定胜天,而非一味空求佛祖,天时地利人和,方为成事之道。”慧明语重心长地为其解惑,字字珠玑,仿佛早已料中她心中所想,箴言入腑,令人豁然开朗。 裴瑛垂眸,淡淡一笑:“多谢方丈之言,本宫会记在心里,来日方长,终有领悟之时。” “愿殿下早日超脱苦海,顺心而为。”慧明道。 沙弥搬来了蒲团,置于佛前,裴瑛提起裙摆虔诚地跪了下去,与慧明一同诵经。 映欢与侍卫则守在殿外静候。 一个时辰后,裴瑛起身,上香之后,与慧明一同去亭中讲经论道。慧明略通医术,瞧着她形容略显憔悴,便问了一句。 裴瑛落了一子,道:“只是近日夜间难眠,有些疲乏罢了,有劳方丈大师挂心。” 慧明从容地随之落子:“五脏似五行,医者曰,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殿下这些年怕是都伤了个遍,不如多参悟佛经,学会释然。” 裴瑛忽而一笑:“是啊,这些年大起大落,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一病时常就是数月难愈,喜怒哀乐都尝遍了,佛经也读了不少,唯一没学会的就是如何释然。” 慧明看了她一眼:“殿下心中的那个结,当真解不开了吗?” “或许有解,或许也只是自欺欺人”她无奈地苦笑,“昨日之日不可留,已逝之人不可追,活着的人能做的,或许也只是平尽全力,求一丝宽慰吧。本宫近日想了很多,苟且偷生或可让本宫安安稳稳地寿终正寝,但本宫的心,若是就这么死了,实在对不住故人,也对不住自己,既然无法释然,不如搏上一搏,也算没白活这一世,白相识一场。” 慧明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殿下心中执念太深,或许并非仅仅是件坏事。佛法渡人,归根究底是为开解众生,使其明白心中所求,而非将自身所想强加于人,苦海无边,回头所指也不一定就是岸,真正的岸只在人心,心若释然,随处可为岸。如今的殿下与五年前与老衲初识时的殿下已大为不同,看来殿下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岸,至于如何上岸,须得看殿下如何抉择了。” 裴瑛目光一深:“心之所向即为岸,佛家经典,在于参悟自身,本宫从前所求不多,最爱的却总是不得,偏执之心,易入死局,如今所求,是为天下,若能得偿所愿,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老衲虽猜不透殿下心思,但殿下想做的,想必不是件轻而易举之事,望您谨记,得饶人处且饶人,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堵死了别人的路,或许自己也一同被逼入死局中了。”慧明落下一子,将她的黑子围困其中,一一收下。 裴瑛默然片刻,手中黑子落在棋盘上,玲珑轻响。 “佛祖普度众生,心怀仁善,无论何等困局,终会留一条生路。曾经的失利,只要还有路可走,便有反败为胜的机会。方丈,承让了。” 慧明看着她落下那一子,棋盘上的局势顷刻间尽数逆转,她步步为营布下的局,在他都没有发觉的时候,已然走下了一招致胜的一步。 他惊讶地望着棋盘,沉默半响后,缓缓放下了手中白子。 “老衲甘拜下风。” 裴瑛起身,若有所思地望着漫山凋敝的凄清冬景,这山岭之间,蕴养着无数生机,眼下的悄然无声,来年开春将会是何等的春意盎然。 与法源寺遥遥相望的另一边的山,朦胧得将要湮没在云雾间。 那里葬着的累累白骨,曾是她尊敬的大周国柱,曾是与她一同欢笑的故友。 曾是她的心上人。 与此同时,映欢命随行的护卫守在亭子周围,两个的侍婢则准备茶点,好生伺候,自己以出恭为由,暂且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绕到了后山。 法源寺后山栽着一株菩提树,四季常青,潺潺山泉边,仿佛得天独厚地享这天地钟灵。 映欢提着裙摆,小心谨慎地走了过去,远远便望见那树下站着一个少年。 苍色的斗篷,白衣红绫,他回过头来与她相望的那一瞬,映欢便确信了他的身份。 他就这么站在那,便让她似是看见了当年意气风发的裴珏。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之人呢?她这些年所做的噩梦中,荷华宫的那场大火仿佛烙在她脑海里,起初那几年,折磨得她夜不能寐。 她一直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殿下给她看那枚墨玉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听到的。 为了这一日,她与殿下筹谋了许久,殿下的良苦用心,终于得到了回报。 她走到树下,怔忡地望着那个少年,缓缓地跪了下去,颤抖着郑重地向他行了君臣大礼:“奴婢映欢——参见太子殿下!” 兰舟静静望着她,眼中似有一抹泪光。 他幼时除了母后和父皇,在宫中最为熟识的便是玉屏和映欢,母后顾不上他时,便由两位姑姑带着他。他一早便知映欢到了长公主府,此次入京必定会重逢。他昨日便到了这后山中,依信中所言,今日裴瑛将前往法源寺祈福,她时常来这座寺院,适逢冬至,也不会惹人怀疑,只是他没想到,前来接应的会是映欢。 “姑姑请起。”他上前将映欢扶了起来,见她身子康健,暗暗在心中松了口气。 映欢的眼眶已经红了一圈:“一别五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殿下,奴婢奴婢” 她本已做好在忏悔中了却残生的打算,可当年的太子殿下却忽然回来了,她只觉得自己了无期盼的心,再度欢喜了起来。 “殿下长高了,长大了,长公主殿下若是见了您,定会十分高兴!”映欢激动地擦着眼泪。 兰舟略一迟疑:“皇姐她可还好?” 映欢道:“公主府一切都好,只是长公主殿下时常忧思过虑,前些日子刚害了场风寒,才好转一些。” 他神色复杂地望着溪水:“这些年,苦了皇姐了。” “只要殿下和郡主无恙,长公主殿下便心中甚慰了。”映欢环顾四周,道,“长公主殿下早有安排,殿下请跟奴婢来。” 兰舟将斗篷拉起,遮住了自己的脸,随映欢绕到后门马厩。 ------题外话------ 心归处,即是岸,长公主和慧明方丈的这番话说得委婉,但其中的道理算是这部小说很重要的一个思想吧,可能晦涩了点。二月到来啦,年假开始啦!期待能在评论区打赏区看到小可爱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盘查 半个时辰后,裴瑛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起身告辞。 映欢上前搀扶,吩咐侍卫将马车牵到山门前。 慧明与慧音二人送她们走出寺院,裴瑛走进马车的那一瞬,看见映欢对她微微点了下头,便领会了其中意思,下令启程回京。 待马车渐远,一个小沙弥疑惑地拉了拉慧明的袈裟,道:“方丈大师,我刚刚在马厩喂马的时候,好像看见有个人进了长公主的马车,方才明明已经禀报您了,您为何” 慧明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头上,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心悟啊,你要记着,出家人当远尘世事,有时候不是看见什么,便该说什么。” 心悟疑惑:“可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咱们难道要说谎吗?” 慧明摇了摇头:“不言不语,少言少语即可,去佛前诵经百遍,将你看见的都忘了罢” “是。”心悟茫然地合掌退下。 慧明望着山道上远去的马车,沉默许久,道了声阿弥陀佛,带着众弟子回到了寺中。 且说马车驶出平月山,映欢将暖好的手炉放在裴瑛怀中。 “殿下,暖暖身吧。” 裴瑛抿了抿唇,在凉亭中吹了半个时辰的山风,她的手脚都冷得开始发僵了,所幸无人起疑,让她们顺利地离开了平月山。 “人见到了吗?”她禁不住打哆嗦。 这个法子的确折腾人了些。 半月之前,有个名叫林煦的男子半夜潜入公主府,求见于她,此人之前也来过三两回,不过一直蒙着面具,半月前那回倒是肯以真容示人了。 他带来了阿彦的玉佩和一封亲笔信,同她商定了今日之事。 她晓得他迟早要回来,也为此做了些筹谋,但无论在何等情况下入京,凭他这张酷似先帝脸,过城门时都十分艰难。混入怒图车队的确是个掩人耳目的法子,只是权衡之后似乎还是有纰漏,这个险冒不得。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稳妥一些来的好。 映欢谨慎地点了点头:“都办妥了,殿下放心。” 马车终于到了城门下,使臣入京,城门的盘查比寻常更为仔细,便是要推一车果子进去,也需让守卫将果子都拨拉开来细细检查一遍方可入城。每一个人都要搜身,每一辆车都要反复查过,羽林卫参将宁青执和弘威世子岳将影亲自在旁督察。 公主府的马车经过城门下时,果真被拦了下来。 映欢走上前,拿出了金牌,守卫当即屈膝行礼。 宁青执和岳将影走了过来,看过金牌之后,亦低头行礼:“长公主殿下万安。” “免礼。”马车中传出裴瑛的声音,“本宫的车也要查吗?” “这” 长公主今日去法源寺礼佛祈福,早早便向宫中知会过,就连陛下都是晓得的,晨间出城,此时回来,与之前并无二致。 宁青执迟疑了一番,道:“臣等奉陛下和太后娘娘口谕,盘查每一个入城的大周子民,怒图皇子在京,容不得任何差池,故而还请殿下” “宁参将这是在暗指本宫带刺客入京意图不轨吗?”裴瑛的声音沉了几分。 “末将不敢!”宁青执当即跪了下去,“末将一时失言,请殿下恕罪!只是末将和世子奉旨行事,只怕有负圣命,殿下离京半日,末将是担心您祈福一事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反倒致使殿下受了牵连。” 岳将影看着这辆马车,也陷入了为难。 尽管他对宁青执这个女子并无好感,且一度怀疑过她小雪那日的去向,但在阿布纳一在楚京的这段时日,的确不容有失。 即便他相信长公主殿下,但若有个万一,殿下也会遭受牵连。 他俯手恳请:“还请殿下允我等一查。” 沉默了半响,一只纤细的手掀起了帘子,映欢立即上前搀扶。 裴瑛笑了笑:“本宫只是有些累了,你二人既是奉旨而为,本宫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既然要查,便快些吧,本宫想早些回府。” 说罢,便在映欢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请。”映欢吩咐让开路,许他二人过去。 宁青执和岳将影走到马车前,看着微微晃动的车帘,踟蹰片刻,一把将其掀起。 香炉轻烟袅袅,散发着怡人的淡香,马车中只见一些杯盏与桌凳,不算宽敞,烧了只小炉,还算暖和。 宁青执走了进去,扫了一圈之后,目光落在了靠着车壁的两只长木凳上,马车路上颠簸,车上凳子都是如木箱般的一整块儿。她走上前,掀起了盖在上头的绒布,扣了扣木板。 传来了单薄的脆响,却又不像是完全空置的。 她眉头一皱,回身看向裴瑛,道:“敢问殿下,这凳子中可有装东西?” 映欢答道:“禀参将,里头装的都是些杂物。” 宁青执略一迟疑,下令将其打开。 “这!”映欢面色一遍,“宁参将,这里头装的可都是殿下私物,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呈于人前,实在不妥!” 岳将影也皱起了眉:“宁参将三思,盘查归盘查,不可损了殿下清誉!” 闻言,宁青执沉思片刻,拦住了上前的其他人:“末将失礼了,若殿下不介意,便由末将一人查看,殿下意下如何?” 裴瑛思虑一番,点了点头。 “殿下,这太无礼了”映欢本就是宫中出来的,个中规矩最是清楚,宁青执今日在这么多百姓面前,将长公主拦在城门下盘查,已是有失体统,现在居然还要翻公主的私物,这“奉命而为”可真没将殿下放在眼里! 裴瑛拦住了她,对宁青执道:“宁参将请便。” “多谢殿下。”宁青执接过映欢手中的钥匙,这便放下了帘子,走到那两张凳子前,谨慎地卸下了锁。 四下一片寂静,她一手按在了盖子上,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腰间金刀。 略一迟疑,终是揭开了盖子。 里头装得却真是些绢帕衣袍之类的杂物。 她又揭开另一只,亦然。 马车中一目了然,已无能藏身之处。 她思索须臾,松开了握着金刀的手,转身走出了马车,又将马车上下仔细看了一遍,才到裴瑛跟前。 裴瑛微微一笑:“宁参将可有什么发现?” 宁青执俯首请罪:“末将失礼了,殿下请。” 映欢扶着裴瑛上车,不满地斜了她一眼,宁青执有所察觉,却知此时不宜多言。 裴瑛走进马车,放下帘子之前,忽而对宁青执道了句:“宁参将年轻有为,有朝一日或可成大事,为大周效力,只是这性子可得收敛着些,本宫虽是个闲散之人,但依旧是大周的长公主,便是陛下在此,也得唤本宫一声皇姐。朝堂之中权势之争从未停歇,但即便无权无势,也轮不上你一个小小羽林卫参将看轻。” 不温不火的告诫,令宁青执背后一凉,将头更低了些:“是,殿下之言末将定然谨记在心。” “走。”车帘放下,挡住了那一身素色的锦衣。 不曾金玉加身,却华贵天成,温声软语,威严依旧不可逼视,即便因宁国府一案受了些牵连和冷遇,但只要她还是大周长公主,这身风骨便绝不弯折。 马车走远后,岳将影松了口气,看了宁青执一眼。 诚然在大庭广众下,的确有些下不来台,但她今日这顿教训,受得倒不冤。 长公主殿下这些年不太出现在人前,京中不少人兴许都忘得差不多了,殿下当年可是在先帝身边长大的,若不是女儿身,多半早就被封为太子,虽不通武艺,但其学识放眼朝堂也不见得有几人能在她之上,十六岁在状元宴上舌战群英,险胜当年的文武双状元,宁国府铎世子,为先帝挣足了面子,更是被楚京百姓传为佳话。 当年的荣宠无双,至今日的赋闲在府,的确令人唏嘘,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可能甘心在一个羽林卫参将手里吃亏? “继续吧。”看着后头成排的百姓,岳将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马车回府,却并未在公主府正门停,而是拐入后巷,从偏门入府,停在了马厩中。 命闲杂人等退下后,映欢将裴瑛扶下车,走到马车后面。 裴瑛亲自上前,叩了叩木板,将边缘处的暗格打开,映欢立即将这层木板卸了下来,里头竟还暗藏着一道门,门下留了暗槽,可以推至一旁。 两道机关,才顺利瞒过了宁青执的眼睛。 “殿下。”映欢的手已经按在了门上,又看了她一眼。 裴瑛深吸了一口气:“打开吧。” 门终于被拉开,坐在两层木板之间的少年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她面前。 白衣红绫,俊俏逼人,轻轻揭下帽子后,露出了一张与先帝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来,他望着她,许久无言,最后阔别已久地唤了声“皇姐”。 那一刻,裴瑛眼中热泪涌动,仔仔细细地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敢确信这不是一场梦。 五年了,她一直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当年她本想让映欢姑姑将他带出来,没想到荷华宫突然走水,映欢姑姑赶到时,火势已经不容人进去救人了。 这声“皇姐”,于她而言,真是天赐的福气。 映欢将人扶下来,她上前便紧紧抱住了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隐忍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能哭出来了。 “回来就好”她这些年,哭不得,笑不出,如行尸走肉一般在这繁华如梦的楚京苟活,等待着一雪沉冤的那一刻。心中藏着的太多不敢也不能宣之于口的不甘与思念,仿佛在这一刻终于寻到了得以倾吐的地方,声音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兰舟心中一暖,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尽管物是人非,但他的皇姐还一如当初,这就够了 他叹了口气:“皇姐,我回来了。” 楚京,他回来了。 ------题外话------ 快要过年啦!小可爱们是不是都放假了呀?楚京篇开篇可能有点沉重,毕竟要准备重查宁国府案了,作者菌会努力让怼怼和大师兄早日团圆哒!毕竟已经在一个府上了嘛嘿嘿嘿嘿嘿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故人重逢 映欢仔细查探了四周,以防隔墙有耳,今日之事,公主府上下只有她和殿下晓得,若事情败露不仅是死里逃生的太子殿下,整个公主府上下保不齐都得跟着遭殃。 如此铤而走险的法子,也亏得殿下智谋,连她都不晓得什么时候殿下与太子殿下已暗通书信,竟在马车中作了如此机巧,连羽林卫都没瞧出端倪, 太子殿下此次入京,即便眼下算是有惊无险,但往后需得更为谨慎才是。 “阿彦,此次沿途可还顺利,之前不是说好你们随怒图车队入京吗?”裴瑛疑惑道。 起初的计划是定在冬至之时,趁怒图使臣入京之际,混入其中,事关两国邦交,故而使臣车队不会如寻常百姓那般卸车盘查,他若能借此机会,倒是能掩人耳目。 “发生了点意外,不得已求助皇姐,有劳皇姐冒此大险助我。”他恭敬地向她道了谢。 裴瑛赶忙将他扶起:“你我虽非一母同胞,我却也是曾受过母后恩惠,幼时蒙她照拂的,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气。你能平安回来,我心里甚是安慰。前些日子听闻,阿昭一直与你在一处,她如今人呢?” 从城外接回玉娘后,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伛偻老妇会是而是与映欢姑姑一同照料过她的玉屏姑姑,面目全非不说,更是口不能言,几经波折才将这几年的辗转与波折同她讲明白。 在得知顾家尚有余脉后,她几度掩面,感喟老天有眼。 可前几日的书信中却只字未提阿昭的下落,本以为今日那孩子会与他一同在平月山才是。 “阿昭已混入怒图人中,先我一步入城了,我自有法子与她见面,皇姐不必担忧。”兰舟道。 “我如何能不担忧?”念及往日种种,裴瑛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阿昭那孩子生性率直,总是得罪人,从前有人撑腰都让她三分,如今她只身入京,若有个万一” “皇姐且宽心罢,如今的阿昭”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已无需别人给她撑腰了。” 说得不好听些,她那身骇人的武功,不去欺负别人就烧高香了。 没等裴瑛细问,映欢便提醒道:“二位殿下,此处不宜久留,不如回屋详谈?” 二人互通眼色,兰舟重新戴上兜帽,随她步入公主府。 当晚,映欢为一直住在偏院中的玉娘拾掇了一番,看着铜镜中丑陋的脸,玉娘仍有些不敢直视,提起一旁的纸笔问她今日怎的有此雅兴,折腾她这个行将就木之人。 映欢笑了笑,替她擦去脸上赃物。 “什么叫行将就木,你同我一般年纪,要不是那场火,可是个美人坯子。你为了已故之人藏身乡里,隐忍数年,着实不易。公主殿下思来想去,决定赐你一份大礼,今日殿下在府中围炉设宴,接了一位琴师入府,请你前去一同品鉴一番,自然要好好收拾。” 说着,又往她发上别了一支簪子,粉脂敷面,稍稍掩去一些狰狞的沟壑,却难以问她恢复本来面貌。 玉娘心里,也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轻轻拦住了映欢的手,示意她不必再费心了。 映欢眼中并无半点鄙夷之色,倒是透出一抹久别重逢的柔光,伸手扶她起身:“你且随我来。” 通往后院的下人们今日早早便被遣去歇息了,穿游廊越石桥,这一路走来,竟没有碰到一个生人。 玉娘便知,定是裴瑛早有安排。 待走进景门,望见庭中树下,湖畔小亭,半卷席帘,烛光昏黄,炉火温暖,火上支一暖水小盅,盅内温着一壶酒,着实惬意。 裴瑛坐在暖垫上,与案边人细语相谈。 她望见了一个白衣红绫的少年郎,英姿蓬勃,俊俏逼人,不经意间那一抹笑,实在叫人难以错目。一把瑶琴横卧在他膝上,时不时见他撩拨一下,那琴音虽不成调,却如惊雷击在她心。 那个少年与她记忆中的孩子渐渐重合,她几乎是一瞬间便笃定了他是何人,被映欢搀扶着的那只手因激动而难以自持地颤抖着,被烟和毒所害的嗓子里不住地发出呼之欲出的“嗬嗬”声,若是凑近些,或可依稀听到,她在唤着“小殿下”。 映欢心情复杂地笑了笑:“咱们过去吧,你们也许多年未见了。” 说着,便扶她朝亭中走去。 一条碎石路,算不得长,玉娘却觉得自己仿佛随时会倒下去,这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恨不得让她耗尽力气。 这一日,曾是她午夜梦回,都不敢奢想的场景,当年被她硬拽出火场,哭号不止的小殿下,居然已经这样大了。 小姐若是能看见,该有多高兴 随着她步入亭中,兰舟也看了过来。 裴瑛道:“阿彦,今日设此宴,也不仅仅是为你接风,也是希望你能见见这位,不知你可还能认出她来?” 兰舟的目光落在玉娘身上,多了几分疑惑。 玉娘却是推开映欢的手,当即跪在了他脚下,口不能言却是泪水直流。 见此景,裴瑛也颇为感触,拍了拍兰舟的肩,叹道:“这是玉屏姑姑。” 闻言,兰舟着实吃了一惊。 “你是玉屏姑姑?” 玉娘一下一下地磕着头,似是在应他的声。 他立刻将人扶了起来,仔细端详。 当年一别,为引开追兵,玉屏姑姑撇下她独自离开,他本以为她早已死于追兵之手,却不曾想还有重逢之日。 “玉屏姑姑当年似是被剑宗宗主沈遇所救,这些年一直在黎州,我与纯嘉姑母暗中有私信往来,前不久玉屏姑姑由剑宗弟子护送前来楚京,至此一直住在公主府中。”裴瑛尽可能言简意赅地将事情的始末同他解释清楚。 听闻其中竟有剑宗插手之时,兰舟的眉头稍稍皱了一下。 “无论如何,姑姑平安便好。” 看着这张布满伤痕的脸,他的拳头便越握越紧。 他记忆中的玉屏姑姑,虽不至于倾国倾城,却也是个清丽的美人,他母后曾言,要为其寻一个好夫家。 没想到一别五年,竟成了这般模样。 发现玉屏只是望着他哭,却不说话,他已觉得哪里不对,仔细查看才知她竟然不能开口说话了。 如此狠毒地对待一个女子,这是怎样的蛇蝎心肠! 他气得双目发红,起身却被裴瑛一把拦住。 “冷静些,我晓得你气坏了,刚将姑姑接回来时,我也怒不可遏,但眼下还是以大局为重,你回到楚京,身上可不止背着姑姑的仇,阿彦,你可明白?” 玉屏也跪在地上给他磕头,似是在求他莫要冲动。 兰舟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些,回身扶起玉屏,将她搀到火炉边:“姑姑且坐,这些年是我没用,苦了您了。” 映欢适时地递来纸笔,玉屏便写到:殿下哪儿的话,有生之年得知殿下尚在人间,还有幸一见,奴婢死也瞑目了。 兰舟的眼眶不免泛起了潮气:“当年与姑姑在楚京城外一别,我还以为连姑姑都要离我而去了,幸好吉人自有天相,五年过去,你我还有重逢之日。” 玉屏叹了口气,写道:奴婢也以为当年难逃一死,没想到会被人所救,这些年也想过找寻殿下,但人微势单,也没什么头绪。 “那时满城追兵,姑姑是如何带着阿彦逃出去的?”裴瑛心中纳闷,宁国府的案子惊动了整座楚京城,又是羽林卫亲自搜查,若是发现形迹可疑之人,不问缘由便会当场带回天牢关押,更不必说从宫中匆忙逃出的女子和一个与太子年纪相仿的孩子了。 闻言,兰舟陷入了沉默。 末了还是玉屏答复了她。 只见她提笔写道:不知公主殿下可还记得,奴婢膝下曾有个儿子,恰好与太子殿下同年出世,只比殿下大了三个月? “自然记得,似是唤作阿遇吧?”这么一说裴瑛倒是想起来了,旋即又觉得哪出不对,“姑姑该不会是” 玉屏默然一笑,抿了抿唇,继续写道:娘娘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虽在旁服侍,却一直没有报答的机会,阿遇那孩子自幼喜欢与太子殿下玩在一处,只是身份低微,蒙殿下照顾,也一直没能为殿下做些什么,这一切都是奴婢心甘情愿的 寥寥几句,暗藏了多少辛酸和不舍,又有多少无可奈何与狠心抉择。 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被人逼着跌下悬崖,她的心怕是早已如死灰。 兰舟紧紧握住了她枯瘦的手:“姑姑,阿遇这条命,孤定会铭记在心。” 玉屏默默擦去了没能忍住的泪,满怀期许地望着他。 殿下若能替娘娘洗刷冤屈,奴婢死都值了。 看着素宣上仿佛要染透纸背的字迹,兰舟觉得这些字似乎要渗进他的心口,用刀子铭刻下来,教他永世不忘。 与玉屏姑姑的重逢,在他意料之外,同时也令他回想起了那日的荷华宫。 熊熊的烈火,怎么呼喊都不会赶来的宫女太监,被房梁砸断双腿的他的母后,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叮嘱他,不可忘,亦不可因恨失心。 他苦苦筹谋五载,便是为了再度回到这座楚京城,亲手将当年把他们推入万劫不复的真相揭露于天下人面前,这是他答应母后的,也是他答应过阿昭的。 裴瑛沉思片刻,问道:“你与阿昭此次入城,可有带帮手,他们可有入城之法?” 兰舟点了点头:“皇姐放心,他们自有本事前来与我汇合。” ------题外话------ 终于写到玉娘和兰舟相认啦,这条线铺垫了蛮久,可算收回来了哈哈哈,玉娘对兰舟是真的好,这种感觉就像是老母亲见到了久别的儿子? 话说明天就是除夕啦!先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大家猪年大吉!想啥有啥,多吃不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病 晨间的楚京城,渐渐从一夜宵禁的寂静中展露出繁华的一隅。出入城门赶早入市的百姓门络绎不绝,冬至过后,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抽出空来置备年节的物什,家禽家畜,瓜果蜜饯,就连平日里极少在市井间见到的酥糖点心也陆续摆出了小摊儿。 炊烟袅袅,四处飘香,整座楚京城从第一缕晨曦照在枝头的瞬间,便再度从冬夜中取回了一番生机盎然。 郑府后院,胡姬们因尚未受到任何吩咐,也不得随意在府中走动,只得留在屋中烤火取暖。 顾如许和季望舒站在廊下,观望着四周。 原以为郑承将她们带回府中是为了替裴君怀审一审这些来历不明的弱女子,她们既已如瓮中之鳖,郑承若有心对她们如何,还不是拿捏在股掌之中? 但怪的是,两日过去,郑承却只是将这些胡姬晾在此处,吃穿用度按着下人的份例诚然粗糙了些,却也不至于让她们挨饿受冻。 且不说这其中究竟有没有混入怒图的奸细又或是阿布纳一有何企图,至少眼下,这些女子表面看起来,俨然已将郑府视为自己的栖身之地,对此感激涕零。 “教主,咱们得想法子与公子见上一面。”季望舒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已经两日了,按公子的计划,若无意外此时也多半已经进城,她们在郑府待得越久,越不容易脱身,还是抓紧机会为好。 “先不忙。”顾如许细细扫视过院中每一个胡姬的脸,“眼下郑承虽没有对这些女子如何,但疑心未消,将我们关在这里,恐怕也是权宜之计,此处必定有人时刻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稍有差错,我们多半就成了‘怒图奸细’了。” “教主!”阑珊突然急匆匆地跑过来。 “何事慌张?” “出了点意外,您随奴婢去看一眼吧。”阑珊欲言又止。 顾如许和季望舒眉头一沉,随她回到屋中,却见阑意正半跪在最靠里的一张床榻旁,替榻上的女子更换额上的冷帕子。 “阑意,这是” 阑意回过头来,解释道:“这姑娘是奴婢在路上认识的,她好像也是合依的女子,孤苦无依,被人转卖到怒图的,没想到能遇到同乡,奴婢一时情切,便与她多说了几句话。她唤作阿娑朵朵,昨晚人还好好的,许是睡得离炉子远了点,着了凉,今早起身人就不大舒服了,方才去院中提水,忽然就晕了过去。” “让我看看。”季望舒上前给她诊了脉,道,“是染了风寒,加上一路奔波,过于紧张,身子虚的很,需得给她找点药。” “奴婢找遍了屋子也没找到药,这可怎么是好?”阑珊正是实在没了法子才来劳烦主子的。 顾如许看了看榻上直冒虚汗的女子,皱起了眉。 以郑承目前对这些胡姬的态度,安生几日,等他打消疑虑显然比较好,屋子里没有药,对于下人来说不足为奇。 又或许这也算一种引蛇出洞的试探 阑珊阑意显然是不愿在此时闹出人命的,他乡遇同族,对她们而言,许是与亲人一般亲切。 顾如许权衡片刻,抬手试了试阿娑朵朵的额,果然一片滚烫。 “再烧下去脑子都要烧坏了,阑珊,你跟我来。” 阑珊不明所以,只得先跟了上去,她二人一只脚刚踏出院门,便被府中侍卫拦了下来。 “大人有令,未经允许,院中所有胡姬不得离开院子一步。” 阑珊情急想解释:“可屋里有人” 话音未落,却被顾如许拦了一把,她不动声色地将脚收回了院门内,见那两个侍卫面色稍缓,合手行礼之后方道:“二位大哥,并未我二人有意冒犯,只是屋中有一位姑娘忽染风寒,急需一些药和热水。” 侍卫一脸鄙夷地看着这两个身形单薄的女子:“下人命,倒生得贵人病,我们府上的下人染了病,都是自个儿想法子在后院养着,养好了再去前边伺候,养不好就丢出府去,你们竟敢来讨药和热水?关外来的野女子一身狐媚样儿” 说罢,抬脚便往顾如许身上踹去。 顾如许顺势用胳膊一挡,用巧劲儿卸下了大半的气劲儿,但这一脚踩在胳膊上还是难免疼痛,她咬咬牙,拦住了一旁气愤不平的阑珊,继续道:“二位大哥看我们不顺眼,小女子也无话可说,只是这‘不顺眼’归‘不顺眼’,我等再怎么说也是‘御赐之物’,大周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把我等赏赐给了郑大人,皇子殿下虽说我等可由大周陛下任意处置,却没说过可由郑大人任意处置,眼下怒图使臣还未离京,送来的胡姬却暴毙在郑大人府中,倘若让皇子殿下和大周陛下知晓,不知二位大哥可担待得起?” 话说得心平气和,个中的意思却不言而喻。 “你你这狐媚子还敢威胁我?”两个侍卫气得面色发青,盯着眼前这个红衣舞姬,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仿佛一瞬间就会勾走人的心魄,即便蒙着轻纱,依旧能感觉到这大约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都说关外的女子与中原不同,一颦一笑都如烈火般奔放,他二人虽不好这口,但也忍不住多看几眼,且这女子伶牙俐齿,所说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大人命他们守在此处,若是真让人病死了,大人怪罪下来,他们如何交代? 二人迟疑片刻,道:“且前头带路,我等去看看你二人是否在扯谎,敢自作聪明,小心你们的脑袋!” “二位大哥请。”顾如许屈身请他们前去。 阑珊跟在后头,没好气地瞪着那二人,低声嘀咕:“耀武扬威,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哪根葱,敢对教主吆五喝六,回头教主打折你俩的狗腿!” 顾如许在旁听得一脸无奈。 在这丫头心里,她已经是这么凶残的形象了吗,还打折人家的腿,不至于不至于 她顶多是捶爆他俩的狗头。 去屋中亲眼看过已经烧得不省人事的阿娑朵朵后,那两个侍卫也无话可说了,干咳了两声,嘱咐她们在这等着,便走出了院子。 “教主,他们真的会送药来吗?”阑意还是有些担心。 顾如许站在门槛边,若有所思地望着院门:“再怎么说我们现在也是‘御赐之物’,他们没胆子袖手旁观,只是一会儿送来的药是好是坏还得让阿舒看过,吃错了药可就糟了。” 阑意继续照顾阿娑朵朵,阑珊则去井边给她打水换帕子,季望舒陪着顾如许站在门边,问她有何打算。 顾如许摇了摇头:“要想出郑府,一时半会儿可没这么容易,明日凌晨你从后门出去,在兴安桥的第三根桥墩旁放一张字条,兰舟他们自会得知。” “是”季望舒了然于心。 顾如许叹了口气:“你也有许多年不曾回到故乡了吧,站在这,有何感想?” 季望舒笑了笑:“说到故乡,教主不也是吗,属下查探过楚京如今的大街小巷,虽有别于当年,但也所差无几,此地与从前的宁国府,只隔了两条街,教主不想回去看看吗?” 顾如许沉默了一瞬,望着宁国府的方向淡淡一笑。 怎么会没想过回去呢,这些年她日思夜想,即便忘了楚京的大街小巷,也忘不了的那条回家的路,早就成了她魂牵梦萦的地方。 可是如今的她能回哪儿去呢? 宁国府已经不在了,住在府里的那些人也都不在了,茹姨侥幸活命却也在她的疏忽之下死在了琼山寨中,如今普天之大,何处才能称之为她的家呢? 宁国府门前的白石台阶,牵着她的手走了无数遍的兄长至亲,都早已化为山中尘埃。 经历了七次轮回,她也曾为顾家沉冤昭雪过,但是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她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宁国府前,她给了天下真相,给了顾家再度光耀的机会,却给不了自己一个家。 即便按着系统原本为她定下的剧本发展,也依旧如此。 她回不去的。 至少现在,她根本没有勇气站在那扇门前。 “过些时日再说罢”她叹了口气,转身回屋。 而此时,院门外,两个侍卫正商量着如何处置此时,一个主张将事情禀报上去,让大人来处置,另一人却觉得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大人亲力亲为着实不妥,不如私下抓点偏方,让人喝了试试。 你一言我一语,却是争执不下。 “你们在做什么?”沈虽白恰好路过此处,便上前问了一句。 二人也是认得这位新晋的谋士先生的,忙上前行礼,将此事始末告知了他。 “这些关外女子,或许本就身染疾病,却偏偏到了府中才发了出来,我等也是没法子,此事若是告诉了大人,我等怕是会被责看管不力” 沈虽白略一迟疑,问:“为何不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这”侍卫面面相觑,犯了难,“白公子,我等只是个小侍卫,一月才领二两银子,在楚京请个大夫来府上,出诊费至少一两银子,并非我等有意推诿,这实在” 看他二人并不像说谎,这些胡姬若是死了于郑府和府中的人并无好处,他此时栖身于此,另寻他处也着实麻烦。 沈虽白想了想,道:“在下略懂医术,开一副驱寒暖身的方子,先让那姑娘煎服几日,看看状况吧。” 闻言,二人急忙叩谢:“有劳白公子了!” 半个时辰后,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端来了一碗药,放下便走了。 季望舒上前试了试,点点头:“的确是驱寒的药汤。” 阑意忙将人扶起来,阑珊把药喂进阿娑朵朵口中。 “教主,他们竟然真的送药过来了。”季望舒颇感意外。 顾如许也觉得有些奇怪,方才那二人的态度可不像是会给她们找大夫的样子,这药方是谁开的呢 她走出门去,朝院门出张望。 只见一抹青衣飘过,再无踪迹。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题外话------ 祝大家除夕快乐呀!这么开心的日子里,当然要有加更和红包啦!八点半潇湘红包掉落,零点读者群内红包掉落哟!祝小可爱们新年快乐!来年也请多多指教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跟随 与此同时。 难得的艳阳天,在府中憋了半月有余的岳溪明总算说服岳琅,许她出门闲逛半日,她领着丫鬟欢欢喜喜地走在楚京城的大街上,不敢掉以轻心的护卫在不远处一路护送,时不时还得替自家郡主拿点东西,这人一多,就有些手忙脚乱。 偏偏郡主顽皮,出了门就跟撒了缰似的满街蹿,要不是碍于尊卑有别,他们可真想往郡主身上先栓根绳子,省得如此提心吊胆。 想归想,这一晃神的功夫,郡主又跑没影儿了,吓得他们赶紧分头去找。 而这会儿的岳溪明正带着丫鬟绿芽沿街买了些首饰和点心,往城门那边走。 绿芽一个转身的功夫就发现只剩她跟在岳溪明身边了,吓得心口突突直跳。 “郡主啊,咱们还是走慢点吧,护卫都跟不上您了。” 岳溪明不以为然:“不是还有你嘛?” 绿芽苦着脸:“奴婢奴婢不会武功,万一遇上危险,可怎么保护郡主呀?” 岳溪明拿着一支簪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得也对。” 绿芽面露喜色:“所以” “可是本郡主会武功啊,关键时刻肯定带着你跑!”她说得信誓旦旦,买了簪子就走,绿芽欲哭无泪,只好跟上。 她抱着一包热腾腾的栗子酥走到城下时,恰好望见城下守卫在盘查一个蓝衣男子,那男子瞧着也普通,这身衣料寻常得很,她瞄了两眼。 绿芽气喘吁吁跟上来:“郡,郡主您慢点吧,奴婢可不像您,会轻功郡主您看什么呢?” 岳溪明皱了皱眉:“近日京城的盘查严了许多啊。” “那是自然,使臣入京可不是小事,这几日出入城门都得带着官府发的文牒呢。郡主您那日没有同将军世子一同入宫,奴婢听说那晚的宫宴极为热闹,还有胡姬献舞呢。”绿芽兴致勃勃地说着。 “瞧你这高兴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背着本郡主悄悄去看过了似的。”岳溪明好笑地点了下她的额,“怒图此次入京,的确非同小可,严密盘查也在情在理,走吧,本郡主还有几个铺子没去。” 说罢,便带着绿芽离开城下。 绿芽苦着脸:“郡主您还有什么地方没去啊” 岳溪明狡黠地笑了笑,却在不经意间以余光扫了眼,恰好望见守卫正为难那蓝衣男子,推搡间那人衣衫里滑出一条雪白的穗子,她蓦地怔住了。 绿芽疑惑地扯了扯她:“郡主?” 她忽然将手中的栗子酥一股脑儿地塞给了绿芽:“你在这等着!” “哎,郡主!郡主!”可怜绿芽压根不晓得发生了何事,只能眼睁睁望着自家主子头也不回地跑向城下。 而此时,乔装易容后的林煦,扮作寻常百姓意图潜入城中,一切如兰舟所料,城下的盘查的确比之前严了不少,百姓出入竟发放了文牒,没有文牒的异乡人只能暂且谢绝了。 他一直隐藏行踪,倒是没料到朝廷如此折腾,一时半会儿自然是没有这份文牒的,在此争执下去并无用处,向别人买一张文牒也不知有几成把握能顺利入城,正思量着要不要等到黄昏时分,赶集的百姓出城,另寻机会,忽见一道沉铜色的令牌举到了守卫和他面前,扭头竟瞧见岳溪明正冲他眨眼,没来由地便是一阵心虚。 守卫忙行礼:“小的见过恭仪郡主!” “这是弘威将军府的下人,这几日奉我爹之命离京办事,才回到楚京,故而没有携带文牒。”她半点不虚地开始信口胡诌。 守卫面面相觑,谨慎地问道:“小的奉命在此盘查,没有文牒者一律不准入京,郡主可看仔细了,他真是将军府的人?” “将军府的下人本郡主还能认错?”她理直气壮地扬了扬手中的令牌,“他回京还有要事同我爹禀报,若是耽搁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小的不敢!”二人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为二人腾出了路,“郡主请。” 见状,岳溪明收起了令牌,一把扣住了林煦的手腕,笑眯眯地将人牵走了。 林煦云里雾里地跟着她走到人群那一头才回过神来,挣开她的手,想起自己已然易容过,便装作与她素昧平生:“姑娘,多谢方才出手相助,在下这便告辞了。” “哎哎哎!”岳溪明闻言赶忙将人拖住,“你告什么辞呢,本郡主还有话没问你。” 林煦神色平静地往后退了半步:“在下与姑娘素不相识,听闻姑娘还是世家贵女,大庭广众拉拉扯扯有辱斯文。” 岳溪明眉梢一挑:“有辱斯文?” 林煦又退半步:“是,在下还有要事在身” 她撇了撇嘴,好奇地望着他:“不知林大护法有什么了不得事不惜乔装改扮也要混入楚京呢?” 此话一出,林煦心头便咯噔一下。 她指了指他胸前不慎滑出的半截穗子:“你以为本郡主为何要帮一个面儿都没见过的人?” 林煦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来楚京办事。” “又办事?”她皱了皱眉,“我记得你上回来楚京办事就差点被禁卫军捉住吧?红影教的事我近来有所耳闻,这回又有什么要紧事?” 林煦陷入了沉默。 “不说拉倒,本郡主才不稀罕。”她斜了他一眼,迟疑片刻,犹犹豫豫地问,“看你这样子,估摸着又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吧,别再被禁军追得满城跑了有落脚的地儿没?” 林煦想了想:“市井中有一些地室,虽不比客栈,但隐秘难寻,可以落脚。” “地室?”岳溪明一脸狐疑。 一晃神,就被林煦逮住了破绽,他转眼间便不见踪影了。 “哎你!”岳溪明气得在原地直跺脚,“没良心,好歹感谢一下本郡主啊” 恰好此时绿芽抱着满怀的糕点胭脂跑过来,想起方才同郡主站在一处的蓝衣男子,不免心惊肉跳:“郡,郡主,刚才那位是” 岳溪明想了想,道:“姑且算本郡主的朋友,绿芽,你可有听过‘地室’?” “地室?”绿芽挠了挠头,“奴婢之前听后院的张妈妈和护院说过,除了客栈驿馆之外,无处落脚的浪人和贫民能落脚的地方就是市井间的‘地室’,奴婢是家生子,自幼在将军府中长大,也没有去过那些地方,郡主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岳溪明眼中精光一转,道:“绿芽,把后头那些护卫都叫过来。” “是。”绿芽一脸茫然地把护卫急吼吼地一窝蜂喊了过来。 “郡主有何吩咐?” 岳溪明抿了抿唇,笑弯了眼:“你们现在就去市井间打听,找一个穿着蓝衣裳的公子,约莫这样高。他应当在找落脚的‘地室’,找到他之后千万不要惊动他,回来禀报,带本郡主过去就是。” 护卫们听得一脸茫然,面面相觑,还是领命去了。 岳溪明寻了处茶楼,与绿芽喝起茶来。 半个时辰后,便有护卫来报,说是找到人了。 她当即丢了手中的瓜果跟着去,急得绿芽扔下两块碎银子赶紧追上。 以岳溪明的身份,平日里去的多是市集,真正的市井却是头一回涉足,护卫一路跟随,半点不敢松懈。 四周的混混,小贩向他们投来探究的目光,绿芽吓都要吓死了,紧跟着岳溪明,说话都打哆嗦:“郡主,咱们还是快些离开这吧,您找什么呢” “别吵,一会儿就到了。”岳溪明撩开杆头的破布,继续往前走。 这条路坑坑洼洼,巷子还多,她搞不懂林煦为何要选在这种地方落脚,光是闻到这边浓烈的鱼腥味儿混着浆水味儿她就觉得够受的了。 绿芽看着她大步流星往更深的地方走去,不由得暗暗佩服自家郡主这日益壮大的胆子。 拐过几道弯儿,护卫指着前头半支着木板的几处地窖:“郡主,就是这了,属下亲眼看着他走进去的。” 岳溪明一脸狐疑:“这就是地室?” “是。”护卫道,“郡主,前头脏污,还是属下” “不,本郡主要自家过去,你们守在着,一会儿要是有个蓝衣裳的跑出来,立马摁住。”她摩拳擦掌,径直朝着他方才指的那一处地室走去。 亲眼得见之前,她怎么都想象不出这种没有窗子和路的地方是如何住人的,诚然这的确没什么人能发现,但这也住得太委屈了点,教主应该不缺银子吧,那就是故意的咯。 她走到门口观望了一会儿,连个石堆的楼梯都没瞧见,这可怎么出入啊? 迟疑了一会儿,她提起裙摆,跃跃欲试地在洞口蹦跶了一会儿,大喊一声:“你接本郡主一把啊!” 而后便跳了下去。 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吓得绿芽围着洞口直转。 “郡主!郡主您怎么样了?” “哎哟”结结实实摔了一身泥的岳溪明揉着腰坐起来,又被飞扬的尘土呛了一鼻子灰,一抬头就瞧见林煦倚在石墙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望着那张陌生的脸,她不由得吞了下口水:“你还是原来的脸经看些哎不是,你就在下面,为什么不接着本郡主啊!” 林煦平静地望着她:“岳郡主这是哪一出?” 她掸了掸身上的灰,欢欢喜喜地跑过来:“本郡主来看看你住在哪儿啊!” “你还有理了?”他眉头一皱,“我住在哪,和你没关系吧?” 岳溪明想了想,好像真没什么正经理由,事到如今,只好耍无赖了:“本郡主好奇。” “” ------题外话------ 这两章会讲讲咱们可爱的小郡主和神仙小锅锅,过年嘛,给大家来点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猪拱白菜都拱到家里了? “你就住这儿啊?”她毫不客气地往里走,林煦想拦都拦不住,她穿过玄关,直接进了内室,地室可不比宅院,有个几进几出,内院和前厅还会刻意隔开,几眼之内就一览无余了。岳溪明站在门口,就能清楚地看到床帏,“这没有窗,还这么小,会不会憋死啊?” “不会。”他平淡地解释。 “你吃饭怎么办?” “有干粮。” “那如厕呢?” “如厕不在岳郡主,你个女儿家知不知羞!”林煦被她问得头疼,只想快点把这个姑奶奶送出去,他换一间地室便好。 不过是为掩藏行踪,住在哪儿他都无所谓。 岳溪明撇撇嘴:“本郡主也是好心嘛,你在这吃不好住不好的,回头再病了,还怎么给顾教主办事呢?” “这就不劳岳郡主费心了。” “怎么能不让我费心,我和顾教主可是同吃一碗麻辣烫的交情!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她的人还是她的人!”岳溪明看向他,忽然道,“不如你住到将军府来吧?” 林煦眉头一皱。 她忙解释道:“你别多想啊,我是为了顾教主!你这回来楚京定然是奉顾教主的命令,不便张扬,缘由什么的我暂且不问,但你既然只是想隐藏行踪又方便办事,与其藏身于这等阴暗狭小的市井之地,不如去弘威将军府,我身为郡主,能帮你隐瞒身份的同时,说不定还能帮上你的忙,不是挺好的吗?” 林煦略一迟疑:“这于你又有何好处?” “嗯这好处嘛,也算是有,不过本郡主暂且不能告诉你,你晓得本郡主不会害顾教主就行。” “我为何要信你?” “你不信本郡主也没法子,本郡主只好宣扬一下红影教的左护法大人在楚京的行踪了。”她气定神闲。 “你!卑鄙!” “这怎么就卑鄙了,本郡主又不是要绑架你,带你回府,本郡主还冒着有损清誉的风险呢。”她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指向门口,“怎么样,林护法考虑一下?” 林煦捏了捏拳,仔细权衡了一番。 她所言不无道理,有弘威将军府作为掩护,他行事会便利许多,或许还能拿到一些意料之外的线索。 凭以往的调查,这个小郡主本性不坏,虽不知这回打的什么算盘,但只要他不说,她应当是不会插手教主和公子的要事的。 见他似在动摇,岳溪明暗喜,面上也多了一丝狡黠的笑意:“本郡主数到三,你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一” 她一边数一边盯着林煦的反应,见他合上了眼,登时心中一定,毫不讲理地迅速堵死了他的退路:“三!绿芽,给本郡主备辆马车来!” “你!你这是耍赖!”林煦看着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就气得牙痒。 “你又没说不许我耍赖。”她志得意满,“哎呀走了走了,好吃好喝,保管喂得白白胖胖地给你送回顾教主那去!”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地室入口走。 绿芽正在洞口等着。 “绿芽,备车!本郡主累了,这就回府!”她喊道。 绿芽一脸诧异地看着一身尘土的郡主,又看了看被她死死叩着胳膊的那个就差在脸上写着“我懒得理你”的蓝衣公子,不晓得为什么,总有种郡主又得闯祸了的预感。 忐忑归忐忑,主子的命令还是得乖乖照办的,她让护卫将马车牵过来,岳溪明忽然又命她让所有人站远点。 绿芽在主子挤眉弄眼的暗示下,硬着头皮对那些护卫道:“各位大哥,郡主仪容有碍,还请诸位先退避一下。” 护卫们都立开这条巷子后,绿芽赶忙趴在洞口:“郡主,您快点出来吧,您这是想干嘛呀?” 岳溪明推了推林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你要是敢跑,我回头就跟顾教主告状。” 林煦飞身一跃,还没等她看清,他已经踏着两边石墙离开了地室。 岳溪明撸起袖子,正准备一展岳家轻功卓绝的身姿,却发现这四周可太光滑了点,跟一井口似的,想一次跳上去,她这功力好像还不到家啊 “咳嗯。”未免丢了岳家的人,她气定神闲地清了清嗓子,道,“你搭把手,本郡主刚才那一跤,好像把脚崴了” 诚然这借口找得有点拙劣,但总比她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好些。 怪不得来的路上,护卫同她说住在地室的都是些老江湖呢。 林煦仿佛看穿了她一般,居高临下地低笑一声,重新跳了下来,在她缓过神来之前,跟提溜鸡崽儿似的将她提了出去,行云流水般扔进了马车中。 绿芽在一旁看得大气儿不敢喘一声。 直到马车中传来岳溪明的声音:“绿芽,回府。” “是是!”绿芽忙招呼护卫过来,驾车离开了此处。 护卫们只倒是郡主终于玩累了,回头看了眼那间地室,也没有多想。 马车中,林煦与岳溪明照面儿坐着,岳溪明这会儿觉得有那么点尴尬,遂也不说话了。 林煦见她一直暗暗转着左脚的脚踝,终于忍不住问了句:“你脚怎么了?” 岳溪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崴了。” 本来没什么,被他丢进马车的时候,不小心在门板上磕了一下。 所以说这些江湖莽夫啊,怎么总把人当铁打的 “该。”林煦毫不客气地呛了她一句。 其中的意思,令岳溪明更气了。 “我若住进将军府,当以何种身份?”他问到了要紧的。 岳溪明沉思片刻,道:“府中正招护院,你今后便做本郡主的护卫吧。” 马车从弘威将军府后门驶入,屏退了护卫后,岳溪明带着林煦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自己院中,换了身衣裳后,她便带着人去见了护院师傅,师傅瞧着这小伙不错,问及姓名便随口诌了个“小林”,至于身世也是岳溪明照着话本子给他来了套现编现卖,护院师傅听得老泪纵横,当场就把人留下了。 至此,林煦便算是弘威将军府的护院了。 绿芽早已被自家主子再三叮咛,不可对任何人说出林煦是她偷偷带回来的人,这事儿便暂且尘埃落定了。 不过也只是“暂且”而已。 岳溪明在自己的院子旁边的小院中,腾了间屋子给他住,隔着一道墙,讲道理有些人是防不胜防的。 安顿下来后,眼见四下无人,正打算卸下人皮面具洗把脸的林煦,忽然感到一道视线正贼兮兮地盯着他,抬眼望去,果不其然,岳溪明正趴在墙头上笑盈盈地望着他。 他手中的帕子脱手滑进了水里。 她还在笑。 此情此景,要不是认得她,他手里的水多半已经泼过去了。 她趴在墙头上,兴致勃勃地冲他挥了挥手:“你摘啊,我就看看不说话。” 这句话不由让他想到了那些逛窑子的大爷,说“你脱啊,我就看看不动你”一样无赖。 他迟疑片刻,决定暂且当她不存在,揭下了脸上的人皮,一回头墙头上又多了一颗脑袋,绿芽正瞠目结舌地盯着他的脸,他手中的人皮险些也落进盆里。 “怎么样,郡主我没骗你吧,像不像神仙?”岳溪明兴致勃勃地仿佛在介绍自家儿子似的。 绿芽连连点头:“郡主果然慧眼识英,这么好看的公子都能骗来做护卫。” “啧,什么叫‘骗’啊,本郡主这是谋略过人。” “郡主您快擦擦口水,人家才解了一个扣呢” “哦哦哦” 林煦这会儿额上的青筋都蹦跶起来了,敢情这俩当他听不见? 他放下手中帕子,忽然跃上墙头,俯身看着她俩:“瞧过瘾了吗?” 岳溪明和绿芽齐齐抖一激灵,呆呆地望着他。 从岳溪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他揭开的一枚扣子下,隐约露出的一截锁骨。 要命。 她默默用一只手捂住了鼻子。 绿芽看着主子脸色,忙帮她解释:“郡主的意思是,公子你看起来至少能下三碗饭!” 林煦被这糙到无言以对的形容弄得一怔。 岳溪明忍不住一脚踹过去:“蠢丫头,让你平日不好好跟着本郡主念书,‘秀色可餐’都念不出来!” “哦?这就是你俩半夜趴在墙头看男子洗漱的理由?”林煦不紧不慢地逼近。 清淡的体香,伴随着越来越近的锁骨,今晚的风竟让人觉出一丝燥热。 岳溪明想起绿芽的话,不禁感慨,这哪是能下三碗饭的“秀色可餐”,这是能下三桶饭的“秀色可餐”啊! 她这定力实在自愧不如,在鼻血涌出来的瞬间,赶紧双手一捂! 无奈她实在没有第三只手能抓住墙头了,一撒手就摔了下去,虽然不是很高,跌下去也够呛。 绿芽吓得一声惊呼,却并未听到自家主子的惨叫声,睁眼一看,却见林煦一手提着她的后领,正看着她在空中飘摇。 岳溪明尴尬地抿了抿唇:“你能不能先把本郡主放下来,这样总觉得本郡主像个吊死鬼。” 话音刚落,林煦就松开了手。 得亏她反应快,以轻功稳住了身子,在墙下站定了。 林煦转身提起绿芽,带着她落在了地上。 “你们是闲着没事做了?” 绿芽躲到了岳溪明身后,岳溪明则一本正经地望着他:“绿芽是本郡主的心腹,你大可放心,她是不会背叛本郡主,泄露你的行踪的,况且她也是头一回见到你的真面目,又不知道你是谁。之前本郡主跟她说,话本子里那些青年才俊都长得一般还凑合,改天领她去见识一下更好看的,本郡主就是就是” 不说还好,这越描越黑,她自个儿都觉得怎么越来越像是她变相地在夸他好看啊? 绿芽小心翼翼地从后面探出头来:“郡主说,你长得想天上掉下来的神仙,郡主没骗奴婢” 话还没说完,岳溪明就闹了个大红脸,慌忙跟他解释:“你别听这丫头乱说,这就是打个比方,本郡主随口说说的,谁见过神仙啊,保不齐比你好看呢” 林煦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俩欲盖弥彰,不置可否,待到平静下来,他便对岳溪明道:“岳郡主,你相助在下很感激,但在下此行确有要事在身,你若再这么胡闹,在下只有告辞了。” “别别别!”岳溪明忙道,“我不偷看你摘人皮了还不行么,你这人怎么动不动就威胁我呀” 说着竟还有些委屈。 林煦一阵头疼:“我几时” “溪明!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岳将影突然出现在院门外,瞧着心情还不错,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 在岳溪明和绿芽猝不及防的干瞪眼下,他避无可避地看见了自家妹妹面前的红影教左护法。 扬到后耳根的灿烂笑容,顿时僵在了那。 瞬息之间,长刀出鞘,伴随着一声怒吼。 “挨千刀的猪拱白菜都拱到家里了!?” ------题外话------ ——小剧场—— 岳溪明:依本郡主之见,你能下三碗,哦不,五碗,七碗十碗不能更多了!好吧,三桶! 林煦:所以我原来是下饭菜? 大年初一吉祥如意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冤家路窄 岳将影自幼在军营摸爬滚打,对男子的评断,大多只看其男子气概与武功如何,毕竟校场上,十有八九都是光着膀子扯着嗓子的粗汉子,汗流浃背,谁还管生得漂不漂亮啊。回到楚京后,见多了油头粉面衣冠楚楚的世家子弟,除了几个还算凑合的,他只觉着个个细胳膊细腿儿,三两下就打折了,看来看去也没找着个能当妹夫的。 对于林煦,若不算在束州被人家打折腿那回的仇,也是个还凑合的主儿,不过横竖他也不曾放在眼里。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家这个白菜愈发茁壮,胆子也跟着大了。今日换了哪个男子站在这,他都能一笑置之,然后一脚踹出门去,唯独这个林煦——他妹妹可是给他绣过香囊呢!哪怕绣的是猪头也不成! 强烈的危机感,令他当即拔出了刀,沙场上生死关头走一遭都不曾像此时这般如临大敌。 俗话说得好,什么样的教主养出什么样的下属,顾如许拐跑了子清那傻小子,现在这个左护法仗着有点姿色又来拱他岳家的白菜? “呔!狗贼!离我妹远点!”他提着刀冲上来,岳溪明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林煦一把推开。 这一晃神功夫,二人便在院子里斗了起来。 绿芽生怕这刀剑无眼,殃及池鱼,赶忙拉着岳溪明躲到廊下。 岳溪明瞧着自家亲哥的脸色,恨不得把人直接打出去,哪里能干看着,也不顾上那许多了,伸手就拦。 “哥你等等!”话音未落,脚下就被裙裾绊了一记,直挺挺地从台阶上扑了下来! 岳将影赶忙收刀,林煦一把揪住她的后领,将她提溜了起来。 “胡闹什么!没伤着吧?”岳将影心惊肉跳地将她拉过来。 岳溪明摇摇头,心有余悸地看了林煦一眼。 岳将影恼火地问:“溪明你说,是不是这小子夜闯将军府,欲行不轨?” “不是不是!”岳溪明慌忙摆手,挡在了林煦面前,以免她哥怒上心头又要砍人,“是我请他入府的。” “你请?——你这丫头晓不晓得什么是男女之别,敢把大男人往府上领?”岳将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此事若是让爹晓得,你可知后果?” 提到岳琅,岳溪明顿时怂了三分,赶忙将他拉到一旁,低声商量:“这事儿怎么能让爹知道呢?你就当今日什么都没看见,回头我给你做好吃的,怎么样?” 岳将影冷哼一声:“这是一顿吃的就能解决的问题吗?你哥我也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人,看看你都把把人领回家了,这像话吗?” “他,他虽然是个江湖人,但好歹救过我性命” “那他还打折过你哥我一条腿呢!敢情疼的不是你!”岳将影呲牙咧嘴。 “” 她默了默,豁出去似的拉了拉他的袖子:“心疼,你是我哥我能不心疼嘛,你养病那段日子的大骨头汤还是我让厨房给炖的呢,把你喂胖好几斤,你都忘了?” 岳将影想了想,似是觉得有几分道理,默默不言。 见有机可乘,岳溪明赶紧趁热打铁:“我呢,也没想为难你,你就当做没看见林煦行不行?” 闻言,岳将影斜了她一眼:“你哥我眼神好着呢,看得清清楚楚,你怎么不让那小子离开这?” “那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把他骗” “嗯——?” “我好不容易才把他请回来的。”她面不改色地换了个说辞。 岳将影额上的青筋已经开始蹦跶了,指着林煦咬牙切齿地问她这到底想干嘛? “你真想知道?”岳溪明冲他勾了勾手。 岳将影没好气地凑过去:“赶紧说。” 她便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 就见岳将影的脸色跟年节的烟火似的一阵青一阵白,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看林煦,又转过头看向一脸狡黠的岳溪明,忽然有种被算计了的憋屈感。 “你你简直胆大包天了!”岳将影指着她“你”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 林煦不解地看了过来,岳溪明冲他挥了挥手,转而对岳将影道:“怎么样,帮还是不帮?” “你当真打算把人留在将军府?” “人都接回来了,你觉得呢?”岳溪明粲然一笑,“至于爹那边,你不说,我不说,绿芽不说,他老人家又怎会晓得?林煦这时候出现在这,顾教主很可能也已经入京了,找到顾教主和那个‘兰舟’之前,他留在府中,总比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行事要好,最近楚京可不太平” 岳将影陷入了沉思,半响,道:“这小子可信吗?” “我觉得至少目前可信。” 他权衡须臾,道:“我可以帮你兜着,但他没必要留在你身边,调去我院中,我会盯着的。” “不行!”岳溪明脸色一变。 “如何不行?”他眉头一皱。 “万一万一你俩再打起来呢?” 岳将影白了她一眼:“你当我哥是土霸王呢,时时刻刻都在跟人打架?诚然他跟我是有些旧怨,但找到顾如许那混丫头之前,我也不会为难他的。” 岳溪明依旧拽着他的袖子,不情不愿。 “行行行,保证顿顿红烧肉,再添一盅好酒,不能再多了”岳将影以为这是怕他公报私仇亏待了这小子,信誓旦旦地同她再三保证。 岳溪明想的显然跟他不大一样:“哥,你这是挖我墙角,我就缺个护卫呢。” “你缺护卫?前两天爹还想把翟洪翟天二人调过来供你差遣,你不是说不要”说到此处,他仿佛突然间领会到了其中那点不能明说的小九九,登时变了脸,“好啊你不行!坚决不行!爹要是知道我帮你糊弄他,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我肯定帮你拦着爹!” “你上回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爹拿狼牙棒抽我的时候,你在旁边吃瓜子!还把瓜子壳吐我身上!”已经在这个坑里摔了无数次的岳将影再也不敢相信女人这张破嘴了。 岳溪明顿感心虚:“这次,这次一定帮着你!你是我亲哥,我哪能见死不救呢?” 岳将影沉默了片刻,斩钉截铁道:“那也不行,万一这小子住你隔壁,半夜突然色心大起爬过来,你怎么办?绿芽能护着你?” 岳溪明迟疑地看了林煦一眼:“不会啦” 她眼中跃跃欲试之意令岳将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你爬过去也不成!” 岳溪明撇撇嘴:“唉呀哥就你这么杞人忧天,磨磨唧唧的,还是跟爹出门打过仗的呢,我自有分寸的。” “你有什么分寸?”岳将影满脸写着不信,“香囊绣了,穗子缠了,你看看你这眼神,跟见了肉的豺狼似的,还一亮一亮的,能不能有点出息?” 岳溪明不满地噘着嘴:“你要是把人带走了,我就” “你就怎样?”岳将影叉着腰,无所畏惧地看着她。 他就不行这事儿,她敢跑去跟爹告状。 “我就绝食!”她逼急眼了脱口而出。 岳将影不免觉得好笑:“行啊,绝吧,别忘了上回你嚷着要绝食,半天不到就让我抓到你在厨房偷吃肘子,这回能坚持一日吗?” “你!” “明日这个时候我来把人带走,你可别再折腾什么幺蛾子出来了。”岳将影郑重地叮嘱她。 临走还不忘拿出刀子隔空对林煦比划了两下,以作威吓。 “郡主!”绿芽这会儿才敢上前,“世子不会把此事告诉将军吧?” 自从郡主在市井里接回这个男子之后,她这心就一直吊在嗓子眼儿里,方才世子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她的魂儿都要吓飞了,甚至预想到了自己被乱棍打死丢出府去的下场。 郡主这回可真是胆大,什么人都敢往府里带,不过瞧着这男子应当与郡主是旧识。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件着实出格的事。 世子会发这么大的火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郡主怎么也这么生气呀? “他不会告诉爹的,但他要跟我抢人!”岳溪明看了林煦一眼,气恼地提着裙子回了屋,“绿芽,今日的晚饭都端他屋里去,本郡主不吃了!” “啊?”绿芽无措地望着自家主子气冲冲的背影,又看了看显然也不知为何的林煦,福了福身,请他回屋,转身去伺候了。 林煦翻墙回屋后不久,便有下人送来了饭食。 他原本的待遇是按后宅侍卫定的,一菜一汤一饭,但似乎因岳溪明一句话,他这桌上又多了好几道显然是给主子吃的菜肴,那些下人估摸着认为他是郡主跟前的红人,态度也跟着客气了不少。 方才那俩兄妹说了什么,他听得不大真切,不过岳溪明那句“绝食”倒是听清了,本以为她怄一会儿气就该消停了,哪成想还真的把这些饭菜端到他这来了。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吃完晚饭后,他在将军府中转了一圈,岳琅奉旨入宫,该是半夜才能回来,府中一片安静。 回屋之前,他在墙下迟疑了片刻,还是翻到隔壁的屋顶上看了一眼。 岳溪明正推拒着丫鬟递过来的一盅汤,任那丫头百般相劝,她就是不肯喝上一口,末了索性将脑袋蒙进被子里,不作搭理了。 他摇了摇头,合上了瓦片。 果然胡闹。 就这样过了一夜,次日天明,岳溪明起身后让绿芽去隔壁看了一眼,没一会儿绿芽便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慌慌张张,天塌了?”她嘬着杯中水有气无力地问。 绿芽气喘吁吁道:“郡主不好了,隔壁那个像神仙一样的公子不见了!” “什么!”她蹭地蹦了起来,急忙到隔壁去看,屋中摆设齐整,林煦却不知去向,她顿时慌了一下,立刻去打开柜子,发现里头的行礼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郡主”绿芽见她神色紧张,不由担忧。 岳溪明叹了一声:“人没走,只是不知去了哪。” “需要奴婢派人去寻吗?” 她摇摇头:“不必了,让他住进将军府,又不是为了捆着他,你隔些时候便过来看一眼,人回来了回屋跟我说一声就成。” “是。” ------题外话------ ——小剧场—— 岳杠杠:好啊,你这狗贼居然敢到府上拱白菜! 林煦:你确定是我想拱你家白菜而不是你家白菜想拱我? 岳杠杠:大猪蹄子谁想拱你? 林煦:问你妹啊。 岳溪明在角落瑟瑟发抖:我不是我没有哥你住口!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绝食 此时的林煦,已拿着弘威将军府的侍卫令牌去了城西秋月亭。 秋月亭座落于清湖边,闹市旁,平日里百姓熙熙攘攘,就十分热闹,临近年节,就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他乔装之后混入人群,便如鱼入海泽,难以辨认,正所谓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他想公子的用意大约就是如此。 借着来往百姓的掩护,他掏出匕首,在亭子第三根柱子底端刻下一个“正”字,而后迅速离开了此地。 之后,他按着兰舟之前的吩咐,探查了楚京各处的街巷,为之后行事做了一番准备,直至日薄西山,方才回到弘威将军府。 岳琅已经回府,他区区一个侍卫身份自然不能从正门入,偏门处没有什么人把守,他出示了昨日岳溪明给他的令牌之后,守门之人便放他进去了。 回到住处,收拾了一番后,忽然想起隔壁那个嚷着绝食的小郡主,一整日过去,她这娇生惯养的身子,总该饿得受不住了。 像她那么爱哭的女子,哪里受得了什么苦?将军府里的人应当也不会让主子饿上几顿不管不问 他望着墙头踟蹰了许久,终究还是暂且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出了门。 他绕到隔壁看了一眼,发现岳溪明并不在屋中,本以为她去前院陪父兄用饭,却也不在,在窗下偷听了几句,岳琅询问女儿为何没来,岳将影也只是含糊其辞,以她近来胃口不大好搪塞了过去。 他思索片刻,便在府中转了一圈,经过厨房时,忽然听到了动静,便推开门看了一眼,却见岳溪明正蹲在灶头旁,锅里放了清水,剁得乱七八糟的菜叶,以及一把面条,而她正跪在柴堆旁捣鼓生火呢。 可惜这火打了半天,连个火星子都没见着,倒是急得她一头汗。 锅里的面和菜都要在冷水里泡软了,约莫可以看出她是真心想悄悄煮碗面的。 他站在她身后看了许久,直到她觉察到不对劲,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他倒是不觉得什么,岳溪明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半天才缓过这个神来,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怎么是你啊带着人皮面具,害得本郡主差点没认出来。” 林煦看着她,淡淡道:“不戴面具,会被认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那锅颇为凄惨的面上:“你不是要绝食吗?” “我”她拿着打火石,可怜兮兮地望着怎么都点不着的柴火以及锅里越泡越惨的面,肚子跟着叫了一声,腹中空空使得她更无措了,“我实在太饿了嘛” 她丢了打火石,揪着自己的裙摆,惨兮兮地望着他:“林煦,你会做饭么?我想吃肉” 林煦看了看她:“为何不让你的小丫鬟帮你偷偷拿点吃的?” “绿芽可笨了,一会儿被我哥发现可怎么是好?” “依我看你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 他走上前,看了看筐子里的食物,也不知她怎么糟蹋的,眼下看来也没什么能用的东西了。 看着他有些发沉的脸色,岳溪明自觉心虚地低下了头:“是不是没东西吃了?” “你屋里不是还有点心?”林煦问。 她连连摆手:“那个是我哥送来的,我要是吃了,就教他得逞了!” 闻言,林煦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你便饿着吧。” 说罢,便朝门外走去。 “别啊!”岳溪明揉着肚子,赶忙起身追了出去,“我好不容易偷偷溜出来,想吃点东西,但是这饭也太难做了,再这么饿下去,我会不会饿死啊” 她想到那些饿死街头的乞丐,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自找的。”林煦懒得同她废话。 她就这么一直在他后头跟着,肚子倒是叫得一声赛过一声,时不时哼唧一下,颇有点可怜巴巴的意味。 林煦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停下了脚步。 饥肠辘辘的岳溪明猝不及防,脑门不偏不倚地磕在他的背上,险些摔一跤。 “你,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她有气无力地望着他,“刚才你的脑袋看着像个肉包子来着” 林煦面色一沉,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免得她这么晃晃悠悠一不留神撞墙上去。 “你同你哥说了什么?” 岳溪明瘪瘪嘴:“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帮个忙瞒着我爹罢了。” “那你为何要绝食?” “因为他想让你去他院子里做护卫啊。” 林煦眉头一皱:“若是他肯帮忙瞒着岳将军,我在哪儿并无区别不是吗?” “那不行,你都是我的护卫了,我才不让给他”岳溪明斩钉截铁道。 “这算什么理由?”林煦疑惑地看着她。 岳溪明扶着墙,饿得前胸贴后背:“要饿死啦,没想到本郡主一世英名,居然是被饿死的” 她贴着墙根蹲了下来,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他忽然想起回来的路上,在桥边有看到一家卖烤红薯的摊子,不知还在不在。 “你在这等着。” 说罢,便从偏门出去了。 岳溪明也不晓得他做什么去,想追过去又实在饿得没力气,只得眼巴巴地望着。 过了一会儿,林煦竟从她身后的墙上翻了下来,手里还拿着一只热腾腾的纸包,还没揭开,她已经闻到了诱人的甜香。 “吃吧。”他将纸包丢给她。 纸包着实烫手,她想急切地想解开纸包上的绳子,几番尝试却总是不得其法。 林煦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实在看不过眼了,方才伸出了手:“拿来。” 她将纸包递过去,看着他三两下便解开了绳子,将油纸揭开,浓香扑鼻而来,勾得她直咽口水。 这种小吃她见过,从前跟着哥哥出去看庙会的时候,瞧见一些百姓会买来吃,应当是充饥的干粮一类吧,灰球似的一个,她瞧着就觉得不好吃,也不晓得那些人是如何吃下去的。 今日大约是饿狠了,竟然觉得这香气令人垂涎。 看她恨不得立刻咬上一口的样子,林煦觉得有些好笑,便把手中的红薯递给了她,却见她张口就咬,啃了一嘴的红薯皮。 她撇撇嘴:“苦的,还有泥巴。” 他静静看了她片刻,伸手撕掉了外头的皮,露出了里头黄澄澄的薯果儿。 岳溪明怔忡地望着手中的红薯:“我哥跟我说,这个就是吃皮的,里头的东西不好吃。” 林煦:“” 她寻了处石阶,捧着热腾腾的红薯吃得津津有味,呵出的热气儿在三九寒天里显得格外暖和。 林煦屈膝坐在他旁边,看她几度噎着,又去弄了些热茶回来。 “你为何要来楚京啊?”半只红薯下肚,她忽然问道。 他只是冷淡地看向别处:“与你无关。” 见他爱答不理,她撇了撇嘴:“你不说就当我猜不出啊,我好歹也是在楚京长大的郡主,你们教中那个小大夫,身份不一般吧?” 闻言,林煦脸色一变:“你知道什么?” 她嚼着红薯,就着茶,缓缓道来:“我只知道先帝膝下曾有位小太子,族中行二,原本是要在加冠大礼上赐字‘兰舟’的,五年前荷华宫大火,传闻太子殿下和先皇后一同葬身火海,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发丧的时候也只是衣冠冢,没人亲眼见过太子殿下的尸体,或者说没人确信得了那具被烧得满目全非的焦尸就是太子殿下” 意犹未尽的话,将她真正想说的都告知了他。 林煦的脸色愈发凝重起来。 她继续道:“我之前一直在想你独自来楚京‘办事’,楚京与青州可相距甚远,也没听说过什么红影教的势力,如今倒是有些想通了。你此次来楚京,想必也是为了那个身世蹊跷的小大夫和宁国府谋反一案吧?” 林煦眼中透出一抹凌厉的杀气:“你敢泄露半个字,我就杀了你!” 她咽下了一口红薯,抹了抹嘴:“你也别吓唬我了,我也不会将此事禀报宫里或是我爹,不过你们想重查此案,或许迟早要和我爹,乃至宫里的人撞上,那样我也没法子了。不过我很好奇,顾教主是怎么掺和到这件事中的,她是不是和顾家有什么关系?” “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他毫不客气道。 “什么都不知道,对我而言,也很容易被人摆一道吧?”她摊了摊手,“包括你答应进将军府,不也是因为将军府比市井更不容易被人发现端倪吗?” 林煦看着她眼中的笑意,头一回觉得这笑容比他料想得要狡猾许多。 “都说在楚京贵胄间长大的女子,心思一个比一个重,看来你打算得也不少。” 她莞尔:“哪里哪里,我也就比寻常的姑娘多留了一个心眼儿,即便不去算计别人,也得提防被人算计不是?” 林煦静静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那双眼中再看出些不为人知的筹谋,然而也只能看到他自己的身影,意味不清地呵了一声:“无论你猜到了什么,是真是假,我奉劝你还是不要深究,公子和教主的身份,这楚京但凡想活命的,就不该多问,何况你身后还有岳家,一时的好奇心,往往是日后悔恨不迭的源头。” “你说得倒是挺吓人,你就不怕吗?”她歪着脑袋,狐疑地看着他。 “我?”林煦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早已身在其中。” 是夜,当岳将影按着昨日说的时辰来院中寻她时,一眼看到桌上纹丝未动的点心,又看了眼绿芽,绿芽为难地摇了摇头,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说你为了留个护卫,真敢跟你哥我绝食?” 岳溪明坐在妆台边,侧目瞥了他一眼:“那也是你先挖我墙角啊,我又打不过你,也想不出什么上上策。” 岳将影被她气得头疼:“那小子有什么好的,你非留在身边才安心?” 她笑了笑:“也没什么不好啊,他武功那么好,不是正好能护着我么?爹给我找的几个护卫,有几个真打得过他的?” “他出现在楚京并不简单,我是为你好” “我知道,你和爹都不愿意我掺和到宁国府的事里去,我也晓得那是件凶险至极的事,留下林煦,来日的风险,必定极大。”她起身,朝这边走来,顺势挥手命绿芽退下,“但是哥,他即便在外头,你如何能保证岳家就能置身事外?顾教主会罢休吗,那个唤作‘兰舟’的人会罢休吗?顾教主的手腕,你最是清楚,届时你我不过是被蒙在鼓里,被动如鱼肉,五年前你我年纪尚小,除了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别无他法,但如今你还甘于如此吗?” 岳将影静静地听她说完,才发觉这个妹妹看似天真烂漫,心中所想却不比他少半点。 她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考虑这种事的,是在猜到那个少年的身份时起吗,还是更早 他沉默良久,终究退了一步:“让他留在你这里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与我约法三章。” “你说。” “其一,男女有别,你二人平日里至少保持五步距离,且时时带着绿芽伺候。” 她想了想,点点头:“行。” “其二,他在府中的事绝对不能让第四个人知晓,尤其是爹,否则请他即刻离府。” “行。” “其三,我是兄长,宁国府的案子即便要翻,也轮不上你插手,无论如何,你给我老实点,即便有什么线索,也需先告知与我,切不可自去犯险。” “好,我答应就是。” 岳将影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还是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但再争执下去,也没个结果,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还有。”他就见不得她偷笑还不晓得藏一藏的嘚瑟样儿,没好气地补了句,“明日做点好吃的与我,帮你瞒着爹,可知有多胆战心惊” 闻言,岳溪明当即喜笑颜开:“是是是,上哪儿找你这么英明神武的亲哥啊,我明日给你做一桌好吃的!管饱管满意!” “这还差不多”他哼了一声,起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岳溪明的嘴角愉悦地扬了起来。 然后,打了个响亮的嗝。 哎呀,这红薯真香! ------题外话------ ——小剧场—— 岳杠杠:说好的绝食呢? 岳溪明:绝食?不存在的,像教主学习,自古套路得人心! 岳杠杠:顾,如,许! 顾教主:?我不是,我没教她这样啊,岳将影你瞪我有用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意想不到之人 天色欲晚,公主府书房中,裴瑛执笔临字,映欢则静立一旁为其研墨,她絮絮地说起从前,她还在宫中时的一些琐事。映欢姑姑也晓得这些事,当年太子妃染病去世,孝三年,再立太子嫡妃,也就是之后的司皇后。 婚事是她父皇立了战功后,向她皇爷爷讨来的,与她生母那时不同。她曾听闻,她的父皇心仪司家长女已久,只是那时已有正妃,一面是不愿委屈了心上人,另一面是出于一个丈夫的责任。 她母妃在世之时,父皇从未提及自己的心思,也不曾做出任何对不住她母妃的事,据说当初她母妃和她父皇的婚事,是她皇祖母临终托付,她母妃这辈子,都是被她父皇捧在掌心的,直到她病逝,才放了手。 刚过到新嫡母名下那几年,她听了些闲言碎语,对父皇心生误会,而这个司家大姑娘,她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觉得她是勾引她父皇的狐狸精,还怀疑她是不是暗害过她母妃。 之后不久,陛下薨逝,她的父亲作为太子登基即为,册封嫡妻为后,赐荷华宫栖身,她也就此搬入了荷华宫。 司家乃是楚京城中颇有名气的书香世家,朝中文武官员中,也不乏司家的门生。那时的她还不晓得这位司家大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她的父皇,配得上大周国母的名头。 她只记得,无论她如何无理取闹,这位皇后娘娘的反应总是平淡得令她难以解气,她若闹得过了,她便让嬷嬷押着她坐在案前读书,习字,或是跟着她去佛堂跪着诵经。 无论如何罚,她都陪在她身边,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她折腾不动了,她便让人端来茶点。 久而久之,等她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每日都与她在一处,她爱吃什么点心,几时该午睡了,她都了如指掌,以至于她离开了荷华宫,竟有些不习惯了。 可真是个狡猾的女人。 她父皇登基一载,司皇后的庶妹也进宫了,起初走个过场,从嫔做起,怀上龙胎之后,便顺理成章地封了珍妃。 从第一眼见到司菀,她便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她的眉眼与司皇后生得极像,只是眼角要略微上挑些,少了点端庄与温婉的气质,多了几分妩媚。 她腹中的孩子,只与司皇后腹中的,差了三个月,整座后宫都在等着看谁先诞下龙子,各自猜测,揣摩,而后小心翼翼地巴结着。 她时常听说,这些宫妃的手腕不容小觑,故而即便搬出了荷华宫,她也在暗中替司皇后拦下了一些不轨之徒,细查一番,便能揪出那些卑鄙小人。 至于如何处置,便交由她父皇定夺。 然,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两位娘娘腹中竟都是龙子。 阿彦出生后不久,珍妃也诞下了三皇子,两位皇子接连降世,实乃大周福泽丰沛,父皇设宴,酬天庆贺。 “你和阿怀小时候还常常玩在一处,骨肉相亲,谁能想到走到今日这一步”裴瑛放下笔,抬起头,却发现兰舟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下颚,竟然睡了过去。 “殿下”映欢意图上前唤醒,被裴瑛拦下了。 “从青州到楚京,还得谋划着与本宫碰头,他这一路想必累坏了,让他歇一歇罢。”她眼中多了一抹温柔的笑意,命映欢取一件袍子来给他盖上。 兰舟合着眼,梦里也依旧睡不安稳,眉头紧锁,眼睑青中发沉,该是许久不曾好好睡上一觉了。 虽已听他提及当年是如何从荷华宫的大火中逃脱,但她还是难以想象他离开楚京后,是如何独自一人跋山涉水地找到阿昭,他二人又是以何等心情蛰伏了整整五年。 若是没有那场动乱,如今坐在泰和殿中的人,又会是谁呢? 她做这个碌碌无为的长公主,已有数年,每每在菩萨面前,想象着自己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却又心有牵挂,难以了断红尘。 看着如今的阿彦,她终于明白了,这五年,她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哪怕只是为故去之人出口恶气,也好过这般苟且偷生。 忽然响起叩门声,兰舟陡然惊醒。 抬眼望去,是之前派出去查探的暗阁弟子。 “禀公子,已在秋月亭第三根柱子下发现林护法留下的字,沿途还留了一些记号,通往的是弘威将军府。”暗阁弟子如实禀报。 “弘威将军府?”裴瑛吃了一惊,“你与岳家也有来往?” 兰舟拂去肩上衣袍,起身:“眼下算不得熟识,不过将军府那位世子爷倒是见过几回,他与阿昭系同门,不曾对外宣扬过罢了。之前在青州时,有过一些往来,他似乎对我的身份已经有所怀疑了。” 裴瑛沉思片刻:“将影与溪明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虽说有时任性了些,但秉性纯良,他怀疑你的身份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楚京上下却并未传出任何风声,想必并未泄露出去。在这件事上,他若是愿意帮你隐瞒,倒是件好事。” “我猜测岳将军还不知晓我已到了楚京,这个烫手的山芋落在谁手里都难以下手,岳家即便摸清了我的底细,多半也需观望些时日,在岳将影眼中,对于我能否翻案,尚且持怀疑态度,哪怕是为了岳家,他也不会轻举妄动。”兰舟道。 “岳家五年前并未对宁国府一案作出任何态度,岳将军这些年也不曾提起此事,弘威将军府若能站在你这一边,于我们而言倒是好事一桩。”裴瑛道。 “只怕事情没有我们想得这么简单”兰舟凝眸思索,“岳家的态度或许能帮上我们的忙,但岳琅将军并非那么容易拉拢的,他手握重兵,就如当年的宁国公一般深受国君倚重,而我等能承诺他什么?岳家一旦牵扯进来,事关生死存亡,岳将军权衡利弊,很难断言最后会做出何等决断,这等风险,我们暂且不能冒。” 闻言,裴瑛点了点头:“你说得在理。” “林煦若是真的藏身于弘威将军府,倒是比在市井中更为便利,便是宫中觉察到有可疑之人混入了京中,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去搜当朝一品大员的府邸。”兰舟转而看向那个暗阁弟子,“教主可有消息?” 那人答道:“属下查探了怒图车队那些胡姬的下落,当晚入宫后,发生了一点意外,教主和魍魉使大人眼下都不在宫中。” 他脸色一变:“她们在何处?” “教主她们当晚便被赐给了丞相郑承,眼下应当在郑府。” “你是说阿昭她们混在了那晚献舞的胡姬之中?”裴瑛吃了一惊。 兰舟点点头:“当初混入怒图车队,人多眼杂,唯有胡姬这边有些许破绽,我便让阿昭她们先行混入,与我们兵分两路入城。本想待她们入住驿馆,再想法子助她们脱身,在公主府汇合,没想到” “我那晚就在筵席间。”裴瑛回想起当晚种种,那些胡姬前来献舞,被陛下分给了诸位臣子,她也料想到这恐怕是为了探一探怒图虚实,仔细查实这些胡姬的身份来历,却不曾想阿昭会在其中。 赐去郑府的十个胡姬,究竟哪一个才是阿昭? “郑府守备森严,属下几次前去,都没能找到教主和魍魉使所在,恐怕是藏在后院了。”暗阁弟子道。 裴瑛沉思片刻,道:“郑承行事谨慎,入朝以来从未有纰漏,深受陛下倚重,此次沣水运粮一事,他进言有功,想必陛下如今是十分信任他的。他将十名胡姬带回府上,必定会严加盘查,阿布皇子在京一日,虽不能审问,但看守想必不会马虎。想从郑府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走,只怕并非易事。” 郑承此人,她熟识多年。 自五年前他被封为丞相,每日勤勉有加,为君分忧解难,阿怀尚且年轻,朝野内外,靠着岳将军和他操持,倒也没出过什么乱子。更为难得的是此人心思玲珑通透,进退得当,懂得避其锋芒,晓得什么时候该低调行事。 这倒不是在夸他,她倒是觉得,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如鱼得水,为官五年,竟不得罪一人,这种人本身,就十分可怕了。 她从未摸清郑承的底线,也不知此人真正的秉性如何,但外头对他的赞誉,倒是经久不绝。 她觉得阿怀唯一令她感到欣慰的,是在提拔郑承为相之后,一并重用了岳家。 两相制衡,或许这才是这五年以来,朝中一片太平的缘由吧。 “我记得这个郑承,当年只是个五品官员。”兰舟道。 裴瑛点了点头:“难为你还记得他。我起初也没将他放在眼里,没想到此人在宁国府一案后平步青云,一举坐上了相国的位子。” 兰舟觉得她话里有话:“皇姐的意思,难不成此人与那桩案子有关?” 裴瑛点了点头:“你这些年想必也调查过,当年那桩案子的关键线索吧?” “我身在江湖,能打听到的线索十分有限。不过此案关键的三个证据已经查明,是宁国公通敌的亲笔书信,与我母妃私通的证词,以及在荷华宫与宁国府一并搜出的毒害先帝的毒药。”兰舟一一道来。 裴瑛沉默半响,神色凝重地注视着他:“那你可知,当初指证母后与宁国公私通的证词,就是出自这位郑大人之口。”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静待时机 “那你可知,当初指证母后与宁国公私通的证词,就是出自这位郑大人之口。” 裴瑛这一句,有如五雷轰顶,令兰舟顿时变了脸色。 “什么?” “我这些年在楚京,也一直在暗中调查此案线索,毕竟是宫闱丑闻,况且谋害先帝和通敌叛国,无论哪一项罪名,都足以置顾家于死地,故而当年这段证词是断然不会公诸于世的。那封信和毒药,是用来将顾家推入万劫不复,而那段证词,则是为了逼母后走上绝路。”每每想起自己查到的东西,裴瑛都觉得痛心疾首。 荷华宫走水之时,她已经搬出宫外,建了公主府,得知之后匆忙入宫,却只来得及看到化为废墟的荷华宫以及一具具骇人的焦尸。 她在废墟中找到了纵火行凶的蛛丝马迹,但当时的形势容不得她细查,顾家已经被定了罪,她想尽办法也没能将他们搭救出来。 这些年,她顺藤摸瓜,一点一点抽丝剥茧,总算是找到了当年写下那份要命的证词之人。 只是此人已封侯拜相,成了天子跟前的红人,又岂是她三言两语能动摇的? 裴瑛将自己当初看到的证词背了下来,写给他看。 这些证词看似委婉含蓄,却又是何其歹毒,以温文雅致的措辞,道出莫须有的罪名,含糊不定的寥寥数语,暗指宁国公出入后宫,与他母后互通首尾,私相授受,还有个不知从何而来的荷包为证,彻底毁了他母后的清誉。 再加上那碗掺了毒的参汤,串通宁国府意图谋反的罪名何等顺理成章。 不得不说,这局布得何其之巧,将他们都逼到绝处,难怪当年毫无还手之力。 裴瑛道:“这个郑承,是寒门出身,父母双亡,寒窗苦读十载,才入京谋一官职。但身无长物,又不晓得变通,刚入京那会儿处处碰壁,只在天钦府中谋了个小官,整日喂马。后来宁国公看中了他的学识,让他做了顾家的门生,他的日子这才渐渐好转起来。” “他在顾家做过门生?”兰舟没想到郑承与顾家还有这等关系。 “也只是受了宁国府两年照拂罢了,楚京没什么人知晓,我也是查了许久才查到这层关系。”裴瑛道,“宁国公赏识人才,但寒门士子要想在楚京出人头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光有学识可不行,便是当年的林丞相,家中在楚京还有些名望,若是没有宁国公举荐,岂能那么快就封了相国?这郑承就更艰难了,外放三年,才得以留在楚京入朝为官。” “既然他曾是顾府门生,为何要” 裴瑛摇了摇头:“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他在朝之时,宁国公也不曾为难过他,相反还颇为照顾,他何出此言,就无从得知了。” 在得知当年的证词竟是出自郑承之手之前,她对这个新晋的丞相其实并无偏见。他的确经纶满腹,足智多谋,上忠君之事,下体恤百姓,也做了不少为大周谋福祉之事,当是大周栋梁。 但偶有一回,她不慎与之冲撞,瞧见了他进谏的奏折上的字迹,发觉竟与曾经看到的那张证词上的字迹有些相似,故而起了疑,这才查出了一二。 至于他为何要污蔑她母后和宁国公私通,她却始终弄不明白。 凭此人学识,假以时日封侯拜相,展露头角,不在话下,便是受人利用,也没有理由这么做啊。 兰舟迟疑良久,道:“毒和通敌的书信都没有头绪,这或许是条线索,便从郑府开始着手。” 裴瑛觉得有几分道理:“阿昭也在郑府,与你里应外合,说不定能有意外的发现。” “眼下要紧的,是如何与阿昭见上一面,将你我的打算告知与她。” 映欢上前道:“二位殿下,奴婢听闻,过些时日便是郑大人的寿辰,届时定会有不少官员前去府上道贺,或许是个机会。” 裴瑛眼底一亮:“是啊,怎么忘了还有这回事。阿彦,你且准备准备,届时你乔装一番,作为我养在府中的琴师,随我一同去郑府道贺,寻个机会与阿昭见一面。” 兰舟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唯有这么办了。” 与此同时,郑府后院。 顾如许刚从小厮手中接过一碗汤药,望着从院门前转瞬即逝的青色身影,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几日一直都有汤药送来,虽然每一碗她都让阿舒验过,但她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府中侍卫是不可能来照顾她们这些关外女子的,更不必说为她们煎药送来,且昨日她偷偷溜出去查探情况的时候,听阑珊阑意说,有位青衣公子前来看过病人。 那道青色身影她也在院门外看过好几回,瞧不清相貌,只是那身形总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 总感觉曾在哪儿见过他。 本以为他今日也会过来给阿娑朵朵诊脉,她才在这等着一看究竟,没想到他今日只是在院外转悠了一下,连面儿都不曾露。 她询问过阑珊阑意,此人相貌如何,阑珊阑意所述却与她认识的任何一人都对不上。 几日下来,她倒是对这个不吝相助之人萌生了一丝好奇。 除此之外,她试着与系统联系了一下。 混入楚京非同小可,故而她离开滨州之前,将哈士奇交给了卫岑。滨州那边似乎并无变动,假意散去的红影教弟子也从四面八方渐渐聚集起来,卫岑将其暂且安顿在山林间,之前暗中置办的粮草和兵刃也都转移到了此生阁地下的庄子里。 动武是下下策,但他们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真有个万一,至少卫岑那边还有还击的余地。 青青的状况还是那样,不过听闻她似乎很喜欢狗,跟银子在一起的时候会放松一些,只是还是不肯开口说话。 卫岑虽是山匪出身,但很会照顾孩子,从前他与青青也玩得极好,有他在滨州陪着青青,她也放心些。 那孩子可再经不起什么刺激了。 “教主。”季望舒走了出来,低声道,“那小姑娘醒了。” 闻言,顾如许眼底闪过一抹亮色:“走,去看看。” 她们步入屋中,阑珊和阑意正在照顾阿娑朵朵,那姑娘不会说汉语,只能由阑珊阑意将话转达给她们。 她晕倒后的经过,阑珊阑意已经同她讲了,见到顾如许和季望舒,她用一口生硬的汉语向她们连声道谢。 “你大病初愈,就别折腾了,快躺下。”季望舒试着用合依族语简单地与她交流。 她们此时不宜泄露身份,尤其是不通关外部族语言的顾如许,在一旁点头微笑便可。 阑珊询问了她一些琐碎的事,打听到了她的身世。 她本是合依族人,合依战败于怒图后,便与娘亲和弟弟一同到了怒图为奴,她会唱歌跳舞,相貌生得也还不错,此次出使大周,便将她挑进了敬献的美人中。 她最是怕冷,这一路熬得十分辛苦,异国他乡也没有朋友,加上思念亲人,这才病得晕了过去。 多亏她们出手相救,她才能活命,救命之恩,他日必定报答。 阑珊小声地将这些话说与顾如许听:“这些女子其实都是可怜人,在怒图时就要取悦男人,没有自由可言,如今流落异乡,还不知有没有机会与家人团聚” 顾如许看着阿娑朵朵,这姑娘瞧着也就十三四岁,比阑意还要小,该是待字闺中,亦或是承欢膝下的年纪,居然被千里迢迢地送来大周为奴为婢,想想也是可怜的。 今日她们救下了一个,却不知还有多少她这般的小姑娘只能无辜丧命。 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本就是扬汤止沸的做法,她不觉得有什么可感谢的。 “让她好好歇着吧。”她嘱咐阑珊转达,而后便走到了廊下,去透口气。 季望舒紧随着出来:“我们入京已有三日,还是没有公子的小子,连我哥的下落都无从得知” “急不得。”她道,“进城一事,他们总会想到办法,我们眼下的处境切忌轻举妄动,有时候没有消息或许是最好的消息,阿彦是个聪明人,若是事情有变,他定会想办法告知与我。我们现在如履薄冰,郑府里的一举一动都要留心,任何能与阿彦见上一面的机会,都要打起精神来。” “是。”季望舒道,“属下已经探了数回,这座府邸十分安静,那位郑大人将我们关在此处后,便再无下一步的举动了,教人看不懂他的意图何在,咱们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再等等。”顾如许谨慎地观望着四周,墙头,树梢都细细地观察。 郑承将她们晾在着,绝不是养着她们吃闲饭的,这么多胡姬,在同一座院子里一同度日,若是其中有怒图的奸细,必定能看出些蛛丝马迹。 郑承与她们较着劲儿,她也在暗中留意。 然而就眼下来说,尚未有什么发现。 这些女子,瞧着与当年的阑珊阑意并无多少差别,皆是孤苦无依,任人宰割的玩物,有个别存了心思的,则是暗中盘算着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貌和身姿为自己争取荣华富贵,好从这等艰难的境地中脱身。 都是为了活命挣扎之人,有时候看在眼里,不由的心生几分同情。 但同情归同情,眼下她也没有余裕管别人的闲事。 傍晚,府中管事突然前来传话,冬月二十六是郑承的五十大寿,届时将会宴请朝中同僚同贺,她们既是御赐的胡姬,也当在筵席上为大人献舞一曲,命她们好生准备。 管事走后,院门再度锁了起来。 季望舒上前:“教主,这” 顾如许眼中闪过一丝讳莫如深的浅光。 “机会来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寿宴 冬月二十六,于楚京,是个寒风乍起的沉沉冬日,灰蒙的天,雪时下时停,显得不那么安稳。 而于郑府,却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 郑承的五十大寿,按大周习俗,是个应当好好操办一番的大事。但郑承素来不喜铺张,前几年的寿辰一直都是在府中小办家宴,自夫人病逝之后,时常一碗长寿面便了事了。府中妾室倒是乐得折腾,给他做些新衣,缝几条新腰带。 不过今年寿诞,连天子都晓得了,怎么说都得摆上几桌,恰好宫中赐了胡姬,主客同欢。 一连数日,郑府上下都在里里外外地忙活着,前院后庭都细细清扫了一番,家中瓶盏能换的也都换上新式样了。郑夫人去世后,郑承也懒得管这后宅琐事,所幸之前纳了郑夫人身边的本家陪嫁丫鬟为妾,还算个会做事的,如今这主母的权力都交在这个妾室身上,此次寿宴亦是她一手置办,虽不尽善尽美,倒也得体大方,上得来台面。 当日,郑府一早便显得欢欢喜喜,郑承下朝后,也里里外外换了身衣裳,好好收拾了一通,午时之后,道贺之人便陆陆续续地来了,郑承带着数名门客前去招待,女眷则避嫌至后院,自有人安置吃食。 “唉呀,看看这些青年才俊,都说郑大人爱才,竟在府中收了这许多门客,这都是郑大人的‘智囊’啊。”道贺的官员瞧着这些门客,且不问出身如何,确实是些有才学的人,举止显然事先嘱咐过,十分得体。 郑承笑道:“哪里哪里,老夫只是欣赏这些年轻人的才学与抱负,给他们一个栖身之所罢了,他们的学识皆不可低估,来日方长,可为我大周群策群力。老夫年纪也大了,再过几年,还指望这些年轻的孩子帮一帮我这个老骨头呢,哈哈哈” 这些玩笑似的话在旁人听来不过自谦,哪里有人敢真的应,寒暄几句后,便道外头风大,进屋去了。 沈虽白此时,正与其他门客一同招呼着来往的宾客,清点各户送来的贺礼,忽见一男子,着蓝襟,配白玉,手执木骨纸扇,细眉窄目,面容白皙,与一小厮同来,走到郑承身边,去见过那些宾客。 沈虽白来府上不久,却也认得此人。 郑承膝下有二子,一嫡一庶,此子便是郑府嫡出的大公子,郑安。 此子眼下瞧着周正得体,但骨子里却是个纨绔。 郑夫人去世前,便最是宠爱他,平日里在街上惹些祸事,都是看在郑府的面子上大事化了,久而久之,也养成了他目中无人的性子。唯有在郑承面前,有所收敛。 郑夫人去世后,他这个嫡出的丞相公子,也依旧是个飞扬跋扈的主儿,郑承忙于政务,疏于对他的管教,请来的先生哪里管得住这个公子爷,他不想念书了,翻墙出府,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子偏爱美人,烟花柳巷常来常往,尚未娶妻,屋里通房的丫鬟倒是不胜枚举。 相比之下,他那个庶弟倒还有些可取之处,只是嫡庶有别,这等场合,嫡子自然占尽风头。 眼下他这彬彬有礼的模样,尚可入眼,只是不知能坚持到几时了。 沈虽白与这等人素来不愿有过多的瓜葛,看了几眼后,便继续忙于手边的事。 郑承寿宴,想必会有许多达官显贵前来,丞相府同时也是个与当年那桩案子有些牵扯的地方,他已让岳将影帮忙打探过,这个郑丞相当年曾在宁国府做过门生,宁国府败落之后,短短一年,他便被新帝提拔为丞相,他这几日也在暗中留心,这其中是否有关联。 可惜,并无发现。 不过今日,对于十一他们而言,或许是个好机会。 他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出现,但留个神儿总比白白错失来得好。 傍晚,从宫中送来了一批赏赐,御前的齐公公亲自前来宣读圣旨,陛下虽未亲临,但这一车的绫罗绸缎,还是羡煞旁人。 郑承叩谢皇恩,接了圣旨,领了赏赐,还给齐公公塞了吉利钱。 齐公公本想推拒,但今日乃是郑承寿诞,如此且有不顾相国颜面之嫌,便笑着接下了,还同他道了贺。 “咱家奉陛下旨意过来瞧瞧,陛下说了,让咱家好好贺一贺郑大人,还望郑大人日后继续为君分忧。” “那是自然,这是臣等的本分。”郑承亲自送他出门,这位总管公公,可是陛下的心腹,便是个失势绝后之人,也不容小觑。 很多时候奏章数十本,还不如这位齐公公帮着说上两句,朝中有得是上赶着巴结的人,客气些总不会错。 “天寒地冻的,郑大人留步吧,咱家这就回宫复命了。”齐浣一笑,这双眼便眯成了缝,瞧不清喜怒,却是让人不敢小瞧这笑,能在宫里混出头的,不是靠山够硬,便是心够狠之人。 郑承晓得,齐浣,多半是后者。 “齐公公慢走。”郑承目中含笑,请他上马车。 看着马车在雪中渐行渐远,方才暗暗舒了口气,转身回府。 “爹,方才那太监是谁啊,您怎的对他如此客气?”郑安不解的凑过来问,却被郑承狠瞪了一眼。 “休要胡言,那位是陛下身边的齐公公,切不可得罪。”郑承嘱咐道。 郑安听得一知半解,觉得能传御旨的大约是个人物,顶多日后遇上了客气些就是,一个断子绝孙的阉人,能蹦跶几年,焉用对他如此恭敬? 郑承晓得他此时心中不服,一时半会儿也无暇同他细说,眼下宾客具在,只得先嘱咐了几句,便让他跟在身后去见过诸位大人了。 沈虽白在旁静静看着,忽闻几个下人低声议论,今夜寿宴郑承会命那十位胡姬为宾客献舞一曲,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这几日他为那个患病的胡姬开方煮药,在那座院子四周徘徊过几回,院中的胡姬中似乎也有几个通汉语,但多数都是头一回来中原。 这些女子着实令人同情,但天子将人分开赐予臣下之举,似乎也另有深意。 胡姬入府之后,郑承也唤他们这些门客前去议论过此事,对于这些胡姬,郑承是有所防备的。怒图将其送来楚京的缘由,或是为了讨好大周国君,或是另有图谋,总而言之,一时的懈怠,都有可能招致大祸。 但这几日下来,胡姬们只是待在院子里,并无动静,倒是无从下手。 诚然他一个江湖人,不该插手郑府的事,但事关边境太平,他既为大周百姓,也不该袖手旁观。 况且此次怒图使臣入京,总让他感到忐忑不安。 四下看过一圈后,门外忽然通传,长公主殿下莅临。 寿宴的请帖乃是广发至京中显贵和官员府上的,愿意给相国一个面子的,自会前来,但谁都晓得,长公主殿下多年深居简出,除了公主府,或是去双懿殿给太后请安,便鲜少露面。 京中也时常有些赏花会,赏月宴,欲请其赏脸,也多被婉拒。 就连陛下,也不定能从她这讨几分薄面,常打趣说,一国之君也还是个弟弟,皇姐不愿,也勉强不得。 今日这寿宴,虽说是相国的大日子,但诸位同僚都猜测,以长公主殿下这性子,顶多遣映欢姑姑送些贺礼前来,却是万万没想到,殿下这回竟然亲自赴宴了。 听到这个消息,郑承忙与诸位宾客一同出门迎接。 要说这位明钰长公主啊,先帝在位时便独得宠爱,系先帝原配,也就是先帝即为时追封的拂阳皇后所出,自幼养在荷华宫,与前太子算是异母同袍的姐弟,也是本朝唯一一位及笄后立刻开府封号的公主。 即便先帝已逝,又受到宁国府一案的牵连,也依旧没人敢小觑这位大长公主,虽无实权,仍能凭先帝留下的令牌对朝政一表己见,看似清闲,若有心一争,也是个一人之下的地位。 郑承与诸位官员前往正门,望见两辆马车停在了门前,映欢姑姑撩起车帘,扶裴瑛下车。门前的人登时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臣等,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万福!” 裴瑛抬了抬手:“都起身罢,今日是郑大人的寿辰,本宫来讨个吉利,无需多礼了。” “殿下莅临,敝府蓬荜生辉。”郑承恭敬道。 众人这才窸窸窣窣地起身,悄悄看了眼这位长年难得一见的殿下。 锦衣华服,金钗玉佩,娉婷冉冉如芙蓉婀娜,绛唇一点似红梅承露,身披鼠裘银袍,腰悬紫珠宫绦,端庄华贵,不容逼视。 坊间也有传闻,长公主殿下年过双十依旧未有驸马,已是人老珠黄,今日一见,才知流言断然不可信。 沈虽白站在角落,遥遥望着郑承请公主入府,不经意却望见另一辆马车上走下一个头戴箬笠的白衣男子,怀抱一把七弦,走在长公主身后。 郑承瞧了眼,愣了愣:“殿下,这位是” 裴瑛笑道:“本宫近来喜音律,好琴音,前些日子,便请了位琴师来府中,一逢知己,相谈甚欢,郑大人别看这位琴师年纪轻轻,琴音却是一绝,今日本宫将人带来,给郑大人奏上一曲助兴。” “殿下厚爱,臣惶恐。”郑承忙道。 “郑大人谦虚了,大人为民谋福,为君分忧,乃大周之肱骨,能为大人奏一曲,本宫的琴师想必也是十分乐意的。”她面目含笑地看向身旁的白衣男子。 他点了点头。 话已至此,郑承也不好推拒了,打量起了这位白衣琴师,看身量的确年轻,只是这顶箬笠蒙着轻纱,看不清是何样貌。 郑承道:“这位琴师何故总蒙着面,天色渐晚,路可会瞧不清?” 白衣琴师低了低头,道:“丞相大人恕罪,草民面貌丑陋,从前时常为人诟病,故而一直带着箬笠,今日是大人寿诞,草民不愿扫了诸位的兴致。” 闻言,郑承笑道:“琴师此言差矣,人不可貌相,海不以斗量,琴师能得殿下如此赏识,何须妄自菲薄?” “这” 眼见陷入僵局,裴瑛适时道:“郑大人,今日来的诸位都是向您道贺的,天寒地冻,让诸位一直在风里站着,恐是不妥,不如进屋细谈,至于本宫的琴师,他平素也是这般打扮,并无妨碍,今日是来听他献曲的,面貌如何,就暂且搁置一边吧。若是郑大人好奇,来日若有机会,本宫定让大人瞧个仔细。” 郑承晓得此时刨根究底不合时宜,忙道:“殿下哪里话,臣等也不是无赖之流,这位琴师既然不愿摘下箬笠,如此便好,殿下先随臣入府吧。” 众人转而回到府中,沈虽白则跟在人群中,紧盯着前头那位白衣琴师。 虽然只有一瞬,但他下车时掀起的那阵风,让他恰好瞥见了那顶箬笠下的脸。 他断然不会认错,琴师就是兰舟本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献曲 青州一别,转眼月余,他虽料想到他们会想方设法回到楚京,却没想到会在郑府重逢。 长公主如此帮他,想必已经相认,既然兰舟在公主府,那么十一是不是也在? 沈虽白心中一乱,险些与郑安迎面撞上。 “走路不长眼啊?”郑安显然被吓了一跳。 沈虽白立刻低头行礼:“公子恕罪。” 郑安不屑一顾地啐了口:“贱民一个,离本公子远点!” 说罢,便猛推了沈虽白一下,带着小厮扬长而去。 沈虽白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沉思片刻,便继续留心着兰舟的动向。 一向深居简出的长公主突然莅临郑府贺喜,个中深意,想必没那么简单。 而此时,兰舟紧跟在裴瑛身旁,转过一圈后,裴瑛便要去后宅与诸位女眷一同等候寿宴开席。而兰舟则应被安置在随行的下人之间,只是他的身份有些特殊,权衡之后,郑承还是决定将其单独安置,以免开罪了长公主殿下。 他将沈虽白唤来,对兰舟道:“琴师先生,这是本官府中门客,唤作白清,你随他去休息片刻吧。” 兰舟此时的心思都在如何找到顾如许上,点了点头便随沈虽白去了。 二人一言不发地穿过游廊,前往厢房,兰舟总算回过神来,看了看前头这个青衣男子。 “我看你有些眼熟,你我之前可是在哪儿见过?”这种莫名的熟悉感,令他有些不舒服。 沈虽白没有回头,淡淡道:“先生说笑了,在下不过是个寒门子弟,刚来楚京不久,人生地不熟,如何会与先生见过?” “是吗?”兰舟觉得他的声音听来似乎也有点耳熟,但与他头一个想到的那人的声音相比,似乎要低沉一些。 他走到此人身旁,瞥了眼相貌,姿容平平,的确是从未见过的一张脸。 隔着纱帘,不大看得清此人神情,他只能当做是自己认错了人。 沈虽白带他走进一间厢房,吩咐丫鬟送了些茶点来。 兰舟忽然问:“白公子,在下听闻最近怒图使臣入京,接风宴当晚,陛下赐了十名胡姬给郑大人。” 沈虽白回过头,意味深长地望着他:“没想到先生住在公主府中,消息竟如此灵通,连宫中赏赐的胡姬,都有所耳闻?” 兰舟微微一笑:“在下也只是听殿下提起,恰好这几年在下对关外的歌舞有些兴致,平日也搜罗了一些曲谱,却极少在中原见到胡姬,一时间有些好奇罢了。” 沈虽白沉默须臾,道:“那些胡姬的确在府中,待寿宴开席,自会献舞,届时先生可一睹为快。” 说罢,便告辞了。 临走之际,他叮嘱了一句:“开席之时会有小厮请先生前往,在此之前还请先生留在这间屋子里,莫要四处走动,以免闯下祸端,殿下不好收拾。” 他走后,便命丫鬟将门合上了。 兰舟放下了手中的琴,神色凝重地望着这间屋子。 此人方才说胡姬们就在府中,想必是在后宅某一处,只是他一个男子,要想进入后宅,并非易事,况且今日寿宴,郑府必定守备森严,要找阿昭,更为困难。 难道要让皇姐冒险? 不行,皇姐身边除了映欢姑姑,还有旁人,长公主在府中走动,更为惹人注目。 阿昭她们多半就此处,但事出突然,事先也不曾知会,阿昭如何知道他已经在郑府,遑论与他见上一面。 不过既然胡姬要在寿宴上献舞,这或许是个机会,若能借此让阿昭察觉到他在这,或许能将皇姐查出的线索告知与她。 他原本所想,是在她们进京之后,利用皇姐的金牌,将人乔装一番,从宫中带出来,却不料恒生变故,只得临时谋划,另作打算。 今日他与皇姐来郑府,并非为了带阿昭她们离开此处。 郑承与宁国府一案之间的关系,似乎并非他预想中那么简单,与皇姐商议之后,他觉得让阿昭她们留在郑府,从这位相国大人身上下手,或可找到当年的一些线索。 毕竟仅凭他与阿昭的猜测,很难推演出此案始末,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证明顾家和他母后的清白,更不必说扳倒大周权势滔天的那二人。 回到楚京之前,他就仔细分析过如今的局势,他们要想赢,切忌冲动。 这一局,他们的处境比想象中更为糟糕,值得信赖之人屈指可数,没有足以令天下人信服的证据,贸然行动,只有死路一条。 他安排的那些兵马,可不是为了落得个造反逼宫的罪名,他要让天下人都看清这真相,他和阿昭定要堂堂正正地回到楚京。 他心中细细打算着,而此时的沈虽白站在廊下,陷入了沉思。 兰舟突然问起胡姬一事,绝非偶然,他这几日记着郑承的那些话,对那些胡姬心存提防,但眼下竟连长公主殿下和兰舟都对这些胡姬如此在意,他心中便隐隐有了种猜测。 胡姬所住的院子在后宅,女眷入内后,为避嫌,便不许男子涉足了。 他费了一番功夫,才绕到那座院子,却见胡姬们皆换上了舞裙,前往前院准备献舞了。 这些女子的衣饰如出一辙,且都以红纱蒙面,此处灯火昏暗,实在难以看清容貌。迟疑片刻后,他重新回到前院。 此时筵席将开,丫鬟们捧着菜肴摆在桌上,此次前赴宴的官员不少,只有有些头脸的人物方可坐在花厅中,与郑承一同用饭,品阶稍低的,则坐在侧厅中。随行的女眷则被安排在另一间屋子里。 裴瑛作为长公主,自然作为贵宾相待,在花厅最上侧专门摆了小几,立了屏风,在一旁也放了兰舟的位子,可谓给足了长公主颜面。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殿下养着的这个琴师,与殿下究竟是知己还是别的什么,无人会去深究,就连陛下都不曾多问,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琴师瞧着也规矩,至少明面儿上过得去,这舌根就无人敢嚼。 沈虽白本应坐在外室,但因沣水一事,他也算为郑承立了大功,故而特许在席,且坐在郑承左侧。 他一抬头,便能看见兰舟坐在长公主身侧,七弦横在膝头,一言不发。 筵席间寒暄不绝,贺声连连,十分热闹,郑安坐在郑承右下,隔着几步远的那一桌,坐着郑家二公子郑洵。 此人沈虽白在府中见过几回,平日里沉默寡言,喜欢逗鸟种花,读书上比郑安稍好一些,但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怯懦之人,这等场合下,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开席不久,他已经默默擦了三回汗了。 郑承命他起身向各位大人敬酒之时,他端起酒杯还差点碰翻了手边的壶,被斥责了一句,又喏喏的坐下了。 嫡子与庶子,受到的看中的确是千差万别。 沈虽白眼下无暇关注这两个公子,今日的寿宴,各怀心思的人不在少数,越是身在高位,越是看得清楚这些小心思。 郑承酒过三巡,便开始点戏。 今日请来的是楚京玲珑坊的戏班子,戏单上无论哪一出,都在楚京小有名气,台上的角儿咿咿呀呀地唱,台下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戏看得差不多了,便到了众所期盼的胡姬献舞,府中乐师对关外胡曲不甚了解,弹了两个音便被喊了停。 出声者,竟是裴瑛。 “郑大人,这位乐师的琴技本宫听来,实在不怎么样,可是没有练过这曲子?”隔着屏风,裴瑛心平气和地询问。 乐师慌忙跪地:“回禀殿下,小的的确不大会弹关外的曲子,这首曲子也只是方才在后头弹了一遍,殿下恕罪” 郑承见状,上前道:“殿下,这乐师是玲珑坊戏班子的招牌,尤擅江南琴曲,对胡曲有些疏漏,还望殿下见谅,臣这就让他们换一个人来。” “不必了。”裴瑛道,“这首曲子,本宫身旁这位先生便能弹奏,不妨让他献上一曲,正巧今日也是来给郑大人贺寿的。” “这”郑承犹豫片刻,看向兰舟。好歹是殿下带来的人,应当算是客,让其当众献曲,是否有失体统 “不知先生可愿帮忙?”他将话说得十分客气,这琴师若是答应,就当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夸赞几句也并无不可,若他拒绝,诚然有些下不来台,但立刻让玲珑坊送一个会弹此曲的乐师来,也可。 思虑一番后,他便静静等着兰舟的答复。 沉默了片刻后,兰舟起身:“殿下,大人,二位客气了,今日既然是为郑大人祝寿,弹奏一曲,又有何妨?此曲草民恰好学过,一直听闻塞外的曲子应与歌舞相映方能显出其扣人心弦的一面,今日难得曲与佳人同在,终于能让草民一饱眼福。” 闻言,郑承松了口气,客气道:“那就有劳先生奏上一曲了。” 兰舟抱起琴,走到舞榭旁坐下,拿着小鼓和马头琴的玲珑坊乐师也围坐下来,弹了几个音后,却总觉得缺了什么。 裴瑛微微一笑:“不知席间可有会弹古琴之人,为此曲添上一音?” 此曲乐器众多,原本该有的音,在中原很难凑全,故而总觉得少了一股韵味,而古琴之音恰好能弥补。 郑承环顾四下,望见沈虽白点了点头。 随机,他便起身:“在下略通音律,学过几年古琴指法,先生若是不弃,便由在下来补上这一音。” 兰舟看了他一眼,那种熟悉的感觉再度涌了上来,却仍未认出他是谁,眼下情势也容不得再横生枝节,他便应下了。 “有劳白公子。” 郑承命人抬来古琴和长案,沈虽白便坐在了兰舟身旁。 第一弦,由古琴起调,小鼓随机跟上,一曲塞外之音回响在厅堂之间,铮铮如长河落日,跳脱似风沙席卷,伴随着鼓乐,身着火红舞裙的胡姬鱼贯而入,在舞榭中婀娜起舞。 沈虽白扫过舞姬们的脸,虽有红纱蒙面,但他依旧一眼认出了那个跳得最是不走心的女子,拨弦的调子险些乱了方寸。 从见到兰舟后,他便一度有此猜测,但亲眼看见她出现在胡姬之中,仍觉得心头一震。 她一眼都没有朝这边看,看来没有认出他。 他还记得在青州分别时,她决绝的目光,转眼一月过去,没想到竟会在这等情形下再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解围 舞榭周围,烛光涌动,三九寒天,却见此间佳人身姿曼妙,红裙轻纱,裸足而舞,踝佩金铃,项戴金环,伴着鼓点旋转变幻,冷袖拂动,清风徐来,与灼灼灯花交相辉映。 沈虽白所望见的,唯有场中一人。 她跳得并不好,甚至有点混水摸鱼的意味,借着自己的轻功在胡姬中往来复去,所幸众人在意的是一群佳人的异域舞姿,倒是并未严苛到每一人。 她本就生的美,这是他第一次在犀渠山庄见到她时,就晓得的。当年蹲在梨花树下,冲他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姑娘,比那日灿烂的春景还要明媚,她本来就是一簇火焰,引得人披荆斩棘而往,一年年过去,亦复如是。 她穿着一身胡姬的舞裙,媚眼如丝,隔着一片轻纱,也是世间少有的颜色。他不否认这其中也去掺杂了不少他夹带私情之后的看法,或许她只要站在这,就足以把他将死了。 就如此时此刻,他一面弹琴,还总是克制不住地时不时抬眼看一看她,一遍遍确信不是他眼花,而是她真的在这。 兰舟似乎也注意到了她,隔着箬笠隐晦地望着。 曲调愈发激烈,鼓声也越来越快,胡姬们每一次旋转都能隐约看到舞裙下如雪的肌肤,四周的宾客看得眼发直,沈虽白不由得皱了皱眉。 众人远观已算是顾着自己的面子和体统,毕竟在人家的寿宴上,便是瞧见了人间尤物也断不能让人笑话。 但坐在一旁的郑安酒过三巡却已是色迷心窍,看着舞榭中翩翩起舞的胡姬,已经有些忘乎所以。 与蒙着面纱的顾如许对上视线的一瞬间,骨头都酥了几分。 待曲声一停,便急不可耐地上前一拽,顾如许的心思都在兰舟那边,一时疏忽被他扣住了手腕,不过一晃神功夫,竟被他拉进了怀中。 古琴铮然一声,四下顿时陷入了尴尬。 郑安坐了下来,眼中色欲靡靡:“美人儿,与本公子喝杯酒如何?” 他一开口便熏了顾如许一脸酒气,她不由得暗暗皱了下眉。 若换作寻常,这等纨绔敢同她动手动脚,她早让他晓得花儿为什么那样红了,偏偏今日她只该是个怒图舞姬,不便动武不说,也不便开口。 这郑公子似乎是将她的隐忍和恼怒看做欲拒还迎的娇羞,更加肆无忌惮地把她往怀里拉:“小美人,跟着本公子,你以后在这府里就是吃香喝辣,来,喝一杯!” 他这般举动弄得在场的文武官员们好不尴尬,堂堂相国嫡子,竟然在自家父亲的寿宴之上公然调戏舞姬,还说出这等没规没矩的话来,实在不成体统。 郑承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又不便在此时呵斥这逆子,便朝次子使眼色,命他快快拦住这不肖子,莫要再丢相府的脸了。 郑洵看着正与美人拉扯的兄长,又看看这满堂的宾客,过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为难得一脸愁相。 郑承气得脸色发青,若是平日里他胡闹一番也就罢了,今日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连岳琅都在席,可不是给人家看好戏嘛!这个逆子,被宠得无法无天,本想着今日让他多结识一些达官显贵,日后的路好走一些,哪成想他竟如此不知进取,只顾垂涎美人,半点不懂他苦心!真真是气煞他也! 他紧紧捏着手中酒杯,恨不得现在就打死这个逆子! 岳琅一言不发地看着郑安,沉默半响后,意味深长地对郑承道:“郑大人的公子真是好雅兴,听闻贵公子风花雪月样样精通,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看来这位姑娘便是贵公子今日相逢的知己了,这关外的美人虽不似中原女子温婉解语,倒也别有一番韵味,贵公子收入房中,可是不可多得啊。” 此话一出,郑承险些把手中的酒杯给捏碎了,笑着回道:“岳将军说笑了,这女子虽美,却是奴隶之身,传闻在关外,女子作为奴隶,便与咱们这边的青楼妓女无异,郑某不才,也是要些脸面之人,小子房中人也都是身家清白的女子,怎会有此念头?” 岳琅讪笑:“哦?岳某瞧着郑公子的兴致但是不错。” 郑安此时被酒色迷了心智,方才远远看着就觉得这女子美,如今离得近了,隐隐约约从面纱下透出的面容更是教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在楚京也算尽阅群芳,玲珑坊号称网罗天下绝色,也不见得比得上这女子,压根没听出郑承话中暗示,心里眼里便只有眼前的温香软玉,众目睽睽之下竟直接将人抱在膝上,命她陪他喝酒作乐。 郑承气得咬牙切齿,几番提醒他都置若罔闻,就连长公主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了,实在是丢人现眼,正打算命人赶紧将这些舞姬拉走,却见一直坐在案边的青衣公子放下了古琴,起身朝这边走来。 已经认出顾如许却不便在此时轻举妄动的兰舟也吃了一惊,诧异地望着他离开了舞榭周围。 此时的郑安只念着怀中美人,无论顾如许如何躲闪,愣是要逼着她揭下面纱喝一杯酒。 顾如许憋着一肚子火,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她非得把这臭小子吊起来颠一顿!还喝酒,大兄弟我能喝得你滚到桌子底下求饶你信不信! 她推开酒杯,他又递过来。 再推开,再递过来。 循环往复,可谓不屈不挠。 且他不仅有在挨打的边缘反复摩擦的毅力,还有一只在被剁掉的边缘来回试探的手。 顾如许感到他的手从她的背,慢慢朝她的腰靠近,且渐渐有继续往下的趋势,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再不收拾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她这魔教教主也白当了。 她笑吟吟地用一只手环住了郑安的脖子,接过了他手中的酒杯,在他受宠若惊的注视下,酒杯绕着他的后脑勺彷徨的一瞬,暗藏的药粉便落进了酒杯里。 纤纤玉手在酒杯边缘似有若无地一划,千娇百媚尽在一眼之间,勾得郑安魂儿都要飞出去了。 她将酒杯推到他唇边,看着他一饮而尽,还一脸得意地勾起的她的下巴。 顾如许笑得灿烂如花。 笑吧,一会你就知道谁才是爹了。 她心中暗暗打算如何脱身之际,忽然感到有人站在了桌边,正疑惑是哪一位,却被一双手整个儿端了起来! 莫说她了,郑安都没反应过来。 来人一言不发地抱着人穿过舞榭,她以为又是哪个不怕死的登徒子,一抬头却见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他似乎心情不大好,抿着唇,忽然看了她一眼。 不晓得为什么,心虚之感油然而生,惊得她心头一咯噔。 隔着一道院门模糊的那个人影,几乎在瞬间与眼前的人重合了。 “你做甚!”美人就这么被人带走,郑安岂能罢休,借着酒劲当即起身! 这一喊,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郑承这张老脸都快给他丢干净了,猛一拍桌子:“休要再胡闹!” 郑安被他这一斥责震了一震,酒也醒了几分,看着座上宾客,心头发紧,却又万分不舍得那美人。 见势头不对,阑珊阑意在季望舒的示意下,赶忙凑到郑安身边,一边起舞一边斟酒,乐师见状也匆匆起调奏乐,试着将这等尴尬的局面圆过去。 郑承心中虽气,也不便在此时发作,看着正在斟酒的舞姬,又看了看已经将那人带到自己桌边的沈虽白,只得顺着台阶下,以主客同欢为由,吩咐十名胡姬入席斟酒侍奉。 郑安缓了缓,看着身旁的阑珊阑意,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眼睁睁看着自己相中噢美人坐在了沈虽白身边,心到待筵席结束,再将美人抢回来,顺便好好收拾一下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奴才! 胡姬入席之后,气氛渐渐缓和下来,玲珑坊也安排了一些舞姬,歌舞不绝,众人逐渐将方才的闹剧拋诸脑后。 兰舟回到了裴瑛身边,低声道:“方才那女子便是阿昭。” 裴瑛轻轻点了点头,隔着屏风望向对面:“且等一等,此时不可轻举妄动。” 那郑安的举动她都看在眼里,大庭广众下竟将此等场合视为青楼寻欢之处,拉拉扯扯,着实不成体统,本就瞧不上眼,没想到还是对阿昭如此无礼。 “郑大人。”她心平气和地对郑承道,“本宫从前听闻相府大公子知书识礼,出口成章,乃是楚京世家子弟中极为难得的才俊,年后就该加冠了。” 郑承听得不免尴尬:“殿下过誉,犬子涉世未深,还有些不懂事。” “的确有些不懂事。”她似是特意将“不懂事”念得尤为重,“本宫赏识有才学之人,陛下亦是如此,前些日子本宫还与陛下说起京中这些世家子弟,郑大人乃是国之栋梁,虎父无犬子才是,本宫与陛下对郑公子也寄予厚望,不过令公子若想一展抱负,可得先好好学学规矩,本宫面前还好,若是到了御前闹出什么笑话,丢的可是相府的颜面。” 郑承额上渗出了一层细汗,连连称是:“臣定会好好管教这逆子。” 说罢,便暗中唤来下人,吩咐把郑安带去祠堂面壁思过。 话传到郑安耳中,他脸色大变,意图争辩,却见郑承脸色极其难看,他若敢置喙一句,只会受到更重的处罚。 诚然一个门客从公子手中抢人,有些不合规矩,但郑承心中十分清楚,若不是白清将那女子抱走,还不知这个逆子今日还要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郑安在其怒视之下,只得悻悻退下。 而此时,顾如许跪坐在案边,看着身旁这个青衣男子,他气定神闲地坐在那。 她已经找到了兰舟和长公主,斟了两杯酒之后,便想悄悄离开此处,找机会与他们碰面。至于这个青衣男子,似乎是郑承府中的门客,能坐在这应当挺受倚重,虽不知他出于何等目的帮她,但他的确替她解了这个围。这人也怪得很,将她抱过来既没有动手动脚,也没有吩咐她布菜伺候,她给他斟酒,他这脸色好像还挺为难。 她悄悄起身,哪成想一动就被人摁住了。 方才还看都不看她一眼的青衣男子腾出了一只手,在桌子下抓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动。 顾如许心中一阵莫名,总觉得此人好像已经料到她的意图,她却不能确信他会不会随时揭穿她,不由得忐忑起来。 覆在她手背的那只手,温暖而包容,还有一丝似是怕她不高兴的小心翼翼,让她更加摸不着头脑,偷偷看了他好几眼,也没瞧出他想干嘛。 所谓敌不动我不动,她犹豫片刻之后决定静观其变。 若他有揭穿她的念头,为大局着想,她只能对他下杀手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我以为你会一去不复返 筵席渐入尾声,玲珑坊的歌舞也赏够了,众人絮絮地论起一些诗词歌赋,酒肉过后,也有了几分风雅的意味。 郑承的心情好了不少,转而看向沈虽白,以及他身边的红衣胡姬,眼中多了一分兴味:“白先生似乎很是中意这女子,你来府中之后都没见你近女色,老夫还以为你没有这等兴致。” 沈虽白微微一笑:“大人说笑了,自古佳人惹人怜,白某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乘着酒兴不免多了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思,让大人见笑了。这女子舞跳得笨手笨脚,也不太会伺候人,看来这关外的女子与中原的姑娘,的确大为不同。” “哦?这么说来,先生觉得这女子除了面貌尚可,一无是处?”郑承意味深长地暼了顾如许一眼,“将容貌如此出众的女子送来楚京,阿布皇子也是有心了。” “想必怒图人认为,此女天人之姿,能讨得陛下欢心。”他思索片刻,如此猜测。 闻言,郑承眉头微皱,看着顾如许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试探之意。 “确然有几分姿色,不过若真是天人之姿,也不会在这了。”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沈虽白,“既然白先生相中了她,便带回去伺候先生起居,若是不懂规矩,让府里嬷嬷调教一番便可。” 沈虽白面色微变,似乎有些为难:“这个胡姬都是御赐之人,在下一介草民,怎可觊觎?” 郑承笑道:“白先生在府中助本官解决沣水一事,也算功勋一件啊,本官还没有好好感谢,一个胡姬罢了,只要还在府中,闲养还不如让她做些事,在先生身边,本官也放心些。先生难不成不愿承本官这份心意?” “草民不敢。”沈虽白当即起身谢过,这便算是将人收下了。 天色渐晚,一个丫鬟上前送酒,却将半壶酒不慎洒在了沈虽白衣袖上,慌忙跪下求饶! “莽莽撞撞,成何体统!”郑承眉头一皱,那丫鬟更是吓得连连磕头,跪在案边直哆嗦:“大人恕罪!奴婢刚刚刚刚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 她也说不明白,方才她走过来的时候,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却好像被人绊了一下,但在座的非富即贵,她若是真这么说了,只怕还要得罪更多的人,含糊其辞又显得她心虚,一时间委屈得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无妨,许是此处灯光昏暗,不慎跌倒,大人寿辰,本是喜事,莫要因为一点小事坏了兴致才是。”沈虽白好言相劝,但酒水洒了半身,实在见不了人,他便起身告退,“大人,容草民失陪片刻,收拾一番。” “去吧。”郑承也不愿在今日为追究一个下人惹得不快,挥挥手让那丫鬟退下了。 沈虽白起身,轻轻推了顾如许一下:“你随我来。” 方才郑承的话,显然已经将她送给这个青衣男子为奴了,她虽不甘愿,此时却是不好发作,只得起身,低下头喏喏地跟着他走出了花厅。 她随他到了他住的东院,此处离花厅不远,穿过一道游廊便是他的屋子。 她心中一直盘算着如何脱身,不防他突然停下,她没能及时停下,结结实实地撞在他背上,险些把面纱撞掉了。 惊了一惊,她猝然停下,往后退了两步。 本以为他会让她进屋帮他更衣,没想到他只是低头凝视了她片刻,留下一句“在这等一会”,便进屋关上了门。 啧,人都要到手了,还装得挺像。 她暗暗嘀咕。 四下无人,眼前的门又关着,正是溜走的好机会,她借着屋中烛火,望见他正在换衣的身影,一时半会应该没功夫管她。 如此一来,她自然是抓准时机,掉头就跑。 她前脚刚翻过墙头,窗户便推开了半扇。 脱下外袍的沈虽白站在窗下,静静地望着那道墙头,眉头紧锁。 此时的顾如许,正提着一颗心绕到花厅后面,她不确信兰舟是否认出了她,也不敢肯定他能恰好出来与她见面,只能忍耐着等。 所幸片刻之后,带着箬笠的兰舟不知寻了什么借口,竟真的溜了出来。 她赶忙冲他丢了一枚石子。 兰舟便走了过来。 顾如许一把将他拉到假山后,揭下了面纱:“我这几日一直担心你能否找到这里。” 兰舟也摘下了箬笠:“的确费了番功夫,没想到裴君怀会将胡姬分给臣子。”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裴君怀或许是对怒图存了戒心。你那边可还顺利?” “我一切都好,进了公主府之后也无人起疑,林煦已经入城了,现下就在弘威将军府中。” “弘威将军府?”顾如许诧异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了然于心,“入城便好,他应当也有自己的打算。我和阿舒到郑府之后,一直被关在南边的小院,侍卫一直盯着,郑承应当还没有想到我们回来了,不过这些胡姬都是要严加看守的。” “怒图素来野心勃勃,防备一番也在情理之中。”兰舟道,“你这几日可还好?我方才听见郑承将你赏给了府中门客,可是在怀疑你?” 她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难说,也许还在试探。不过我至少离开了那座院子,这或许是个机会。我们可是要尽快离开郑府?” “且等等。”兰舟正色道,“你和阿舒须得留在这里一段时日。” 顾如许面露疑惑:“为何?可是眼下行动不便?” “算是一个原因。”兰舟压低了声音,“更重要的,前些日子我与皇姐相认之后,皇姐告诉我,当年污蔑宁国公和母后私相授受的证词,是出自这个郑丞相之口,他说他曾亲眼看到宁国公出入荷华宫,许久都没有出来,私通之意,昭然若揭。” “他放屁!”顾如许当即怒火中烧,“我爹和我娘恩爱有加,怎么可能觊觎后妃!” “此事的确有蹊跷,但坏就坏在,当时审出好几个宫女太监,咬定曾见过宁国公出入后宫,三人成虎,此事这才百口莫辩!那些证词收在刑部,眼下还拿不到,不过郑府或许能找到一些破绽。”兰舟顿了顿,又问,“皇姐还打听到,郑承当年曾是宁国公的门生之一,你可有耳闻?” 闻言,顾如许略觉诧异:“我爹的门生有许多,我只记得当年的林丞相,其他的并未留意,也不曾听说过名叫郑承的。消息可属实?” “皇姐所查,应当不会出差错。”他道,“皇姐和我商议之后,觉得从郑承身上着手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另外两条线索,我和皇姐会想办法,你与阿舒,还有阑珊阑意她们,留在郑府,接近郑承,他若真的与当年的事有干系,断然不能放过。” 顾如许权衡片刻点了点头:“你言之有理,我会看着办的。” 兰舟会意:“你万事小心,若有需要,在郑府后门那株槐树高处绑上字条,我自会派暗阁弟子前去回收,我若有事寻你,亦是如此。” “好。”顾如许谨慎地环顾四周,“你赶紧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替我向长公主殿下带声好,让她放心些。” 她的确想立刻见一见长公主,宁国府遭难之后,她听闻公主府亦受到就牵连,虽未重罚,但对于长公主来说,定是莫大的折磨。据说长公主早已过了待字闺中的年纪,却迟迟不嫁,这么多年过去,将女子最好的年纪都蹉跎耽误了。她在等谁,她自然是清楚的。 她想替兄长谢谢她,劝一劝她,可眼下,显然不是时候。 长公主殿下应当已经知道她还活着了,有公主府相助,她和兰舟的路或许能走得不难么艰难,但若要听她一句实话――她是不愿将长公主牵扯进来的。 数次轮回,她连累了殿下多少回,就连她远嫁怒图那次,她也没能帮上什么忙,最后从关外传来她的死讯,她简直没有颜面去见死去的兄长 若非真的别无选择,她必然先将殿下推得远远的,再不让她碰这些腌臜的是非。 兰舟重新戴上箬笠,紧紧握了下她的手,而后离开了此处。 看着他回到花厅,又等了一会,顾如许才折返回去。 东苑的屋子灯火依旧,她翻过墙,小心翼翼地回到廊下,站在门前静候。 门忽然打开了,她低着头,盯着门槛,望见一片湖色的衣角飘了过来。 头顶传来了略有一丝熟悉的声音,无奈中带了几分如释重负的意味。 “我还以为,你一去不复返了。” 她还未缓过神来,肩上竟多了一件斗篷。 “天这么冷,都不晓得给自己备一件御寒的衣裳吗?”那声音越听越觉得耳熟。 顾如许诧异之余,不知自己该不该说话,还是继续装作听不懂汉语的关外女子比较妥当,可这个声音实在让她无法置若罔闻。 这怎么有点像 面前的人叹了口气:“面纱拿下来吧,你什么样子我没有见过?外头冷,进屋说话吧,十一。” 一声“十一”,令顾如许从头到脚抖了一激灵,嚯地抬起了头,眼前依旧是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但那双眼睛却如星辰般明亮,是她见了无数回――绝不会认错的一双眼。 她错愕之际,已经被他拉进了屋里,门刚关上,她便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人压在了墙上! “你!你开什么玩笑!” 沈虽白被她提着领子,有些喘不上气,冲她微微一笑:“我没有开玩笑,你进花厅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你扮作胡姬入京,实在冒险了点。” “本座做什么与你何干?”顾如许的头皮都在发麻,这小子是带着照妖镜看她的吗,怎么穿成什么样转眼都能给他逮住了! 沈虽白咳了一声,她这才下意识地松了点儿劲,让他缓口气。 “一月未见,咱们能不能好好说话?” 顾如许一脸活见鬼的神色,嘴角抽了抽,一想到这张人皮下那张欠揍的脸就觉得心头犯堵。 ------题外话------ 奶狗和教主终于重逢啦!你侬我侬的温柔重逢画面是不会存在的,上来直接推墙上!情人节就是要这么威武霸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你的脸皮几时不要的 青州一别,她便已作好同他江湖陌路的打算,要不要忘了他是她自己的事,即便到死都放不下他,也断然不能让他淌这浑水。 红影教已经不在了,此后剑宗与各大门派都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她会将“顾如许”这个人从世上抹杀掉,天长日久,他终会忘了她。 她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竟然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推翻了。 她从没想过他会跟着她来,这些时日也只顾着入京的艰难,他都在眼前晃悠了好几日了,都不曾发觉。 此时此刻,才会弄得自己措手不及。 沈虽白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好歹挤出了个笑容:“先松手如何?” 顾如许狠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沈虽白撕下半张人皮面具,露出她熟悉的模样,尽管只有半张脸,他一笑,她的心就忍不住软了三分。 对于自己这没出息的样子,顾如许尤为恼火,上前一步将他抵在墙角:“许你动弹了吗?” 刚准备放下手的沈虽白摹地一僵,胳膊也定在了半空,有些无奈地望着她:“十一” “十什么一,你喊十二都没用!”她逼近一步,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可惜除了贴着墙,已别无退路,“你几时在这的?” “半月前。”沈虽白老老实实地交代,“我猜到你定会回楚京,又打听不到你的下落,只能先来楚京碰碰运气。” “你!你碰个鬼的运气啊!”她气得想揍他,抬起了腿又有点舍不得,最后只得一脚踹在墙上,“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值不值得我来这做什么的?不要命了你!” 他这算什么“碰运气”,这分明就是自个儿往坑里跳!敢情她之前下的决心都喂了狗,那些绝情绝义的话他都没听进去? “我知道你是为了宁国府和太子才回来的。”沈虽白一字一句道。 她一怔,旋即怒视着他:“既然知道,还跑来送死?” 他顿了顿,凝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放心不下你。” “你!” “毕竟我答应了要向你提亲的。”他忽然一笑,仿佛只是在说着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 顾如许被堵得好半天不晓得说什么,僵持了半响才磕磕巴巴地反驳他:“本座那日开玩笑的,你你当什么真,再说本座已经跟别人有婚约了。” “和太子?” “啊嗯,他日后应该就是我夫君了。” 沈虽白眉头一皱:“他不是。” “那婚事是先帝赐的,你说不是就不是啊?” 他忽然上前了一步,倒是教她吃了一惊。 “他,不,是。”他似乎有些生气,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郑重地重复道。 顾如许错愕地望着他,想争辩又觉得在这跟他吵实在小家子气,沉默良久叹了口气:“罢了,你赶紧回云禾山吧,本座没功夫搭理你。” “我不会走的。”仿佛早已料准她会赶人,沈虽白十分心平气和地回绝了她。 顾如许嘴角一抽:“沈虽白你是不是觉得本座真不会揍你啊?” 讲道理他怎么这么猖狂,就算她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了,他本质上也是个男二吧?难道不该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又不粘人的小妖精吗?这小子什么路数,不按套路出牌也就罢了,怎么关键时刻总跟她犟呢! “我爹那边已经知道了,我会留在楚京,查清当年宁国府的谋反案。”他义正辞严得顾如许都想把他捆起来丢回犀渠山庄去! “师父沈宗主也由着你来?我才是宁国府的遗孤,那是我爹娘,我查案天经地义,你瞎掺和什么?” 沈虽白暼了她一眼:“迟早也是我的爹娘。” “” 来来来你跟我说实话,你的脸皮几时不要的。 顾如许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谁说我会嫁给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你趁早清醒清醒吧,赶紧去收拾行李,之前教你的功夫没忘吧,收拾好了就离开这,郑府的人应当是拦不住你的” 她觉得自己一个脑袋两个大,催促他抓紧点儿,恰好今晚守卫基本都在前院守着,他想脱身也有破绽。 她在这想着如何赶把这个祖宗送走,哪成想胳膊却被人抓了个正着,回过头正迎上沈虽白的眼睛:“别说你不想走啊” “我不想走。”他斩钉截铁道。 “沈虽白你!” “你和太子都算是朝廷钦犯,身在江湖就已频频遭到追杀,何况回到了楚京。五年过去,如今还愿意相信宁国府是清白的人少之又少,其中甘愿帮你们的人更是屈指可数,靠你和太子二人,便是筹谋得再周祥,恐怕也会遇上捉襟见肘的局面,多我一人,也可多条路不是吗?”他耐心地同她分析眼下的情况。 坚定如顾如许,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几分道理,她与兰舟回到楚京,即便还保留着此生阁的地下庄,还有长公主殿下相助,也很难重新将宁国府的案子顺理成章地翻出来重查。此间牵扯了太多人,整座楚京就像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纠缠得越深,越难以理出头绪。每一次轮回,这桩案子的线索都不一样,牵扯到的人也不同。弘威将军府,相府,后宫,甚至是先帝极为信任的老奴即便线索都一样,要想指证真凶又谈何容易? 自从亲眼目睹了犀渠山庄的覆灭后,每一次轮回,她恢复记忆后都谨慎地把沈虽白与朝堂的乱局隔绝开来,为此多么绝情的话她都说过,什么误会她都受着,就是不许他踏入楚京半步。 他能不能理解她的苦心她不在乎,他能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 但她没想到,这一次,他居然会瞒着她先行入京。 她深吸了一口气:“沈虽白,你走吧,这是我的事,你掺和进来没有任何好处。” “你觉得我会死是吗,就像你曾经梦到的那样?” 她怔了怔,目光一黯:“是,我觉得你会死。” 沈虽白没有做声,她便继续说下去。 “我已经看过太多人死在我面前了,谁都想活下去,你出现在这,在我看来与找死无异,留在江湖不好吗,你一个江湖侠客,剑宗弟子,宗规都说了不让你插手朝廷的事,你管这个闲事做甚?不如回去练练剑,保不齐还能做个大侠,扬名立万。” “谁同你说我想做个大侠?”他突然反问。 “你不想做大侠,日后做个盟主什么的也成。”她有些不耐烦了,管他大侠不大侠,他赶紧走最是要紧。 “无论我日后做了大侠还是什么,眼下我就在这,那也不去。” “你脑子是不是撞坏了?万一被人发现,你晓得你会是什么下场?” “那你可有想过,你在楚京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能安心地留在云禾山吗?”沈虽白扣住她的手腕,仿佛要将她的骨头都嵌入自己掌中。 顾如许吃痛地皱了皱眉,挣扎了两下也没能挣开,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别来打听我的事不就行了!沈虽白你这人是不是找虐啊,我都说不让你插手了,你干嘛非跟我对着干!成天没事围着我转做甚,你个剑宗大弟子还能迷上我这个大魔头了不成?撒手!” 本是一时气话,却不成想被人抓得更紧了,一个趔趄便往他怀里撞,好家伙,磕得她鼻梁骨差点断掉! “要死啦臭小子!” “顾如许!”她头一回在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怒不可遏与咬牙切齿的意味,平素总是对她极为容忍的一个人突然生气,饶是她也不由得有些发虚,抬起头来望着他,却见他眼中似乎都燃着火,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就在她以为他马上要揍人的时候,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我就是迷上你了,顾如许。” 那一瞬,她清楚地感到,自己心头跟过年的炮仗般轰然一声,顿时什么狠话都放不出来了。 眼见着她整个人都在突然之间没了反应,沈虽白疑心她是不是没有听清,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试图解释:“这个我的意思是,无论你要去哪,我都会在你身边,我考虑了很久,你身上的血海深仇也好,你之前定的亲事也罢,我想娶你的想法,从未变过。你说的迷上或许和我理解的有点不一样,但我想,你都在我心上了,应该算是迷上了吧十一你怎么蹲下了?” “去去去!麻溜地离本座远点!”顾如许把红透了脸埋进臂弯里,一巴掌把他挥开。 诚然早就晓得他这情话篓子精一开口,就能把大实话说得忒动听,偏偏她回回受用,没出息得要命! “你要留下也行”她闷声闷气地竖起三根手指,“不准擅自行动,不准贸然行事,不准受伤不准以身犯险!” “这是四条,况且不准受伤可能有点”话音未落便遭感到面前这一团散发出了森森怒气,遂当即改口,“嗯,你说了算。” 闻言,顾如许身上的怒气才渐渐地消散了。 她又窝了一会,忽然有些为难地望着他:“你过来些。” 他走近了两步,疑惑地看了看她,似乎猜到了什么:“是不是脚蹲麻了?” 她羞愤欲死地捂着脸,不与作答。 见她这副样子沈虽白也猜出个七八分了,俯身将她抱起来,放在美人靠上。 “天这么冷,赤足献舞,本就容易受寒,还偏要蹲着说话”他一脸无奈地托起她的双脚,果然被冻得通红,方才爬墙,还蹭了一脚的泥。 “胡姬们都光着脚,本座怎么能穿鞋?哎哎哎,抽筋了抽筋了”她眼下一动就觉得针扎的疼,双足发凉,都没什么知觉了。方才没觉得有什么,这会抽起筋来倒是动弹不得。 沈虽白摇了摇头,拿出帕子帮她擦了擦脚,脚腕处的金铃衬得她的双足如玉一般白皙莹润,受了冻后泛出了柔软的绯色,不经意间与指尖相触,风雷过体一般,令人呼吸一窒。 沈虽白的耳根转眼红得几乎滴血,硬着头皮拂去她脚背上一抹灰尘。 ------题外话------ 发糖了发糖了,反正咱们教主口嫌体正直也不是头一回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你可真是傻透了 “喂,方才那么多胡姬,你是怎么注意到我的?” 顾如许突然萌生了一丝好奇。 沈虽白头也没抬:“胡姬虽多,舞艺却差之千秋。” 顾如许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我留意到了跳得最与众不同的一位,然后发现是你。”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她咕哝了一句,“出来这么久,你还不回去吗?” 借换衣之由出来,都好一会儿了,她担心郑承会对他起疑。 “郑大人不会派人来寻我的。”他道。 “为何?” 他想了想,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他刚赏赐了一个胡姬与我,又看着我与你一同回房,你我迟迟不归,他心中自然有计较。” “什么计较?”她一时没听明白,看了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思索一番后登时了然,给了他一拳,“你想得美!” “嘶再乱动该摔下去了。”沈虽白扶着她的腰,生怕她一时情急忘了自己还在抽筋,从美人靠上滚下去。 顾如许有些恼,毫不客气地把脚伸进他的袍子里取暖,冰凉的脚丫子贴着腰,冷得人一哆嗦,沈虽白忍了忍,终是没躲开。 顾如许这才觉得解气了些。 只是她无处可靠,坐得久了难免腰酸背疼,偏偏赌气要把脚伸进他衣裳里捂着,僵持了一会她腰疼得都打起哆嗦来了。 她咬牙忍着,沈虽白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在她猝不及防时候,他已经将人抱起来放在了自己腿上,半边袍子拢着她的背,腾出手来握住她的脚。 手脚冰凉,果然是体寒之兆。 顾如许吃了一惊,错愕地干瞪着他,他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抱得真叫一个心安理得。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后,忽然对她道:“日后哪个登徒子再敢这么抱你,打断他的腿。” 顾如许听着都好笑:“兄台,现在是你这登徒子这么抱着我吧?” “我除外。” “凭什么?” “我是你大师兄。”他义正辞严。 她嘁了一声:“不晓得谁刚才还说迷上本座了” 沈虽白的耳根顿时又红了几分:“一码归一码。” 顾如许不以为然,低头看了看覆在自己脚背上的手,不免有些懊恼――前不久才下定决心要离他远远的,这倒好,非但没躲远点,还坐在人家腿上暖脚。 “本座会另寻时机送你离开楚京,在此之前你若想帮忙也得量力而行,别以为本座真的答应让你留下就有恃无恐了。” “嗯。”沈虽白垂着眸,一面帮她暖脚,一面听着她“恶狠狠”的告诫,叹了口气,“在青州的时候,你说,我信你无用,我也有如此感受,真相大白之前,你所受的委屈,我别无他法,但我想了很久,世上已经有那么多人不信你,倘若连我也不站在你这边,你便只能独自背负这些,所以哪怕一点也好,让我和你一起承受这些。” 顾如许沉默了片刻,问:“所以这就是你来这的理由?” “嗯。” “傻透了”她合了合眼,“咱俩也算是孽缘一场,你可真是想不开,非往这坑里跳,本座拦也拦了,骂也骂了,你说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脚渐渐暖了起来,也不抽筋了,她却有点贪恋他掌心的温暖。 就像雨后的种子,起初只有一点,渐渐地想要更多,明知道贪心是要不得的,他也是要不得的,可等她回过神来,早已如疯长的藤蔓,把她的心都牢牢地栓住了。 回想起来,即便没有那七次轮回的记忆,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陷进同一个坑里吧。 实在是没出息极了。 她默默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你赶紧回去露个脸吧,可别真的招来怀疑。” 沈虽白看她脸色不对,似乎琼山寨的事之后便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她是忧虑着宁国府的案子,却又隐隐觉得另有隐情,外头恰好传开丫鬟的声音,原是郑承请他回去。 “你就在这屋中等我。”留下叮嘱之后,他便出了门。 而顾如许连声都没有应,又岂会真的乖乖待在这间屋子里?在房中翻出一件男子的衣裳后,她便立即换上了,去寻阑珊阑意她们。 胡姬侍酒不过是为了给相国一个台阶,筵席过半,就让胡姬们退下了。 玲珑坊的歌舞也在胡姬离开后不久,识趣地离开,今日寿宴作些助兴之事并非不可,但适可而止也是郑承再三嘱咐过的。 在岳琅看来,此举颇为聪明,毕竟贺寿归贺寿,堂堂相国若是铺张过度,陛下那边怕是就要起疑了。 顾如许避开府中侍卫,翻进了院中,而此时季望舒等人也料想到她定会折返,在墙下等了许久,终于见她用吹箭迷晕了树上的暗哨,翻墙回来。 “教主”季望舒担忧地看着她,“您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妨事。 想起花厅中发生的事,季望舒仍感气愤:“郑家这个无赖登徒子,大庭广众竟如此不知廉耻!” “一个纨绔罢了,不值当你挂心,再过一个时辰他自会受到教训。” “他自然不值当属下挂心,但郑承将您赐给了一个门客,这可如何是好?”诚然那青衣男子替教主解了围,瞧着还有点涵养,但她们可不是真的来这为奴为婢的,如此岂非横生枝节,更添乱子? “这个”顾如许不免有些尴尬,将自己离开花厅后发生的事同她说了一遍。 季望舒颇为诧异:“沈虽白怎么会您将此事告诉公子了吗?” “还没有,我与兰舟见面之后才晓得他易容换面,混入郑府的事。”提起此事她也是一脸愁容,沈虽白的出现全然在她意料之外,与其说是惊讶,头疼该是更多些。 季望舒眉头紧锁:“此事并不在公子和您的计划之中,您如何打算?” 她叹息道:“事已至此,只能让他暂且留在郑府。我不知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深得郑承赏识,但我如今被赐给他,今后多半要留在东苑,这边只能交给你了。郑承与宁国府一案的关系,须得由我们查明,沈虽白如今的身份或许能帮上忙,倘若这是一条线索,我们断然不能错失。” 季望舒静静听着,面色渐沉。 顾如许看出她的不悦,拍了拍她的肩:“阿舒,我晓得因为琼山寨和思凉的事,你心中始终有个疙瘩,我也从未忘怀过,让你放下芥蒂这种话我实在说不出口,也不会命令你这么做,只是眼下还须以大局为重,在郑府以胡姬的身份的确不如一个深受信赖的门客来得便利,你不愿面对他,便无需面对,郑承的事我自会想法子,你留心与兰舟通信便可。” “教主。”季望舒默了默,“您说的,属下都明白,大局为重亦是公子再三叮嘱,琼山寨和师父的事,冤有头债有主,属下也知道错不在沈少侠。属下只是一时间还迈不过这个坎儿,看见沈少侠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日,请教主再给属下一点时间” 她说的,顾如许何尝不明白。 在青州的时候,听阑珊阑意说她在找上门来的沈虽白面前大发雷霆,心中即便明白无可奈何,也明白孟思凉的死,是宁青执一手造成的,但就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恨和思念,恰恰此时出现的沈虽白,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她泄愤的出口。 她看见沈虽白时的心情,顾如许心知肚明,其实她倒是觉得,她该气的是她这个任性的教主。 那一日发生的事,错的人,是她才对。 她不后悔去救沈虽白,后悔的是没能及时察觉到琼山已经被人盯上,与兰舟一同前往寨子的时候还如春游一般漫不经心。 然而事到如今,与其忏悔自责,不如手刃真凶,告慰思凉和村民们的在天之灵。 “兰舟和林煦都顺利进城了,且忍一忍,你和阑珊阑意留在此处,要事事小心,若有发现我自会来寻你们。”此地不宜久留,她还得趁着筵席结束之前,回到东苑,以免惹来怀疑。 季望舒点了点头:“教主,您也要多加小心。” 顾如许谨慎地环顾四周,确信无人发现后,又借着树影的遮掩离开了。 宵禁将近,前院的宾客也陆续告辞,小厮将车马牵来,停在门前。 丫鬟们提着灯,替诸位大人照亮脚下的路。 郑承亲自将裴瑛送至门前,恰到好处的恭敬,不卑不亢。 “郑大人留步,天色已晚,早些回府歇息吧。”裴瑛笑道。 “殿下客气了,臣招待不周,还望殿下海涵。” 他话中之意,裴瑛听得十分明白,却不点破,只道:“郑大人过谦了,本宫平素清净惯了,难得热闹一回,只是稍有困乏,大人不必介怀。” “是。” 门前灯火通明,顾如许此时躲在枝叶的阴影中,悄悄观望。 那锦衣华服的女子,与她记忆中别无二致,只是相较当年似是稳重了些,一颦一笑间少了几分真心,多了几分委婉与试探。 她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抹笑意。 好久不见了,殿下。 映欢搀着裴瑛上车,兰舟也坐上了后面一辆马车,告辞离去。 郑承面色微沉,唤来管事,低声嘱咐了几句后,便折回府中。 宾客们一一离去,郑府渐渐安静下来,管事吩咐关上门,将前院收拾一番。 折腾了一日,郑承也颇感疲惫,洗漱一番后去书房看了一会儿书,便回屋歇下了,哪成想刚合眼,下人突然来报,被罚去跪祠堂的郑安突然闹了肚子,还没来得及心疼,一问又听说他思过也不老实,竟然偷吃祖宗龛前的贡品,气得郑承骂了句“不肖子”,再不想管他死活。 最后还是枕边妾室吩咐请个郎中回来,给瞧了瞧,郎中只道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如此,郑承听闻后想起被他吃的那些贡品,更为恼火,祖宗的贡品都敢吃,难怪受此报应! 折腾了半宿,郎中开了帖药,煎了汤药服下,才算消停会儿。 郑承气得头疼,妾室劝了又劝,才没大半夜的请家法。 沈虽白站在廊下看了许久,回到屋中,正瞧见顾如许心安理得地坐在榻上,不由得叹了口气:“还笑,是你给郑公子下了药吧,人到现在还腰腿酸软地躺着呢。” 闻言,顾如许眨了眨眼,笑容逐渐缺德。 “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这美男计还挺管用 夜色渐深,屋中寂静,门外时而传来下人们走动的声音。顾如许就这么同坐在窗下的沈虽白大眼瞪小眼,僵持了许久,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每每想开口说点什么,与之对上视线的瞬间又莫名其妙地憋了回去。 她自个儿都在纳闷她这怂得怎么莫名其妙 沈虽白也不着急,闲来无事竟然还泡起了茶,若是觉察到她看着他,便会忽然回过头冲她笑。 她总有种被人下套的感觉,本来斩钉截铁地要把人赶走,怎么说着说着就答应他留下来了?这越想越觉着糊涂,仔细回想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被这个情话篓子绕进去了。 事已至此,眼下她想改口,这小子怕是也不会答应,弄晕了直接送走,又容易惹来郑承的怀疑。 啧,究竟是谁教会他使苦肉计的? “白公子。”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奴婢给您送热水。” 闻言,顾如许嚯地从榻上站起来,朝沈虽白使了个眼色。 沈虽白示意她不要慌,指了指一旁的柱子,她心领神会,走到那边默默跪下,垂头静候。 “进来吧。”他道。 外头的丫鬟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盆热水,恭顺地福了福身,而后将盆放在木架上,回头望见还跪在那的蒙面胡姬,大人赐胡姬与白公子的事她已经听其他人说了,这女子的确生得标致,难怪大少爷会做出那等不合规矩的事。不过既然已经赐到了白公子身边,那就是个奴婢,不晓得为主子打些热水洗漱也就罢了,眼下这水都端来了,竟然还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实在没个眼力见儿。 她冲她使了好几个眼色,也不见她明白,心道这怒图送来的舞姬想必不懂中原的规矩,便赶紧上前低声提醒:“你怎么还愣着,该服侍主子更衣歇息才是。” 她压低了声音,顾如许倒是听得清楚,看了看沈虽白,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快些吧,咱们做奴婢的手脚须得麻利。”丫鬟见她不动,催促了一句。 顾如许只得起身,随她走到沈虽白身边。 那丫鬟熟练地将帕子浸湿,拧干了递给沈虽白:“公子请用。” 沈虽白看了顾如许一眼,她显然没伺候过人,这会儿压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看着这丫鬟,帮忙接一下帕子。 待他擦过脸,那丫鬟便冲顾如许挤眼:“别光看着,快为公子宽衣。” “啊?”顾如许一怔,错愕地看着沈虽白。 那丫鬟瞧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真不晓得你是来做小姐还是奴婢,先脱外袍,再解腰带,后脱里襟。” 她耐着性子教,顾如许却是头皮发麻,低头看着沈虽白的衣裳,手放在哪儿似乎都不妥。无论先脱这件还是那件,都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试图霸王硬上弓的女流氓 正当她想着要不利索点儿,一鼓作气把他扒个精光,丢床上就完事的时候,头顶传来了沈虽白的声音。 “我不是说过宽衣解带这种事无需你们伺候?” “可大人吩咐了,让奴婢们好好伺候”那丫鬟有些为难。 “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并非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被人侍奉已是极为不习惯,宽衣这等事自己来便好,你先下去吧,这里留一人伺候就行。”沈虽白心平气和地下了逐客令。 那丫鬟看了顾如许一眼,只得应声退下。 门关上后,顾如许暗暗松了口气。 诚然她眼下身为奴婢,为他宽衣理所应当,但一碰到他的衣裳,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世的时候,她同他定了亲之后,作为未过门的沈夫人为他穿上喜服的那回,实在不晓得这一次该以何等心情做这等事。 所幸沈虽白及时帮她解了围。 “你看起来有些紧张。”他脱下了外袍,挂在架子上,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重新用帕子擦了脸。 他急着支走这个丫鬟,也不仅仅是为了她,他这次用的人皮面具,虽说是上好的做工,但到底还是用水胶贴在脸上的东西,被热帕子敷过之后,便容易翻起,再让那丫鬟看下去,怕是要露馅。 顾如许瞧着他熟练的样子,忍不住问他:“你就没想过每日这么洗漱,万一被人看出端倪,你要如何收场?” 沈虽白放下帕子,露出来本来容貌,回头望着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查明真相,总是要冒一些险的。” 她笑了一声:“你倒是心宽。不过听闻你帮郑承解决了不少麻烦,他现在如此信任你,应当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是吗?”沈虽白叹了口气,“在我看来,这郑大人的疑心很重,对事对人用怀有几分试探之意,包括今晚我将你要过来,他也不仅仅是为了赏赐我而做出如此决定。” 顾如许皱了皱眉:“此话怎讲?” “你可有留意到他在筵席上对我说的那几句话?” 她点点头。 “我替郑家解了围之后便一直将你留在身边,就算郑承再看重与我,也不会对我这一门客当堂同他嫡子争一个女子上心无芥蒂,只是那郑安闹得太不成样子,在座皆是朝中重臣,郑承实在下不来台,这才容忍了我的做法,毕竟门客不成体统总比嫡子有失身份来得好。即便觉得我帮了郑安,他心中还是对你我之间的关系心存疑虑,故而那时才会出言试探。” “你答复他的话,就能让他打消怀疑?” 他摇摇头:“不好说。不过他从未信任过这次送来的所有胡姬,他之前同我说过,要提防怒图送来的女子。他将你赐给我,想必也是存了让我监视你的想法,这些胡姬原本都是要送入后宫的,英雄难过美人关,自然美貌的女子更容易得到陛下青睐,从而也更应该防备。” “所以郑承如此防备我,也算是在夸我吗?”她戏谑地扬了扬眉。 沈虽白淡淡地投来一眼:“你本来就好看。” 顾如许猝不及防老脸一红,立刻别来视线:“别以为拍马屁本座就会同意你留下来。” “无妨,你不同意我也要留下来的。” “” 讲道理一个乖巧的奶狗男二是什么时候如此皮痒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想要揍人的冲动,正欲同他好好讲讲道理,一抬头却见他已经坐在了榻边,拍了拍身边的位子,笑容温柔得简直能掐出水。 “十一,你坐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人就算做着疑似性骚扰的暗示,也着实令人讨厌不起来。他脱下外袍,白净的长衣如清水般铺在床垫上,放下了高束的青丝,懒散地垂在肩头,在烛光的映衬下,就像一只煮熟的鸭子,色香味俱全,死活赖在她碗里,就等着她下嘴啃个骨头渣都不剩。 诚实是人可贵的品质,她得不承认,这美男计使得颇为管用。 她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犹豫了一会,还是朝他走了过去,停在了他面前。 “你想说什么?” “先坐下。”他指了指旁边。 她咽了下口水,暗骂自己没出息,不就是坐在这吗,怂什么怂? 她提着裙摆,毅然决然地在他旁边坐了:“有话快说。” 沈虽白不紧不慢地将被褥扯过来,把她裹了起来。 她怔了一下,旋即头疼地看向他:“本座不冷,干嘛把本座裹得像个春卷?” “着凉之后才晓得冷,就迟了,你体寒之症还未养好,禁不住冻。”他气定神闲道。 看着他手脚麻利地把她包在被子里,顾如许简直无语。 这世上有一种“冷”,叫做奶狗师兄觉得你冷。 帮她掖严被角之后,他又拿来一只汤婆子,让她抱着取暖,顾如许觉得自己活像个养老的大爷,这时他终于说到了正事。 “你应当已经和太子碰过面了吧?”虽没有亲眼确认,但兰舟就在席间,想必今日长公主来郑府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见上一面,不得不说,这位太子殿下的智谋的确令人佩服,就连郑承都没有发现他身上的端倪。他问,不代表真的需要她的承认,若非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他也不会同她说这些,“长公主此来应是为了带你离开郑府吧,但你既然还在这,我猜多半与郑承有关,这座郑府里还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顾如许目光一闪:“你知道什么?” 他摇摇头:“眼下并无头绪,不过看你这反应,我多半是猜对了。郑府若是与宁国公的案子有关,你不妨告诉我一些线索,我在郑府的身份至少比你这个胡姬要方便一些,或许能帮你查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事。” 顾如许拧着打量了他许久,不由疑惑:“怎么觉得你在套本座的话?” 他莞尔:“你我都是为了这桩案子来的,既然最后要的结果都一样,你瞒着我又有什么好处?多一个帮手,岂不是更好?” 这话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但她总觉得一不留神就被他绕进去了。 “郑承的确与当年的案子有关。”她思虑良久,还是同他说了一些,“有一份证词,污蔑我爹和先皇后清誉,正是出自郑承之口。兰舟和长公主查到,他曾经是我爹的门生之一,却不明白他恩将仇报的缘由,我怀疑他这相国之位另有蹊跷,便留下来查证。若没有证据,推翻当初的证词,一切都是无稽之谈。” 沈虽白沉思片刻,道:“若此事属实,必有幕后之人与之合作,宁国府一案本就牵扯甚广,只怕要扯出许多人来。” “关于幕后之人,我大概猜得到,不过没有确凿的证据,奈何不了他们。墙倒众人推,当初那么多人看着顾家败落,都选择明哲保身,我晓得这是人之常情,只是如今我倒是担心,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无人相信顾家是清白的。重翻旧案,又会牵连到多少人的命脉,谁会真心帮顾家,还是背后捅上一刀,都是不可预见的事。”她和兰舟回到楚京之前,也设想过种种可能,能相信的人委实太少了,第一步尚且如此艰难,何况今后? 她有翻案的心思,却不得不考虑到万一事情败露,要如何带着兰舟平安离开。 破釜沉舟是她最不愿看到的结果,她也不希望兰舟和阿舒她们做出这等孤注一掷决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口是心非 沈虽白看着她眉头紧锁的样子,道:“我会想办法查一查郑承,我这边有消息之前,你不要轻举妄动,郑承本就在怀疑胡姬中是否混入了奸细,只是怒图使臣还在京中,故而不便对你们动手,这是个机会,至少他并没有往宁国府的案子上想。” 顾如许点了点头:“眼下应当还无人发觉我们已经入京,兰舟留在长公主身边,一时半会出不了乱子,我们瞒过郑承的眼睛才是当务之急你突然笑什么?” 她说正经事呢,一抬头却见他看着她笑。 “你刚刚说了我们。”他似乎有些高兴。 顾如许啼笑皆非:“神经兮兮,这有什么可乐的?” “只是觉得你好像不赶我走了。” 他笑得十分好看,顾如许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想多了,本座迟早把你丢回云禾山去。” 他似乎压根没将她说的狠话听进去,转而道:“将影也晓得我来楚京的目的,让他帮忙,或许能打听到什么线索。” 闻言,顾如许眉头一皱:“你牵扯进来就够麻烦了,那小子还来掺一脚做甚?” “我只是作为友人请求他一番,要不要帮忙,他自己决定。”他笑道。 顾如许抖一激灵:“得了吧,你还不了解他么,嘴上要犟几句,但你这个兄弟开口,他还能作壁上观怎么的?” “你开口,其实他也会帮忙的。”他似是早早拿准了岳将影那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 “你就套路他吧”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替岳将影倍感辛酸。 打小她就知道,内门弟子,尤其是掌门弟子中,最好欺负的才不是看着娇娇弱弱的沈新桐,而是这位从未公诸于众的将军府小世子。 岳将军应当是指望历练历练他才将他送到云禾山习武,当年她也没在楚京见过他,他二人互不认识,只知道他应当也算她的师兄,只是明面私下她都直呼他大名。 这小世子也是个有意思的,总是凶巴巴地跟她吵架,她活了两辈子那能吵不过一个小屁孩?三两句把人绕得不知东南西北,稀里糊涂被她欺负,憋得眼睛通红。 她那会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专治各种不服,把他气得要哭不哭,偏偏还去山门下牵了三条大狼狗来,那三条大狼狗在云禾山顿顿吃肉,喂得那叫一个膘肥体壮,其实性子温顺得很,只是那三双眼睛瞪得有点凶,愣是吓得这孩子扒在树杈上哭得气儿都喘不上来,末了还是沈虽白赶过来,把狗牵走,他才敢下来。 从那之后,他俩这梁子算是结踏实了。 长大之后,这臭小子做事倒是靠谱了点,只是这嘴――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欠揍。 这一点,历经七次轮回,就没变过。 “岳将影帮不帮忙,其实都无所谓,他一个将军府世子,总不能为了一个外人,置将军府于险境吧。”她看了他一眼,“你也学学他吧,犀渠山庄能经得住几番折腾?你为师父为你爹娘和新桐想想。” 沈虽白笑了笑:“我的脸并未传到楚京,你觉得我为何要易容入城?” 他在离开云禾山的时候就想好了,若有个万一,他一人的命总比连累剑宗要好。犀渠山庄不该为他的一意孤行负责,他也不会让她背负这些。 顾如许狐疑地望着他:“我有时候总觉得你瞒着我一些事,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我这人不喜欢猜,也不喜欢逼着人说话,你不告诉我也无妨,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了,我迈出这一步,是为了顾家,你又是为了什么?别做会明摆着十有八九要让自己后悔的事。” 他看了过来:“你可有做过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她呵了一声:“多了去了,哪里数得清” 从第一世开始,每一次回到这里,都有着一堆让她悔不当初的事。后悔有什么用,南墙都不知撞了多少回,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我留下,或许以后会后悔。但我现在走了,一个时辰多半就会后悔了。”沈虽白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这话说的,好像离了本座就会死似的。”她不以为意地扫了他一眼。 他只是笑而不语。 “或许柳暗花明又一村,或许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本座其实没什么把握。从前还相信善恶终有报,邪不压正,但是发生过一些事,本座现在也不大确信这一点了。”她想起了过往种种,谁说女主光环跟外挂对等,只要稍微努力一下就能事事顺心的?她感受到的,只是一次次跌进尘土里,被人踩在脚下,拼了命地挣扎过,还是敌不过一败涂地的结果。 她也尝试过把心收回来,或许就能改变结果,可惜啊,心没收回来,还困了自己一辈子。 她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回到这个地方。 她不算一个聪明的人,至少不是那种动动心思就能把那些使坏的人折腾得哭爹喊娘的人,她也心宽,本质上不乐意记仇。不过历经了这么多之后,想不记住也难吧。 只是也会有那么一瞬间,她对于自己的决定,不敢确信是不是正确的。 这么久了,她还是会胆怯,尤其是在跟沈虽白有关的事上。 “我的意思,你哪天要是死了,我可能真的救不了你。”她有些懊恼。 沈虽白似是有些疑惑:“你为何总觉得我会死?” “啧,你难道就没想过你会死吗?”她就纳了闷了,敢情她在这想法子保他的命,他倒好,上赶着送人头是吧? “为了不让你噩梦成真,我会努力活得久一点。”他笑道。 他一笑,她更糟心了,抽出手来推了他一把:“滚滚滚,看着你就闹心!成天不知道消停,我这是前世作孽!” 她团着被子,拱了两下,跳下了床,气势汹汹地瞪了他一记,便朝那边的美人靠走去。 “你去哪?”沈虽白不解地拉住了她。 “睡觉!” “床在这边。”他指了指后头的床榻。 “男女授受不亲,你想得倒美。本座去那边睡。”她也不晓得自己现在是气他还是气自己狠不下心,胸口堵得慌,就想对他凶巴巴,反正沈虽白这性子,又不会跟她急眼。 “你睡床吧,我去那边。”他正欲起身,却被硬生生地摁在了床上。 顾如许呲着牙,一字一顿道:“你,给,我,睡,在,这!再废话本座现在就把你削回云禾山去!” 说罢,便卷着他的被子,走到美人靠边,躺下。 沈虽白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样子,觉得她这性子使得令人啼笑皆非,无奈地摇了摇头,去柜子里又抱了一床被子,吹灭了蜡烛,合衣躺下。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和缓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躺在美人靠上的“春卷”忽地睁开了眼,借着窗外的月光,轻手轻脚地起身,卷着被褥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看着榻上安睡的男子,沉默了许久,缓缓地蹲了下来,静静凝视这那张脸,眉头拧了又拧。 好看是好看,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她掂了掂枕边的人皮面具,这人比人果然气死人,瞅瞅这面具,也不知怎么找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看着榻上的人睡熟的脸,她不满地撇撇嘴,低声嘀咕:“还真睡得踏实,醒着的时候要是这么听话就好了” 见他没醒,她放下了人皮面具,往前蹲了蹲,扒在了床头。 啧,真像做贼。 她呸了自己一口,伸手戳了下他的脸。 “嫩豆腐似的,哪里像个未来武林盟主的样子啊?依我看,当初把你绑回去做压寨夫君更划算些。”沈虽白一直没反应,她胆子也愈发大了,光戳还不过瘾,捏了捏,手感更不错,“臭小子,就仗着我放不下你,成天找打,还提亲呢,聘礼都不知道在哪,我才不嫁给你一点都不惜命,我得操多少心才能让你活下去啊?唉,你说你,就不能坏一点么,这么细皮嫩肉的哪哪儿都那么好,还成天在我这个魔头面前晃来晃去,真不怕我把持不住把你吃了” 她捏了脸,又捏了捏鼻尖,不经意摸到了他的唇,顿时一僵。 黑暗中,什么都瞧不清,她不由得回想起了在云禾山那一晚,指尖划过的地方,柔软得像最可口的糕点,正引诱着她跃跃欲试。 她咽了咽口水,心道反正没人看见,吃一口也是吃,两口差别好像也不大,等天亮了,她又得昧着良心对他凶巴巴的,就当作在吃了那么多苦头之后,悄悄给她一点微不足道的“奖励”,天知地知她知 她犹豫再三,借着映在他眉心的一缕月光,看着那双紧闭的眼。 许久,她终于松开了紧攥着的被角,支起了身子,屏住呼吸,缓缓地靠了过去。长发无声地垂落在他胸前,像碎裂后荡开的波纹,沉默在温柔而小心的夜色中。 她小心翼翼地俯下身,与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忽地停了停,似是最后挣扎了一下,而后,轻轻地,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亲眼前的唇。 平缓温热的呼吸交错在一处,心跳得如擂鼓。 她攥着拳头,好歹抬起了头,远离了他之后,才将这口气喘顺畅。 而后,如作贼心虚似的,她抱起地上的被褥,呲溜一下钻回了美人靠上,面壁而眠。 做了“亏心事”,她哪里还敢回头,自然也没能看到,她背过身去之后,一直“安睡”的人默不做声地睁开了眼,眼中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床帏,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其实,他原本是想等她睡着,把她抱过来,自己去睡美人靠的。 天晓得他方才是如何忍耐下来,没让她发现他醒着 要命,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不露声息地捂住了红透了的脸,所幸四下昏暗,得以掩饰他的慌乱和欢喜。 ------题外话------ 渐渐露出姨母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找茬 郑府虽有尊卑之别,但郑承对于府上门客的安置还是较为宽裕的,屋中炉子被褥,皆周到的安排着,顾如许在美人靠上睡了一晚,倒是并未觉得不适,比起胡姬们挤在一间屋子里,沈虽白使心眼儿将她带过来,于她而言,实在舒服了不少。 一夜好眠,她醒来时,沈虽白正在更衣,一切如常,除了 “你这眼睛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她狐疑地打量着她眼睑处的两圈青色。 “嗯”沈虽白干咳了一声,拿起了外袍,“不妨事,可能昨晚有点落枕。” 闻言,顾如许皱了皱眉。 她总觉得这小子在信口胡诌。 而沈虽白,自然也不会将被偷亲了一口之后就辗转难眠,悄悄地看了她一宿的真话告诉她。 顾如许本着自己眼下到底是个奴婢的心思,戴上面纱去给他打了盆热水回来洗漱。 沈虽白净面之后,重新戴上了人皮面具,回头却见顾如许看着他的脸,眉头紧锁,似是在思虑着什么。 “怎么了,没戴好?”他下意识地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确认是否有哪里的皮角翻了起来。 顾如许意味深长地打量着那张瞬间就平平无奇的脸,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没什么。” 说罢,便端着盆打算出去将水倒了,顺便拿点早饭回来。 哪成想还没踏出门,伴随着一声怒喝,迎面飞来一块石头! “姓白的!你给本少爷滚出来!” 沈虽白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情急之下用胳膊挡住了那块石头。石上带着尖角,恰好磕在没来得及放下袖子的手腕上,登时划了一道伤口。 没等缓一缓神,郑安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脚踹翻了门边的木架,上头的一盆吊兰眨眼间滚在地上,摔得一地碎片尘土。 顾如许怔了怔,就见郑安气势咄咄地进屋,劈头盖脸道:“姓白的!你好大的胆子!” 沈虽白看了眼手腕,眉头微皱:“大少爷何出此言?” “你还有脸问?”郑安怒火中烧地指着被他护在身后的女子,“这胡姬明明是本少爷先看上的,你居然偏偏向我爹讨了她,你是存心与本少爷对着干吗!” 因昨日坏了肠胃,他就跟撞邪似的,这一宿几乎没踏踏实实地睡上片刻,本就折腾得够呛,清早想起那小美人来,一打听才晓得,居然被这个狗奴才捷足先登了!听闻美人昨夜宿在白清屋里,他这心就如置火上,凭着一口怒气赶了过来好好教训一下这奴才规矩! 一个出身寒门的门客,竟然敢同他抢人,白白浪费了一个美人不说,他堂堂相国公子的颜面置于何地! “大公子。”沈虽白看着他怒不可遏的样子,面色一沉,郑安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纨绔,却也学过几年功夫,方才那一下,打得他的手腕火辣辣地疼,“您清早闯入在下屋中,已是不合礼数,况且这胡姬乃是大人赐与在下的,作为奴婢在屋中侍奉亦是合情合理,公子如此责问,在下不知何罪之有。” “你还敢还嘴!”郑安本就在气头上,他若服个软,将美人交出来还自罢了,偏偏这小子竟如此不知好歹,“一个门客,跟奴才有何区别,主子面前还不跪下,简直没将本少爷放在眼里!” 他怒上心头,对着屋中桌椅一通乱砸,跟来的小厮晓得他的脾气,哪里敢在此时上前阻拦。郑安砸得不解气,回头恰好看见站在窗下的沈虽白以及他身后的红衣舞姬,昨夜借着灯光他便觉得比女漂亮,今日仔细看看更是惊为天人,尤其是蒙着面纱,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令人心驰神往。 可这女子此时躲在另一个男子身后,实在让他恼怒,只想快快将他们分开,抄起手边一只花瓶,照着沈虽白的面门抡了过去! 他的武功在顾如许看来就是个半桶水,凭沈虽白的轻功要想避开可谓轻而易举,然而他却只是侧身一避,花瓶砸中他的右肩,结结实实的一记,该是疼得很,他闷哼了一声,稳住了身子。 “你”顾如许吃了一惊,刚想上前却被他一把按住。 他摇了摇头,示意她先别轻举妄动。 此时的郑安浑身都不痛快,勒令沈虽白将人交出来。 “大公子,莫要欺人太甚了。”沈虽白自然不会答应,暗暗握紧了顾如许的手,站在她身前。 郑安彻底没了耐性,下令让小厮上前,把人带走! 小厮们迟疑的片刻,撸起袖子冲上来,二人按着沈虽白,一人去拉顾如许,那架势看来今日不将人带走誓不罢休了。 顾如许的脸色顿时沉了几分。 阿舒说得不错,果然是个放浪登徒子,看来昨晚的药还没让他受到教训。 沈虽白挣了两下,暗中蓄力,捏紧了手中暗藏的瓷片,看向郑安。 “大公子,在下奉劝您,三思。” 郑安怎会将他的告诫放在眼里:“一个奴才,便乖乖跪在地上求饶,哪来这么多废话,本少爷要怎样何须你多嘴多舌?把美人带走!” 说罢,便让小厮把胡姬带走。 顾如许瞧着这个郑安就头疼,也不晓得郑承怎么教养出这么个不成体统的东西,要不是为了大局着想,哪由得他在这胡咧咧。 她正寻思着如何从这个大少爷手里脱身,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怒喝。 “不肖子!把人放开!”郑承大步流星地走来,身后跟着喏喏的管事,上来先揪住了郑安的耳朵,将人拖出来,“一会儿不看着你就晓得惹是生非,成天不学无术,非将我气死罢休吗!” “哎哟哟爹!爹您轻点啊!”郑安吃痛地哼哼,不服气地指着沈虽白,“孩儿只是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爹您发这么大火做甚?” 看着被小厮擒住的沈虽白,郑承的脸色更为难看:“还不快将人放开,一大清早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两个小厮见状,赶忙撒开手跪下。 “将这女子也放了。”郑承看了顾如许一眼,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爹,明明是孩儿先看上了这个美人,您为何要将她给了这奴才?”郑安心中郁闷,思来想去也不明白平素最是疼他的爹,为何要帮着个外人夺他所爱。 郑承气得想抽他一巴掌:“逆子,昨日的账还不曾同你算,今日又在这胡闹!你屋里的兰儿翠儿,哪一个不是貌美贴心,这些年为父短了你这方面不成?” “兰儿翠儿的确好,但日日看着也腻了啊,况且十个兰儿翠儿也不见得有这个美人好看,您就把她给了孩儿吧”郑安不死心地望着郑承,再三保证会好好念书。 郑承眉头紧锁,看了看一旁的红衣舞姬,又看了看郑安,为难了片刻,毅然道:“你想要府中哪个丫鬟都可以,这些胡姬坚决不行。” “为何啊爹?”郑安百思不得其解。 “问也无用,速速回去,给你的药已经送来了。”郑承不耐烦地催促,便是郑安不愿也容不得他多说,命人将他送了回去。 郑承转而看了沈虽白一眼,似是略有迟疑,旋即留意到他手腕的伤,吩咐下人去取些药:“先生受惊了,今日之事,乃是家事,还望犬子鲁莽,还望先生切勿外传,稍事便有大夫前来诊治。” 沈虽白淡淡一笑:“大人言重了,今日之事相信只是大公子情不自禁,一时冲动了,草民断然不会胡言乱语。” “如此甚好。”郑承不懂声色地暼了顾如许一眼,她始终垂手静立门边,一言不发,不知是否听得懂汉语。 打量了片刻,他转身离开了这。 没一会儿,便有小厮送来了药膏,丫鬟们手脚麻利地清理了一地的狼藉,关上新的瓶盏,大夫随后也来看过了伤势,所幸并无大碍,不过肩上挨的那一下可不轻,怕是得养几日才能让瘀青散去。 沈虽白以无需一群人围着伺候为由,命闲杂人等退了出去,屋中便只剩下了他和顾如许。 顾如许隔着薄纱的屏风,看了他一会儿,终是走了过去。 “方才为何不躲开?”那个花瓶砸过来的时候,可是半点没留情,碎片溅回来还觉得疼,更不必说囫囵砸在肩膀上。 那郑安也是个混蛋,气头上居然还存心往人脸上抡。 沈虽白笑了笑:“我现在可不是剑宗大弟子,而是出身寒门的门客白清,诚然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武功却是极容易惹来怀疑的。你不也是如此吗?” 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若非如此,那小子的胳膊腿儿都得被本座卸下来!” 她动了动胳膊,方才那两个小厮下手也没个轻重,换了寻常女子,怕是要吓得哭出来。 “这个郑家大公子是个酒色之徒,又是个好脸面之人,昨日我让他在人前吃瘪,便料到他不会罢休,本以为他会等几日。” “这等人岂会晓得忍耐二字如何写。”顾如许翻了个白眼,“不过郑承怎的来得这么快,何人通风报信?” 他顿了顿,道:“想必是早早安插在这座院子附近的暗哨。” 她眉头一皱:“郑承对你起疑心了?” “他从未对任何人放心过。”沈虽白示意她走近些,以防隔墙有耳,“郑承将你赐给我之前,对这些胡姬便存了几分心眼,你人在这,便是有我,他也不会放松警惕,若是在你们之中发现怒图的奸细,便会立即送入天牢。” “你怎么看?” 他沉思须臾,道:“怒图此次入京,明面儿上看来是与大周求和,由弘威将军府和羽林卫一同招待,至今还未发现什么端倪,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于这些胡姬,在查清底细之前,还是有所戒备为好。” 闻言,顾如许点了点头:“的确,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还是怒图送来的女人” 她对怒图的戒心,从未打消过,即便她并未与如今的阿布纳一接触过,但曾经在他手中吃过的亏,可是让她永生难忘。 只是郑承对胡姬的戒心,于她而言也麻烦的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上药 “这些暗哨一日不撤走,你想查郑承和宁国府之间的关系,也极为困难吧?”沈虽白一语道出她心中所想。 她暼了他一眼,忽然被料中心思的错愕和不快拧巴在一处,不禁有些气冲冲的意味:“与其管我的闲事,不如先管好你自个儿的伤,堂堂剑宗大弟子被一个纨绔打了,传出去这脸可往哪儿搁?” 沈虽白听她阴阳怪气的口吻,无奈地摇了摇头:“扮秀才也是要装装样子的,若是我躲开,郑大公子即便粗枝大叶了些,十有八九也会觉察到我是会武功的。” “我看你倒是乐在其中”她咕哝了一句。 “我可没骗你,这伤口都是实实在在地疼的。”他无辜地冲她眨了下眼。 看着他单手上药的样子,顾如许眉心一抽一抽地跳。 苦肉计,毋庸置疑的苦肉计。 看看这眼神儿水得,看看这眉头皱得,意欲何为昭然若揭。 她捏了捏拳头,瞪着他:“真疼?” “真疼。”他斩钉截铁道,“肩膀挨了一下,方才没觉得什么,眼下胳膊好像抬不起来了。” 她心窝窝一抽:“沈虽白你这算是在跟我装可怜吗?” 他微微一笑:“哪里,实话实说罢了。” 看了看他手腕处的伤口,袖口已经染上了斑斑血色,她咬咬牙,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药,沉着脸道:“手。” 见状,他怔了一下,而后将被划伤的手递了过去。 她药瓶一倾,瞅准伤口倒了下去。 “嘶”药粉敷在伤处,火辣辣地疼,他没料到她会一股脑儿地倒下来,毫无防备就更疼得钻心,他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你们姑娘家生起气来,下手都这么狠吗?” 闻言,她陡然一顿,阴测测地抬起眼:“还有哪个姑娘家,嗯?” 沈虽白眨了眨眼,平静道:“新桐,你也晓得她爱生气。” “嗯。”她的手总算轻了几分,“本座平日里拿的都是刀剑,可不晓得什么是疼,你自个儿忍着点。” “你之前给我上药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他回想起往日,那会儿她给他上药还是很温柔的,还会给他“呼呼” 顾如许一眼瞪过来:“怎么,你对本座有何不满?” “没有,你现在挺好的,继续吧。”他惜命地闭上了嘴。 顾如许给他上了药,拿布条包扎好,伤口不深,但磕出了血,疼想必是疼的,她瞥见他皱了几次眉,手劲儿也放轻了点儿。 尽管他此次瞒着她来楚京,令她措手不及,甚至想把他打晕了送回云禾山去,但这人都已经在这了,除了!生闷气她能怎么办呢,还能真揍吗? 又下不去手,啧。 包扎完手腕的伤,便是他肩上的瘀青了。 “自己脱。”踟蹰许久,她咬牙切齿地对他道。 沈虽白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噢了一声,开始解腰带。 顾如许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宽衣解带,讲道理她本以为他好歹会犹豫一下的。 沈虽白脱到中衣的时候,刚露出一截锁骨,她脑子里就轰然炸开了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他的眼:“停停停!” 沈虽白乖乖停下了手:“怎么了?” “你你自己能不能上药?”她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我”他似乎颇为为难,“恐怕不行,这药膏须得揉开才能化瘀,我自己使不上劲。另外,你为何要捂我的眼睛?” 顾如许:“” 废话!你一边脱衣服一边看过来的眼神,谁顶得住啊! 似是领会了她的意思,沈虽白犹豫片刻,道:“看不到伤处,如何上药?” 顾如许咬咬牙,给折中了一下:“那你脱一半吧,露出右肩即可,别再脱了。” “嗯。”待她松开手,他便缓缓脱下了半边衣裳,示意她可以上药了。 他的肩膀的确被砸得不轻,厚璧的花瓶,使了十成的劲儿,直挺挺地抡过来,这会儿他右肩浮现出大片的瘀青,边缘泛着星星点点的紫色,骨头也被殃及,瞧着有些吓人,难怪这会儿抬个胳膊都费劲儿。 他的锁骨生得十分漂亮,就连她这个女子都觉得令人垂涎,她本想矜持一点,提防着这小子的美色,才让他只露出半边肩膀,哪成想这副将脱未脱的样子,倒是更令人浮想联翩。尤其衣领下要露不露的一片肌肤,瞧着就很刚剥了壳的白煮蛋似的,诱人至极。 她才暼了一眼,鼻子就有些发痒了。 “你特么是什么小妖精”她懊恼地别开视线,将眼前的美色想象成一只白萝卜,将药膏抹在他肩上,轻重交叠地揉开。 要想将瘀血化开,只轻轻地揉可要不得,她这边一使劲儿,自然要疼上一疼的,沈虽白不经意地哼了一声,落在顾如许耳中,与其说是痛呼,倒更像是不可言传的某种呻吟,她的耳根腾地烧了起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许发出声音!” 沈虽白啼笑皆非地捂住了嘴。 在一片沉默中,她硬着头皮,给他上完了药,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麻利地将他的衣领扯了回来,严严实实地遮住那片要命的“春光”。 “郑府中处处有暗哨,我眼下行动不便,你可有线索?”她岔开了话题。 沈虽白想了想:“就我所知,郑承其人疑心甚重,他摆在明面上的都是众所周知的事,从他本身着手,多半查不出什么。” “你的意思是旁敲侧击?” 他点点头:“郑承府中纳了五位姨娘,正妻去世后,他便一直没有续弦,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五位姨娘中的秦氏乃是其妻的陪嫁丫鬟,眼下府中内务都由她管着。嫡长子郑安是已故的郑夫人所出,而次子郑洵则是这位秦姨娘的儿子。”他将自己所见的郑府内宅的状况一一告知与她。 “这位秦姨娘身上或许有破绽可循。”顾如许听出他话中之意,陷入沉思,“若这郑承当年真是宁国府的门生,总会有些蛛丝马迹留下来,可惜当年我爹门生遍朝堂,而今没有被牵连的少之又少,我之前时常不在楚京,也不曾留心过究竟有哪些人,要是林丞相还在世,或许还能打听一二,也不至于如此没有头绪” 她听闻爹爹曾在府中招揽贤才,不问出身,只看学识与品格,各方有识之士齐聚一堂,拋却家世,无论贫贱,皆坐堂下,畅所欲言,世称闻贤书院。若有合宜之人,宁国府便会举荐入朝。 数年以来,由闻贤书院入朝的官员,的的确确都是些令人钦佩的有识之士,无论寒门出身亦或是世家子弟,一视同仁。 先帝亦爱才,礼贤下士,悉听忠言,大周盛世便是在这等朝野清明的世道中渐成。 那时候楚京闻贤书院,可谓名声鼎盛,多少读书人挤破头都想一睹其风采,在此中一展抱负。 若不是那场灾祸,如今也当是城中枫山书院齐名的学府才是。 “十一,你认真答复我,五年前遭受牵连的林丞相一家,你是不是插手相救了?”沈虽白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问道。 她愣了愣,暼了他一眼:“你会这么问,恐怕已经猜到几分了吧?” 见他许久未答,她低笑一声,一面收拾药罐子,一面低声说道:“在我的印象中,其实对林丞相记的不是很真切,林家在京中也是个有名望的书香门第,他成为我爹门生的第三个年头,我才晓得他大名叫做林之焕。他其实比我爹还要年长两岁,除却与我爹这层关系,其实我还得唤他一声伯伯。 不过,我与他之间,不过是我生辰是,收到过林家送来的几件小玩意儿罢了,还称不上多么熟识。我十二岁那年,听闻他受我爹举荐,入朝为官,他的确学识渊博,我爹曾言,他乃将相之才,果真一语成谶,没多久便官拜上卿,年末封了相国,可谓平步青云。前前后后,其实我拢共就见过他回。 他本该是国之栋梁,在朝堂上一展宏愿,却偏偏要为他人不敢为之事。你应该听说过五年前顾家被当堂定罪吧?” 沈虽白点点头。 当时他并不在楚京,很多事也是时候道听途说。当年顾家因谋害先帝以及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打入天牢,从发现证据到定罪,不过一月时间。如此大罪,株连九族也无人敢反驳,宁国公获罪入牢的时候,也无一个官员胆敢前去探望。 却是听闻唯有这位林丞相,当堂为顾家鸣冤,敲响了泰和殿前的通天鼓,惊动了朝野上下。 通天鼓乃大周开国国君所设,顺天门下和泰和殿前各有一座,下通民意,上达天听,当冤情万分不得已难以申明之时,方可敲响。 通天鼓一响,若冤情不实,击鼓之人则处以车裂之刑。 而那位林丞相,足足击鼓半个时辰。 顾如许苦笑了一声:“我连他的脸都还没记住,满朝文武,有多少人过去对宁国府趋之若鹜,大难临头却只有那么一个人,甘于豁出性命为顾家说句话。惭愧的是,这些也是我离开楚京后才知道的。” 大周相国林之焕,她记住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辗转多方,四处打听,才知道林家还有一双儿女,被发配到边关充军十年。 她去看过林之焕和他夫人的墓,与其说是墓,也不过是找了一方荒地,草草掩埋,不知何人还念着这位相国大人的恩情,刻了一块石碑,简陋得甚至还磕断了一角。 四周杂草丛生,上一柱香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可怜赤诚忠义一颗心,哪管生前身后名,残烛没于荒尘,再无人念当年意气风发,笑谈人间的那些人了。 谁知道呢,那一刻她的心,冷得像冰霜千尺,再无暖意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往事 “这人啊,一旦狠下心来,可比豺狼虎豹可怕多了”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笑了一声。 沈虽白熟悉这笑容,若非遍尝人世冷暖,在枪林箭雨中摸爬滚打过的人,怎可能露出这样一番神色。 五年前她也是这样,叹息着告诉他,她要走了。 然今日,不同的,是他而已。 “所以你出手救下林家的后人,是为了向林丞相报恩?” 顾如许瞥了他一眼:“谈不上‘报恩’吧,我也没那么伟大,说到底只是因为大家的目的都在同一条路上罢了。林相国师承宁国府,尊我爹一声‘老师’,求的是解惑,得的是知己,或许你会觉得我这么说有些无情无义,但他在泰和殿前击鼓鸣冤,是他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断,他会如此做,实则是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在我看来,这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忠良为自己的知己,师长鸣冤不平,为大周曾经的肱骨争一句真相,这是足以令我钦佩的义举,倘若我将其视为‘施恩’,才是对林家的亵渎。” 她看了过来,目光一闪:“所以你现在是猜出我当年救下的是谁了?” 沈虽白沉默片刻,叹息道:“能留在你身边的,都是你信赖之人,林家的一双儿女,实则比你年长些,算起来,至今的年纪应当在双十之华前后,红影教中能与之对上首尾的人,放眼望去也不难猜,但我还是仔细查验了一番,才来问你。你也是大胆,竟连他二人的名讳都不曾换过。” 大周左丞林之焕,当年在楚京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所进之言,所做之事,为百姓,为大周社稷立下过不可磨灭的丰功伟绩,可以说正是在他与宁国公的竭力辅佐下,才得以在短短数年间成就当初的大周盛世。 那时先帝还在位,宁国府还是大周朝野的镇国柱石,刚刚稳固的边关,尚且动荡的中原,从烽火连天到河清海晏,一步步走来,四海升平,盛世繁华,实在教人感喟不已。 谁又能料到那等结局。 相国与妻十分恩爱,林府后宅,除了一位大夫人,便只有一位小妾,传闻乃是林相国的一位表妹。 相国膝下,只有一双儿女,嫡子系发妻于氏所出,庶女系妾室季氏所出。 当年的楚京,可谓人才辈出,世家大族养出的公子哥儿都是要送到枫山书院教养的。枫山书院本就是皇家为培养人才而修建的公塾,用的自然都是楚京最好的老师,就连身为帝师的司家当家司太傅,也时常来此授课。 书院中文武双全的翘楚,比比皆是,再显赫的家室,若是学问和武艺不够出挑,也不见得受人尊敬。 京中青年才俊云集于此,平日里显眼之人,似乎也变成了沧海一粟。 何况当年枫山书院中,还有宁国府世子顾铎。 放眼楚京城,能掩其锋芒,与之比肩的少年郎,实在是凤毛麟角。 而林家公子,顾如许那时,也只是略有耳闻罢了,听闻其容姿不凡,但那会儿她瞧惯了她哥哥那张蓝颜祸水的脸,也从未将旁人放在心上了。 这二人的名字,还是在她听闻林相国被处以车裂之刑,林夫人殉情而亡之后,在流放边疆的途中打听到的。 “我赶上流放的队伍时,只找到林家公子,林家小姐被人先行带走了,我辗转了一年有余,才打听到萱谷。”顾如许叹了口气,既然他都查过了,她也没有在隐瞒下去的必要,“林煦和阿舒,就是林之焕的儿女。” 她和兰舟追上流放的队伍时,林煦正被那些不知廉耻的官役折辱,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被捆住了双手,逼着他跪下奉茶,他不跪,便被硬生生打断了一根腿骨,双眼被纱布蒙着,还渗着血,也不顾他死活地压着他低下头去。 她虽与他不相识,也禁不住怒上心头,若不是兰舟拦着她,她早就冲上去了。 后来,他们趁着夜色,扮作山贼流寇,劫走了奄奄一息的林煦。 她在马厩里找到他时,只因他怒不可遏地回了一句嘴,那帮畜生竟让马蹄生生踩断了他两根肋骨,那一瞬间,她脑海中那根理智的弦彻底绷断了。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 那时的她还没有红影剑,也没有一身盖世武功,她夺了那些差役腰间的刀,全凭着一股子愤怒,杀了十余人,直到兰舟赶来,拉住了她,杀红了眼的她才反应过来,被自己摁在地上刺得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肉的那个差役,早在她扎下第二刀的时候,就断气了。 她自己也中了好几刀,好在都没有伤到要害。 在山野中遇到贼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尽管死了那么多差役,还看丢了不少犯人,但兰舟做事十分干净,他们也顺利脱身了。 “把人救回去之后,我请了好几个大夫,林煦身上的伤都治好了,可眼睛,却落下了病根。” “是柔然花吗?”沈虽白显然也查过这件事。 顾如许森冷地笑了一声:“几个差役的手中,竟然有塞外的柔然花,此花之毒,虽会令人体虚乏力,但一两回也只是会令人精神萎靡罢了,若非对着眼睛熏了数十回,凭兰舟的医术,也不至于落下病根。” 兰舟为林煦诊治时,除了延缓失明之症,已是束手无策,要不是之后到萱谷求药,林煦怕是早已失明。 柔然花在塞外也不常见,可不是几个差役能弄到手的。那么多毒花,只用在林煦一人身上,怕不是想在他抵达边疆之前,就将他折磨至死。 “你可知我亲眼看着林煦被那些畜生羞辱的时候,想到的是什么?”她忽然看了过来。 沈虽白一怔:“想了什么?” 她淡淡地勾起了唇角,不见怒色,说是笑,却也不像。 “曾几何时,山河破碎,大周上下齐心抗敌,从前多么不对付的人,都能携手并肩,共谋盛世。可等到盛世谋成,这人心怎么就散了,就凉了?阴谋诡辩,明哲保身,明明就在眼前的人命,竟连路边的草芥都不如我在想,是不是用我这双手,再现乱世,待烽烟起,那些人便会醒悟,终于晓得自己错在了哪儿。” 她慢慢地说着,却是悄无声息地捏紧了手中的药瓶,几乎要将瓶身掐个粉碎。 沈虽白静静看着她,许久,一字一顿道:“你不会。” 她忽然一笑:“人心狠着呢,你不仁我便不义,顾家那么多条人命,枉死在一桩腌臜的权谋之争中,他们可都是我的血亲,那会儿看着他们死的人,我数都数不清,夜深人静,他们可会心虚,可会胆寒?你又不是我,怎么晓得逼到绝路,我不会这么做?血染山河,或许就是我心中所求呢?” 沈虽白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只是这么定定地注视着她,仿佛早已将她看透了一般,斩钉截铁道:“你是顾家唯一的血脉,也是这世上最像宁国公的人,你心里只要一日还当自己是顾家人,便断然不可能将黎民百姓与自己的仇恨放在一处权衡。” 许是他说得太过坚定,这股子信心也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竟连顾如许自己都为之怔了怔。 回过神来,她又为自己方才脑海中一闪而逝的念头感到荒唐,起身道:“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沈虽白,你这没头没尾的信任,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些,光凭这些,哪一日我真掀起动乱,你这脸可就打得啪啪响了。” 闻言,沈虽白笑了笑,不置可否。 “好了,你问也问了,该说的我也不曾隐瞒,既然你已经留意到秦姨娘,便从她身上下手,今日我便让人留意一番,你平日在郑承面前再谨慎些,莫要让他看出破绽。”顾如许嘱咐道。 沈虽白点了点头:“毕竟是后宅妇人,我的确不好打听,不过却是能从二公子那问些话出来,与你同来之人想必也是混入胡姬之中,昨夜在花厅中没能认出,不知是哪一位?” 她顿了顿:“是阿舒还有阑珊阑意。她们都在西院,郑承命人严加看守,院外还留了暗哨,看来是对这些胡姬颇为不放心。不过那些暗哨和侍卫防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舞姬还行,以阿舒的功夫,想出来也并非难事,只是要小心些。” 他略一沉吟:“郑承疑心极重,从后宅妇人下手,或许能成事。” “郑家这两位公子,瞧着也能查出点什么,郑安这酒色之徒,倒是好对付,不知那二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陷入了沉思。 “我见过郑洵几回,其人与郑安截然不同,似是有些畏缩,或许是嫡庶之别,难免令他感到自卑吧。”沈虽白猜测道。 她思虑半响,也只能暂且接受了这等说法:“且不论这二人性子如何,他们是否知晓五年前那桩案子的一些旁枝末节才最是要紧。依你之言,郑承如此多疑,该是不会草率地将此事告知两个儿子,秦姨娘是否知晓实情也难说,我们这是在赌。” 她很清楚,对于她和兰舟而言,回到楚京就意味着时刻将脑袋悬在裤腰带上,浪费不起的不仅是钱财与人脉,还有时间。 拖得越久,他们的行踪越容易被阮方霆乃至宫中发觉,届时只会更为艰难。 郑承这边,若是难有进展,待阿布纳一离京,她们这些胡姬是会被当做奴隶还是视为奸细处斩,都很难定论。 “这本就是一场赌局,沉不住气,必输无疑。”沈虽白道。 顾如许倒是极少见他如此凝重的神色,不知为何,反倒觉得有些想笑。 诚然将他牵扯进来,她心里是万般纠结的,但又因为他执意留下,而怀着一丝欢喜。她晓得,那是侥幸的心理,经历了这么多,她还是不免对眼前的人,心存不舍。 明明总担心他会因为她一时犹豫,重蹈第一世的覆辙,说不定还会牵扯到更多的人,还是会想见他,想把他留在身边,似乎多看一眼都是好的。 这等小家子气的想法,说出口教人笑话,却是她割舍不下的心思。 也许她终有一日要狠下心来逼他离开,可眼下他说要留下来帮她,不可反驳的是,她的的确确有些高兴。 回想起来,第一世的时候,他也帮了她不少,那时她还是个无所畏惧的人,以为有着女主光环便无所不能,无论吃了多少苦头,也乐意不顾一切地走下去。 而沈虽白,就是这条路的终点。 她至今还有许多事没有想起来,甚至连自己当初怎么死在荒野中的,也记得十分模糊,唯一确信的,这一回定然又是一条坎坷的路,一旦输了,无论是谁,都不会有好结果。 令她想笑的,并非他的话,而是事到如今还没能从这轮回中解脱的自己。 渐渐的,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 看着枝头的鸟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险,总得有人去冒的,总不能指望真相,会自己从土里长出来,还死人清白。” 仔细想来,她也没有那个闲工夫去思考什么人生吧,她之所以回到这里,不正是为了替五年前冤死之人讨个公道吗。 就像兰舟说的,他二人都是本该在五年前就死去的人,如今还能活在世上,是因为故去之人心有不甘。 他们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厉鬼,要在这楚京城最为阴诡的角落里,搅动一场倾动朝野的风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绸缪 是夜,西院。 季望舒避开了一众胡姬,装作去井边打水洗脸,趁着夜色,悄悄观望四下。依教主昨夜所言,这几日应当会来寻她,只是不知何时才会现身。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她感到不远处藏身于树上的暗哨的气息渐渐远了,趁机到了墙下,一枚纸条从墙头落下来,她拾起后,立即收好。 暗哨片刻之后再度回来,她不动声色地端起木盆,回到了屋中。 眼下还没到歇息的时辰,胡姬们三三两两坐在一处,阑珊阑意也与阿娑朵朵相谈甚欢,她默默坐到一角落,展开纸条看了眼。 这字迹的确是教主所写,字条的内容她暗暗记下后,便趁着无人注意,将纸丢进了火炉中,看着它化为灰烬。 翌日。 大周入朝为卯时初,臣子多半在寅时便会陆续在宫门前候着,而郑承为相国,这一点倒是身先士卒,每日寅时三刻,便起身更衣洗漱。 丫鬟们端着细盐和水,伺候郑承漱口洁面,秦姨娘端着官袍,娴熟地为其着衣。 外头天还没亮起来,昏沉沉一片,市井中只有一些馄饨面摊摆出了桌椅,屋顶的炊烟还未升起,便被寒风吹散了。 秦姨娘瞧着外头的风,刮得庭院中的树枝都在乱颤,不由得面露忧色:“这天寒地冻的,老爷带个汤婆子暖暖手吧?” 郑承平静地回绝:“我这是上朝面圣,岂能如此散漫地带着炉子,让其他大人瞧见,该如何看待于我。” “老爷说得是,只是冬至过后这天儿愈发冷了,冻坏了自个儿可要受一番罪。”秦姨娘见他不愿,思虑片刻,道,“奴家前几日得了一条狐裘,用上回去庄子里采买的一匹绛蓝色儿的绸缎裁了件斗篷,本想着年节时给老爷,看这天儿,还是老爷的身子重要,奴家这就让人取来。” “还是你做事妥帖。”郑承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丫鬟便取来了一件斗篷。 一圈白狐毛领,晓得郑承不喜野兽身上的膻味儿,故而早早用木香熏了好几日,去了那股子骚味儿,反倒清香怡人。绛蓝的缎料,绣着锦绣云纹,瞧着就颇为大气,的确适宜年节之时穿着。 秦姨娘亲手将斗篷披在他身上,系好缎带,又吩咐下去,在去宫门的马车上烧一只炉子,在郑承上车之前,就将车内烘暖,以免受寒。 秦氏乃是郑承发妻嫁与他时,从娘家带来的丫鬟,自幼在夫人身边服侍,虽不是家生子,却也十分懂事。许是在夫人身边待得久了,耳濡目染,这性子也像极了他的发妻黄氏,当初他因出身被外放三年,发妻在途中病故,临终许他将秦氏收了,伺候在他左右,这些年幸而有她里里外外地操持,郑府后宅才能如此安宁。 想起往事,他不免有些感慨,拍了拍秦氏的手背,道:“天儿还早,你再歇几个时辰吧。” 说罢,便让小厮掌灯,离府上朝去了。 沈虽白与其他门客作为谋士,理当立在门前送他离去,下人已经摆好了蹬子,郑承却忽然停了下来,目光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沈虽白身上。 沈虽白会意上前,拱手行礼:“大人有何吩咐?” 郑承示意他再走近些,压低了声音:“你屋里的胡姬,可有什么动静?” 沈虽白晓得他疑心重,思虑片刻道:“暂且并无可疑之处。” “西院那边呢?” “一切如常。” 郑承皱了皱眉,沉默了片刻,道:“没有动静也是好事,不过眼下对这些胡姬放心言之尚早,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无论是你还是西院那边,都不可松懈。” “是,大人放心,在下会小心留意的。” 郑承望着郑府大门,似乎在犹豫什么,良久才道:“一直盯着,狐狸是不会露出尾巴来的。一会儿你便吩咐下去,将西院的侍卫撤走,只留暗哨,看看这些女子会如何做。” 闻言,沈虽白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垂眸应声:“是。” 郑承离府后,门客可下人们也纷纷散去,沈虽白站在郑府门前,若有所思地回望着这座府邸。 初入郑府那日,在萍心斋见到郑承,这位当朝右相给他的感觉就莫名的熟悉。这半月以来,他听到的都是对他的赞誉,所见的都是他律己容人的气度以及身处高位者的多疑,大周如今的柱石,受人敬仰的相国大人。 在听闻他竟与五年前的宁国府一案有关时,他的确为之震惊。 不过所幸,昨晚他终是想起来了,他从前,的的确确见过这位郑大人,这座郑府,也并非头一回来才是。 府中侍卫慌慌张张地前来向秦氏禀报,西院的那些胡姬不知为何,竟然打成了一团,这些女子可都是“御赐”的,他们这些奴才哪里敢碰,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得让人前来禀报大人,哪成想大人已经上朝去了,无奈之下只得向秦姨娘请示。 “这”秦姨娘虽听闻圣上赐了十名胡姬给她家老爷,但西院一直都是郑承派人严加看守,她便是个妇道人家,也瞧出郑承对这些女子颇为在意。 只是她作为当家主母,虽无正妻之名,却担着正妻之责,与那些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瞎吃醋,同老爷闹脾气的小妾自然是不同的。 这些胡姬在郑承的寿宴上献舞,已经闹出一番乱子,能收场她就谢天谢地,此后也没有再过问这些女子的起居,横竖她住的院子与西院相距甚远,倒也没什么不便之处。 可今日,怎么就打起来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正朝这边走来的沈虽白。 她入郑府二十余年,从一个唯唯诺诺的丫鬟到如今的地位,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老爷对这位白清公子的倚重,至少在眼下看来,更甚府中两个公子,让他拿个主意,便是无用,事后传到老爷耳中,她也不会被责难。 沈虽白听了侍卫的禀报,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这些女子虽是御赐的胡姬,到底也是一群女子,眼下起了争执,也当是郑府的家事,草民一个外人,岂有资格多嘴,该如何处置,还是听夫人的。” 闻言,秦氏也听出他的意思了,点了点头:“白先生说得是,既然如此,就先去看看吧。” “夫人请。” 看着秦氏朝西院走去,沈虽白目光一沉,转而回到了自己屋中。 此时顾如许已经起身,正将被褥塞回橱子里。 诚然他已经劝过数回,她还是坚持要睡在美人靠上,让他睡床,她打小也这性子,犯起轴来不给解释一句也就罢了,还拧巴不回来。他曾半夜试图将她抱过去,她蹭地就坐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瞪着他,直到将他瞪回床上躺好,她才撅着被角睡下。 “我记得你在一朝风涟总是赖床,如今倒是起得早,天还没亮,不多睡一会儿吗?”他合上门,温声问。 顾如许斜了他一眼,只道:“没心没肺的时候才睡得着,现如今命都悬在那,不知会如何,夜里能合一会儿眼都谢天谢地了,可比不得沈少侠心宽。” 沈虽白无奈地笑了笑:“是吗,我看你夜里睡得挺好,呼噜都打起来了。” 闻言,顾如许惊了惊,看他憋着笑的脸色,旋即反应过来,伸手就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戏弄本座!你是不是皮在痒!” 他看着她,眼中泛着淡淡的暖意,似乎还掺杂了一丝欲言又止。 “没有,只是觉得你每日都是愁眉紧锁,已经许久不曾笑过了。” 顾如许呵了一声:“是吗,本座不是常常笑吗?” 他默了默:“这不算笑,我从前见到的,要好看许多。” 顾如许磨炼多日,总算对这情话篓子精有了些防备,当即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本座笑没笑有这么紧要吗,眼下正事还一筹莫展,不如想想如何从秦氏身上下手。” 她眼下一门心思都在替宁国府翻案,沈虽白知她必定十分挂心西院那边的动静,便将胡姬们今早的争执告知了她。 “此事可是你授意?”他问。 顾如许也没瞒她:“我将字条给了阿舒后,让她见机行事,既然已将秦氏引过去,阿舒多半已有打算。” “你打算静观其变,还是主动接近秦氏?” 她沉思片刻,道:“郑承已派人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况且寿宴上被郑安这么一闹,我的容貌即便隔着面纱,应当也被人记着了,我的确弄到了一件丫鬟的衣裳,但至少眼下看来,我尚且不宜在府中走动,暂且交给阿舒和阑珊阑意,较为妥当。不过我一直留在这间屋子里,也不是办法,你可有法子弄到人皮面具或是乔装易容的胭脂水粉?” 沈虽白想了想:“我初到楚京,尚未摸清门道。” “市井坊间应当有这些玩意儿,可惜楚京乃天子脚下,江湖势力难以涉足,之前为确保行踪隐秘,红影教也一直远离楚京城,眼下倒是麻烦了”顾如许倒是真没算到会有这么一日,原本的计划因为裴君怀一时的决断,弄得有些措手不及,眼下她身在郑府,胡姬的身份又十分招摇,要想避开郑承的耳目,顶着自己的脸想必是不行了。 “我眼下是没有法子,不过这些东西或许有一个人倒是能帮上忙。”沈虽白莞尔一笑。 顾如许略一迟疑,脑子里一激灵,对于他说的“这个人”,也有了几分猜测:“本座发现你这人看着老实,肚子里坏水儿也揣了不少啊” 沈虽白无辜地摊了摊手:“你这可冤枉我了,不过是请从前的师弟帮个小忙罢了。” 此时此刻,西院。 秦氏赶到时,院子里头还打得难分胜负,她也不晓得那些个胡姬在说什么,只瞧见她们个个怒不可遏,再不拦着点儿,只怕要打破了相。 “快快住手!这成何体统!”饶是秦氏再好的脾气,这会儿都给气得够呛。 丫鬟和婆子忙上前将这些女子拉开,推推搡搡中,季望舒暗暗冲阑珊阑意使了个眼色,二人心领神会,顺势收手,被扭到一旁跪着。 “我不知你们能不能听懂汉语,不过尔等今日这一通闹腾,着实不像话!”秦氏做了这么多年的主母,还是有些管教下人的手段的,将这些胡姬都聚在一处,通通跪着,“你们都是陛下御赐给老爷的女子,听闻乃是怒图使臣进献的礼物,金贵得很,但你们既然入了郑府,便是府中的下人,不懂规矩的,今日便好好学学。” 秦氏是晓得分寸的人,便是再气,也不会在这些胡姬身上动刑,若是留了伤疤,回头恐怕也不好与郑承交代,便留了几个丫鬟婆子,在院中教她们规矩,不服管教者,则饿上一日。 训斥了许久,秦氏也有些乏了,同这些胡姬消磨下去,于她而言也并无好处,天渐渐亮了起来,她算了算,府中两个公子也该起身去书院了,便带着两个丫鬟回前院操持杂事,待这些女子学会了规矩,再来同她禀报。 秦氏一走,这些丫鬟婆子便开始一板一眼地教规矩,这些下人大多都是头一回见院中胡姬,又一心办着主子吩咐的事,胡姬们跪在一处,倒是不曾留意每一人的相貌。 从起居到行走坐卧,事无巨细,都一一教了。听不懂汉话的胡姬,只能看着她们的动作,依葫芦画瓢地学,西院中一下多了这么些人,一时间连树上的暗哨也没法儿留意到每一人。 季望舒昨晚便将消息传了出去,身着夜行衣的暗阁女弟子早已暗中混入,脱下黑衣便是与胡姬们同样的红裙,面纱一蒙,别无二致。 季望舒和阑珊阑意趁着人多眼杂,在拐角处与三名暗阁弟子换了身份,避入屋中,换上了那三名弟子带来的郑府丫鬟的衣裳,躲在暗处静待时机。 婆子们折腾了半日,才带着丫鬟回去复命,胡姬们累得腰酸背疼,再无精力争吵——回想起来,她们竟连自己是如何与人闹起来的,都跟断了片儿似的无从说起。 季望舒与那三个暗阁弟子交换了眼色,那三人当即装作精疲力竭,不慎打翻了井边的木桶,引得门外侍卫和正欲离开的丫鬟婆子驻足观望。 而季望舒等人则乘机混入丫鬟之间,一晃神功之间,就连暗哨都没反应过来。 婆子呵斥了几句,带着身后的丫鬟快步离开了这座院落。季望舒和阑珊阑意垂着头,不动声色地跟在了最后。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积寒 冷气久积为寒,深冬的楚京城寒意袭人,雁北乡,鹊始巢,雉始雊,今晨院中的厚霜,将枯黄的草叶都蒙上了一层雪色。 兰舟立在廊下,若有所思地望着庭中的含苞欲放的腊梅,屋中的琴横在案头,一旁点着沉香,随着轻烟徐徐缭绕。 裴瑛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示意映欢过去给他添一件袍子。 四下没有闲杂人等,搬个小炉,取来三两软垫,坐在廊下赏梅听风,也别有一番情致。 映欢煮了一壶热茶,为二人斟上。 裴瑛看他脸色不好,道:“阿昭那边没有消息,至少说明她还没有被郑承发现,你总如此挂心,也不是办法。” 兰舟叹了口气:“阿昭的性子,这些年收敛了不少,但骨子里还是那个容易意气用事的小郡主,郑承心机颇深,我担心会出什么岔子。说到底从一开始,我就没能想到,裴君怀会将胡姬赐给群臣” “放宽心,往好处想,阿昭留在郑府,总比我们费尽心思再往那里安插眼线,不知如何从郑承身上下手要好。”裴瑛劝道,“这日子过得真快啊,五年眨眼间就是往事了,你与阿昭能一路扶持着走到今日,想必十分不易,阿昭多少也该晓得孰轻孰重了,你总不能无时无刻都在她身边。” 兰舟陷入了沉默。 “说起来,我记得你与阿昭,曾有婚约吧?”她突然提起这一茬。 兰舟目光一闪:“嗯,的确如此。” 她笑了笑:“父皇赐下这门亲事时,恰好是阿昭的及笄礼上,本以为过些年,便能看见你二人成亲了,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五年。阿彦,皇姐没能等到心里的那个人,只望你二人都能好好的,宁国府株连之后,阿昭已经没有家了,你若是真的怜惜她,定要好好对她。” 兰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忽然暗了暗,旋即露出了笑意:“皇姐放心,我在的地方,便是阿昭的家。” 闻言,裴瑛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我本以为你二人都死了,若不是那日你突然派人送来了信和玉佩,我都不敢相信你尚在人间。你可知宁国府败落后,朝野上下久久难平,凡是有意替顾家说话的官员,轻则罢免,重则抄家发配,一度闹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司家因与顾家之间的姻亲,竟也没能幸免于难。宁国公夫人和母后相继离世后,司家也被封了,平日里来往甚密的二房三房,都被外放贬职,其子孙永不允入京为官。”她道出当时种种,仍觉心中发颤。 兰舟攥紧了拳头:“这位司家的太后娘娘可真是世间少有的心狠之人,连自己的母族都不知手下留情” 楚京谁人不知,当朝太后司菀系林家妾室所出的庶女,本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在三皇子登基后雷厉风行地铲除了所有心怀不平之人,在与司太傅于泰和殿上争执之后,不惜坏了林家百年根基。 此事在当年,令多少人始料未及。 “虽不知是何缘由,但司菀对司家,应当是怀着恨意的。”裴瑛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司菀为何要对自己的娘家,下如此重手。 兰舟皱着眉头:“权势面前,迷了心窍的例子比比皆是,后宫之中,觊觎这个位子的大有人在,只是看看谁的肚子争气,谁能忍到最后一刻才露出狐狸尾巴而已。且司菀的狠心,远不止如此。” 裴瑛面色凝重:“之前你传信来,让我去儒林阁,就连我都以为司太傅早就被毒酒赐死了,没想到他竟被软禁在儒林阁中。” “外祖的下落,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查到,当年名噪一时的闻贤书院所在,竟变成了一座囚笼,着实荒谬”他握着茶杯的手,都气得微微颤抖。 裴瑛百思不得其解:“我那日亲眼看着司太傅饮下鸩酒,毒发身亡,太医也确信人已经断气,怎么会” 犹记得司太傅被软禁在宫中那几日,仍不肯屈服地痛斥太后不仁不义,草率定案,太后一怒之下赐了毒酒,说是给生身父亲乃至大周帝师留最后一点体面,谎称他突染顽疾,昭告天下。 她站在门外,看得清清楚楚。太傅出殡那日,她也亲眼看着棺材入土,立碑,再见到活生生的司筠时,她几乎以为是还魂。 “外祖手中有一件司菀做梦都想拿到的东西,她怎么舍得让线索就这么断了。”兰舟冷笑,“外祖不仅是太子太傅,亦是父皇的帝师,父皇信赖他如心腹,甚至在宁国公和林相国之上,许是隐隐感到终会有防不胜防的一日,父皇留下的遗旨其实有两道。其中一道,已经在司菀手中,那原本是传位与我的旨意,陷害了我母后之后,因外臣私通后妃这莫须有的罪名,我的身世也顺理成章地遭到怀疑” 此事裴瑛也知晓。 当年凭那几个宫人以及郑承的证词,以及在荷华宫搜出的,与宁国公一模一样的荷包后,宫中流言四起,甚至传到了市井中。 司菀将裴瑛请到泰和殿,与他滴血认亲,验明正身。 然而,那两滴血,竟并未相融。 他相信宁国公的人品,也坚信母后绝不会做出对不住父皇的事,阿昭也觉得此事另有蹊跷,但在当时的泰和殿中,两滴无法相融的血,却成了他与母后的催命符。 “荷华宫大火,我与玉屏姑姑逃出了宫,裴君怀便顺利地成为了大周国君,那道遗旨实则无用。按理说我的身份已不足以令人信服,裴君怀大可在龙椅上高枕无忧,然司菀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来刺杀远在江湖,甚至可能只是一场巧合的我和阿昭,凭她如今的地位,为何会怕我和阿昭还在人世,为何还留着外祖性命,五年来将他软禁在儒林阁——她怕的,正是那另一道不知被藏在何处的遗旨。” 裴瑛震惊地看着他:“竟有这等隐情父皇突然殡天,我只知有一道圣旨,却不知父皇还留了一道。难道那遗旨,竟在司太傅手中?” 兰舟点了点头:“另一道遗旨,父皇是几时交给外祖的无人可知,当今世上,恐怕除了外祖,没人晓得另一道遗旨藏在何处,恐怕外祖正是以此为要挟,让司菀无可奈何。” “这另一道遗旨究竟写了什么,司太后竟如此忌惮?” “自然是能动摇大周朝局的东西。”兰舟道,“这道遗旨,需得集齐两枚护国令,外祖才会交出。” 闻言,裴瑛沉思片刻,道:“护国令一分为二,一枚在宁国公手中,另一枚本该在宫中,但听闻五年前,两枚护国令皆不知所踪,这些年一直没能找到。” “宁国府的那一枚,早已送到芜州犀渠山庄,种种缘由,而今我已拿到手。”他从怀中摸出那半枚护国令,这是临行前阿昭交给他的,她作为胡姬混入怒图车队,带着此物实在招摇,若是被人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见到护国令,裴瑛面色一惊,拿在手中细细端详了片刻,确信的确是真物。 “这些年费尽心思也只找到这一半,另一半始终没有下落。”兰舟叹息道,“若是能找到另一半护国令,向外祖取回另一道遗旨,或许我们的处境将会逆转” 裴瑛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疑惑地问:“或许是皇姐多心了,不过两道遗旨的下落这些年一直秘而不宣,就连我也刚刚得知,阿彦,你身在江湖,是从何得知太傅被软禁在儒林阁,手中还有父皇的一道遗旨之事的?” 如此一问,兰舟微微僵了僵,面不改色地看了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不知怎么的,看着他的眼睛,裴瑛竟会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后渐渐升起,令她不由得捏紧了袖下的手指。 四下默然许久,映欢也觉察到气氛似乎不大对劲,正欲圆场之际,兰舟忽然一笑。 “臣弟自有办法,皇姐只需知道这结果便可,此事解释起来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的。” 闻言,裴瑛淡淡一笑:“说得也是。你既然知道太傅所在,可有打算见上一面,我将你尚在人间只是告诉了太傅,他老人家十分挂念你。” “且等等罢,眼下还不是时候。”他放下茶盏,撩袍起身:“阿昭在郑府其间,楚京时局瞬息万变,我等也不能掉以轻心,我记得皇姐说过,荷华宫走水之前,曾有几个宫人路过,那场火我一直觉得并非偶然,若是有机会,回荷华宫看上一眼,或许能有所发现。” 裴瑛想了想:“过几日陛下会在问鼎阁中宴请怒图大皇子阿布纳一,与之叙谈怒图和大周的风土人情和国政要事,届时妃位以上的宫人,还有皇亲国戚都会到场,我自然也不例外,那会儿众人的心思应当都在阿布纳一身上,你乔装一番与我同去,或许能找到时机去荷华宫。” 兰舟思忖片刻,道:“只能如此了。” 与此同时,楚京城中处处透着年节将至的热闹,百姓已经开始赶集买年画,扎彩灯,备炮仗和香火,婆子们剪起了窗花,文人雅客也开始琢磨吉祥的对联,慧明斋的雅间中,弥漫着糖炒栗子和薯炸糕的香气,眼前的桌子上琳琅满目地摆着各种糕点,几乎占了慧明斋点心的半数。 见到字条急匆匆赶来的岳将影看着眼前显然已经换了尊荣的男女,额上的青筋都快从皮肉下蹦出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沈虽白旁边,正托着腮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百姓的女子身上,来来回回地打量,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沉默良久,他终是憋不住问:“你火急火燎地让我连夜准备的人皮面具,就是为了给她的?” 沈虽白摊了摊手:“不然你以为呢?” 显然吃了兄弟一个套路的岳将影脸都开始抽抽了,实在不晓得该以何等神情聊表他此刻哑巴吃黄连的心情。 顾如许总算舍得把目光从窗外挪到他身上了,却是明摆着的漫不经心,冲他招了招手。 他怀着最后一点耐心凑过去听她咧咧。 她气定神闲地在他耳旁道:“你这人皮面具找得,忒次了,扎脸。” 岳将影这暴脾气蹭地就上来了,要不是沈虽白坐在旁边,他真能拔刀跟她决一死战。 “顾如许你这白眼狼!本世子给你找来就不错了!要是早知道是给你找,本世子一定找个奇丑无比的!”沈虽白同他说这事儿时,他还纳闷他怎么突然要女子的面具,却也没多想,便想法子给他弄了一张回来。哪成想今日收到信,说要在慧明斋碰面,竟然见着这个死丫头! 真真是冤家路窄,去哪都能碰上! 顾如许不以为意地掏了掏耳朵,好笑地看着他:“许久不见,你这茅坑里泡过似的臭脾气怎么还没改呢?” 岳将影气道脸发青,一掌拍在沈虽白面前:“你听听你听听,这哪像是姑娘家说出来的话,白瞎了你这张脸!” 顾如许唇角一勾:“岳世子这算是在拐着弯儿夸本座长得好看吗?” “你!你想得美!” 沈虽白对于他二人见面不掐几句就皮痒的状况已然司空见惯,气定神闲地往顾如许碟子里夹了两块糕点:“先吃点东西再说,今日不是来吵架的。” “噢。”顾如许收敛了一番,低下头吃了两口糕点。 看着沈虽白转眼间堆满了她面前的小碟子,坐在对面的岳将影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反正就是心头一哽的感觉。 啧,怎么觉得他这会儿多余得很? ------题外话------ ——小剧场—— 岳杠杠:你俩够了没,喊我出来就是为了拿狗粮封我的口吗? 顾怼怼:不不不,自然是有正经事的。 沈虽白:吃饱了再说。 岳杠杠:不吃了,狗粮齁住了。 最近大家都开学的开学,上班的上班了,作者菌也忙起来了,不过还是会努力不断更哒!大家有什么疑问和感想,都可以在评论里留言哟,群里作者菌也会一直在的! 久违地写一下读者群号:56335104 欢迎还没入群的小可爱入群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师兄,帮个忙可好 “所以你俩早就在郑府接上头了?”岳将影狐疑地打量着他们,诚然换了张连,但这臭丫头的眼睛却是好认得很,狡猾的母狐狸,瞧着就不是个善茬。 打从第一回在云禾山见到她,他就有种迟早得在她手里栽一回的直觉。而事实证明,还不止一次! “那倒不曾,我二人几日前才在郑承的寿宴上见面。”沈虽白纠正道。 “寿宴?”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郑丞相五十大寿,给不少同僚旧友送了帖子,弘威将军府自然在其列,他本是要与爹同去赴宴的,只因驿馆附近的市井发生了一点意外的状况,与宁青执赶去处理,才没能去郑府。 后来听闻郑府大公子酒后失仪,当众调戏御赐的胡姬,险些与府中一个门客动起手来,他还担心是沈虽白出了什么乱子,不过所幸并未追究。 如今见了顾如许,他将这几日的种种线索一连,大致有了猜测。 他就说嘛,这天下还有何人能让沈虽白乱了方寸。 “本世子日日都在城门下守着,你怎么进来的?”他就纳了闷了,林煦那大猪蹄子进城直到府里他才晓得,这臭丫头几时混进来的,他却是压根不知,红影教的人都会飞天遁地不成? 顾如许一脸“你是傻子吗”的神情,盯着他看了半响,叹息道:“也不知哪个心大的,敢让你守城门,回头放了一窝刺客进来,你也不定晓得吧。” “你!”岳将影恼火地瞪着她,“顾如许你能不能别跟刺儿头似的?” 她笑了笑:“好啊,那本座就告诉你,本座是混在怒图进献的那些胡姬之中入城的,入宫献舞那晚,还瞧见你站在殿门外值守。” 闻言,岳将影吃了一惊:“你胆子可真大。” 御前献舞,她都能蒙混过去,该说不愧是混迹江湖多年,诡计多端的女魔头么。 “你这眼神瞧着像是在暗暗骂本座。”她一个眼神瞥过去,岳将影顿感心虚。 “且说正事吧。”沈虽白无奈地打断了他俩,“将胡姬赐给群臣享用,看似是君臣同乐的宽厚之举,但这些胡姬从始至终都未曾得到大周的信任,视为玩物却还得多加提防,在弄清她们的底细之前,想必会严加看管。十一现如今以胡姬的身份住在郑府,正是处在郑承的监视之下,若非今日换了张脸,只怕没那么容易出府。” 岳将影稍加思索:“我爹同我说过,这郑承官拜右丞之后,左丞在朝中的权势便日渐式微,想必是为了渐渐收回一分为二的相国权力,而我爹在朝则是为了防备他一头独大,此人在民间风评甚好,在朝也勤勉得很,陛下对他还是十分倚重的。你们在他府上,的确要多加小心。” 他虽一直在军营历练,朝中之事倒也留了心眼。这位郑大人同他爹,亦是整个弘威将军府,被誉为大周天子的左膀右臂,一文一武,在陛下眼中或许还出现什么高下之分,不过既有宁国府的前车之鉴,他自然不会小瞧了郑承。 眼下陛下用将军府和右丞彼此牵制,这其中若是谁出了头,想必这大周朝局就得天翻地覆了。 “我与十一不能离府太久,就长话短说了,此次与你见面,正是为了查一查这位郑丞相。”沈虽白郑重道。 “你们要查郑承?”岳将影愕然地看向顾如许,“看起来是你要查。” 顾如许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 “你应当晓得本座来楚京是为了什么,当年指证顾家的三个罪名中有一份陷害宁国府和先皇后私通的证词,本座已经查到,正是出自郑承之口。”既然要他帮忙,这些事总归要事先同他说明白,“不知你可有听说过,郑承曾是闻贤书院的弟子,不过因出身,似乎没怎么崭露头角,后来按规矩被外放到江北做了三年父母官,才回到楚京入朝。” 岳将影怔了怔:“此事当真?” 他知道郑承其人,是在他官拜上卿之后,晓得他出身贫寒,至于他从前如何,倒是不曾深究。 没想到他还是闻贤书院出来的人。 “应当不会有假,此人与那桩案子有着莫大的关系,他当初的证词应该还在刑部留底,只怕没那么容易拿到,即便拿到了,若无法证明宁国公与先皇后之间是清白的,也难以澄清真相。”顾如许道。 “所以你希望借弘威将军府和本世子的人脉,查清郑承当年究竟是如何给出这份证词的?”他算是明白了她的意图。 “不仅如此,本座想知道他是如何离开闻贤书院,又为何要对宁国府恩将仇报。” “有点意思。”岳将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诚然本世子也有些好奇,不过本世子过得好好的,为何要费劲儿帮忙查案,要知道宁国府这三个字,在楚京谁碰都没有好下场,就算本世子不怕死,也得考虑一下将军府吧?” 顾如许略一沉思,道:“你无需插手宁国府的案子,只需帮忙找到五年前曾经在闻贤书院待过的人,告诉本座便可,这样一来,弘威将军府便不会引来怀疑了。” 当年闻贤书院被封,儒林阁沦为囚牢,其弟子自然各奔东西,入朝为官的没多久便会莫名其妙地惹上麻烦,轻则外放,重则贬为庶民,可谓受尽牵连,如今要找到这些人,凭她和兰舟眼下的处境,动辄不便。 他眉梢一扬:“在闻贤书院待过的人啊,本世子的人缘还算不错,打听打听或许真能找到一两个,但本世子帮你能有什么好处呢?” “将影”沈虽白晓得他这是在为往日种种同她斗气呢,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嫌事乱。 顾如许倒是气定神闲,指了指沈虽白:“你大师兄这不是也在拜托你吗?” 岳将影看她这没脸没皮的样子,真是气得发笑:“本世子又不是帮他,这算是在帮你吧?” 她唔了唔:“我也曾是你师妹。” 闻言,岳将影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我师妹啊臭丫头,同门五年,你连句‘师兄’都没喊过吧?” “师兄。”她笑得十分客气,“帮个忙可好?” “你!”他额上的青筋气得直蹦跶,被她堵得一下子忘了自己本来想说的话,“你这招子清受用,本世子可不上当,你当初打本世子,放狗咬本世子的账,本世子还没同你算呢!” 他忽然有种农奴翻身的畅快感,狠狠剜了她一眼。 诚然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同一个弱女子斤斤计较,但鉴于她可不是什么弱女子,山霸王一个,当年他可没少被她折腾,动武抵不过她使阴招,讲理又回回被她绕进去,堂堂弘威将军府世子,面子里子都栽在她手里,这仇不记个三年五载他可咽不下这口气。 顾如许静静看着他,面色和善地突然掰了下手指。 喀拉一声,清脆无比。 他登时抖一激灵,坐直了腰:“你,你想干嘛?” 她弯了弯唇角:“本座手痒,挠挠。” 岳将影:“” 骗子!我信你个鬼! 反观一旁的沈虽白,正老神在在地啜着茶。 回想起往日在她手里吃过的亏,他头皮一麻:“本世子也没说不帮忙,一点小事,看你急的。” 她微微一笑:“哪里哪里,本座不是很急,此事还劳师兄费心了。” 她咬重了“师兄”二字,从前总是被一口一个“哭包”叫唤的岳将影不由得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岳将军是朝中重臣,弘威将军府也在诸多双眼睛下,此事你自己拿捏好分寸,若是有人起疑了,你立刻收手就是。”沈虽白叮嘱道。 原本前来向他求助,便是无奈之举,无论是红影教还是犀渠山庄,在楚京都没有什么可供差遣之人,要想查出郑承与闻贤书院乃至宁国府的关系,却又不得不四处打听,他与十一,眼下可都在郑承的眼皮子底下,一时半会难以抽身。 岳将影点点头,转而看向顾如许:“本世子听闻你是顾家人,却从未听说过‘顾如许’是哪个旁支的子嗣,你如今突然回到楚京,查起了这桩案子,敢冒这么大险,是为了什么?说起来,你对顾家的状况倒是知道得不少,莫不是在宁国府待过?” 闻言,顾如许目光一闪,看向沈虽白:“怎么,你还没对他说过?” 顾昭和顾如许之间的关系,他早就猜出来了,她还以为岳将影也晓得。 沈虽白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同他说。” 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岳将影更是一头雾水:“怎么,有事瞒着本世子?” 沈虽白看了他一眼:“其实十一” 话音未落,就被顾如许拦住了。 “本座的确在宁国府住过几年,岳世子要是这么好奇本座是哪一位,不妨自己查查看。” 岳将影眉头紧皱:“你这人,也是个事儿精查就查,本世子还能怕了你?” 她默然一笑,不置可否。 沈虽白想起他似乎曾经说过,当年差点同顾家小郡主定亲,结果被先帝截了胡的事,不由得尴尬地咳了一声。 不知他知晓十一的身份后,会是何种心境。 “闻贤书院的事,本世子会想法子,有了消息就告诉你们。”岳将影犹豫了一会儿,看向她,“本世子还有一事要问你。” “说。” “你既然在楚京,那个谁是不是也进城了?”他似乎在避讳着什么。 “你想问阿舒吗?”她心领神会,“她也在郑府。” 他一噎:“本,本世子没问她!” “你不想知道阿舒的下落?”她眉梢一扬。 “本世子也不是这个意思,总而言之她没事就行。”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发,“本世子是要同你说正事的,你别把本世子带岔劈了!” 她点点头:“不问阿舒,那你想打听谁?难不成是林煦?本座消息无误的话,他应当就在弘威将军府吧。” “啧,别提他,要不是我妹拦着,本世子早把他扔出去了!”他心烦地叹了口气,“本世子问的是你身边那个那个小大夫。” 顾如许僵了僵:“问他作甚?” 他面色一沉,不耐烦地斜了她一眼:“你真当本世子什么都不知道吗?” 话已至此,无需点破。 顾如许的神色多了几分认真:“若本座说他在城中,你当如何,说他不在,你又当如何?” 岳将影沉默良久,烦躁地灌了几口茶。 “能如何?本世子还能把死里逃生的皇子抖搂出去不成?” 他虽与当年的太子殿下只有几面之缘,但他压根就没信过宁国公与先皇后私通之事,自然不会相信那场滴血认亲。 再度见到兰舟,他起初也没能认出他来,觉察到他的身份后,他也一度犹豫过,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权衡许久,他也没能得出个结论。 但无论如何,至少这个秘密不会从他口中泄露出去。 四下沉默了片刻,顾如许淡淡道:“此事你还是少知道一些为好,先将闻贤书院的事办好吧,我们出来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了。” 她起身,示意沈虽白离开这。 岳将影扯住沈虽白,问:“眼下你是郑府的门客,她是御赐的胡姬,你二人平日在府中如何能说上话?还能顺利地一同出府?” 沈虽白看了他一眼:“你寿宴没来,想必不知郑承已经将她赐到我屋里做侍婢了,她如今同我住在一处。” 闻言,岳将影瞠目结舌:“你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不成” 话音未落便遭了一记白眼:“没有。” 岳将影一脸怀疑:“你不是要向她提亲么,我还以为你趁这个机会,已经将这个白眼狼拿下了呢。” 沈虽白叹了口气:“你想多了。” 以十一这性子,八字这一撇还不晓得何时才能画上,提亲一事,眼下看来更是遥遥无期。 这么一想,他顿觉愁上心头。 ------题外话------ ——小剧场—— 顾怼怼:师兄,帮个忙? 岳杠杠:不帮。 顾怼怼:师兄考虑一下。 岳杠杠:不用考虑,本世子就是不想。 顾怼怼:岳哭包,本座再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岳杠杠:怎么着,你还想动手啊!子清你赶紧拦着她! 沈虽白:你别指望我,我又打不过她。 今天的岳世子,要做个乖巧的宝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偶遇故人 三人前后出了慧明斋,沈虽白不确信郑承是否在他身边也安插了人,以防外衣,顾如许今日出门换了身男装,与他出门的时机也各自岔开了,她从后门溜出,与他在慧明斋前碰的头,离开时亦是如此。 只是走出慧明斋之前,十一却说有事要办,让他先回郑府,随后便消失在人群中,丝毫没有要同他解释自己的去向的意思,甚至连几时回去都不曾告诉他。 “依我看啊,你这还任重而道远。”轻飘飘地留下这么一句后,岳将影也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不知为何感到一丝心酸的沈虽白除了叹息,似乎也别无他法了。 就在他走出慧明斋的瞬间,下意识地在四下扫了一眼,发现不远处站在饼摊前的两个人朝他瞥了一眼,与他对上视线的瞬间,立即若无其事地别开了脸。 那二人虽作寻常百姓妆扮,但对于熟谙武学的沈虽白而言,会不会功夫,两步之内便能瞧出来。 果然如此。 说到底那么多疑的一个人,对他一个入府月余的门客毫无防备,反倒教他感到奇怪了。 他不动声色地掸了掸衣衫,朝郑府缓步而返。 而此时,顾如许已经离开了那条街,走过兴安桥,径直走进一座布庄。 布庄中宾客出入,皆是京中有些头脸的夫人和贵女,前来挑选布匹,裁做年节的新衣。 掌柜的是位年轻的妇人,虽称不上花容月貌,却也有几分姿色,顾如许走进来之时,她正为一位夫人择选布匹,只看了她一眼,便像是看出了什么,命伙计招呼着生意,朝她走了过来。 “这位公子是来买布还是裁衣?” 顾如许看了看她,低声道了句:“买玉,上好的翠玉,打一双镯子,这是定金。” 说着,往她手中递了样东西。 掌柜的只看了一眼,便将手中之物收入袖中,莞尔一笑:“公子里边请。” 顾如许跟着她穿过一道短游廊,走进一间厢房,将门窗都关上后,掌柜的才收起了生意人的笑容,跪下行礼。 “奴家颜姒参见郡主。” 这座千金布庄,在楚京也算小有名气,不少达官显贵家中衣裳便是裁自此处,其掌柜颜姒,是个“望门寡”,难以再嫁后便一直在家中,后不知发生了什么,出来操持起了布庄生意。既已非待字闺中,抛头露面也自然不放在心上了。 所幸布庄生意蒸蒸日上,她也成了京中叫得上名号的商人。 不过众人只知千金布庄的女掌柜做生意得心应手,却无人知晓千金布庄原是长公主府名下的铺子。 明面上这世道商者为下,腹中有些墨水的文人雅士,吟诗作对,风花雪月的时候,多半都是瞧不上眼的,但城中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达官显贵,都会置办几间铺面,毕竟吃穿用度,年节礼数,都是开销,仅仅靠朝廷俸禄和赏赐,岂能养得活府里上上下下的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故而朝廷对此事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按大周律例,凡是朝中官员或是亲王贵胄府上置办的铺面,都需由天钦府记录在册,每月的账目也许上报,也是为了防着官员囤积家财,百姓难以维生。 不过这也仅仅是明面儿上的做法罢了。 这座布庄便是长公主府私下置办的铺面,若不是兰舟那晚告诉她长公主还留了这个地方,她恐怕也不会察觉到颜姒是长公主的心腹。 眼下看来,她的身份长公主也已经知会过这女掌柜了。 “此处可安全?” “郡主放心,千金布庄所有的伙计都是奴家精挑细选的人,忠于奴家,未免消息走漏,牵连殿下,庄中只有奴家一人知道殿下才是真正的东家。”颜姒道,“殿下前几日便知会了奴家,郡主若有事,会前来寻奴家。无论郡主彼时是以何模样现身,只要拿着一枚金铃铛,道出前来买玉打镯子这番话,奴家定以礼相待。” 从看到她带来的金铃铛到走进这间屋子,她始终没有对她这个早该被斩首示众的朝廷钦犯提过任何问题,对她是如何逃出生天之事更是全然没有过问的意思,长公主会将她的身份告知旁人,本就令她感到颇为意外了,看来这个女掌柜深得殿下信任啊。 迟疑片刻,顾如许道明了来意:“我不便在此处久留,就长话短说了,请你转告殿下,郑府近来并无异样,若是殿下方便,不妨查一查郑承外放到江北那三年期间历经的事,无论巨细,都要详查。我出入郑府不便,只能请殿下费心了。” “郡主放心,奴家一定转达。” 顾如许犹豫片刻,道:“另,若是殿下方便,十日后这个时辰,我有些话想与殿下当面细说。” 颜姒心领神会:“是,奴家记下了。” 顾如许点点头:“庄子可有后门?” “有,通往后巷的,郡主随奴家来。”颜姒也晓得她不能再待下去了,今日前来让她传话,想必是遇上了难办之事,耽搁久了容易引来怀疑,便立即将她送到了后门处,装作出来透口气儿的样子,查看四下,确信无人后,唤她速速离去。 顾如许穿过后巷,再度没入市井人流中。 她暗暗算计着时辰,这会儿沈虽白该是已经回到郑府了,以她眼下的妆扮,只能绕道郑府后巷,避开那些暗哨悄悄回到东院,如此一来,就得绕一些路了。 看天色,郑承再半个时辰就会下朝回府,得抓点紧。 她从巷中抄近路,却不防在走出一条巷子时,不慎与人迎面相撞。 她下意识地挡了一下,那人却是毫无防备,当街摔了个四仰八叉。 “抱歉”她觉得有些对不住这兄台,刚想伸手拉人家一把,却有两个小厮打扮的抢先一步上前把人扶了起来。 被她撞倒的,是个年轻的公子哥儿,一身的酒气混着脂粉味儿,不免有些呛人。她也算经营此生阁多年,看多了那条街上的软玉温香,自然晓得这人是从何处出来的。 不过这都日上三竿了,还如此醉醺醺的,说是个纨绔都有些高看他了。 “你不长眼呐!”那公子哥儿爬起来劈头盖脸一通骂,酒气冲天而来,熏得顾如许直皱眉。 他这一下摔得结实,衣摆上沾了不少泥巴,头冠也歪了,瞧着颇为狼狈。 顾如许环顾四下,这街上百姓云集,显然不是纠缠不休的时候,她看了这纨绔一眼,低下头且赔了个不是。 “这就算完了,本公子的衣裳都摔烂了!”他不依不饶地瞪着她,“看你这穷酸样儿,赔得起吗?” 顾如许最是烦这等没眼力见儿的人,忍着怒气问他要如何。 “你这什么口气,听着还挺不服气啊。”一旁的小厮也跟着帮腔,“你可知我家公子是哪一位,容得你如此冲撞?” 顾如许叹了口气,将这位公子哥儿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一回,虽说是挺不像话一人,不过这模样细看还是挺周正的,若不是醉成这幅样子,不定还能看看。 不过这眉眼间的嚣张跋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她看向小厮,无奈地顺着他的话问:“不知你家公子是何方神圣?” 她给了根杆子,他也真就这么顺着杆子往上爬了,趾高气昂得恨不得长条尾巴翘起来摇:“我家公子乃是当朝左丞许大人的亲侄子,你竟敢冲撞我家公子,还不速速求饶!” “啊”此话一出,顾如许倒是怔了怔,疑惑地朝那醉醺醺的纨绔看了眼。 她就说怎么有种莫名的似曾相识呢。 在她七岁那年,刚刚对江湖武林有了一番憧憬的时候,曾使出浑身解数一次次出走以表决心,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驴都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被逮回来的次数多了,她也谨慎了不少。 而在她终于避开宁国府的侍卫,逃到城门下时,好巧不巧撞上了一个小胖墩。回想起来,那时的场景倒是与眼下如出一辙。 那小胖墩自称左丞的侄子,不仅泄露了她的行踪,害得她被兄长逮个正着,在家抄了半个月的书,还抢了她的糖葫芦。 再见到他的时候,她实在没能忍住心中怒气,把人堵在巷子里狠狠揍了一顿。 世事难料,没想到时隔多年,又碰上了。 要不怎么说冤家路窄呢。 容她想想,这小子当时说他叫什么来着 哦,傅云月。 看他眼下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算是白瞎了这么个斯文的名儿。 “在下有急事在身,一时鲁莽,不知傅公子可否高抬贵手?”她耐着性子一再忍让。 傅云月推开两个小厮,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还没开口,就熏得人直皱眉。 “要想本公子饶了你也行”他浑浑噩噩地拍了拍她的肩,含糊道,“本公子觉得有点冷,把你的衣裳脱下来给本公子,你再走嗝” 闻言,顾如许眉头一皱,心道这纨绔就是纨绔,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也不知许桢是如何教养他的。 四下的百姓围观的越来越多了,显然都晓得他是哪一位,没有一人敢上前管闲事。 诚然此时此刻她的拳头已经蓄势待发,但真动起手来,恐怕很难收场。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所幸这三九寒天,穿了好几层,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当即脱下一件外袍,递给他:“傅公子拿好。” 傅云月疑惑地看着她,似乎不大满意:“本公子的意思是让你” 话音未落,忽觉一阵困意袭来,一阵天旋地转,他便失去了意识。 顾如许趁势扶住他,不动声色地收起了藏在袍子下的混着迷药的火折子,面露惊慌:“傅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快来搭把手,你家公子醉得不轻!” 闻言,两个小厮赶忙上前接过傅云月,也顾不上她了,忙去准备马车,先将人带回府。 顾如许趁他二人手忙脚乱之际,混入人群中,待二人回过神来,哪里还有她的踪影,只留了件苍色的外袍盖在傅云月身上。 而顾如许绕了一段路,回到了郑府后巷,换上了早就备好的丫鬟的衣裳,翻墙入室,顺利地回到了东院。 沈虽白已经等了她许久,见她回来,便起身过来。 顾如许为掩人耳目,便端着热茶过来,刚合上门,回头就险些与他撞了个正着,惊得险些翻了手中的茶,不由得剜了他一眼:“这么急作甚?” 沈虽白眉头紧锁:“怎么耽搁这么久,我还以为” “以为本座出事了?”她叹了口气,走过去将茶放下,“别说本座没出事,就是真出事了,你也不可轻举妄动,装作不认识最好。” “你去哪儿了?” “去办了点事,回来的路上撞上一个纨绔,耽搁了会儿,所幸一切顺利。” “纨绔?” “不足挂齿之人,无需细说。”她轻描淡写地带过。 她平安回到府中,想必事情已经解决了,沈虽白也就没有多问。 “你且换回胡姬的妆扮,郑承刚刚回府,下人方才来传话,命我带你过去。”他道。 顾如许心生疑惑:“可有说为何?” “传话之人并未多言。” 她沉思片刻,以丫鬟妆扮出去,避开了院外暗哨,转角之后又悄悄折返,翻窗回到屋中,重新换上胡姬的衣饰,与他一同离开了东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为奴 从东院通往萍心斋的路并不算长,穿过一座庭院便到了。顾如许颔首垂眸,跟在沈虽白身后,一言不发,暗自思量郑承此举的深意。 入府之后,她始终极为谨慎,步步为营,莫非还是被郑承瞧出什么端倪来了? 不,以郑承的做派,若是发现了什么破绽,直接将她捉起来才是,何须多此一举,还让沈虽白带她前去问话? 看沈虽白的神色,应当也还没搞明白他的用意。 走一步看一步还是早早想好退路?只是她因巧合才入郑府,事情还没查清楚之前便打草惊蛇恐怕非她所愿,况且还有阿舒和阑珊阑意。这座庭院里外布满暗哨,以阿舒和她的武功,想独自脱身的话,至少在场无人能拦得住,但阑珊阑意却只是学过一些皮毛,怕是连个郑安都打不过 她沉思之际,却又一只手悄悄从袖下伸来,握住了她的右手,她错愕地抬起头,见沈虽白暗暗看了她一眼。 “郑承对所有胡姬都心存戒备,此处不一定是察觉到你的身份,莫慌,我还在这。”他压低了声音劝慰道。 她轻笑一声:“你这算是在宽慰本座吗?” “不算。”他淡淡道,“只是习惯了。” 她不太明白他此话何意,正欲多问一句,却已到了萍心斋前,管事似是等候已久,见他二人过来,忙迎了上来。 “白公子,大人在里头,就等您了。”管事也晓得沈虽白如今算是郑承面前的红人,甭管能“红”多久,眼下客客气气的总不会出错。 沈虽白点了点头,带着顾如许步入屋中。 顾如许刚进门便发现,不仅是她,当初一同入府的其他胡姬都在此处,静静跪在屏风前,不敢做声。 府中门客齐聚一堂,郑承端坐于上,秦氏坐在他下首,即便没有扶正,也处处以“郑夫人”的地位自处,对此,郑承也未曾表露不满,足以见得对其信任。站在秦氏身边的婆子身后的丫鬟,在她踏入萍心斋时,便悄悄递来一个眼神。 沈虽白也认出了季望舒,只是不知前几日还是个处处受制的胡姬的她,是如何混入府中下人之间的,还留在了秦氏身边伺候。 他不动声色地别开目光,装作与之毫不相识。 令顾如许颇为意外的是,郑安和郑洵也坐在一旁,郑安似乎在悄悄央求秦氏什么事,瞧见她和沈虽白来了,眼睛登时跟长在她身上了似的,转而没好气地剜了沈虽白一眼。 而郑洵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不敢对嫡兄的举动表露丝毫的不满。 沈虽白走上前,躬身行礼:“参见大人。” 顾如许见状,也一并行礼。 “大胆!”管事呵斥,“一个奴婢面见大人竟不知行叩拜之礼,还不速速跪下!” 顾如许一怔。 只听一旁的门客道:“许是这胡人女子听不懂汉话,也不晓得中原的规矩吧。” 这倒是个打圆场的,郑承笑了笑:“的确,这么多胡姬都没几个能听懂两句汉话的,不知阿布皇子怎的如此粗心,既然送来中原,应当先教教规矩才是。” 顾如许暗暗看了眼那边的胡姬,她们来这应当有一会儿了,看来郑承今日是打算试探她们一番。此时若是乱了阵脚,反倒会功亏一篑。 “大人,此女的确不太懂规矩,想必关外的习俗与中原还是大相径庭的。”沈虽白接过那人的话说了下去。 为顾如许找台阶下,倒不是他眼中没有大局,而是因为他太了解顾如许了。她为了查明真相或许会不择手段,但对同宁国府一案脱不了干系的郑承磕头请安,莫说她心里如何想,连他这个旁观之人都觉得膈应得慌。 能以“不懂规矩”糊弄过去也好。 然而他到底是失算了,顾如许只看了郑承一眼,便提起裙摆,默默跪了下去,一言不发地向郑承叩了一个头:“向大人请安。” 她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像是刚学汉话般生硬,装得还真有几分模样,磕下去的头,也实实在在绝无半分敷衍之意。 沈虽白暗暗斜了她一眼,将自己接下来的说辞都咽了回去。 郑承笑着看向她:“你懂汉话?” “奴之前遇到过汉人,学过几句汉话,能听懂一些,但只是皮毛,说得不好”她的额轻轻贴在交叠在地的手背上,遮住了脸,只听这声音透着一丝怯懦和不安,令人心生怜惜。 一旁的郑安看不过眼,赶忙上前护着美人:“爹,这小美人到底不是中原人,也不像府上的丫鬟早就被调教好了,您不也教导过孩儿,要宽厚些嘛?” 话音未落便遭了记白眼。 “为父教你‘宽厚待人’不假,可没教你不懂规矩,说话不经脑子,坐回去!” 郑安不解他为何动怒,即便他是着急了些,但也不至于是什么大错吧。 秦氏跟随郑承多年,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忙让婆子去请大少爷坐回来。 郑安不甘不愿地坐回去之后,郑承的看落在这红衣舞姬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 他这几日命人去追查这些女子的来历,虽说还不曾发觉什么端倪,但他做事还是希望十拿九稳,今日将这些女子唤到这,便是想探一探她们的底细。有收有放,才能让狐狸露出尾巴,尽管陛下也只是对怒图不大放心,但他这心眼儿还是要留一个的。 这个女子的确生得美艳,便是在楚京贵女中,都鲜有如此难得的样貌,怪不得能让他儿子为之神魂颠倒,的确是天姿国色,真能入陛下的眼,得宠封妃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其他几个胡姬,也是个个貌美如花,怒图舍得将如此红颜送来大周,究竟是何用意? 他注视着堂下跪着的女子,沉默须臾,缓缓道:“老夫听闻在关外,姬妾伺候主子,都需长跪在旁,悉听吩咐,你便这么跪一会儿吧。” “是。”顾如许应了一声。 郑承转而看向沈虽白,抬了抬手:“白先生别站着了,去那边坐下吧。” 沈虽白不知他想做什么,但看顾如许跪在那,也晓得她定然在忍耐,纵然想让她起来,却不得不顾全她的意愿,只得顺着郑承的意思,坐在了门客之间。 郑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忽然道:“今日让这么多人到萍心斋来,其实并非出了什么大事,只是忙里偷闲,将这些御赐的胡姬唤来问些话。你们也无需紧张,老夫近来对关外的风俗有些兴致,想打听打听,是否与书中记载相左而已。” “可是大人,这些胡姬大多听不懂汉话,即便能听懂几句,怕是也难以说清意思,如何才能问明白呢?”一个门客不免疑惑。 “无需担心。”郑承朝沈虽白右侧的那人使了个眼色,“这位文先生恰好精通关外部族的文字,可为咱们解释一二。” 闻言,沈虽白才留意到身后坐着个生面孔。 郑承好才,府中门客有十余位,他认识的不多,却暗自记下入府时每一人的相貌,这位精通部族文字的“文先生”,他却是毫无印象。 此人走了出来,向郑承行了礼:“大人过誉,精通谈不上,略懂皮毛罢了。” 郑承笑道:“文先生自谦了,在座的诸位可能不认得,这位乃是天钦府的文慧文大人,在天钦府中修撰古籍典册,可谓学富五车,老夫也十分钦佩,故而称一声‘先生’,今日文大人是来府上作客的,老夫一时兴起,有劳文大人辛苦一番了。” 话音刚落,四下便响起一阵唏嘘。 沈虽白也颇为吃惊。 天钦府史正,传闻他性子阴晴不定,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谁能想到他竟会出现在这。 文慧释然一笑:“一点小事,何足挂齿。” “既然如此,老夫便不客气了。”郑承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顾如许,又让人将其他胡姬一并带过来,开口问道,“不知你们是从何处来的?” 胡姬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文慧以怒图语再问了一遍。 这些胡姬在怒图待过不少时日,故而他说的也都听得明白,支支吾吾地答了。 顾如许附和地点了点头。 郑承眉头一皱,看向她:“你上前来,告诉老夫你叫什么名字?” 顾如许听罢,顺从地往前跪了跪,却似听不懂他后半句是何意,没有吭声。 郑承看了文慧一眼,文慧便又将话复述了一遍,自然是以怒图语。 沈虽白暗暗收紧了拳头,静静盯着她的背影。 顾如许默了默,竟也以怒图语答复了他:“奴没有名字。” 文慧将她的话转述给了郑承,郑承倒是怔了怔:“没有名字?你是怒图本族人吗?” 文慧还是以怒图语转达。 顾如许点了点头。 郑承接连问了数个问题,她时而能以生硬的汉语回答,时而以怒图语答复,倒真像是略懂汉话,却颇为艰难的样子。 尽管有些笨拙,但至少还未曾出过什么要命的差错。 郑承顿了顿,忽然压低了声音,同文慧说了几句,旁人压根听不清,文慧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回过身来看着堂下跪了许久的胡姬们,以怒图语问道:“你们既已随怒图使臣到了大周,又被赐到了这府中,便不再是怒图的奴隶,而是郑府的侍婢,郑大人心怀恻隐,许你们作为婢女在府中走动,你们可愿?” 闻言,四下皆惊。 胡姬们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错愕地望着四周众人,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忙磕头谢恩。 从被囚禁的奴隶到能四处走动还有例银可拿的侍婢,于她们而言,可谓天上到馅饼一般的好事。 她们欢喜,顾如许低下头却不由得皱起了眉。 郑承在这个时候把这些胡姬收入府中做起了下人,看似宽厚仁德之举,却总让人隐隐感到不安。 这老狐狸是打算欲擒故纵吗 秦氏虽有些猝不及防,却也顺着他的意:“老爷宅心仁厚,这些姑娘也算前世积福了,不过既然进了府,就要守府上的规矩,还是先交给婆子们调教一番吧。” 郑承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秦氏得了话,起身吩咐,让人将这些胡姬都带下去了。 沈虽白眼睁睁看着顾如许被那些婆子带走,线索还未有进展又横生枝节,他不免心生焦急,却见顾如许暗中冲他使了眼色,显然在阻止他轻举妄动。 他唯有不露声色地别开了脸。 众人看着胡姬们离去,郑承决断得突然,让人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郑安想追出去,也被秦氏眼明手快地拦了下来。 站在秦氏身后的季望舒此时也别无他法,只能静默不语地奉茶伺候着,以免让人瞧出端倪反倒坏了教主的大事。 最终,众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圆场,在这萍心斋中诗词歌赋地论了许久,才渐渐将这事抛诸脑后。 而此时被带到另一个院子里的胡姬们,站在一处台阶下,疑惑地打量着周围。 顾如许还在思索郑承此举的用意,忽然感到袖子被人扯了扯,低头一看,竟是阿娑朵朵。 “恩人,她们带我们来这做什么?”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她难免有些害怕。 顾如许摇了摇头:“先看看吧。” 话音刚落,婆子们便走了出来,身后的丫鬟用木盘端了十碗水出来。 ------题外话------ 怼天怼地的教主,暂时是看不到了,毕竟眼下都是攻于心计的人之间的较量,楚京跟江湖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要是一点委屈都受不得,还谈什么翻案呢对吧?不过大家放心,这打脸的时候到了,咱们教主也不会手软的! 在这宣传一下咱们的读者群哦! 群号:56335104 欢迎小可爱们加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调教 楚京城中,但凡有点声望的人家,都讲究美德仪,守尊卑,便是家中仆婢也要恪守规矩,顾如许记得从前在家中,也曾看见婆子们调教新来的下人,看来今日是轮到她们头上了。 阿娑朵朵是头一回来中原,自然看不懂这些婆子端出来的水和手中的小棍是作何之用。 婆子上前,高声道:“听闻你们之中有能听懂几句汉话的,也有全然听不懂的,都不要紧,哪个不是从呀呀学语过来的,慢慢的也就听懂了,重要的是既然成了这相府的下人,就得晓得规矩和如何伺候主子,眼力见儿和得体的举止比一张能言善辩的嘴讨人喜欢多了。” 阿娑朵朵小声问:“她在说什么?” 顾如许按了按她的手背,用怒图语答道:“一会儿她们让你做什么,便照做。” 阿娑朵朵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那婆子继续道:“你们这些女子若想真正成为中原王孙贵胄府上的奴婢,首先要学的便是行走坐卧的规矩。楚京可与关外大为不同,断然见不得府中丫鬟目无尊卑,行事莽撞不知礼数,在主子面前是如此,不在主子跟前伺候的时候,也不可过于乖张,以免落人话柄,传出去丢的是相府的颜面。” 她说着,命身边的丫鬟将盛着水的的木碗分发下去。 不明所以的胡姬不解其意思,但看婆子的脸色,眼前的水显然不是给她们喝的。 “今日便开始教你们规矩。”婆子让一丫鬟站在院中,另一人则将盛满水的木碗落在她头顶,那丫鬟似是早已习惯了这法子,按着婆子的意思,端起胳膊,置于腹前,默不作声地做完了行c坐c跪的礼仪,而后将木碗拿下来,放回木托上,晚中水,竟一滴都不曾撒出来。 婆子看向胡姬们:“这些便是你们这几日要学的姿仪,身为下人,在府中行走,须处处留意,切勿懈怠,婆子我与你们无冤无仇,自然不是为了害你们才教你们这些,这碗水是要你们稳重起来,即便主子体谅你们不能摘下面纱的习俗,也好好改一改关外女子的轻浮野蛮,才能讨主子喜欢。若是明白了,就照做,先从站开始。” 顾如许暗暗朝这些胡姬扫了一眼,阿舒既然已经顺利脱身,顶替她的暗阁弟子想必已经在这些人中了,只是暗阁素来行事隐秘,许多弟子就连她也不定认得,况且还隔着一层面纱。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碗,木质极轻,重心也略有偏斜,该是为了调教下人专门做成这样的。 碗中的水盛得极满,稍有晃动便可能溢出来。 在婆子的注视下,她只等将其顶在了头上,幸而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至少稳住是不成问题的。 但其他人就显得手忙脚乱了,刚顶在头上便滑落下去的比比皆是,水翻了,便再接一碗,掉三回,便以小棍抽打掌心,以儆效尤。 慌乱之中,顾如许也有意地打翻了两回木碗,以免显得过于扎眼了。 混在其中的三个暗阁弟子,都是季望舒麾下心腹,自然晓得该如何见机行事,顶着碗走到她身后,轻声唤了句“教主”,她便心里有数了。 这站姿练了许久,才算告一段落,依旧顶不住碗的,去一旁继续练,其他人则开始练跪。 三九寒天,胡姬的衣裳本就穿得单薄,在院中站了许久,已经控制不住瑟瑟发抖,这一抖,碗便在头顶摇摇欲坠,吓得人只得咬紧牙关。 “俗话说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这跪也得有个规矩。”婆子站在台阶上,亲自做了一遍,“下跪时,先颔首,低眸,紧接着抬手于胸前,而后双膝同时磕地,一个有教养的奴婢,跪下时膝盖绝不会发出两声动静,哪条腿下得早了,就是没规矩。跪下后,双手交叠于身前,不可太近亦不可太远,距膝五寸左右为宜,最后以前额触碰手背,此间切勿东张西望或是直视主子,此乃大不敬。磕头后,将身子支起,待主子说起,方可站起,主子没有发话之前,双手双膝依旧在原地,头也不可抬起。” 如此详尽的教诲,倒是让顾如许想起了从前侍奉在母亲身边的知月姑姑,她调教出的奴婢,较之小门小户家的小姐都要体面知礼。 婆子教了一遍,在一旁丫鬟的搀扶下起身,命她们照做。 胡姬在关外是从不学这些繁冗的礼节的,便是依葫芦画瓢也学得颇为别扭。 光是一个磕头请安,便学了近一个时辰,好些人的膝盖都红肿了起来。 下跪之后,还有长跪,同样是顶着那一碗水。 饶是盖世的武功,总这么跪着也有些受不住。顾如许渐渐觉得自己的双脚开始发麻了,不由想起前几日沈虽白的劝诫,看来这体寒之症入了冬的确有些麻烦。 “腰直起来。”婆子的小棍突然往她后腰一杵,劲儿不算大,但不巧这一动令她的双腿顿感酸麻,一时疏忽,头上的木碗便倾翻下来,碗中的水浇了她一头一脸,寒风一吹,实在刺骨。 饶是她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一旁的丫鬟立刻上前,捡起滚落的碗,从桶里又舀了一碗水,让她重新顶好。 婆子走远了,跪在一旁的暗阁弟子看着她半身湿透,不由担心:“教主” “莫要多生事。”她拭去脸上的水,将碗放在头顶。 顾如许回到东院时,天已经暗下来了,廊下的灯点了一盏,她拖着酸疼的身子走回来,远远便望见那灯下站着的人。 尽管换了一副模样,那双眼睛却是从未变过。 被水浇得透凉的心,在看到他的一瞬,忽然涌起丝丝缕缕的暖意,令她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 院外的暗哨似乎撤掉了一些,无论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放松了警惕,至少她这边多少能轻松一些。 暗哨多半正盯着这边,沈虽白不能过去扶她,只能这么看着她慢慢走过来。 “进屋吧。”他不动声色地往她腿上扫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转过身回屋。 顾如许咬咬牙,跟在他身后跨过门槛。 院中寒风阵阵,她恰好以此为由,关上了门。 门一合,她连头都不用回,便晓得他这会儿该是怎样一番神色。 她叹了口气,回过头:“要是这点委屈都受不得,本座还回楚京作甚?” 沈虽白看了看她的头发,眉头一皱:“怎么淋湿了?” “不小心打翻了一碗水罢了,不妨事。”刚浇湿的时候的确有点冷,不过吹得久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身上的衣裳也快干了,她寻思一会儿坐在炉子边烤一烤就好。 他将她拉到炉子旁坐下,又往炉中添了几块炭木,给她找了块毯子裹上。 “衣裳先脱下来,一会儿该冻病了。” 这话说得顾如许哑然失笑:“本座身子骨硬朗着呢,哪有那么弱不禁风,淋湿了衣裳就生病?” 他不由分说地直视着她:“脱下来。” 顾如许晓得这会儿自个儿要是跟他拧,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戏谑道:“你这人,这些话要是换做别的姑娘,早将你当做浪荡的登徒子揍一顿了。” 她伸手解袍子,才解开一个扣沈虽白如梦初醒般立刻背过了身,一眼都不敢回头看:“我是说让你把打湿的外袍脱下来烤干” 身后传来一声玩味的轻笑,紧接着一件火红的外袍便拎到了他面前:“本座脱得也的确是外袍啊。” 他怔了怔,顿觉自己被戏弄了一把,看着她埋头笑得直抖的样子,他万般无奈地摇了摇头,接过她手里的衣裳,放在火边的案头上烤。 “那些婆子带你们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他问。 “去立规矩罢了,那些胡姬大多不懂汉话,故而费了不少功夫。”她道。 沈虽白略一迟疑,问道:“之前在萍心斋中你是何时学的怒图语?” 顾如许仿佛已经料到他会问一这点,解释道:“只是之前同阑珊阑意学过几句,不算精通,能听懂一些,那位文大人若是再问得细一些,就该露馅了。” 闻言,他了然地点了点头,转而又看向她的双腿:“方才见你走回来时,似乎走得不大利索,可是受伤了?” “这”她有些尴尬地把腿往后缩了缩,“一点小伤,明日便好了。” 沈虽白可太了解她这报喜不报忧的习惯了,越是躲闪,越是不能就此揭过。 “过来让我看看。” “用不着,本座自个儿的事你还能比本座清楚吗?”她推拒道。 他眼明手快地按住她的胳膊:“过来。” 这种眼神她也不是第一回见了,今日不顺着他来看来是没完了,她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索性破罐子破摔,把腿上的毯子一掀:“看吧看吧!本座又不是长了条金腿,非得看上一眼怎么的嘶,你轻着点!” 沈虽白刚将裤腿推到膝盖的部位,她便叫唤了一声。 他僵了僵,缓缓地把裤腿推上去,便见她一双膝盖都跪得红肿一片,甚至擦破了几处,泛出丝丝的血来。便是今日看着还算好,明日多半也会淤血阻塞,变成两块淤青。 “疼吗?”他温声问。 她啧了一声:“有点火辣辣的,还有些麻,不走动的时候还好。” 他淡淡一笑:“我还以为你为了家仇已经不晓得疼了,尽是胡来。” 闻言,顾如许不免尴尬,清了清嗓子,道:“瞎说什么,本座又不是铁打的,受了伤自然会疼的。” “那就好,至少还没傻成那样。”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将她抱了起来。 顾如许猝不及防,情急之下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将人抱上美人靠,转身去给她取了些膏药来,又端来半盆热水,给她包扎伤口。 “这样还疼吗?”他一再放轻了手劲儿,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的膝盖。 酥酥麻麻的,与她之前受过得那些相比,简直算不得伤。 她想了想,嘀咕道:“有一点,你再轻些。” 似乎对这答复略感意外,沈虽白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她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 见状,他无奈地笑了笑,手底下又轻了几分。 其实顾如许自问倒也不是个怕疼的人,从前被人捅个几刀咬咬牙也就撑过去了,习武之人身上三天两头带着淤青,都是家常便饭,若是他不在这,这点伤她估摸着也不会放在眼里,顶多走路慢一些,过几日便好了。 然,他偏偏在这。 人啊,好像都有这种臭毛病,惯不得。一点小病小痛,明明自己就能抗过去,一旦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宠着,护着,立刻就脆弱得像豆腐似的,受不得委屈,也忍不得疼痛了。 就想看着他小心谨慎的,仿佛对待世间独一无二的至宝一般温柔的神情。 而后她就能如释重负地告诉自己,他就是今生之幸。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各怀心思 用完饭,郑承去书房写明日的折子,秦氏便在屋中绣花。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秦氏抬头朝门外张望了几眼,命丫鬟出门看看。 丫鬟还没来得及出去,却见郑安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郑安乃是郑府嫡子,秦氏虽管着家,说到底并未扶正,见了郑安自然要起身行礼。 “大公子这么着急,是出了什么事?”郑安平日极少来她这走动,今日竟然如此火急火燎地来寻她,倒教她吃了一惊。 郑夫人在世时,秦氏便侍奉在旁,在郑安眼中她如今也不过是个奴婢,故而说起话来也不会同她客气。 “秦姨娘,我爹前几日赐给那个白清的胡姬你可晓得?” 秦氏对他劈头盖脸的询问早已习以为常,心平气和地答道:“那些胡姬入府之时,老爷吩咐过,奴只需为其准备一些吃食和起居之物,不许奴接近西边的院子,奴只见过那些女子两回,关于老爷将其中一位赐给府中门客之事略有耳闻。” “甭说得这么拐弯抹角的,你能不能把人换到我屋里来?”郑安不耐烦地道明来意。 “这”秦氏没料到他会有这等心思,之前在萍心斋见了那些关外女子,的确有几个姿色不俗,但郑承留这些女子在府中,显然别有用意,尽管她尚未弄清,却也晓得这些女子不是她说如何便如何的,“大公子,不是奴有心不帮忙,只是老爷吩咐过,奴也没法子决定那些女子的去向,莫说送到大少爷院子里,便是想留几个在自己身边,只怕也是不成。” “一个奴婢而已,爹怎会舍不得?” “这其中缘由奴也不知,大公子还是去问问老爷吧,只要老爷应了您,奴立刻将人送去予兰居侍奉。”秦氏为难地看着他。 郑安冷哼一声:“若是爹点了头,我还跟你废什么话?” 秦姨娘稍加思索,笑着问他:“奴记得之前送去的兰儿翠儿深得大公子喜欢,如今是她们伺候得不周到,还是您瞧着烦了?” 郑安臭着脸,不予做答。 秦氏也是个明白人,看他脸色便料到了七八分,便道:“那胡姬之事,奴会再帮大公子向老爷美言几句,只是一时半会儿老爷或许不能答应,大公子先忍一忍,奴屋里还有几个水灵的婢子,将兰儿翠儿换下来,好好伺候大公子。” 闻言,郑安心里才舒坦一些。 不可一蹴而就,那就迂回图之。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便这么办吧。”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此处。 看着他走远,秦氏暗暗松了口气:“来人,将月儿和阿晴带过来。” 屋外的婆子领命,去后头唤来两个丫鬟。 秦氏看了眼跪在下头的二人,放下了手中的绷子:“抬起头来我瞧瞧。” 两个丫鬟便乖乖地抬了头。 豆蔻芳龄的小姑娘,瞧着都水灵得很,便是女子见了也忍不住心生怜惜。 “你二人是何时来的府上?”秦氏问道。 两个丫鬟互觑了一眼,老实答道:“回夫人,奴婢是一年前入府的。” “奴婢是三个月前入府的。” 秦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二人在我这伺候也有些时日了,想必规矩也学得差不多了,总在我这也没什么出息,明日起你二人便去予兰居服侍大公子吧。” 郑洵来请安时,望见几个婆子带着两个丫鬟从屋里出来,那两个丫头他见过,是秦氏屋里的月儿和阿晴,平日里是两个笑口常开的丫头,这会儿却是愁眉紧锁,不知在怕什么,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他疑惑地拦住一个婆子:“怎么回事?” 婆子见了他,忙行礼:“二公子,奴婢是要带她二人下去收拾细软。” 郑洵眉头一皱:“她们要去哪?” “禀二公子,明日起月儿和阿晴便是予兰居的人,奴婢一会儿便要将她们送过去服侍大公子。”婆子答道。 “送去大哥那?”郑洵不解,却也知道郑安的为人,送去的丫鬟没几个能逃过一劫的,“谁许你自作主张将我娘身边的人送走的?” 婆子赶忙辩解:“二公子误会了,奴婢只是奉命办事,这两个丫头是夫人吩咐送过去的。” “娘?”他怔了怔,松开了手,婆子这便将人带下去了。 郑洵跨过门槛,步入屋中,一眼望见秦氏坐在案边绣花,上前先请了安。 “洵儿来了,快些坐下暖暖身。”秦氏见到儿子,立时喜笑颜开,命人搬来椅子,搁在炉火边。 郑洵依着她的意思坐下来,问起了方才的两个丫头。 秦氏便将原委同他说了。 郑洵听闻这等事也不是一两回了,不由得有些不满:“大哥一直不把娘你放在眼里,这回竟然到您屋里要人了,您怎么也顺着他的意思任他欺负到头上来?” 秦氏笑了笑:“我虽管着着郑府上下,但老爷这些年一直没有将我扶正,人前我依旧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与名正言顺的‘郑夫人’自然不能比的。况且不过是两个婢子,能派上点用场,也算没白养着。” “可这样下去,大哥只会得寸进尺,您这些年何曾有对不起郑家,如何就做不得大夫人?”郑洵暗暗收紧了拳头。 “是啊,我何曾对不住他们”秦氏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洵儿,你定要替娘争口气,终有一日,你会明白,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郑洵不懂她话中深意,只觉得她所受的委屈,都是因为嫡庶之分,倘若她已经是郑夫人,便是再放肆,大哥也得唤她一声母亲。 “功课可做完了?”秦氏岔开了话。 他点点头:“都做完了。” “可有发生什么趣事,同为娘说说。”她拉着儿子的手,想与他多说说话。 郑洵怎么说也是郑府的次子,便是个庶子,也会好生教养,平日里忙着功课,能见上一面的机会,可不多。 郑洵想了想,道:“倒是没什么值得说的趣事,不过今日大哥又在枫山书院同人起了争执,还动了手,被先生好一顿训斥。” 秦氏吃了一惊:“同哪家公子争执了?” “孩儿与那人不相熟,后来听人说,好像是左丞许大人的亲侄子,唤作傅云月的。他将茶水翻在了大哥身上,才闹了这么一出。” “大公子可有受伤?”秦氏不由紧张起来,若是嫡子受了伤她却不知,也不曾派人去照顾,传到郑承耳朵里,只怕又得责备一番。 郑洵摇摇头:“大哥没事,不过那傅公子被打得钻进了桌底下,绣花枕头一个,教人看了不少笑话,将许大人的脸都丢尽了,想必回府后得遭一顿臭骂。” 毕竟这“侄子”可不是“儿子”,当着枫山书院那么多世家子弟的面,被人追得满堂跑,就连他这个后来的局外人都觉得甚是丢份儿。 闻言,秦氏稍稍松了口气,却又道:“这傅公子我也有所耳闻,许夫人头一胎生了个女儿,偏不巧是个横胎,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却是个女儿也就罢了,身子骨也因此受了拖累,再经不得这等事,那之后便再未怀上一胎,许府后宅的姨娘也不争气,生得竟也都是女孩儿,许大人膝下无子,恰好家中妹妹身怀六甲,诞下一子,为了家中香火,也是那许小姐识人不慧,夫家依附着许府做了个小官,许大人便将那孩子过到自己府上,名义上是来府上作客的侄儿,一养却是好些年,还送进了枫山书院,实打实地当儿子养着的。” “可孩儿听闻那傅公子平日行事飞扬跋扈,时常逗留花街柳巷,不像话得很,这样的侄儿,许大人怎么看得上,让他继承许家?”郑洵颇为不解。 秦氏摇了摇头:“这为娘就不知了。不过许大人对这位傅公子十分疼爱,没听说过有什么怪罪” “大哥上回同御史家的公子比剑,险些闹出人命来,这事儿书院还记着的,没想到才半月功夫又”他一直晓得嫡庶之差,云泥之别的道理,尽管爹将他们一并送进枫山书院,但嫡子就是嫡子,即便是个无可救药的纨绔,也照样有人上赶着巴结。 而他,若不是大哥惹事时他总在一旁,恐怕没人会记得郑家还有个二公子。 知子莫若母,秦氏看他脸色,便知他心中必定不甘,却又担心他会冲动误事,思量了一番后叮嘱道:“此事不用多久便会传到老爷耳中,你莫要多言,老爷若是之后来问你,你切忌添油加醋,能少说一句便少说一句,最好装作只是耳闻,不知究竟,可记清了?” “娘,为何要这么说?”郑洵疑惑地望着她。 “你按娘说的做,娘自有道理。”秦氏再三嘱咐,让他切勿出头,直到郑洵答应,她才松了口气,“天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你爹一会儿也该回来了。” 郑洵起身:“孩儿告退。” 他走后,秦氏望向案上的绣布,布面上绣着青云与白鹤,腾宵沐阳而上,她凝视着这个图案久久无言,充满了温婉与顺从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与决然。 窗外寒风阵阵,吹得枝叶瑟瑟作响,忽而晃过窗前。 后窗屋檐下的灯笼已经暗得几乎看不清路,蹲在窗下的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退去。 夜渐深了,前院的灯纷纷熄了,只留了几盏以防刺客潜入,水井边,顾如许正提着一桶水,冲洗铜盆。 这个时辰,前来打水给主子洗漱的丫鬟已经极少了,于她而言却是恰好的机会。 她一面洗盆,一面留意四周的动静。 没一会儿,便瞄见一身丫鬟装束的季望舒端着一盆小衣走过来,开始打水清洗。 “那边的树上,有三个。”顾如许倒了一盆水,喧哗的水声为她们做了遮掩,她的声音也只有季望舒一人能听见。 她二人在井两边各自忙活,看似毫无交集,却在打水倒水,以及取物之际低声交谈。 季望舒言简意赅地将方才在秦氏屋外偷听到的话告知了顾如许,几次擦肩,在暗哨看来,并不足以勾起疑心。 她本是想打探一下郑承的破绽,没想到得知了秦氏的心思,作为母亲,她自然要为自己的儿子打算,只是她嘱咐郑洵的那些话令她有些不解。 “这深宅后院,都是各怀鬼胎的。”顾如许对秦氏的心思并不感到意外,她在宁国府时虽没有历经过什么正室偏房争风吃醋,嫡庶之间手足相残的不堪之事,但前一世她作为一国之后,在那座巍峨的宫殿中目睹的尔虞我诈,也绝不少于这些后宅妇人,“秦氏如此嘱咐郑洵,恰恰证明了她的确跟随郑承多年,对他的性子相当了解,才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去触夫君的霉头,落得个诋毁嫡兄,不知荣辱的罪名,这样精明的妇人,可不好对付。” 顾如许几句话,道出了秦氏的用心所在,也替季望舒解了惑。 “那该怎么办?据此生阁传来的消息,郑府如今的姨娘们,都是郑承回京后纳入府中的,郑承也从未将她们放在心上,这座府里只有秦氏一直跟随郑承左右,甚至在他外放期间,也与他同甘苦共患难,要想调查郑承与那份证词之间的隐情,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下手了。” “莫急。”顾如许端起了地上的盆,倒掉了最后一遍清水,低声道,“秦氏精明,不代表郑洵也是如此,爱子心切,最不设防,想法子从郑二公子身上下手。” 季望舒怔了怔,会意地点了点头。 顾如许将盆拿入屋中,备好热水和帕子,若无其事地离开了此处,朝东院走去。 季望舒将小衣晾好,也收拾好东西,默默离去。 回到东院时,沈虽白在案边翻书,她瞥了一眼,便合上门,将水放下了。 “腿脚不好,还出去?”沈虽白平和地问了句。 “本座又不是瘸了,走两步还是不成问题的,何况今日那婆子说了,作为奴婢,为主子端茶送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一面说,一面走到桌边,拿了块糕点,往美人靠上一坐。 沈虽白无奈地摇着头:“你哪儿像个‘奴婢’,主子专心看书的时候,从不见你端杯热茶过来,多半还是我给你端过去。” 她不以为意地斜了他一眼:“你哪儿像个专心看书的主子,书都拿反了,看得进去吗?” 闻言,他吃了一惊,忙将书倒了个个儿,却发现这会儿才是反的,方晓得自己中了她的计。 “你正经些。” “本座何时不正经?”她幽幽地看了过来,“你瞧着很想知道本座方才去了哪,见了谁?” 沈虽白干咳一声,顿时语塞。 “你这几日,暗地里也做了不少事吧?”她笑吟吟道。 每一日,他总会悄无声息地出去一会儿,不是在她打盹儿的时候,就是在她出去打水的时候。 “怎么,不能告诉本座?” 沈虽白:“” 她莞尔一笑:“看来是真不能。” 沈虽白垂下眸,不作声。 “从第一日来到这郑府,大家都是各怀心思,我有我的打算,你有你的筹谋,你不问我,我也懒得管你做了什么,有些事少一个人知道,也许对你我都是一件好事。”既然会避着她,她也不指望这会儿他会突然和盘托出,每个人都有不愿让人知晓的一面,无论那一面是什么,善或恶,都是禁不住刨根究底的。 既然两个人都并非坦诚,她也就无需愧怍了。 沈虽白沉默了良久,望着她轻轻一笑。 “的确,有些事少一个人知道,或许才是好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故友?损友? 是夜,城东七里亭。 更鼓二敲后,楚京街头便只剩值夜的更夫和巡逻的禁军,层云蔽月,一道黑影矫捷地从屋顶掠过,一闪而逝,坐在路边偷懒的更夫揉了揉眼,顿觉恍惚。 七里亭临河风大,春夏时节倒是适合纳凉品茶,入冬后便鲜有人去了,这样的冬夜,更是人迹罕至。 那道黑影从屋顶跃下,进了七里亭,漆黑的面具下,一双眼睛暗光浮动,片刻功夫便望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亭中没有点灯,他又穿得灰色的袍子,一眼望过去,几乎和河边的石碑融为了一体。 黑衣人皱了皱眉,走了过去,狐疑地打量着他,又瞧了瞧那块显然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的石碑,问道:“你喊我来这看你面壁吶?” 闻言,沈虽白叹了口气:“我只是心情欠佳。” 还有些后悔罢了。 那晚他听到十一一如既往地将他当做局外人,说出的那些话也的确不留情了些,他不免有些生气,说了两句气话,没想到那之后十一便再没同他多说什么,这几日算下来,他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楚她拢共对他说了几次话,多少字。 早知如此,就忍一忍了,横竖她也不是头一回这么对他,有什么可气的呢 想到这,他又叹了口气。 黑衣人更不明白了:“小半年没见你,堂堂剑宗大弟子怎么跟泄了气的水囊似的?” “这叫什么话。”沈虽白看了他一眼,“你平日里装草包的样子,可比我这颓废多了。” 黑衣人笑了一声:“哪里哪里,本公子平日里瞧着还是玉树临风的。” 他边说边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展颜一笑。 星眉剑目,丰神飘洒,若是不作出那副纨绔浪荡子的样子,倒也真是楚京城中不可多得的翩翩少年郎。 见他如此,沈虽白笑道:“你若是这副模样走在楚京街头,哪里还有人骂许相国府上的傅公子是个不学无术的烂泥?” 傅云月哑然失笑:“可别,这世上真心希望我傅云月继承许家,步步高升的人可谓凤毛麟角,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沈虽白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倒是看得愈发明白了。” 他与傅云月相识之事,便是在犀渠山庄都鲜有人知。当年傅云月还未曾被许桢收养,其父带着家小,曾在芜州谋过一个小官,他二人便是在芜州认识的。 傅云月自幼便聪慧过人,好读书,也喜学武,他偶尔下山,便时常与他切磋武艺,也曾一同不知天高地厚地同人当街打斗,算是难得的知己。 后许家派人前来,接傅云月前往楚京,他二人也时而有书信往来。 傅云月在许府,虽得许桢偏疼,但到底还是个寄人篱下的“侄儿”,许桢曾有意改他的宗籍,换作“许”姓,这般或许对他往后多有裨益。 但被傅云月回绝了。 此事在楚京诸多权贵乃至百姓口中,不知怎么的就成了许桢多少还是对这个侄子有些嫌隙,即便过继到名下也不愿让他姓许。 人传人,说得多了,解释也无用,三年五载过去就成了如今这么个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说法。 许桢属意傅云月,不代表许府上下就没有心怀鬼胎之人。 儿子,说不定过些年就有了,但突然冒出这么个“外人”要争许府的家产,自然会招来些“灾祸”。 深宅内院的可怕之处,在于杀人不见血,尔虞我诈有时比战场上的刀剑更能伤人。 这是傅云月踏入许府的第一日,便心知肚明的。 依傅云月这几年给他写的信中提到的,光是在他的吃食里下药下毒的事儿就不下十回,被许桢查到的,自然严惩,却是扬汤止沸,起了这等心思的人,岂会吓唬一番就再不敢了? 能毒哑他茶水,让他渐渐虚弱下去的熏香,性味相冲的两种菜肴手段无所不用。 都说最毒妇人心,他这些年所见的,可真是教人胆寒。 在争斗不休的士族宅院中,一个流连花街总是喝得醉醺醺的纨绔总比一个文武双全的侄子要长命些。 谁又能想到呢,在人前只会逞口舌之快,色厉内荏的傅小公子,人后却是这般模样。 “今日怎的晚了半个时辰,你脸上这伤怎么来的?”沈虽白留意到他眉梢有一处淤青。 “别提了,可把我倒霉得”傅云月想起来就直叹气,“前几日府里那帮姨娘又闹起来了,我避去玲珑坊知烟姑娘那听曲儿,好不容易把自己弄得醉醺醺地打算回去蒙头大睡,也落得清静,哪成想在街上被一小子撞了,大庭广众的我不说几句怎么对得起自己这么多年的‘纨绔’作为。” 沈虽白皱了皱眉:“你欺负人家了?” “哪能啊!”他矢口否认,“伺候我的那俩小厮替我说了几句,我本想意思意思就让人走了,哪成想那小子阴损得很,火折子里竟然藏着蒙汗药!藏在衣裳下头,我刚瞧见,就中招了!不知是哪弄得迷药,后劲儿还忒大,连怎么回到府上的都全无印象,好不容易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清早的事了,旷了半节瞿夫子的课,又是抄书又是背书院的规矩,这人本就昏昏沉沉,偏偏郑府那大公子也来找我的茬,我这还手也不是不还手也不是,那臭小子还专往脸上打。今日为了出来见你,我拿冷水泼了好机会脸,才好歹清醒些,没在飞檐走壁的时候,从屋顶上栽下去可别让我再见到那小子,落我手里,我非把那根火折子塞他嘴里不可!” 诚然这经历有些凄惨,沈虽白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这个‘纨绔’也是装得不易,能说能横,还得抗揍。” “少说风凉话啊。”傅云月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晓得兄弟日子艰难,也不拿点好酒来慰问一番?我记得你还欠我好几坛梨花醉呢。” “记着呢。”沈虽白无奈道,“今年的梨花醉开春才埋下,这年节都还没过,至少得来年开春才能取出来一品。” “你莫要忘了就成。” “这个时辰找你来,是有正事要说,酒的事容后再说。” “你给我传信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瞧错了,你怎么突然想到来楚京?”傅云月好奇地看着他。 沈虽白答道:“并非突然,你可还记得之前我向你打听的那桩案子?” 傅云月愣了愣:“怎么,你还想打听宁国府的事?我不是早就劝你别再深究了吗?你来楚京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见沈虽白许久不答,他便晓得自己猜对了。 “你可知这桩案子在楚京压根没人敢提,上回你突然托我打听此事,我本该拦着你的。”他记得自己在信中再三叮嘱过,这件事应当就此打住,那之后他的信中也的确再没有提及过宁国府一案,他还以为他真的将他的话听了进去,没成想他竟是直接跑到楚京来了! 沈虽白神色凝重:“此事远没有你我想象中那般简单,恐怕当年按在宁国公头上的罪名另有蹊跷,若是不查个究竟,就连先帝之死都难以解释。” 傅云月愁眉紧锁:“宁国府一案,发生得突然,了结得也令人猝不及防,短短三日间,百余人在顺天门下被斩首,在右丞林之焕敲响通天鼓为顾家鸣冤,恳请详查此案后,短短数日也遭受牵连,朝野上下一片缄默,我舅父也未置一词。此案曾震惊朝野,顾家也万劫不复了,事到如今你再提此案又有何意义?难不成你还想重蹈林家的覆辙吗?” 沈虽白默了默,缓缓道:“套在顾家身上的罪名,是谋害先帝,私通外敌和染指后妃,这样三个罪名,无论那一条都是关乎重大,按大周律例,应先草拟文书,由太子过目后,先与左右相,也就是当时的许大人和林大人共议,将所有证据一一上报天钦府审理,是否收监应在证据,证人和顾家人一并抵达天钦府后当堂对峙之后由天钦府下令捉拿,以此,草拟卷宗,移交刑部,最后才是行刑。 如此大案,个月都不定能真的查得清楚明白了,况且以宁国府在朝中的地位,再怎么着急,也不会在一月之内就被问斩。就连我这个武林中人都晓得此种草率与不合规矩,朝野上下却是一片缄默,难道不奇怪吗?” 傅云月沉思片刻,迟疑地看向他:“你几时对这些事了解得如此清楚?” “有心无难事。”他道,“这些事,本该在当年就留意到的不是吗?” 傅云月笑了一声:“之前听你说,你是为了一个朋友打听此案,现如今还是为了那同一人吗?” 沈虽白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 “你这位朋友面子可真大,他为何不亲自来?” “她自然不会闲着,我不过是能帮一点是一点,有时查得多了,她还要生气。” 傅云月打量了他一会,啧啧称奇:“看看你这眼神,别是个姑娘吧?” 沈虽白不答,他险些被自个儿呛着。 “还真是位姑娘?”傅云月活见鬼了似的盯着他,“行啊兄弟,英雄难过美人关,千年铁树开了花啊!我同你讲,这女人啊,可不能总惯着,惯上头了哄起来一回比一回麻烦,赶明儿把人带出来给兄弟瞧瞧是不是个美人,兄弟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保不齐能帮你出出主意” 沈虽白叹了口气:“别贫了,说正事。你既然晓得宁国府的案子棘手,这个忙帮还是不帮?” 傅云月扶着额,无奈地摇头:“你都来楚京找我了,我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闻言,沈虽白露出一丝笑意:“有天钦府少监出手相助,看来能省不少功夫。” 一提这官阶傅云月就头疼:“我这个少监办点正事就得带着面具,虽有我舅父的默许,但每每都有几个心生好奇的总让人防不胜防,我不得已做了个结实的,以免被人‘不小心’碰掉了咯。冬天还好些,天热起来都要捂出痱子了,说实话这少监还不如让我在家做做杂事呢。” 傅云月已在朝中谋职一事,除了许桢和天钦府监御史之外无人知晓,天钦府虽是朝廷监察官员的府衙,也编撰史书审理及记录要案,但负责处理文书的少监一职倒是无需呈报上去,由左丞推举,监御史应允之后便可上任。 傅云月通常都是下学之后悄悄赶往天钦府做事,一直带着面具且少言寡语的少监,至今也无人知晓他的真正身份。 退一步来说,也无人会将沉稳干练的天钦府官员与楚京响当当的纨绔公子想到一处。 ------题外话------ ——小剧场—— 顾怼怼:听说你要揍我? 傅云月:要不我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隐情 “你想找我查什么?”傅云月单刀直入地问。 沈虽白略一思索,道:“我想知道当年的闻贤书院与右丞郑承之间的关系,天钦府应当有收录郑承在闻贤书院求学时发生的事吧?”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傅云月陷入了沉思,“不过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这和宁国府的案子有何关系?” “你可知当初指认宁国公私通后妃的那份证词是出自何人之口?” 傅云月迟疑片刻,道:“宁国府一案发生时,我还不是天钦府少监,当初那些证据也都被送往刑部收管,我不曾见过。你不会在怀疑郑大人” 他转念一想,总算领会了他话中之意,不由得吃了一惊。 “我并非在怀疑郑承。”沈虽白目光一沉,“而是他的确与此案撇不清关系,虽不知当初究竟发生了何事,是他也被人算计在局中还是有意为之,但那份逼死司皇后的证词,的确是他亲手写下。” 闻言,傅云月不由心生疑惑:“依你之言,五年前的宁国府案,郑大人的一份证词,毁了先皇后清誉,也陷宁国公于不义。据我所知,那时本应该协助审理此案的太子殿下也因滴血认亲一事被软禁荷华宫,故而当时是由珍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亲自审理此案,若那纸证言另有隐情,此事非同小可。” “宁国府一案看似铁证如山,细查之下却又有多处漏洞,朝野上下并非心中坦荡,而是不敢重提。是什么样的权力堵住了悠悠众口,想必不用我继续说下去。通天鼓一响,便是拿命赌,当年林丞相必定是查出了什么眉目,才敢有此作为。只是时隔多年,那些线索都七零八落,但若是能将其串联起来,或许真相就能公之于众。” 傅云月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可要想好了,这不是那些偷砸抢烧的小案子,林丞相敲通天鼓是拿命赌,你眼下又何尝不是?别到时候真相没查清楚,倒是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 沈虽白笑了笑:“你也不是头一个这么劝过我的人了,我查此案其实并非仅仅为了那个朋友,诚然她总觉得我在多管闲事,但宁国公随先帝征战四海,是位值得钦佩的栋梁之臣,便是在江湖中,顾昀这个名字,说出来也是赞誉有加。我对这位大周功臣心怀敬慕之情,不愿看着忠义之人的白骨曝于荒野,为此略尽绵薄之力,若有一日得见真相昭然于天下,眼前的艰难也都值得了。” 闻言,傅云月便晓得他是下定决心了。 “闻贤书院早已被封,儒林阁也成了那副样子,天钦府与之并无往来,能记录的事并不多,你别抱太大期望,我尽力而为。” 沈虽白冲他抱了抱拳:“多谢了。” “你我之间还这么客气作甚。”傅云月道,“此地不宜就留,过几日我传信与你,还是这个时辰,在这见面。” 沈虽白点点头,二人趁着夜色各奔东西。 回到郑府东苑时,四下一片漆黑,他接着树影避开了院外的暗哨,从后窗回到屋中。 睡在美人靠上的女子蜷作一团,安睡如初。 他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在她旁边静静站了一会儿,轻轻掖了掖被角,叹了口气,走进了里屋。 待他走远了,顾如许才缓缓地睁开双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墙面,片刻,又不动声色地合眼睡去。 翌日,早朝一个时辰便散了,郑承回府后吩咐秦氏着办一番,午后还得再入宫。 国君今日将在双元殿中宴请怒图使臣,届时正二品以上官员,须正冠齐服觐见,以大周正统礼仪盛待。 届时赴宴,可带一亲眷或随行入宫,郑承本有意带郑安前往,然有了寿宴的前车之鉴,思忖良久还是决定另觅人选。 顾如许这几日在府中已将宴请之事打探了一番,昨日兰舟传信来,也提及此事,长公主此次赴宴,带的是明华公主裴婳,身边可再带几个服侍之人,他乔装混在其中,打算去一趟荷华宫。 她也大概猜得出他是什么打算,然宫中戒备森严,凭她的身份,即便乔装易容,郑承也断然不会带一个生面孔随行入宫的,只能期望他万事小心了。 眼下她换了丫鬟妆扮,戴上人皮面具,出了东院在府中走动。 恰好秦氏午后要去法源寺进香祈福,府上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地安排着车马和行李。 方才阿舒同她见了一面,阑珊阑意已经混到郑洵身边了,此生阁调教出的头牌,不知从多少人物口中套出了阁中想要的消息,一个小小的郑府二公子又岂是对手,端茶送水间,就将郑洵的心思都拿捏在掌心里。 这郑二公子就顾如许看来,也的确不是什么心思深沉的主儿,虽心怀愤懑,对身为大哥的郑安略有不满,到底还是个较为老实之人,对郑承也是敬慕有加,殊不知身为庶子,在郑承眼中还是比不得身为嫡子的郑安,也难怪秦氏急着为他绸缪。 郑洵对此隐隐有所察觉,却不敢言明,憋得久了心中自然有许多不能轻易对旁人说的委屈,若是有两个红颜知己,愿听他诉说一二,实在是一件可遇不可求之事。 故而阑珊阑意这几日在郑洵耳边旁敲侧击,稍稍费了点心思,便打听到了郑承外放的那三年,郑夫人的死因。 郑承被外放之时,郑安郑洵被送往外祖家,也就是郑夫人的娘家暂居,随行的丫鬟只带了秦氏一人。 此事郑洵也是从秦氏口中偶然得知的。 寒门出身的仕子,除非有贵人举荐或是立了功勋,否则需外放三年,朝中人管这叫“磨砺”。磨一磨性子,也磨一磨本事,开国之初,若非钦点,就连世家子弟也有不少外放出去的,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便只有寒门子弟需恪守这条规矩,大周朝堂并非嫌贫爱富的地方,但这个规矩却是让许多寒门子弟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外放回来的仕子的确受到了历练,更知民情民意,做事通达干练,这朝中的老人有不少也是这么“磨”过来的,本是一件寻常事,却没想到就是这三年,闹出了一条人命。 诚然在外放期间这受苦害病不在少数,却并不意味着谁都能熬过来。 郑承外放江北的第二年,郑夫人害了一场风寒,本以为调养一段时日便会痊愈,况且还有一个丫头伺候着,故而那时忙于江北雪灾的郑承便没有多加留意。直到将积雪扫除,清出几条路后,终能开仓赈灾,一连忙活了数月,回家的机会屈指可数。 当郑承终于得出一些空来,回到家中,郑夫人已病入膏肓。 郑夫人自幼便带着顽疾,从前靠着楚京一家医馆的大夫开的药丸,得以延缓,这一病,竟将旧疾引了出来。 她的药早就吃完了,却一句都没同他提过。 若还在楚京,绝不至于变成这样。 据说郑夫人是郑承亲眼看着烧成了灰,来年秋后,他带着一罐骨灰回了楚京,捐了香火,在法源寺的万灵殿中,为她立了一盏八宝莲烛。 阑珊阑意将此事告知与她时,她也颇为意外。 此次秦氏上山,该也是为了去万灵殿添一点香火吧。 众人在院子里外忙活,张罗,却不见郑承何在,她四处看了看,才知郑承用过午饭后便在书房中闭门不出,她略一迟疑,端着一盏茶打算去书房一趟。 郑承的书房离东院不远,她却是头一回来,细看之下才发现此处竟与沈虽白所住之处,只隔了一片荷塘,只是两道墙挡着,也瞧不见什么。 门前空无一人,竟连个小厮都寻不到,房门却是紧闭的,透过布窗,依稀能看见里头有人在。 她抚了抚脸上的人皮面具,定下心神,叩响了门。 “老爷,夫人让奴婢前来给您换一杯新茶。” “进来吧。”屋中传来郑承的声音。 她推开了门,端着茶走上前,低眉顺眼地奉上。 这间屋子里并未点炉子,她却在进屋之时就闻到了一股烟火味儿,匆忙扫了一眼,一边的窗户推开了半扇,若是她再晚来一会儿,这股味道便会散尽了。 借着奉茶的功夫,她不露声色地往郑承案台下看了一眼。 一只瓷钵,笔洗大小,钵中隐约可见几片零碎的残屑,像是没能完全烧尽的纸片边角。 在郑承起疑之前,她默默收回视线。 郑承并未留意到她的小动作,啜了口热茶:“这茶是谁泡的?” “回禀老爷,是夫人命奴婢泡的,夫人还说,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让奴婢来问问您何时入宫。” “什么时辰了?” “未时刚过一刻。” 他思索片刻,起身:“这便走吧。” “是。” 郑承看了她一眼,忽然问:“你是新来的丫鬟?在哪个院里伺候的?” 顾如许低着头,谨慎地道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奴婢入府不久,在后院做些杂事。” 闻言,郑承点点头:“茶泡得不错,不过这府中可没有人当得起一句‘夫人’,秦氏只是个姨娘,往后莫要再让我听到这等没规没矩的说法。” 顾如许怔了怔,答道:“是,奴婢谨记。” 随着郑承走出书房,她又暗暗看了眼那只瓷钵里的残屑,暗暗留了个心眼儿。 秦氏操持着院内院外的事,见郑承过来,忙迎上去给他披衣裳,殷勤地伺候着,吩咐下人将马车牵到门外,送郑承入宫。 郑安和郑洵今日要迟些下学,她难得能出门一回,本是心怀欢喜的,却不知究竟哪儿出了差错,郑承从书房过来后,脸色就不大好。 她伺候他多年,自然晓得他定是不悦了,却不知自己哪儿做得不妥。 顾如许跟在诸多丫鬟之间,远远望见沈虽白站在马车旁,长身玉立,即便换了张平淡无奇的脸,冉冉风骨却依旧在那,看他收拾得如此妥帖,她便料到今日随郑承一同入宫的随行除了他别无旁人了。 他似乎留意到了她,朝她看了一眼。 回想起来,她与他近日话少了许多,她每日和其他胡姬练规矩,还得安排阿舒她们在郑府搜集线索,回到东院多半已经没有余力看看他如何了。 她有些心虚地错开目光,就怕他一会儿毫无征兆地做出点什么来,弄得她手忙脚乱的。 然而这一回,他却连一丝笑容都没有展露,转身上了马车。 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心头有点空落落的。 郑承随后也上车,一同离开了郑府。 “夫人”婆子担忧地走过来,“老爷这是怎么了?” 秦氏思来想去也拿捏不准,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时辰也不早了,先准备准备,去法源寺吧。” 婆子吩咐下去,顾如许也随之回过神来,借着诸多婢女进出的功夫,给季望舒塞了一张字条。 季望舒眼皮都没眨一下,转手收入袖中。 进香的物什收拾妥当,秦氏离府前去城外平月山,而顾如许也悄无声息地混在了随行的丫鬟之中,一同出了城。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解惑 平月山法源寺,乃是大周开国之初,由皇家督造的寺院。历经百年岁月沉积,长斋礼佛,香火鼎盛,寺中十八座大盛佛堂,供奉着十八座金身佛与菩萨,本是专为皇亲国戚礼佛祭天而造之地,如今也有许多世家大族前来祈福。 顾如许从前也随家中来过几回,不过是坐在马车中观望,此次却是要扮作丫鬟徒步登上山顶寺院。 平月山并不算高,甚至比不得青州琼山,约莫半个时辰功夫,便到了法源寺前。 今日并非十五,故而前来祈福听法之人,没有多少,寺中清闲。 秦氏在婆子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步入寺中。 参拜佛祖身边不宜带着太多下人,秦氏进殿后,丫鬟们便在别处候着。 顾如许站在一座殿外,望着里头供奉的佛像,身后忽然传来旁人的声音。 “礼佛要心诚,施主总在门外看着,佛祖是不会听见你心中愿望的。” 她诧异地回过头,望见一个披着袈裟的白须和尚,诚然时隔五年,他似乎不曾变过分毫。 顾如许合掌行礼:“慧明方丈。” 慧明打量了她片刻,道了声阿弥:“方才看施主望着佛像,似是有什么心事。” 她笑了笑:“有劳方丈挂心,只是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一时感慨罢了。” 慧明道:“看来施主心有执念,有心问佛。” 她摇了摇头,看向那座佛像:“问佛,实则也不过是在问自己,佛若是能解决一切,世间哪还有那许多烦扰?” 闻言,慧明道:“佛祖慈悲为怀,虽不能解万般事,却依旧是我等的庇护,施主站在这,不正是对佛心怀敬畏吗?” 顾如许顿了顿,笑道:“我心中的或,佛也许也解不得。” 宁国府的仇,剪不断理还乱的线索,明知仇家就在眼前却不能手刃的愤懑,还有这循环往复了多年的纠缠,她的记忆在这漫长的磋磨中渐渐变得模糊不清,零零散散地拼凑起来,让她知晓个大概,细枝末节却是难以记起了。 系统说得对,记忆太多,她就会慢慢忘记,完完全全变成顾如许。但是她也时常会想,站在这的顾如许,真的还是最初的那个人吗 这么多次的轮回,她想看到的,究竟是怎样的结果? 仿佛看穿了她的犹豫和疑惑,慧明取来了一只签筒,递给她:“施主若是觉得迷茫,不妨求一签。” 她看了眼签筒,迟疑片刻,接过。 “听闻法源寺的签十分灵验。”她笑道。 慧明抚着长须,意味深长道:“求签,求的是自己心中事,灵验与否,只有自己和佛祖晓得。” 闻言,顾如许看向手中签筒,微微一笑,合眼晃了几下,一支签从筒中掉落,慧明俯身将其拾起,平静地递给她:“施主自己看看吧。” 她接过那支签,瞧了一眼,不由得笑出了声:“竟是下下签。” 也难怪,她连自己究竟在苦闷什么都说不清,又怎能求出一支好签,又或许这下下签本就是佛祖对她的回答了。 “阿弥陀佛,施主无需气馁。”慧明拿起那支签,道,“施主可知这签筒中为何会有上下签之分?” 她莞尔:“难道不是人各有命,得失自知吗?” 慧明笑道:“非也,佛祖面前众生平等,难道抽不中上上签,就意味着应当等着倒霉吗?这座法源寺并非为了看着前来礼佛之人露出失望之色而建,如果这签筒中的签就是佛祖对众生的回答,那么它们也应当是平等的。上上签与下下签,其实并无多少分别,重要的是抽中这签子的人,如何解签。” 顾如许怔了怔,认真地看着慧明:“还请方丈大师解惑。” “世间万物相辅相成,有喜便会有忧,有乐便会有愁,祸福相依,物极必反。施主今日抽中这下下签,或许是缺了一时的运气,却并非意味着施主必将跌落低谷。施主心中之事,并非一朝一夕便可定论,还需遭遇一些磨难,此时的绝境和心中的疑虑,假以时日,或可柳暗花明。”慧明缓缓道。 这番话细细琢磨,别有深意,顾如许稍加思索,释然一笑:“方丈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弟子受教了。” “施主客气了。”慧明谦逊道,“礼佛与参拜还需等上一会儿,施主不妨在寺院中走走,老衲还有事在身,与施主就此别过。” “大师慢走。”她亦合掌还礼,看着他走远,若有所思地望着手中的下下签,“柳暗花明么这些出家人说话一个比一个玄乎。” 丫鬟婆子们忙着伺候秦氏,少了一人也并无人留意到。 她独自一人悄悄进了内院,径直穿过长廊,叩响了一间厢房的门。 门转眼被拉开,卫岑定神看着她,唤了声“教主”。 “进去说话。”她低声道,走进了屋中。 卫岑谨慎地朝四周扫了一眼,确信无人尾随,方才关上了门。 “教主,属下收到公子的信后,便马不停蹄地来了这,可是出了什么事?”卫岑问道。 前几日她给兰舟传了消息,让卫岑今日来平月山,她便随秦氏一同出门。 “滨州那边如何了?”她问。 卫岑答道:“一切如常,属下已经让兵马都藏进人迹罕至的山里了,平日作猎户樵夫打扮,无人起疑。” “若是急行军,从集结开拔到抵达楚京,要多久?” 卫岑略一思索:“骑兵与步兵先后脚程不同,要一同抵达的话须得两日。” “若是骑兵先行呢?” “一日。” 她点了点头。 “教主,您急着要兵马吗?” “先做个准备罢了,你们眼下无需动,以免打草惊蛇。”她道,“青青如何了?” “找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心病难医,急不得,开了些安神的方子,并无多大用处,所幸身子无碍,至于开口说话,怕是要等一段时日了。”卫岑答道。 她暗暗叹了口气:“替本座好好照顾她,给她找个能落脚的地方,若是之后真的起事了,莫要再把她牵扯进来。” “是,属下会妥善安排的。”他转而又道,“银子最近胃口欠佳,不知是不是思念教主了。” 提起那只二哈,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与其说是思念本座,茶饭不思,倒不如在给青青找大夫的时候帮它看看是不是那一日吃多了,伤了脾胃。” “好。” “原本让你来一趟,是想让你查一查阮方霆的底细,长生殿虽有段时日没有动作了,还是要防备一番。”说着,她将半块翡翠碎玉递给他,“这是之前同阮方霆交手时,从他身上掉下来的,瞧着不像民间作坊能打磨出来的东西,或许是个线索。” 卫岑收好那块碎玉后,她又摸出一块帕子,帕子摊开后,是几块没有烧尽的纸屑,依稀能看到零碎的笔迹,却是辨不出原本写了什么内容。 这些碎屑便是之前郑承在书房中烧掉的东西,她费了一番功夫,在离府之前摸进书房取了一些。 本是临时起意,不过能让郑承如此小心,足以令她起疑了。 “你查一查这些碎屑,无论有什么发现,都记下来,传书给兰舟,本座自会知晓。”她叮嘱道。 “教主放心,属下定会尽快传信回来。” 在此处见面,已是冒着被人察觉到的风险,便是合上了门窗,也不宜久留,将事情交代明白后,她便悄无声息地又回到前院。 此时秦氏恰好从大殿出来,又去参拜了几位菩萨,出来时天色也不早了,便让寺中僧人将马车牵出来,启程回府。 秦氏回到府中不久,郑安与郑洵便从枫山书院回来了,对于郑承此次赴宫宴拜会怒图来使,宁愿带府中门客也没有告知儿子,郑安觉得有些难堪,尽管秦氏在旁劝说,他还是在予兰居中闹了一通脾气。 秦氏派人去打听了一番,得知月儿和阿晴都遭了牵连,险些破了面相。 “大哥这性子,愈发不像话了。”郑洵忍不住同秦氏抱怨。 秦氏叹了口气:“罢了,且忍一忍,幸好他没有在这闹起来。” “今日打的是奴才,明日万一他敢同您动手可怎么是好?”郑洵越想越觉得心悸。 “你无需担心这个,姨娘能保护好自己。”秦氏道,“你刚回来,去歇歇吧,一会儿我吩咐丫鬟把晚饭送到你屋里去,你爹今日不知何时才回,若是回来得早,我派人知会你一声,你再来请安。” 郑洵点点头,起身告退。 秦氏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唤婆子来点了一炷安神香。 与此同时,顾如许已与季望舒悄悄见了一面,她走时对她使的眼色,季望舒领会到了她的意思,趁着府中守备松懈,她仔细搜了郑承常用的几间屋子。 “可有什么发现?”顾如许问。 “府中还有几处暗哨,属下还有几处没有搜过,不过属下在郑承屋中的一只箱子里,发现了这样东西。”季望舒将一块令牌交给她。 顾如许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 “这不是” “宁国府的出入令牌。”季望舒面色一沉,“我爹从前也有一块,闻贤书院中只有深得宁国公赏识和信赖的学子才能拿到这么一块令牌,可随时前往宁国府拜会,无需事先递名帖。” 顾如许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林丞相有这块令牌尚且说得过去,为何郑承也会有一块?” “属下找到那只木箱时,上头落了一把锁,将锁撬开后,在木箱最底下的暗格中发现了这枚令牌。”季望舒似乎也颇为疑惑,“属下不敢久留,眼下趁着郑承还未回府,先将此物拿来请您过目。” 顾如许看着那块令牌,宁国府的令牌,她断然不会看走眼,它出现在此处,倒是令她始料未及,她沉思片刻,道:“你且将此物放归原位,以免郑承发觉,此时本座自有打算。” “是。”季望舒将令牌收好。 “本座今日已经见过卫岑,你和阑珊阑意既然已经从胡姬中脱身出来,便找个时机离开郑府,城南千金布庄,兰舟会派人来接应你们去公主府。” 闻言,季望舒吃了一惊:“属下走了,您怎么办?” “这府里还有一些事没处置完,待办妥了,本座也会想法子抽身。” 季望舒犹豫良久,轻声问:“您是因为沈虽白吧?” 她蓦地一愣,旋即否认:“与他无关,他本就是一意孤行掺和进来,要待到几时都是他自己的事,本座是为了查线索才留在这。我一人行动不易惹人注目,若阑珊阑意不会武功,若是被人发现,我反倒不知如何救人。” 季望舒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属下知道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琵琶无弦 府中下人都是伺候完主子用饭后,才可自行去后院拿些吃食果腹。扮作丫鬟的顾如许是最后一拨撤下去用饭的婢女,收拾完秦氏屋里的碗碟后,随婆子去了后厨。 各处宅院都有使唤丫鬟,她们这些做杂活的,无事便不必时时在前院候着。 顾如许今日没什么胃口,吃得也少,帮着将碗碟洗了后,便在窗下小座了一会儿,其他婢女都各自散了,院中寂静,四下也没有察觉到暗哨。 想想也是应当,便是再森严的守备,谁又会在下人吃饭的院子里安插人手? 她在窗下难得发了一会儿呆,廊下灯火照在她手中的下下签上,令她感到一丝迷茫。 说来她已经许久没这像这般不知如何是好了,明明早已决定了要做的事,却偏偏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觉得心上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她抿了抿唇,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签文藏入袖中,待回头看清来人,方才松了口气。 “阑珊啊” 阑珊似是刚从郑洵那边过来,手中还端着碗碟。她将碗碟放下,浸入水中,回身看向她。 “属下远远瞧见教主在这,便过来看看。” 顾如许道问:“你和阑意在郑洵那边如何了,可有受到为难?” 阑珊摇了摇头:“那郑二公子虽说窝囊了点,但比起郑安那个纨绔要好一些,我和阑意侍奉他的起居,倒也不曾受到什么刁难。” “那就好”阑珊阑意虽在此生阁多年,深谙与人交往之事,但毕竟是没有武功底子的,若是再来个郑安那样的,她也没心大到把这俩姑娘送去羊入虎口。 “听阁主说,您今日去了平月山,可是碰上什么事了?”阑珊察言观色的本是,在莺燕云集的此生阁中也是个中翘楚,一眼便能看出她有心事。 顾如许默了默,道:“没什么事,只是今日碰巧去摇了一回签,不大如意罢了。本座已经知会过阿舒,过些日子便找机会送你们离开郑府,郑洵那边,你二人拿捏好分寸,免得让人起疑。” “我们走了,您要留下?”阑珊疑惑道。 “嗯,本座暂且不能走。”她淡淡道。 阑珊沉默片刻,对她道:“教主,您莫嫌属下多嘴,您近来似乎总是心事重重,自青州一别,您还记挂着沈少侠吧?” 她一怔:“瞎说什么呢。” 阑珊叹息道:“属下在此生阁多年,即便没有看尽人间冷暖,也尚且知道些人情世故,您对沈少侠可有情谊,属下不才,还是能看出几分的。您对他说的那些狠心话,怕是为了让他远离您身边,免得遭受牵连吧?此来楚京的确凶险,不过在属下看来,您与其杞人忧天,还不如将心放宽些,往后的福祸谁能说得准呢?但是失去了便是失去了,‘错过’二字,不过是无可奈何之人聊以慰藉的说法罢了。” 顾如许轻笑一声:“连你也晓得此行凶险,本座纵然武功盖世,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可他却像是从未考虑过这件事,总是给本座找麻烦” “沈少侠是个有心之人,想必也是晓得教主不愿牵累他的。”阑珊笑了笑,“属下只知您此来是为了宁国府一案,却不知个中缘由,只是奉命办事,属下和阑意被教主所救的那一日便立誓今生今世效忠于教主,绝无二心,无论教主在哪,属下都愿意跟随——沈少侠想必也是因为放心不下,想要帮上您一些吧。” 她莞尔,眼中略有一丝无奈:“他好好活着,就是帮了本座最大的忙了。” 阑珊会意一笑,不予置否。 “你可还记得自己的故乡?”她忽然问。 阑珊愣了愣,旋即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属下从未忘记过。” 只能留存于记忆中的合依,广袤无垠的草原,漫山遍野的牛羊,有能歌善舞的族人,天真烂漫的孩童,还有她的阿爹阿娘 她也曾恨过毁了这一切的怒图,但这些年她也逐渐明白,即便她心怀仇恨,故乡和爹娘也都回不来了,她和阑意还活在世上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与其怀着于事无补的恨意,还不如记着从前美好的回忆,记着她们梦中的那个合依。 她不知教主和公子执意到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的缘由,却知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 顾如许看了她一眼,苦笑道:“本座却是快要想不起家和故乡原本的样子了,看看这座楚京城,本该是最为繁华,得天独厚的地方,可暗中的云波诡谲却令人作呕。” 是物是人非,还是本就如此,只有尝过锥心刺骨的滋味,才会晓得。 算上这一世,她请系统让她穿回这世间八回,本来天真地想着,能从最初开始,一步步走来,防患于未然,却发现这压根做不到。 她第二次穿回来的时机,是在顾家被斩首的那一日,她被沈遇偷梁换柱救了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到顺天门下,亲眼看着顾昀和司茴人头落地。 那一次,她病了好几日,醒来后便怒不可遏地质问系统,重来一次为何跟她想的不一样? 系统说的话,一度令她心如死灰。 无因便无果。 她是在什么样的结局中设下了这个bug,其中的因果便再不可逆转分毫了。若是改了这个“因”,让顾家人免遭于难,那么这个“因”便不存在了,自然也不会有那个“果”。 没有了最初的因果,便也没有了那个一意孤行的顾如许。 因果相悖,别说顾家,只怕整个大周的气运都会因此而变。 她,便是不可能存在于世间的东西。 多可笑,想救得人,死了。 想做的事,没能做完。 什么都来不及,她心心念念下了决心,用尽了身为女主的运气,得到的结果却总是一句“来不及”! 这数次的轮回更迭,她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好像只是愈发的迷茫。 有时她不禁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在这轮回中麻木了。 “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她对阑珊道。 “教主您万事小心。”阑珊齐整了一下衣衫,离开了。 顾如许在这又待了一会儿,见天色暗了下来,才回到东院,一进门却见沈虽白已经回来了,不由得心生错愕。 “宫宴结束了?” “嗯。”沈虽白抬起头,神色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一个时辰前便结束了,只是发生了一点意外,才晚了些。” 顾如许眉头一皱:“发生什么了?” “怒图使臣看了宫中歌舞后,上贡了一把琵琶。” 一个时辰前,双元殿中。 宫中舞姬献舞一曲,弦停舞罢,令人心生赞叹之余,阿布纳一却忽然上前道:“大周宫中的舞姬舞艺卓绝,琴师也技艺过人,本皇子时常听公羊先生说起,此次恰好从怒图带来一把琵琶,想请大周的能人异士弹奏一曲。” “哦?”裴君怀有了几分兴致,“朕见过不少琵琶,却不曾见过关外的,皇子不妨取来一观。” 闻言,阿布纳一冲公羊晏使了个颜色。 公羊晏心领神会,立即下去将琵琶取了来,呈给众人看。 殿中官员皆是一脸不解,只因这把琵琶做工虽精细,却没有一根弦。 阿布纳一高声道:“这琵琶唤作慧音,乃是怒图良匠打造,在怒图曾有一位乐师会演奏,只是他此次没有随行,不知大周可有人能弹,为诸位献上一曲?” 此话一出,令在座纷纷汗颜。 无弦的琵琶,如何能弹?遑论还能奏出什么乐曲来? 裴君怀当即询问众人,可有能弹奏此物的,却迟迟无人应声,脸色不由得有些难堪。 人家送来乐器,堂堂大周却无一人能弹,岂非落人笑柄。 “启禀陛下。”坐在一旁的裴瑛忽然起身,“宫中能人齐聚,一把小小的琵琶而已,必然有人能弹,只是一时匆忙,眼下尚需一些时候将人唤来,不知阿布殿下可否等上一等。” 闻言,阿布纳一点了点头:“无妨,能找出这个人来,本皇子等上一会儿就是。” 说罢,便坐了回去。 殿中静了下来,司菀见状,命歌舞再续,以免让人干等着。 郑承和裴瑛等人走进了偏殿,商议此事如何办。 “莫说无弦的琵琶难弹,便是真有人能弹,也不过是与怒图皇子口中那位乐师齐平,大周这颜面,恐怕难全。”郑承的脑子还算清醒,细想了一番,觉出此种的陷阱。 裴瑛道:“这位怒图皇子此次就是为了替怒图扳回一成,才呈上那把琵琶,岂会那么容易让人蒙混过去?” “不知殿下府中那位琴师可能弹奏?”他忽然想起了寿宴只是见到的那位带着箬笠的男子。 裴瑛摇了摇头:“他不擅琵琶,连指法都未曾涉猎,岂能让人心服口服?” 便是阿彦真的能解这个围,她也不能让他冒险出现在双元殿。 “大人,殿下,草民倒是有一计,不知可否一试。” 闻言,裴瑛才留意到郑承身边还站着一个青衣男子,没记错的话,他就是寿宴当日与郑安起了争执的那个门客。 郑承道:“殿下,这是下官府中门客白清。” 裴瑛看了他一眼,稍加迟疑,道:“有何计策不妨说说。” 沈虽白平静地道出了计策,听罢,饶是裴瑛都吃了一惊。 “如此大胆,能让怒图相信吗?” 沈虽白道:“信不信全看如何说,这个计策须得有劳殿下与草民一同试试了,仅凭草民一人,不一定能堵得住那位怒图皇子。” 裴瑛沉思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 正殿中,众人等了许久,心中愈发没底,阿布纳一却是气定神闲。 那把琵琶就摆在大殿中央,怎么看都无从下手。 裴君怀的脸色越发不悦,直到有太监上前传话,神色才松快一些。 他转而看向阿布纳一:“阿布殿下,会弹这把琵琶的人已经找到了,既然如此,便开始吧。” 不消片刻,便有丫鬟抬来一把琴,与那把琵琶一样,琴上无弦。 “大周人才济济,除了无弦的琵琶还有无弦的琴,今日一并演奏,阿布殿下意下如何?”阿布纳一的眉头微微一皱,旋即笑道:“请。” 琴与琵琶一同摆在殿中,裴瑛与沈虽白也随之上前。 “没想到大周能人竟是长公主殿下。”阿布纳一笑道。 “皇姐?”裴君怀也没料到如此。 裴瑛却道:“陛下,我大周自古礼待贤才,有识则不问出身,既然如此,本宫来试一试,又有何妨?” 沈虽白亦随之上前行礼:“草民白清,请与殿下同奏。” “看来长公主殿下心意已决,在怒图,无论皇子还是庶民,只要有学识和本事,就能到得到尊重。国君陛下,吾等对长公主早有耳闻,据说殿下艺德双馨,看来本皇子今日能一饱耳福了。”阿布纳一笑道。 闻言,裴君怀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既然皇姐能弹,便请奏一曲吧。” 裴瑛和沈虽白在琵琶和琴前落座,相视一眼,各自了然于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无声之曲 双元殿中,青葱玉指,轻拢慢捻,仿佛触在琴弦上,缓急轻重,抑扬顿挫,指法娴熟而流畅,整座大殿却是寂静无声,别说琴曲,连个像样的调子都无人听见。 裴瑛与沈虽白却似毫无知觉,沉醉其中,起势落调,颇有气势,若非无弦,不知该是一曲如何恢弘磅礴的曲子。 阿布纳一的脸色愈发难看,到后来简直是不知所谓,正欲发问却被公羊晏拦下,示意他不可冲动。 大周天子面前,他们是前来觐见的使臣,让人奏曲之人是他们,裴君怀发话之前,又妄自打断,有失体统。 阿布纳一忍着心中的郁闷和疑惑,坐下来继续喝酒,直到裴瑛和沈虽白放下了双手,似是一曲奏完,方才开口询问:“我等不远千里带来的琵琶,大周就是如此弹奏的吗?长公主殿下和这位乐师存心羞辱怒图不成?” 裴君怀看了裴瑛一眼:“皇姐,还请给使臣一个解释。” 裴瑛看向阿布纳一,微微一笑:“皇子误会了,大周绝无戏弄之意,这曲子,方才的的确确已经演奏完了。” 阿布纳一大步上前,高声问道:“演奏完了?本皇子什么都没有听见,如何就奏完了?” 裴瑛莞尔:“阿布皇子先别着急,此曲有些特殊,是专为无弦之琴与琵琶所谱,乃我大周一位奇才之作,唤作‘仙音’。” “长公主这是何意?” 见他面露疑惑,裴瑛暗暗瞥了沈虽白一眼,气定神闲道:“此曲只因天上有,故而称作‘仙音’,在座都是凡人,自然听不见仙人所听之曲。唯有开慧得道之人,方能一闻,领会其中奥妙,我等肉体凡胎,怎敢妄论听到仙曲?故而可弹,而不可闻是也,与皇子所赠的慧音,恰好相配。” 此话一出,阿布纳一的脸色顿变。 “长公主可真是伶牙俐齿。” “不敢当,礼尚往来罢了。”她笑道。 “仙音如梦,的确非一介凡人可闻,皇姐果然博学。”裴君怀适时的夸赞,令在座的众人也都如梦初醒地随之附和。 “无弦的琵琶奏天上曲,实在叫人大开眼界。”坐在一旁的裴婳不禁赞叹这其中的智谋过人,竟能堵得怒图使臣哑口无言,又凭一琴一琵琶的合奏,彰显了大周才学之深,看裴君怀和司菀的脸色,她便晓得此事该是揭过去了。 阿布纳一没想到裴瑛会出此计应对,倒是真让他无言以对,一介女流能有如此胆识,大周果真不能小觑。 他沉默片刻,大大方方向裴瑛地认了这个栽:“今日长公主殿下与这位乐师合奏一曲仙音,令本皇子心悦诚服,长公主的才识令人钦佩,当是巾帼不让须眉,阿布纳一愿结交殿下为友,以表诚意。” 闻言,裴瑛道:“皇子的美意本宫心领了,怒图此次前来,便是与大周休战议和,皇子的诚意相信陛下已看在眼里,此番来使,相信不久之后,大周与怒图的百姓,都将成为友人,本宫与殿下,自然也就是友人了。” 阿布纳一爽朗地笑了起来:“好好好!殿下之言,本皇子记在心里了!” 说罢,便大大方方地呈上琵琶,回去坐下。 裴君怀似乎对这样的结果颇为满意,当堂赏赐了裴瑛和沈虽白,筵席也就此结束。 “你的胆子也是够大,那可是御前,若是没能让怒图输得心服口服,长公主还能凭着身份免于处罚,你一个连品阶都没有的门客,让国君颜面尽失,事后被赐死也在情理之中。”顾如许都替他捏把冷汗。 “的确赌了一把,不过可喜的是,赌赢了。”沈虽白道,“怒图想借一把无弦的琵琶试探大周,其实无论输赢,他们都能得到他们心中想要的结果,今日不得已让长公主帮了忙,凭身份勉强压住了阿布纳一一头,否则怒图不会那么容易松口。” 若是他与在场的哪一位乐师同奏,怒图势必会一再刁难,但裴瑛的身份摆在那,再怎么不满,阿布纳一也不会蠢到当着裴君怀和诸多大周官员的面,对大周长公主发难。 他想到的这个计谋,一般靠胆识,一半则要看裴瑛能否用言语制住阿布纳一了,裴瑛在双元殿中那番话无疑是那阿布纳一自己说过的话,堵住了怒图反驳的后路。 顾如许无奈道:“殿下竟也答应了你,用这等法子套住了怒图皇子,你们今日算是出尽了风头,殿下那边还好些,你这几日还是多留个心眼儿吧。” 沈虽白点了点头:“若是没记错,明钰长公主曾指婚给宁国府世子,长公主殿下应当算你的” “未过门的嫂子。”她叹了口气,“若是可以,我倒真不愿再让她牵扯到这些乌七八糟的事里来。” 终归是顾家亏欠她的,这么多年,也害她吃了不少苦头,到头来还是腆着脸面请她帮忙,想想还真是 “殿下可离宫了?” 沈虽白摇了摇头:“筵席结束后,我随郑承回府,长公主似是被唤去双懿殿了与太后叙话了。” 闻言,她稍加思索:“前几日兰舟给我传信,近日会入宫一趟,多半就是今日。长公主那边已经帮他打点好了,若是顺利,他便会告知与我。” 沈虽白皱了皱眉:“你不担心他入宫出什么意外?” “不会。”她斩钉截铁道,“于他而言,皇宫是他自幼生活的地方,每一条路他都很熟悉,况且他这些年性子也沉稳下来了,都到了这一步,应当不会出什么纰漏” “你很信任他。”沈虽白的脸色忽然沉了几分,起身朝里屋走去,“也是,你们本就是表姐弟,你信他就如信赖自己,有什么事你二人多商量,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沈虽白” “今日赴宴,应付了诸多,我有些乏了,你也早些歇息吧。”他走到了屏风后,再无声息。 顾如许坐在案边,一脸莫名。 这是怎么了?她说错什么了吗? 好不容易兰舟顾不上对他喊打喊杀了,怎么又换成这小子跟吃了炮仗似的?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出去打了些水,洗漱了一番,想了想,又端了一盆热水回来,悄悄凑过去喊他:“沈少侠,洗脸。” 屏风那头的人好像真的躺下了,只淡淡地回了她一句:“不必了,你回来之前已经洗漱过。” 说罢,竟然连蜡烛都吹熄了。 她一脸难以置信,立即绕到屏风后看了眼,他背对着她,侧身躺在榻上。 她没有隐藏气息,况且她这脚步声恨不得把地板都剁出个窟窿眼来,凭他的耳力不可能没听见。 这算是跟她吵架么? 所以说这男人心,也是海底针啊。 此时此刻,她觉得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就好像一直没有棱角,任你翻来覆去地盘也不会突然露出刺来扎你的一颗球,突然间不但扎了你还特么反常地啃了你一口,令人一时间觉得像是活见鬼了! 她揉了揉眼,确信眼前这个明明就没睡着,却回头看她一眼都懒得的男人就是沈虽白本尊没错了,忽然有些恍然地意识到,原来沈虽白也会跟她闹脾气啊。 且不管为啥,单单就他闹脾气这件事,就十分稀奇了。 她攥紧了拳头,几经犹豫,觉得这回还是不同他计较了,转身走到美人靠旁,吹灭了烛火,钻进被窝。 自从回到楚京,她就没踏踏实实地睡过一觉,似乎总是半梦半醒,睡到半夜,她忽然感到床边好像站着一个人,模模糊糊中,她似乎看到了沈虽白? 她缓了一下,又看了看还真是他! “哎呦我去!”她一个鲤鱼打挺,从美人靠上弹了起来,“你大半夜该不是梦游吧?”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将手里的被子加在她身上,而后又回去睡了。 看着腿上的两条被子,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不是要吵架吗!这人什么毛病! 她再度拱进被窝,睡意全无,辗转反侧了好久,懊恼地把头埋进枕头里。 忽然觉得,沈虽白这厮就是上天认为她日子过得太舒坦所以派来折腾她的! 与此同时,宫中临月阁。 裴婳梳洗了一番后,若有所思地坐在镜子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理着长发,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却没什么睡意。 今日见到怒图使臣,不由让她回想起不久之前司菀和裴君怀半玩笑半认真地说出的那番话。 怒图此次前来,是为与大周结为秦晋之好,也就意味着定然要有一个公主嫁过去。虽说眼下还没有正儿八经地提出这件事,不过她这心总是怦怦乱跳。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旁戚的公主,在宫中又失怙失恃多年,恰逢议亲的年纪,这种事轮到她头上的可能并不小。 本朝尚未出阁的公主只有长公主和她,还有一个才五岁的裕靖公主,看来此次去怒图和亲的人选,就在她和长公主殿下之间了。 “殿下可别总是愁眉苦脸的,多笑一笑,才会招来好事。”桃月帮她按了按手上的穴位,好让她松快些。 裴婳舒了口气:“怎么只有你一人在这,梅月呢?” 桃月答道:“梅月出去了,要奴婢去将人找回来吗?” “不必了。”她拦住了她,“本宫想出去透透气儿,你去拿件衣裳来。” “是。”桃月去里头翻了件貂皮的斗篷,捧到她跟前,“陛下赏给您的貂皮,您说想做件斗篷穿,这件衣裳今早刚做了送来,恰好穿上。” 裴婳看了眼,点了点头:“就这件罢。” 她穿上斗篷,带着桃月沿着宫道散步消食,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 “殿下,这条路都没什么人,咱们换条路走吧?”桃月劝道。 前头灯火昏暗,连路都看不清,的确不宜散步。 “走吧。”她正欲离开此处,忽然望见那条路的前头,有人走了过去。 她顿了顿,看向那人前去的方向,目光一沉。 “殿下?”桃月不解地望着她。 “你在这守着,本宫去去就回。”她拿起桃月手中的宫灯,小心翼翼地朝那条路的深处走去。 桃月无措地站在拐角处,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喊她压根没用,只得提心吊胆地四处观望,祈求她千万别遇上危险,早早回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横生枝节 本就人烟稀少的宫道,入夜后更显荒凉,高耸的枣红宫墙,在昏暗的灯火映照下,从墙头垂落的树影随风微晃。 这条凄清的路上,一人快步而行,放得极轻的脚步,几乎被风声掩盖,一直通往这条路的尽头—— 当荷华宫的大门矗立在眼前,兰舟停了停,仰望着空荡荡的门头和饱经风霜的残砖,眼前朱红的大门,早已锈迹斑斑,门前石阶多年无人清扫,落叶与灰尘堆成了一片,他忽然就觉得心头被什么沉重至极的东西堵住了,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连吸一口气都觉得疼。 他的手就像被绑上了石头,艰难地,一点点地推开了那扇阔别五年的门。 一阵寒风乍起,枯黄的落叶在冰冷的地面上打了个转儿,月光皎洁如霜,照在那块被砸成数块的牌匾上,搬开被烧得乌黑的房梁和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杂物,终于能看清上面气势恢宏的三个大字。 荷华宫。 他蹲下身,轻轻抚过这三个字,只摸到一手刺骨的冷意和灰尘。 他今日依裴瑛安排,扮作随侍的小太监一同入宫,进双元殿之前便脱身离开,以免与司菀打照面。他混在诸多宫人间,前不久才寻到机会抽身,通往荷华宫的路他早已烂熟于心,可轻而易举地避开宫中巡逻的禁卫军,回到此处。 附近的禁卫军每半个时辰换一次,算着时辰,应当还有一刻钟的时间,让他查看这座废墟。 他仍能清楚地记得那晚的细枝末节,因那纸证词和宫人的指证,被软禁在荷华宫的他和母后,除了玉屏姑姑,已无人肯真心照料。都说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堂堂一国之后和一国太子,准备的晚膳竟然只是清粥和咸菜,那几个馒头还是玉屏姑姑从御膳房偷偷拿回来的。 他那日着实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 母后的身子不怎么好,前几日受风已经有些咳嗽,御医却迟迟不来,这几日又加重了些,玉屏姑姑摘了些枇杷叶来煮了些糖水,只能用这些民间偏方润肺止咳。 因滴血认亲之事,他心中极为动摇,尽管母后同他说,他定然是父皇的血脉,但那等大庭广众之下,两滴血各自散开,可谓铁证如山,便是他相信母后,旁人也不会信他们。 父皇已经不在了,无人能为他们做主,宫中几乎都是珍妃的人,他们想踏出荷华宫一步,都难如登天,遑论查明真相。 玉屏姑姑打探到,宁国府上下已被悉数打入天牢,抄家查封,等候定罪问斩,司筠和林之焕上书谏言,望详查此案,也不知如何了。 眼下的局面似一团乱麻,只怕危在旦夕。 入秋后,天冷了下来,玉屏姑姑好说歹说,求来了几床旧被褥和一只暖炉,伺候他们早早歇下了。 他躺在榻上苦思冥想,始终想不出脱困的法子,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待他再睁开眼,荷华宫已然化作一片火海,母后和玉屏姑姑将他摇醒,打算找路离开这里。 殿中没有什么水,他与玉屏姑姑将花瓶和笔洗中的水都用上了,才清出一条路来,好歹能看见大门了。 这样的火势,附近的禁卫军和宫人早该赶来救人灭火,然过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赶来。 浓烟呛得人眼泪直流,他将衣摆撕下来打湿,分成三条,让母后和玉屏姑姑捂住口鼻,顶着火往外跑。 火烧断了房梁,从他头顶砸了下来,他被母后一把推开,才得以幸免。 可是他的母后却被数根沉重的木头压住了双腿,疼的冷汗涔涔。 母后学过医术,这一下便知自己双腿都被轧断了,催促他和玉屏姑姑离开这。 他与玉屏姑姑试图搬开那些木头,却发现旁边的墙因失了承重,已然摇摇欲坠。若是塌下来,他们三人都将被埋在下面。 他的母后拿着花瓶的碎片抵在咽喉对他以死相逼,要他发誓,会好好地活下去,有朝一日查明真相,以正大统,若来日为君,要勤政爱民,以天下苍生为重,切不可辜负先帝留下的大好江山。 他跪在残渣上,强忍着眼泪,一字一句地立下重誓。 在大门被火海吞没之前,玉屏姑姑含着泪水将他强拖了出去。 而后,那面墙塌了。 母后最后的那一眼,成了他不能忘怀的一道伤,每每想起,都痛彻心扉。 而今再回到此处,看着这片废墟,往事历历在目,他的心境却是与当时截然不同。 这些年他仔细地回想了当日发生的所有事,他和母后就寝约莫是戌时过后,而玉屏姑姑和母后来将他叫起,大概是戌时三刻。 那日刮的应是西风,有西面的宫墙阻挡,即便没有人来救火,也不可能烧得那样快。 废墟中还残留了一些没有少尽的布帛和残物,尽管上头的花纹破旧了许多,依稀还能看出应当是荷华宫中用的布帘。 他拾起一块,闻了闻,这块碎步恰好落在砖瓦之下,免了不少风吹日晒,隐约还能闻到一丝没有散尽的松枝味儿。他又看了看旁边没有完全成为焦炭的几截木头,伸手一摸,竟有些湿滑,凑近一嗅,也有一股极淡的松枝味儿。 他疑惑地看着这两样物什,思索片刻,捡了几块布帛,用帕子包好,放入怀中收好。 又在附近转了几圈后,他忽然望见门口好像有个宫女探头朝这边看,心头顿时一紧,一个箭步冲过去打算将人拿住,那人赶忙缩了回去。 他追出门,却迎面撞上了一人。 “哎哟”坐在地上的女子,披着上号的貂皮斗篷,梳着秀气的半月髻,金箔翠珠,面容秀丽,她手中的宫灯掉在地上,险些就熄了。 她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人走路怎么这般风风火火的?” 兰舟打量了她几眼,觉得有些面熟,回想了一番才记起她是谁。 恭亲王和太公主的遗孤,恭亲王府没了之后,她便被司菀收为义女,从明华郡主升为明华公主,方才跟在裴瑛身边赴宴的,便是她了。 他与裴婳并不相熟,顶多在宫中设宴的时候,远远瞧过几眼,连句话都不曾说过,她自然是不认得他的。 裴婳捡起宫灯,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上灰尘,照了照他的脸,顿时吃了一惊。 “你不是皇姐身边的那个小太监么?”她想起之前在双元殿前见到裴瑛,便有这么个小太监跟在她身后,只是等到入席时就找不着他了。不过这张长着长着半张脸红斑的面容,她可是过目不忘。 没想到这个时辰,会在这里见着。 “这里可是宫中禁地,你来这作甚?”裴婳疑惑地望着他。 宫灯照亮他的脸,左脸的一大块红斑瞧着有些瘆人,她猜想该是个胎记。细看之下这眉眼倒是生得不错,可惜长了这么一块胎记,着实可惜了。 兰舟正欲想法子搪塞过去,却望见几个禁卫军朝这边走来,该是被方才的动静引来的。 他立即熄了她手中的宫灯,扣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倒门后角落中一把捂住她的嘴。 “唔!” “嘘,先别出声,否则我只能打晕你了。”兰舟压低了声音,示意她老实一点。 裴婳一愣一愣地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只得惊慌地点了点头。 门外传来禁卫军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方才是这边传来的动静?” “声音好像就是从这个方向传过来的。” “没听错吧,这里可是宫中禁地,黑灯瞎火的哪有人会上这儿来?” “我哪晓得,不过听闻这边从前死过人,到了夜里不大干净” “嘘,你可别瞎说,怪瘆人的。” 禁卫军在附近转了几圈,小心地推开大门,瞧见里头阴风阵阵,只有一座废墟,顿觉背后一凉,也没有细看便赶紧催促同伴离开。 火光和脚步渐渐远去,又等了一会儿,他才缓缓放下了手。 裴婳舒了口气,好奇地看着他:“你这小太监还算机灵,晓得躲起来,不过你方才对本宫如此不敬,回头要让皇姐好好管教你。” 兰舟斜了她一眼,未免节外生枝只得向她低头赔罪:“奴才一时情急,还望公主海涵。” “那你先告诉本宫,你来这儿干嘛?”自从晓得此地是荷华宫后,她也曾想过再来看看,不过裴瑛的告诫也令她犹豫不决。今日凑巧逮住这个小太监,保不齐另有蹊跷。 “奴才只是误入此处。” “误入?”她皱了皱眉,本想看看他眼中可有心虚之色,却不经意借着月光瞧见他左脸的那块胎记边缘好像翘起了一块皮,之前被鬓发所遮,不细看还真瞧不出。 她跃跃欲试地伸出了手,兰舟不知她要做什么,想拦却被她一把摁住。 “你别动。”她拧着眉,揪住了那边缘,在他躲开之前,一把撕了下来! 兰舟始料未及,错愕地瞪着她。 “你脸上的胎记居然是假的哎!你等等!”她还没来得及向他问清楚,兰舟已经扭头跑出了荷华宫,她匆忙追出去时,两旁宫道空无一人,哪里还有他的踪影?看着手中这块皮,她一脸茫然。 横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是皇姐府中的人,改日去问问皇姐就是了。 她想了想,先将皮揣好,摸着黑离开了此处。 兰舟按事先商量好的,回到西宫门处与映欢姑姑汇合。 映欢见他神色匆匆而返,正欲相问却见他左脸那块用来遮掩容貌的红斑不见了,不由得吃了一惊。 “您的脸” “出了点意外,先去接皇姐,容后细谈。”兰舟利落地进了马车。 映欢会意地点了点头,去南宫门接裴瑛出宫。 待裴瑛从双懿殿出来,自南宫门出,顺利回到马车中。 一路上,兰舟将事情的始末告知了她。 “没想到明华会出现在那”裴瑛沉思片刻,道,“你且不必担心,我明日书信一封,请她来府中,能搪塞过去自然最好,若是她对你起了疑,我只能想法子让她守口如瓶了。” “一时不慎,让皇姐费心了。”他道,“还有一事。我在荷华宫找线索之时,发现有人经过,除了明华公主应当还有一人出现过,我没能看清相貌,不过看她穿着应是个宫女。” 裴瑛皱起了眉:“怎会有宫女经过那边?” “这也是我感到可疑之处。与宁国府一案有关之人,该是在五年前就被处理干净了,就连林丞相和司家都在此处断了线索,无关之人,不会在深夜来荷华宫,我猜测此人多半是当年的漏网之鱼。还请皇姐费神,找到此人,或许是个知情的。” 裴瑛点点头,暗暗将此事记下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请您放下吧 城南,千金布庄。 十日前,顾如许让掌柜颜姒给裴瑛捎了口信,今日便是说好的日子,即便裴瑛不来,她也要去布庄看一眼。 今日的千金布庄依旧热闹,却不见颜姒。她还是当日的公子打扮,一走进布庄,便有一个伙计上前同她道:“您是顾公子吧,掌柜的命我一见您进来,便带您去后头,请随我来。” 她便跟着他去了后头,推开了门便见颜姒站在一旁,见了她便屈身行礼:“请随奴来,贵客已经在厢房等您了。” 伙计将她送到此处后,就识趣地退下了,她跟着颜姒去了那日招待她的厢房。 “郡主请,奴就不进去了。”颜姒送她到门前,也止了步,垂手退下。 顾如许看了看那扇门,迟疑片刻,叩了叩。 “进来吧。”屋中传出了答复。 她推开门,望见站在窗下的裴瑛,素纱绫罗,裙裾绣着栩栩如生的白茶花,她回过头来,一如当年,对她温柔一笑。 “阿昭,好久不见。” 顾如许走进屋中,合上门,走到她面前,忽然不知该以何种神色面对她,踟蹰良久,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冲她淡淡一笑:“好久不见了,长公主殿下。” 岁月转眼,恰似白驹过隙,一句“好久不见”,却好像再让她们回到了光景如画的那些年。 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 和鲜衣怒马的紫衣少年郎。 “阿彦同我说你也在楚京,我便一直想见见你。”在顾如许面前,她从不自称“本宫”,和气得像个寻常人家的姐姐,“听闻你混入了胡姬中,身在郑府,那日去郑府赴宴,却是没机会和你说句话。颜姒告诉我你要见我,我亲眼见了你,才能松口气。” 顾如许笑了笑:“殿下多虑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顾昭,也晓得自己此次回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不是谁都能欺负到头上来的。” 闻言,裴瑛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是啊,阿彦说,你学了一身好功夫。想当初宁国公送你去剑宗学武,我父皇还不大赞同,阿铎其实也不愿让你出去吃苦的,只是怕你失望,从未说出口罢了。没想到当初的决定,却是帮了你一把。你平安长大,你爹娘和兄长泉下有知,应当深感慰藉。” “能让爹娘和兄长感到慰藉的,应是真相大白,一雪沉冤。”她平静道。 裴瑛愣了愣,叹息道:“你的确与之前不同了,这些年应是吃了不少的苦吧?” “只要能查明真相,我和阿彦吃多少苦都无妨。” “你托我查的事,我已经让人查清楚了。”裴瑛道,“郑承当年中举后,按例外放三年,去江北上任。江北与江南不同,缺水缺盐,那三年恰逢干旱,民间怨声载道,朝廷虽拨了粮草和银两赈灾,但其间发生了贪污受贿的案子,尽管后来查明真相将银子和粮草追回,也缺失了不少,送到江北的赈灾银,只剩一半。可以说郑承被派遣到江北的那三年,吃尽了苦头。 我曾怀疑或是不是郑承得罪了什么人,受到如此打压,但此事似乎真的只是他运气不好。郑承在江北任父母官期间,也为江北百姓做了不少好事,算是个清官。不过他夫人就受不住这苦了,在他就任的第二年,江北突发瘟疫,郑夫人本就体虚,不幸染上,从楚京送去的药迟了一步,终究没救回来。” “瘟疫?”这与郑洵所言不尽相同,看来秦氏对自己的儿子也隐瞒了一些事。 天灾降世,民不聊生,瘟疫并非寻常病痛,能救回来的人本就寥寥无几,赶上了药,算是侥幸偷生。 “郑夫人去后,郑承还有一年半的任期,除了回去拿些衣物之外,他便极少回府,一直忙于赈灾,其功勋上表,深得我父皇看重,这也是他回到楚京后没多久就升官的原因。”裴瑛又将这几日查到的那三年间郑承身边发生的事同她细细说了一遍。 “竟是这样有劳殿下费心了。”她将郑洵的话与之对应了一番,拼凑出了郑承外放江北之时的大概经历,暗暗记下了。 “你还同我客气,这些年我也查了一些细枝末节的线索,希望能帮上你和阿彦。” “阿彦前几日是不是随您入宫了?”顾如许问道。 “恰逢宫宴,阿彦去了荷华宫一趟。” “可有进展?” “找到一些没有烧尽的碎布,查了几日,那布似乎浸过清松油,被房梁截断了,才留下了一些。” “清松油?” “阿彦说,焦炭上还留了些味道,柱子上应当也抹了。” 清松油在楚京并不多见,江南束州倒是盛产,原本是用来润滑铁锈,保养冰刃的,松香浓郁,经久不散,若是点着了,顷刻间便会烧成一片。 “看来荷华宫那场火,并非意外。”裴瑛面色凝重,“宫中上下皆知,母后和阿彦被软禁在荷华宫,定罪之前,也从未罢黜过后位,那样大的火,竟无一人去救,想想都令人心寒。” “人心难窥,当年的荷华宫有多少荣宠,那场大火烧得便有多凄凉,皇姨母的仇,有我和阿彦来报。” 裴瑛收紧了拳:“母后对我有养育之恩,她的仇,我也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她已经忍了五年,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 “我想问殿下一件事。殿下这些年暗中调查宁国府案,查到了诸多证据,若是我和阿彦都没有回来,殿下打算如何?”顾如许望着她,忽然问出这么一句。 闻言,裴瑛忽然沉默了下来。 良久,她笑了笑,却是没有作答。 而答案如何,她二人都心知肚明。 窗下的茶水,叶子浮浮沉沉,渐渐凉透了。 顾如许叹了口气:“或许我的想法有些自负了,但我此次回到楚京,见了殿下,才确信这是对的。我回到这,不仅想为宁国府和先皇后正名,也希望能搭救您。殿下,这么多年,楚京春荣秋谢,山中埋着的人早已化为白骨,还请您——放下兄长吧。” 这是她离开这间屋子前,留给裴瑛最后的一句话。 语重心长,无可奈何,几乎都融在了那声轻叹里。 这番话,想必她考虑了好些年。 太过了解裴瑛的性子,以至于连一句事实都要斟酌了再斟酌才敢对她说出口。 她晓得的,在这位大周长公主心里,唯有那个风姿翩翩的紫衣少年郎,当年惊鸿一瞥,就耽误了她好多年。若是她和裴君彦都不在了,便是只有她一人,也早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她怕的,正是如此。 一个人的心若是已经死了,即便她将全天下的希望都捧到她面前,她也不过视若无睹。 方才那一瞬,她在裴瑛眼中,看到了孤注一掷与此事了后便再无可期的决然。 顾家没了,兄长没了,她不能让长公主动这个万念俱灰的心思。 她不知裴瑛之后是如何回到公主府的,不过千金布庄既然是她的,总归会为自己留好退路才是。 回到郑府,时候已经不早了,她换上丫鬟的衣裳,打算再去郑承的书房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一些线索,却冷不丁瞧见前院似乎有些热闹,依稀传来温婉动人的琵琶小调,便先去看了眼。 这不看不知道,郑承今日竟然邀了沈虽白一同品茶,还请来了玲珑坊的知烟姑娘。 在顾家还未遭逢那一场大难之前,她便听闻过楚京玲珑坊。 尽管那会儿爹娘说什么都不让她去看看,兄长平日里也不去那些地方会友,她还是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番。 正如此生阁在青州的营生,玲珑坊也是一座青楼。 在花街柳巷间,青楼和窑子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在大周境内,所有的民间铺面,无论大小,都要登记在册,详细记录各自所做的营生,以此划分三六九等。窑子中的女子,便是娼妓之流,乃是最下等的营生。 而青楼虽与之同在一条街上,却与此生阁一般,只做美酒佳肴,歌舞享乐的生意,宵禁之前,必须关门送客。 在楚京诸多的青楼中,玲珑坊就是当之无愧的魁首。琴棋书画,如信手拈来,诗词歌赋,也不遑多让,有不少人也称得上“才女”了,据说京中那些公子哥儿肯为其一掷千金,却只为了能与之促膝长谈一番,或是听上一曲。 这位知烟姑娘,她还是头一回见,毕竟玲珑坊的花魁几乎每年一换,这么多年没回楚京,瞧见生面孔也在情理之中。 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仅仅瞧见一个背影,便令人魂牵梦萦。 沈虽白坐在郑承下首,不知说着什么,只是面露微笑,又看了看那位知烟姑娘。 琵琶声忽然由缓转急,曲调铿锵有力,抑扬顿挫丝毫不乱,指法精炼,没有数十年的苦练,难以成就,此曲怕是连宫中乐师都要自惭形秽。 一阵急促的拨弦之后,如惊雷落定般,曲子戛然而止。 这样精湛的技艺,饶是站在门外的她,都不由得暗暗赞叹。 眼下郑承正与沈虽白说话,她显然不能出去,观望了片刻,先离开了此处。 走远之前,她隐约听到了沈虽白的声音,似是夸了那女子一句。 ------题外话------ 怼怼嘴上这么劝嫂子,其实心里比谁都难过,但是也真心实意地为了嫂子着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姑娘,你还是别给我添乱了 自焚烧了那些碎片后,郑承的书房显然彻底清理过一遍,令牌被动过的事,也不见郑承有所察觉,顾如许谨慎地搜查了一遍后,便离开了书房,去见了季望舒一面。 二人商议之后,决定近日便送阑珊阑意先离开郑府,而后,顾如许便问起了知烟的事。 “属下打听到一些口风,似是沈虽白在前几日的宫宴上立了功,深得郑承赏识,今日特意让他过去把酒言欢,还请来了玲珑坊的头牌奏乐助兴。那郑安一直垂涎知烟,却苦于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才气,也没有大把的金银能掷出去,这回听闻知烟是来见郑承和沈虽白,可气得够呛,方才还在后头闹呢,估摸着被郑晨训斥过,这会儿好像拿了些酒回予兰居待着了。”季望舒将自己所见一一告诉了她。 顾如许陷入了沉思。 宫宴上发生的事她都听沈虽白说了,郑承这个时候请他过去,看来是有拉拢之意了。 这府中的门客有十余位,看似一视同仁,但私下里得到的信任却各有不同,郑承用人很有一番门道,这回连玲珑坊的头牌都请了过来,又纡尊降贵与之同席而食,看来是对沈虽白颇为中意了。 此番做法,应当是想以权色将人彻底收归麾下。 沈虽白若能成为郑承的心腹,于宁国府的案子而言,的确有不少好处。但另一方面,她不免有些担心沈虽白涉局太深,日后恐怕很难全身而退了。 天色渐暗,她怀着心事朝东院走去。 算算时辰,这会儿也该去打热水了,然而当她端着一盆热水回到东院时,却听见屋中传来了女子的声音,她僵了僵,停在了窗下。 烛火映照出两道人影,在窗纸上依稀能辨认出是一男一女。 这是沈虽白的屋子,其中一人自然是他,另一个 屋中忽然来女子温婉的询问:“白公子,请用茶。” 沈虽白坐在案边翻书,抬眼看了看面前热气氤氲的香茗,以及这个姿容不凡的碧衣女子,默了默,道:“端茶送水是府中下人的活,知烟姑娘算是客,可使不得。” 薄纱下的唇角微微扬起,那双秋水剪瞳透出盈盈笑意。 “白公子折煞知烟了,知烟是用金银招来府中的清妓,可不敢自诩相府的客人。” “姑娘自谦了,楚京城中谁人不知,姑娘乃是玲珑坊的头牌,千金难求,能见上一面已是极为难得,何况让姑娘端茶送水?”沈虽白端起那杯茶,看了一番,又轻轻放下。 知烟垂眸叹了一声:“不过是诸位抬爱罢了,奴家只是一介女流,当不起‘千金难求’这四字。倒是白公子,您与长公主殿下一同智对怒图使臣的刁难,以无弦之器陪无音之曲,实在巧妙,奴家甚是钦佩,仰慕多时,今日能入郑府为白公子献上一曲,是奴家之幸。” 她说得恳切,沈虽白倒是笑了:“宫中的事,竟能这么快传到坊间,玲珑坊果真是个消息灵通的地方。” 知烟笑道:“算不上灵通,不过是个寻欢之地,仰仗贵客赏脸,偶尔同我们这些女子说些趣事罢了。” “所以知烟姑娘是因为听了一件趣事,才应郑大人之邀,来这府中的?” “白公子莫要小看一件‘趣事’,在知烟看来,有趣之人方能做出有趣之事,若非白公子的胆识与聪慧,在那大殿之上又有几人能化此困局?知烟不才,还有几分看人的眼光,公子不似池中鱼虾,当是能一飞冲天的鸿鹄才是。”她的一颦一笑,都像画一般令人赏心悦目,举止得体甚至远胜京中诸多大家闺秀,玲珑坊的头牌,无论身自爱何处,面对何人,都观而自若,笑而含芳,言谈间,如珠玉在侧,令人赏心悦目。 仿佛从她口中说出多么荒谬的话,都能成真。 顾如许曾听闻过这位知烟姑娘的名头,青楼女子的来历,似乎总是扑朔迷离的,有些女子乃是流离失所后,几经辗转才落了脚,对于这样的姑娘家,是不是清白之身都无人在意了,更不必说去查她们的家世,只要不会惹来麻烦就留下来做个营生。 这个知烟姑娘也是如此,她究竟是如何进的玲珑坊,恐怕除了玲珑坊的掌柜,无人知晓,不过这女子是个聪慧的,进了玲珑坊这样一个随手扔块砖头都能砸死个才貌双全的美人儿的地方,竟也能脱颖而出,成了头牌。 在她还不是玲珑坊的花魁时,她爱才好书的名声便早已远播,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的,似乎总是些文人墨客,出口成章不说,举止亦是进退有度,彬彬有礼的。 这个女子,近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越是得不到,越是让人趋之若鹜,舍不得放手,实在聪明。 所以当她说出自己对沈虽白的倾慕之时,顾如许的心忽然揪了一下。 她站在窗下,听着屋中的人从茶谈到月,从月而及诗词,沈虽白的话很少,但该说知烟不愧是楚京首屈一指的玲珑坊的花魁,言谈举止都像是时时刻刻扣着人最无法推拒的软肋,说着说着,沈虽白也会自然而然地搭上几句。 不知为何,屋里的谈话声比任何噪杂的喧闹都让她感到心烦意乱。 沈虽白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吃软不吃硬,没什么大的错处,他都能容忍下来,或是一笑置之。他本来就是个极为温柔的人,若是没有她这个乱来的人,他应当也会喜欢上这样聪明又娴静的女子吧 她悄悄地朝窗纸上的两道影子看了眼,忽然觉得,好像还真有那么点儿般配。比起这几日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他同这个知烟说话,倒是挺有耐心的。 虽然是个青楼女子,但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日后赎出去,说不定还真能有什么下文。 她端着盆子的手渐渐收紧,盆中的热水一点点地凉下去,她也没有动一下。 屋中,知烟在问:“听闻白公子会弹古琴,奴家不才,想以琵琶与公子和上一曲,不知公子可愿赏脸?” 沈虽白摆弄着桌上的笔搁,不露声色地朝不远处的窗子看了一眼,旋即看向她,展颜一笑:“知烟姑娘的琵琶,可谓炉火纯青,应是在下要向姑娘讨教一番才是。” “公子客气了。”知烟笑道。 窗外的顾如许险些没端住手里的盆,没一会儿,屋中传来了拨弦的声音。 是古琴。 随意撩拨而起的一个调子,甚至还算不得是曲,却让她想起聆雪崖下,他告诉他他会弹古琴,但那一晚没有古琴,她便耍赖让他哼了段小调,说起来他的确尤擅古琴,前几世她曾听他弹过。 屋里的琴声传了出来,与琵琶渐渐应和起来,的确十分好听。 然而她只感觉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膈应得慌。 在调子辗转之际,她终是转过身,离开了此处。 窗下的烛火摇晃了一下,明明要到了此曲最为引人入胜的那一段了,古琴的调子却在撩拨了两个音之后,戛然而止。 素白修长的手轻轻搁在琴弦上,止住了颤动不止的弦音。 知烟始料未及地停下了手,不解地望着他:“白公子,怎么了,是奴家弹得不好吗?” “姑娘技法纯熟,乃世间难逢之音,只是”沈虽白的目光默然扫过那扇紧闭的窗,方才眼中明朗的笑意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在下忽然不想弹下去了。” 此话一出,饶是见过不少世面的知烟都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今日在下有些乏,并不是很想弹琴奏曲。”他说得尤为心平气和,看向知烟的眼神,却仿佛换了个魂,“在下有一事不太明白,在下一个无权无财的门客,知烟姑娘是应大人之意陪在下解闷,还是姑娘自己的意思?” 闻言,知烟忽然一愣:“公子这是何意?奴家是真心欣赏公子的才识,今日才前来郑府与公子见上一面,人生苦短,能得一知己,公子难道不觉得是一件美事吗?” 沈虽白忽而一笑:“这么说知烟姑娘今日只是为在下而来?” 知烟张口欲答,却冷不丁撞上他的眼神,在这样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唯有这双眼睛仿佛沉浸着星海万里,幽静而玄妙,一不小心便会陷入其中。在她见过的那么多男子中,眼前这人的眼神,是最为让她捉摸不透的。 她明明清楚地看到自己倒映在他眼中,却又莫名觉得自己压根不在那。 她暗暗咽了咽口水,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奴家想要与公子结交的心思是真心实意的,公子为何不信?” “我几时说不信的?”他莞尔,“只是在下也得跟姑娘说句实话,免得耽误了姑娘一片真心。” “公子想说什么?” “姑娘想要结交蓝颜的真心,在下心领了,不过在下之前已有一位心上人,她脾气不大好,我若是多看别的女子几眼,她就要吃醋,保不齐几个月都不会理我,所以还请姑娘体谅一番。”他眼中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来。 知烟暗暗松了口气,转而娇嗔地问:“不知公子的心上人是个怎样的姑娘,醋劲儿如此之大,公子竟也不觉得烦,公子这般人,姑娘家倾心也是应当的,岂能如此小气?” 沈虽白淡淡一笑:“她小气些才好,我只怕她太大方,别的女子盯上她嘴里的肉,她都不晓得抢回来。” 这话说出来,似是在理,又似是哪里不对,知烟听着总觉着怪得很。 他看着她,继续说下去:“她可是文武双全,莫说姑娘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就连在下她也不见得手下留情,在下就直言了,与姑娘比起来,她的脾气的确差了点,不过无论容貌,胆识,拳脚,在我心中,她都是举世无双的。说来惭愧,我倾心她好多年,还没追上她,近来还同她吵了一架,还请姑娘手下留情,莫要给在下添乱了。” 这话说得可忒不客气了些,知烟在玲珑阁好些年,也不曾见过如此不识抬举之人。 同是女子,自然少不了互相比较,他这番话愣是让她下不来台,她从来都是被人捧着宠着,哪个男人不对她百依百顺,偏偏这小子给脸不要脸也就罢了,还觉得她在添乱! 她尴尬地握着琵琶,几乎要将弦都抠断了,面上却得挤出一丝笑意来同他说话。 “白公子这是哪里话,奴家从未想过与人争执,只是将自己的倾慕之情说出来罢了,公子若是不爱听,直言便是,何须如此拐着弯儿地让奴家难堪?”她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泫然欲泣地望着他,这般模样不知能让多少男子为之心碎,摘星星捧月亮的来讨好她。 但失算的是,她眼前的人,是沈虽白。 他看了她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旋即平和道:“既然如此,在下未免姑娘难堪,便依姑娘的意思直言不讳了。姑娘的情,在下受不起。” ------题外话------ 奶狗这嘴啊,小师妹在的时候是抹了十层蜜,小师妹不在那是随时随地撒毒,比怼怼还怼怼,自带剪桃花功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我看你是皮痒 “哈啾!哈啾!” 静悄悄的庭院一角的石阶上,顾如许揉了揉发痒的鼻头,托着腮摆弄着手腕上的一条红绳编成的链子,讲道理这样的手工,放在路边摊子上,一个铜板不晓得有没有人要。 她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臭小子,送个小玩意儿这么实惠,倒是跟别的姑娘弹琴奏曲。 她曾经听过沈虽白弹琴的,不过是前几世的事了,那会儿她琴棋书画样样都是半吊子,既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风花雪月就更无从谈起了,无论哪一此轮回,她在意的都是武功,都是替宁国府翻案,将兰舟送上皇位。其他的好像都是过眼云烟,学来也没什么用。 沈虽白曾手把手地教她弹过一首曲子,只可惜她没什么天赋,也没什么兴趣,那时学了几日,便放弃了。 她也曾无数次悄悄躲在树上,看着沈虽白在树下抚琴,通常都是只听一曲便走,毕竟她一个魔教教主在犀渠山庄里总归是不受欢迎的。 连她这个门外汉都听得出,那位知烟姑娘的琵琶其实弹得挺好的,即便成不了好事,做个红颜知己应当也不错,不想她,弹琴跟弹棉花似的,自个儿都嫌聒噪。 已经站在她身后许久的季望舒无奈地摇了摇头:“您若是醋了,不如早些回去看看吧。” 冷不丁一句,教顾如许吃了一惊:“本座怎么就醋了?” 季望舒就差翻个白眼了:“您不仅醋了,就属下看来,醋得还挺明显。” “” “属下眼下的确还不能对师父的死感到释怀,但撇开这些仇怨,属下也是真心为您着想,花开堪折直须折,您要是那么喜欢他,便别总这么拧着了,说起来他不是说要来同您提亲么?” “那,那话能当真么?随口说说罢了”顾如许忽然打起了磕巴。 季望舒莞尔:“当不当真,您还是去问本人吧。” 说着,她指了指东院的方向。 “不去。”顾如许没好气道。 “真不去?” “不去。”她依旧斩钉截铁。 “那属下得先走了,您若是改主意了,属下也看不着。”她看着顾如许那固执的后脑勺暗暗一笑。 身后的脚步声远了,顾如许的眼神飘忽不定地往东院那边瞧了瞧,又恼火地收了回来。 “本座看你个鬼,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会弹琵琶怎么的,动起手来连她一招都挨不过,呵。 她堂堂教主,何须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比来比去的? 想是这么想的,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站起来了。 她咬咬牙,忽然很想给自己一嘴巴子,却在不经意间望见一个丫鬟端着一盅汤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见四下无人,便将汤放在假山上,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纸包,揭开汤碗,哆嗦着将纸包中的粉倒了进去,又端起汤盅轻轻摇了摇,而后又小心谨慎地端起来离开此处。 顾如许躲在树后瞧清了始末,见她要去的方向竟是东院,不由得皱起了眉,迟疑片刻,紧随而去。 回到院中时,屋里的琴声已经停了,知烟还在,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她的脸色似乎有些难堪。 顾如许躲在屋檐下,朝里头张望。 那丫鬟将汤端了进来,知烟顺其自然地接过,搁在案上。 “近来楚京夜寒,瞧着快下雪了,是奴家带来的药膳汤,能驱寒去湿,公子尝尝吧。”说着,知烟便亲手盛了一碗汤端到他眼前。 沈虽白看了一眼,从她手中接过了碗,又轻轻放在桌上:“姑娘不必在这伺候在下。” “奴家只是看公子身边无人侍奉,举手之劳罢了。” 闻言,沈虽白笑了笑:“原本大人赐了一个丫鬟伺候在下起居,只是那丫鬟今日同我闹了会儿脾气,还未回来罢了。” 知烟不免讶异:“一个下人怎么敢与公子使性子,这不合规矩” “不妨事,也是我惯出来的。”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却是带着笑意的。 知烟愣了愣,尴尬地岔开了话:“这汤凉了不好,公子还是趁热喝吧。” 此话一出,躲在屋檐下的顾如许心头顿时一紧,虽不知那个丫鬟往汤里倒的究竟是什么,但无论怎么说,沈虽白都不能喝这碗汤。 突然冲进去拦下太过突兀,用石子什么的把碗打碎又难免惹来怀疑,正当她苦思冥想之际,沈虽白已经舀了一勺汤,凑近了唇边,轻轻闻了闻,而后笑着将勺子放下。 她悬在半空的心在他放下勺子的瞬间,也缓缓地松了下来。 “汤很香,只是在下刚用过饭,没什么胃口,稍后定不会辜负姑娘的好意。”他将汤慢慢推到一旁。 “这”知烟目光一闪,旋即笑道,“那好吧,公子若是想喝了让人热一热便好。天色也不早了,奴家得回玲珑阁了,就此告辞。” 沈虽白起身,抬了抬手:“姑娘慢走。” 知烟起身施了一礼,虽丫鬟一同出去了。 门外的顾如许立即翻上屋顶,与之避开,眼看着知烟离开东院,陷入了沉思。 原本只道是个一心郎情妾意的青楼花魁,但前后细想一番,似乎有哪儿不对劲。这个女子对只听闻过几回的男子聊表倾慕,还如此关切地在旁侍奉,还有那碗下了药的汤 她越想,越怀疑这是郑承的安排。 不过这玲珑坊的头牌怎么会听命于郑承? 正百思不得其解,脚下的瓦片忽然被什么砸了一下,传来一声响动。 她吃了一惊,跳到后窗,翻进了屋。 沈虽白依旧坐在案边,对她从窗外进来的一幕没有丝毫意外:“我还以为你要在外头蹲到半夜。” 被看穿的顾如许有点下不来台,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既然知道我在外面,你还能和那个知烟姑娘聊这么久,依我看,你俩琴瑟和鸣,惬意得很,我今晚不回来好像也无妨。” 话音未落,眼前的人便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我晓得你在外头偷听,本想早点让你进来替我解个围,不过想看看她究竟打什么主意。”沈虽白道。 她怔了怔:“你对这女子起疑了?” 他微微一笑:“无事献殷勤,总是要防备一番的。饭后郑承便先行离开,像是有什么辄待处置,只将这女子留了下来。” “这是要拉拢你啊。”她冷笑了一声,“这郑府中诸多门客,能得郑承青睐者实则少之又少,他希望你忠心耿耿为他所用,自然不遗余力对你示好。” 沈虽白不以为意:“难道不该先想想玲珑坊千金难求的头牌与郑府的关系么?我之前来楚京时曾见过这位知烟姑娘一面,自然不是以现在这张脸,此女可不像是会为金银而折腰之人,郑承收买她前来试探我,甚至不惜在汤中下药,这其中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你闻出来了?”她记得方才他的确低头嗅了嗅那碗汤。 “没有闻出来,猜的罢了。”他起身,端着碗走过来,“一个人若是做了亏心事,或多或少眼神都会躲闪,知烟知不知情我不好定论,不过那丫鬟却是藏不住自个儿的神情的。” “你得意什么,说不定人家花魁娘子是真看上了你,求而不得,给你下点媚药,欲趁虚而入呢?”看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她觉得自己方才担心得活像个傻子,“人家指不定一会儿就折回来,我还是不在这碍着你俩为好。” 说罢,转身欲走。 “哎”沈虽白上前拉住她的胳膊,“你走什么?” 她白了他一眼:“你这人,晓不晓得知趣二字怎么写?人家连汤都给你煮好了,你不喝也就罢了,人家要走也不晓得去送送,管我杵在这作甚,赶紧的,轻功什么的都用上,追出去保不齐还来得及。” 沈虽白觉得她这醋吃得可真是有趣极了,好笑地看着她:“这汤里下了料,我要是真喝了,被毒死了怎么办?” “我看那小娘子可喜欢你了,哪舍得毒死你?” “所以你想让我喝?”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碗,意味深长地问。 顾如许哼了一声:“你喝啊,你有胆子喝,本座今晚哪儿都不去,在你旁边端茶送水,毒死了包收尸!” 这一番听着就是气话,平日里一笑置之就揭过去了,偏偏沈虽白忽然顺着她的话问了句:“我若是喝了这碗汤,你真不走了?” “本座想来言出必行!” 话音刚落,他突然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顾如许登时吓得跳了起来,一掌打掉了他手里的碗:“你特么还真喝啊!” 她一个劲儿地拍他的背,想让他赶紧把汤吐出来,可惜汤已入腹,一滴都吐不出来了。 沈虽白笑了笑:“你不是想让我喝吗?” “我我说什么你信什么啊!真话气话听不出来吗?”看着空空如也的碎了一地的碗,她一下就慌了神,她只是远远看着那丫鬟往汤里下了药,却不知下的究竟是什么,这下可好,万一真是毒怎么办!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眼前的人突然踉跄了一下,虚软地倒了下去,惊得她赶紧接住他,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 “你怎么样?哪儿不舒服?有没有哪里觉得疼?”她被他吓得六神无主,本想着气他一下,呛几句就完了,哪成想这个傻小子说喝就喝!这不是存心急死她么! 沈虽白的额头抵在她胳膊上,有气无力道:“还好,就是觉得浑身使不出力气,可能靠一会儿就好了” 她又急又气又舍不得这会儿责骂他,只得这么站在那让他靠一下。 “你不生我气了?”沈虽白碰了碰她的指尖,似乎虚弱得连她的手都握不住了。 顾如许犹豫了一下,终究是牵住了他手,没好气地咕哝:“不是你先同我生气的么” 他笑了一声:“比起我,你更信任别的男人,让我有点气馁。” 闻言,她怔了怔:“就为了这个?” “嗯。” 她叹了口气:“你是小孩子吗,这也要醋” 无奈之余,她忽然探到了他的脉搏,片刻之后,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沈虽白。”她一把摁住他的脑袋,深吸了一口气,“能不能解释一下,一个中了药该是有气无力的人的脉搏,为何会如此稳健有力?” 靠在她胳膊上的人猛然一僵,却并未抬起头来。 她笑得十分“和善”:“说说看啊,嗯?” “咳嗯。”沈虽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其实那碗汤在你从房顶下来之前,我就从窗子撒出去了。” “所以你刚才喝的是?” “茶。”他指了指桌上的壶。 顾如许额上的青筋蹦了蹦,一把将他推开,转身就走。 沈虽白眼疾手快地捉住她:“你方才明明答应过不走的。” 顾如许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可你这是使诈!大猪蹄子!居然骗本座!” 天晓得她方才都担心成什么样了! 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沈虽白眼中的笑意却是愈发温柔起来。 “我不使诈的话,你真的会扭头就走吧?” 她气到冲他呲牙:“你这是皮痒!” 话音未落,一脚已经踹在他腿上了。 沈虽白吃痛地弯下腰,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好了,这回是我不对,其实今晚我本就有事找你。” “何事?”她瞥来一眼。 “你随我去一个地方。”他将一套夜行衣递给她。 “去哪儿?” “去了你便晓得了。” 她迟疑片刻,换上了夜行衣,熄了屋中的灯,佯装屋中的人已经就寝,而后随他从后窗离开。 ------题外话------ 双更双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我好想家 郑府后巷曲折,出了巷子便是兴安桥,此时已至宵禁,街上的店铺都闭门谢客了,从屋顶上一路过去,也没有瞧见一人。 四周安静至极,甚至连巡逻的禁卫军都渐渐不见了踪影,待她回过神来,已然站在了一座萧条的宅院前。 门前落叶翻飞,尘土遍地,似是许久无人打扫了,石阶两侧的石狮历经风水日晒,许多处都磨损了,残砖败瓦,旧墙陈泥,乃是一座荒芜了好些年的院落。门前的匾额早已被人卸下,二丈高的大门上,贴着元清四十二年的封条。 看到这座宅院的瞬间,顾如许便彻底僵住了。 纵然面目全非,纵然曾经光耀的门楣早已蒙上尘埃,纵然从门庭若市到破败萧条,与她而言,这个地方,也是可在骨血中的宁国府。 看着这扇锈迹斑斑的大门,往日的欢声笑语便会如流水般浮现在眼前,连同那些原以为早该以往的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在刹那间鲜活起来。 她僵在那,忽然间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回到楚京后,从未回来看过一眼,我不知我的自作主张是否合你之意,但我晓得,你心里无时无刻都想回到这里。”沈虽白握着她的手,带她从后院翻了进去。 偌大的府邸空空荡荡,什么声息都没有,静得像一座墓地。屋里屋外一片狼藉,陈年旧物滚落一地,朱红的抄手游廊蒙上了厚厚的清灰,门板轻轻一碰就坍塌了。 这座宅邸中,每一条路,每一块石头都让她感到熟悉,熟悉到仿佛还能看到那些人的音容笑貌。 庭院中种着娘亲喜欢的花草,娘总喜欢在晴朗的午后,侍弄它们,而爹爹这时应当站在廊下,望着正在练武的兄长。 两个庶妹由姨娘带着,一旁玩耍。 她呢。 她捧着慧明斋的点心,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听姑姑们念话本。 岁月静好,无忧无虑,懒洋洋的午后,阳光照在脸上,酥酥痒痒的,她漫不经心地笑着,听他们唤她一声“阿昭”。 那样的光景在她尚未觉察到的时候,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眼前这灰败的景象,便是物是人非的铁证。 她推开花厅的门,望着倾翻一地的桌椅和已经枯萎在花瓶中的枝条,说实话她已经想不起这儿原本摆着的是什么花了。她扶起一把椅子,掀开破碎的布帘继续往里走,沈虽白就这么一步步跟在她身后。 她推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始终没有找到一丝生机。 当她推开宁国公的寝居,里头的桌椅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一阵清灰扬起,恍惚间,她仿佛看到软榻上,还坐着她的爹娘,他们转过头来冲着她笑,甚至还对她招了招手,一如既往地对她说——阿昭,快过来。 那景象转瞬即逝,余下的,还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以及满室的死寂。 她站在门槛外,呆呆地望了许久,缓缓地蹲了下去,抱住了自己的双膝,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滴落在门前的石板上,打湿了厚重的堂前灰。 沈虽白俯下身,听见她用微弱得像是在绝望中祈求般的声音。 “我好想家” 只这么四个字,便揪得人心疼。 沈虽白轻轻抱住她,温柔地抚着她的背:“你总是要回来的,别怕,我还在这。” 顾如许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将头埋进他胸口,攥着拳头懊恼地锤了他两下。 在漫长的一生中,总会遇到一个能把你所有的软弱和顾虑都看穿后,依旧愿意陪在你身边的人——对于她而言,沈虽白就是这个人。 他晓得她在怕什么,就连她自己都不敢去面对的东西,他总是那毫无征兆地拉着她往前闯,不让她有机会顾影自怜。 整座楚京城,她最不敢去的地方,就是这里。 一座再也没有人等着她回来的宅子,就像冰窖,五年前这里就不复存在了,留下的不过是些毫无意义的残渣。 可即便是残渣,她也不敢碰。 她甚至想过,永远不要再踏入这里,假装这里的人都还在,只要不看,就能不想,不想就不会那么疼了。 “十一,无论你想做什么,都要向前看。” 沈虽白的手暖得不可思议,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她还能继续往前走。 她得承认,顾家,已经没了。 “当年宁国公授意铎世子,将一枚护国令送往云禾山,想必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将它取回。今日你我回到这里,也算是剑宗对宁国公有个交代了。”他温声道。 “护国令拿回来了,但真相还未查明,我却是还无法给顾家一个交代的。” “路总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就像你曾经建立红影教那样,最初就连我爹都不信,你能开山立派,在武林站稳脚跟。”他笑着宽慰。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也是,我可是传闻中能止孩童夜啼,让无数江湖人士闻风丧胆的‘踏血红梅顾十一’啊。” “其实我有一事不明,便是你的扬名之战。你这些年以红影教为遮掩,暗中搜集线索,即便需要立威,为何当年要将那五位武林前辈引到长岭杨山谷,将他们全杀了?” 她僵了僵,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及这件事,沉默了良久,才道:“你可有听说五年前,在长岭发生的一件惨案?” 沈虽白皱了皱眉:“你是说三万大周将士因突发山崩被活埋在山谷中这件事?” “突发山崩?”她冷笑了一声,“长岭三月未见一滴雨,两侧峭壁早已坚硬如铁,你且告诉我,什么样的山崩,才能在顷刻之间将三万人活埋?” 闻言,沈虽白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荒谬的猜测:“难道说” “告诉你也无妨,这也算是一场私怨。”她一字一句地说了下去,“我和兰舟早就去过杨山谷了,在谷中碎石里,发现了火药的残渣,还不止一点。我查了半年有余,得知山崩发生之前的半月,曾有边城的百姓看见一些武林人士推着蒙着白布的马车去往长岭,前前后后足有百来车吧,你觉得那白布下面藏着什么?那些武林人士又是谁?” 沈虽白无言以对,但心中已隐隐有了一番推测。 “此生阁查到了那五个门派头上,顺藤摸瓜,便揪出了当时带队的五人。我没能查到究竟是谁将火药给了这些武林中人,无奈之下,我只好同时给他们五人下了战书,让他们‘故地重游’。”想起当日的杨山谷,她就觉得十分可笑,他们脚下就是被活活掩埋的三万将士和她的叔伯兄弟,眼前的人则是将他们葬送在这边关之地的凶手之一,“我问他们,可长了心肝,什么样的重赏才能让他们枉顾人命,让这三万凯旋的将士冤死他乡?你知道他们答了我什么吗? ——他们说,朝中有人承诺他们,只要将那些火药埋在山中,到了时辰点燃,他们就能得到与朝廷通商,使用朝廷的官道,水道,在大周境内畅行无阻,却不知要埋的人是谁。他们怕我去五大门派报仇,便一力担下了罪名,甘愿死在我剑下。而我,自然也不曾手下留情。 呵,简直可笑,枉这些人说什么江湖朝廷泾渭分明,到头来谁又能分得那么清楚,活得那么洒脱!”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着他:“我不后悔让他们死在长岭为那三万将士陪葬,那是他们罪有应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论他们是为了光耀门楣,还是真的受了蒙蔽,于我而言都不重要,他们手上,染着大周三万将士的血,为之偿命,天经地义。” 沈虽白久久无言,终是叹了口气:“无论从前发生过什么,眼下尽快查明真相,还宁国府一个清白,也不枉顾家蒙冤多年。” 顾如许直起身:“你说得对,爹明知大难临头还做出这等决断,定有深意,这座府里或许还留着什么线索。” 她立即拉着他去从前顾昀常待的几间屋子翻找了一遍,却并无任何发现。 “当初朝廷查抄宁国府,将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搜查过了,连我爹放置官印的暗格也被搜了出来,真不知还有什么地方会被遗漏”她一筹莫展地站在廊下,看着两手灰尘,不知接下来还能去什么地方找。 沈虽白给她递了一块帕子,让她先擦擦手。 “宁国公是个何其聪明之人,预料到顾家在劫难逃的时候,必然也能想到之后府中遭到查抄,定是事无巨细,若是真想留下点什么,想必是在一个旁人都不曾留心过的地方。” 闻言,顾如许陷入了沉思。 要说在宁国府中,可能会被遗漏之处,应是寻常人都意料不到的地方。 既然希望被人找到,则不能太过隐秘 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地方。 “可有想到什么?”沈虽白见她神色有异。 “我也不知猜得对不对,你且随我过来。”她一路领着她走到一座院落,院前匾额已经掉了半边,摇摇欲坠地挂在那,上书:朝夕阁。 她拨开门前已然成片的杂草,轻车熟路地入内。 “这是什么地方?” “我之前住的闺房。”顾如许大步走进屋中,看了看屋中陈设,乱是乱了点,不过她还能依稀记着这间屋子原本的样子。 进门后朝前三步,应是桌椅,再往左十步,可以看见内室的床榻,最后从床头往北五步。 “就是这。”她指着眼前堆成一团的乱布斩钉截铁道。 虽不知她究竟何意,沈虽白还是依着她的意思,将那些布清理开。 顾如许蹲下身默了默地面,继而抬头问他:“有刀吗?” 沈虽白摸出一把匕首递给她:“这个行吗?” “凑合。”她接过匕首,一面回忆当初的场景,一面刨开了石缝间的泥,直到将一块石板与其他地方分离开来。 她扣住边缘的一处小凹槽,往上一提,竟然将整块石板抬了起来。 这时才看出,这块石板与旁边的几块想必,薄了至少一半。 在沈虽白吃惊的注视下,她从石板下的洞里,提出了一只布包,解开布帛,里头装着的是一只小石箱。 她将石箱揭开,便见一副金翅飞燕镶碧血红珠的头面,小到珠钗梳篦,大到璎珞步摇,几乎都置办全了。 即便被尘封在地下数年,重见天日之时,依旧光彩熠熠。 “这是我皇姨母命宫中巧匠打造的,本是要在我及笄之礼上用,我拿到的时候开心了好一会儿,生怕它丢了,便把它藏在了小时候用来藏小玩意儿的地方。爹瞧见了还笑我是个小财奴,明明放在外头也没人同我抢。”看见这副头面时,她的眼睛克制不住地又红了一圈,“这个地方禁卫军是想不到的,若我爹真的留下了什么,我只能想到这里了。” 沈虽白点点头,小心地将那副头面抱起来,在石箱最底下发现了一封信。 顾如许吃了一惊,将其取了出来。 信上,是顾如许熟悉的,顾昀的笔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命案 回到郑府时,已近二更天,府中却是一反常态的灯火通明,下人进进出出,似是出了什么事。 顾如许心存疑虑,回屋换下夜行衣后,便与沈虽白装作刚刚被这番动静闹醒,出来查看。 嘈杂声似乎是从予兰居那边传来的,混乱中,他们碰上了也在附近的季望舒。 季望舒瞧见她过来,便悄悄凑到她旁边,留意到一旁的沈虽白,诚然他已经戴上了人皮面具,对于事先知道他在顾如许身边的季望舒而言,还是能料想到的。 她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转而对顾如许道:“您怎么来了?” “出什么事了?”顾如许瞧着这乱成一团的场景,不解地问。 她与沈虽白不过出去一个时辰罢了,怎么像是出了什么大乱子。 季望舒眉头紧锁,压低了声音道:“属下也是刚刚得知消息,予兰居中死了一个丫鬟。” 闻言,顾如许吃了一惊:“府中进了刺客?” 季望舒摇了摇头:“不知,似乎不是。” 正说着,便听见管事喊着让开道儿,而后两个小厮用草席裹着一具尸体抬了出来,众人纷纷退避两侧。 顾如许瞥了一眼,草席中漏出一双腿,无力地垂着,撕裂的布帛下满是伤痕。 “都散了都散了!没什么好看的!”秦姨娘身边的婆子上前驱散围观之人,只留了几个府中的侍卫,守在予兰居外。 郑承和秦姨娘都在里头,隐约听到院中传来怒骂声和喊冤声。 阑珊阑意趁着众人退开的混乱,从人群中挤到顾如许他们身边,五人去了僻静处说话。 问及今晚予兰居中发生的事,阑珊阑意是最早赶过去的,她们那时恰好出来替郑洵打热水洗漱,恰好路过附近,忽然听到院中传来凄厉的惨叫,像是郑安的声音,随后便见郑安半身是血踉踉跄跄地跑出来,大呼死人了。 她二人趁乱进去看了一眼,死的人是前些日子来顶替兰儿翠儿伺候郑安的两个丫鬟之一,唤作月儿的。死相极惨,身上被打得没有一处好肉,至死都不瞑目。 “属下进去的时候,屋中酒气冲天,地上都是酒坛子,沾着血的鞭子,匕首散了一地,那姑娘脸都被扇肿了。”阑珊想起方才看到的惨况就觉得心头发寒。 季望舒紧接着道:“听闻那郑安酒品极差,时常在醉酒之后虐打下人,稍有不顺心之处,便拳打脚踢。” 顾如许稍加思索,猜测道:“这丫鬟是郑安所杀?” “恐怕平日里打惯了,今日不慎失手。之前因为玲珑坊头牌的事,他已被郑承训斥了一番,该是心怀怨怼,拿着酒回屋撒气。” “不过那郑安喝醉了酒,连自己做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清醒过来就被眼前的尸体吓得魂飞魄散,惊动了郑承和秦氏。”阑意实在替那姑娘感到惋惜,“敢做不敢当,简直是个畜生!” “先别急着定论,此事发生得太突然,看看情况再说。”顾如许示意她们冷静些。 这桩命案发生得连她都觉得措手不及,她也晓得郑安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日里行事也有些不成体统,但他对郑承该是心怀敬畏的,在郑承眼皮子底下打死一个丫鬟,若是传出去,郑承岂能饶了他这个败坏门风的畜生? “我进予兰居看看。”她暗暗作了打算。 沈虽白拉住她:“我与你同去,若是被发觉,至少我的身份还能作个借口。” 她想了想,点头应允,转而让阑珊阑意她们回去。 “属下去瞧瞧那个丫鬟的尸体吧。”季望舒道,“仵作起码要等到明早才会来,府中发生了这等事,郑承应当不会让人声张出去,属下说不定能先一步发现什么。” 她说得不无道理,顾如许权衡片刻,许她前去,但万事小心。 阑珊阑意走后,顾如许和沈虽白便翻进了予兰居,不知是不是今夜这命案闹得混乱,予兰居附近的暗哨竟然一个都不在,他二人跃上屋顶,揭开一片瓦屏息观望。 郑安此时正跪在郑承脚边,惊慌失措地拉着他的衣袖哭诉:“爹您要相信孩儿,孩儿真的没有杀人!” “混账!”郑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一旁跪着的丫鬟小厮,“你屋里的下人都听见那个叫月儿的丫鬟的惨叫声和求饶声,她身上那些伤难道不是出自你手!你看看这些东西,你究竟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他指着地上的刑具,恨不得恰掐死这个逆子! “这孩儿今晚喝了点酒,是教训了一下那个不懂事的丫鬟,但孩儿没想杀她啊!”郑安面色苍白,几乎要哭出来,“我没杀人!我真的没杀人!” 秦氏起身,看了看四周散落的酒坛,对郑承道:“老爷,大公子今日想来是心情欠佳,喝了不少酒,许是断片儿了,一时想不起来,不如先让他起来回话,冷静一下,好好想想此事始末。” 闻言,郑承不但没有软下心肠,反倒更为恼火:“让他就这么跪着!平日里不懂规矩,胡闹也就罢了,今日给我闹出一条人命来!你不将为父气死,看来是不晓得罢休!还有脸在这哭,赶紧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非要为父将你绑去送官,你才晓得从实招来吗!” 一提“送官”,郑安顿时慌了,连滚带爬地抱住郑承的腿:“不,爹,您不能把孩儿送官!送了官,孩儿这辈子就毁了啊!您容孩儿想想,容孩儿想想” 他哪里还有半点平素飞扬跋扈的样子,哆嗦着回想此事的经过。 “孩儿回到予兰居后,让小厮去后院拿了些酒来,便一直呆在自己屋里,好像好像唤了月儿进来斟酒,她却把酒杯打碎了,孩儿一时生气,就就打了她几下,之后的事孩儿就记不得了等孩儿醒过来,就见房门大开,那丫鬟死在了院子里!孩儿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六神无主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方才慌乱中,手上也沾了不少,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这些血,就像将他定罪的铁证一般,令他如芒在背。 然而他真的不记得他喝醉了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难不成真是他酒后失手,杀了月儿 “爹你救救孩儿,孩儿不想坐牢!”他无助地哭喊着。 按大周律例,即便是误杀都不知要吃多少年牢饭,他哪里受得了那般苦! 郑承一脚将他蹬在地上,恨铁不成钢:“你娘去得早,为父自问这些年也不曾少教你规矩礼仪,你却做出这等荒唐事!你让为父情何以堪!” 秦氏见状,忙上前劝阻:“老爷您消消气儿,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总得想法子解决,大公子还这么年轻,传出去往后仕途就无望了,相府脸面上也不光彩。” “都闹出人命了,何止不光彩!”郑承怒喝,“这逆子迟早气死老夫!” 话虽如此,自己的亲儿子总不能因为一个女婢毁了前途,左思右想,只能想法子瞒过去。 他吩咐秦氏,明日城门一开,便让人悄悄将月儿的尸体装入木箱中,送出城去,找个乱葬岗埋了,今日所有看见尸体的下人一律清换出去,给些银两封口,让她们即可离开楚京城,再不要回来。 今夜之事,权当从未发生过,这世上也没有“月儿”这个人。 秦氏暗暗记下,出去着办。 郑承看了郑安一眼,他战战兢兢地跪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起来收拾一下,将这件衣裳拿去烧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郑安这才如梦初醒地爬起来,按他的吩咐去做。 顾如许看着这一切,沉思片刻,示意沈虽白离开这,去寻季望舒。 月儿的尸体被暂时停放在柴房中,季望舒已看过她身上的伤口,鞭伤刀伤,新伤旧伤,几乎都叠在了一起,可怜这姑娘到死都不能求个体面。 季望舒离开了柴房,与他们碰头。 “这丫鬟身上的伤多半就是郑安打的,胸腹处腰背上还有不少淤青,已经伤及内腑。” “死因是什么?”顾如许问。 她沉思片刻,道:“属下只是粗略地查看了一下,眼下尚且不好定论,教主可有在予兰居打听到什么?” “郑承打算将此事瞒天过海,天亮之后便会将尸体送出城去。” “时间太紧,恐怕难办。”季望舒为难道。 顾如许道:“郑安酒后杀人,郑承护子心切,本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但郑安有句话,让我有些不解。” “你是说月儿并非死在予兰居中,而是院子里这一点?”沈虽白接过她的话,道出了她的心思。 她点点头:“正是这里。我方才看了尸体所躺之处,月儿遭受毒打,若是已经重伤濒死,且不说是否还有力气爬出门,即便想要呼救,她为何要爬向墙边而不是院门口?这对于一个意在求生之人,可不同寻常。” 闻言,季望舒也起了疑心:“您的意思是” “郑承已让秦氏遣散今夜所有踏入过予兰居的下人,届时你和阑珊阑意可趁机离府,跟着送尸体的车马出城,我自会传信给兰舟,让他准备一辆马车,让阑珊阑意找到月儿的尸体,带去滨州与卫岑汇合,你则再易容一番,重新入城,去千金布庄等候接应。”顾如许权衡之后作出了一番安排。 季望舒看了沈虽白一眼:“您要和他留在这吗?” 顾如许默了默,道:“放心,本座自有分寸,你们且离开此处。” 诚然心中尚有疑虑,但她心意已决,季望舒也不再多言,从怀中摸出一片纸屑递给她:“属下虽尚未查清月儿的死因,但在她手心里发现了这个。” 顾如许定神一看,显然吃了一惊。 “怎么?”沈虽白问。 “这纸”和她之前从郑承书房中偷出的残渣极为相似。 这二者之间是否有联系,目前并不好说,她只能暂且将纸收下,等卫岑那边传来消息再做考虑。 眼下夜已深,她又悄悄溜进柴房看了眼尸体后,便与沈虽白回了东院。 “此事你怎么看?”关上门后,顾如许便问了一句。 沈虽白给她递了块帕子,让她擦擦手,而后道:“郑安其人的确嚣张了些,但要他杀人,他没这个胆子。” “酒后失手呢?” “的确有这种可能,不过就像你说的,那丫鬟的尸体并非在屋中或是朝着院门,而是倒在墙边,不合常理。” “一个丫鬟可不像是会同哪个人结下如此深仇大怨的样子。”她意味深长道,拿出从月儿手中抠下来的那张小纸片,边缘处似乎还有一点墨迹,“这种纸,前几日我曾在郑承书房中找到过,那日郑承在烧的东西我尚未得知,不过这纸出现在一个丫鬟手里,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件事她是头一回提起,沈虽白顿时起了疑心。 “你觉得这二者之间或许有关联?” 她点点头:“这是一条线索,那丫鬟死在予兰居院墙边,我虽没有看到尸体躺在那的样子,但看地上的血迹,她恐怕是被逼到那里的。” 他吃了一惊:“这一点你方才并未对” “我暂且不想将此事告诉阿舒。”她道,“她和阑珊阑意须得尽快离开郑府,若是晓得这件事,恐怕会放心不下。此事由我和你暗中查探便足够了,没必要让她们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继续呆在这里。” 闻言,沈虽白也明白了她的用意:“既然如此,明日天亮后,便送她们离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暗藏的线索 翌日。 天蒙蒙亮,郑承照常去宫中上朝,秦氏让婆子唤来了昨夜去瞧热闹的人,关上门仔细叮嘱后,一人发了二两银钱,换下府中的衣裳,送出府去了。 府中暗哨则悄悄将柴房中的尸体装进了箱子,装上了后门早早候着的一辆马车,驶向城门。 顾如许望着季望舒和阑珊阑意混在下人之间,顺利离开了郑府。 昨夜围观之人少说十余人,尽管有些只是路过,并未亲眼瞧见尸体,但为防万一,还是一并遣散。这么多下人,即便要灭口,也太惹人注目,郑承如此打算倒是明智。 装着尸体的木箱,与府中废弃的衣物放在一处,运出城去清理,有郑府的腰牌,城门下的守卫不会太过为难,粗略瞧上一眼便放出去了。 季望舒带着阑珊阑意尾随那辆马车到了乱葬岗,待人走后,方才上前将尸体重新挖出来,如顾如许事先所言,林子里果真已经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是暗阁弟子,接应阑珊阑意上车后,便就此分别。 收拾好一切,已近午时,郑安因月儿的事,一宿都没能安心合眼,暗哨和秦氏里里外外地将痕迹弄干净,顾如许又暗中去了予兰居一趟。 墙下的血迹已然被冲洗过了,就连沾了血的草泥都一并掘走,十分谨慎。 她在附近转了一圈,正欲离开时,冷不丁瞧见草丛中有东西在发亮,走近一看,竟是一只白玉的耳坠子,上头镶着两朵小金梅,瞧着精巧得很,却不像是丫鬟戴的物什。 之前天暗,并未留意到,直到这会儿日头冒出来,照着金梅熠熠生辉,想必是无人留意故而遗漏了。 她暗暗将耳坠子收好,离开了此处。 回到东院,沈虽白恰好从外头回来,郑承去上朝后,他趁着府中忙乱出去了一回,这会儿才回。 “你去哪儿了?”尽管他出去时她没有多问,心里却还是不免记挂。 “去见了一个故友。”沈虽白道。 “你在楚京还有故友?” 他笑了笑:“有一位,算是至交。”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递给他。 “他在楚京还有些门道,我晓得你想查郑承,便托他帮了个忙。你看看,可有帮助?” 顾如许倒是没想到他暗中还做了这些,接过那封信看了一遍。 信中详记着郑承出身贫寒,父母多年前已双双离世,他通过乡试和县试,入楚京成为秀才,因一篇文章被宁国公看中,收为门生,许其入闻贤书院求学。 闻贤书院当时已经招揽了不少有识之士,无论贫富,皆可通过闻贤书院一展抱负。 闻贤书院中的所有人,都是大周的谋士,却并非宁国府的谋士。 当时的闻贤书院中,真正称得上宁国公的门生的,却只有两位而已。 一位是后来官拜右丞的林之焕,另一位,便是郑承。 郑承的确是位有才之人,即便贫寒,也丝毫遮掩不住其才华横溢,他和林之焕的文章,就连先帝都赞不绝口。 信中还记下了其外放江北三年期间发生的种种,这些倒是与长公主所言并无多大出入。 然信的最后一页所提及之事,却是连长公主都不知道的。 当年先帝担忧相国一人权力过大,欲立左右相共谋朝事,左丞为许桢,右丞的人选则希望从闻贤书院中择一人,便交由宁国公顾昀举荐。 林之焕和郑承都是顾昀的门生,除了出身,平日里顾昀皆是一视同仁,闻贤书院中的众人猜测,若要举荐,人选想必就在这二人之间了。 没有人直到顾昀是如何想的,但有人私下权衡过,比起出身寒门的郑承,林家乃是京中名望在外的书香世家,在朝中也有许多门路,若林家嫡子受顾昀举荐入朝任右丞,于宁国府而言,等同于有多了一条臂膀。 此事没有耽搁多久,顾昀便择出了人选,上奏天听。 数日后,宫中下旨,任林之焕为右丞,即日入朝。 而郑承也在不久之后,被外放到江北为官。 这个结果,几乎是在意料之中的,无人作疑。 后来,发生了那件案子,宁国府和林家败落,先帝亡故,荷华宫大火,一连串的混乱过后,楚京终于平息下来。 从江北回来,一直在户部任职的郑承,于此案一年后,官升右丞,深得新帝信任,被朝野上下誉为“贤臣”。 “在查郑承的时候,偶然间还发现了一件关于闻贤书院的一个传言,因难以证实,故而只是同我提了一嘴。”沈虽白道,“在郑承入闻贤书院之前,曾有一位学子不知因为什么,被逐出了闻贤书院。闻贤书院素来礼贤八方有识之士,这似乎是唯一一位被赶出书院的学子,名讳不详,出身不详,似乎并未在书院待多久,故而如今也没什么人记得他了。” 顾如许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信你都看过了?” 他点了点头。 闻言,她便将信揉作一团,丢进了炉子里烧干净了。 “另外,将影那边似乎也查到了一些事,晚些时候,我们与他在慧明斋见上一面。”他道。 “好。” “自你昨夜看过宁国公的亲笔信之后,便一直心事重重。”他瞧着她的眉头,不在人前时,总是拧在一处。 顾如许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先帝和我爹,还留了那种东西。” 她昨日已经看过那封信中的内容,她爹写这封信的时候,想来已经料到了自己无力回天,便将之后的事都托付给了她,在天牢中,安排剑宗的人带她离开,看来也都是一早就想好的。 那日在天牢中,师父带人前来,说只能带一人离开,爹娘和兄长便决定让她随师父走。她自然是不肯独自偷生的,爹娘便骗她说待她安然回到云禾山,他们自会想办法查明真相,揪出真凶,待一切平息,再去接她回家。 她依旧为难,兄长在牢中捡了四根稻草,告诉她其中一根做了记号,她若是抽中了,便要乖乖跟师父离开这。 她抽了——可是她直到后来才晓得,那四根稻草,其实每一根都做了记号,无论她抽哪一根,都要离开那里。 信中提到了两枚护国令和另一道遗旨的线索,其中一枚护国令交给了剑宗,另一枚则给了她兄长,如今兄长已死,那枚护国令也跟着下落不明,她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而需要两枚护国令才能得见的另一道遗旨,在她外公司筠手里,以外公的性子,不见护国令,是不可能交出遗旨的。 司筠的下落她已经查出来了,这些年他一直被软禁在儒林阁中,长公主应是已经与他见过面了,眼下尚无性命之虞。 她不知另一道遗旨上写了什么,不过司菀和裴君怀既然那么想要,想必提到了要紧的事,或许对于她和兰舟而言,能帮上忙。 不过她也不会将希望寄于一道从未见过的遗旨上,毕竟她和兰舟的计划里,并无这件东西,若于他们有利,顺势去寻一寻也无妨,不过并不急于一时。 只是爹既然在信中提及,总是要想法子找出来的。 此事最好还是和兰舟长公主他们想必还不晓得,须得找个机会商议一下。 午后,趁着郑承尚未回府,顾如许乔装之后,与沈虽白分头从正门和偏门离开了郑府,在慧明斋二楼雅间碰面,没多久,岳将影也如期而至。 他似乎刚从军营中回来,还没坐下就先灌了三杯茶。 “那怒图皇子可真能折腾人!一会儿要听中原的戏,一会儿又要看市井的杂耍,本世子跑得腿都要断了!好不容易才把人劝回了驿馆” 闻言,沈虽白笑道:“你眼下可是担负重任,若是招待不周,日后怒图和大周的关系,可就难说了。” “一个关外部族也敢摆谱?要本世子说,交好是大周给的脸面,胆敢造次,打回去便是!” 顾如许嗤笑一声:“如此气势,看来往后大周边境,就要靠岳世子镇守了。” “那是自然,本世子日后是要做将军的!” “先说正事吧,你打听到什么了?”沈虽白问。 岳将影坐下来,谨慎地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听子清说,郑丞相的事你们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当年那份证词我前几日溜进刑部翻了翻,拿是拿不出来了,不过我悄悄给你们誊抄了一份。” 顾如许接过那张纸瞧了瞧,不由皱眉:“你这字几时丑成这样的?” 岳将影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本世子冒着多大的险,着急忙慌地抄完这份证词,你就凑合一下吧,能看清字不就完了,总比被发现来得好吧。” 她将证词细细看了一遍,证词所写,措辞委婉,但字字暗藏珠玑,皆是要将她爹和皇姨母往推入万劫不复之地,还未看完,她已是气得浑身发抖。 “荒谬之辞!” “你先别激动,证词是怎么来的,恐怕只有郑丞相才晓得,但本世子查了一下当初作证的几个宫人,发现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皆在一年之内,先后过世,或是患病或是失足发生意外,总而言之,没有留下活口。此事要想继续查下去,恐怕艰难。”岳将影道。 “这是杀人灭口。”顾如许面色愈发凝重,“当年种种,蹊跷诸多,却无人敢质疑此案真相,当今世上,能让人如此忌惮的,除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别无他想。” “嘘”岳将影赶紧拉上窗子,“姑奶奶你可轻点儿,这话传出去,是要杀头的!” 她冷笑一声:“我五年前已经被‘杀’了一回,还有什么可怕的?” 岳将影不解其意,只隐隐感到她话里有话。 顾如许拿出之前在予兰居捡到的那枚耳坠子,看向沈虽白:“你对此物可有印象?” 沈虽白端详了一番,却是并不曾留意过哪个姑娘耳朵上戴着的小首饰。 倒是岳将影吃了一惊:“拿来给本世子瞧一眼!” 她递过去,让他看了看。 他顿时皱起了眉:“若是没有记错,这是云间阁不久前新做的一款坠子,整个楚京只有一对,被盛安侯千金买下,赠予玲珑坊知烟姑娘。” 闻言,二人俱是一惊。 “你说知烟姑娘?” “是,是啊,这坠子应当是知烟姑娘的,你是从何处捡得?”岳将影疑惑地望着他们。 二人却陷入了沉默。 昨夜在郑府发生的事,并未外传,岳将影的确不知,但他们却心知肚明。 早该离开的知烟,却落了一只耳坠子在与东院相距甚远的予兰居,看来此事另有一番隐情了。 “你们打算一直留在郑府吗?”岳将影问。 沈虽白顿了顿,道:“至少眼下走不得,郑承身上的线索,可能比我们之前料想的更多。” 岳将影挠了挠头:“别嫌本世子多嘴,郑承能坐上今天的位子,可不是好对付的人,若是有机会,还是尽早抽身为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么大的案子,别急于一时。” 顾如许莞尔:“多谢挂心。” “谁挂心你啊”岳将影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 他们并未在慧明斋久待,回到郑府后,她将这几日查到的事一一记下,按兰舟所说,放在了树下石缝中,而后回到了东院。 “你今后可有打算?”沈虽白问。 她叹了口气:“眼下的线索的确混乱,不过将影那小子说得对,是该谨慎地谋划一番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赏梅 长公主府。 一辆马车停在府门前,桃月上前搀裴婳下车,抬眼便见映欢立在台阶下,似是等候已久。 “殿下请。”映欢上前恭迎她入府,“长公主殿下在霜月亭备好了茶点,请随奴婢过去吧。” 裴婳微微一笑:“那便走吧,莫让皇姐久等了。” 二人跟在映欢身后,桃月还是头一回来长公主府上,不由得好奇。 “殿下,长公主殿下为何突然请您来府上吃茶啊?”昨日收到请帖时,她着实吃了一惊,在这天寒地冻中赏梅品茶,长公主可真是好雅兴啊。 裴婳目不斜视,笑容意味深长。 “兴许是皇姐有话要同我本宫说吧。” 她怀里还揣着那晚撕下的“红斑胎记”,想起那个“小太监”她就十分好奇。之前皇姐也去过那座废墟,这回究竟是无意误闯,还是皇姐授意,若是皇姐的意思,又是为了什么,这些困扰了她好些日子,皇姐终究是请她过府了。 今日会见到那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么? 那日黑灯瞎火,她都没瞧仔细,只记得声音好像还挺好听的,如果不是在威胁她就更好了 “殿下您叹什么气啊?”桃月不解地看着她。 她摇摇头:“无事,一会儿皇姐该是要同我说些体己话,你随映欢姑姑先行退下,离府时再来寻本宫。” “是。” 霜月亭在公主府东面的梅园中,入园后映欢将裴婳引到亭外,便领着桃月退下了。 院中红梅开得正盛,霜月亭中垂着水色的纱幔,铺着暖褥的桌上,香茶点心已然备好,四下并无下人伺候,裴瑛披着一件黛色绣白茶花的斗篷,遥遥望了她一眼,露出一抹笑意。 她步入亭中,从容施礼:“见过皇姐。” 裴瑛放下手中茶壶,招呼她过来坐下。 “近来愈发天寒,怎么不多穿点?” 裴婳笑道:“今晨出门,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了,再多穿些,怕是要走不动路了。” 闻言,裴瑛忍俊不禁,拿了个汤婆子让她抱着。 “皇姐今日是邀明华来府上赏梅的?” “府中梅花恰好开了,一人独赏也甚是无聊,想起你有些日子不曾来府上了,便请你过来同我说说话。”裴瑛道。 “婳儿的确好些日子不曾来皇姐这儿叨扰了,前些日子才知皇姐身边多了个新来的小太监,宫宴那日碰了一面,倒是有些意思。”裴婳笑吟吟地将话扯到正题上。 裴瑛竟日请她过府,要真是为了同她赏花解闷,就不会让映欢姑姑和桃月都退下了,这一点,她还是瞧得明白的。 裴瑛莞尔:“宫宴那日出了点意外,我本想邀你一同去双懿殿给母后请安,没想到你这丫头倒是先走一步。” “那日实在有些乏了,后来在宫中四处走了走,一不小心到了荷华宫,没想到却在那儿碰上皇姐身边的人,那日没来得及细问,不知那小太监怎么到了宫中禁地。”裴婳道。 “不过是不慎迷了路,误闯罢了,没有惊动禁卫军着实万幸。” “那小太监瞧着似乎不太懂规矩,是内务府送来皇姐这伺候的吗?” 裴瑛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个寻常下人罢了。” “那日他冲撞了臣妹,却急急忙忙地走了,既然是皇姐身边的人,断然不能这般没规没矩的,若是他眼下在府上,臣妹可要见上一见,也好让他晓得,下次莫要再犯。”裴婳半玩笑半认真道。 裴瑛愣了愣:“你想见见他?” “自然。”她笑道,“他那日有件东西落下了,臣妹今日恰好带了来,想当面还他。” “这”裴瑛有些迟疑。 那晚荷华宫发生的事阿彦已经同她说了,若不是没被人撞见,他这劫持公主之罪也算是坐实了。看明华的反应,似乎没打算将事闹大,只是这人,看来她今日是打定主意要见一见了。 “皇姐有何不便吗?”裴婳眨了眨眼。 裴瑛笑了笑,温声道:“没什么不便之处,他眼下就在府中,唤来让你见见便是。不过有一事须得先告诉你,他并非什么太监,而是我前些日子请来府中暂住的琴师,那日只是想带他入宫转转,长长见识,此事于礼不合,还望你莫要声张,以免惹出麻烦来。” 闻言,裴婳欣然一笑:“皇姐放心,婳儿绝不出去胡言。不过皇姐琴艺高超,能让皇姐青眼有加的琴师,放眼楚京也是屈指可数,臣妹倒是有些好奇了。” 裴瑛无奈地看着她:“你这嘴啊,抹了蜜似的。” 说罢,这便让映欢姑姑进来,去将人请到此处。 以她对明华的了解,是不会轻易打消这个心思的,即便今日不让她见,改明儿她总会想出什么防不胜防的法子跑去看阿彦的样子,与其时时防着她,还不如索性以“琴师”这个身份让她见上一面,她见阿彦的时候,年纪尚小,又不曾与阿彦说过话,应当不会怀疑阿彦的身份才是。 只要她不将阿彦出现在荷华宫的事张扬出去,也并无大碍。 裴婳抱着手炉,与她品茶赏梅,说些体己话,亭中少了炉子,倒也不冷。等了一会儿,便见映欢姑姑领着一人走了过来,一身月白的衣,带着一顶箬笠,箬檐垂下几条轻纱,遮住了面容,手中抱着一把七弦,琴尾垂一条翠色流苏,尽管看不清什么模样,但他于满园红梅中,沿着青石小道信步而来,却让人不由得浮想联翩。 映欢将人送入园中后,便退下了。 他走到亭前,抱琴行礼:“见过二位殿下。” 裴瑛温声道:“无需多礼,今日唤你前来,并无他事,只是明华公主想见你一面。” “那日就是你冲撞了本宫?”裴婳饶有兴致地望着他,起身走近些。 眼下的情况映欢姑姑这一路已同他说了,他抬头看了裴婳一眼,复又收回目光,道:“那日草民误闯禁地,不慎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海涵。” 裴婳勾了勾唇角,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没想到你不是太监啊。” “草民入宫不便,不得已作那般打扮,殿下勿怪。”他平静地解释了几句。 “你这人好生奇怪,面见公主却不肯露脸,难不成除了那块红斑,你脸上还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好奇地伸手欲掀他的箬笠,却被他退后一步躲开了。 “殿下见谅,草民习惯了一直带着这箬笠,在人前从不摘下。”即便他印象中不曾与裴婳见过几回,但还是有所戒备的。 见状,裴瑛忙道:“明华,这位琴师乃是我请来的客人,且不论尊卑,当以礼相待,他有此习惯,便是在我面前也是如此,还是不要勉强了。” 闻言,裴婳且住了手,疑惑地望着兰舟:“这习惯可真有意思,既然如此,今日就罢了,不过你总有名字吧?” 兰舟迟疑片刻,道:“草民兰舣,舣舟一长啸,四面来清风的‘舣’。” “兰舣”裴婳粲然一笑,“本宫记着你了,这东西先还你。” 说着,她将手中叠得方正的素白帕子塞给他,没有绣什么花样,也就不会引来不必要的误会。 兰舟展开瞧了眼,竟是他那日落下的“红斑”。 “多谢殿下。”他默默将其收好。 “听皇姐说,你琴艺高绝,不知是真是假,既然都来了,不如即兴弹一曲?”她忽然道。 兰舟愣了愣,看了她一眼。 那双眼中透出一丝狡黠之色,显然是有意捉弄他。 他淡淡一笑:“殿下过奖了,草民的琴艺怎当得起‘高绝’二字,只是寻常技艺罢了。” “先生能入皇姐的眼,怎么可能只是‘寻常’呢?”裴婳狐疑道。 看来今日不弹一曲,这丫头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了。 他犹豫片刻,于亭中落坐,将琴横于膝上:“那草民便献丑了。” 正欲拨弦,却见她忽然走了过来,凑近了看他的琴,他不由得一僵。 裴婳笑吟吟道:“先生弹就是,本宫只是看看。” 一旁的裴瑛叹了口气:“你站远些,免得磕碰到自个儿。” 如此一来,兰舟也唯有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奏曲。 她的眼神似乎一直在朝他脸上的纱帘看,试图看到他的容貌,可惜他怎会让她如愿。 一曲奏罢,她依旧什么都没看清,挫败地收回了视线,旋即笑道:“先生的琴技果然不同凡响,难怪皇姐愿以贵客相待。” “草民蒙长公主殿下抬爱,实乃三生有幸。”他亦恭恭敬敬地答了一句。 此后,裴瑛让她坐在身边说话,也不曾再难为他,待了一个时辰,她便起身告辞了。 “今日多谢皇姐相邀,这园中梅花甚美,让明华大饱眼福。荷华宫之事,明华只当一场意外,绝不会告诉旁人,皇姐放心。” “如此甚好。”裴瑛笑道。 映欢姑姑领来桃月,送她们出府,待人走远,兰舟方才摘下箬笠,看向裴瑛:“她真的不会说出去吗?” 裴瑛点点头:“明华虽然淘气了些,但性子极好,说出的话,绝不会出尔反尔,况且她既然认为你只是我府中的琴师,应当只会认为你那日不过是好奇,才误闯了禁地,她那日也在荷华宫,若是说出去,她也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此一说,他也暂且放下心来。 “阿昭可有消息?”裴瑛问。 “昨日传信来,郑承府上出了一桩命案,郑家大公子院子里死了个丫鬟,此事被郑承压下去了,不曾报官,不过阿昭觉得另有蹊跷。”他道,“另外,阿昭这段时日查到不少关于郑承和闻贤书院的事,也一并写在这封信里了。” 说罢,他将信交给了裴瑛。 裴瑛看过之后,眉头紧锁。 “想不到郑承与宁国公之间还发生过这些,这么多年,他瞒得倒是毫无破绽。”她暗暗记下了这些线索。 “皇姐,不知前些日子在荷华宫出现的那个宫人,可有查出些什么?”他忽然问起。 裴瑛道:“我正打算同你说这事,你那晚看到的人影十分模糊,依你之言我寻了好些日子,才找到一个模样和身量都十分相似的,是个有些年纪的宫女,一直在御膳房做些杂活,映欢姑姑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番,她虽不肯说实话,但多半与那场大火有关,即便不是行凶之人,也应当看到了什么。” “当初与荷华宫有关的宫人都先后去世,无人晓得那场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不过我记得起火前一日,宫中送去清洗的桌布和帘子一并送了回来,重新挂了上去,若是那些布上被人动过手脚,此事就说得过去了。”时至今日,他已将零星的线索逐渐串连起来,当年的真相如何,也有了几分猜测,“若当初真的有人看到了什么,却没有被灭口,于我们而言,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裴瑛会意地点了点头:“我会设法将那个宫女带出来,无论她知道些什么,都有可能成为证据。”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和亲 许是命案的缘故,郑府近日的气氛一度十分沉重,有所耳闻的下人纷纷三缄其口,以免招来主子嫌隙,郑安也收敛不少,再没有惹出什么祸事来惹郑承不快,但其畏葸之态也令郑承感到有些恨铁不成钢。 郑洵昨日作诗,在枫山书院得了先生夸奖,倒是令郑承刮目相看,赏了一副玉子棋给他。 就在顾如许和沈虽白忙于暗中查找线索之际,岳将影却忽然传来消息。 就在今晨,怒图皇子阿布纳一与大周国君商议两国交好之事,决定向大周提亲,直言欲求娶大周明钰长公主为皇妃。 阿布纳一乃怒图皇长子,骁勇善战,深得族人仰赖,将来必定是要承袭王位的,也当众许诺,迎娶明钰长公主后,必定多加爱护,他日为王,公主必为怒图王后。 这等说法,的确显得颇有诚意了。 裴君怀并未当场定下此事,但言语之间已有应允的趋势,看来不久之后,便会有圣旨到公主府。 沈虽白说出此事时,顾如许连话都没有听完便拍案而起:“不行!” “你且冷静些,此事并非你我一句话就能揭过去的。”沈虽白尽管也对怒图心存疑虑,却不似她这般怒极。 这一世诚然有许多偏差之处,不一定会朝着上辈子那样发展,但于顾如许而言,裴瑛如同亲人,远嫁已是尤为不舍,何况还是去关外和亲。上辈子她没能护住裴瑛,眼睁睁看着她穿上嫁衣,心如死灰地离开楚京。 后来听闻关外传来的死讯,她怒不可遏,却连她的尸体都没能带回来。 这辈子,她绝不能再让她遭遇这等事,哪怕只是个可能也不行! “无论如何,殿下都不能嫁到怒图去。”她斩钉截铁道。 沈虽白极少见她如此坚持,揉了揉眉心,道:“怒图野心勃勃,尚且无法信任,让长公主嫁过去,的确不妥。” “阿布纳一怎会突然求娶殿下?” “恐怕是那次宫宴,长公主以无音之曲应对怒图的无弦琵琶,引起了阿布纳一的注意。” 她目光一沉:“大周的公主不止明钰公主一位,阿布纳一事先应当也没有决定下来,对殿下一时起意,横竖都要娶一位,还不如娶一个自己感兴趣的吗简直荒唐,大周几时沦为这般任人挑选的境地!” 沈虽白叹了口气:“先帝在世时,大周的确国力强盛,四海升平,但自从宁国府没落,顾家被株连九族,原本镇守边关的将领便换了又换,朝廷担心顾家旧部因此案谋反,早已将那些人架空了,每年拨给边关的粮草军备也少了一半。 原本还有岳将军镇守,但岳家屡立军功后,又担忧其拥兵自重,成为下一个顾家,近年也将岳将军调回,借休养为由,实则是变相的软禁,岳家军无事不得离开楚京。 边关与中原不同,局势瞬息万变,眼下镇守阳关的将领,只是岳将军麾下的副将,平日倒没什么问题,一旦战事乍起,恐怕就两说了。” 如今的大周,不过是外强中干的大树罢了。 顾如许气得几乎要把手中的杯盏都掐碎,愤懑不已:“若是爹和叔伯他们还在世,怎会这样!” 当年的顾家军,何等骁勇,便是几个部族联起手来都得掂量掂量,他们守卫着大周边关,来犯者,必诛之,中原乃至楚京数十年的太平,都是他们用自己的赤血忠心换来的。他们恐怕至死都不会料到有朝一日,大周竟然要让自己的公主去和亲,谋求秦晋之好。 她怎能不气?怎能不气! “所幸国君没有当场下旨,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找个机会见长公主殿下一面,商量一下该怎么办。”沈虽白劝道。 要不要让裴瑛去和亲,全在裴君怀一念之间,此次怒图来使,本就是为了和亲之事,裴君怀既然要考虑一下,证明他多少还是念着一点姐弟情谊的。若能让他回心转意,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眼下还有诸多线索没有查明,又横生枝节,这乱上加乱的局面令顾如许深感头疼。 “殿下应当已经得到一些消息了,我这就传信给兰舟,且看看殿下如何打算” 是夜,弘威将军府。 岳将影正向岳琅打听和亲之事,岳琅今日下朝后脸色便不大好看,他问了几句,竟打听到怒图求娶长公主之事,惊得他立即传信告知沈虽白,此后他越想越觉得不对。 岳琅也是不愿让长公主嫁到怒图的,然此事要怎么办,还是得陛下说了算,他们为人臣子的,不过是在旁给几句建议,谨慎揣摩圣意,有时说得多了,也是错。 “此事长公主殿下可知晓?”岳将影问。 岳琅叹了口气:“殿下在宫中也有些人脉,这会儿多半已经听闻了。” 其实这件事他早些时候已经提醒过殿下,当初只是猜测,眼下却成了真,不知殿下那边可有应对之策啊。 “怒图人眼下还不能轻易信任,此时决定让长公主殿下嫁过去,不是害了殿下吗?”岳将影不免担忧。 他是与怒图在战场上交过手的,深知他们的秉性,眼下的确没什么动静,但难保之后不会突然发难,倘若殿下嫁过去,受了牵连,可上哪儿后悔去? 岳琅眉头紧锁,一时间也没有什么主意。 而此时,正打算给他们送些茶点的岳溪明站在窗下,吃惊地捂住了嘴,匆忙将茶交给路过的丫鬟,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林煦住的小院,一把推开了房门。 刚套上一只袖子的林煦眼明手快地将衣领一拢,警觉地看着她:“你进屋之前敲个门如何?” 尽管他的速度已经极快,岳溪明还是一眼瞅见了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锁骨,赶忙捂眼转身:“你你怎么这时候换衣裳啊!” “刚出去了一趟,只是要将夜行衣换下来而已。”他心平气和地答道。 “换,换好了没?”她紧张地问。 他默默将衣裳理好,走到她身后:“好了,转过来吧。” 岳溪明犹犹豫豫地转过身,慢慢将手放,确信他真的穿好了衣裳后,才松了口气。 林煦不由好笑:“之前不是看得挺心安理得,这会儿倒是晓得男女之别了?” 岳溪明咬着唇没好气地嘀咕:“那能一样么” 她可不想真在他面前流出鼻血来。 “何事慌张?”他终于问起正事。 岳溪明如梦初醒,赶忙道:“我刚刚听我爹和我哥在说怒图与大周和亲一事,怒图竟然要求娶长公主殿下!” 林煦眉梢一挑:“所以呢?” “这怎么能行呀!那个什么阿布什么一的怒图皇子入城的时候我去瞧过一眼,殿下可不喜欢那样的!要是嫁过去,得多糟心!” 他皱了皱眉:“这同你有什么关系?” “我与殿下相识多年,平日里受了殿下许多照拂,殿下的事我怎么能不管?”她义正辞严道。 他沉思片刻,道:“怒图此次前来,本就意在求亲,这是必然的结果,身为公主,要考虑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喜好,更重要的是一国百姓的安危。” 岳溪明瘪瘪嘴:“你说的我都晓得呀,但是即便身为公主,为什么就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呢?这是谁规定的?听闻关外乱得很,也不像大周这般繁华,殿下嫁过去肯定要吃苦的,若还不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得多难受啊,我怎么能不为殿下想想呢? 或许你不知道,殿下原本是有心上人的,是宁国府的铎世子。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他二人早就成婚了。这些年,殿下嘴上不说,心里一直放不下的就是已故的铎世子,至今都没有动嫁与旁人的心思,怎么会愿意嫁给怒图皇子?” 林煦皱眉:“你们姑娘家就那么在意嫁的人是不是自己中意的?” “当然了!”她不甘心道,“若是我喜欢你,喜欢得就算你死了我也忘不了,要我嫁给旁人,那我肯定是抵死不愿的!” 闻言,林煦不由得愣住了,错愕地盯着她,似是在思量她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被他盯了一会儿,岳溪明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登时就磕巴了:“我,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别当真啊!咱们这不是在说和亲的事么!” 他清了清嗓子,尴尬地别开了脸:“嗯,我知道。” 她叹了口气:“自从宁国府和先帝没了之后,宫里就没有几个真心为殿下着想的人了,平日里不闻不问的,只有逢年过节宫中设宴,给皇亲国戚们下帖子的时候才会想起殿下,好事永远轮不到殿下头上,如今要让人去和亲了,倒是记起殿下来了。殿下那么好的一个人,已经与世无争了好些年,怎么还会碰上这种事。旁人不心疼,我却是要心疼殿下的。” 林煦静静地听着她的抱怨,这些真心话,她怕是已经憋了许多年了。她说得没错,长公主殿下如今的楚京十分不妙,眼下能像她这般一心一意站在她这边的人,放眼朝堂,恐怕也就这个傻丫头了。 可惜一个将军府的郡主,怕是也说不上话。 “你可有办法?”她问。 他摇了摇头:“我并无官职,即便在朝,也不定能让国君回心转意,此事你不该同我说。” “可我能信的人太少了呀,绿芽那丫头什么都不懂,更帮不上忙”她愁眉苦脸地纠结着。 林煦顿了顿,终究是给了她一个建议:“此事关乎重大,要想说动当今陛下,唯有从大周的利益下手,旁敲侧击,要给出一个绝不能让长公主嫁入怒图的理由。另外,就要看长公主那边的态度是否坚决了” “你说得对,要不我跟爹爹商量商量,让爹爹想想法子帮殿下一把?”她说着便往外跑。 “哎”林煦话还没说完,想了想,还是随后跟了过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贵客到访 与此同时,正为和亲之事担忧的岳琅和岳将影还未论出个所以然,门外忽然通传,贵客到访,问及哪位贵客,得到的答复却令二人面色突变,匆忙前去门前迎接。 将军府门外停着的马车乍一眼看去并无特别,像是寻常官宦人家所用,但是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人,却并非寻常人。 岳琅与岳将影快步到门前,见了来人,当即跪下。 “臣参见陛下!不知陛下突然莅临,臣恭迎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裴君怀着一身便衣,身边只带着齐浣一人,下了车便朝他们抬了抬手:“都起来吧,朕今晚是微服出宫,连太后都不知,岳卿就别三跪九叩了,进去说话吧。” 二人起身,侧立一旁。 “陛下请。” 齐浣掌着灯,替裴君怀引路,岳琅和岳将影则紧随其后。 “爹,陛下怎么突然来了?”岳将影小声问。 岳琅皱了皱眉:“休要多话,一会儿站在一旁,陛下不问你,你一个字都不许多说。” 待步入花厅,岳琅便请裴君怀上座。 “岳卿也坐下吧。”裴君怀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谢陛下。”岳琅落坐,岳将影则站在他身后。 岳琅在朝多年,眼力见儿还是有些的,看今日裴君怀的脸色,他便晓得今日多半是要说正事的,而近来的正事,想来也就是那一件了。 他挥退了下人,只留了岳将影一人在旁,而后问道:“不知陛下今夜莅临府上,有何要事?” 裴君怀笑了笑:“岳卿是聪明人,朕也就不同你拐弯抹角了,朕过来,是想与你谈谈和亲之事。” 此话果真不出所料,岳将影略略一僵,继续听下去。 岳琅顿了顿,道:“今日怒图皇子在大殿上提起和亲之事,欲求娶明钰长公主,两国联结秦晋之好,于此事,陛下有何烦扰?” 裴君怀叹了口气:“怒图大皇子似乎很是属意皇姐,朕一时也拿不准主意,母后那边暂且没有提及,朕今日午后,先宣了皇姐入宫觐见,同她提了此事,皇姐她似乎很不情愿。” 诚然和亲一事在怒图皇子入京之前他便心里有数了,但他先想到的却不是将长公主嫁出去,不过既然人家都提了,总得给一个像样的答复才是。 今日午后,他见了裴瑛一面,说实话,自从宁国府一案后,他与皇姐这般坐下来好好说几句话的机会似乎愈发地少了,上一回好像是一年前。 疏远的关系,与那件案子有关,但更为难解的,是皇姐自己的心结。 他也不愿与皇姐起争执,然此事却是非说不可。 屏退了所有人后,殿中只有他和裴瑛二人,方才说到正事。 “皇姐可知眼下大周与怒图之间的关系,正是要紧的时候。” 裴瑛自进了这扇门,神色便始终淡淡,平静得仿佛已经料到了他会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看皇姐这般,想必已经有所耳闻了。今晨,怒图阿布皇子向大周提亲,指名求娶于你,真还未答应下来,但此事还望皇姐好好考虑。” 裴瑛看了他一眼:“陛下心里是如何想的?” “朕自然希望两国交好,就此平定边疆。” “既然如此,陛下今日为何还要宣我入宫?” 这一问,令裴君怀僵了僵:“事关皇姐终身,朕觉得还是问一问皇姐为好。” “此事母后可知?” “母后尚且不知,但想必这几日便会听说。”他道,“大周适龄的公主着实太少,这次和亲关乎大周边关安宁,皇姐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 闻言,裴瑛忽然笑了一声:“陛下,大周边关的安宁,是这样守住的吗?我大周何其鼎盛之国,几时变得需要以和亲这等委曲求全的方式,来换几载的平静,父皇在天之灵,看到今日,可能瞑目?” “皇姐!”裴君怀捏紧了拳,“你以为朕有办法吗?怒图这几年愈发壮大,接连吞并了合依,氏月,平邑,再这么下去,迟早会一统关外,与大周分庭抗礼,甚至攻入阳关,向我大周下手。眼下大周将才稀缺,一旦开战,势必要遣岳家军奔赴边关,母后早就查过岳卿的底,他早年也曾与顾昀交好,一同打过几年仗,镇守边关的顾家旧部,等同于他的人。朕将他调回楚京,就是怕兵权独握,若是让他再回去,即便能胜,之后想要收回兵权难如登天,难道朕还要再养出一个顾昀来吗!” 裴瑛静静地看着他,眼中似有一丝怜悯之色:“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唯贤而已,当初父皇教我们的,看来陛下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倒是这多疑的性子,像极了母后。” “无论如何,朕既然坐在这个位子上,就要比旁人想得更多,多疑也好,杞人忧天也罢,朕不能让岳家成为下一个宁国府,这大周,还是朕说了算。” 裴瑛无奈地摇了摇头:“陛下说得没错,您身为国君,难免得防着一权独大,但和亲之事,不知您可有好好想过,怒图求亲,即便我真的嫁了过去,怒图的野心也不会因我一人而消,他日怒图若真的一统关外部族,觊觎大周的丰饶,大可杀了我,毁约入关。” “这!这可是两国盟约!”裴君怀震惊地瞪大了眼。 “陛下重诺守约,一言九鼎,说不开战,大周上下自然是相信的,但怒图呢?”她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对于怒图而言,大周富裕辽阔,不似关外,秋冬之季衣食堪忧,若能攻下大周,哪怕一半的土地,也足够他们享用好些年了,比起我的性命,他们更在乎的会是什么呢?” 裴君怀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这不过是皇姐的臆测罢了,怒图使臣已至楚京求亲,倘若此时大周出尔反尔,岂非让朕言而无信?” 裴瑛默了默,莞尔一笑:“不知陛下可还记得,父皇曾给我赐了一门亲事?” 裴君怀眉头一皱:“顾家早就没了,顾铎也在五年前就被斩首示众,这门亲事怎还作数?” “这是父皇金口玉言赐下的婚事,当年我已同顾铎定了亲,楚京上下就连路边的孩童都晓得,明钰长公主将要嫁作顾家媳,即便父皇和宁国府都不在了,那道旨意却还在,这门亲事也不能当做从未发生过就这么揭过去。亲事已定,尚未入门夫家便亡故,依照民间说法,我如今算是望门寡。” “皇姐金枝玉叶,岂能与寻常妇人作比?” 她笑了笑:“无论是公主还是百姓,嫁娶之事,其实并无多大差别,我如今就是个寡妇。” “这” “陛下既然相问,我也就直言不讳了,陛下若是一定要我嫁与阿布纳一,我虽为你的皇姐却也是臣,君有命,不敢不从,只是在我心里,认定的夫君就只有一人,我是大周长公主之前,也是一个女子,是他未过门的妻,一女二夫,实乃不贞,在丢尽大周和陛下的颜面之前,我愿前往法源寺剃度出家,青灯古佛常伴一生,再不入楚京半步,陛下当我死了便好。” “皇姐” “我这半生,从未为自己活过一刻,若陛下执意相逼,还请赐我三尺白绫吧。” 裴君怀头疼地揉着眉心:“皇姐这性子,几时这般烈,竟连让朕赐死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岳琅面色凝重,心中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这么多年了,殿下总算晓得为自己想想了。 “此事岳卿怎么看?” 裴君怀只说了裴瑛的反应,其他的并未多言,岳琅自然不知他心中怎么想的,迟疑片刻,道:“此事关乎国体,须得慎重才是,长公主殿下的考量其实也有些道理,臣与犬子曾在阳关外与怒图人交过手,其野心勃勃,难以预料。阿布纳一虽看似鲁莽,行军作战时的计策却是十分缜密,臣私以为,怒图此次指名求娶长公主殿下,太过突然,说是一时兴起,见而倾心,未免有些不可思议。” “卿此话怎讲?”裴君怀觉得他似乎意有所指。 岳琅抚着胡须,沉思道:“关外的女子,看似热情大方,却也与中原女子一样,素来重贞洁,前些日子进贡的那些胡姬,都是云英未嫁的年纪,都需终日蒙着面纱,直到出嫁为妇方可摘下,足见一般。顾家的确没了,但当年那门亲事却是不可抹消的,长公主殿下已然定过亲,却在出嫁之前丧夫,此事您觉得怒图是否知晓?” 闻言,裴君怀陷入了犹豫。 岳琅这一问,无意中倒是点醒了他。 阿布纳一千里迢迢来楚京求娶公主,这么大的事,怒图难道事先都没有打听过大周几位公主的过往吗?若是不知此事,当年那桩案子闹得沸沸扬扬,纸也是包不住火的,待将人娶回去再发觉,怒图是否会因此事迁怒大周。 这还算是较好的情况,换句话说,倘若他们早就知道大周长公主是个曾经订过亲的望门寡,却还要求娶回去 想到这,他突然感到心头一寒。 “长公主是陛下的亲人,此事要如何决断,说到底还是在陛下一念之间,臣不好多言,只是有些猜测,陛下还是留个心眼为上,怒图眼下尚不可全然信赖。”岳琅意味深长道。 裴君怀额上已渗出了冷汗:“岳卿说得极是,朕的确要好好再想想” 而此时,岳溪明已经到了院中,还未靠近花厅,便瞧见了齐浣。 齐浣见了她,立即行礼:“奴才见过郡主。” “齐公公啊,好些日子不曾见了,您怎么在这?”对于齐浣,岳溪明还有几分客气。 齐浣笑道:“奴才是御前伺候的人,自然要跟着陛下。” 闻言,岳溪明吃了一惊:“陛下来了?” 齐浣笑而不语。 她朝花厅张望了片刻,果真瞧见了裴君怀坐在那,正同她爹爹说话,隔这么远,自然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是看他们脸色,似乎在谈要紧事。 她正想向齐浣打听打听,林煦却已经跟了过来,吓得她心头一跳。 “你,你怎么过来了?” 林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话还没说完你就跑了。” 齐浣好奇地打量着他,不解地问岳溪明:“郡主,这位是” 岳溪明心头咯噔一下,忙道:“这是我哥派来保护我的侍卫,林侍卫,这位是陛下身边的齐公公,还不快见过?” 她用手肘子捅了捅他。 林煦看了看齐浣,俯身行礼:“见过齐公公。” “免礼吧,既然是郡主身边的人,可要好好伺候郡主。”齐浣笑道,转而看向岳溪明,道,“郡主,您可要过去跟陛下请个安?” “哦好,这就过去。”她赶忙拉着林煦往花厅那边走,以避开齐浣。 宫中的总管心眼儿可比蜂窝还多,万一让他瞧出点什么,可就完了。 “你一会儿在门外候着,可别乱走,我进去一下就出来。”她低声叮嘱,却发现林煦似乎心不在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他竟然盯着裴君怀,“你看陛下做什么?” 她不解地望着他,却见他的眼神陡然一沉,骇人的杀气顿时散发出来,吓得她浑身一僵。 他越走越快,径直朝着花厅而去,手也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她小声唤他回来,他明明能听见,却置若未闻,再走下去,就该被发现了。 她从来没见他露出这么可怕的神情,诚然不知究竟为什么,但也能隐隐感觉到他对裴君怀的恨意。 他带着剑,这么走过去,跟刺客无异。 眼下她即便冲过去也不定能将他拉走,还有可能他惊动爹爹他们,若是林煦到了裴君怀面前,会做出什么事实在不好说。 千钧一发之际,她唯有急中生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装作脚下一滑,纵身跳进了旁边的池塘里! 一声惊呼,附近的下人顿时惊慌失措地大喊:“快来人啊!郡主落水了!——” ------题外话------ 欠大家的万更已到货!敬请查收!哟哟哟! 久违的安利一下咱们开心的读者群!欢迎小可爱们进群哟!群号:563358104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我就在这 将军府的池塘都挖得不深,但池中央也有一人高,伴随着岳溪明的浮浮沉沉的呼救声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找棍子,找绳子,试图将她拉上岸。 这么大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屋中的人。 岳琅眼见爱女落水,脸色顿变,岳将影随手抓了条袍子,眨眼间就冲了出去,踏着水上浮萍一把将人捞了出来,转眼间将她裹了个严实,放在岸边。 “咳咳咳!”岳溪明呛了不少水,趴在岸边直喘,抬眼看向林煦,见他停在了那,似乎在看她,所幸再没有朝花厅过去,眼见人都围了过来,他转眼间就不见了。 裴君怀也被惊动了,快步过来看了眼,岳将影将人严严实实地挡着,以免损了岳溪明的清誉。 “溪明可有受伤?” “陛下放心,只是呛了几口水。”岳将影答道。 “那就好,眼下天寒地冻的,怎的这么不小心?”裴君怀关切地问了句。 岳溪明缩在兄长身后,抱着肩膀直哆嗦:“听说陛下莅临,溪明本想过去给您请安,没想到一时失足,咳咳请陛下恕罪,咳咳” “好了好了,恕什么罪,你没事朕就放心了。”裴君怀无奈地摇了摇头,“外头这么冷,这又落了水,岳卿,还是先将她送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免得着凉了。” “多谢陛下体恤。”岳琅这便吩咐丫鬟干净送岳溪明回屋,煮些姜茶和热水送过去。 岳将影不大放心,也跟过去操持了。 “小女行事莽撞,陛下莫要见怪。”岳琅尴尬地向裴君怀请罪。 裴君怀摆了摆手:“无妨,什么见怪不见怪的,溪明的性子不一直是这般么,天色不早了,男女有别,朕就不过去看她了,过会儿朕让齐浣送个御医过来瞧瞧,这池子里的水冷得很,可别冻病了。” “谢陛下。” 将裴君怀送出门后,岳琅回到府中,亲自去看了岳溪明一眼,尽管已经换下了湿衣裳,那么冷的池水,还是令她冻得直哆嗦,绿芽给她加了三床褥子,又烧了两个炉子摆在她旁边,才感觉好一些。 “你这丫头,这么大人连路都看不清,怎么就掉到池子里去了?”岳琅看着她哆哆嗦嗦的样子,有好气又好笑。 岳溪明打了个喷嚏,委屈地瘪瘪嘴:“一时出神了,没留意到脚下嘛,多亏哥哥手脚利索,否则我怕是得喝不少冷冰冰的池水呢。” “还敢说,府上那么多人,万一让哪个男子瞧见你的身子,看你日后嫁得出去。”岳琅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尖。 她想了想,问道:“大半夜的,陛下怎么突然过来了?” “打听这个作甚?” “就是想问问嘛。” 岳琅叹了口气:“陛下此次是为了长公主殿下和亲怒图之事。” “陛下是来找您商量的?您可有帮殿下说几句?殿下不能嫁到那等穷山恶水去啊!”她爬到床边,紧张地追问。 “此事还得陛下决断,爹身为臣子,不可忤逆圣意,建议几句已是仁至义尽,况且你这说得什么浑话,怒图生活在草原上,算不得穷山恶水。” “那也不行啊,殿下有心上人的,怎么会喜欢那个什么怒图皇子?”她抓着岳琅的袖子,祈求他,“爹,您帮帮殿下吧,让陛下觉得殿下嫁过去对大周也没什么好处,陛下说不定就改主意了” “天子一诺,岂能朝令夕改?殿下要不要嫁到怒图,陛下也在考量,怒图此来求亲,还需多家防备唉,爹同你说这些作甚,你听一听就忘了吧,姑娘家家莫要管这些。”岳琅叹了口气,起身,“你好好歇着,一会儿会有太医过来给你看看,爹还有事,就先走了。” “恭送爹爹!”岳溪明微微颔首。 岳琅走后不久,岳将影便端着热乎乎的姜汤进来了,瞧见她裹得跟个粽子似的,不禁翻了个白眼:“这会儿没人在,说说吧,怎么回事?” 岳溪明心虚地接过他递过来的姜茶,怯怯道:“什么怎么回事啊” 岳将影呵了一声:“在你哥我面前就别装傻了,我方才看到林煦出现在那,你这丫头到底搞什么鬼名堂?” “没,没有啊,就不小心掉水里了嘛。”她紧张地啜了口姜汤,小心地瞄了他一眼。 “那条路宽得很,便是你横着走,也掉不进池塘里,何况你的轻功在我之上,怎么可能转眼间就落水?”岳将影一脸狐疑,“是不是跟那小子有关?” 一语中的。 岳溪明的头越来越低:“就有一点点关系。” 说着,还比了个指甲盖儿大小的距离。 岳将影更不信了:“看来就是因为他了。你晓得冬天的水有多冷吗,你就往下跳?” 她抖一激灵:“刚晓得。” “那小子有什么好的,让你这么鬼迷心窍,又是荷包又是穗子,还受这罪?”他恨铁不成钢地戳了她一记,“瞧你这点出息,人家都没把你放眼里,你堂堂一个郡主热脸贴这冷屁股作甚呢?” 岳溪明抿了抿唇:“哥你别瞎说,我只是帮他一把而已,说起来我还欠他一条命呢,救命之恩怎么能不报呢?” “你哥我也不是好糊弄的,那小子跟宁国府的案子铁定有关系,今晚为何他会出现在花厅外也不同寻常,你护着他归护着,可别惹出什么事来。”他郑重地嘱咐。 岳溪明耷拉着脑袋:“哦,晓得了” “他人呢?”岳将影环顾四周,发现一直没见到林煦。 岳溪明其实也好一会儿没瞧见他了,不知他离开那儿后去了哪,是不是又出门去了。 “可能去散步了吧。”她信口胡诌。 岳将影白了她一眼,真不晓得怎么说她才好。 过了一会儿,齐浣从宫中送来了一位御医,给她号了脉,开了方子,让人去煎药,说是寒气入体,得尽快将汗发出来,夜里多半会发热,须得小心照顾,养几日便好。 岳将影盯着她喝完了药后,吩咐绿芽再给她加床被子,让她早点歇息。 绿芽给她盖上被子后,便吹熄了外头的灯,本想留在屋中照顾她,岳溪明却觉得自己没那么娇气,只让她留了一盏放在床头,就吩咐她去耳房小憩了。 到了半夜,热度烧上来了,她愈发觉得不舒服,眼前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望见有人站在床边,将两只炉子挪得稍稍远一些。 “咳咳林煦?”她瞧得不太清楚,只能靠猜。 那人僵了僵,淡淡道:“炉子莫要摆得这么近,会喘不上气。” 听到他的声音,她顿时安心了,想爬起来,然而药劲儿正盛,浑身发软直冒虚汗,翻个身都觉得疼,只得这么趴着同他说话。 “你去哪儿了?是去见顾教主了吗” 林煦看着她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叹了口气:“没有,我一直在屋顶上。” 她哧地一笑:“躲在那干什么,我哥不会打你的。” “不是。”他迟疑片刻,犹豫地看着她,“你着凉了?” 她憋不住咳了两声:“有点受寒了,我没想到那水这么冷。” “你为何要跳下去?”他那时明明看看着她走在路中央,离那池子远着呢,哪成想转眼间她就掉了下去。 “那你又为何想行刺陛下?”她已经清醒多了,当时他的手都按在了剑柄上,若不是她反应快,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林煦僵了僵,别开脸:“你怎么知道我要行刺?” 她笑了笑:“你眼睛里都冒出杀气了,一直盯着陛下看,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你有多恨他。” 他默了默,忽然不打算否认了:“你不问问理由吗?” “我问了你也不会说吧?”她撇撇嘴,“你想告诉我便告诉我,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不过以后你可不能再这么冲动了,且不说你武功怎么样,便是你冲进去,我爹爹和兄长也绝不会坐视不理,别看我哥平日里瞧着不大可靠,还被你打断过腿,但他的武功还是很厉害的,不像我,只学了个轻功,你要是拔出剑来,被当场擒获,我都不知道怎么救你” 她的声音愈发地小,说到最后,倒像是她在自言自语,也不晓得他听进去几句。 林煦少见地没有反驳,沉默了许久,温声问她:“你现在感觉如何?” “不大好”她虚弱地咳了几声,“御医说我今夜可能会发热,我还以为他逗我来着。” 他叹了口气:“你在水里泡了好一会儿,寒气入体,得用药催发出来。” “我使不上力气,这被子太沉了,你帮我拿掉一床吧。”她费劲儿地动了动,活像个蝉蛹。 林煦看了看她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子,似乎的确有些过了,便取下了一条,让她好受些。 “我听说教主要查宁国府一案,你也要查,你的仇人是陛下吗?”岳溪明缩在被子里,脸蛋烧得红扑扑的,目光晶亮地望着他。 “算是吧。”林煦犹豫片刻,还是答复了她。 “你想杀了陛下吗?” “我的确恨他,但罢了,今夜是我冲动了,应当谢谢你替我解了围。”他叹息道。 她笑了笑:“没事儿就成,你现在是我的侍卫,我怎么说也不能看着你送死啊,咳咳” 她的嘴唇有些苍白,瞧着很不好受,他目光一闪,问道:“很不舒服吗?” “嗯”她点点头,“头发昏,还一直盗汗。”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然烫得很:“我去给你拿帕子。” 他起身去打水洗帕子,岳溪明却是愣在了那,错愕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信不是她出现幻觉了,他方才的确碰了她。 不一会儿,林煦就回来了,将冷帕子敷在她额上:“这样可好些?” 额上清清凉凉的,她点了点头:“舒服一点了。” 被窝里实在热得不行,她觉得自己这会儿浑身都在冒汗,忍不住把胳膊伸了出来,没等她稍稍凉快一会儿,便又被人塞了回去。 林煦板着脸郑重道:“你还在发热,忍着点,将汗捂出来便好了。” “可是热啊”她苦着脸,“这样很难受。” 她鬓边的汗都顺着脸颊滴下来了。 “忍着。”他将帕子取下来,擦掉了她脸上的汗珠,又冲洗冷,再敷上。 她噘着嘴,疑惑地望着他:“最初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什么神仙下凡呢,没想到你板着脸凶巴巴的,一点都不好说话。” 林煦目不斜视:“我好不好说话,只看这事能不能商量。” “我哥正跟你妹妹提亲呢,这事儿要是成了,你说我们以后是不是就成亲家了?”她脑子晕乎乎的,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只管没头没尾地问。 林煦愣了愣,没有答话。 她也懒得追问,转而道:“我好久没有顾教主的消息了,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有没有见到沈虽白那个木头桩子,这棵千年铁树啊,要是没有顾教主,估摸着是不会开花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林煦听了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困吗?” 她眨了眨眼:“有点困,不过烧得难受,睡不安稳。” “那也睡会吧。” 她瞄了他一眼:“我睡了你会回去么?” 林煦愣了愣,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眼神,像个春卷似的缩在被窝里,有点可怜兮兮。 “这里太安静了,我睡不着”她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 迟疑片刻,他点了点头:“我就在这坐着,你睡吧。” 闻言,她立刻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目光晶亮,仿佛天上星,水中月,让人不由得失了神。 她看向他腰间笛子上挂着的穗子,忽然一笑:“这穗子你喜欢么?” 他低头看了眼,顺着她的意思轻轻“嗯”了一声。 她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咕哝道:“那就好,我编了好久” 而后,便稀里糊涂地睡过去了。 林煦挫败地摇了摇头,替她掖了掖被角。 ------题外话------ 神仙小哥哥和小郡主发糖啦!有木有磕这对儿cp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问话 怒图求娶明钰长公主一事在朝野上下传开,然圣旨却迟迟未下,倒是传来了明钰公主触怒龙颜,被软禁府中的消息。 一连数日,朝中的消息五花八门,各有各的说法,却一直没有定论,岳将影把自己知道的,都设法告知了沈虽白,沈虽白知晓了,顾如许自然也就知晓了。 “兰舟传信来,裴君怀虽未下旨,但殿下的确在府中禁足。殿下已经得知此事,试图回绝,裴君怀那边还没有定论,看来是朝中有人说了什么,让他有所犹豫,这对殿下来说姑且算是件好事。” 兰舟在信中提及,阿舒已经到了公主府,阑珊阑意也与卫岑汇合了,她暂且能放心些。殿下那,除了不能离开公主府外,倒是也并未受到为难。 殿下会如此坚决地回拒和亲之事,她的确有些意外,不过殿下能为自己多想一些,总好过前世那般就此认命。 另外,殿下在宫中的人打听到,司菀已经知晓了和亲之事,长公主不肯嫁,自然要有另一番准备,说到适龄的公主,除了长公主,就是明华公主裴婳了。 殿下的意思是,让他们多加留意,这次和亲,无论谁嫁过去,今后的日子恐怕都难说。 “怒图求娶大周公主势在必得,但他们先上来就求娶长公主殿下,这一点令我十分在意。”顾如许陷入了沉思。 “为何?” “当年殿下与我兄长的婚事楚京几乎人人皆知,顾家被株连九族之事也闹得沸沸扬扬,怒图那边或许也有所耳闻,说句不好听的,以殿下的处境,作为和亲的人选有诸多的不妥,怒图难道不仔细思量一下就决定求娶了吗?” 沈虽白皱起了眉:“你的意思是,他们另有所图?” “只是个猜测而已。但日后若怒图真以此时为由对大周发难,就显得他们名正言顺,而大周却是理亏的,故而于情于理,我都不希望殿下犯这个险。”诚然这次轮回与之前的都不一样,但对于怒图,她的防备之心从未打消过,这次见过阿布纳一后,她更是时时警惕,只怕有一丝纰漏,让人钻了空子。 “若是怒图有心发难,无论哪一位公主嫁过去,结果都不会有多大分别。”沈虽白道,“但既然怒图使臣意在长公主,便不能让他们如愿。” 顾如许头疼地扶了扶额:“兄长生前对我说过,无论旁人怎么看,他对殿下的心,都从未变过,即便殿下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他也依旧要护她一辈子,而今兄长离世,只剩下我在殿下身边,哪怕真的牵扯到大周边境的安宁,我宁愿为殿下出战,也不愿让殿下因此葬送一生” 兄长没来得及做到的事,由她来做也是一样的。 她是看着殿下和她兄长一路走来的,当年楚京城那么多世家贵女都倾慕于兄长,什么荷包啊帕子啊情诗啊都能绕大周国境圈了,比殿下美貌,有才学的女子也有不少,即便有长公主这个身份撑腰,殿下也不愿以此绑着兄长。 那么多年,殿下一心一意地追着兄长,也从未要求过什么,只是这么亦步亦趋地陪着兄长,无论寒冬酷暑,只要兄长在的地方,多半都能看到殿下的身影。 兄长是如何对殿下动心的,谁都不晓得,恐怕连殿下自己都不敢信的,直到先帝赐婚,她还认为兄长愿意娶她,只是因为不能抗旨。 殿下所求的,是兄长的心,而这颗心,已经被她求来了,她却浑然未知,一人伤心了好些年,固执地等着那个早已化为白骨的人。 若不是被拦着,她恐怕早已冲到山间去寻她兄长的尸骨了。 这样的殿下,她心疼得不行,替兄长护着她都来不及,是万万不能再看她吃什么苦了。 “以司菀的性子,若是怒图执意要娶,她指不定真能逼着殿下去和亲,得想个法子彻底绝了怒图人的心思。”她道出了关键,“此事我会与兰舟商量,你近来且盯紧郑承,旁敲侧击也行,切勿让他给殿下添乱。” “好,我尽力而为,你行事多加小心。”沈虽白道。 与此同时,临月阁中,裴婳也通过宫中的嬷嬷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尽管之前裴君怀和司菀已经隐晦地同她提过嫁娶之事,但她没想到不仅是长公主殿下,这次他们要作两手准备。 长公主意欲回拒和亲之事她也有所耳闻,若是长公主不愿嫁,和亲的人选十有八九会落在她头上,嫁去怒图意味着什么她岂会不知她岂会不知,别说还能不能有机会回到故土,脑袋明日还在不在肩膀上都难说。 况且她跟怒图之间还有一段恩怨。 桃月见她愁眉紧锁,不由心疼:“殿下,事情还没有定下来,不一定会轮到您头上。” 她叹了口气:“你也不必安慰本宫了,大周能去和亲的公主,就这么两个,不是皇姐就是本宫,本宫原本就不是宗亲的公主,不过是得先帝怜悯,念我年幼失失怙恃,才封了个公主的品阶,保我衣食无忧,但这等情况下,没人会护着本宫的。” “可是殿下” “好了,你下去吧,我想静一静。”她叹了口气,示意她退下。 桃月心中担忧,却也只能暂且退出去,替她带上了门。 裴婳在屋中独自坐着,发了好一会儿呆,越想越觉得烦闷,爹娘不在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无助过了,这座深宫中那么多的人,她却不知该向谁倾吐不快和委屈,方才去双懿殿,还要强忍着心中忐忑,同母后说话,她简直怕得要吐出来,强撑着回到临月阁,吩咐桃月关上门后,才敢沉下脸来。 这种日子,虽锦衣玉食,却也实在难熬。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有种寄人篱下的苦闷感。 若是皇兄真的下旨,让她远嫁怒图,她可怎么办 她心中烦闷,在临月阁中一刻都静不下心来,竟有一种想要不顾一切逃走的冲动。 这冲动上了头,她便立刻换了男子妆扮,拿了块令牌便出了宫。 楚京城的街巷一如既往的繁华,茶馆酒肆中有不少人谈论着和亲之事,众人各执一词,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但毕竟不是自家的姑娘,嘴上看来几句也就过去了,不曾放在心上。 她独自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总觉得心里冷冷清清的,天大地大,似乎哪儿都不是她想回的地方,或者说,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这些人过着自己的日子,谁又会管她这个外强中干的公主过得如何呢? 她走了好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街上的人也渐渐少了,她叹了口气,正打算回宫,却突然从巷子里冲出一个佝偻的男子,撞得她一个踉跄,险些摔了,缓了缓神,却发现自己的荷包被偷了,登时反应过来这是遇上贼了,赶忙追了上去! 她本就心中烦闷,这小贼还欺负到她头上了,有气没地儿撒的她自然不会轻易罢休,跟着那个小贼,一路从城东追到了城南。 那小贼一看就是个惯偷,在人群中左躲右闪,才追到城南接头,她便跟丢了,不由得一阵挫败。 “现在连个小贼都能踩在本宫头上了”她叹了口气,正打算认栽折返,一回头却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别人。 “对,对不住”她磕得脑门疼,抬眼一看,是几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不由得心头一紧。 一个时辰前。 兰舟乔装一番后,戴上箬笠从后门离开了公主府。 裴瑛告诉她,她与裴君怀因和亲之事争执那日,虽闹得不大愉快,但出宫时她趁机让映欢姑姑将那个御膳房的宫女带了出来。 那宫女举目无亲,平日里也不大爱说话,故而也不引人注目,少了她一个,再让另一个宫女顶上去,也无人察觉到。 她担心公主府附近有人监视,便先将人带去了城南的千金布庄藏起来,她眼下不能离府,只能让他独自前去问话了。 千金布庄的所在,映欢已同他说清楚了,他进了庄子后,颜姒便将他带到了后院,见到了那个年近不惑的宫女。 他并未表露身份,只道是公主府的下人,替长公主来问几句话。 那宫人晓得将她带出来的人是长公主府的映欢姑姑,便也没有对他起疑。 “五年前,荷华宫那场大火,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他也没工夫同她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了。 那宫女一听到“荷华宫”三个字,脸色就变了,更让他确信她的确知道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 “你将你看见的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长公主自会保你性命无虞,若胆敢隐瞒,这偌大的楚京城,那一日死了个宫女,应当也没有人会在意吧。”他平静地威逼她。 那宫女吓得直哆嗦,立马就磕磕巴巴地招了。 “奴婢那日只是夜里睡不着,起来走走,看到一个宫女鬼鬼祟祟地朝着荷华宫那边走,便好奇地跟了过去,奴婢本以为她是荷华宫的宫人,没想到她进去后不久,便着了火,那火是我回到住处后不久才看到烧起来的,真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兰舟眉头一皱:“你可还记得那个宫女的样貌?” 她努力地回想了一番,道:“那日天有些黑,瞧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借着月光我瞧见她半张脸,和太后娘娘身边的迭珠姑娘有几分相似,但是不是迭珠姑娘,奴婢说不好” 闻言,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你别把我丢在这 走出千金布庄天色已暗,兰舟戴上箬笠,从后巷出来,一路思量着那宫女的话。 她当年所见的宫女究竟是不是司菀身边的人,若是,可有证据,若不是,又当如何 当年的司菀只是一位妃嫔,品阶不如他母后,算起来,她应当是他的庶姨母,但如今她母凭子贵,已是当朝太后,别说他眼下还拿不到证据,便是拿到了,也不定能拿她如何,要想为母后平反,谈何容易? 倘若能有个机会 他心事重重地走着,冷不丁突然听到巷外传来女子倔强的声音。 “放开本宫!你们这些无礼之徒!本宫已经道歉了,你们还想如何!” 紧接着又是男子的的调笑声。 “小娘子怎的这般泼辣,撞了爷一句‘对不住’就完了?怎么着也得有点诚意吧?” “你们!放肆!拿开你们的脏手!不然本宫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哟,还自称‘本宫’,你还是宫里的娘娘不成?” “巧了,爷长这么大还没瞧见过皇帝的女人长什么模样呢!” “这小娘子的确有几分姿色啊,看看这小脸儿,水嫩嫩的,比我家那个黄脸婆可好多了!” “小娘子,跟爷几个去喝一杯如何?” “放肆!” 他走出巷子,淡淡地瞧了一眼,原来是几个醉汉围着个姑娘刁难,那几人身材健硕,看着不似善茬,周围的百姓在一旁窃窃私语,上去一个看不过眼的书生,转眼就被踹了回来,吓得周围的人都敢怒不敢言。 兰舟在江湖多年,这等情况也见过不少了,之前兴许还会出手管一管,但眼下他的处境不宜张扬,那边好像已经有人去报官了,能少管一桩闲事算一桩罢。 这么想着,他便别开视线,打算离开这儿,哪成想刚走两步,身后便传来那姑娘的喊声。 “小琴师!小琴师救我!” 他略略一僵。 这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小琴师!你回头啊!别把本宫扔在这!” “” 嗯,的确熟悉。 他犹豫了片刻,平静地转过头看了眼。 得,被那些醉汉围着的“小娘子”还真是那个热衷于让他出岔子的明华公主。 裴婳瞧见他路过的一瞬间,便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但于兰舟而言,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麻烦,能别扯上关系,就别扯上关系。 他方才也不该回头搭理她的,这下可好,就这么走了,回头她再闹到公主府来,简直令人头疼。 “怎么,小娘子还有相好的?”那几个醉汉看着这个戴着箬笠的男子,不由发笑,“看他细胳膊细腿儿的,也想英雄救美?” “小琴师!”裴婳抓到破绽就往他那儿跑,却被一把拽了回来。 “小娘子还是跟我们走吧,这小子方才可就没想搭理你啊,哈哈哈哈”醉汉放声大笑。 裴婳急得拼命挣扎,今日要是被这些无赖带走了,她的清誉可就毁了! 看着她求救的目光,兰舟叹了口气,望着那些醉汉:“诸位把人放开,好好说话吧。” 箬笠挡住了他的脸,故而也看不出他眼下的神色,但这波澜不惊的劝告却由衷让人感到不痛快。 “臭小子,劝你别多管闲事,赶紧哪凉快哪待着去!”醉汉显然对他不屑一顾,说罢,便带着裴婳堂皇离开。 “小琴师!小琴师!”裴婳一步三回头地看他,怎么都挣不脱那人的钳制。 兰舟静静地站在原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醉汉们扣住了裴婳的手腕,不许她乱动,嬉笑着转进了巷子里,没走出几步,肩膀忽然被按住了。 方才还在数步开外的人,转眼间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们身后,还是那般波澜不惊的声音,此时却多了几分压迫感。 “把人放开。” 这冷不丁的一下,将那几人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当即怒了。 “臭小子给脸不要脸!你说放开就放开,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啊!”说着,还挑衅般地将胳膊搭在裴婳肩上,裴婳此时被人捂住了嘴,只能羞愤地瞪着他。 兰舟叹了一声,不过一眨眼功夫,就连裴婳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以巧劲儿拽到了身后,方才搭着她肩膀的醉汉,正捂着扭曲的胳膊,痛苦地叫唤! 箬笠下传来的声音染上了杀意:“再叫大声些,我便再废你一条胳膊。” 闻言,那醉汉登时噤声,冷汗涔涔地看着他,晓得这怕是踢到铁板了。 裴婳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地问:“小琴师,你功夫这么好的吗?” “可以滚了。”他淡淡道。 闻言,那几个醉汉如获大赦般踉跄奔逃。 他显然懒得再跟裴婳多说,转身走出了巷子。 裴婳连忙跟上,惊魂甫定地看着周围。 “小琴师,你在哪学的功夫,我还以为你只会弹琴呢!” 话音未落,她察觉到他的步子似乎突然快了些,又赶紧跟上。 “你怎么会在这啊,我听闻皇姐被皇兄罚在府中思过,你是替皇姐出来办事的吗?”她锲而不舍地问。 方才受了惊吓,她这会儿只想跟他说点话,就不那么怕了。 兰舟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她提着衣摆匆匆地跟:“小琴师你怎么不理我啊?” “殿下。”他终究是忍不住停了下来,身后的人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磕在他背上,吃痛地“哎哟”了一声,他转过身,看了她一眼,不耐烦道,“那些人已经走了,您可以去找找跟您同行的下人。” 裴婳抿了抿唇,小声道:“我是偷偷溜出来的,没有带着桃月。” 他皱了皱眉,看着她这身男装,以及方才推搡中被醉汉扯散的头发,的确有些狼狈。 “我的荷包也被人偷了”她咕哝着,纠结地拧巴着衣摆。 他顿了顿:“那殿下便回宫去吧。” “我”她犯了难,忽然看见一旁围观的百姓中有一人在张望,可不就是先前偷了她荷包的小贼嘛!她顿时眼前一亮,拉住了他的袖子大喊,“就是他!抓贼啊!” 她显然没有捉贼的经验,这一嚷,那贼人立马察觉到了,掉头就跑! 兰舟看了一眼,没有动。 裴婳见他不肯出手,只好自己去追。 “无耻小贼!还我荷包!”她一面跑一面喊,追着那贼人足足跑出一条街。 眼看着那小贼就要溜进后巷,身旁突然闪过一人,将贼人一把提了回来,扔在地上。 那小贼吓得六神无主,慌忙想逃,却被踩住了手,抬眼一看,就见一个带着箬笠的白衣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隔着纱帘,也瞧不清他的模样和神色,但踩住他手背的那只脚却是半点不晓得留情,疼得他直叫唤。 “东西,给我。” “什,什么东西?你在说什么,我不知啊哟哟!轻点轻点”他还想抵赖,那只脚的力道陡然加重,几乎要将他的手指头都踩断了,“我给我给!” 他哆嗦着从怀里摸出一只绣着莲花的翠色荷包,扔给他。 兰舟这才松开了他,看着他连滚带爬地逃了。 “小,小贼站住!”裴婳气喘吁吁地赶到,别说抓人了,自己都直不起腰来。 眼前忽然多了一只手,手心里捧着的,正是她丢的荷包,完完好好地回到了她眼前。 “追个贼喊这么大声,唯恐贼跑不掉吗?”兰舟平静地看着她,“看什么,拿好了。” 她怔忡地接过他手里的荷包:“谢,谢谢” “回宫去吧。”他转过身,打算离开。 “哎!”裴婳又跟了上来,“你别把我丢在这啊,我有点害怕” 他斜了她一眼:“有溜出宫的胆子,没有自己走回去的胆子吗?” 她瘪瘪嘴,嘀咕:“又是无赖又是小偷,我好歹是个姑娘家,怎么可能这样都不怕嘛,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闻言,兰舟的步子又快了些。 她赶紧小跑着跟上:“你怎么还生气了啊,你走慢点,我跑不动了” 兰舟没搭理她,这么走了一段路,她实在跟不上了,停在路边直喘。 今日可真是倒霉透了,先是小偷,又是无赖纠缠,现在还有个敢跟她发脾气的小琴师,她堂堂一个公主,他居然真的把她丢在大街上不管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周围的百姓看着她披头散发狼狈地蹲在街头,脸都不知丢到哪儿去了,早知如此,就不任性溜出来了 她将头埋在臂弯里,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人停在了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望见一片洁白的衣角,继续往上看,方才走远的人,竟然又走回来了。 她莫名觉得有点委屈,吸了吸鼻子:“你不是不管我了吗?” 兰舟默了默,伸手递给她一支木簪子:“先把头发束起来。” 她接过那支簪子,忍不住抱怨:“好丑的簪子。” “爱要不要。”他道。 她憋屈地瞪了她一眼,还是将头发先束起来了。 “你还要在这蹲多久,堂堂明华公主,不嫌丢人吗?” 闻言,裴婳更气了,又怕自己说过火了,他又要走,只得闷声闷气地咕哝:“本宫追了那小贼几条街,都快累死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轻笑。 “你敢笑本宫!”她恼羞成怒地跳了起来。 “这不是能站起来?”兰舟道。 “你!” 他转过身,指了指宫门的方向:“走,我送你回宫。” 闻言,裴婳忽然僵住了。 他回过头斜了她一眼:“怎么,不想回去?”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我其实想回一个地方,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 ------题外话------ 又是愉悦的双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不然你把我藏起来吧 天色渐晚,城东沁芳里深处,走过一座石桥,便能望见一座偌大的府邸,宅中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下人们进进出出,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石狮子后的裴婳和兰舟。 兰舟看了看门前的匾额,写着“顺悦侯府”四个大字,不由生疑:“你来这作甚?” 诚然不太想横生枝节,但放着的她一个姑娘家在街上乱走,万一出了什么事,皇姐那边也不好交代,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着她走了一趟。 哪成想,她竟然把他带到了顺悦侯府。 裴瑛犹豫了片刻,小声道:“这里原本是我家,恭亲王府你听说过么?” 他怔了怔:“有所耳闻,这里是恭亲王府的旧址?” 她点点头:“我其实不是先帝的女儿,只是义女,我爹是大周恭亲王,我娘是大周抚宁太公主,我本是恭亲王府的郡主。我爹娘战死多年,这宅子空置了好多年,听闻前些年赐给了顺悦侯作府邸,我便一直没有回来看过了。” 兰舟默了默,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恭亲王府闲置多年,下人们都走完了,当初伺候恭亲王和抚宁姑母的老仆也已相继逝世,他跟这丫头论起辈分来,应当是表兄妹。 他的心思并不在恭亲王府上,故而当初此生阁打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也只是过了一下耳罢了。 裴婳靠着石狮子,难过地低下了头:“我爹娘是为大周战死的,先帝特许合葬入皇陵,可是这座府邸却住了别人,我就是有点想家了,回到这里,却又觉得再也回不来了” 她垂头丧气的样子,瞧着有些可怜巴巴的,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神采飞扬的那个明华公主。 在门前看了一会儿,她又拉着他到巷子里转了一圈,指着顺悦侯府的墙头的一株海棠树道:“我从前偷偷溜出府玩,就会顺着这棵树爬出来,让我的丫鬟在下头接着我。” 兰舟看了一眼,就爬树这一点而言,倒是让他想到了小时候的顾昭。 论爬墙的功夫,她可比男子还厉害。 裴婳站在墙下,静静地望着那株光秃秃的海棠树,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时出了神。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想上去看一眼吗?” 她一愣,磕磕巴巴道:“这可是顺悦侯府,半夜私闯不大好吧?” “只问你想不想上去。” 她吞了吞口水:“想。” 话音刚落,便被揽住了腰,兰舟轻功一跃,她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顺悦侯府的墙头上了。 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拉住了兰舟的袖子:“咱们就,就这么上来啦?” 兰舟看了她一眼:“不然呢。” 她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被人瞧见了。 “放心,被人发现我自有法子带你离开这。”兰舟无奈地摇了摇头,“坐下吧,你不会武功。” 裴婳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望着顺悦侯府全然陌生的灯火和人,忽地有些怅然。 当初皇兄将这座宅邸赐给顺悦侯府时,便让人翻修过一遍,几乎瞧不出原本恭亲王府的影子了,她所熟悉的地方,都变了个样,住在这儿的,也都是她陌生的面孔。 她坐在墙头,晃了晃腿,叹息道:“小琴师,你能听我发发牢骚么?” 兰舟没有答话,她便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你应该已经听说怒图意欲与大周联姻的事了吧?皇姐为了这件事,跟皇兄吵了一架,母后估摸着是觉得总要有一位公主嫁过去,皇姐不嫁,便轮到我头上” 兰舟顿了顿,道:“你像长公主殿下那样反驳便是了。” 她笑了一声:“我哪能跟皇姐比啊。” 一个是大周嫡公主,一个是看着可怜认来的义女,看似都是公主,地位却如同云泥。皇姐能与皇兄争执,轮到她,她能说什么呢?难不成真的忤逆皇兄和母后的意思吗?这样的话,她的下场只会更惨吧 “反正我没爹没娘,也没人在意,嫁不嫁人对他们来说都一样的,这次不嫁,下回总要嫁的,保不齐比这个怒图皇子还要让人讨厌。”她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希望皇姐去和亲,怒图那个地方,吃人都不吐骨头的,恐怕大周没有一户人家希望自己的女儿嫁到一个很有可能朝不保夕的地方吧。然而皇姐不嫁,过不了多久,我大约就得接旨了” 她抱着双膝,沉默了许久,默默揪住了他的衣摆。 “小琴师,我不想接旨,更不想嫁到怒图。你可能不晓得,我的爹娘,就是被怒图人杀的,我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方才的荷包就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我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怒图人呢?” 她抬起头,望着远处的灯火怔怔出神。 “不然,小琴师你把我藏起来吧?” 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兰舟吃了一惊,错愕地看着她:“你晓得你在说什么吗?” 她苦笑了一下:“晓得啊虽然跟你才见第三次面,不过你应该是个好人。” “你从哪儿看出我就是好人了,好人可不会写在脸上。”兰舟淡淡道。 “你脸上不也没写着坏人么?”她笑了笑,“我觉得你的曲子弹得挺好听的。” “曲子弹得好听就是好人?”这什么歪理,兰舟不禁皱起了眉。 她摇了摇头:“只是我挺喜欢听罢了,其实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都无所谓,真正用心险恶的人,我都不知见过多少了。” “和亲之事,并非我能左右,也无法把你藏起来,你被封为公主的那一刻就该料想到这个金枝玉叶,不是这么好当的。”兰舟道。 “你可真不会说点好听的。”她吸了吸鼻子,“要是我爹娘还在就好了,做公主有什么好的,连个真心话都没人说,还不如郡主来得自在” 远处的灯火渐渐近了,看来是府中护院在巡逻,兰舟皱了皱眉:“该走了。” 他一把勾住她的腰,带着她跳到巷子里。 裴婳怔怔地望着他,不知是他方才的话令她觉得不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忽然就动了坏心眼儿,趁着他一时不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掀了他头上的箬笠! 轻纱落,夜风起,终于让她看清了他的容貌。 于这个寒冷的冬夜,昏黄的灯火中,翩翩白衣少年,刹那间她仿佛看到眼前的天地骤然明亮了几分。 “你原来长这样啊。”自己做的事,自己倒是先愣住了。 兰舟也吃了一惊,立刻放开了她,从她手中夺过箬笠,重新戴上。 “我送你回宫。” 从顺悦侯府到宫门,有一段路要走,不知是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裴婳这一路也没再烦他,一直走到白石桥前,他停了下来,指了指不远处的宫门:“过去罢。” 她走到桥顶,忽然回过头来,犹豫地问他:“你会武功的事皇姐知道么?” 他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你的脸皇姐看过吗?” 他依旧摇头。 有些事,似乎没必要对这个小公主说明白。 她笑了起来:“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同样我今晚跟你说的话,你也忘了吧,小琴师,有缘再见。” 她转身朝宫门跑去。 兰舟站在桥边,看着她进了宫门,才离开了此处。 回到公主府时,裴瑛和映欢已等了他许久,玉屏更是一直在廊下等着,远远望见他走过来,赶忙迎了上去。 “怎么去了这么久,她不肯说实话吗?”裴瑛不免担忧,玉屏也露出了忐忑的神色,似是在等他的回答。 兰舟摘下箬笠,搁在一旁,示意她们稍安勿躁:“她已经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了,眼下人在千金布庄,我已派了人护着,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日后也能做个人证。” 闻言,裴瑛才稍稍安心了些:“那为何这个时辰才回来?” 她原本想着他日落之前就能回到府中,还让人留了饭菜。 他顿了顿,道:“路上碰上了一点意外,故而回来得迟了些。” “可要紧?” “不妨事,都处理好了。”他笑了笑,转而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去城南之前,我的人从郑府取回了这封信,阿昭已经晓得怒图皇子提亲于你的事了。” 裴瑛眉头微皱:“阿昭近来可好?” “诸事平安,暂且并无纰漏。”他道,“阿昭眼下更为担心的,是皇姐你的事。” “她可有什么想法?”裴瑛被软禁在府中多日,除了出家和求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来躲避和亲了,再这么僵持下去,怒图使臣那边,恐怕也得要个交代。 她的确不想和亲,但若是真没有别的法子,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是这次阿昭和阿彦都坚决反对她嫁入怒图,那样的态度,简直像是能预料到她出嫁后的惨况。 个中利弊阿彦也同她商量过,怒图此举确实有些令人生疑之处,在查清楚之前,大周的公主不能就这么草率地去和亲。 “阿昭已经从郑承那边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了,怒图使臣估计这几日便会再提此事,届时势必得有个决断,皇姐不愿嫁,出家和求死这两条路万万不可选,不仅阿昭不会同意,我也不能答应。” “可此事关乎两国边境安宁,若非远离红尘或是以死明志,陛下和太后那边,怕是都不会轻易放过我。”裴瑛事先也考虑了诸多情况,唯有这两条路能救她于水火。 “阿昭信中说,弘威将军府岳将军已为皇姐在裴君怀面前说了几句,虽未明言,但裴君怀似乎已经有所动摇,却还是缺一个台阶,只要借此机会,推波助澜,让他彻底打消这个心思,和亲之事或可有转机。” 他的话令裴瑛有些意外:“岳将军阿昭既然来信,是不是已经有打算了?” 兰舟点了点头:“阿昭的确有个主意,但皇姐恐怕得吃些苦头了。” 裴瑛攥紧了拳头,毅然决然道:“只要能解此次之围,吃点苦头算得了什么?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患疾 数日后,裴君怀在宫中召见了阿布纳一,商谈和亲一事。 他坦言明钰公主已过双十,在大周的风俗里,过了双十还未嫁出去的姑娘,似乎不大吉利,由她和亲,对怒图的诚意似乎欠妥,故而建议阿布纳一另择人选。 “大周陛下此言差矣,在怒图,没有这等说法,明钰公主是大周的长公主,我等自会好好爱护,断然不会让她被人指指点点!”阿布纳一义正辞严道。 “也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唉,有些话不便说出口,朕也十分为难。”昨日他仔细想了岳琅那晚的话,又与母后商议了一番,今日就是想劝这个怒图大皇子改变主意,另娶一位公主,但眼下看来,似乎没那么容易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难道大周有什么难言之隐?”阿布纳一好奇地问道。 “这”其中的缘故,裴君怀自然不会同他讲明,但他这么一问,他倒是不知该如何答复才好。 “本皇子明钰长公主一见倾心,那等蕙质兰心的女子,谁能娶得,真是三生有幸了!”阿布纳一大笑道。 裴君怀不免有些尴尬,却还是笑道:“阿布殿下真性情,没想到才见了一面,就如此钟情于一女子。” “怒图的男人向来专情,一旦动了心,就不会轻言放弃!” 就在裴君怀苦于如何劝他打消对裴瑛的念头,以免真的让岳琅一语成谶之时,齐浣忽然领着一个小太监来报,要请御医去长公主府问诊。 “怎么,皇姐病了?” 齐浣上前:“回陛下,长公主殿下今日身子一直不大爽利,今日忽然病倒了,城里的大夫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府里的人便立刻遣人入宫请旨。” “长公主殿下病了?”阿布纳一有些吃惊,“可要紧?” “御医看过之前,尚不好说。”齐浣说话总是会留三分余地。 裴君怀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齐浣,你便领几个医术好的御医去长公主府看看,皇姐情况如何,尽早回报。” “是。” 齐浣领着那小太监赶紧去请了几位老御医一同前往公主府。 公主府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儿,饶是几个御医都被熏得直皱眉,映欢姑姑匆忙请他们进屋,面上神色焦急。屋中放下了三层纱帐,里头的榻上,传来裴瑛痛苦的咳嗽声。屋中还有一白衣男子候着,戴着箬笠,遮住了脸,问及身份,映欢姑姑说只是府中的琴师,因担忧殿下病情才过来看看,也就没有再多问。 御医们接连入内室替裴瑛问诊,出来后却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连连叹息,看的映欢的心都揪起来了。 “各位御医,殿下的病怎么样了,很严重吗?”她上前追问。 院首刚给裴瑛问诊过,脸色也不大好看:“殿下的病几时开始的?” 映欢想了想,谨慎道:“殿下前些日子从宫中回来后,便一直郁郁寡欢,食欲不振,这两日脸色也差了不少,请了城中春和堂的大夫来看,说只是天转凉了,有些受寒,养几日便好,没想到今晨殿下突然晕了过去,诸位大人,殿下这是怎么了?” “怕是风寒之后染上的疟疾,还伴有麻疹之症,已经开始发热了,须得立刻将殿下和旁人隔开,以免传染。老夫这就去开方子,屋中留三两个丫鬟伺候就好,莫要让闲杂人等随意出入,影响病情。”院首嘱咐道,“老夫和朱大人留下替殿下治病,其他大人清洗衣物之后,先随齐公公回宫复命,将此事告知陛下。殿下这病,没有个月,是好不透的,即便好了,身子也会虚弱大半年,须得静养。” “是。”其他御医都退了出去,向齐浣回话。 齐浣思量之后,便回宫禀报裴君怀。 院首与朱大人都是宫中颇有名望的老御医,二人商议之后,开出了三帖方子,两帖分早晚内服,一帖磨成药水外敷。 “眼下疹子刚刚发出来,殿下恐怕不太好受,须得小心照料,切勿抓挠。”院首再三嘱咐。 映欢仔细记下,拿着方子让下人去抓药。 “映欢姑姑,让我留下照顾殿下吧。”一旁的白衣琴师忽然说道。 院首不由得迟疑:“你?” 映欢忙上前解释:“这几日殿下身边,一直是由奴婢和这位琴师照料,若依院首大人所言,这疹子会传染,他和奴婢都最好暂且不要离开这间屋子。” 闻言,院首点了点头:“也有些道理,他便留在外屋伺候吧。” 纱帐后传来几声轻咳,映欢立刻端了一杯茶送进去,让她缓口气儿。 朱大人上前看了看,道:“殿下这几日不宜见光,将屋子里的烛火熄灭几盏,时时备着冷热两种水,殿下一会儿应当会觉得忽冷忽热,要多加留心。我与院首大人须得看着药的火候,你二人暂且留在这吧。” 说罢,便与院首一同去煎药了。 他二人走后,映欢揭起纱帘,让兰舟进去与裴瑛说话。 裴瑛此时面色苍白,浑身虚软无力,只得靠在床头,时不时就要咳嗽,瞧着像是病入膏肓之人。 “皇姐,感觉如何?”兰舟摘下箬笠,给她把了把脉。 脉搏紊乱,乃重病之症,耳后和颈部也开始浮现出红色的斑。 裴瑛吃力地支起身子:“十分难受,身子沉得很,脑子也在发晕,感觉气儿喘得艰难。” “看来药起作用了。”他道。 他曾在江湖中得了一张方子,可让人暂时看起来像是重病之人,仔细琢磨过之后,他可根据药量控制病情轻重,那些御医看到的是疟疾和麻疹,却不过是此药造成的表面现象,从三日前,他便让裴瑛按量服用这种药,一日比一日增多,直到今晨,终于“病倒”。 “此药虽只是让人看起来病入膏肓,却也的确令人十分难熬,最近一段时日,皇姐恐怕都得忍着这苦头。”他道,“这药我曾在阿昭身上试过,之后要让药劲儿逐渐褪去,也得再服数月的药方可,所幸不会留下病根,只要熬过这段时日,让怒图打消求娶大周长公主的心思,就不必再担忧了。” 裴瑛无力地笑了笑:“也亏得阿昭能想出这法子,你的医术比起母后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次多亏你了。” “皇姐何须客气,是我医术不精,才让皇姐不得不吃这般苦头。” “哪里的话,一点病痛罢了,我还忍得了,何况就是要真一些,才不会让人看出破绽。” 与此同时,郑府东院。 “你觉得这法子真的有用?”沈虽白听了她的计策,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信已经送出去了,眼下只能静观其变。 顾如许给他倒了杯茶,示意他坐下。 “我且问你,对于眼下的怒图来说,最紧要的是什么?” 他皱了皱眉:“和亲?” “没错,就是和亲。”她娓娓道来,“他们不远千里来到大周,无论最初打的什么主意,但他们已经到了楚京,且已经提出了和亲之事,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们势必不能‘空手而归’,娶一位公主回去,是他们必须达成的目的。但即便再中意,大周也断然不会给他们定下一个身患重病,还不知几时才能康复,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的公主作为和亲人选。以宫中那位疑心颇重的太后娘很的性子,不会做无把握之事,这样一来,殿下便能从和亲的人选中被剔除,且不必出家或是寻死。” “你就这么有把握不会有人看出端倪来?” “把握自然是有的。”她毫无迟疑,“兰舟的医术,我和殿下还是信得过的,他开的方子,除非华佗在世,否则无人能看出破绽,况且我在信中再三叮嘱过,半真半假最好,他应当懂我的意思。” 闻言,沈虽白陷入了沉默。 他一不说话,顾如许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侧目斜了他一眼:“又生气了?” “没有。”他无奈地笑了笑,“只是觉得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让你这般信任,也是一件好事。” 顾如许叹了口气:“他是我的表弟,我在这世上唯一还有机会护着的亲人,要是我都不信他,他只怕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况且,我相信的人又不止他一个” 她暗暗瞥了他一眼,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傻子”。 沈虽白笑了笑:“我晓得,你不必同我解释的。” “我就想把话说清楚,你好好听着不行吗?”她没好气地别开视线。 他挫败地笑了一声,转而道:“若是此次能替长公主殿下解围,大周必然会另择他选,若是选了别人和亲,你可有想过怎么办?” 顾如许看了他一眼,僵持了许久,她平静道:“以我现在的处境,能护住殿下,已是极为冒险,我不是圣人也不是高僧,没有那等普度众生,拯救世人的气量和胸襟,我要保住的,是我身边的人,至于其他人,恕我暂且没有那个余力了。” 一番话,令面前的人陷入了沉默。 她扬了扬眉:“怎么,觉得我心狠吗?” 他摇了摇头,释然地叹了口气:“世上本就没有完美无缺之人,也没有人有责任必须对所有人好,你的善意,留给你在意的人便是,想得多了,反倒徒增烦恼,我倒是希望你能多为自己想想。” 闻言,顾如许愣了愣。 “我说错了吗?”他看着她。 “没有”她甩了甩脑袋,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只是方才还以为你会同我说些不得了的仁义道理。” 他莞尔:“只是近来想清楚了一些事,那些道理,说到底也都是人说出来的,世间那么多人,总有各自的想法,对与错,其实没有那么泾渭分明。” 她呵了一声:“你这么正儿八经的人,居然也开窍了,难得难得。罢了,眼下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另择人选 明钰公主一病便是半月,虽有太医院院首和朱御医二位留在公主府诊治,却依旧迟迟不见好转。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长公主最初患病时,只当是一场风寒,并未真正对症下药,故而之后病症发作起来,更为厉害。 裴君怀多次派齐浣前去问询,得到的禀报都是令人失望的消息。 据院首和朱大人所言,明钰公主这病疟疾与吗,麻疹同发,再加上殿下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大好,小病不断,时常服药,以至于原本该立即起效的药,药效却弱了一半不止,颇为麻烦。 他们自然是不敢在长公主身上试猛药的,然徐徐图之,又十分费力,这场病怕是难治了,期间裴瑛有数次昏厥,要不是朱大人及时施针,只怕命在旦夕。 即便觉得这病得有些凑巧了,但太医院院首和朱大人都是宫中老臣,欺君罔上的罪名他们是绝不会担的,因此当这消息传到裴君怀和司菀耳中,长公主重病难愈一事也就此认定了。 裴君怀也曾起过疑心,让齐浣一而再再而三地前去公主府“探望”,诚然他因岳琅的话对和亲一事有了戒备,但没有一位君王愿意遭人蒙蔽还浑然不知,但此次,似乎是真的。 他再次召见了阿布纳一,将明钰长公主突发重病,恐难以远嫁的消息告诉了阿布纳一,让他另择人选。 阿布纳一数次想要去公主府探望,却都被裴君怀拦了下来。 “皇姐此病,可能会传染他人,而今两位御医正在为其诊治,在痊愈之前,不宜探视,还望阿布殿下莫要前去,若是殿下有什么三长两短,朕心中可过意不去。”裴君怀语重心长地劝道。 阿布纳一迟疑良久,似是终于打消了这个心思:“既然如此,本皇子也不强人所难了,只是这和亲一事,原是倾心于长公主,然长公主殿下既然身患重病,也不好长途跋涉,若要换人,本皇子也拿不定主意了,横竖是为了两国交好,便请大周陛下多多费心,择定人选吧。” 闻言,裴君怀露出了笑容:“阿布殿下如此爽快,朕便放心了,过几日朕会择定人选,给怒图和殿下一个答复。” “有劳大周陛下,那我等就静候佳音了。”阿布纳一起身,行礼告退。 待人走远,裴君怀的脸色便沉了下来:“齐浣。” “奴才在。”齐浣上前。 “摆驾双懿殿,朕要去母后那请个安。” 翌日,慧明斋。 岳将影看着眼前的二人,犹豫了片刻,叹了口气:“长公主殿下的病,你们听说了吗?” “嗯。”沈虽白点点头,“听闻整座公主府都被围起来了,在殿下的病痊愈之前,不得随意出入。” 岳将影斜了顾如许一眼,尽管她已经换了副容貌,但眼中神色却是遮不住的,他狐疑道:“这事儿是不是跟你有关?” 顾如许抬了抬眼:“岳世子何出此言?” “长公主殿下这些年虽然身子不大康健,但一直在调理,有映欢姑姑在旁照料,再不小心,也不会出这么大事。况且殿下这病,是在我将和亲之事告知于你二人之后不久就发生的,我若是一点疑心都没有,怕不是傻子!”他咬牙切齿地盯着她,“顾如许,你对殿下做了什么,竟让殿下病的如此之重!” “将影,你先别激动。”沈虽白见他面色凝重,晓得他是担忧长公主安危,但也不能如此劈头盖脸地斥责,“你且听十一解释,再作定论。” 闻言,岳将影抿了抿唇,坐了回去:“你就知道护着她,现在是说两句都不成了” 顾如许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我之前的确做过一些令你不能放心的事,你担忧长公主殿下的安危,也是应当的,此事的确与我有关,不过我只是为了让怒图放弃求娶长公主才给出了一个建议。你可知殿下为了避开此事,已然决意出家为尼,或是以死明志,难道你想看着殿下做出这等决定吗?” 岳将影吃了一惊:“殿下竟如此决绝?” 他印象中的明钰长公主,素来都是温润的性子,知书达理,进退有度,便是遭受顾家牵连,也不曾因此萎靡不振,心在大周,心在百姓,是位值得敬重的殿下。平日里无论什么事,似乎都不见她大喜大悲,心思豁达而良善,在溪明那丫头顽皮使性子的时候,她始终温文尔雅地端坐一旁。 “你该不会以为长公主殿下早已与世无争,任人摆布了吧?”顾如许目光凝重地望着他,“殿下的性子,我比你更清楚,你所看到的殿下,与五年前的殿下,可大为不同。殿下看似温吞,却只要认定了一件事,便是撞破了南墙也绝不回头,若执意逼迫,只会落得个玉石俱焚的结果,即便让殿下坐上前往怒图的花轿,在离开阳关之前,殿下也定会孤注一掷,求得身葬故土,这样的殿下,你要我如何不管?” “你与殿下,是旧识?”岳将影听出了一些端倪,“能结识长公主,顾如许,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她笑了笑:“这你就不必管了,你只需知道,我这是在帮殿下,莫要来添乱即可。” 他攥紧了拳:“若你真是为了殿下好,我自然不会阻拦,只是你究竟是如何瞒过太医院院首和朱大人的眼睛,让所有人相信殿下身患重病的?” “这我自然有法子,只要殿下配合即可我的人服一味药,待事情平息下来,再服用一段时间的解药,便能痊愈。” 岳将影皱了皱眉:“你在长公主殿下身边安插了人?” “不能算是‘安插’,那人也是殿下熟识之人,否则殿下也不会如此相信他。” “能用药瞒过两位御医的眼,之后还能治愈殿下的病”他沉思片刻,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猜测,吃惊地瞪着她,“你该不会是把那个小大夫” 顾如许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他脸色顿变:“你!你这是胆大包天!殿下晓得吗?” 她点了点头。 “你既然已经猜到他的身份,我也就不瞒你了,他眼下就在长公主府中。” 岳将影一时语塞,错愕地看向沈虽白:“你也晓得这件事?” “嗯。”沈虽白道,“之前便知道了。” 岳将影又急又气,心头的弦瞬间绷紧了,竭力压低了声音:“那可是前太子,若是被太后娘娘和陛下发现他还活着,怕是又要有一群人吃不了兜着走!你们居然将人藏在了长公主殿下身边?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顾如许看了他一眼:“这座楚京城,处处都有太后的眼线,无论将他藏在哪儿,都有可能被发现,唯独长公主殿下身边,是个能暂且避人耳目的地方,任太后和当今陛下如何怀疑,也断然不会料到人就藏在最是与世无争的公主府里,且有殿下庇佑,兰舟的身份也能暂且隐藏。” 既然处处是险境,不如就置身于其中,谋一条生路出来。 “阿舒眼下也在公主府中,若无意外,会一直留在兰舟和长公主身边,暗中保护。”这句话,显然是说给他听的。 岳将影叹了口气:“你们这一个个的,也是豁出命了。” 她莞尔:“若非以命相搏,又怎么有机会在这场赌局中获胜?” “罢了,今日找你们也并非只是为了长公主殿下的事。”他话锋一转,“殿下这一病,和亲之事怕是得另择人选了,昨日午后,殿下突然召见我爹和许大人郑大人入宫商讨此事,和亲的公主,多半得换一位。宗室中的公主,恰好又在出嫁的年纪的,便只有明华公主裴婳了,尽管还未下旨,但我爹猜测,八九不离十。” 闻言,顾如许暗暗捏紧了拳:“明华公主,是恭亲王和抚宁太公主的遗孤吧?” 沈虽白点点头:“听闻当年恭亲王和太公主为守住阳关,在断粮断水的困局下与怒图大军力战三天三夜,终击退怒图兵马,守住了大周边关,然援军抵达时,恭亲王与太公主二人已身负重伤,救治太迟,双双殉国,只留得远在楚京的明华郡主一人。先帝感念太公主夫妇忠君爱国,便收养了其独女,封为公主,养在当时的珍妃娘娘名下,而今三皇子登基,珍妃成了名真言顺的太后,她也姑且算是大周的嫡公主了。” 岳将影叹了口气:“表面如此罢了,养女与亲女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我与裴婳认识好些年了,她还不是公主的时候,时常与溪明在一处玩,性子比溪明还顽皮,时常给我找麻烦,我嘴上呛她几句,但说到底还是将她当做妹妹看的。恭亲王和太公主不在了之后,她便入了宫,这个金枝玉叶看似做得光鲜亮丽,其实也只是寄人篱下,冷暖自知罢了。 她在我和溪明面前总是开开心心的,但有些话,她的确不能对我们说。这次和亲,想必她也料到自己多半也会被考虑在其中,只是不敢反抗也不敢说罢了,在那座皇宫里,压根没有一人是真正为她着想的,也没有人能像恭亲王太公主还在世的时候那般护着她宠着她,想必她心里也是知道的。” “你想帮她?”顾如许看着他,认真地问。 “你有法子?” “谈不上什么好法子,至少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总不能继长公主之后,明华公主也一病不起了。”她意味深长地拿起一块桂花糕,轻轻放在旁边的小碟子里,“明华公主,就我所知,即便只是个收养的公主,她原本也是恭亲王府的嫡女,独得双亲疼爱,即便失怙失恃了,身份地位,也非寻常大家闺秀可比。” 她又拿起一块桂花糕,与之前那块摆在一处。 “再言,她的封号是先帝赐的,无论是明华郡主还是明华公主,这是先帝对她的保护,足以见得先帝对她的重视,当年阳关一战,惊动朝野,抚宁太公主和恭亲王殉国后,本应好好对待的恭亲王府嫡女,要是被作为和亲人选远嫁怒图,岂非逼着人家的女儿嫁给杀死自己爹娘的仇家?此事若昭告天下,敬重恭亲王和太公主的那些大周将士和朝中官员,是否会冷眼旁观,难道不是理所应当想到的事吗?” 闻言,岳将影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这么做能成吗?” “能不能成暂且不好说,姑且值得一试。”她笑道,“眼下这局势仅凭弘威将军府恐怕没多大把握,但联合他人统一说辞又容易招来裴君怀的怀疑,你可以向岳将军提一提,旁敲侧击,不要着急坏了事。” 岳将影陷入了沉思,将她的话暗暗记在心里了。 ------题外话------ 万更一时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偶遇 走出慧明斋后,三人便各自离去了,顾如许换了一张脸后,作男子妆扮还是有模有样的,与他走在街上,倒是不惹人注目。 “你到底还是考虑过这件事了。”沈虽白忽然道。 她侧目瞧了他一眼:“你指什么?” “和亲的事。你已经料到长公主殿下病倒后,宫中会考虑让明华公主出嫁,所以今日才对将影说了那些,。” 她笑了一声:“一时兴起,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而已,我与那明华公主又不相熟,不过是听岳将影那小子有些牵挂她才提点了他几句。” “那番话可不是临时起意能说出口的,抚宁太公主按辈分,也算你的表姑母,你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无奈地看着她,似是早就料到她终归是放心不下的。 “那你可瞧走眼了。”她不以为意地瞥了他一眼,“我啊,是刀子嘴斧子心,真要是把我惹火了,手起剑落,眼皮儿都不带眨一下的。” 说着,还龇牙咧嘴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沈虽白哑然失笑:“我晓得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何苦偏要嘴硬?这件事你觉得岳将军会答应帮忙吗?” “那就要看岳将影这小子怎么说了,他也不是只会喊打喊杀的莽夫,若是真将我的话听进去了,自然晓得该如何劝说岳将军。”她旋即陷入了沉思,“我眼下担心的,倒是郑府那桩命案,尽管滨州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但那晚发生的事总令我觉得 心神不宁的,尤其是在予兰居院子里捡到的那只耳坠子,与那位知烟姑娘可脱不了干系,我们难道要从玲珑坊下手吗?”她压低了声音同他仔细分析了眼下的状况。 “你依然觉得那丫鬟不是郑安失手所杀?” “虽然不敢百分百肯定,但依我看郑大公子不光没那个胆子,多半也没那功夫。还记得命案发生那晚阑珊阑意说了什么吗?”她让他仔细琢磨了一下阑珊阑意当日说过的每一句话,“月儿是死在墙边的,她既然有机会逃出那间屋子,为何没有呼救?反倒是郑安清醒过来后,看见了尸体才喊了出来?你也是习武之人,应当看得出来,郑安的功夫不过是半吊子,在你我面前,只怕一招都过不了,如此上不得台面的武功,却能在醉酒后悄无声息地杀了一个丫鬟,丝毫没有惊动外头的护院,杀了人之后,再昏昏沉沉地回到屋中躺下,你觉得可能吗?” 闻言,沈虽白沉默了。 细思之下,的确如此。 “那晚知烟刻意接近我,也的确有些奇怪”他联想到那晚前后种种,总觉得这其中还有猫腻。 “一个青楼女子,可不会无缘无故地接近一个毫无身家背景,还相貌平平的男子。”她伸手戳了戳他这张戴着人皮面具的脸,叹道,“身份,金银,才貌,品性姑娘家总得图你点什么吧?况且没有郑承的授意,她怎么敢在右丞的府邸如此放肆?” 沈虽白看了看她:“你也在怀疑郑承?” “废话,你真当我只看得见那女子勾搭你吗?”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幸好你还不算傻,没喝那碗汤,里头要真下了什么不得了的药,看你上哪儿后悔去” 沈虽白暗暗笑了一声,转而道:“倘若郑承与知烟之间真的有某种连系,一次未能得手,只怕还有下文,不如”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女子一声轻唤。 “白公子,好巧。” 他们回过身,望见不远处的知烟。 她今日着一身桃色的衣衫,手中抱着一只小炉,依旧轻纱掩面,只露出一双笑意温柔的眼,身旁还跟着一个侍奉丫头。 沈虽白拱手一礼:“原来是知烟姑娘,实在凑巧。” 知烟走到他眼前,屈了屈身:“多日不见,白公子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多谢姑娘挂念。” 她浅浅一笑:“公子客气了,那日之后,奴家便再没有见过公子,没想到今日突然想出门走走,却在这碰到了公子,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确如姑娘所言,相识即是一场缘分。”他平和地答道。 知烟的目光落在她身旁的顾如许身上,略略一顿:“这位公子是” “是在下的一位友人,碰巧遇上了,便闲聊几句。” “原来如此。”知烟了然,对顾如许轻轻点了点头,“既是白公子的朋友,想必也是位有识之士。” “不敢当,姑娘过誉了。”顾如许压低了声音。 “有幸遇见,二位可愿赏脸,去茶楼小坐一番?”她忽然提议。 “这”沈虽白有些迟疑。 “难得玲珑坊的知烟姑娘有闲情雅致与我二人叙话,怎好推辞?”顾如许却顺势接过了话茬,示意他且看看再说。 由此,三人便走进了附近一座茶楼,要了雅间,命人送来上好的茶点,而随行的丫鬟,也被知烟挥退了。 屋中香烟袅袅,梅枝芬芳,颇有一番雅趣。 知烟的茶艺在楚京城中都是首屈一指的,此次只让小二端来了茶具和茶叶,她亲手斟泡。 顾如许静静看着她的举手投足,的确调教得不输世家大族的闺秀,没有半点风尘女子的轻佻,可谓秀丽脱俗,难怪那么多男子为她趋之若鹜。 “那日为公子煮的药膳,不知公子可有尝尝?”知烟忽然问了一句。 沈虽白淡淡一笑:“在下从前喝了不少药,故而对药材的味道其实有些抵触,平日里也吃不惯药膳,故而那日只是尝了几口,便实在喝不下去了,辜负了姑娘一番美意,还望海涵。” 知烟的手微微一顿,旋即释然:“不妨事,是奴家没有事先打听公子的口味,就擅自做了汤水,让公子为难了。” 她亲手斟了一杯热茶,向他赔罪。 沈虽白接过茶水,小啜了一口,便轻轻放下:“那日多有怠慢,不曾送姑娘离府,不知那丫鬟可有好好将姑娘送到门前?” 知烟放下手中茶壶,玉白的指尖轻轻滑过青瓷的壶身,浅桃色的蔻丹如珍珠般惹人怜惜。 “自然如此。”她嫣然一笑,“向公子辞行后,奴家便离开了郑府,怎么,公子不放心奴家吗?” “当时天色已晚,自然要担心的。”沈虽白平静道。 知烟忽然笑了一声,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意味深长地道了句:“奴家虽是风尘女子,但也晓得些规矩,何时该走,何时该留,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什么事可管可不管,什么事切勿多嘴,还是清楚的,那日在府中多待了一会儿,回到玲珑坊便挨了一番训斥,应当再早些回来才是。” 她与他们说了些无关痛痒的事,似是早已忘了那日对沈虽白聊表倾慕,但言语间的亲近之意,顾如许作为女子,还是听得出来的。 出了茶楼,知烟便告辞了,望着她渐渐走远,顾如许却是皱起了眉头。 “你瞧出什么来了?”沈虽白敛起方才客气的笑容,问道。 “她在试探你我。”顾如许毫不迟疑地下了结论。 沈虽白眉头一拧:“怎么,她看出我在敷衍她了?” “不好说。”她还有些疑惑,“但她应当早就发现自己的耳坠子丢了一只,那日她最后去的地方如果真是东院,今日见了你,哪怕轻描淡写也应当问一句才是——然而她只字未提,却只是同你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沈虽白点了点头:“要么是她压根就不在意丢了的坠子,要么就是她晓得,自己绝不能提及此事。” 出现在予兰居的那只耳坠子,一旦深究起来,她可就有口难辩了。 “不过她依旧没有放弃对你的心思。”她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倘若这是郑承授意她做的,在彻底将你收为己用之前,她不会就此罢休,做好最坏的打算,以郑承的疑心,一旦发现你欺骗了他或是无法成为他能掌控的棋子,只怕会永绝后患。” 他明白她话中之意,沉思片刻,道:“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数月前,我奉家父之命前来楚京向弘威将军府赔罪,在楚京停留过几日,恰逢玲珑坊花魁开擂出题,在台上献了一舞你别多想,只是路过时看了眼罢了。” 她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没多想,你继续说。” “那时我瞧见她的步法,似乎会些轻功。” 她目光一闪:“怎么不早说?” 他清了清嗓子:“时隔数月,一时没有想起来。” 她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若真是如此,真要留意一下玲珑坊和这个知烟姑娘了” 与此同时,郑府书房中,郑承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走到廊下,身后暗卫跳了出来,跪地行礼。 “大人。” “那些胡姬可有动作?”郑承问。 “都在后院做杂活,眼下并无可疑之举。”暗卫答道。 “继续盯着,别防得太严,免得这狐狸尾巴都不敢露出来了。”他意味深长道,“东院那边可有动静?” 暗卫顿了顿:“白清今日出门了。” 他回头看了眼:“去哪儿了?” “城西,好像是去慧明斋吃茶了,属下怕跟得太紧被察觉,便让人远远看着,有一男子碰巧与他遇见,二人一同进了慧明斋。” “结识了朋友吗”郑承若有所思,“还有何发现?” “他们路上遇到了玲珑坊的花魁知烟,似乎攀谈了片刻。” 闻言,郑承略感意外,转而又问起在东院伺候的那个胡姬。 “那女子似乎一直在屋中,并未离开过东院。”他记得,窗纸上始终映出一道人影,应当就是那个女子了。 郑承点了点头:“退下吧。” “是。”话音刚落,身后的人便无影无踪了。 他转身回到书房中,陷入了沉思。 那晚,他命知烟接近白清,意欲用女色拉拢他成为心腹,此人的才识胆色,日后于他必有大用,虽还有些没有弄清之处,但想必也不是什么人物,平日里多看着点就是了。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似乎对知烟颇为客气,美色在怀,却连半点旖旎的心思都瞧不出来,实在叫他意外。 知烟已经给他下了药,放入了汤中,他却没有喝,以知烟察言观色的经验来看,他之后多半也不会喝那盅汤的。 如此一来,倒是有些犯难了。 他命知烟在白清身上多下些功夫,若此人真如此刚正不阿,便只能再换个法子,人生在世,总有那么一件东西,是他无法拒绝的。 他可不敢相信一个毫无破绽的人。 至于那个惨死的丫鬟 他想起那一晚,他正与知烟议事,有一封信须得她送出去,他千叮咛万嘱咐,此信绝不可泄露出去,然信纸却在装入信封之时,一时不慎滑落了一页,被风吹到了院门前。那个被打的遍体鳞伤的丫鬟碰巧慌慌张张地跑来求救 诚然信被知烟夺了回来,但信中的内容却是已经被那丫鬟看了个正着。 尽管她跪在他脚下指天发誓自己不识字,哭着哀求他饶她一命,可他,又怎么能对一个莽撞的丫鬟放心呢? 唯有死人,才绝不会有机会吐露半个字。 他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双手,冷笑了一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我只是来见你一面 天色渐暗,偌大的公主府中,弥漫着浓郁而苦涩的药味,混杂着熏醋的气味,令人颇为难受。 太医院院首刚给裴瑛施了针,热度稍稍退下去了一点,这会儿却又觉得冷了,屋子里已经少了三个炉子,不能再多了。屋中映欢和兰舟在榻边伺候,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纱帐后传来几声咳嗽。 兰舟便立即进去为她号脉。 “我已小心斟酌过药量,但皇姐你身子本就发虚,要比寻常人更为难受些,可还受得住?” 裴瑛摇了摇头:“无妨,忍一时,总比忍一世来的轻松多了你且坐过来,我想同你说说话。” 映欢立刻搬了一把椅子来,放在榻边,挨着床头,而后便默默退到外室去了。 兰舟坐在她旁边,将她扶起来靠着枕头。 裴瑛吃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不知是不是这病让人多愁善感起来,我这几日时常会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想起父皇母后,想起已故的母妃,儿时的你和阿昭,还有阿铎夜里睡不安稳的时候,半醒半梦间,总还觉得什么都没有变,有时我自己都分不清梦和现实。” “应当是烧得糊涂了。”他探了探她的额头,“热度这几日会渐渐退下来,但身上的疹子不会消,即便是假的,也切勿抓挠。” 她点了点头:“你都叮嘱好几回了,你配的药,自个儿还不放心吗?” 他皱着眉:“世上没有十全把握的事,这本就是冒险赌一场,总要谨慎些。阿昭那边定然也时时挂心这边的状况,若是出了岔子,我如何跟她解释。” 裴瑛哑然失笑:“你啊,如今能让你有所顾念的,恐怕只有阿昭了,你同皇姐说说心里话,你对阿昭,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怔了怔,道:“我对阿昭自然是上心的。” “莫要含糊其辞,如何算是上心了?” “皇姐”他不免有些尴尬,“你这么问,要我如何答才好?” 难得看他如此窘迫的一面,裴瑛不由笑出了声:“先帝赐下那桩婚事时,你和阿昭尚且年幼,少不更事,只问过父母之言,也不曾问过你二人的想法,我且问问你,你是真心想娶阿昭为妻吗?” “自然是真心的。”他毫不迟疑,“我与阿昭的婚事,本该在我加冠之后便定下来,太子妃这个位子,一早便许给她了,我早已认定的,只有她一人。” 裴瑛莞尔:“倒是头一回见你如此坚决,你真心求娶,那阿昭是如何想的,你可有问过?” 她那日与阿昭见面,倒是忘了问她这件事。 闻言,她发现他突然僵住了,沉默了许久,他沉着脸答道:“她自然也是要嫁给我的。” 见他如此,裴瑛心中隐隐有了动摇。眼前的人是她看着长大的弟弟,他的心思,她自然能看出六七分的。 “阿彦,过了这么多年,皇姐已经不求别的,只希望你和阿昭都能有个好结果,强求来的东西,终究不会真正变成自己的。”她意味深长道。 兰舟攥紧了拳:“什么才是强求,若是原本就是自己的,被人抢了去,再一次拿回来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裴瑛却摇了摇头:“这世间的一切,都有各自的缘法,有缘无分的事不胜枚举,唯有心甘情愿,才是最好的。真的属于你的,不会被任何人抢走,无论经历多少坎坷波折,终究会溯源而来,回到你身边。反之,即便你力挽狂澜,一再而三地拉回来,这条名为缘分的‘绳子’也终究会断,而断裂的那个口子,会成为心上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皇姐说的这些,你可明白?” 兰舟眉头紧皱,沉思良久,眼中闪过一抹决然:“皇姐,我不信命,也不信缘,自己想要的,只能靠自己去争,没有人会 平白无故送到你手中,无论是人还是物,这些便是我这五年流落在外的体悟。即便被人夺走了,我也要重新夺回来,再度证明,她是我的。” 他斩钉截铁的一番话,令裴瑛陷入了沉默。 他还是没有懂她话中真意。 的确,对于生在帝王家的孩子而言,不争就意味着落败,什么都要靠自己去获得,也怪不得他会有如此想法。 然,她所说的,并非是那些需要勾心斗角,运筹帷幄方能获得的东西。 这世上,唯有真心,是万万不能这样强求的啊。 在屋中小坐了一会儿,映欢入内禀报,宫里的齐公公前来探望长公主,也替陛下带了口谕,正在门外候着。 “又来了”兰舟算了算,这半月以来,几乎每隔三两日这位齐公公便要来公主府看上一眼,也是真不怕染上病。 裴瑛咳了两声,隔着纱帐道:“映欢姑姑,替本宫写过陛下挂念,好生招待齐公公,本宫的病不宜见客,齐公公问完了话,便送齐公公离开吧。” “是。”映欢屈了屈身。 “映欢姑姑。”兰舟突然起身,走出来,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你将这些话隐晦地告诉齐公公,其他的不必多言。” 映欢似乎有些讶异,却还是点了点头:“奴婢记住了。” 她转身出了门,望见齐浣站在台阶下,便走上前去,福身行礼:“齐公公,我家殿下身子抱恙,御医嘱咐不宜见光,也不宜见客,恐怕不能到门前来接陛下口谕,有什么话,不如由奴婢转达吧。” 闻言,齐浣点了点头:“映欢姑姑是伺候过先帝的人,通情达理,代为转达陛下口谕,也并无不可。陛下交代了,让殿下 好生养病,需要什么药材,都可让宫里送来,将病治好最是要紧,至于和亲一事,陛下与太后娘娘打算另择人选,殿下就不必去法源寺出家了,暂留楚京罢。” 映欢面上瞧不出喜怒,的确是位极为稳重之人,便是听到这等消息也依旧安之若素。 “谢公公,口谕奴婢会转达给殿下的。”她面含笑意,“上回宫宴之后了,明华公主曾邀请殿下入宫赏花品茶,殿下原本打算应邀,却不巧生了病,这几日一直没能将此事告知明华公主,心中十分挂念,方才吩咐奴婢向齐公公打听打听,明华公主近来可好?” “公主殿下一切都好,昨日还念叨殿下的病情呢。”齐浣面露担忧之色。 映欢叹了口气,十分感慨:“奴婢在先帝身边伺候多年,算是看着殿下和明华公主长大的,诚然如今殿下有了自己的府邸,奴婢心中还是有所牵挂。当年的恭亲王和抚宁太公主何等英勇,为大周立下赫赫战功,却不幸双双殉国,只留下明华公主一人,叫人十分挂念。恭亲王和太公主在世时,曾言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待及笄之后,定要在楚京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当时先帝也在,十分赞同,还说要给小郡主做媒呢唉,世事无常啊,恭亲王和太公主若泉下有知,看着小郡主已经这么大了,定然会十分欣慰吧,只可惜他们看不到明华公主嫁个好人家了” 她一句一叹,似是回想起了一段颇为令人怀念的日子,转而笑着看向齐浣。 “不过幸好公主殿下还有太后娘娘和陛下的宠爱,定然能替先帝圆当日之诺,替公主殿下寻一门好姻亲的。届时公主殿下出嫁,相信不仅是从前与恭亲王府交好的那些大人,尊敬太公主和恭亲王的百姓们,都会为之额手称庆吧,该是怎样一番盛景,着实让奴婢期盼。” 齐浣静静听完她的话,不禁一笑:“姑姑说得在理,咱家也十分敬重恭亲王和太公主,希望明华殿下能有个好归宿。时候不早了,咱家就告辞了,望长公主殿下早日康复。” “谢公公吉言。”映欢送齐浣走到门前,看着他坐上马车离开,才回到府中。 屋内,裴瑛看着兰舟始终紧皱了眉,不由好奇:“你方才对映欢姑姑说了什么?” 兰舟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想让映欢姑姑以先帝身边的姑姑的身份,向齐公公转达几句话,姑姑不必让做什么,那些话只需齐公公听进去了便可,剩下的,便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什么?”裴瑛没听明白。 他莞尔:“皇姐且好好休息吧,这几日开始,我会调配解药,服用后这病渐渐的便会好转。” 裴瑛疑惑地望着他,他却陷入了沉思。 昨日夜里,他正打算回房,却望见不远处的墙头似乎有动静,走近一看,一块小石头不偏不倚地砸在他头上,扔一块还不算完,紧接着又扔,他心中疑惑,便趁四下无人,意欲出去看看,这后头应当是巷子吧。 没想到从墙头跳下来时,却发现昏暗的后巷中,竟然蹲着一团姑且像个人的“东西”,他走近了,才看清楚。 “明华公主?”他怎么都没想到,她大半夜的会出现在这。 裴婳贴着墙,抱着膝盖,可怜兮兮地蹲在那,抬头看了他一眼,委屈地瘪瘪嘴:“本宫都在这等了好几个时辰了,你怎么才注意到” 他拧了拧眉:“您在这作甚?” 她不答,看着地面发呆。 他有了几分猜测:“你该不会又溜出宫了吧。” 她抿了抿唇:“不行吗?” “你可是公主,怎可随意离宫?” 她恍惚地眨了下眼:“就想出来透口气儿,走着走着就到这了,我记得你好像是住在这面墙另一边的院子里吧。” 这话说的,就像是她扔这么多石头,只是为了引他出来似的。 他叹了口气:“那么殿下今日,是又想做什么吗?” 她摇摇头,怔忡地望着他:“不啊,本宫就是想来见你一面。” 她看着他的眼神,可以说十分纯粹了,她说见一面,好像就真的只是见一面这么简单的事。 兰舟愣了半响,却是头一回不晓得怎么接话。 “你又带着这顶箬笠啊”她似乎有些失望,挨着墙叹了口气,“这可能是咱俩最后一次见面了。” “殿下,算上这次,你我拢共才见了四回,算不上多么熟识。”他一本正经地提醒她。 裴婳却浑然不在意。 “本宫可能真的要去和亲了,今日听双懿殿的秀仪姑姑说,皇兄已经在和母后商议此事了,这几日大约就能定下来。”她又叹了一声,“从楚京到阳关有多远啊,本宫要是出了关,是不是就再也回不来了?” 兰舟没说话,算是默认。 “到了这个时候,你也不乐意安慰本宫一下么?”她简直要气笑了。 “便是草民安慰了殿下,殿下也不会就此高兴起来吧。”他一盆冷水浇下来。 裴婳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你这张嘴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喂,小琴师,你真的只是个小琴师吗?” 他皱了皱眉:“殿下此话何意?” 她笑了笑:“你功夫那么好,还深得我皇姐青睐,听说你还会一点医术,总觉得你怎么无所不能的你要真的无所不能,可不可以想个法子救救我啊?” 她的眼神看似漫不经心,仿佛在说玩笑话,眼底却是透出了一丝绝望之色。 仔细看看,好像还浮动着隐忍的泪光。 他不由觉得,她大约是真的没有可以倾诉衷肠的地方了,才会来这里吧。 兰舟平淡道:“草民不是无所不能的,有些事,也无能为力。” 闻言,她笑出了声,一脸“我就知道”的神情。 “罢了罢了,本宫也是傻了,怎么来求你了呢,这会儿估摸着只有菩萨显灵才能让皇兄和母后打消这个念头了吧”她无奈地耸了耸肩,“小琴师,你叫什么来着,本宫记性不好,又忘了。” 兰舟顿了顿:“草民叫兰舣,于殿下而言,或许不是个值得记住的名字。” 她吃力地站起来,捶了捶发麻的双腿,忽然走到他面前,满怀希冀地笑了笑。 “我晓得你喜欢戴着这顶箬笠,但是你看,本宫都要去和亲了,兴许这辈子都再也不会见着你了,你能不能再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那天晚上,其实我看得不是特别清楚。” 或许是她说得颇为诚恳,兰舟一时僵在了那,既没有说可以—— 也没说不可以。 裴婳便当做钻了个空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箬笠上的帘子向两边掀开,凑上前看了看。 层层叠叠的轻纱间,这一次,她仔仔细细地瞧清楚了他的容貌。 他微微垂着眸,没有看她。 果真好看啊。 她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这世上没有盖世英雄,即便有,也救不了她,他替她找回了娘亲的遗物,还带她爬上顺悦侯府的时候,她曾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遇到了话本子里的盖世英雄。 然而这个错觉,很快就清醒了。 所以,能记得样子,就好了。 她松开了手,退开一步:“好了,本宫看清楚了,也该回去了,小琴师后会无期了。” 她转过身,跑出了巷子。 巷中一片昏暗,四下寂静无声,就像是她从未来过这里。 “阿彦?”裴瑛看他出了好一会儿神,不由关切地问了一句。 他恍然回神,笑了笑:“没什么。” 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且说齐浣回到宫中,便立即去见了裴君怀,将裴瑛的情况告知与他。 “皇姐这病,该说不巧呢,还是太巧”裴君怀正在批阅奏折,听完了他的禀报,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句。 “有院首大人和朱大人在,相信长公主殿下的病定会痊愈。”齐浣道。 “在公主府还发现了什么吗?” “奴才遇到了映欢姑姑。” 他手中的笔微微一顿:“你是说曾在父皇身边伺候过好些年的那位姑姑?” “正是。”齐浣低着头,不掺任何喜悲地将映欢无意间提及的话转告给了裴君怀。 裴君怀沉思了许久,缓缓搁下了笔。 “这件事,朕倒是头一回听说” ------题外话------ 咱们兰兰可是敲好看的蓝孩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你别再来了 翌日早朝,裴君怀再提和亲之事,道出有意择选明华公主出嫁,怒图皇子那边似乎并不在意娶的是哪一位公主,故而只要大周定下此事即可。 然,令人颇为意外的是,大殿之上,弘威大将军岳琅,左丞许桢,右丞郑承,以及几位内阁的老臣都站了出来,极力劝阻裴君怀的决定。 明华公主乃是已故的恭亲王和抚宁太公主唯一的女儿,先帝将她封为公主时,便是要她来宫中享福的,本就是为了弥补恭亲王府而做的决定,如今却要把人嫁到怒图去和亲,这不仅违背了先帝本意,更让天下百姓如何看待帝王家? 薄情寡义,怕是要失民心的。 今日的早朝,足足商讨了三个时辰,终究没能将此事定下来,但都说最难揣摩帝王心,裴君怀心中是否有了决断,谁都拿不准。 数日之后,宫中突然降旨,册封阮尚书家中嫡女阮逍为平阳公主,认为天子义妹,于次年开春,择吉日和亲怒图。 此旨一下,朝野震动。 阮家世代并未出现过高官,除了阮尚书外,其余子嗣皆是平庸之辈,至此突然出了一位天子义妹,位份与嫡公主平起平坐,实在是难得的殊荣,同僚皆言,阮家小姐这一嫁,阮家今后在朝中多半是要平步青云了。 这消息很快传到了后宫,桃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裴婳跟前,气儿都没喘匀呢就急着将这个消息高职与她。 裴婳昨日还在发愁自己往后该怎么办,忽闻此消息,惊讶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中。 映欢向裴瑛和兰舟禀报了此事,裴瑛颇为意外的同时,也为之讶异,先想到的,便是那日兰舟嘱咐映欢转告齐浣的话。 那些话之后映欢也同她说了,看似只是一番感慨之辞,但个中深意却已经在短短几句话间,提醒了齐浣。 齐浣那等聪明人,必然会将这些话斟酌之后,转告裴君怀,只要裴君怀能听得进去,自然不想为了一次和亲,惹得人心不满。 如此一来,势必会好好思量。 而这道旨意,便是他仔细权衡之后的结果。 但令她不解的是 “阿彦,你怎么会想到帮明华解围?” 兰舟神色淡然,平静地答道:“只是看在她算是我表妹的份上,说几句话罢了,算不上什么人情,仅凭映欢姑姑和齐公公,我也没几分把握能成事,还是岳将军与左右丞在朝堂上为恭亲王府说的那些话较为有用,看来朝中还是有敬重恭亲王之人的。” 裴瑛叹了口气:“恭亲王和抚宁皇姑母为大周鞠躬尽瘁,他们死后,只留下了明华一人,若是再委屈她嫁给怒图人,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怕是都没脸去见九泉之下的皇姑母和恭亲王了。” 她这几日一直缠绵病榻,外头的消息都是靠映欢姑姑和兰舟转达的,其间已经隐隐有这种预感,却着实匀不出精力帮明华想想法子,而今既然有惊无险,她也可以松口气了。 近来的药,兰舟已渐渐为她换掉,热度似乎渐渐退了下去,忽冷忽热的感觉也好转了些,只是眼睛若见了光,还是会觉得刺痛,恐怕还要在这间屋子里待上一段时日。 兰舟为她把了脉后,又用银针刺了她几处穴位,嘱咐她定要好生休息,熬过这几日,疟疾之症便会先褪下去。 正巧丫鬟送来了药,他关上门后,又往里头到了一些药粉,可助她尽快恢复。 “你去歇歇罢,这儿有映欢姑姑伺候就好。”裴瑛担忧地望着他。 昨夜她的病情突然有变,他几乎在榻边守了一整宿,这会儿她已觉得好多了,便让他去休息一番。 兰舟想了想,点点头:“若是觉得不适,便让人唤我过来。” 说罢,他便离开了这间屋子。 裴瑛望着他的背影,忽而笑了笑:“阿彦他稳重了许多,他与阿昭,都是尝过了人间冷暖,才回到这里,我这个做皇姐的,不知能帮他们多少” 映欢宽慰道:“太子殿下和宛陶郡主皆是人中龙凤,就连先帝都曾对他们寄予厚望,他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殿下应当多信任他们一些。” “是啊”她叹道,“他们早就是能独当一面之人了,阿铎若是还活着,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再度回到这座楚京城,为他们讨回公道,不知可会开心。” 兰舟沐浴之后,回到所住的院落,昨晚一宿没合眼,稍稍松懈一些便觉得有些疲倦了,站在廊下揉了揉眉心,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那晚可怜巴巴地蹲在墙下的裴婳,恍神间,再度走到了那面墙前。 和亲的事已经解决了,她应当不会再来烦他了吧。 他皱了皱眉,正打算回屋小憩一会儿,谁知刚转过头,便被什么砸中了脑袋。他刚沐浴完,四下无人,便没有戴箬笠遮掩容貌,被砸中的时候,说实话还挺疼的。 没等他缓过神来,又一枚石头飞过院墙掉在了地上,与之前砸中他的那块滚在了一处。 他回过头,望着墙头接二连三飞过来的石头,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一幕,有点眼熟。 他迟疑片刻,跃上墙头,顺手接住了一枚石头,朝下头看了一眼。 果真不出所料。 “别扔了。”他沉声道。 墙下正捡石头的裴婳吃了一吓,错愕地抬头望着他:“你,你这次发觉的还挺快的嘛。” 他从墙头跳下来,站在她面前,眉头紧皱:“因长公主的病,府上已经不许人随意接近,殿下还是别总是” 话音未落,袖子便被人抓住了,裴婳满脸欢喜之色,眼神并非孩童吃到了糖那般的高兴,而像是失望了好些年,几乎都绝望了的时候,忽然等到了她的盖世英雄,明媚得仿佛能看到烂漫的繁花。 “小琴师!小琴师!我跟你说!我不用嫁到怒图去了!皇兄忽然下旨,定了别人,那阮家小姐好像是自愿去和亲的,这样一来,就不用为难了!”她欢欣雀跃地抓着他的胳膊,仿佛要将这个好消息赶紧同他分享。 兰舟被她摇得有些头晕,默不作声地将她的手推开:“恭喜殿下了。” “是不是你把我跟你说的话告诉皇姐了?是不是皇姐帮我跟皇兄求情的?”她急切地问道。 她叽叽喳喳地说,兰舟的头都开始疼了,难免有些不耐烦:“长公主殿下一直在府中养病,病愈之前,不便见人,也不曾说过什么,此事应当是殿下自己的造化吧。” 裴婳抿了抿唇,笑盈盈地望着他:“也许是我爹娘在天上保佑我,才让皇兄改了主意。” “殿下是金枝玉叶,不宜随意离宫,即便要出门,也不可孤身一人。殿下早些回去罢,草民与殿下尊卑有别,殿下今后还是莫要再这样往草民的院子里丢石头了。”说罢,他便翻墙回去了。 “哎!”裴婳来不及拉住他,无奈地撇撇嘴,“一介草民,怎么脾气比公主还大” 她有些恼,又往院子里扔了一枚石头,才悻悻离去。 院中,被再度砸中后脑勺的兰舟咬牙翻了个白眼。 与此同时,郑承回到府中,今日裴君怀召他与许桢一同商议和亲事宜,他与许桢的意见素来不合,又不能在陛下面前同他争执,费了不少神才将此事定下,回到府中,便觉得有些累了,便回屋休息一会。 走到榻边,忽然瞥见墙角的那只木箱,想起倒是很多年没有打开过这些旧物了,便从暗格中翻找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箱子上的锁。 揭开盖子,便掀起一层清灰扑面而来,他挥了挥手,看着箱子中的物什,眼中露出一丝怀念。 拿起里头的一只桃木妆奁,里头还摆着几支旧钗,算不上名贵,样式也极为普通,还有一对玉耳坠。 这些旧物,都是他发妻的遗物,这只妆奁中原本装着的,该是楚京首饰铺子中上号的珠钗佩环,也是她的嫁妆。他记得,她也曾是楚京书香世家的闺秀,自小养尊处优,没吃过什么苦,却一意孤行地嫁与了他,从此与家中断了关系。 那时他发誓,定要金榜题名,让她过上人人羡艳的好日子,不负她一生相托。 可是啊,当他坐在这个位子上时,她却已经不在了。 在江北外放的那三年,她跟着他吃了许多苦,她一个不擅言语的大家闺秀,竟要为了一扇猪肉同摊贩讨价还价,为了让他莫要分心担忧家中吃穿用度,她把从前的那些名贵首饰都当了,换来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养身子的药吃完了,也不曾告诉他,直到她病倒,他才晓得自己疏忽了她。 她的衣物,都因那场瘟疫烧光了,连尸体也一并烧成了灰,他只能留下这些粗糙的首饰和她生前爱看的书,以及一些她练过的字帖,锁在这箱子里。 她曾说过,就是喜欢他心怀天下,不为身世而觉得低人一等的骄傲,可是现在,他不知自己还能不能配得上她一番心意了。 年过半百,回过神来,他已经置身于权势的中心,他的双手,也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她的死让他幡然醒悟,仅仅怀着凌云壮志是远远不够的。 再多的学问,再大的抱负,倘若没有令人畏惧的地位和身份,谁会在意你的死活呢? “惜婉啊,你在天有灵,定能理解我的吧”他叹了一声,将妆奁轻轻放回去。 忽然,他留意到箱底暗格边缘,似乎有一处指印,目光顿时一沉。 他立刻将暗格翻开,里头的令牌还在,却翻了一个面。 他脑海中一声嗡响,许久未有的慌张涌了上来,拿起这枚令牌,便似有千斤之重。 门外暗卫突然出现,隔着门向他禀报:“大人,昨日夜里,有一胡姬偷偷离府了,属下按大人吩咐,紧随其后,她走进了一间客栈,没多久又离开了。” 郑承放下令牌,缓缓合上了箱子,重新上锁,打开了门。 “可有惊动?” “不曾。” “那便继续看着。” “是。”暗卫应声退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滨州的消息 顾如许又梦到了那片火海,凋零的山野,兵戈相接的刺耳之声,被火光染红的犀渠山庄的大门。 随处可见的尸体,在她脚下堆成了一座山坡,天地都浑浑噩噩,她渐渐握不住手中的剑,也没有力气再厮杀下去。 梦里的沈虽白拉着浑身是血的她拼命地跑,通往山崖的那条路,漫长而绝望。 天光绚烂,她望见苍穹万里,锦绣河山,望见数不清的飞鸟掠过山峦,还有远处渐渐凋零的梨白。 她竭嘶底里地哭喊着“为什么”,却无人回应。 被万箭穿心的沈虽白,就倒在她怀里 她像是忽然间变得垂垂老矣,什么都不想问也不想说了,抬起头,有一人走到了她面前,仿佛无尽天光加身,让她看不清是谁,也听不清那人说了什么,只觉得疲惫得对这世间失去了所有的指望。 眼泪是如何掉下来的,她记不清了,那段记忆的某些细枝末节似乎总会模糊起来。 她记得的,是自己拿起了怀中人手里的照霜剑,大笑着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血流出来的时候,很冷,她感到自己像是躺在冬夜的湖水中,怀中的人,也渐渐凉了下去,再也感受不到暖意了 她缓缓睁开眼,呆滞地望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脑子里乱糟糟的,她转了个身,就望见了沈虽白。 他手中拿着自己的外袍,似乎是想给她盖上,见她已经醒了,手也僵在了半空中,冲她笑了笑:“你这几日看来是累着了,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她支起身子,坐在美人靠上,发了一会儿呆,忽然道:“沈虽白,我再给你传几年内力吧。” 她身上匪夷所思的深厚内力,实则是她这么多次轮回更迭,囤积下来的,她想再多给他一些,这样他若是遭遇危险,至少不会败在旁人手里。 她少有露出这样的神情,沈虽白不由得有些担心:“怎么了,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就是又梦见你死在我面前了。”她叹了口气,不知怎么说才好,“武功高一点,拿来傍身总是好的。” 她揉了揉眉心,觉得头疼得很。 “做噩梦了?”沈虽白放下袍子,蹲了下来,牵起她的手,轻轻贴在了他脸上,“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 她的掌心贴在他的脸颊上,感觉到肌肤相触的温暖,他眼中浮动着温柔的笑意,似乎在宽慰她的多虑。 她有点笑不出来,勉强地勾了勾嘴角:“我说真的,你要是坏一点就好了。”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也不知她究竟想说什么,沈虽白只能笑而不语。 沉默了片刻,他慢慢地,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般对她道:“我向你保证,会尽量活得久一点,遇到危险会及时逃走,梦和现实总是会有不同的,你就莫要总是担心我会死了。” 她撇撇嘴:“说得好听,要是你真的死了,我还能去阎王那要人吗?” 他哧地一笑:“阎王才没那么闲,来收我的命,倒是你,心心念念着查明真相,也要多想想自己的安危,比起沉冤昭雪,宁国公和铎世子定然更希望你好好活着。” 她叹了口气,起身:“我出去透透气。” 她不许他跟来,独自在府中走了一圈,避开了暗哨,去老地方搬开了石头,下头压着一封信,看了眼,竟是卫岑的笔迹。 她心头一紧,立刻把信收好,将石头挪回原处,回到了东院。 “滨州那边有消息来了。”她关上门后,将信给沈虽白看。 二人拆开信,仔细看了。 卫岑在信中提到,已经查明了她上次吩咐的事,以及阑珊阑意带回的那具尸体。 月儿并非因那些外伤而死,而是被人震碎了内腑,重伤而亡,尸体手中捏着的那张碎片,与她上次交给他的那些残渣是同一种纸。 这种纸并非中原所产,纸质特殊,在边关几座城池倒是有,不过寻常人家是用不起的,时常有一些商人会沿着东西互通的商道将这种纸卖到关外去,关外的纸十分稀少,价格自然就得翻一番。 看完了信,顾如许的脸色便沉了下去。 沈虽白问道:“你送去的纸,不止那一张?”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之前在郑承书房中偶然发现他在焚烧什么东西,我一时起疑,便取了一些,让卫岑去查了查,却没想到有如此结果。” “郑承长居楚京,怎么会用到边关的纸?” 她摇了摇头,神色凝重:“眼下还不好说,不过月儿的死,既然与这种纸有关,郑承也定然脱不了干系,郑府,玲珑坊,还有这种来自边关的纸,这其中必定有着某种联系,恐怕那晚月儿就是因为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才被灭了口。动手之人能以巧劲震碎一人的内腑,而不在尸体上留下痕迹,武功必定不凡,这郑府中的暗哨我已刺探过,恐怕没有这个能耐。” 沈虽白略一沉吟,领会了她的意思:“你怀疑那晚下手的人是玲珑坊的知烟?” 她点点头:“寻常的习武之人,不会隐藏自己的功夫,你我看几眼,总能瞧出一些底子,他们也无需隐藏自己的身手,然有一种人,无论是行走江湖还是身处安定,都会无意识地藏起自己的气息和武功。” “你是说杀手?”他当即反应过来。 “对于杀手而言,活在暗处就是家常便饭,故而总会有意无意地选择隐藏自己的本家功夫,最好瞧着人畜无害,让人不会起疑。”她意味深长地看向他,“只是眼下我们还没有证据,也不知月儿被杀的缘由,只能静观其变。” “倘若知烟真的隐瞒了自己的武功,她岂不是郑承在外豢养的手下,郑承府中已有这许多暗哨,何须再费周章在玲珑坊安插杀手?”沈虽白不免生疑,“难不成他还想杀人?” 顾如许想了想:“不一定。玲珑坊的女子,尤其是有机会成为花魁的女子,要在别庄中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长达数年,我已经查了那个知烟的来历,她十年前便已经入玲珑坊,而那时的郑承不过是个初来乍到的秀才,温饱都是问题,可没这个功夫和钱财豢养杀手。” “若是之后收买呢?” “不大可能,能一掌杀了月儿的高手,可不是一两年就能成就的,若真是她,应当是习武不下十年了,十年前她与郑承并不认识,如何会因为被收买而去学武?”她反驳道,“青楼寻欢之地,本就是消息畅通之处,来往之人每一句话,都可能泄露不为人知的秘辛,青州的此生阁是如此,想必玲珑坊也一样,天子脚下,知道得就更多。此生阁的东家是我,往这方面想,说不准这座玲珑坊的东家,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闻言,沈虽白也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倘若你的猜测都是真的,明明该是两个毫无关联的人,知烟却甘于听从郑承的吩咐,还在府中杀人,郑承与玲珑坊的关系,就非同寻常。” “即便玲珑坊不是郑承的,他和知烟之间至少” “也有一个牵线搭桥的人。”他道出了后半句。 “正是如此。”顾如许露出一抹笑意,“这楚京城的水啊,浑着呢,谁淌进去,都沾得一身泥,就是要看谁能从这泥水里,再站起来了。” 怒图使臣在楚京停留一月,定下婚期后,也是时候离开大周了。 阿布纳一离开楚京那日,顾如许乔装之后,与沈虽白一同去街上看了眼。 车队并无太大变化,只是少了那辆运送胡姬的囚车。 阿布纳一高坐于马上,与城楼上的裴君怀遥遥相望,行了一礼,就此拜别。 岳将影带着岳家军与宁青执率领的禁卫军一同护送他们离京,或迎或送,礼数都极为周详。 阿布纳一望着前路,忽然觉察到人群中似乎传来一道锐利的目光,回头一看,却又什么都没发现,不由得皱了皱眉。 此事人群中的顾如许已错开视线,与沈虽白走出了人群。 “你似乎很是不喜那个怒图皇子。”沈虽白看她面色不佳。 她默了默,道:“的确不喜,怒图狡诈,贪得无厌,当年我爹和叔伯堂兄们镇守阳关,就时常与他们交手,他们觊觎大周丰饶也不是一两日了,不知杀了多少大周将士和边关百姓,而今居然要与大周联姻了,况且” 况且在第六次轮回时还发生过那样的事。 “我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她叹了一声。 沈虽白握了握她的手:“你也说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凡事也要往好的地方想一想,莫要总是让自己忧思过虑。” 她无奈地笑了笑:“或许你说得对,我总是会忍不住想到一些不大好的事。” 二人在街上走了一会儿,顾如许忽然面色一变,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了巷子里。 “怎么了?”沈虽白吃了一惊。 “嘘,看那边。”她低声道。 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恰好望见玲珑坊门前站着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衣男子,尽管脱下了外袍,换了一张面具,但还不至于认错。 的确是阮方霆。 “他怎么在这?”沈虽白目光一沉。 然而几个百姓晃过去后,阮方霆便从玲珑坊门前消失了,他们赶忙追了过去,却是再没有瞧见踪迹。 “会不会进去了?”沈虽白看着玲珑坊的大门,猜测道。 顾如许迟疑片刻,还是先拉住了他:“这附近可能有郑府的暗哨,你我不宜张扬,先别追了,回府。” 闻言,沈虽白点了点头,心怀疑虑地随着她离开了此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突如其来的醋坛子 二人回到郑府,沈虽白总觉得她一直心事重重,便问了句。 顾如许忽然的道:“有件事还不曾对你说起过,数月之前,阿舒曾在楚京城郊偷听到阮方霆与司菀密会,尽管当时不想打草惊蛇,却还是被长生殿的杀手发觉,损失了多名弟子,阿舒也身负重伤,落在长生殿手里,被关押在曲州,多亏将影出手相助,才将人救了回来。” 沈虽白回想片刻,道:“就是将影写信让我来曲州见你那回?” “嗯。”她点点头,“就是那回。阿舒虽脱险了,但一直没查出当日与阿舒交手的,是长生殿哪一位杀手,但我当时就该想到,阮方霆敢出现在楚京城郊,与太后密会,这二人一个在江湖,一个在后宫,是如何通风报信的。如今想来,是我疏忽了,长生殿在楚京,多半还有一座分舵。” 有司菀撑腰,江湖中人想在楚京落脚,也并非多么难的事。长生殿若在楚京也有根基,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她之前托岳将影查她是否来过楚京,原因就是她怎么都想不起自己遇袭丧命的经过,能想起来的,似乎只有她来过楚京这回事。偌大的楚京城,要想打听数月之前的事,实属不易,岳将影替她打听多时,也只知道她曾出现在一条街上,而玲珑坊,就在这条街的尽头。 起初她并未将玲珑坊纳入怀疑,但现如今,恐怕阮方霆与玲珑坊的关系,要好好深究一番了。 她立即书信一封给兰舟,让他时时留意玲珑坊,尤其是知烟的动向,她这边也会小心探查,务必将长生殿和玲珑坊的关系查清楚。 “传闻中被你散去的红影教弟子,如今可在滨州?”他忽然问了句。 顾如许愣了愣,终究是没瞒他:“怎么了?” “只是有些不放心。”他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 “滨州有卫岑在,只要不轻举妄动,便不会有人发觉红影教从未消失。”她道,“对了,这几日既然要探查玲珑坊,我会与兰舟,阿舒同去,你暂且留在郑府中吧,免得再同兰舟起争执。” 闻言,他怔了怔:“为何不能与我同去?” 她抿了抿唇:“他与阿舒到底方便一些,出入公主府有长公主殿下照应着,总比你跟着我出去涉险好。” 他拧了拧眉:“我乔装一番不行吗?” 她叹了口气:“你别闹了,我就出去一会儿,出不了什么事,倒是你在府中得小心暗哨才是。” 他迟疑了片刻,似乎有些苦闷,嘀咕了一句:“可他对你有意” “谁?”她反应了一下,“你说兰舟啊?这个嘛你就当他是我表弟?” “可你俩还有御赐的婚约。” “”哎不是,怎么开始纠结起这个来了,明明在说正事啊! “诚然我说要向你提亲,然近来发生了诸多事,到底还没有将聘礼送来,你也不曾答应过,我终归是不放心的。”他神色很是认真。 一提这事儿顾如许就头疼:“话是这么说,但这会儿不是说谈论些的时候啊,此事我总是要跟他商量的,就像我眼下也在同你商量不是么?你在这的事,他可还不晓得呢” 这话说得,她莫名觉得自己跟背着夫君密会情郎的小妇人似的,着实让人不好意思。 “况且你俩一见面就要吵架,你们不嫌烦,我还嫌闹心呢!”她忍不住同他翻翻旧账。 那等动不动就要动刀动剑的前车之鉴,她可不想再来几回了。 沈虽白依旧眉头紧锁,似乎还是有所犹豫。 这小子是醋缸子吧? 顾如许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但是看他一脸放心不下,时不时瞄她一眼的样子,也不晓得他怎么这般担忧,只是这苦肉计,她就是这么没辙。 “真是服了你了”她无奈地上前一步,忽然就抱住了他,轻声细语地哄了两句,“我去去就回,不会就这么嫁给他的,你呀,把心放回肚子里,求亲的事,也容后再说,行不行?” 他僵了僵,被她抱得动弹不得,挫败地点了点头:“嗯,早去早回。” 闻言,顾如许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背:“傻乎乎” 奶狗大师兄,这不还是挺好哄的嘛。 与此同时,玲珑坊中。 坊主正吩咐下人清扫雅间,却见一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走了进来,赶忙下楼迎了上去:“这位客官,玲珑坊未时之后才开始做营生,您来得早了些。” “坊主。”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了知烟的声音,她站在台阶上,遥遥望着那黑衣男子,露出一抹笑容,“这是奴家请来的客人,让他上来吧。” 闻言,坊主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吩咐她好生招待,便放人上了二楼。 知烟将人带回了自己屋中,合上房门,转而跪在了他脚下,压低了声音:“属下参见殿主。” 阮方霆在案边坐下,看了她一眼:“近来如何?” “回禀殿主,一切如常,宫中也没有消息传来,不过前些日子郑大人收了一个门客入府,甚是赏识,希望以女色将其收为己用,却出了点意外。” “怎么,你失手了?” “属下惭愧。” 面具下传来一声冷笑:“这世上竟还有能逃得过你掌心的男子,知烟,你可要好生反思了。” “是”知烟道,“那门客似乎心有所属,不大好对付,属下送去的汤中下了药,他也没有喝,不知是凑巧还是另有隐情。郑大人还未放弃,看来属下要另想办法。” 阮方霆摇了摇头:“郑承其人,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他想收服的人,若是不成,便宁愿毁了,于你而言,倒是有些大材小用了。他让你做什么,你看着办就是,不必上心,莫要得罪便可,横竖你也不是他的下人,长生殿的天字一号杀手,可不仅仅为了他郑承留在此处。” “是,属下记着了。不知殿主亲自莅临,有何吩咐?”她亲手为他斟了杯热茶,恭敬地奉上。 “此次本尊有事要回楚京办,另有一事要嘱咐你去做。”他啜了一口茶,缓缓道,“近日滨州那边有点动静,本尊暗中盯了红影教那么久,险些让顾如许那厮蒙混过去,‘销声匿迹’的红影教就在滨州城内。” 知烟吃了一惊:“殿主,要属下派人前去滨州吗?” “不,如今武林各路豪杰,都在声讨红影教,誓要将顾如许找出来就地正法,没必要脏了咱们自己的手。”阮方霆眼中透出了锐利的杀意,“你写几封信寄到华山,峨眉,崆峒,少林各大门派,只需讲明红影教藏身于滨州,剩下的,便让他们自己去狗咬狗吧。即便抓不住顾如许,本尊也要报黎州之仇,让她尝尝后院起火的滋味。” “是。”知烟应到,“殿主难得来楚京一回,可要属下告知宫中那位贵人,与殿主见上一面?” 闻言,阮方霆的指尖顿了顿,慢慢地将手中杯盏放下:“知烟,你在长生殿多久了?” 知烟愣了愣,道:“十,十二年” “十二年间本尊教你的规矩,都忘了吗?”他的声音陡然一沉。 知烟面色一变,当即又跪了下去:“殿主恕罪,是属下多嘴了!” “做好你自己的事,闲事少管。”他他意味深长地提醒她,起身离开了玲珑坊。 知烟战战兢兢地跪着,直到人走远,方才缓缓爬起来,松了口气。 “阿玲。”她轻唤一声,门外便进来一个丫鬟,“替我取纸笔来。” 是夜,收到信的兰舟按信中所言于亥时宵禁后,在玲珑坊附近的小巷中,与顾如许汇合。 顾如许戊时末便已换上夜行衣,许是因为怒图使臣已然离京,府中暗哨竟然都撤走了,听沈虽白说,今日早朝之后,郑承已经回禀了裴君怀,府中十名胡姬,并无异动,已作为丫鬟在府中使唤。 而裴君怀那边,似乎也应允了。 虽不知为何郑承对胡姬放松了警惕,但撤去了暗哨,于他们而言,出入会方便许多。 “我走了。”她站在窗边,回头看了他一眼。 沈虽白忽然起身走了过来,扣住她的手腕,俯身在她额上吻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转瞬即逝,而后他便在她错愕的注视下吹灭了屋中的灯:“嗯,万事小心。” 黑暗中,她差点没站稳,哆哆嗦嗦地扒着墙,爬窗出去的时候还险些崴了脚,一路跑出郑府,才惊魂甫定地拍了拍瞎蹦跶个没完的胸口。 我,我的个老天鹅,怎么突然就亲她了呀!不是人畜无害小奶狗么,什么时候胆子养得这么肥? 她一路跑到玲珑坊附近的巷子,见到了兰舟和季望舒。 “教主。”季望舒先瞧见她过来,立刻与兰舟一同迎了上去。 “怎么迟了些?”兰舟皱了皱眉。 “还不是唉,罢了罢了,情况怎么样?”她总不能告诉他魔教教主被剑宗大弟子啵了一下之后,脑子有点乱吧。 兰舟看了眼正在闭门的玲珑坊,道:“我与阿舒一个时辰前到了这,你说的人一直没有离开过玲珑坊。阿昭,你确定自己没看错吗?” 顾如许点点头:“没看错,定然就是阮方霆,不过眼下他多半已经离开玲珑坊了,我怀疑的是那知烟。” “花魁的屋子就在二楼靠东边的那间,教主,公子,要去看看吗?”季望舒指了指东边那间还点着灯的房间。 “既然来了,便去看看。” 三人跃上屋顶,顺着屋檐爬到知烟窗外。 顾如许小心地戳破了窗纸,朝屋中望去,里头雾气氤氲,知烟似乎在沐浴,她赶紧一把捂住了兰舟的眼睛,示意他避避嫌,让季望舒上前来。 她方才的神情就差没在脸上写着“非礼勿视”了,兰舟没好气地摇了摇头。 他们的武功都是个中高手,想要隐藏气息轻而易举,知烟并未察觉到窗外有人,从木桶中站起来,伸手去取架子上的衣裳,转过身的瞬间,顾如许一眼瞧见她小腹处有一道剑伤,顿时惊了惊。 若是她没有记错,当时在仓山偷袭沈虽白他们的刺客中,领头的女刺客也是腹部中了她一剑,与知烟的伤口位置竟是如出一辙。 她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离开这。 三人回到巷中,兰舟便问及她方才看到了什么,她也不曾隐瞒,当着季望舒的面一五一十地说了。 “当初就是她刺了你一剑,让你的左臂负了伤?”兰舟看向她的左肩,那道剑伤可是刺穿了她的肩骨,他费了好大劲儿才给她接上,却多少落下了点病根,她至今左臂还无法活动自如,他猜测是遭遇了高手,却没想到会是下手的人,会是楚京玲珑坊的花魁。 “这个知烟,极有可能是长生殿的人,今日虽未能找出阮方霆的行踪,不过他既然亲自来楚京了,必定不会只为了来玲珑坊一趟就离开。”顾如许道。 “你觉得他会去见太后吗?”兰舟隐隐有种预感,阮方霆和司菀之间的关系,只怕不是主仆那么简单。 能操纵一个江湖门派为自己卖命,司菀的能耐,是越来越大了。 “也许吧,但眼下我们无法确定他们几时会在哪儿见面,即便打听出来了,阮方霆心思缜密,也不好下手。”她沉思片刻,看向季望舒,“阿舒,可有法子让此生阁彻底查一查长生殿的来历,何时开山立派,阮方霆这号人物又是何时出现在江湖中的,都要查一遍,查出来之后,与楚京中曾经失踪的人相较一番,看看可有发现。” 兰舟怔了怔,看向她:“阿昭,你可是在怀疑什么?” 顾如许眉头紧锁,也不大确定:“我只是觉得这个阮方霆的来历有些神秘,既然与司菀有联系,说不定也插手过与宁国府一案,先弄清楚他的身份为好,我不信司菀这等多疑之人会随意在江湖上找个人就利用了。” “你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是我疏忽了。”兰舟道,“玲珑坊这边,我会与皇姐商量,必要时使些手段,逼这个知烟露出破绽。” 顾如许点点头:“你做事我总归是放心的,但切不可操之过急,让阮方霆那边起了疑心。” “郑承那边如何了?”兰舟问道。 “我托卫岑查了当日死在予兰居中的那个丫鬟的尸体,还有在郑承屋中发现的残屑,竟发现郑承当日焚烧的,是边关所产的一种纸张,虽然不知纸上原本写了什么,但我总觉得放心不下。” “你在怀疑郑承与边关那边的某个人有书信往来?” “八九不离十,只是还不知是谁。除此之外,阿舒还在郑承屋中的木箱里发现了宁国府的腰牌。”她面色有些凝重,“阿彦,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当年让宁国府上下锒铛入狱的证据有三样,一是与后妃私通的证词和物证,二是毒害先帝的无色之毒,三是指证我爹与外敌来往的两封书信?” “记得。” “那两封信眼下在哪?” 他略一沉思:“定案后,应当收归刑部了。” 她目光一闪:“咱们得想法子把信偷出来,我要与那些纸屑比对一番。” 闻言,他也大约猜到她在怀疑什么了,细思片刻后,终究是应下了:“信的事,我来想办法。” “今晚便先这样吧,这个知烟我会想法子试探,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线索。”她示意他们早些回去。 “你也万事小心,若有什么事,便传信给我,待时机成熟,我便和皇姐想法子将你带出郑府。”兰舟嘱咐道。 她笑了笑:“晓得了,回罢。” 说着,转身离开了巷子。 “公子,咱们也快走吧。”季望舒提醒道。 兰舟点点头:“嗯。” 顾如许顺利回到郑府,正打算回东院,却不经意望见有个丫鬟打扮的人影从偏门回府,穿过庭院,消失在拐角处。 她皱了皱眉,没有跟过去,却也暗暗留了个心眼。 翻窗回到屋中时,四周一片漆黑,她绕过屏风,看到榻上安睡的人,走近两步,蹲在了榻边,想起出门前那一吻,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在没人看见的黑暗中,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笑容,轻声喃喃了一句。 “沈虽白,我回来了。” ------题外话------ ——小剧场—— 顾怼怼:沈虽白,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会醋了。 沈虽白:不,我只是想要亲亲抱抱而已。 奶狗日渐成精,教主浑然未觉,只能宠着宠着宠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补偿 是夜,一辆马车悄悄从西宫门驶出,门下值守之人乃是宁青执,马车内的人只掀开车帘一角让她看了一眼,她便恭敬地放行了。 马车穿过巷子,停在了一座别院后门,迭珠从车上跳下,掀开帘子,将车中的人搀下来。 上前轻叩两声,便有人打开后门请她们入内。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黑衣,还是那个总在城郊别庄中护卫之人,只是今日,没有带面纱。 “是你”迭珠吃了一惊。 尽管她也猜测过一直跟在阮先生身边的女杀手究竟是谁,却万万没想到会是玲珑坊中力压群芳的花魁知烟。 知烟点了点头,侧身立在一盘,请她二人入内。 “你们殿主呢?”司菀似乎早就晓得她的身份,并不为之惊讶,只是问起阮方霆所在。 “殿主就在屋中,娘娘随属下来。”知烟将她二人带到屋门前,知礼地退下了。 “迭珠,你在外头守着吧。”司菀道。 迭珠福了福身,替她推开了门,趁着这机会,小心地往屋中瞄了一眼,就见已黑衣男子在窗下负手而立,听到脚步声,方才回过头来,摘下了面具的脸,苍白如鬼,一双眼睛也瞎了一只,细看之下,五官还算周正,只是这般毫无血色的容颜,瞧着不免有些吓人。 她看了一眼,便赶紧收回视线,拉上门退到一边,走远几步。 身在宫中,常伴太后左右,不该听的不该看的,最好还是装聋作哑为好。 屋内。 司菀走到桌边,看着他一言不发,似乎在等着他先开口。 阮方霆的眼神软了些:“且坐下吧,你我也许久不见了,无需站着叙话。” 司菀看了看脚边的凳子,缓缓坐下,抬眼看向他:“你突然传信来,要在楚京城中见面,哀家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安排了这处院子,绝不会像上次那般,被人盯上。” 阮方霆默了默,道:“今日我是来告诉你,你要我查的事,有消息了。” 闻言,司菀怔了怔:“查到了?你不是说红影教戒备森严,难以查探吗?” “因那座山寨的事,红影教早已成为众之矢地,再不能像从前那般乖张跋扈,就连那座此生阁都消失在江湖上了。”阮方霆道,“红影教是五年前开山立派的,最初只是个盘踞在琼山间的小门派,日益壮大后,才有了今日的地位,教主顾如许本是剑宗宗主沈遇门下弟子,关于她的来历,剑宗瞒得极严,但若是将当年的宛陶郡主离京和回京的日子与这位剑宗弟子对比一番,竟有多次契合之处。” 司菀面色一沉:“当年宁国公说是送郡主去江南修身养性,学琴棋书画,连先帝都如此说法,如今想来,莫不是送顾昭去了芜州?” “顾如许和顾昭指尖的关系尚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猜测,八九不离十。” 她额上渗出了一层冷汗,难以置信地捏紧了拳:“怎么可能,哀家是亲眼看着顾昭斩首示众的,天牢戒备如此森严,她怎么可能逃出生天?那日在顺天门下,死的人又是谁?” “恐怕是剑宗出手相救,行刑前数日,有一晚天牢中有两间屋子走水,狱卒赶去救火,关押顾家上下的牢房有半个时辰无人看管,想必就是趁着这个破绽。”他这段时日仔细查了当年经过,将那些曾经没有放在眼里的细枝末节又放在一处仔细琢磨了一番,对顾如许的来历,就有了另一番猜想,“剑宗沈遇,曾与先帝,宁国公都有交情,与纯嘉公主离京之后,便再没有插手过朝堂只是,然若是宁国府有难,他未必能忍得住作壁上观,何况剑宗素来护短,宛陶郡主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弟子,他多半不会见死不救。” “这么说,顾昭真的还在人世?”司菀不由得心头一紧,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怎么会这样,你明明保证过万无一失的!” 阮方霆眉头紧锁:“看来是是我低估了沈遇。” “这么多年才查出顾昭尚在,已是今非昔比,她手握红影教,若是”犀渠山庄在江湖上的确有些名望,与红影教不同,长生殿若是执意对剑宗下手,只怕会引火烧身,没有把握之前,是万万不能出此下策的。 “先别担心,我自有办法应对。”他宽慰道,“红影教虽势力宏大,却是那些江湖豪杰眼中的旁门左道,再加上之前她在杨山谷杀害各大门派的武林高手,武林中欲诛之而后快的大有人在。我已查到,突然销声匿迹的红影教眼下就在滨州城落脚,虽还未找到顾如许和那个兰舟,但若是能重创滨州,便再也不必担心红影教会突然发难了。” 尽管他如此说了,司菀的心还是悬着:“那个‘兰舟’究竟是不是裴君彦?” 阮方霆顿了顿,道:“红影教出事后,无论是江湖还是民间,便再没有人见过此人踪迹,我动用了长生殿和你交给我的人,依旧没能找到他的下落,他这些年在红影教中,只做一个小大夫,江湖上几乎没有人直到他的身份来历,但既然与顾如许走得如此之近,裴君彦还在世的可能,或许还是有的。” “哀家不要这等模棱两可的回答!”她拍案而起,“裴君彦若是还活着,就绝不会善罢甘休,你难道要等到他们把刀子扎进哀家的胸口了才能告诉哀家,他确确实实没有死吗!” 阮方霆神色凝重,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复杂,说是不忍,似乎又还有一丝无奈。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将他们逼出来。” 司菀合眼叹了口气:“怀儿的皇位,是哀家豁出命换来的,哀家已经什么都不要了,只要看着怀儿稳坐国君之位,这是哀家争来的,谁都不能抢走。哀家晓得这些年让你做了许多为难的事,让你有家不能回,待斩草除根后,哀家定会想法子补偿你” 阮方霆淡淡地笑了笑:“我只要知道你好好的,就是对我最大的补偿了。这些年,我都是心甘情愿的,你无需觉得内疚。” 他自己选的路,怎会后悔呢。 于他而言,二十年前在湖心亭中,看见她折花而笑的那一眼,就是一生的沦陷。 庶女又如何,她想要的,他都会竭尽所能为她争来,哪怕她心里的那个人,从来不是他。 司菀无奈地摇了摇头:“哀家身边,还能相信的人,就只有你和怀儿了,你可千万不要让哀家失望啊” 他看着她的手,想要握住,却还是忍下了。 “定不会。” 沉默了片刻,阮方霆忽然问道:“我听说,大周要与怒图和亲,择选之人,是阮家小姐。” 司菀顿了顿,并未否认:“怎么,你不愿让妹妹出嫁?” 他微微皱了皱眉:“我许多年不曾回去,早已忘了她的模样,只是没想到她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 司菀叹息道:“此事并非哀家强迫于阮家,而是阮大人毛遂自荐,愿让阮逍代公主远嫁,为大周安宁出一份力,如此忠心耿耿,哀家和陛下怎好回绝?陛下已经封了阮逍为平阳公主,嫁妆和排场,哀家嘱咐过,都会按嫡公主出嫁的规矩操办,毕竟是你的亲妹妹,哀家断然不会让她委屈了。” 他默了默,终究是挤出了一抹笑意:“多谢你了。” “哀家从前想着如何成为皇后,可惜一直没能如愿,哀家这辈子所想之事,十有八九都不能如愿,如今成了太后,也得时时防着留心着,果真是高处不胜寒啊”她叹道,“可还有别的要对哀家说,时候不早了,哀家要尽快回宫。” 阮方霆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 她便站起来,朝门口走去,才走了几步,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她登时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你,你放肆!” “别动。”阮方霆紧紧将她拥在怀里,枕着她的肩,无力地叹息,似乎累得很,“别怕我,你放心,我早就是个废人了,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只是很想你,很久没有这样抱你了,你忍一忍,一会儿就好” 闻言,司菀僵了僵,如他所愿,没有再试图推开他。 而他,也真的仅仅是这么抱着她,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再也不松开。 他的事,旁人不知,司菀却是清楚的。 当年他担心她入宫后被欺负,便乔装成太监陪她左右,他晓得她是不愿入宫的,却有诸多身不由己。他陪了她数月,那座深宫中只有他真心疼惜她,爱着她,然而一次疏忽,却让他险些被发现。 她当时只是个小小的嫔妾,若是被人发现私藏了男子在屋中,毁了清誉不算,赐死都是寻常的,她只能求他想想办法。 可是那时的他,能有什么办法护她周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变成真的太监,躲过宫中查验。 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一个坎儿,每每看见他,便会想起来。 烛火摇曳,轻纱微晃,沉寂的屋中,阮方霆终于缓缓放开了她:“你走吧,多保重身体。”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走出了门,唤迭珠一同离去。 翌日清晨,城门开启后,楚京再度热闹起来,熙熙攘攘的百姓在街头巷尾做着买卖营生,茶馆路边,时而有人谈起和亲之事,还有一些闲言碎语,两月前的青州惨案,似乎渐渐从人们视野中淡忘而去了,这座大周帝都,每一日都有着新鲜的谈资和乐于说道的人。 然就在日上三竿后,却见一队官兵带着仵作急匆匆地出了城,没多久,便有人传出了消息,似乎是有人在城外乱葬岗上发现了一具女尸,死了也就日,身上伤痕累累,死相极惨。 尸体被抬回府衙后不久,人证也到了,是公主府的一个小太监,原本是要将府中这几日囤积的衣物杂什带出城焚烧,选了人迹罕至的乱葬岗,哪成想竟踩中了一只手,吓得他魂飞魄散,赶忙报了官! 仵作验尸之后,官府贴出告示,辗转多人查出了尸体的身份,竟是郑丞相府中的一个名叫月儿的丫鬟。 丫鬟手中攥着一枚耳坠,白玉的圆珠,镶着两朵小金梅,十分精巧。 杀人之后弃尸荒野,月儿并非没有户籍的家生子,出了人命自然要按大周律法彻查凶手,且此事牵扯到了郑府和公主府,官府十分重视,差役回城时又恰好撞上了天钦府文慧文大人和天钦府少监大人,这下可好,天钦府也有了插手的兴致。 此事传到长公主耳中,尚在养病的长公主殿下也似是随口嘱咐了一句,命尽快破案,莫要枉顾人命,让凶手逍遥法外。 如此一来,是半点都马虎不得了,尽快找出凶手,已是燃眉之急。 ------题外话------ 万更一时爽,一直万更一直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命案 月儿的尸体在楚京最为热闹的时辰,被官差自城门抬入,穿街过巷,后官府又张贴了死者的画像,闹得几乎人尽皆知。 仵作也一度摇着头叹息,说干这行三十来年了,还从未见过死得如此之惨的尸体,天子脚下,好好一个姑娘家,说没就没了,不知谁这样狠心,杀人便杀人,非要将人打成这幅样子,不晓得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 前有长公主身边的映欢姑姑传话,后有天钦府文大人留意,官府眼下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府尹抬头看看正在堂下悠哉地坐着的天钦府少监,说是闲来无事溜达溜达,带着面具也瞧不出是喜是怒,然他刚一松懈,他便一眼瞥过来,总叫人头皮一麻。 方才,左丞相许大人也顺道儿问询了几句,瞧着不算上心,但他也不敢怠慢啊。 那只耳坠子还未查出什么端倪来,不过死者的身份却是已经弄清楚了,在天钦府少监的“陪同”下,府尹愣是梗着脖子去郑府“拜会”了一回。面对郑承,他这舌头都要打结了,也不晓得这事儿怎么问才不会得罪人,小心了又小心,委婉地向郑承提及了月儿。 郑承面露讶异,只道自己身边并没有这样一个丫鬟伺候,唤来秦氏,倒是说了几句,不过却是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这丫鬟了,婆子们也都如此附和。 “没想到老夫府中的下人竟出了这等事,实在不幸。”郑承叹息道,“可惜老夫对这丫鬟没什么印象,后院下人的行踪,也知之不详,恐怕让大人白跑一趟了。” “哪里哪里”府尹惶恐地低下头,“下官今日前来已是叨扰郑大人,大人忙于为君分忧,后院下人的行踪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岂敢让大人操心,既然大人不知,下官便告辞了。” 郑承莞尔:“天子脚下,行凶之人竟如此猖獗,望早日抓住真凶。” 府尹连声称是,起身告辞。 走出了郑府,他暗暗抹了把冷汗,转而看向身旁带着面具的男子:“少监大人,下官定会不遗余力地查出真凶,只是眼下还欠缺些证据,大人不如先回天钦府吧,您跟着下官四处奔波,终归不妥。” 面具下的傅云月露出一丝笑意:“倒也不是本官好奇,只是文大人瞧见那具尸体,受了惊,才留心了一番,若是有了消息,府尹大人可要告知本官一声,本官也好给文大人回话。” “一定一定”府尹陪着笑脸,“那些差役冲撞了文大人,下官定会好好教他们规矩,改日向文大人登门请罪。” “请罪倒是不必了,文大人在意的,是尽快抓住凶手”傅云月凑到他耳边,意味深长地叮嘱,“这案子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府尹大人如此聪明,可别等个十天半个月还没有什么头绪啊。” 说罢,他便摇着扇子走远了。 府尹脑子里那根弦顿时就绷起来了,回头看了看郑府的大门,无奈地叹了口气,赶忙上车回府衙继续查案。 而此时,郑府中,看着府尹离开后,一直躲在里屋的郑安心慌意乱地走了出来。 “爹,月儿的尸体被发现了?” “嗯,今晨被公主府的一个下人碰巧挖了出来,已经惊动了官府,长公主殿下和许大人,连天钦府文大人如今都晓得了这事,彻查是迟早的事。”郑承面色凝重。 郑安心头一紧,腿都在发软,慌忙拉着他的衣袖:“爹他们该不会查到我头上吧!爹您快想想办法!我不想坐牢啊!” 诚然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喝醉之后发生过什么,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夜里时常梦魇,梦里月儿浑身是血来找他偿命,他愈发不确定那晚自己究竟有没有杀人了,听说醉酒之后下手都不知轻重,万一真的是他一时失手闹出人命,可怎么是好! “冷静些,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郑承恨铁不成钢地将他扶起来,“有爹在,总不会真的让你去吃牢饭,实在不行将你送去江南避一避,待风头过了再回来就是,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闻言,他才好歹止住了哆嗦,战战兢兢地望着郑承:“爹,您可一定要救救我” 听到这里,在窗下偷听的顾如许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回到东院,沈虽白正等着她。 “我按你说的,托朋友向府尹施压,这样真的能将知烟逼到绝境吗?”昨日听她说知烟多半就是当日在仓山偷袭他们的长生殿刺客之一时,他的确有些意外,与她商量之后,决定先利用月儿的死作文章,尸体似乎由兰舟那边布置,重新埋回乱葬岗,将那枚耳坠留在尸体手中,待天亮后,再让公主府的下人前去焚烧衣物,装作偶然发现,以此惊动官府。 她将计策说与他听时,他还有些担心,没想到一切正如她所料。 “那枚耳坠是知烟最大的疏漏,恐怕是月儿挣扎时,不慎致其掉落,她逃离郑府之时,没有留意到。我本想借此事,将知烟和郑承都拉下水,不过细想下来,知烟恐怕还威胁不到郑承,被逼得急了,他只会设法与知烟撇清关系。知烟是长生殿的杀手,但再好的刀若是落在别人手里,也不过是个弃子了,以阮方霆的做派,没有必要为了知烟一人冒着暴露长生殿的风险行事,最后的结果,吃亏的多半只有知烟。” “一时疏漏,不曾想会葬送自己。”沈虽白叹道。 “怎么,怜香惜玉了?”她一扬眉。 他不由笑出了声:“有些感慨罢了,你若不希望我搭理她,日后她再来,我寻个借口避而不见就是了。” “谁要你‘避而不见’了?”她面露狡黠,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我还指着你的美男计,好接近她呢。横竖也是个大美人儿,你大可以跟她花前月下,吟诗作对或是促膝长谈一夜啊。” 这话听着酸溜溜的,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早就拿捏准了她的软肋,不急不缓道:“她见我的第一面,我就同她说,我已经有一位心上人了,花容月貌,武功高强,醋劲儿还大,动起手来可不会怜香惜玉,劝她还是知难而退。” 顾如许眉头一拧:“你在说谁?” 他一脸无辜:“你啊。” 她心头猛一跳,略一沉思,反手拍了他一记:“臭小子,竟敢拿我挡桃花!你还笑?” 在她的怒视下,沈虽白好歹憋住了笑意:“不这样说,你难不成希望我许她投怀送抱么?” “美人在怀,你忍得住?” “别人都好说,是你就不一定了。” “” 能把这么轻佻的话说得如此正儿八经的,也算生平仅见了。 “话说我竟然不晓得你还有个在天钦府做少监的朋友。”她狐疑地打量着他。 之前她想通过公主府和官府给郑承和知烟施压,没想到他那个“朋友”竟然堂而皇之地拖上了文慧,好巧不巧撞上差役搬运尸体,引起了文慧的注意,没多久,竟连左丞许桢都掺和进来了,光是想想就替那位府尹大人感到脑阔疼。 沈虽白莞尔道:“我与他相识多年,前些日子关于闻贤书院和郑承的事,也是多亏了他查出来的。” “哟,有点能耐啊,改日让我也见见究竟是何方神圣。”她忽然萌生了一丝兴致。 他眨了眨眼,认真地看着她:“他的身份素来不外传,平日里在天钦府做事,也一直戴着面具,你真想认识他?” 她笑了一声:“能将天钦府少府文大人带沟里,许桢会留意到这桩案子恐怕也是出自他的手笔,如此人才,我岂能不好奇?” 他笑了笑:“要见他倒是不难,不过他肯不肯在你面前摘下面具,可就不好说了。” “此事不急,先将眼前的麻烦解决了吧。”她意味深长道。 隐藏在楚京城内的长生殿杀手,不露尾巴还好,这都送到她跟前了,新仇旧账还不一起算吗? 不过她也并非定要知烟的性命,毕竟是深得阮方霆信任的甲等杀手,保不齐还晓得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这么一条大鱼,她可不想杀之而后快这么简单。若能逼得此人背叛长生殿,等同于卸了阮方霆一条臂膀吧。 她和长生殿的恩怨,可没完呢。 兰舟做事的确缜密,从尸体被发现,到官府开始调查死者身份以及留意到尸体手中的耳坠,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郑府那边没什么进展,官府便只能再从这枚耳坠着手。 这枚耳坠的样式十分特别,拿着坠子在城中各个首饰铺子问了一圈,便打听到是云间阁今年秋后做的一对坠子,买主是盛安侯,赠给了玲珑坊的花魁,知烟姑娘。 官差便立即赶去了玲珑坊,知烟在楚京还算有些名声,即便只是个清妓,也不能随意得罪,客客气气地将人带去公堂问话。 府尹将坠子搁在她面前,问道:“知烟姑娘,本官也就不同你拐弯抹角了,这枚坠子,可是你的东西?” 知烟瞥了一眼,暗暗吃惊。 她当日去郑府,便戴着这对耳坠,然为了将那个丫鬟灭口,一路追到予兰居,将人杀了之后,屋中的郑安居然醒过来了,她不得已,匆匆离去,直到次日丫鬟提醒她才猛然发觉自己的耳坠少了一只。 她不确定坠子是丢在了郑府某处还是在她回玲珑坊的途中,一直心怀忐忑,郑府并未传来任何消息,她便渐渐放下了这事,没想到今日会在这见到。 “昨日在城郊,挖出了一具女尸,这枚坠子便是被那女尸紧紧握在手中的,不知知烟姑娘可否解释一下,你的贴身之物,为何会出现在一具尸体手中?”府尹已对她起了疑心,毕竟这只耳坠上,可还沾着那具女尸的血。 “这”知烟僵了僵,在脑中迅速盘算着如何蒙混过去,“这对坠子,是盛安侯爷赠予奴家之物,但前不久,奴家不慎弄丢了一只。” “如此贵重之物,为何没有报官寻找?” 她面露难色:“此物到底是侯爷一番心意,奴家却如此不小心,若是让侯爷晓得,岂不伤心?故而奴家便一直瞒着了,不知怎会在尸体手中,着实令奴家意外。” “哦?”府尹狐疑地打量着她,“姑娘倒是想得周到,只是这枚耳坠如今牵扯重大,杀人抛尸可是重罪,若不是前几日下了场雨,将土壤淋松软了,露出了尸体,怕是等到人成了白骨,还无人晓得出了命案。听闻姑娘之前去过郑大人的府邸,姑娘最好仔细想想究竟是在何处丢失的,也好洗清嫌疑。” 知烟为难地笑了笑:“这只耳坠丢了有些日子了,奴家一时间也想不起如何丢的,大人这是在怀疑奴家吗?” 府尹道:“在查清真相之前,与本案有关者都有嫌疑,本官不过是秉公办案,并非有意刁难姑娘一人。” 说了几句,知烟便委屈地抹起了泪:“奴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得蒙坊主收留,才能在楚京落脚,莫说杀人,奴家平日连杀鸡都看不得,怎会做下如此伤天害理只是,还望大人明察” 她哭得梨花带雨,府尹一时也不知如何问下去了,只得退让一步:“案子尚在查办,知烟姑娘不必如此担心,本官定会查明真相,绝不让无辜之人蒙冤。姑娘先会去吧,这几日便留在玲珑坊中,无事不要外出走动了,本官一会儿传令给玲珑坊的坊主,查明本案之前,你就暂且闭门谢客吧,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知烟心头一紧,面上却是感激涕零地写过,离开了官府。 ------题外话------ 教主开始搞事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算计 公主府中。 自从在每次端来的药中加了兰舟调配的解药之后,裴瑛的病情逐渐好转,疟疾之症已经褪下去了,疹子也好了不少,已经能在下人的搀扶下在廊下走动一番,也能吃些粥点了,只是身子还很虚弱,病去如抽丝,须得调理好些时日。 公主府上上下下都清扫了一遍,以免传染给旁人。 太医院的二位御医留下了方子,便回宫复命去了,隔五日问诊一回便好,府上便由映欢姑姑伺候着。 裴瑛坐在窗下,望着院中的红梅,若有所思。 兰舟端着药进来:“皇姐,服药吧。” 她接过药碗,看了看他:“我病的这几日,外头怎么样了?” 兰舟答道:“一切顺利,皇姐就安心养病吧。” “我真的只要按阿昭所言,给府尹传两句话就够了吗?” 他点了点头:“以皇姐的身份,足够了。而今那桩命案已经传开了,阿舒每日都会将官府查到的事传到民间,郑承即便想压下去,也难封悠悠众口。” 她轻咳两声,叹道:“真没想到,楚京城中还混入了江湖杀手” “长生殿与我们结怨已久,一直试图抢夺阿昭手中的护国令,我们曾发现其门主与司菀有往来,恐怕不仅仅是一个江湖门派那么简单。”兰舟道。 “你怀疑太后与江湖势力勾结,雇用其暗中杀人?”裴瑛吃了一惊。 “若只是勾结倒不足为惧,怕只怕长生殿背后的人,就是司菀。”他神色凝重,“皇姐听说数月前发生在青州琼山的一桩惨案吗?” 裴瑛想了想,点点头:“听闻一座寨子里的人都被杀了,民间议论纷纷,说是红影教所为。” “人云亦云,事实并非如此。”他想起这件事,便怒上心头,“那日屠寨的人假扮成阿昭和红影教的弟子,真实身份我已查明,就是长生殿的甲等杀手无音与羽林卫统领宁青执。” “什么!”裴瑛震惊地望着他,“杀人的,怎么会是羽林卫?” “宁青执是司菀的心腹,恐怕是‘奉命而为’。他们当日想找的,是我。” “你的身份已经被察觉了?” “应当还不能肯定,不过对于司菀而言,哪怕只是怀疑,都足以让她痛下杀手,那些村民什么都不知道,却为了护我而死,这个仇,我定然要与司菀和长生殿清算。”他始终记得那日,誓死不肯说出他的下落的村民,还有为了保护他独自引开追兵的孟思凉以及让他们百口莫辩的“武林正道”,他并非圣人,也放不下生而为人的贪嗔痴恨,他们加诸于他身上的,他没有理由以德报怨,“我已吩咐下去,将‘证据’送往官府,这一次,任那女子舌灿莲花,也休想蒙混过去。” 为了对付这个隐藏颇深得长生殿甲等杀手,他可是为她准备了不少“铁证”啊,这世上嫁祸于人的手段那么多,即便没有做过的事,也能落得个莫须有的罪名,何况这人,的确是她杀的。 而他,不过是在这命案上,又添了把火而已。 按大周律法,她的下场应当会很惨吧。 不知她的主子,此时此刻,作何感想 “今日明华来过了,带了些滋补的药材,说是来看我,但跟我说了句,便提起了你。”裴瑛忽然道,“我依你说的,告诉她你不在府中,让她先回去了。她好歹是你表妹,你帮她解了围,怎么如今反而不愿见她了?” 兰舟默了默,道:“我如今的处境,越少与人牵扯越好,她不过是一时兴起,过些时日便会把我忘了,皇姐只管替我挡着她。” 裴瑛叹了口气:“你啊,连个道谢的机会都不给人家,如今明华还以为是我帮了她。” 他笑了笑:“那便让她就这么认为吧,总比成天来我这找麻烦要好,我可没工夫理睬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裴婳已经看到了他的容貌,可不能再让她知道更多了。 与此同时,府尹一筹莫展之际,却忽然发现院子里出现了一只包袱,拆开看了眼,脸色顿变,眼看天色已晚,还是唤来了几个差役,吩咐了几句后,让他们前往玲珑坊附近严加看守。 且说知烟被软禁在屋中,除了出恭和用饭,连踏出这扇门的机会都没有,附近监守的差役每隔一炷香便会让人上来查看她是否还在,一旦她擅自离开玲珑坊,便会立刻被察觉。 月儿的尸体她的确托郑承处理了,却没想到他掩埋得如此不上心,竟会被人发现,更令她意外的,是那个丫鬟居然至死还拿着她的耳坠,那坠子云间阁只做了一对,她只能推说丢失了。 但眼下,却是根本没办法脱身去郑府那回,是唯一一次戴着这对耳坠出门,一旦细查,她是在回来之后丢了耳坠,官府势必会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届时万一查到郑安身上,不知郑承为了护子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事来,是万万信不过的。 殿主那边她已经传去了消息,却迟迟没有回音,自从那桩命案传开后,百姓们就对她议论纷纷,往日对她阿谀奉承的恩客也都渐渐远离了她,只怕自己受了牵连,这般人情冷暖,她其实也并非不晓得,只是还是不免觉得心寒。 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为自己脱罪,所幸她杀人之时,并无人看见,郑承应当也不会蠢到把她供出去,但为了自保多半已经与她撇清关系了。眼下她能指望的,就是殿主派人前来接应,实在不行,她只能想法子让人帮她顶罪了 她站在床边,微微掀起一点帘子,看着还守在附近的差役们,眉头紧锁。 夜渐渐深了,她沐浴之后,便坐在案边,仔细梳理近来发生的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脱罪,身后忽然掀起一阵寒风,她回过头,发现窗竟然开了,不由得心头一紧。 起身关窗时,她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忽觉身后气息,当即回身一掌!哪成想,却被迎面接下,来人内力之深厚,远在她之上,她一时大意被内力反噬,当即吐了一口血。 眼前二人,一人带着白色箬笠,一人带着青鬼面具,似是一男一女,方才接下她一掌的,便是这女子。 “别来无恙啊,知烟姑娘。”带着青鬼面具的女子不紧不慢地同她打了声招呼。 知烟吃力地扶着窗,勉强稳住身子,擦去嘴角的血迹:“你们是什么人?” “哟,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不如本座来提醒你一下。”她抬了抬手,指着她的小腹,“仓山之中,你肚子上那一剑,可还是本座刺的呢,好了伤疤忘了疼吗?” 闻言,知烟脸色顿变:“你是!” 顾如许走上前,幽幽地望着她:“本座为人记仇,你当初一剑险些废了本座一条胳膊,这笔账,本座来向你讨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喀啦一声,知烟的胳膊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到了另一边,疼得她面色煞白,却是不敢喊出声来。 顾如许冷笑一声:“还挺能忍,不愧是阮方霆麾下忠心耿耿的狗。” “你怎么会在这”知烟忍着剧痛,冷汗涔涔地盯着她。 面具下的那双眼,含着一丝妩媚的笑意:“本座想来就来,想走便走,还要同你说一声不成?” “你来这做什么”知烟咬牙切齿地步步后退,不动声色地朝那边带着箬笠的男子看了眼,这二人能如此自如地出入这间屋子,武功多半都在她之上,要想逃走,只怕不易。 “本座奉劝你一句,别动什么歪脑筋,你今日要是敢逃,本座就废了你的双腿。”说出这句话时,她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暗含杀意的眼始终盯在她身上。 知烟心头一震,扶着墙渐渐后退:“你要杀便杀,休要废话!” 闻言,顾如许倒是笑了:“知烟姑娘,比起亲手杀了你,一泄本座心头之恨,本座眼下倒是更想看着你锒铛入狱,被斩首示众的模样呢。” “你说什么?”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何必在本座面前装?那个丫鬟死得可真惨啊,五脏六腑都震成了血水,据说仵作验尸时,都险些吐出来呢,你们长生殿的人阴毒起来,真是回回都没让本座失望过。”她漫不经心地说完,看着知烟的脸色从苍白变得铁青,“要找到那具尸体,可废了本座一番功夫,郑家的人埋得那样深,怕是人肉成骨也没人能找得到吧?” 知烟一个踉跄:“是你陷害于我!” 这话说得,顾如许不禁笑出了声:“人本就是你杀的,本座只是把尸体埋得浅一点罢了,怎么就陷害你了?哦,对,那只耳坠子倒真是本座让人塞进那姑娘手里的,若能因此抓到真凶,她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你!”知烟恨得咬牙切齿,“顾如许你究竟要如何!” “让本座想想,本座要如何呢?嗯,不如知烟姑娘先去看看自己柜子可有少了什么东西吧?” 闻言,知烟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立刻打开柜子查看,发现少了一件衣裙。 那是她成为玲珑坊的花魁后坊主专门让人为她量身定做的,衣袂上用金丝绣着春日繁花,缀了四十九枚珍珠和金铃,她曾穿着这件衣裳一舞名动楚京,城中几乎无人不知此裙。她这两日心绪杂乱,一时疏忽,没想到竟然不见了。 她轻笑一声,看向兰舟,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兰舟上前,平静道:“那件衣裳该是玲珑坊花魁知烟独一无二之物,若是这件衣裳染了血,被丢在府尹大人面前,姑娘不妨猜猜,会发生什么事?” 知烟面色苍白,捂着断掉的左臂死死盯着二人:“你们不惜伪造证据,也要让我被定罪,居心何在?若要找我寻仇,给个痛快便是!” “我们不想给你痛快的死法。”微微掀起一角的纱帘后,露出了含着笑意的唇角,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们想让你好好想想,离开长生殿,入红影教麾下,如何?” ------题外话------ 教主曰:有证据要上,没有证据,创造证据也要上! 知烟:你们这是欺负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心灰意冷 “我们想让你好好想想,离开长生殿,入红影教麾下,如何?” 这话令知烟猝不及防,错愕地看着他:“你要我加入红影教?” “正式如此。” 话音刚落,知烟已笑出了声:“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你为何不答应?”兰舟反问,“那件衣裙已经在官府手里了,你可以看看窗外,巷中的差役是不是又多了几人?明日一早,他们必定会入玲珑坊抓人。” 她冷笑道:“就凭这几个官差,也想拿住我?” 顾如许莞尔:“你可以逃,不过你这一逃,玲珑坊花魁会武功这事儿可就瞒不住了,再加上杀人之嫌,你这是畏罪潜逃,官府必定通缉,届时画像一贴,你走不走得出城门尚且两说,万一被捉住,你知道多少阮方霆的秘密,他就有多想对你除之而后快。” 知烟心头一紧:“你胡说!殿主平日治下虽严,但我跟随殿主多年,他怎会弃我于不顾?” 闻言,顾如许笑着直摇头:“枉你跟他多年,竟然还没摸清你这主子的本性。本座即便只是见过他几回,也晓得他是个为目的能不择手段之人,你们这些下属在他看来,便是再好也是局中棋子,一旦落人敌手,便能舍之。 这桩命案已经牵扯到长公主府,左右丞和天钦府,毕竟如此残忍的命案发生在天子脚下,传到国君耳中,到底是不大好听的,将凶手缉拿归案,就成了官府的燃眉之急,在这等局面下,你不会真的指望阮方霆会冒着暴露长生殿的风险,来救你吧?” 知烟捏紧了拳,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你休要这般撺掇,我是不会相信你的胡言乱语的!红影教与长生殿早已势同水火,我若听了你们的,岂不是更要死无葬身之地?” “本座素来守信,说了保你一命,你就能活。”顾如许一字一句道。 “我凭什么信你们?” “你也大可以相信你的主子。不过,本座猜你已经给他传了信吧,怎么样,他可有说什么?”她仿佛能猜中一切般冲她笑了笑,“看看你眼下的处境,除了本座谁来问过你一句呢?” “你不过是想让我背叛殿主,为你所用罢了,你想从我这这打听到殿主的事,简直痴人说梦!”知烟毅然道。 “本座也不喜欢拐弯抹角,你猜的不错,你这长生殿甲等杀手,若是能入本座麾下,阮方霆的秘密,本座自然能从你口中晓得,本座也不是什么善人,没有闲情平白无故地帮一个不识抬举之人,你总要对本座有点用处,本座救你才值当,不行侠义之事,也还算公平之举,你不信本座也无妨,若是你真的那么相信你的主子,便再写一封信,让他送你出城避祸,看看他帮是不帮。”她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知烟,“不过你可得抓紧时间了,天一亮,官府必定前来拿人。”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她便与兰舟跳窗离开了玲珑坊。 知烟扶着墙,缓缓走到桌边坐下,吃痛地捂着胸口,顾如许方才那一掌,已经令她身受内伤,左臂也断了,此时即便要逃,城门却还关着,她此时出去,天一亮便会被发现,再高强的武功,也是寡不敌众。 顾如许出现在楚京城一事,须得尽快告知殿主,但 她不得不承认,那女魔头方才的话的确令她有了一丝动摇。 自她传信已有整整一日,殿主那边依旧没有消息,她被软禁在玲珑坊中,寸步难离,为了不暴露身份,也绝不能跟那些官差动手,本想蒙混几日再另作他想,然若他们说的是真的,凭那件染了血的衣裙,即便不能立刻定罪,她也必定会被官府缉拿,一旦入狱,想再出来,可就难了。 女魔头说的话,她是不愿相信的,殿主怎么可能会为了这点事就抛弃她,她好歹在他身边整整十二年啊 当初是殿主将她从闹饥荒的江北捡了回来,照顾她,给了她“知烟”这个名字,还教她武功,琴棋歌舞也都请了最好的师父来教,没有殿主,就没有今日的她。殿主待她那么好,怎么可能应了这女魔头的话? 她沉思良久,终究还是拿起了纸笔,唤来信鸽,将字条塞进了竹管中放了出去。 而后,她便坐在案边,咬紧牙关为自己正骨。 顾如许拧断她的胳膊时,还算是手下留情了,凭她的功力,大可将她的肩胛骨震得粉碎,让她再也抬不起这条手笔来,如此令人费解的做法,难不成是为了卖她一个人情,好让她感念一番吗? 这魔头果真狡猾,但她是绝不会上这个当的。 包扎好手臂,身后忽然传来扑动吃翅膀的声音,她心中一喜,忍着内伤的疼痛,过去将鸽子抱过来,取出竹管中的字条。 字条上的的确确是阮方霆的笔迹,让她今夜三更,去城东七里亭,他暂且送她离开这。 读完这张字条,她心中的纠结与动摇忽然间都落定了。 她就知道,殿主不是那等薄情之人。 她立即收拾细软,待窗外更鼓三敲,便换上夜行衣,吹熄烛火,离开了玲珑坊,奔赴城东。 寂静的街头巷尾,连檐下的灯笼都早已灭了,月光渐渐明亮起来,照在睡眠,碎光粼粼。 她赶到七里亭时,并未看到阮方霆,猜测该是殿主有事要耽搁片刻,她便坐在亭中等了一会儿。 今后她多半是不能再回楚京了,虽然这些年在玲珑坊的一切都付之一炬,但至少她还能回到长生殿继续为殿主效命,无论是束州还是滨州,只要殿主一声令下,她便会赶赴。 只要能离开这里,便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夜风寒凉,她叹了口气,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忽然,她觉察到一阵杀气,登时警觉,回身便是一剑!没想到,眼前出现的竟是她曾经的下属! 十余杀手转眼间便将她围了起来,刃上闪动着寒芒,直指于她,显然不是来接应她的人。 她错愕地望着他们,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谁派你们来的?” 杀手门互觑一眼,道:“我等奉殿主之命,前来取你性命。” “胡说!”她攥紧了掌中的字条厉声道,“殿主明明要送我离开楚京,你们休要假传命令!” “殿主的确要送你走,不过是去阴曹地府!你扯上命案,明日便要上公堂,惹出这等麻烦,难不成还要让殿主饶了你?”杀手们冲了上来,招招致命,誓要让她今日就在此丧命。 知烟脑中一片嗡响,难以置信地看着劈头盖脸而来的刀剑,为保命,只能奋力相抗! “我要见殿主!我不信殿主会这么对我!” 顾如许的话此时此刻又一次在她脑海中盘旋,如同诅咒一般,竟然真的在她眼前应验。她心里还怀着一丝希望,这些杀手说不定只是擅作主张,只要再见殿主一面,或许就能澄清误会了! 她一再要求见阮方霆,固执地想确信这些人都在骗她,然杀手们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的意思,招式愈发狠辣,甚至连暗器都用上了,所有的兵刃上都淬了毒,即便不能一招致命,也不能让她活下来。 这等万无一失的做法,还是她向殿主建议,没想到,今日竟会用在她自己身上。 “滚开!”她狠下心杀了两个人,逼着他们带她去见阮方霆,然而这些杀手似是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并不理会。 她本就受了内伤,接连应战独力难支,一着不慎便中了招,捂着肩上的伤口,她晓得,自己不能再随意运功了。 眼前的杀手没有半点放过她的意思,步步紧逼,直将她逼到桥边,她低头看了眼桥下冰冷的河水,额上渗出了冷汗。 刀剑直逼她的要害,她一躲,便跌下了桥。 深冬的河水冷得刺骨,她挣扎了两下,又被追来的杀手从河中提了出来,丢在河岸上。 渗入体内的毒渐渐起了作用,让她好不容易勉强压下的内伤再度发作,这一跤更是伤上加伤,她紧摇着牙关,咽下喉间翻涌而上的血,呲目欲裂。 “殿主不会这么对我他不会的”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她一度坚信不疑的话,可是已经逼到眼前的刀剑,却令她几乎崩溃。 “殿主有令,今夜便是你的死期!念在你为长生殿立过不少功劳,便赏你一具全尸,让你死得痛快些!”领头的杀手目露凶光,手中利剑直取她咽喉要害。 知烟再没有力气躲闪了,怀着满腔不甘和愤怒绝望地,闭上了眼 翌日清晨,府尹刚刚起身,便有差役来报,知烟不在玲珑坊中,正当他吃惊之际,忽又有一百姓来报,说是在城东七里亭边的河水中,发现了一具女浮尸。 “怎么又死了一个?”府尹觉得自己的脑袋涨得疼,吩咐官差们赶去将尸体捞起来。 七里亭边,眼下围满了百姓,匆匆而至的官差远远便瞧见河岸边躺着的尸体,看来是有人已经将尸体捞起来了,用草席垫着,待他们赶来,忙让开一条路。 “官爷,就是这!”前来报官的百姓惊魂甫定地指着那具尸体,“草民今早路过这儿,瞧见桥下飘着什么,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个死人!” 官差将围观的百姓拦至一旁,府尹上前看了眼,这具女尸已经泡得浑身肿胀,面目全非,这样冷的水,身子都全僵住了,难以辨别究竟是何时死在这的。 仵作上前查验,希望能确定身份,一旁的差役忽然道:“这尸体穿的衣裳,是不是昨日知烟姑娘穿的那件?” 此话一出,众人吃了一惊,搜了这女尸的身,找到一些珠钗和玉佩,让人去玲珑坊报个信儿,寻来坊主认一认,果真是知烟的随身之物。 这下,坊主的心都凉了半截,磕磕巴巴地回话:“知烟这两日一直在屋中,按大人的吩咐也不曾见客,昨夜丫鬟伺候她洗漱之后,便只有她一人在屋中了,她怎么会跑到城东来?” 有了玲珑坊坊主的指认,这下即便看不出尸体的本来面目,也能确信个八九不离十。 这四周并无行凶的痕迹,桥上还留着知烟的绣花鞋,府尹想起昨日收到的那只包袱中染血的衣裙,心中猜测,这多半是事情败露,畏罪自杀了。 证据是确凿的,只是可惜了一个美人 府尹叹了口气:“将尸体带回去罢,人是死了,但案子总是要有个交代的。坊主也回罢,毕竟是玲珑坊的人,知烟姑娘的尸体,待定案之后会送回玲珑坊,要安葬还是送走,由玲珑坊决定吧。” 说罢,便让官差将尸体卷了,尽早回去定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你这条命是本座给的 确认了知烟的尸体后,官府就城外女尸一案列明物证和人证,就此定案,送交刑部存卷。 玲珑坊花魁知烟杀害郑府丫鬟月儿后畏罪自尽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楚京城的大街小巷,回想起知烟往日的光鲜,众人不免唏嘘,但再惋惜,终究只是个青楼女子,玲珑坊也照常做着营生,没多久又立了新的花魁。 在这等地方,不等容颜老去,便已令人厌倦的女子比比皆是,坊主还有些怜悯之心,没有将尸体丢出城不管,还是好好地在郊外寻了一处地儿将人埋了。 府尹也相继给公主府和天钦府乃至郑府送去了消息,此案算是揭过去了。 而此时,城南千金布庄后院厢房中,点着暖炉,备着热茶热水,床上躺着的人,却正是本应已经“畏罪自尽”的知烟。 她咳了两声,呆呆地望着床帏。 来这已经两日了,毒似乎已经解了,伤口也被包扎过,每日都会有人按时前来给她换药,她并非不能逃,只是忽然觉得逃也没什么意义了。 回想起两日前的,她在七里亭等着殿主接应,等来的却是要灭她口的杀手,她倒在河岸上,被剑指着要害的那一刻,就已心灰意冷,若是就那么死了,或许一了百了,倒也轻松了,只是她心中的不甘,却是再无法找那人求证。 河中的水很冷,就在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踏入的鬼门关时,眼前的剑和杀手却忽然停住了。 剑锋离她的咽喉,只有几寸距离,剑上的锋芒刺痛了她的眼,那微微颤动的剑尖似乎再也无法前进一分。 她艰难地抬起头,借着月光,看见了不远处的蓝衣女子,她的手腕上,一双赤红的镯子浮动着如血般昳丽的光华,极为纤细的弦丝上寒芒涌动,不知凡几。锋利的弦丝缠绕在那些杀手身上,咽喉,腰腹,手腕,以及他们手中的剑柄,令他们寸步难行。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平淡如水的:“杀。” 那弦丝随即一扯,登时血溅三尺,那些杀手还未回过神来,便已倒地身亡! 弦丝也在转眼之间,回到了镯子的机关中,竟是丝血不沾。 知烟认得那双镯子和这些弦丝,曾令人闻风丧胆的红影教魍魉使的夺魂,果真名不虚传。 只是没想到,那样杀伐果决之人,是个如此年轻的女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一片模糊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绯红的衣摆。 来人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戏谑般的口吻令她无言以对:“怎么样,本座可有说错?” 她怀着满心悲愤,拉住了眼前的衣摆,虚弱地求她:“救我”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似乎听到了那含着笑意的声音如此答复:“希望你没忘了本座的话。” 她不知顾如许究竟将她送到了什么地方,但外面并未传来追捕她的消息,长生殿也没有动静,河边的尸体,想必都被清理干净了。 给她解毒的,是那日见过的白衣男子,他始终带着箬笠,不以真容现身,她倒也想的明白,身在江湖,有所防备是很寻常的事。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丫鬟又送来了内服的药,诚然她还不曾完全相信顾如许,但这些药并无问题,喝了几帖后,内伤也有所缓解。 这个时候,长生殿多半认为她已经跟那些杀手同归于尽了吧,她至今仍有些恍惚,这一切都想是一场噩梦,她忠心耿耿地为殿主做事,到头来殿主却要杀她灭口。 那晚派来杀她的人,半数都是乙等以上的杀手,其中甚至还有与她不相上下的甲等杀手,她便是个傻子,也该觉察到殿主杀她的决心。 十二年的跟随,她以为她会是他心中的例外,她曾陪着他从刚刚建立长生殿至今,他要她学武功,她便学,他要她精通琴棋书画,她也一一照办,甚至他要将她送进青楼,作为他在楚京的眼线,她也毫无怨言,每日陪着那些自以为是的公子哥和皇亲贵胄饮酒寻欢,即便被轻薄了,也都忍了下来,只想着能帮他多套出一些朝廷的秘辛,帮他和宫中那人私下会面。 为了他,她什么都能忍,最后换来的却是他一句格杀勿论! 她早已做好了有朝一日为他而死的准备,可是他怎么能这么对她?难道真如顾如许所言,她不过是他手中可有可无的一枚棋子么? 原来就算她死了,他在意的也不过是封住她的口罢了 想到这,她就觉得心口生疼,不能自已。 喝完了药,丫鬟退了出去,顾如许和季望舒走了进来。 知烟冷笑一声:“想想你也该现身了。” 顾如许今日没有戴面具,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她面前,扬了扬眉:“你就是这么跟自己的救命恩人说话的?” 知烟无力地倚着枕头,看了她一眼:“横竖你出手救我,也只是为了从我口中套话吧?” 她莞尔:“你清楚就好,本座从不做亏本的买卖。阮方霆为了不牵连到自己,想要你的命,你该不会还对他念念不忘吧?” “你怎么就确定我不会为了殿主心甘情愿地去死?”知烟反问。 闻言,她低笑了一声:“这世上的确有为了某人而甘心赴死之人,你说不定也在其中,但可没有人会在被背叛之后,还毫无怨怼地信任那个人的傻子,你是个聪明的女子,看尽了人间冷暖,怎会不知阮方霆究竟是如何看待你的,你心中早已有了动摇,只是一直不愿细想,那一晚本座对你说的话,也令你犹豫了,否则你大可给阮方霆传信时告诉他,本座就在楚京不是吗?” 知烟僵了僵:“你觉得已经料准了我的想法,算计于我,若不是你栽赃,这桩案子我自有办法脱身,也不会被追杀!” 这话说得顾如许都不知该笑她天真还是笑她自负。 “别再自欺欺人了,有意思吗?”她指了指她身上的伤,“你跟随阮方霆多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你比谁都清楚,本座虽不知他究竟给了你什么,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为长生殿做事,但本座却晓得,即便你这次能顺利洗脱嫌疑,免于一难,他日你在劫难逃只是,他依旧会如此对你,甚至更狠,你这般维护他,他一点儿都不在乎。” “你又好到哪里去?”知烟眼中充满了愤怒。 “本座的确算计了你,但你我都是卑鄙之人,还分什么半斤八两呢?各取所需罢了,本座既然救了你,便是指着你‘报答’本座,你可以不入红影教,只要本座想,便能送你离开楚京城,改头换面,让你重新开始,你今后再不用做杀手,不用听任何人的命令,这笔买卖于你而言应该很划算吧?怎么样,想好该对本座说些什么了吗?”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意。 “步步为营,顾教主果然好算计。”知烟叹了口气,陷入了沉默。 “你眼下不肯说,本座可以等几日,但你一直不说,本座就保不住你了,这条命本座能给你,也能随时收回来,至于那具代替你的尸体,本座只当是拿去喂了狗。”顾如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带着季望舒走出了屋子。 “殿主有意利用各大门派对付红影教暗藏在滨州的势力!”身后突然传来知烟的声音,“殿主查出了你们在滨州的落脚之地,信我已经寄出去了,相信不久之后,各大门派便会围攻滨州,想必都是冲着你来的。此外,殿主与太后的关系非比寻常,我留在楚京一半是为了替这二人通传消息,殿主似乎很多年前便与她认识,我眼下能说的就这些,至于真假,你们自己决断” 说罢,便再无声息了。 “教主”季望舒心头一紧。 顾如许的脸色也凝重起来,迟疑片刻,道:“走,先去找兰舟。” 兰舟此时就在布庄二楼雅间中,顾如许知烟的话转述与他,与他商议接下来该如何。 “阮方霆恐怕一直盯着红影教的动向,我们离开青州后,虽有意隐藏行踪,但阮方霆有司菀协助,想查出我们的藏身之处,也并非全无可能。”她眉头紧锁,“没想到阮方霆如此阴毒,竟利用各大门派围攻。” “各大门派早就对红影教恨之入骨,尤其是华山,峨眉,武当,崆峒,方圆山这五大门派,因当年长岭那一战,对你可谓恨之入骨,此次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斩草除根的机会。”兰舟道,“此事须得尽快告知卫岑,让他早做防备。” “如何防备?此时匆忙转移,必定会被藏在暗处的长生殿发觉,暴露了我们眼下的兵马,就等于告诉司菀,我们已经在楚京附近了。长生殿眼下还没有在楚京有所动作,证明你我已经入京的消息阮方霆还不知,切忌自乱阵脚。”她沉思片刻,道,“你我最好按兵不动,眼下不知各大门派几时会来,只能先让暗阁弟子暗中留意,最好能在各大门派赶到滨州之前将他们击退。” “你说来轻巧,可有对策?”兰舟问。 “不如让属下去吧?”季望舒提议道,“属下将他们引开,帮卫护法拖延时间,让藏在山野中的兵马伪装成寻常百信,陆续撤离滨州。” 顾如许迟疑须臾,摇了摇头:“不,你留在楚京,此事让林煦去办。弘威将军府他也不宜久留,他无需引开各大门派,那些人要找的人是我,我去定能拖住他们。” 兰舟怔了怔:“即便你武功盖世,也不敌那么多武林高手,莫要逞强。” 顾如许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是为了打败他们而去,而是为了拖延时间,山中的兵马若是一起撤离,太惹人注目,只能陆续离开,这就要费些功夫了,但只要卫岑和林煦顺利离开滨州,避开阮方霆的眼线,我也会立刻离开,届时只需让林煦和卫岑前来接应一番,便能瞒天过海,我的去向,阮方霆也绝不会知道。” 见她主意已定,兰舟暂且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既然如此,容我想想能将滨州的人撤到哪儿去。” 她点点头:“此事交给你来安排,尽快告知林煦和卫岑,早做绸缪。” “教主,那这个知烟如何处置?”季望舒问道。 她想了想:“先留在这吧,派几个暗阁弟子看住她,若是不老实,便每日喂点化功散。” “是。” 她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将事情交代清楚后,便打算离开布庄。 “阿昭。”兰舟忽然唤住她,眼中似有一丝迟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顾如许心头咯噔一下,先想到的便是沈虽白也在郑府的那件事,她的确没有告诉他。 她瞄了季望舒一眼,不免有些心虚:“什,什么事?” “我见你总是心事重重的,你我迟早要成为夫妻,若有心事,你不妨同我说说。”他眼中浮现出一抹温柔,伸手替她将鬓边一缕碎发别至而后。 顾如许有些僵硬,冲他笑了笑:“没什么事,你多心了。” “是吗,那就好。” “那我先走了。”她转身离开了屋子,走出千金布庄,才暗暗松了口气。 阿舒应当不会告诉他吧? 她暗暗给自己定了定心,理了下衣裳,朝郑府走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离去 回到郑府东院时,已是用午饭的时辰了,她换了身衣裳,去厨房拿了些饭菜回来,沈虽白恰好与郑承议事回来,见她在摆碗筷,便露出了笑。 “笑什么?”她一脸狐疑。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在一朝风涟的那段日子。” 她怔了怔,旋即默默将饭摆在他面前:“这儿的伙食可比不上云禾山。” “待我们回到山庄,再让后厨做些你爱吃的菜解解馋吧。”他笑道。 “你怎么能肯定我会跟你回去呢?”她眉梢一挑,不以为然。 沈虽白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郑承又找你作甚?”她方才回来的时候,都没见他人,向府里的丫鬟打听了几句才知道,郑承一下朝便将他唤去了萍心斋,直到现在才回来。 “没什么大事,只是问了些家长里短的闲碎事,他似乎想弄清我的底细。” “他开始试探你了?你如何答复的?”顾如许顿时紧张起来。 他淡淡地笑了笑:“我只说是我芜州人氏,家中贫寒,爹娘早已病逝,便孤身一人来楚京碰碰运气,暂且糊弄过去了。” 闻言,她才稍稍松了口气:“郑承此人多疑,即便是对秦氏和两个儿子,也有着防备之心,他命知烟杀了月儿,却拿醉酒后的郑安做幌子,那小子只怕到死都不会知道被自己的亲爹嫁祸了一回,着实是只老狐狸,连一点破绽都不留,如今他想将你培养成心腹,必定会想方设法查清你的底细,一旦发现你欺骗于他,他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甚至还有可能连累犀渠山庄,你可要多加留心。” 他点了点头:“我记着了,前几日你说的话,我仔细想过,要想抓住郑承的把柄,就必须得到他的信任,这个谎我必定要谨慎地圆下去。郑承虽然嘴上说已经对胡姬们放心了,但私下里是如何想的你我都无从得知,我担心你再留在郑府,会出纰漏。” 顾如许权衡片刻,道:“也许你说的有些道理,我也在想法子脱身,但一时半会儿恐怕不易。” 她也曾动过跟阿舒她们一同离开这儿的念头,但一方面是因为看到了那枚令牌,另一方面还是放心不下沈虽白独自留下,才迟迟未走。这段日子,诚然也查到不少线索,但拖得越久,她越是难以从郑承眼皮子底下逃走,她若是突然不见了,郑承势必会对每日与她在一处的沈虽白起疑心,届时他可怎么办? 如此一来,唯有让郑承无暇顾及他们,让郑府陷入混乱,方能顺利和他一同离开这,与长公主殿下他们会合。 再忍一段时日吧,就快了 她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饭,碗里突然多了一只鸡腿,抬眼就望见沈虽白眼中温柔的笑意,她不免有些心虚。 “别一个劲儿地总是扒饭,这些菜虽然不如云禾山的好吃,但也能凑合,你多吃些吧。” 她看着碗里的鸡腿,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儿,将碗放下,转而看向他。 “沈虽白,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讲。”她一再犹豫,却还是觉得告诉他一声比较好,“我过些天可能要离开郑府,出去办点要紧事,一日便回,届时我会留一个暗阁弟子假扮成我,戴着面纱,以免被人察觉我不在了,你只需留在府中,一切照常便可。” 沈虽白愣了愣:“你要去哪?”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出城。” 他顿了顿,问道:“与长公主殿下商量过吗?” 她点点头:“届时殿下会用公主府的马车送我出去,避开城门下的盘查。” “可有危险?” 这话该如何说呢,她自然不敢跟他说实话的。 “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她比了个指甲盖儿大小给他看。 沈虽白忽然就沉默了。 他一沉默,她就更心虚了。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呢?况且以我的武功,能让我挨刀子的人,屈指可数,你不必这么担心,我有分寸的,大不了受一点皮外伤,活蹦乱跳地回来不久就成了?”她欲盖弥彰地同他保证。 “真的只是有一点危险?”他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再三确认。 “真的真的!哎呀,我骗你作甚?你这人怎么跟老大爷似的磨磨唧唧,我肯定会回来的呀!”她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吃饭吧,都该凉了。” 见她不愿说,沈虽白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看着她笑容满面的样子,他总觉得她并没有说实话。 是夜,弘威将军府中,林煦收到了暗阁弟子传来的字条,上头是兰舟的笔迹,命他明早便启程前往滨州,协助卫岑陆续撤离藏在滨州的兵马。 事情的始末,来传信的暗阁弟子只能同他长话短说,他们要将兵马转移到距离楚京更近的曲州城外的山林间,那座山距离楚京只有十几里地,乃是一座无名之山。 亦是五年前,丢弃顾家九族尸首之地,除了偶尔的几个猎户和樵夫,便无人敢踏足了,正适合掩藏行踪。 林煦还想问一些关于带兵撤离之事,身后却忽然传来岳溪明的声音。 隐藏在枝叶间的暗阁弟子转眼消失在墙头,他也立即将字条揉成一团,揣入袖中。 “林煦,你在这儿干嘛呢?”岳溪明看着眼前这面墙,从墙头那株常青树上,正缓缓飘落下一片叶子,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没什么。”他回过身,面色如常,“只是出来透透气罢了。” “哦”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近来可有见过顾教主啊?” “没有。”他答道。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顾教主现在在哪儿啊?”她冲他挤了挤眼。 他目不斜视:“不能。” “小气鬼”她撇撇嘴,“我可是因为担心顾教主才来跟你打听的。今日云禾山来信了,新桐告诉我,沈虽白那小子也来楚京了,我去问了我哥才晓得是真的,我一猜就知道,他多半是冲着顾教主来的,就是不知他们可有碰到面。” 林煦眉头一皱:“沈虽白也在楚京?” “是啊。”她略显惊讶,“原来你不知道这事儿啊!” 他无言以对。 “他入京的时候,找了我哥帮忙,但我哥就是不肯告诉我他现在在哪,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神秘兮兮的,我又不会说出去。”她心里难免有些膈应。 林煦斜了她一眼:“并非我们有意瞒你,只是此事你知道越少越好,免得惹祸上身还不自知,在这座将军府里,有人惯着你,旁人可不会如此。况且我等本就是隐瞒身份秘密入京办事的,若是身份暴露,便要立刻离开楚京。” 她眨了眨眼,好奇地看着他:“这么说来,你们连退路都想好了?如果真的被发现了了,你要逃到哪里去啊,青州吗?” “你问这个作甚?” “问问嘛。你们红影教每个人都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你离开了这儿,我上哪儿找你去啊?”她狡黠地眯起了眼,“悄悄告诉我呗,我发誓,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就算是我爹和我哥哥,也不能让我透露半个字!” 她信誓旦旦道,林煦却似是不为所动,转身就走。 她赶忙跟上去,不屈不挠地向他打听。 一直回到她住的院子里,他要朝旁边的小院走去,她又一次跟了上来。 他叹了口气,停了下来:“你就这么想知道?” 她跑到他跟前,笑吟吟地望着他:“当然。” 他顿了顿,道:“滨州。” 说罢,便绕过他进了院子。 “滨州”岳溪明没想到他真的肯告诉她,一时有些欣喜,刚想追上去再问点什么,身后却忽然传来岳琅的声音。 “溪明,你在同谁说话?” 岳溪明顿时浑身一僵,忽然想起岳琅之前好像让人传过话,今晚要来同她说说请个书画师父来府上的的事,她光记着跟林煦说话,竟然给忘了。 此时想让林煦躲躲,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爹。”她僵硬地转过身,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岳琅走到她面前,朝院子看了一眼。 此时林煦屋里并未点灯,借着她院中的灯火,岳琅清楚地看见了他的背影。 “你是何人?”他不记得府中有这么一个护卫。 岳溪明见势不好,赶忙上前解释:“爹,这是哥给我送来的护院,我就是跟他说几句话而已,您不是有事要同我说么,咱们去那边说吧。” 说着,便将岳琅往自己的院子里拉。 岳琅却是纹丝不动,静静地打量着林煦。 “护院?转过来给我瞧一眼,看看是谁麾下的兵。”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不怒自威。 僵持了片刻,林煦转过了身。 灯火虽颇为昏暗,却还能依稀看见他的容貌,眉眼间,竟让岳琅觉出一丝熟悉。 这样一张脸,该是过目不忘才对,他却未曾在岳家军中见过他。 “报上姓名!”岳琅高声道。 林煦没有动作,只是这么一言不发地望着他,暗暗握住了怀中的玉笛。 他越是不说,越是令岳琅感到可疑,看岳溪明的脸色,恐怕是瞒了他什么要紧的事。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忽然记起半月前陛下夜半莅临,溪明突然落水的那晚,他也在场。他原本不觉得什么,但前后一想,便有种不好的预感了。 “溪明,你退后。”他握住了腰间剑柄,冷冷地注视着林煦。 岳溪明心惊肉跳地看着他,哪里敢让啊。 就在这时,林煦忽然抽出玉笛吹奏一曲,岳溪明顿时感到脑中一片空白,待回过神来,只望见他从墙上跃下,消失在夜色中。 方才那一阵恍惚,恐怕就是他在乐曲中暗藏内力所致。 “休走!”岳琅欲追,却被岳溪明拦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爹您别追了!” 岳琅吃了一惊:“你竟护着这来路不明之人?” “他并非来路不明,是是孩儿的一位朋友,也是孩儿将他请到府中来的!”她慌忙同他解释。 “你!带一个外男入府,你这是胡闹!”岳琅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先起来,告诉为父,他是什么来头,为父可以暂且不追。” 岳溪明捏紧了袖子,踟蹰片刻,低声道:“他是一个江湖中人,曾救过孩儿的命,不是什么坏人。” 闻言,岳琅迟疑片刻:“可知姓名?” 她咬了咬唇:“林煦。” “什么”岳琅却是着实吃了一惊,“你再说一遍,他叫什么?” “林煦。”岳溪明不解地望着他。 岳琅的手终于放开了腰间剑柄,陷入了沉思。 多年之前,他曾在那位林之焕林相国府中赴宴,与林府的嫡公子见过一面,当时林家公子尚且年幼,但若是没有记错,那孩子的名字,就唤作林煦啊。 ------题外话------ 岳将军开始觉察到林煦他们的身份了,不过与岳将军可是好人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出走的小郡主 岳琅面色凝重地看着她,半响,命她到书房来。 岳溪明心虚地跟在他身后,到了书房后不久,岳将影也被“请”了过来,一进门便瞧见岳溪明喏喏地站在一旁,一个劲儿地冲他挤眉弄眼。 正当他试图领会她其中深意时,岳琅放下了手中的兵书,看了他一眼:“为父听说你给了溪明一个护院?” 波澜不惊的一句问询,令岳将影登时抖一激灵:“是,是啊,溪明身边恰好缺个护卫,只让绿芽守着,也不大放心。” 闻言,岳琅点了点头,似乎赞同了他,似乎又另有深意。 “是哪儿招来的人?” 他怔了怔,道:“是孩儿麾下的一人,功夫不错,人也周正。” 岳琅没有接话,他抬眼瞄了瞄岳溪明,发现她一脸的欲言又止,不停地冲他眨眼。 他顿感疑惑。 这干嘛呢,他可是昧着良心在夸那小子啊,还有什么不满的?夸得不够好吗? 他暗暗寻思着她许是对他的措辞不大满意,思量了一会儿又补充道:“那小子孩儿见过,性子温和,忠心仁义,在溪明身边正合适” 越说,他发现岳溪明的脸色越是焦虑,话音未落,岳琅便一本兵书抡在他脑门上,书是不硬,但架不住岳琅身经百战手劲儿大啊,砸得他一懵,捂着脑袋不解地望着他。 “爹您打我做什么?” 岳琅板起了脸:“岳家家训头一条是什么?” 他咽了咽口水:“不,不得同长辈扯谎” 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地冲岳溪明挤了挤眼。 岳溪明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甭朝你妹妹那儿看,今日为父要好好审一审你们这俩小兔崽子!”岳琅喝了一声。 岳溪明赶忙跑过去跪下:“爹,不是哥哥的错,是我求他帮我瞒着您的!” 岳将影晓得林煦的事多半已经败露,看了她一眼,也一同跪下了:“是孩儿擅作主张,瞒而不报,但事出有因,还请爹爹听孩儿解释。” “你们倒是说说,什么缘由让你将一个外男留在你妹妹身边?” “这”他犹豫片刻,道,“实不相瞒,此人便是当初绑走溪明到红影教琼山寨之人。” “什么?” “爹爹且别急,此人虽绑走了溪明,但并未为难于她,还曾救溪明一命,溪明对此人一直心怀感激,有恩必报也是岳家家训之一。他此次来楚京,不是冲着将军府,而是另有缘由,溪明是出于报恩之心才邀他入府暂住,孩儿给了他护院的身份,但其实是已宾客之礼相待的。”岳将影半真半假地交代道。 “你可清楚他的底细,便由着你妹妹?”岳琅问道。 岳将影迟疑了片刻,道:“孩儿只知他是红影教的左护法,并非心术不正之人,才许溪明留下他。” “是啊爹爹,林煦不是坏人,孩儿只是留他暂住府中,您可千万别误会他!”岳溪明也附和道。 岳琅的脸色不知为何十分难看:“无论他是何人,你云英未嫁,孤男寡女,又怎可住在同一屋檐下?” “哪有同一屋檐,他明明住在旁边”她嘀咕。 “那也不行!这成何体统!”岳琅猛一拍桌,“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了什么来的楚京,这些你们都不晓得,就敢将人留在府中,我看你们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他猜测到林煦的身份,诚然说不定只是巧合,但他那与林相国颇为相似的眉眼,却令他愈发放心不下。 但当初林相国死后,家中儿女应当已经被发配充军,终身不得归,倘若真是林相国的遗孤,那便是朝廷逃犯。 溪明和将影不懂事,竟擅自将人留下,却不知自己可能闯了大祸。 他可念在旧情,将这个秘密埋在心中,但若是被旁人发觉,泄露出去,弘威将军府只怕也会受到牵连。他已不是那等意气风发,可豁出一切替人讨个公正的年纪,膝下儿女时日且长,他不能不顾他们的安危。 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便罚他们去祠堂跪上一夜思过。 岳溪明垂头丧气地跟着岳将影去了祠堂,关上门跪着,望着上头供着的一排灵位,岳溪明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还是我头一回被罚跪祠堂呢” 相比之下,早已对此十分娴熟的岳将影就显得分外从容,跪姿也颇为端正。 他看了看她膝盖下头垫着的三块软垫,嗤笑一声:“你这叫什么思过啊,垫得比床榻还厚呢。” 她撇撇嘴:“我也觉得挺舒服的,要不然分你一个?” 他嘴角一抽:“别,我跪习惯了,回头被爹发现,还得再让我多跪俩时辰。” “唉,看来爹这回真生气了,平日里最多罚我抄两遍书的”她嘀咕道。 “你还好意思讲,要不是你非留那小子在府上,至于这样吗?”他没好气地点了下她的脑袋,“话说那小子人呢?” 她一脸苦闷:“被爹赶跑了,要不是我拦着,爹保不齐还要追杀过去呢。” 闻言,他一脸恍然大悟的申请:“我就说爹今日脾气怎么这样大,敢情你胳膊肘往外拐被抓个现行啊!”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还说风凉话,是不是亲哥啊?有闲情在这说我,还不如帮我想想怎么把人找回来。” “你还想把人找回来——?”岳将影惊愕地盯着她。 “不然呢,我把人请回来,又让人就这么被赶走了,心里过意得去吗?” “怪怪,你没瞧见爹那脸色啊,你要是再把人带回来,咱们可就不是跪祠堂这么简单了!”他真相撬开这丫头的脑袋,看看里头是不是进水了。 “我觉得你们怎么总对林煦有偏见?”她皱了皱眉,狐疑地望着他。 “废话!”岳将影斜了她一眼,“你哥我跟他可还有断腿之仇呢!” “那你还求娶人家的妹妹”她不以为然地补刀,“人家还不答应你。” 被戳中痛处的岳将影瞪了她一眼:“小丫头片子,能耐了啊,敢呛你哥我?” “实话实说。”她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那你还不是成天在那小子屁股后头转悠?”岳将影也没客气。 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始终没争出个所以然来,绿芽送茶点来时,恰好二人都吵渴了,牛饮了两杯茶下去才好些。 到了后半夜,岳溪明也吵不动了,恹恹地跪坐着犯困。 “你真的不帮我找他?”她小声地问? “不找,那个臭小子又不是我邀进府来的!”岳将影也斩钉截铁地答。 她撇撇嘴,默默起来,将垫子挪得离他远远的,靠着柱子睡着了。 岳将影看着她爱答不理的样子,嘴角一抽。 哟呵,还使性子了。 他倒要看看,这丫头能拧到何时! 许是心中一直记挂着,夜里岳溪明做了一个关于林煦的梦,梦见他出了事,被禁卫军抓进了天牢,翌日清醒过来时,天还蒙蒙亮,岳将影跪着睡着了,她有些恍惚地望着外头的微光,爹爹应当已经去上朝了,再过一个时辰,城门就要开了。 她一直觉得忐忑不安,起身悄悄离开了祠堂,回到自己的院子,转了一圈,始终没有找到林煦。 从昨夜到现在,他怕是真的没有回来过。 她坐在石阶上,郁闷地叹着气。 绿芽应当去洗漱吃早点了,不久便会回来,眼下真是府中守备最为松懈的时候。 她的确想去找找林煦,但他能去哪儿呢?见了他,又该怎么办?再让他回到将军府来吗? 愁绪涌了上来,她一时也想不通了,但无论如何,先把人找到吧。 她回到屋中收拾了一下细软,换上男装,戴上防身的短剑,趁着绿芽还没回来,背着包袱翻墙离开了府中。 清晨的楚京街巷,还十分清静,陆陆续续有早点摊子摆了出来,集市中的人也渐渐多了,她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再一次去了当初找到林煦的那间地室,敲开了门,却发现那儿住的已经是别人了。 她在附近打听了一圈,也没人见过林煦,倒是她险些被巷子里的恶犬咬了,丢了手里的肉包子才得以脱身。 问了许久,她才从一个卖马的贩夫口中得知,曾有一位与林煦颇为相似的公子在他这买了一匹马,出城去了。 “出城了?”她吃了一惊。 不过一夜功夫,她本以为他会去寻顾教主,即便不知道顾教主眼下在哪,至少晓得他还在城中也迟早能遇上,但是出了楚京城,天大地大,她可上哪儿找他去? 一筹莫展之际,她忽然想起他曾对她说过的“滨州”,抖一激灵,忽然有了主意,立刻掏出银两来,买下了贩夫一匹马,朝城门走去。 开城门已有一个时辰,赶集的百姓陆陆续续的都已进城,故而眼下城门附近反而清闲许多,她拿出了将军府的令牌,谎称自己是将军府的下人,替主子出城办事,守卫也不与为难,将她放了出去。 她牵着马,顺利地走出了城门,回头望去,巍峨的城池在苍茫天际下蔚为壮观,这还是她头一回离家出走,虽不知前路如何,但就当做是闯荡江湖了吧。 去滨州的路有三条,她也不确信林煦会走哪一条,只得随意选一条路往前走,横竖到了滨州总有法子找到人的。 她毅然翻身上马,挥鞭而去。 与此同时,将军府中。 绿芽慌慌张张地推开了祠堂的门,岳将影从梦中惊醒过来,眼都还没睁开,便听她咋咋呼呼地喊:“世子!世子不好了!” 他被她喊得脑仁疼:“怎么了这一大清早的,天塌了不成?” 他揉了揉眼,才看清了她。 绿芽手中拿着一张纸,都快急哭了:“世子您快看看,郡主不见了!” 这一句吓得岳将影头皮一麻:“谁不见了!” “郡主啊!” 他诧异地转头看向柱子边,软垫还在,人却不见踪影。 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接过绿芽手中的信看了眼,脸色顿变。 信上只留了一句话。 我去找林煦了,勿念。 “这个死丫头!”他气得把纸揉成了一团,想了想,又重新展开,咬牙切齿地起身走出祠堂。 绿芽此时早已六神无主,慌忙跟上他:“世子,这可怎么办呀,郡主能去哪儿呢?” “本世子哪晓得!”他觉得自己迟早要给这丫头气死,想起昨晚她说的那些话,又是一阵头疼。 他只当她耍耍性子,不搭理她也就这么揭过去了,哪成想她居然给他来个离家出走!好嘛,这要是被爹晓得,他这顿家法哪还跑得了? 为今之计,先把人找回来要紧。 他咬咬牙,回屋传信给沈虽白。 ------题外话------ 勤奋的作者菌,今天又是万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沈遇来信 今晨,顾如许收到兰舟的消息,暗阁弟子已探听到收到知烟的匿名信的各大门派中,已有五大门派联起手来,向滨州进发。 滨州城内属官府管辖,不宜将江湖中的恩怨带入城中,但信中所言,分明告诉他们红影教余孽藏身于滨州城外。 由此,华山,峨眉,武当,崆峒,方圆山的诸位武林人士便以揪出红影教女魔头顾如许为旗号,于短短数日内集结,先后赶赴滨州城会合堵截,不日便会有门派率先抵达。 林煦已快马加鞭赶至滨州协助卫岑撤离山野间的兵马,但这样下去,恐怕会与某个门派撞上,她须得立刻赶去。 前来送信的暗格女弟子已经准备好了一套与她别无二致的衣裳,换上后,便能假扮成她的模样,易容之后,就连眉眼都十分相似。 她烧掉了信,恰好沈虽白回来,便让这女弟子且去内室避一避。 沈虽白推门近来,见她手中握着剑,笑容欲言又止,便有所预料了。 “要走了?” “嗯。”她点点头,“这便要立刻出城,约莫明日这个时候能回来。” 沈虽白沉默了片刻,笑了笑:“早去早回。” 她指了指内室静默不语的暗阁弟子道:“她会假扮成我留在这,伺候起居什么的应当不会露馅儿,你小心郑承。” 说罢,她便从后窗翻了出去,后巷早已备好了公主府的马车,车夫亦是暗格弟子,见她出来,即刻启程。 长公主府的令牌,出入楚京城可谓畅通无阻,离了城后,她便卸下了车,骑马朝滨州赶去。 巳时过半,沈虽白忽得岳将影传信,约他去弘威将军府后门一见,还特意嘱咐,带顾如许一起来。 他怀着疑惑出了门,发现身后竟有人跟踪,便借由巷子和熙熙攘攘的百姓将其甩开,从另一条路到了将军府。 此时岳将影正在后门处等他,他刚叩响了门,他便走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他见他神色焦急,那张字条也写得颇为仓促。 岳将影眉头紧锁,将岳溪明留下的信递给他:“你看看吧。” 他看过信后,也不由得眉头一皱:“溪明离家出走了?” “可不是嘛!我爹眼下上朝去了,恐怕还不晓得这事儿,得赶紧把人找回来顾如许呢?我不是让她一起来吗?”岳将影朝他身后望了望,却是没瞧见旁人。 “十一眼下不在城中,恐怕得明日才能回来。”他道,“溪明离家出走,与十一有何关系?” “别提了,本世子真不知欠了红影教什么。”岳将影无奈得直摇头,“你还记得顾如许身边的那个左护法吗?” 他想了想:“林煦?” “就是他!”岳将影猛一拍大腿,“那小子入城后,不是一直住在将军府吗,昨晚不巧被我爹撞见了,这下可好,要不是逃得快,差点被我爹宰了,为了这事儿我跟溪明被罚在祠堂跪了一夜。你说这跑了就跑了吧,又不是自家人,溪明鬼迷了心窍似的偏偏还想把那小子找回来” “你答应了?” “怎么可能,我难道还帮着外头的猪拱自家的白菜不成?”岳将影一脸“你当我傻了吗”的神情,“我没想到那丫头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转眼就留书出走,这要是被我爹发现,还得了!” 打小他俩一起闯的祸,最后受罚的只有他,没有照管好溪明,挨罚的还是他,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他爹这是棍棒底下出慈兄啊! 哪怕为了不领那家法,他也得赶紧把人找出来。 “她常去的地方可都去寻过了?”沈虽白问。 岳将影愁眉苦脸:“都让人去找过了,眼下家丁们还在城中大街小巷地寻人,愣是没有消息,我就是寻思着那小子不是顾如许手下的人么,兴许她会晓得他去了哪里,溪明保不齐就是追着他去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她怎么就出去了呢?” “十一同我说有急事出城一趟,眼下多半已经离开楚京了。” “可知她去了何处?” 他摇摇头:“她并未细说。” 闻言,岳将影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说你,都追着她到楚京来了,她的去向还不上点心,万一她一去不回,我看你上哪儿后悔去。” “她不会的。”沈虽白笃定道,“还是再去找找溪明吧,她没有独自出过远门,应当不会跑得太远,或许还在城中寻找林煦。” “那丫头走得如此干脆利落,只怕心中已有头绪,依我看,一面让人在城中寻找,一面打听一下林煦的下落,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岳将影有些后悔没将林煦藏得再仔细些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更谨慎一点,“那个小大夫不是被你们藏在长公主府上了吗,不如问问他可有头绪?” 沈虽白尽管知晓兰舟就在公主府中,但贸然前去,不仅可能被人发觉,更有可能的是兰舟压根什么都不会告诉他们。 兰舟从未掩藏过对他的敌视,其中缘由他也大概猜得出来,但他想到的,应当比他自己更深一些,总而言之,他们可能这辈子都会互相仇视。 “不能去公主府,另想办法吧。”他权衡之后,阻止了岳将影。 二人又去岳溪明平日里喜欢去的首饰铺子和糕点铺子找了一圈,日近午时还是没有头绪,便先回了将军府,打算理理思绪,没想到刚进府,便有下人抱着一只信鸽跑过来禀报,犀渠山庄那边传信来了。 沈虽白在楚京的行踪只有他知晓,故而从云禾山寄来的信多半都是飞鸽传到他手中,前几日沈新桐才寄过一封信,这时候又有信来,有些不同寻常。 二人拆开信件仔细看了看,脸色顿时就变了。 此次的信乃是沈遇亲笔,告知他们各大门派前些日子都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中透露了销声匿迹的红影教如今的藏身之处,如今华山c峨眉c方圆山c武当,崆峒五大门派已互通消息,打算联手前往滨州擒拿磨魔教魔头顾如许,算算日子,以习武之人的脚程,五大门派也都快到滨州城了。 “红影教消失在江湖上之后,居然藏在滨州?”岳将影吃了一惊。 “此事十一同我说过。”沈虽白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红影教右护法卫岑眼下应当就在滨州,若是有所察觉,未免暴露行踪必定会想方设法撤离滨州,林煦身为教中左护法,势必不会坐视不理,多半是已经接到消息,赶过去了。” 近日城郊抛尸一案了结,被定罪的知烟也畏罪自尽,看似顺理成章的结果,却令人觉得这里头巧合诸多。 他想起今晨顾如许离开时的脸色,以及她前几日说的话,心中隐隐有了一番猜测。 “十一可能也去滨州了。” “什么?”岳将影怔了怔,“这一个两个的,都出城了,这可怎么办?” 沈虽白沉思片,道:“只能追过去了。” 五大门派围攻滨州,以如今的红影教,怕是难以相抗,且十一的目的应当是将兵马撤走,故而行事隐秘。此次围攻滨州的五大门派皆是因长岭一战,对十一恨之入骨的人,派出的绝非蝼蚁之辈,以十一的性子,多半会想法子将人拖住,争取时间吧。 如此一来,她八成又会独自扛下这重担了。 “去滨州?你眼下在郑府,处处受人监视,能在城中走动已是不容易,谈何出城?”岳将影不由担心。 “溪明很可能也朝着滨州的方向去了,虽不知能在哪儿碰见,但人总是要先找回来的。至于出城,我自有办法,你一个时辰后在城门下等我一等。”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后巷。 郑府。 郑承刚下朝回来,便听下人禀报,门客白清有事求见。 他思索片刻,吩咐将人放进来。 沈虽白走到他跟前行礼:“见过大人。” 郑承疑惑地望着他:“不知先生有何事,竟如此急着见老夫?” 沈虽白微微一笑,恭敬地答道:“实不相瞒,在下是为了一件私事来求大人行个方便的。” “哦?何事啊?” “在下的爹娘多年前染病相继去世,今明两日恰好是二老忌日,然祖坟却远在芜州,难以回乡尽孝。听闻城外寺庙十分灵验,且能点长明灯供奉先人,在下恳请大人准许在下前去为爹娘祈福进香,告慰二老在天之灵。” 闻言,郑承有些迟疑:“爹娘忌日的确该尽一尽孝道,城外法源寺香火鼎盛,信徒诸多,是个值得一去的寺院,供奉先人须得斋戒沐浴,力求虔诚,不知先生要去几日?” “不敢怠慢,明日便归。”沈虽白道。 郑承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半响,终于点了头:“既然如此,先生便早去早归吧。” “谢大人体恤。”他以收拾细软为由,躬身告辞。 他走后,郑承唤来前去监视他的暗卫问话。 “白先生一个时辰前出去过一趟,属下办事不力,跟丢了,但他回府时手中拿着香烛和一包纸铜钱。”暗卫将今日所见如实禀报。 郑承陷入了沉思。 跟丢了一段时间 这其间发生了什么事,暗卫既然没有看到,他也就无从得知,这个白清,是碰巧甩掉了暗卫的监视还是有意为之? “你且下去吧,继续盯着。” “是!”暗卫转眼间消失在门外。 一个时辰后,楚京城门外,已经带着两匹马顺利出城的岳将影在树下等候,没一会儿便见乔装易容后的沈虽白走了出来。 他立刻上前:“怎么样,可有人跟着你?” 沈虽白道:“出府的时候有一个,不过我趁其不备让巷中一乞丐穿上我出门时的外袍,拿着我手里的东西将人引开了,虽说瞒不了多久,但让我出城是足够了。” 岳将影这才放下心来,将马背上的剑丢给他:“你的剑,拿好!” 沈虽白伸手一接,揭开外头的布帛,露出了雕着云纹的剑柄和青色的剑穗。 他在入郑府之前,便将照霜剑交给了岳将影代为保管,今日也嘱咐他将剑带出来了。 他揭了人皮面具,将剑收好,翻身上马:“走!” 二人驭马奔赴滨州,不消一个时辰便到了岔路口,望着眼前的三条路,沈虽白下马查看了地上的马蹄印与车辙的痕迹。 若是想快些到滨州,坐车不如骑马快,这三条路去滨州距离都差不多,选最好走的一条便能快些抵达。 他沉思片刻后,选了车辙最少且没有什么山路的最左边的路,与岳将影快马加鞭地追了过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所谓情窦初开 且说岳溪明离开了楚京城后,在分叉口随便选了一条路继续朝滨州走。她的运气似乎不错,这条路还算好走,就是不知林煦选了哪条路,他这会儿多半已经到滨州了吧 等她找到他,该说什么好呢?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楚京啊,他要是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呀? 唉,可真容易生气,说出城就出城,连个招呼都没跟她打,得亏她机智地先套了话。 走了一会儿,她忽然望见前头倒了个婆子,好像是受伤了,身边还围着两个路人,似是在犹豫该怎么办。 她立即下马过去将人扶起来:“婆婆你怎么了?” 婆子缓缓睁开眼,无助地望着她,哭诉道:“孙儿病了,我要进城买药,可可” “发生什么了?”她焦急地追问。 婆子哭得十分伤心:“可方才遇到强盗,把我给孙儿买药的银子都抢走了!这可让我怎么办!家中好不容易凑了这么点银两,就被我弄丢了,那些个天杀的贼人啊!” 说着,几乎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岳溪明自幼在楚京长大,不愁吃穿,见到这样的穷苦之人,不免心生怜悯,忙掏出自己的荷包,拿出一锭银子来递给她:“婆婆您别着急,拿着这些银子去给孙儿买药吧。” 看着她递过来的银子,婆子热泪盈眶,拉着她的手连声道谢:“姑娘真是活菩萨啊!我替病重的孙儿谢谢你了!” 说着便要给她跪下。 岳溪明赶忙蹲下来扶她:“婆婆您快起来,举手之劳,不必这般。” 婆子捧着银两再三道谢后,便朝着城门的方向走远了,方才围观的路人也不知何时离开的,她想到那位病重的孙儿能买到救命的药,心中便一阵愉悦,翻身上马,继续往前。 待到一处茶棚,觉得有些饿了,便牵着马过去打算买点茶水和吃食,茶摊虽不起眼,端出来的饭菜却是颇为可口,她吃得 十分满意,待结账时一摸腰间,却发现自己的荷包不见了! 她疑惑地四处寻找,然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就连马背上的包袱都翻了一遍,也没能找到。 看着伸手要钱的掌柜,她感到分外尴尬。 回想了一番,她明明记得自己随身带着荷包,当时扶起那位老婆婆的时候,还从荷包中掏出银子呢,之后婆婆突然给她下跪,她便随手将荷包挂在腰带上,先去扶人了 “啊!”她想起了那两个不知所谓的“路人”,荷包究竟是如何丢的,顿时明了。 出门在外,银两都是由绿芽带着的,她一时疏忽,没想到会在路边遇到用心险恶之人,再仔细想想,那婆婆说不定跟他们也是一伙的,她这是被人算计了呀! “姑娘,劳烦结账。”掌柜的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干笑两声,为难道:“真是不巧,我的荷包好像被人偷了,你看能不能打个欠条,我日后来还?” 闻言,掌柜笑容一僵:“对不住啊姑娘,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可我现在真的没有银子了”她还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面对这种状况。 掌柜的面色发沉:“想吃霸王餐可不行,您要是付不出银子,我就只好报官了。” “别别别!”她赶忙阻拦,这会儿要是报官,事情就闹大了,她可不想让爹和哥哥去牢里搭救她。 她想了想,从包袱里取出一支珠钗,忐忑不安地递过去:“你看这个够吗?” 堂堂一品恭仪郡主所用的珠钗岂会是凡品,那掌柜的一眼便知光凭这支珠钗都能把他这摊子都买下来了,眉开眼笑地接过:“姑娘请便。” 岳溪明松了口气,去树下牵马,启程。 又走了一段路,她瞧见一处溪流,便想去洗把脸,将马拴在树下,便沿着河床下去了。 山间泉水清凉,却不至于冷得刺骨,她洗完了脸,又洗了洗手。 忽然,一群人骑着马奔驰而过,掀起尘土飞扬,动静颇大,一下就惊着了拴在路边树下的马。 马嘶鸣一声,猛一掀蹄,朝后仰去! 她不大会栓马,系的是个活结,哪里经得住这般撕扯,还没反应过来马儿便挣开了活扣,朝着山野间狂奔而去! “哎!”岳溪明慌忙追了过来,却是为时已晚,只望见那些风风火火而来,风风火火而去的人的背影,看打扮,似乎是江湖中人。 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树下,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她望着前路感慨了一声。 然而,路已经走了一半,比起窝囊地原路返回,她宁愿去滨州。 理了理衣裳和头发,她毅然决然地徒步前往。 与此同时,正快马赶往滨州的顾如许感到腹中饥饿,望见路边有一茶摊,便顺势下马,将银子拍在桌上,命掌柜的包一些干粮,再给她灌一囊水。 掌柜的赶忙去办,留下一妇人在摊前招呼。 妇人给她倒了碗热茶,请她稍事等候,歇歇脚。 顾如许心中揣着事,本无心理睬,却见她发间戴着一支翡翠珠钗。这样的首饰,可不是一个茶摊妇人能戴得起的东西,便随口问了句。 掌柜的答道:“这钗子是之前一个姑娘留下的,她没有银钱结账,便将此物抵了。” 闻言,顾如许都要笑了。 用这样的珠钗抵一顿饭钱,莫不是个傻子。 眼下她紧着赶去阻拦各大门派的人,无心管其他事,也没有细问,便取了干粮和水囊,策马离开了。 这条路是兰舟给她指的,能最快抵达滨州,她马不停蹄地赶路,心中担忧卫岑和林煦他们可有将人撤走,还有青青和系统,可有顺利离开滨州 担忧之际,却忽然望见路边有一人背着包袱,似乎在赶路,她看了一眼,瞧见她的脸,猛然勒马停下,回过头狐疑地望着她。 “岳郡主?” 听到她的声音,岳溪明抬头一看,顿时面露欣喜:“顾教主!” 她下马走到她跟前:“你怎么在这?” “说,说来话长”她尴尬地跟她说了事情的始末,心中也颇为委屈,“我从来不知道江湖原来这么阴险狡诈。” 顾如许呵了一声:“你从前知道的江湖,都在云禾山上,如何会知道这些?还是莫要在这闲逛,早些回楚京去。” 她不想节外生枝,转身欲走,却被岳溪明拉住了:“顾教主,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滨州。”她目不斜视。 闻言,岳溪明登时眼前一亮:“可太巧了!我也正要去滨州,能不能带上我啊!” 顾如许斜了她一眼:“你当本座在郊游吗?” 岳溪明一脸无奈:“可是我现在既没有盘缠,马也丢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难不成要走回楚京城吗?即便走回去,估摸着城门也该关了” “那你想如何?”顾如许看着她滴溜转的眼睛,也能猜到几分了。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扯住了她的袖子:“顾教主,你把我也带去滨州吧,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顾如许都要气笑了:“你照应本座?” “是啊!”她狗腿地凑了过来,就差背后一条尾巴在扑棱了,“你别小看我,做饭煮汤端茶送水我都会,你要是累了,我还能捏肩捶腿!” 顾如许默默翻了个白眼,翻身上马。 岳溪明赶忙拉住缰绳,可怜兮兮地望着她:“顾教主,你忍心把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丢在这荒郊野岭么?” 她眼都没眨一下:“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的轻功跑起来,本座都撵不上吧。” 岳溪明瘪瘪嘴:“人家能跑不能打嘛” 她嘴角一抽,僵持了半响,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她伸出了手:“跟着本座不许胡闹。” 见状,岳溪明当即满口答应。 顾如许拉住她的手,将她拽上马,挥鞭启程。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顾如许本想马不停蹄,然岳溪明却是吃不消的,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实在叫她心烦,便停了下来,歇息片刻。 “凑合吃吧。”她将马背上的干粮取下来,自己拿了点,将剩下的丢给岳溪明。 岳溪明啃了两口,咕哝道:“什么味道都没有” 顾如许靠着树干,看了她一眼:“这是干粮,自然不好吃。” 岳溪明只得埋头继续啃,这饼干得不得了,才吃了几口便噎住了。 顾如许将水囊递给她:“喝吧。” 她牛饮了几口,好歹感觉顺畅了些,抬头望着她:“顾教主,你去滨州做什么啊?” “办事。”她淡淡道。 “什么事?” “这就跟你无关了。” “” “你不好好呆在楚京做你的郡主,跑出来做什么?”顾如许反问她。 她托着腮,小口小口撕着面饼吃:“我来找人的。” “谁?” “林煦啊。”她若有所思地托着腮。 顾如许皱了皱眉,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爹把他赶走了,我猜他离开将军府后,多半是去了滨州,便跟过来了,可惜到现在还没遇上他”她咕哝道。 “林煦多半已经到滨州了。” 闻言,岳溪明一愣:“你怎么晓得的?” “是本座传的令。” 岳溪明愣了愣:“这么说林煦即便没有被我爹发现,本来也是要去滨州的?” 顾如许点了点头。 这么一说,她就更纳闷了,这一个个的都往滨州跑,滨州出事了不成? “林煦奉命去滨州,你在楚京等他就是。”顾如许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似是觉察到了什么,不由一笑,“怎么,你担心啊?” 岳溪明撇撇嘴:“应该不算但心吧就是有点放心不下。” “”那不还是担心嘛。 她走到岳溪明身边,冲她笑了笑:“岳郡主啊,你觉着林煦怎么样啊?” 岳溪明不解地眨了眨眼,倒是认真地想了想:“自负,冷淡,脾气臭,突然就生气了不过还挺会照顾人的。” 顾如许笑眯了眼,引诱般缓缓地问:“好看么?” 岳溪明咽了咽口水:“好看。” 长得跟神仙似的,能不好看么? 闻言,顾如许露出一丝了然之色。 啧啧,美色面前,果然是难逃一劫的。 就凭她家做左护法这姿容,让姑娘家动心什么的,简直是轻而易举嘛。 她笑盈盈地望着岳溪明,不急不缓道:“小郡主,你晓得情窦初开是个什么意思么?不晓得不要紧,本座提点你一下。” 她眼中的笑意愈发浓郁,别有一番深意暗藏其中,被盯得久了,就不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岳溪明头皮发麻地望着她,嘴里的干粮都忘了嚼。 她这天真的眼神,顾如许更有兴致了,笑容灿烂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对林煦动心了?” 啪嗒一声,岳溪明手中的面饼就掉在了衣摆上。 ------题外话------ 小郡主情窦初开,教主开始帮自家神仙小哥哥攻略媳妇儿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拦路 且说沈虽白和岳将影一路快马加鞭赶赴滨州,沿途瞧见百姓也时时留意,却一直没能遇见出走的岳溪明,就在岳将影的脸色即将与锅底灰媲美之际,突然望见不远处的茶棚中,一对夫妇正收拾桌椅,那妇人头上的珠钗瞧着十分眼熟。 “那不是溪明的钗子么?”岳将影反应过来,赶忙上前询问。 掌柜的一脸诧异,见二人器宇不凡,又不敢怠慢,只得同他们解释:“二位公子,这钗子是今日有位姑娘没银子结账抵给我的,可不曾偷不曾抢啊,今个儿这是怎么了,一支钗子接二连三有人来打听?” 沈虽白眉头一拧:“除了我二人,还有人来打听过这支珠钗?” “是啊,一个时辰前就有一位姑娘也来问过。”掌柜的道。 “你可还记得是位什么样的姑娘?”他追问。 妇人想了想,道:“身量约莫这么高,穿着一身红衣,还牵着一匹马,生得颇为好看,在这买了些干粮和水便走了。” 闻言,沈虽白便料定了七八分:“她朝着哪个方向走了?” 他突然上前,吓得那妇人都吃了一惊,磕磕巴巴地指了指前头的岔路:“右,右边那条” “之前那个给了你们珠钗的姑娘呢?”岳将影赶忙追问。 “也,也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多谢!”岳将影摸出一锭银子摆在桌案上,指了指那妇人头上的珠钗,“这支钗子我买下了。” 二人互觑一眼,未免惹麻烦,便收下了银子,将珠钗给了他。 沈虽白翻身上马,招呼他立刻启程,朝着掌柜的所指的路赶去。 “已经一个时辰了,能在她们进滨州之前遇上吗?”岳将影不免担忧。 “去滨州的路之后还会分叉,十一和溪明不定一同入城,你我最好兵分两路,将这段路仔细找一遍。”沈虽白建议道,“各大门派应当也快到滨州了,得在他们和十一遇上之前想法子将他们拖住,只要滨州城的红影教弟子顺利离开,十一也不必犯险。” 他说得有几分道理,诚然平日里总跟那死丫头不对付,但她毕竟也曾经是他师妹,便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头,也不能看着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可劲儿欺负。 跑了不久,果真又见一岔路。 岳将影略一迟疑,指了指左边那条:“我走这条吧。” 沈虽白点了点头,挥鞭朝右边的路而去。 与此同时,正在树下暂作休憩的顾如许和岳溪明正大眼瞪小眼地僵持着。 “小郡主,你是不是对林煦动心了?”顾如许笑吟吟地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岳溪明瞬间便懵了,手中的干粮都没拿稳,落得衣摆上都是渣渣。 “顾教主,你你胡说什么呀?” 顾如许觉着逗这个小郡主可太好玩了,饶有兴致地帮她细数起来:“先是荷包,又是穗子,现在还离开楚京来寻他,以本座之见,你可上心得很啊。” 岳溪明哪禁得住她这么盯着,忐忑地别开视线:“他是我请到府上的人,就这样被我爹赶走了,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才想找他好好解释一下的,况且他还救过我一回,知恩图报很寻常吧!” “哦?”她越是这么说,顾如许就越是难以抑制自己使坏的心思,“说到报恩啊,不知你可有听说过江湖上英雄救美的故事?” 岳溪明愣了愣:“在茶馆里听过几回话本子怎么了?” 她狡黠一笑:“英雄救美,美人报恩,可都是以身相许啊。” 岳溪明的脸腾地红了个透:“这么说我真的得” 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顾如许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逗你的逗你的!你这姑娘可真容易被唬!” 闻言,岳溪明气得直捶她:“顾教主!你太过分了!” “谁让你这么信那些话本子的?”顾如许忍着笑意挡住她那不痛不痒的拳头。 岳溪明捡起干粮,背过身去不肯理她了。 就在这时,顾如许忽然面色一变,转眼用尘土扑熄了火堆,将岳溪明拉起来躲进灌木丛。 尚在云里雾里的岳溪明不解地望着她:“顾教主,怎” “嘘——”她示意她不要出声。 须臾功夫,便有一行人骑着马路路过此处,转眼间就跑远了。 岳溪明吃了一惊,小声问:“顾教主,他们好像是江湖中人啊,咱们要躲着这些人吗?” 顾如许面色发沉地点了点头:“看他们穿的衣裳,是华山派和峨眉派的人,领头的两个,便是华山掌门于秋山和峨眉掌门明心师太。” 岳溪明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些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不由好奇:“他们怎么会来这?” “来抓本座的。”顾如许淡淡道。 “什么!”岳溪明着实吃了一惊,“可他们怎么知道你要去滨州?” 顾如许没有作答,只是起身立刻解开了树上的缰绳:“这儿离滨州城不远了,凭你的轻功,半个时辰便能抵达城门下,能赶得上入城,本座还有要事在身,不想死的话别跟过来。” 说罢,她便上马追着峨眉和华山众人而去了。 岳溪明猝不及防,看着手中干巴巴的面饼,又看了看绝尘而去的顾如许,着实困惑。 顾教主方才明明说这些人是来抓她的,怎么还愣是要撞上去呢?诚然凭顾教主武功高强,也敌不过那么多人的围攻啊,这么冲过去,不是送死吗? 她不认为顾如许会疏忽掉她都能想到的事,这么硬磕上去,说不定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说起来林煦去滨州也是奉了顾教主之命,难道他会去帮顾教主?既然如此,即便她到了滨州城,岂不是也见不到他? 她咬咬牙,丢了手中的干粮,毅然决然地使出轻功,追了上去。 尽管她武功不佳,但凭借轻功的话,在旁看看情况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若是能帮上顾教主或是见到林煦,就更好了。 顾如许策马扬鞭,抄近道总算是赶在距离滨州五里之处截住了峨眉和华山派的人。 于秋山和明心远远望见挡在路中央的那一袭红衣,登时一惊,匆忙勒马停下。 “顾如许?” 他们收到通风报信,说红影教藏匿在滨州城附近,信中还详细写下了红影教余孽藏身之处,顾如许八成也在,他们便是冲着捉拿女魔头的目的赶了过来,一路上还有些怀疑,没想到顾如许真在滨州! “唷。”顾如许坐在马上,冲他们欣然一笑,“别来无恙啊,于掌门,明心师太。” 一行人脸色顿变,于秋山和明心更是神色凝重。 “魔头,可算找到你了!”于秋山厉声高喝。 顾如许笑意粲然:“顾某何德何能,让二位如此记挂,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少装蒜!”明心怒道,“你这女魔头生性残虐,不为正道,滥杀无辜,竟为一己私欲屠杀了一座山寨中手无寸铁的村民!这等杀孽,便是下了地府,也永世不得超生!” 闻言,她冷笑了一声:“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明心师太也算是看破红尘的高人了吧,说出这等阴毒卑鄙的话来,也不怕闪了舌头?” 明心义愤填膺:“对于你这等嗜血成性的魔头,何须讲道义,论阴毒卑鄙,在场诸位哪一个比得上你这魔教教主!” 顾如许目光一沉:“你们一口一个魔教,口口声声称本座是魔头,自诩正义,要一个个都要替天行道,你们凭什么?就凭尔等几句话,便定了本座的罪不成?” “你休要强词夺理!”于秋山上前怒斥,“中原武林谁人不知,你顾如许建立邪教,意图染指江湖,枉顾道义,恣意妄为,从前那些作为已经有违仁德,而今更是令人发指,变本加厉!不为武林除害,我等如何对得起宗门教诲!你杀的那些人,如何瞑目!” “哈哈哈哈”她不由大笑,“说来说去,不就是想杀本座嘛,何须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道理?” “你这女魔头,当年杀我师伯,连他的尸体都丢下了山谷,何其残忍,如何杀不得!”于秋山座下一弟子忍不住斥责。 话音刚落,峨眉派的弟子也声称要同她清算当年长岭杨山谷的旧账。 一言一语,字字诛心,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顾如许就这么静静地听他们说完,睥睨的目光一寸一寸冷到了极致,又偏偏如灼烈的利刃,令那些嘈杂之音渐渐虚了下去。 “为同门报仇,真是个好听的借口,本座堂堂正正地给他们下战书,堂堂正正地在长岭与他们决战,堂堂正正地取他们性命,本座问心无愧!倒是你们,不如先问一问你们尊敬的二位掌门,当年天灾频发,江北民不聊生,各大门派赈灾救济,几乎散尽了钱财,他们究竟让你们的师伯师叔们在杨山谷做了什么,又换来了什么才能让门派东山再起,库房丰盈,问问他们四下无人之时,可会为之诵经忏悔!” 闻言,于秋山和明心脸色微变:“魔头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迷惑我等门下弟子!你杀我师兄和峨眉派长老在先,我等为同门雪恨,乃是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呵,好一个天经地义!”她手中的长剑铿锵出鞘,眼中杀意涌动,“原本本座还腾不出手来找你们清算当年的账,你们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滨州城中多有不便,江湖事还是按着江湖的规矩,莫要惊动城中官兵了,便在此了结吧!” 她手中的剑已褪去铅华,夕阳中熠熠生辉。 一剑灼华,便让她以此剑为那三万枉死的将士和她的叔伯堂兄们雪恨! “师父,怎么办?”众弟子登时心头一紧,看向各自的掌门,顾如许的武功他们即便没有亲身领教过也有耳闻,踏血红梅的名声在江湖上令多少人闻之丧胆。 明心看了于秋山一眼,于秋山心领神会,与她一同率先冲了上去。 “魔头纳命来!” 两道剑锋迎面刺来,顾如许冷笑一声,朝后一仰! 举剑交锋,马声嘶鸣,刺目的剑光晃过眼前,高手过招,转眼便是十余回合! 于秋山与明心联手,不让她有丝毫喘息的机会。虽不知这女魔头为何会孤身与他们相抗,但如此狂妄的态度,着实令人不快,她提起的长岭一事也令二人分外心惊。 当初明明没有留下任何破绽,江湖中除了一同行事的几大门派之外,无人知晓他们曾去过杨山谷才对,但看这女魔头的脸色,倒像是对此事知晓得清清楚楚。 对于当年的事,他们也只是与朝廷合作,以换取互通商道的条件,至于详细的情况,也是很久之后才传回门内,但事情都已经做了,若是传出去,他们这些名门正道颜面何存! 此事定要带进棺材里,绝不能让这女魔头外传! 这样想来,他们的招式越发狠辣。 顾如许岂是宵小之辈,与二人正面交锋也丝毫不落下风,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谁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谁手下留情,各凭本事,生死由天。 华山与峨眉的武功一刚一柔,练就炉火纯青后更是颇难应付,她以退为进,引诱二人接连出招,将其招式一一化解,虽出了些薄汗,但并未被他们压过去。 突然,明心似是发现了什么,突然对着她身后的树梢出了一掌! “什么人!” “啊!”只听得一声痛呼,竟从树上跌下一人来。 顾如许定神一看,脸色顿变:“岳溪明?”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离本座远一点 “何人在此偷听!”明心收了掌,狐疑地打量着被打落的那人,虽是一身男子妆扮,但一番狼狈的跌落,头发也散了开来,分明是个姑娘。 顾如许大惊失色,硬接了于秋山一掌,赶到她身边,将人扶起来:“怎么样?” “咳咳!”岳溪明颤抖着爬起来,本就没什么武功底子,哪里受得住明心师太这一掌,内伤颇重,当即吐了一口血。 众人见状,纷纷猜测其身份,此时出现,还鬼鬼祟祟,即便不是红影教的人,也必定跟顾如许是一伙的。 “没想到顾教主明着应战,暗地里还带着帮手,这是打算趁我等不备,暗算不成?”于秋山厉声喝道。 “就你话多!”顾如许瞪了他一眼,赶紧点了岳溪明周身几处大穴,之前沈虽白给她的清心丹还剩了些,又给她喂了一枚。 “顾教主咳咳!”岳溪明从未感到这么痛过,浑身的骨头都像是在发抖,心口疼,肚子疼,哪儿都疼得不得了,只能紧紧字抓住顾如许的衣袖。 “不是让你去滨州吗!来这干什么!”顾如许又急又气,立即给她疗伤。 然内力还没来得及传入她体内,于秋山与明心便又挥剑刺来! 诚然早就晓得这些人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但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令人十分烦躁。 她腾出一只手来,挡住了二人的剑,暂且替岳溪明稳住了伤势,勾住她的腰跳到远处的树下,把人放下,再与二人继续交手! 三人从路中一直打到林间,落叶簌簌,杀气四溢,根本无人敢上前掺和,华山一弟子放出信号,半空中红烟乍起。 “顾教主还是束手就擒吧,诚然眼下只有我等两派弟子,但信号已放,武当c崆峒和方圆山的弟子很快便会赶至,你还想以一己之力战我群雄不成?”明心劝诫道。 顾如许呵了一声,不退半步:“来便来,有何可惧!” “狂妄之徒!”于秋山恼怒地一剑刺来! 顾如许抬剑挡住,猛一挑起,趁其不备,一跃至他身后,一掌正中其后背!旋即仰面夺过从身后袭来的明心一掌,转眼间扣住她的手腕,往前一送,同时脚下侧退一步,令其重心偏移,趁机一脚踹中其胸腹,明心立时飞了出去,结结实实地磕在树干上,呕出一口血。 “师太!”于秋山吃了一惊,惊愕地望着顾如许,与两大门派掌门交手,眼下却仅仅受了些轻伤,她的武功究竟何等可怕,看来是他们轻敌了。 他扶起明心,重整态势,再度冲了过去。 这一回,二人谨慎了许多,时时防备着顾如许那不按常理的武功路数,丝毫不敢松懈。 顾如许觉察到二人已有所防备,也随之见招拆招,双方不相上下,一时陷入僵持中。 岳溪明靠着树干,远远望着顾如许与两大掌门交战,心中焦急,却又实在爬不起来,方才那一掌,并非想试探于她,而是要一招制敌,要不是她使出轻功勉强避开了要害,怕是得死在那道掌风下。 她所知的江湖,不过是矗立于云禾山之巅的那座犀渠山庄罢了,再多些,也只有琼山阎罗殿,那时谁都没想过真要她性命,她自然不晓得江湖厮杀竟是如此险恶。 顾教主平日里时常要面对的,便是这样你死我活的局面吗? “咳咳”她疼得直不起腰,虽然顾教主已经给她服了清心丹,可那股疼痛却像是千蚁蚀骨般令人难以忍受。 她平日里病痛都有人小心伺候,断然不会受什么重伤,几时遭过这样的罪,心中又不免担忧顾如许的处境。 她帮不上忙,至少不能拖后腿,得想法子去滨州找人来帮忙才行 这么想着,她扶着树干强撑着爬起来,朝滨州城的方向走去,打算凭着将军府的令牌,试试能不能调动一些兵马前来。 而另一边,围观的两大门派的弟子瞧着自家掌门与女魔头打得难分高下,不免担忧起来。 “再这样下去,红影教余孽若是赶来,我等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那女魔头的武功竟如此厉害,师父不会败下阵来吧” “瞎说什么呢!师父怎么会输给那魔头!再等一会儿其他门派也会相继感到,届时让魔头插翅难逃!” 众人争论不休,忽然,有人发觉方才挨了明心师太一掌的那女子正挣扎着要离开这,暗道不妙。 “拦住她!莫要让她引来魔教余孽!” 峨眉派与华山派的数名弟子蜂拥而去,手中长剑直逼岳溪明,欲除去这后患之忧。 岳溪明凭着轻功躲闪,倒是避开了几个回合,但她的武功如何能像顾如许那般以一敌众,转眼间便落了下风。 一峨眉弟子一掌将她掀了出去,她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滚了几圈,脑袋磕在石头上,一阵眩晕后,鲜血直流。 “岳溪明——!”顾如许脸色顿变,挥开于秋山和明心,飞身赶来,一脚踹远了岳溪明面前的峨眉弟子,逼得剩下的人连连后腿,“你们这些人枉称名门正道,竟以多欺少,甚是卑鄙!” 看着伤上加上的岳溪明,她怒不可遏地喝斥,转而将人扶起来。 岳溪明吃力地看了看她,便晕了过去。 她本想着自己引开这些人,让这丫头趁乱逃走,这些人认定她是红影教弟子,前来暗算他们的卑鄙之人,是断然不会放过她的,看来,只能一边护着她一边打了。 于秋山和明心似乎看出了她的“软肋”,武功再高的人,一旦有了后顾之忧,也会有所顾忌,而他们今日的目的是擒拿魔教教主顾如许,无论生死,对于魔教的人,也无需讲什么江湖道义,卑鄙也好,狠心也罢,顾如许今日必须死在这! 数招之后,顾如许注意到明心的剑分明是朝着岳溪明刺去的,诱她回护,待她一旦露出破绽,于秋山便趁机动手,可谓防不胜防,不消一会儿,她身上便多了好几处伤口。 身后的岳溪明依旧未醒,除了防备于秋山和明心,她还要时时留意旁观之人,若他们伺机下手,可就不妙了。 她回头看了岳溪明一眼,深知须得尽快送她前去医治,否则她只怕性命难保。 诚然每度一世,便有诸多不同,但她总会想起岳溪明因她家破人亡,恨她怨她,甚至不惜以死让她永失沈虽白的那一世,她亲手杀了她一回,那个早已生无可恋的小郡主,就成了她心中挥之不去的愧疚。 她不怨那一世的岳溪明,她对她的恨,都是人之常情,是她把曾经天真无邪的小郡主逼成了那个样子。 这一次,她万万不能再让这傻姑娘死得如此冤屈,便是拼上性命,也要将她送出去! 她挡在岳溪明身前,逼于秋山和明心退了再退,不许任何人从她面前踏过去,靠近岳溪明半步,设法将岳溪明带到马匹身边,打算将她先送往滨州,若是能遇上林煦和卫岑他们最好,若是没遇上,城中应当也会有人将她送到医馆救治。 无论如何,只要她离开这,就有获救的可能。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她发愁之际,崆峒派的人竟也顺着之前的信号,赶来了此处,与华山峨眉两派会合。 三大门派的弟子虽未上前帮忙,但在这等情况下以一敌三,到底还是有些吃力了。 若是一会儿武当和方圆山的人也赶到此处,要想送岳溪明离开,就难上加难了 她奋力接下三大掌门的招式,试图以自身深厚内力化解剑气与掌势,再以灼华剑扭转其走势,一时间真与三人打得难分高下。 然此时,不知是谁突然以兵刃挑起地上沙石,漫天而落,迷住了她的双眼,不过稍一迟疑,便接连挨了两掌!内腑震颤,剧痛不已,她硬是撑着剑稳住了身子! “咳!”她唇边流下一抹血,咬牙注视着周围虎视眈眈的三大门派。 于秋山对明心师太和崆峒掌门使了个眼色,三人不再犹豫,一齐出招,直逼她的要害! 她紧紧握着灼华,护着身后的岳溪明,正打算孤注一掷之时,一道剑光一闪而过,未见来人,剑气已至,硬生生将三大掌门的招式打偏半寸,随即一袭青衣如从天而降一般,握住了剑柄,回身一挡!深厚的内力激出凌厉的剑气,生生将三人震退了数步! 顾如许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人,似是在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此。 于秋山等人稳住身子,定神一看,纷纷变了脸色。 诚然没有穿着剑宗的弟子袍,诚然因匆忙赶来而稍显狼狈,可他手中的照霜剑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所有人他是谁。 “你来这做什么,沈虽白!”顾如许心头那根线猛然绷紧了。 “沈少侠?你怎会在这?”明心错愕地望着他。 沈虽白一言不发地扫视着众人,回头看了顾如许一眼:“这就是你说的有一点危险吗,十一?” 瞒着他,以一人之力面对三大门派,若不是从犀渠山庄寄来的那封信,他差点就真的留在郑府等到明日了。 “沈少侠,你方才是什么意思?为何要阻拦我等?”崆峒掌门被他方才那一剑震得有些心悸,心中不满就摆在了脸上,“之前围攻琼山时我便发觉了,你分明就是在袒护这魔头!” 沈虽白沉默了半响,道:“我来这” “他只是路过!”顾如许抢过他的话,一掌将他推到岳溪明那边,厉声道,“本座看着你们这些多管闲事的人就碍眼,赶紧滚!把那边那个麻烦精也带上!本座一刻都不想看到你们!” 看到不省人事的岳溪明,沈虽白吃了一惊,立刻探了探她的鼻息。 虽然微弱,但好歹勉强吊住了一口气。 顾如许见他还在犹豫,目光一沉,面对着在场的三大门派高声道:“本座早就脱离了剑宗,与你再无半点瓜葛,本座带着这么个累赘,已经受够了,她不是与你有婚约吗,再不将人带走,本座送你俩一起去见阎王!” 此话一出,众人皆怒。 “忘恩负义的女魔头,对着昔日的同门也能说出这等话来,果真是无情无义!” “沈少侠,你还不速速离开这魔头身边,莫要再被她迷惑!” “堂堂剑宗,怎会教出你这么个嗜血成性的畜生!” 顾如许冷眼望着沈虽白:“你听到了没有,还不离我这个薄情寡义的女魔头远一点,找死吗?” 说罢,她突然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朝着马匹的方向一掌推出去,而后又把岳溪明也一并丢了过去。 沈虽白匆忙接住重伤的岳溪明,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 然,顾如许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眼神如同千尺霜寒,静静注视着他。 “滚吧。”她平静道。 沈虽白看了看怀中奄奄一息的岳溪明,又看了她一眼,终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望着他渐渐远离这里,顾如许暗暗松了口气。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了。 身后传来于秋山的声音:“看来连昔日的同门都不再对你心怀恻隐,邪魔歪道的下场就是众叛亲离!” 顾如许回过神,满不在乎地望着他:“那又如何呢?本座自在逍遥,何须活向尔等证明什么,便是身边再没有一人,本座也绝不后悔!” “既然如此,就休怪我等不客气了!”崆峒掌门高声道,“所有弟子,一起上!将这魔头拿下!取顾如许首级者,当扬名立万!” 此话一出,群情激奋,弟子们拔剑运功,跃跃欲试。 以一敌众,便是盖世的武功,也会有撑不住的一刻。 看着四周杀意澎湃的众人,她怒到极点反倒笑了出来。 “想要本座的首级,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寒风肃杀,剑气凌冽,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哪有什么,比你重要 半个时辰前,岳将影与沈虽白分道扬镳,眼看天色渐晚,路上行人也逐渐稀少,都快到滨州城了,还未遇上岳溪明或是顾如许,倒是让他望见不远处有一行人在休息,看穿着打扮,好像是武当和方圆山的人,领头的是两大门派的长老,这倒是让他吃了一惊。 沈虽白给他看的那封信中,前去围攻滨州的门派中的确提及了武当和方圆山,看来他们这是冲着顾如许去的。 他将马拴在远处,悄悄靠过去,躲在树后。 只听他们正谈论着各大门派该在何处会合之事,原定是滨州城门下,但也有人觉得太过惹眼,容易引来官府的人,反倒容易坏事。 其中也不乏怀疑那封信是否是个圈套,但擒拿女魔头的机会千载难逢,尤其是在红影教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之后,他们为了寻找其余孽,可谓煞费苦心。顾如许一日不除,武林一日不宁,难保她之后会不会卷土重来。 他们的计划是联合五大门派之力,即便剑宗避嫌不愿插手,也要将红影教斩草除根,也是为了替那些死在顾如许手中的同门和无辜之人讨回公道。 岳将影在旁听了许久,听闻他们要从林间借道,尽快赶往滨州,与其他门派会合。 五大门派联手对付顾如许,便是那死丫头再能耐,怕是也拦不住吧?何况她此次是为了替门下弟子拖延时间,在滨州那边传来信号之前,她便是想逃也不能逃。 如此一来,拖得越久,岂不是越难对付? 他稍加细想,便能料到顾如许打算独自应付五大门派的局面,那死丫头打小就爱逞强,劝了还不听,诚然她如今的武功的确不错,可寡不敌众,拖久了哪里吃得消? 不行,这要是打起来还得了,其他三个门派他没瞧见,但这两个,是万万不能放过去的。 他转身摸进了林子。 武当和方圆山的弟子休憩之后,再度启程,牵着马匹走进了树林,从这条路走,用不了多久便能抵达滨州城下。 日头渐渐落下去了,林中也昏暗下来,鸟雀归巢,虫蝇出洞,尽管点了火折子,四周依旧一片混沌,只能凭着微弱的光继续往前走。 习武之人倒是不怕黑,但谁也没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伴随着一声惨叫,数名弟子突然中了陷阱,被藤蔓倒吊在了半空中,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便接连感到脑后一阵钝痛,下手之人轻功卓绝,他们几乎是顷刻间失去了知觉!几个武功不错的虽侥幸避开,但太阳下山后,这林间便幽静得很,几乎看不清路,只能谨慎地留意着周围。 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古怪声音,似鬼魅索魂般步步逼近,他们只能悄然后退,却没有留意到身后的陷阱,猝不及防地一同摔了进去,转瞬间,上头便落下一块铁栅栏,将洞口盖住了。 这洞内还弥漫着一股子腥臭味和野兽身上的浊臭,十分难闻,再加上洞内狭小,挤在一处,连手脚都施展不开,该是附近的猎户留下,用来抓捕豺狼虎豹的陷阱。 “是谁!放我们出去!” 他们愤懑地敲打着头顶的铁栅栏,然此物像是被什么踩住了,没一会儿,上头便出现了一人。 逆着光,全然看不清他的相貌,只知是个男子。 一根竹管伸了下来,吹出了丝丝缕缕的烟雾,稍闻一会儿,便令人昏昏欲睡。 “卑鄙小人!居然用蒙汗药这等下三滥的东西!有本事放我们出去堂堂正正打一场!咳咳咳”他们试图屏息挣扎,一坨枝叶却严严实实地盖在了铁栅栏上,洞中烟雾越来越浓,他们总是要呼吸的,憋不住了,吸了两口,便彻底昏睡过去。 洞中没了动静,岳将影便把竹管收了回来,起身拍了拍手,不以为然道:“本来就是偷袭,谁要堂堂正正跟你们打一场?” 他又去扯了些藤蔓,将被打昏的那些武当和方圆山的弟子一道儿困在了树下,抬起头看了看上头还吊着的数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是魔教的同伙吗!”被倒吊着的方圆山弟子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不敢相信居然会遭人暗算。 岳将影笑了笑:“你说谁和那白眼狼是同伙啊?我不过是觉得以多欺少,也挺卑鄙的,要捉人家,就按着江湖的规矩来,你们这叫什么?市井无赖找茬吗?” “你!”他还未骂出声来,便被岳将影一掌拍昏了,剩下的人赶忙闭口不言,装作不省人事,不再招惹他,如此一来,这两派弟子一时半会是不能赶过去了。 不知沈虽白可有遇上溪明和那死丫头,还是快些赶过去吧。 他去林间取了马,继续往滨州赶。 而此时,沈虽白正带着身负重伤的岳溪明朝滨州城门赶去,岳溪明的伤势须得尽快医治,片刻都不能耽误。 他快马加鞭,却在绕过一处山坡时,险些与从林间冲出的岳将影撞了个满怀! “吁!——”二人匆忙勒马。 “将影?”沈虽白看清来人,吃了一惊。 岳将影也不免错愕:“你怎么在这?” 他刚一细看,便瞧见了靠在他怀中奄奄一息的岳溪明,登时脸色一变。 “溪明这是怎么回事?”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既然你来了,便先带着溪明去城中找大夫,她受了内伤,须得即刻医治!”沈虽白立即将岳溪明交给她。 岳将影心惊胆战地将人放在马上,用袍子裹了。 “那你呢?”他见沈虽白神色焦急,似有要紧事。 “十一正与峨眉,华山,崆峒三大门派的掌门交手,我得回去寻她,溪明就交给你了。”沈虽白调转马头,匆忙原路折返。 望着他仿佛不顾一切而去的背影,岳将影也不免有些担忧。 三大门派都到了,那死丫头挡得住吗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妹妹,咬牙调转马头,朝滨州城赶去。 另一边,顾如许独自应对三大门派的围攻,尽管不是千军万马的阵势,却也颇难对付,各大门派的弟子蜂拥而上,被她击退之后又紧接着涌上下一拨,更有于秋山等高手伺机出手,她着实有些应接不暇。 逃,于她轻而易举,只要她想走,这儿没有一人有能耐拦得下她。 但滨州那边迟迟没有发出信号,林煦和卫岑多半还在设法撤离,她除了将他们拦在这,别无他法。 阮方霆这一招的确阴毒,利用各大门派对红影教的敌视,借刀杀人,要不是她从知烟口中套出了话,损兵折将也就罢了,还有暴露行踪的风险! 阮方霆和司菀这是在逼他们现身,她又岂能让他们如愿以偿? 眼看着无论上去多少人,依旧屹立不倒的顾如许,三位掌门不由得渗出了冷汗。 这魔头的武功果真深不可测,他们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武当和方圆山的人却迟迟未至,不知是路上耽搁了还是已经遭逢意外,但眼下的局面,恐怕是指望不上他们了。 “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绝不能让这魔头再跑了!”明心毅然道,“即便只有我们三大门派,也要在今日做个了结!” 而此时,顾如许已然杀红了眼,一身红衣上不知溅了多少血迹,也负了不少的伤,腿上还挨了于秋山一剑,却是用颤抖的胳膊紧紧握着手中长剑,任凭自己的血顺着指尖滑过凛凛剑锋,如白雪红梅,熠熠生辉。 “来啊”她的眼神仿佛仿佛暗藏利刃,一刀一刀地剐在人心上,即便伤痕累累,也没有任何人能压弯她的脊梁,让她低下头服输。 她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人,仅仅如此,也令人心生畏惧,犹豫不前。 “不过是强弩之末,休要怕她!”于秋山厉声喝道,命众弟子与他一同上前,取女魔头性命! 顾如许提剑来挡,驾住了迎面而来的数道长剑,千钧之力,几乎让她要陷进泥泞中去,之前中剑的左腿支撑不住浑厚的内力,她不得不单膝跪下,奋力抵抗,即便如此,她的眼神也没有一刻有所动摇。 眼前的利刃和仇视,于她而言,就像一文不值的粪土,从未被她放在眼里。 许是被这等决绝的眼神震住,于秋山有了一丝犹豫,就在这一瞬间,一道掌风从旁而直,将她面前的华山弟子尽数推开! 众人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去而复返的剑宗大弟子,他明明白白地站在了女魔头面前,手中剑锋所指,却是他们。 “诸位前辈,请退后。”他以不容置否的口吻告诫他们。 “沈虽白”顾如许的双手被方才的剑震得发麻,以剑拄地,还是难以站起,沈虽白走到她面前,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扶了起来。 “还撑得住吗是?” 她咬牙看向他:“你回来做什么,本座让你滚你没有听见吗!” “我怎么放心留下你一人应战?”他毅然将她护在身后,代她面对这四面八方的质疑和愤怒。 “沈少侠!你这是作甚!”崆峒掌门怒问。 沈虽白上前,先客客气气地抱拳行了一礼:“此乃剑宗家事,就不劳烦诸位前辈过问了,晚辈要带着师妹离开这,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这女魔头早已被逐出师门,如何还算是剑宗家事!沈少侠,我等念在沈宗主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速速离去!” “此事恕晚辈做不到。”他断然回绝,“今日晚辈就是为了将人带走而来,若是诸位前辈执意阻挠,晚辈只有得罪了。” “你!你这黄口小儿,如此不识抬举!”于秋山怒道,“你一次次救下这女魔头,莫不是被她迷惑,连正邪之道都不晓得了!” “于掌门。”他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十一是晚辈的师妹,请前辈莫要再一口一句‘女魔头’这般称呼她。前辈所言之事,晚辈不否认,晚辈今日就是要偏袒自己的小师妹,但并非不顾正邪之道,只是站在师兄的立场上,断然不能袖手旁观!” 他回过头,紧紧握住了顾如许的手,与她站在了一处。 顾如许诧异地望着他,旋即就怒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还不走!你滚!滚远点本座不需要你在这!” 她几乎是竭嘶底里地想把他推走。 他知不知道今日这些话,足以让他和她一样,成为这些人嗤之以鼻的对象!难道他也想落得个万人唾骂的下场吗! 这样他之后还怎么做武林盟主!怎么变成那个令人心生向往的沈虽白! “傻瓜。”他只是默默收紧了手,将她紧紧拉住,“剑宗弟子,习的是剑,修的是心心在这,你要我去哪呢?” 哪有什么,比你重要。 只不过是这么一句话,却让顾如许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手握照霜剑,面对着三大门派的豪杰,道:“今日诸位以多欺少,非侠义之举,也有违江湖规矩,若执意要动手,在下也绝不退让。” 顾如许怔忡地望着他,恍惚间又想起了第六世时,那个为了她扛下所有责骂的沈虽白,她赶到时,望见他跪在前来寻仇的各大门派面前,废去了自己一身武功,险些再也没有站起来 今日,他还是这样,义无反顾甚至有些蛮不讲理地抓住了她的手,告诉这些人,她并非孤身。 这要她如何是好呢?她哪里还有勇气把他推开,牵着她的那只手,太温暖了呀 就像独自一人在寒冷和黑暗中走了太久太久之后,穿透冰冷的雾霭,忽然间照在她身上的晨曦,温暖到她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她曾经告诉过他,只有他一人相信又有何用。 而今她倒是忽然觉得,即便这世上只有他一人愿意站在她这一边,她也能一路披荆斩棘,无所不能。 握着灼华的手不知何时停止了颤抖,她不由自主地回握住他的手。 她的心上人啊,她倒是希望他不那么好,他可以坏一点,利用她,记恨她什么的都没有关系,至少让她失望一回,这样她就能说服自己狠下心来放下他了。 可他,从来只会让她越陷越深,越来越舍不得。 ------题外话------ 嘿嘿嘿,万更了这么多天,怎么都没有留言呀,有点小寂寞! 也来宣传一下咱们热闹的读者群吧!作者菌也在群里的哟!小可爱们可以来抱团啦! 群号:563358104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我真的怕了 岳将影带着岳溪明直奔滨州城,出示了弘威将军府的令牌后,守卫即刻放行,城中医馆正要关门,幸而被他及时拦下,一番诊治之后,好歹保住了性命,只是内伤颇重,恐怕得养好些时日才能痊愈。 眼看天色暗下来了,岳将影打算先寻一处客栈落脚,安顿好岳溪明,再去帮沈虽白和顾如许一把,毕竟三大门派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然,在寻找客栈的途中,他却忽然望见街边有一道略眼熟的人影晃了过去,追上去试探着唤了一声“林煦”,那人停下步伐,回过了头。 果真没有认错。 林煦行色匆匆,似乎正在办要紧的事,望见他便皱起了眉:“岳世子,你为何在此?” “说来话长,顾十一和子清正与三大门派交手,本世子要赶过去搭把手,你可知城中客栈在何处?” 见他神色焦急,林煦便留意到他怀里抱着的人,顿时吃了一惊:“这不是” “是溪明,她不知怎么受了内伤,子清只来得及将她交给我便先赶去救你家教主了,溪明眼下需要静养。” 闻言,林煦迟疑了片刻:“你跟我来。” 他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宅院:“这儿是公子之前置办的院子,本是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你们可在此落脚。” 岳将影将岳溪明放在床榻上,盖上被子,将药交给了林煦唤来的两个暗阁弟子,嘱咐他们将药煎好,给岳溪明喂下。 林煦站在床边,眉头紧皱地望着昏迷不醒的岳溪明,转而看向岳将影:“岳世子这会儿怎么相信红影教能照顾好郡主了?” 岳将影神色凝重地看了他一眼:“事出紧急,再耽搁下去子清他们都会身陷险境,我会设法让那些武林中人退走,这期间溪明只能留在此处,我不是信红影教,我是信你,溪明那般袒护你,你若不是狼心狗肺,便该晓得如何对她。” 说罢,他便匆匆离去。 两个弟子拿着药,迟疑地望着林煦:“林护法,这” 林煦默了默,上前扶起岳溪明,以内力为她疗伤,刚探入她的筋脉,他便发现她所受的内伤何其之重,下手之人怕是压根没想过手下留情,要她当场毙命,她应当是挡了一挡,卸去了一些力道,才侥幸逃过一劫。 虽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滨州,但眼下先替她疗伤要紧。 他缓缓将内力送入她体内,将她体内经脉阻塞处重新打通,护住了心脉,岳溪明经不住吐出一口淤血,总算是暂且保住了性命,之后便要靠汤药调理了。 林煦接住了软倒下来的她,将人轻轻放平,用帕子拭去她嘴角的血,转而对那两个弟子道:“你们去将药煎了。” “是!”二人退了出去。 他看着岳溪明,陷入了犹豫。 卫岑那边还在撤离兵马,眼下应当快要办完了,他须得前去接应教主,这边已经留了几个暗阁弟子,应当不妨事。 他起身,快步离开。 而此时,岳将影已经赶到了城中太守府门前,凭将军府的令牌,自报身份后,太守慌忙出府相迎。 “这些礼数就暂且免了,眼下有件要紧事,要请太守大人帮忙。”岳将影道。 太守惶恐:“世子尽管说。” 岳将影顿了顿,郑重道:“城外五里,有一伙江湖门派逞凶斗狠,虽说朝廷不管武林之事,但这些人颇为嚣张,恐会引起城中百姓恐慌,还望大人尽快带着城中兵马前去镇压。” 另一边,顾如许和沈虽白正与三大门派数十人交手,为了取她性命,他们已顾不上什么江湖规矩,群起而攻之,沈虽白既然站在她这一边,即便他是犀渠山庄的少庄主,他们也断然不会手下留情了。 负伤应战,的确颇为吃力,诚然沈虽白的武功已然精进许多,但应付这么多武林高手,还是较为勉强,何况还要护着左腿受伤的她。 “你别管我了,先走”她低声对他道。 “不行。”沈虽白毅然拒绝,“今日我定要把你带走!” 她咬咬牙,一掌将眼前的峨眉弟子打退,心中不免生出焦虑。 卫岑和林煦还没撤走吗 武当和方圆山的人迟迟未至,这对于他们而言倒是值得庆幸,但是再拖下去,她和沈虽白也撑不了多久了。 远处突然升起一道青烟,在半空中轰然炸开,她顿时心中一喜。 “沈虽白!快走!” “小心!”沈虽白突然朝她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拉到身后,硬生生替她接下了于秋山的一掌,当即便吐出一口浊血! 她心头一紧,反身一脚将于秋山掀了出去! 沈虽白半跪在地,拄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你怎么样?”她赶忙过去扶他。 “不妨事”他忍着胸口钝痛,再度站起来。 四下之人虎视眈眈,却又忌惮他二人手中的剑,不敢轻易上前,于秋山挨了一脚,亦是身负内伤,明心师太与崆峒掌门也没讨到什么便宜,疑惑地望着沈虽白。 “顾如许也就罢了,这小子什么时候练就这一身武功,上回见他时可还是个不足为惧的后辈啊”明心师太简直难以置信,可方才与他交手时,他的武功几乎能与她打个平手,那些剑招,她曾见沈遇使过,非数年苦练不可成,他却已经如此得心应手,仿佛早已练了数十载,以至炉火纯青,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假以时日,他们岂不是要屈居于一个小辈之下! 不过他与顾如许眼下都负了伤,只要再消磨须臾功夫,定能让他们束手就擒。 然,就在他们心中盘算如何拿下二人之际,不远处却突然出现刺目的火光,脚步声与甲胄碰撞的声音渐渐逼近,一华山弟子前去查看,惊慌奔回,向他们禀报,正有一群官兵朝着这边赶来。 “怎会惊动官府?”明心吃了一惊。 朝廷与武林互不相犯,官府一般情况下绝不会插手江湖恩怨,但今日显然不似寻常,虽不知出了何时,但此地不宜久留。 “这女魔头和沈虽白怎么办?”崆峒掌门颇为犹豫,“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就这么放了他们?” 明心咬咬牙,对他使了个眼色:“生擒是不可能了,杜绝后患吧。” 崆峒掌门会意地点了点头,运功出掌,既然不能将女魔头带到武林豪杰面前处置,便在此将他们二人就地格杀! 顾如许心中怒火骤起,正欲接掌扛下,一柄长枪突然横在二人面前,强劲的内力猛然一震,生生让明心师太与崆峒掌门的内力走了岔,瞬间反噬,连退数步! “来者何人!” 顾如许震惊地望着突然出现在此的岳将影,他手中拿着的是刚刚从太守府借来的红缨枪,未着甲胄,却一如立于沙场之中,傲然不可逼视。 “还站得起来吗?”他问。 “你当本座是谁”顾如许扶着沈虽白站起了身。 “那便快去林间避一避,官兵就要到了。”他低声嘱咐。 顾如许点点头,与沈虽白去林间暂避。 岳将影望着眼前的三大门派,扬了扬眉:“城中兵马稍后便至,诸位是知趣些知难而退,还是去牢里歇上几日?” 于秋山捂着钝痛不已的胸口,看了看四周,咬牙切齿地下令撤退。 众弟子立刻扶着各自的掌门人迅速离开此处。 片刻功夫,太守率领官兵赶到,只见一地横尸,以及站在树下的岳将影,忙上前:“世子,闹事的江湖中人呢?” “已经逃了。”他笑了笑,“看来劳烦太守大人白跑一趟。” “哪里哪里,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太守虽心中有疑,也只得先命人将尸体清理一下,以免明早造成不必要的慌乱,“世子,快到宵禁的时辰了,您随下官一同回城吧。” 岳将影不露声色地朝林间望了一眼,转而随太守一行回了滨州城。 未免那些门派去而复返,顾如许带着沈虽白在林间又等了一会儿。 沈虽白的伤势瞧着有些吓人,青色的衣衫上几乎都是血迹,分不清究竟是他的还是别人的,总是教她胆战心惊。 她摸出清心丹给他服下,撕了衣摆给他包扎伤口。 看着她凝重的脸色,沈虽白淡淡地笑了笑:“你不必这么紧张,都是皮外伤,上些药就不碍事了。” “你方才还挨了于秋山那老东西一掌,不碍事吗?”她颇为担忧。 沈虽白摇了摇头:“我避开了要害,况且还有你给我的内力,没那么严重。” “你可别逞强,若是觉得哪儿不舒服,一定马上告诉我,听到了没有?” 他莞尔,点点头。 她捻着袖子,替他擦去溅在脸上的血迹,却是越擦越糟,她深吸了一口气,垂下了胳膊,叹道:“沈虽白,你别再这样了好不好,我看见你受伤就就怕” 天晓得她多担心第一世的那一幕重演,这么多次轮回,她唯一见不得的,就是他死在她面前,哪怕只是个可能,都让她心惊胆战。 她到现在还没想起当初屠了犀渠山庄的人是谁,或许是司菀,或许是阮方霆,或许是这一世杀了她的那个人。 她总是提心吊胆地防备着,可他却一次次以命犯险,这叫她如何能放心? “沈虽白,你离开楚京吧,就算会惹来郑承的怀疑,我也认了”她的心都是揪着的,几乎要喘不上起来。 他死在她怀里的样子,就像昨日才发生过的事,她甚至能清楚地想起他的尸体是怎么一点点在她手中冷下去的 她不愿意冒着这样的代价来成全她自私的爱意,她怕了,沈虽白想不起来,但是她怕了。 沈虽白忽然直起身子,抱住了她,温暖的怀抱糅杂着血的气味,却令她没有勇气去挣脱。 他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发,像在哄一个受了莫大惊吓的孩子般柔声细语:“没事了,没事了” “你明明答应过我,不受伤的。” “是我不好,吓着你了,别怕,我不会死的,就算再重的伤,我也会好好地回到你面前来。”他耐心地宽慰着她。 “你发誓。” “我发誓。” “发誓也没用,我哪敢信” “” 这蛮不讲理的固执,令他哑然失笑。 过了一会儿,路上传来了马蹄声,林煦带着几个暗阁弟子匆匆赶来,显然是收到了岳将影的传信,朝他们直奔而来。 “教主!”看见他二人安然无恙,林煦松了口气,命人将马车牵过来,带他们入城。 关城门的时辰被岳将影延后了一刻钟,恰好让他们赶上,顺利地回到落脚的宅院,疗伤救治。 顾如许的左腿中了一剑,数日内不得下榻走动,沈虽白似乎稍好一些,但身上的口子也不少,清洗包扎都费了不少功夫。 但总算,有惊无险。 林煦禀报,藏在滨州的兵马,都由卫岑率领,转移至曲州城外,事先命暗阁除掉了在附近盯梢的长生殿杀手,此次的行踪除了他们,无人知晓。 此事,终能告一段落了。 ------题外话------ 教主曾经亲眼看着师兄死在自己面前,那样的刺激是很可怕的,就算沈虽白现在回来了,她还是不可能轻易忘掉,也害怕悲剧重演,在一切都不能确定的时候,教主的顾虑是合情合理的,就怕自己一个决定害了沈虽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出事 岳溪明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醒来后,仍觉得头昏昏沉沉,她最后的记忆,是顾如许为了护着她与那些人交手,但看看四周,她分明已经躺在了某间屋子里。 她们已经脱险了吗?顾教主呢?是她把她带到这儿来的吗 她艰难地支起身子,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了一遍似的,她悬着一口气,缓缓地下地,四下静悄悄的,她也不知这里是哪儿,四周的一切都十分陌生,她没什么力气试着喊人,只能自己起身去拿衣裳,忐忑不安地出去看看。 这似乎是一座临街的宅院,踏出房门便能清楚地听到巷子里的吆喝声,日上三竿了,外头十分热闹。 院子里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她也不知顾如许在不在这,只能顺着声音往外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街上。 这儿似乎是滨州城,集市中熙熙攘攘的百姓几乎挤得她走不了路,只得靠边慢慢地走。 脑子里依旧昏昏沉沉,走几步,便要停下来喘一喘,胸口疼得她直抽冷气,路过街边小摊,从铜镜中她看到自己的脸色,用刚从鬼门关回来形容也不为过。 四周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她本想跟人打听顾如许的下落,或是去官府的路,可是凭她现在的力气,连抓住一个人询问,都颇为艰难,走着走着,倒是连来时的路都忘了。 看着全然陌生的路,她忽然有些茫然。 而此时,林煦端着药走入院中,却发现房门开着,走进去一看,屋中已空无一人,不由得心头一紧,赶忙放下药在宅院中里里外外地找了一圈,连顾如许那屋也去了,正巧岳将影也在。 “何事慌张?”坐在榻上的顾如许极少见他露出如此心神不宁的样子。 林煦神色凝重,看了岳将影一眼,问道:“岳郡主可有来过这?” 顾如许皱了皱眉:“她不是在南院养伤么,醒了?” 他顿了顿,脸色更沉几分:“方才属下去送药,人不见了。” “什么!”岳将影跳了起来,“方才还去看过,人一直没醒,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林煦眼下没心思同他多说,只道一句“我去找找”,便快步离开了这。 岳将影不放心,也紧跟着出去找人,顾如许吩咐几个暗阁弟子跟出去。岳溪明受了那样的内伤,应当走不远,只能先将附近的几条街找一遍了。 林煦沿着街,像路过的行人描述岳溪明的容貌和身量,打听线索,从街头寻到了街尾,却从一个小贩口中听闻,方才见过这样的一位姑娘,看起来脸色十分不好,有几个男子尾随这她,一路朝东边去了。 闻言,他感到自己脑子里的那根线顿时绷紧了,立刻朝着东边赶去。 与此同时,不知身在何处的岳溪明走过小桥,实在累了,便想靠着桥墩歇一歇。 “咳咳”她捂着胸口,一咳就牵动着某一处生疼,着实难熬。 找不到顾教主,也得想法子回到那座院子才行,万一顾教主将她安置在那,回头却发现她不见了,可怎么办? 她揉了揉眉心,愈发觉得自己在半梦半醒间,有时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是不是在走。 走了这么久,口渴得很,她寻思着要不要去哪儿讨一碗水喝。 就在这时,眼前忽然暗了暗,她抬起头,望见几个寻常百姓模样的男子站在她面前,不由得怔了怔。 “有什么事吗?”她虚弱地问。 其中一个男子看着她面色苍白的样子,道:“姑娘看起来在生病啊,可要紧?” 她艰难地笑了笑:“不要紧” “姑娘是不是在找人?”他接着问。 她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在找一位这样高的姑娘,她是我的朋友,生得很好看,喜欢穿红色的衣裳,若是你们见过她,一定能立刻想起来你们见过吗?” 那几个男子面面相觑,而后似是恍然大悟一般欣然对她道:“哦!那个姑娘啊!见过,见过!方才我们恰好看见她在那边的街上与人说话呢,姑娘若是想找她,不如我们带你过去吧!” “真的?你们真的见过她?”岳溪明心中一喜,挣扎着站起来,却还是有些摇晃,要朝着他们指的方向去找顾如许。 “姑娘,你看你路都走不稳了,我们带你去吧!”那几个男子说着便上来扶住了她。 岳溪明吃了一惊,慌忙躲开:“不,不必了,我自己过去找她就好,多谢你们了” 她一步步地后腿,试图离这些人远一点,加快脚步往那边走去,然而好不容易走到街头,却发现这里压根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用市井的说法,就是花街柳巷,处处都能看满楼红袖招,美人肩上靠的不堪画面,她顿时僵住了。 “姑娘客气什么呀,再不赶紧过去,人就该走了!”身后传来那几个男子的声音,原来他们一直没有走远。 “我我要走了!”她暗道不好,慌忙要离开这,却被那些人拦住了去路。 “姑娘,你人还没找到呢,怎么就要走了?”其中一人戏谑地笑问。 她艰难地用轻功步法躲避,他们依旧步步紧逼。 “我的朋友不会来这的,应该是弄错了,我该回去了,她说不定也在找我” 闻言,那些男子忽然笑出了声:“来都来了,姑娘不如进去看看再走?” 说着,便开始对她动手动脚。 岳溪明拼命挣扎,可眼下的她哪里有力气敌得过数个男人,三两下便被摁在了拐角处,惊恐之中刚想喊救命,便被浸了蒙汗药的帕子捂住了口鼻,只感到脑子越发昏沉,失去意识之前,她看见的,是那些人狰狞的笑容。 “不晓得是哪家的小姐,这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虽然看着虚了些,长得还挺水灵的。”一男子摸了摸她身上的衣裳,若有所思道。 另一人则是垂涎欲滴地望着她的脸:“这么个小美人儿,给了别人多可惜啊,不如” “去去去!少来坏事!”另一人立刻将他推开,“这等姿色,是个处子能多卖好些银两呢,你可别在这时候犯浑,断了财路。” 闻言,那人只好悻悻地收了心思。 三人拿麻袋将人套了,从后巷摸进一处青楼后院,敲了敲门,没一会儿便有一龟奴走了出来,佝偻着背打量了他们两眼,便将人放了进去。 他们在后院等了片刻,青楼的女掌柜便婀娜多姿地摇着扇子走了过来:“怎么又是你们啊。” “我们是来跟掌柜的您做生意的。”他们搓着手笑道。 “做生意?”女掌柜看了眼地上的麻袋,呵了一声,“可别像上回那样,又送来个寻死觅活的,把我上上下下折腾得够呛,最后还得给她埋尸。” “不会不会”他们连连摆手,解开麻袋露出了岳溪明的脸,“您瞧瞧,这次可是个上等货色,柔柔弱弱的,关几日定会从了的。” 女掌柜瞥了一眼,他立刻将她脸上的头发拨开,好让掌柜的瞧个仔细。 “的确生得秀丽,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女掌柜略一迟疑,对他们竖起了三根手指,“看在旧识的份上,给你们这个数如何?” 他们连连摇头:“掌柜的,做人要公道,这等姿色,怎么也得这个数吧” 说着,竖起了五根手指。 女掌柜吃了一惊,眯起了眼:“贪得无厌,小心遭报应。” “这可是公道价。”他们笑着同她商量。 掌柜的犹豫了半响,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那女子,一咬牙:“就这么定了,你们去前头拿钱,人我就收下了!” 闻言,他们立刻喜笑颜开,道着谢去领银子了。 “瞧着怎么病恹恹的罢了,老实一点也好。”掌柜蹲下身看了片刻,吩咐一旁的龟奴将人手脚都捆起来,搬到楼上的屋子里,待人醒了,便开始调教。 那几个男子领了五十两银子,欢欢喜喜地离开了这间青楼,商量着去哪儿喝点好酒庆祝一番。 “大哥,那姑娘看着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子,就这么卖了该不会惹出什么麻烦吧?”其中一人忽然开始担心起来。 拿着银子的男人拍了他一记:“有什么好怕的,进了那种地方,便是最后逃出来,还敢张扬出去么?你我只要拿着银子好好享福,哪里想得这么多?” “就是,你这胆子也忒小了!”另一人举着一支珠钗细细地看。 “这钗子哪儿来的?” “自然是偷偷从那姑娘头上摘下来的,看这成色,这雕工,能卖不少银子吧” 他们喜滋滋地去酒馆叫了几坛好酒,随手将钗子放在桌边,痛快地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他们便开始互相调笑,接连的笑声自然吸引了一路过来寻人的林煦的注意。 只一眼,他便留意到了桌边的那只珠钗,立刻上前,将其拿起细细端详。 的确是那小郡主的东西。 “哎哎哎,你干嘛,光天化日抢劫啊!”那几个男子喝得醉醺醺的,就要过来夺钗子,被他一把提了起来,丢在地上。 “这钗子哪儿来的?”他沉声询问。 “臭小子!还敢动手!”那几人顿时怒了,挽起袖子要教训他,如此喧闹,引得酒馆里的其他人频频侧目。 林煦抄起桌上酒坛就抡了过去,坛子转眼碎了一地,满满一坛酒撒了一地,方才那人也被砸得头破血流,想从他背后偷袭之人,愣是被他反手一把椅子钉在了门上,吓得酒也醒了大半,哆哆嗦嗦地望着他:“大,大侠饶命!” 他将钗子举到他们面前,一字一句地问:“最后一遍,钗子,哪来的?” 被钉在门上的那人吓得腿都软了,眼前的男子明明生得一张谪仙似的脸,动怒的时候却如厉鬼般可怕,他们要是不说,只怕真的会被他当场打死。 “是是一位姑娘的。” “偷来的?” “是是是” “她人呢?” 他们心中猛一咯噔:“她她” 眼见“她”了半天也没有下文,林煦的耐心也快尽了,一脚就踩断了倒在地上的那人的手骨,疼得他一声惨叫。 “我说!我说!”他慌得六神无主,什么都招了,“那姑娘现在在花街寻欢楼,我们将人卖了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大侠饶命啊!” “花街寻欢楼——?”林煦的眼中顿时有了杀气,“多久了!” “一一个时辰了” “滚!”他一脚踹得此人撞在柱子上,眨眼间消失在酒馆中,只留下满堂惊魂甫定的众人不明所以地望着被修理得极惨的那几人。 ------题外话------ 神仙小哥哥生气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我这不是来救你了 且说岳溪明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四周门窗紧闭,点了几盏灯烛,窗台上摆着香炉,轻烟袅袅。 她忽然想起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事,顿时心头一紧,想起身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住了,她试图咬开,却无济于事,浑身发软,使不出力气来。 她艰难地靠在床边,环顾四周,依旧是陌生至极的地方。 这儿究竟是哪 屋外传来男女嬉笑的声音,令她浑身一僵,一股不想的预感涌了上来。 在屋中坐了一会儿,忽然有个打扮得极为艳丽的女子走了进来,身后还带着几个男子,那些男子手中拿着绳索和一些她从未见过的东西,他们渐渐走近,她不由得警惕起来。 “你们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女子笑吟吟地望着她:“这醒了之后,瞧着更漂亮了几分,果真是上等的姿色,五十两也不算亏了。” “你在说什么” 她莞尔:“这儿是寻欢楼,众所周知,是个寻欢作乐之地,你看来不是滨州人氏吧,连这是个什么地方都不晓得?” 岳溪明已隐隐有了猜测,往后缩了缩:“你们别过来,我可是郡主!你们要是敢碰我一根汗毛,我爹和我哥哥定会将你们碎尸万段!” “哟,还郡主呢。”女掌柜掩唇而笑,“上一个来这间屋子的姑娘,可说自己是公主啊,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还真当姑奶奶我好糊弄?我花了五十两银子把你买了,你今后就是寻欢楼的人,乖乖听话,还能少吃些苦头,若是不识抬举,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便让龟奴们上前,给她套上镣铐。 “滚开!别碰我!你们这些腌臜之人!离我远一点!”她奋力挣扎,却始终使不上劲儿,看着女掌柜胸有成竹的神色,她看向窗台上熏的香,顿觉不妙。 这是要让她毫无还手之力吗? 将她拷在床边后,女掌柜便搬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耐心地劝她:“姑娘啊,我呢也是为了你好,你在这能不愁吃不愁穿,也就是每日陪几个客人罢了,若是有心思学,我也可以请师父来教教你琴棋书画什么的,不是有句话叫‘既来之则安之’么,我也不想同你动粗,伤了你的皮肉,亏的可是我啊。” “你们赶紧放了我!”岳溪明愤怒地站起来,却立刻被一旁的龟奴推了回去,背磕在床边的木雕上,疼得她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趴在榻上挣扎了两下,实在爬不起来。 身上的伤更痛了,五脏六腑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煎,难受得她几乎要昏过去。 但她晓得,自己若是这时候失去了意识,后果不堪设想,只能咬牙强撑着。 “看来你是不打算乖乖听话了,既然如此,就先让你尝尝滋味。”女掌柜朝旁边一个龟奴使了个眼色,那人取出一排银针来,拔出一根走近她。 “你,你别过来!啊!”话音未落,那根银针便扎在了她的穴道上,不消片刻,她便感到自己腹中剧痛,仿佛有一把刀子在她肚子里一下一下地剐她的肉,她痛得在床上缩成了一团,却无济于事。 “这根针只要还扎在那个穴位上,你便会一直痛下去,怎么样,还嘴硬吗?”女掌柜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 岳溪明忍得都将嘴唇咬破了,愤恨地瞪着她:“本郡主迟早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闻言,女掌柜笑容一僵,呵了一声:“瞧着弱不禁风的样子,骨头倒是硬得很,那就再让你疼一会。” 腹中的绞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岳溪明几乎缩成了一团,还是不管用,忍到后来在床上打滚,死死忍着眼眶里的泪。 “你们这些混蛋!本郡主本郡主绝对不会让你们如愿!你这个母夜叉,不得好死!” “你!”女掌柜的耐心都快被她磨尽了,“好啊,既然这么不识抬举,我便非要让你服软不可!去,将她的衣裳给我扒了,我倒要看看,她的羞耻心能撑到什么时候!” 龟奴们应声上前,暂且拔了她身上的银针,开始解她的腰带。 岳溪明不顾一切地挣扎,使出浑身力气含着“救命”,眼睁睁看着他们扯掉了她的腰带,扒掉了她的外衣,又开始脱她的里襟! “混蛋!滚开!滚开啊!咳咳”她咳出了一口血,倒是吓得那些龟奴怔了怔。 就在此时,窗子突然被一脚踹开,两扇木窗飞了进来,掌柜惊呼一声,匆忙躲避,还是被砸中了肩膀,倒在地上直叫唤。 没等龟奴们反应过来,便被突然从窗外冲进来的人踹了个人仰马翻! 林煦一路飞檐走壁地赶来,在外头听到呼救声,便闯了进来,没想到一眼便看见这帮畜生在扒岳溪明的衣裳,她被镣铐困在床边,几乎动弹不得,脸色煞白,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 她嘴角渗着血,眼眶红红的,硬是憋着眼泪,无力地抓着自己的衣领,她的衣裳,被扯得不成样子。 她惊慌失措地朝他看了过来,眼泪顿时就掉下来了。 那一瞬间,他一口凉气悬在了嗓子眼里,杀气陡然大盛,将那些企图反抗的龟奴斩杀于剑下,踩着惊魂甫定女掌柜的脸,夺来了镣铐的钥匙,给岳溪明松了绑。 岳溪明倒在他怀里,哇地就哭了起来,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他脱下外袍,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趴在他肩上的岳溪明几乎使不出力气来,浑身都在发烫,哭得却比任何时候都大声。 “你怎么才来啊!混蛋!大魔头!我都喊了那么久了!” 他迟疑了片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我这不是来救你了别哭。” 她这会儿怕得浑身都在颤抖,仿佛只要一松开他,她就再也没有什么依靠了,他只得将人抱起来,用袍子挡住她的脸,抱着她回去。 临走,他还将女掌柜用镣铐吊在了屋檐下,任凭掌柜如何惊呼,他也不曾回头看一眼。 他抱着岳溪明回到进门时,岳将影也回来了,正想上前看看岳溪明可有大碍,岳溪明却不肯松手,也不肯露出脸来跟他说话。 “我来吧。”林煦看着他,淡淡道,转而吩咐下去,让几个丫鬟去南院伺候,再打些热水来。 说罢,便在岳将影震惊的注视下,堂堂正正地抱着岳溪明朝南院走去。 “人找回来了?”顾如许在沈虽白的搀扶下,跷着一只脚出来询问。 岳将影着实摸不着头脑:“找是找回来了,可那丫头怎么了,连我这个亲哥都不见了?” “可能是累了吧。”沈虽白微微一笑,“人找回来了就好,让她好好养伤吧。” 岳将影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我去给她煎药吧。” 丫鬟们出入南院,伺候岳溪明擦了身,换了干净的衣裳,到门前禀报林煦:“林护法,小郡主已经梳洗好了,想见您。” 林煦回过头,嗯了一声,让她们都退下。 丫鬟们走后,他步入屋中,岳溪明正抱着膝坐在床上,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 他走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皱起了眉:“开始发热了,躺下。” 岳溪明呆呆地看了他一眼,眼眶突然就红了一圈,眼泪跟不要命似的往下掉,倒是把他惊得有些手足无措。 “别,别哭啊”他赶忙给她找帕子,可是这会儿哪有帕子,他只得捻着袖子有些笨拙地给她擦脸。 哪成想岳溪明突然抓住了她的袖子,蒙着脸就是一顿猛蹭,恨不得将他的袖子蹭出个洞才罢休。 他想拦,又觉得不妥,她蹭了一会儿,突然就停了下来,僵在那不动了。 这一来,比她哭还让他觉得心里没底。 “怎么?” 她蒙着脸,腾出手来拍了拍床榻边缘。 他迟疑了片刻,慢慢坐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靠了上去,枕着他的肩头,顿时感到他浑身一僵。她依旧不肯放下他的袖子,也不知是不是在偷偷地哭,但她今日受到的惊吓和对待,却成了他不忍心将她推开的理由。 他什么都没说,犹豫再三,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岳将影端着药进来时,正瞧见自家妹妹裹得跟个春卷似的,靠在红影教左护法的肩头,睡得忒香,手里还紧紧攥着人家一截袖子,袖子上鼻涕眼泪啥都有。 “嘿——”他嘴角一抽。 “嘘,她刚睡着。”林煦示意他轻一点,缓缓地扶着她躺下去,而后小心地抽回了自己的袖子,低声对他道,“药放在炉子里温着吧,等她醒了再喝。” “哦”岳将影迷迷瞪瞪地正要把药端出去,忽然回过神来,回头剜了他一眼,“臭小子你使唤谁呢!” 岳溪明这一睡,醒来便该吃晚饭了,顾如许让人将饭菜摆了一桌,让他们一起来吃。 刚刚退了烧的岳溪明,睡眼惺忪地拉着林煦的袖子走了进来,跟着一起来的岳将影的脸色,已经能跟锅底灰相媲美了,看的顾如许一愣一愣之余还莫名地想笑。 “先吃饭吧。”她招呼众人落坐, 岳溪明就跟长在林煦身上了似的,丝毫看不见一旁来自亲哥幽怨的眼神,径自坐在了林煦身边,要不是林煦夹菜不便,她连手都不肯送。 顾如许暗暗偷笑,低声对岳将影道:“这下胳膊肘拐不回来了。” 岳将影没好气地干瞪着眼,看着岳溪明让林煦给她夹菜,林煦还真的一言不发地给她夹过去了! 可气得铁骨铮铮岳世子,这会儿嘴翘得都能挂油瓶了。 “吃菜,莫管闲事。”沈虽白风轻云淡地往顾如许碗里夹了个最大的鸡腿,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为所动。 ------题外话------ 神仙小哥哥和小郡主发糖啦!糖这么甜,作者菌这么皮,你们难道不想加群一起愉悦吗? 读者群:563358104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我希望你再也不要见他 日薄西山,沈虽白须得在当晚宵禁之前回到楚京,以免郑承起疑,故而用完饭便趁早启程了。 岳溪明的伤势,须得静养,打算明日一早,回将军府去,瞒是瞒不住的,毕竟出来一天一夜,岳琅怎么着也该发现了。岳将影已送了口信回去,待回到楚京,便有大夫前来诊治。 御医自然是不便惊动的,这伤,恐怕得瞒着宫里一段时日。 另一边,顾如许的腿伤未愈,只得暂且让郑府中的暗阁弟子顶替她留在东院,而她,兰舟飞鸽传书,让她到公主府养伤。 她坐着马车回到楚京城郊时,林子里停着公主府的马车,映欢打开后门,扶她上车,兰舟亦在车中。 待她坐稳,映欢便下令入城,凭着公主府的令牌,城下守卫也不曾多看一眼,映欢掀起帘子一脚,对他点了点头,便顺利入城了。 一路上,兰舟的脸色一直不大好看,沉默了良久,忽然道:“他也在楚京是不是?” 顾如许心中咯噔一下。 林煦和其他暗阁弟子,都是亲眼瞧见沈虽白和她一同回来的,于情于理,都会禀报与他,这事儿必定是瞒不住的。 见她不语,兰舟心里便有数了。 “多久了?” “啊?” 他放下手中的书,看了她一眼:“沈虽白来楚京多久了?” “这约莫快两个月了吧。”她含糊地答道。 “他也在郑府是不是?”兰舟显然已经打探过了,却还要来问她一遍。 她顿了顿:“是,你之前在寿宴上见到的坐在郑承下首的门客,便是他易容之后的模样。” 闻言,兰舟目光一沉:“这么说,你一直和他在一起?” “也没有一直只是郑承担忧郑大公子惹事,将我赐到东院,本想命门客监视我,没想到不巧” “呵,不巧?”他冷笑一声,“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巧合啊,就连我都没有察觉到近在眼前的人,会是他。” 看着他的眼神,顾如许莫名有些心虚:“我也不是有意想瞒着你,只是你二人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一见面就大动干戈,况且郑承将我放在他身边,总比放在别的人身边来得好一些吧” “我倒是不这么觉得。”兰舟的目光染上一层怒气,“我希望你离他远远的,最好不要再见他。” 顾如许怔了怔:“你俩到底背着我结了什么仇怨?” “没什么。”他又拿起了书,漫不经心似的答道,“不过是一些往事。” 马车从后门驶入公主府,裴瑛听闻她腿受伤,早早命人备了小轿,将她抬去厢房。 她坐在榻上,放平了左腿,兰舟谨慎地拆了之前包扎的布帛,看了看伤势。 伤口深可见骨,勉强止住了血,依旧触目惊心,一旁的裴瑛光是看着就心疼。 “谁刺的?”兰舟拧了拧眉。 她咬咬牙:“于秋山。” “那个老匹夫”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怎么伤得这么重?”裴瑛担忧地看着她的腿,“阿彦,能治么?” 兰舟仔细端详着伤口,半响,点了点头:“将我的银针取来,再打些热水,皇姐,府里可有麻沸散?” “有。”裴瑛立刻命人去取。 丫鬟们忙里忙外,替他取来了药和热水,裴瑛暂且在门外等着,屋中只留下兰舟和顾如许二人。 兰舟拿起银针,刺入她腿上穴位,又让她服下麻沸散,咬住帕子。 “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吧?”在咬住帕子之前,她看着他略显凝重的脸色,不由得有些发虚。 兰舟眼皮都没抬一下,又往她腿上扎了一针:“瘸了最好,省得你总背着我去找他。” 顾如许白了他一眼:“这话说得,好像我红杏出墙了似的” 他哼了一声,拿起小刀子放在桌上一碗药水中浸了浸,小心谨慎地刮去伤口上残留的药和渗出的脓水,重新清理。 尽管服了麻沸散,但刮肉剔骨的疼痛还是令她感到头皮发麻,额上渐渐渗出了冷汗。 她忽然笑了一声,兰舟抬起了手,擦去刀上的污浊,看了她一眼:“笑什么?” 她取下嘴里的帕子,道:“只是想起当初我腿上中箭,思凉赶过来替我拔箭的时候了。” 那会儿她什么都不记得,还以为自己是倒了大霉才穿到这么个鬼地方,怕疼又怕苦,连自己会武功都想不起来,腿上的伤明明比这会儿轻多了,拔箭的时候,她却叫成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回想起来,她自己都忍不住要笑。 “那会儿你还替我做了一把轮椅。”她饶有兴致地望着他,“总觉得你这太子,怎么什么都会?” 兰舟拿起一瓶药,抹在她伤口处,顿时又疼又麻,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一时兴起学了点机巧罢了。”他淡淡道,从药水中捞起一根丝线,拿起针来给她缝合伤口,而后,又在伤处铺了一层药,重新包上,“这几日不要下榻走动,伤口也不能碰水,我每日会来给你换药,你老老实实养几日再说。” “得一直躺着啊”她有些为难。 兰舟瞥了她一眼,幽幽道:“你要是想变成瘸子,便胡来吧。” “哦。”她尴尬地应了声。 他又开了一帖内服的方子,给她调理内伤。 “郑府那边不会出什么事吧”她看着自己的腿,皱起了眉。 “伤筋动骨一百天,即便我能将你尽快治好,至少半个月内,你不能再回到郑府,那儿也不是久留之地。”兰舟道,“顶替你的暗阁弟子无论身量还是举止,都与你相似,容貌也乔装过,一时半会儿不会引起怀疑,至于沈虽白,他留在郑府也与我无关,你我回到楚京的目的,是为了翻案,别为了无关紧要之人分了心。” 说罢,他便出去给她煎药了。 顾如许坐在榻上,无奈地叹着气,片刻之后,裴瑛便进来了。 “听阿彦说,你的伤势须得静养些时日,眼下感觉如何?”她坐在榻边关切地询问。 顾如许笑了笑:“不妨事,阿彦过于紧张了,只是些皮外伤,不过伤在腿上,故而暂且不宜走动而已。” 裴瑛心疼地握着她的手:“这些年你和阿彦流落江湖,成天打打杀杀,不知受了多少伤” “江湖嘛,初出茅庐之人总是会吃一点苦头的,能有今日,那五年便不算枉费。” “你这段时日便留在公主府里吧,出入这座院落的下人,都是映欢姑姑择选的心腹,你可以放心养伤,若有什么需要,便同我说。”裴瑛道。 她笑了笑:“多谢殿下。” 裴瑛走后,映欢领着几个丫鬟过来给她擦身梳洗,伺候她歇下,果真都是些颇有眼力之人,即便她什么都不说,她们也能领会她的意思。 外头天色已晚,城门也早已关了,她躺下后,屋中只留了一盏灯,以便起夜。她躺在榻上,心绪不宁。 沈虽白应当先她一步,已经回到楚京了,不知郑承可有起疑,他身上的伤又如何了,那名暗阁弟子会照顾他么? 啧,应当不会吧。 暗阁都是效忠于兰舟之人,能替他传个口信都是颇为难得了。 还有岳溪明那边,受了那样的伤,岳琅不可能不过问,岳将影会如实交代么,还是糊弄过去?岳琅恐怕也不是那么好敷衍的 如此一来,是否要探一探岳琅的想法,毕竟弘威将军府在朝中的分量不容小觑,若是他站在裴君怀那一边,于他们而言,可就糟了。 她思虑许久,腿伤隐隐作痛,睡得很不安稳,天明之后,曲州那边传来了卫岑的消息,所有兵马都已安置妥当,青青也安然无恙,林煦今日便会易容入京,前往公主府。 各大门派没了红影教的消息,自然不知从何下手,只能暂歇罢休,但江湖各处已然流传着红影教尚在暗处伺机而动,女魔头暴虐成性,人人得而诛之的言论,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之前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琼山寨的传闻,也再度被人揪了出来,民间的骂声此起彼伏,就连寻常的百姓如今都对红影教嗤之以鼻,一提起顾如许这个名字,都恨不得从哪儿冒出个盖世英雄,为世间除害。 兰舟没有再提起沈虽白,亲自照料顾如许的起居,就连送饭这点小事也不假手于人,看着她吃完,才能放心。 顾如许总觉得他近来对她过于紧张了,那些流言她倒是并不在意,也晓得是谁放出的消息。 她眼下没有心思去管世人如何看她,亦或是有多少人真的信她没有做过那些莫须有之事,琼山寨是如何没的,她清楚,兰舟清楚,真正的凶手也清楚,她不是什么善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罢了,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与此同时,回到郑府的沈虽白也似是顺利地瞒过了郑承,前去萍心斋时,郑承也只是问了几句他在法源寺中参拜之时的琐事,他早已准备好了说辞,无论是礼佛诵经还是添香供灯,都一一答复了。 “寒门子弟入仕不易,你留在楚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郑承似是有些感慨,“看见你,有时便让老夫想起自己初来楚京之时,空有一腔抱负,却不懂得圆滑处世之道,总是处处碰壁,吃了不少教训。” 沈虽白莞尔一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大人乃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即便路途中有些坎坷,也必有人慧眼识英,大人有今日之成,乃是凭着脚踏实地的努力,着实令吾等钦佩。” 闻言,郑承露出了一丝笑意:“寒门出身,的确命途多舛,在这座楚京城中,家世显赫且学识渊博的也不乏人在,要想在这些人中崭露头角,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仅凭学问和抱负,或许这辈子都熬不出头,老夫不愿埋没贤才,助你一臂之力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也是个聪明人,该晓得天上掉馅饼之事实在难得。” “大人的意思是希望在下无论身在何处,也要谨记知遇之恩,一直为您所用吧?”沈虽白自然能听出他话中深意。 郑承欣然:“白先生果真是懂老夫之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略一沉吟,旋即释然一笑:“在下孤身一人来到这楚京,能得大人赏识,实乃大幸,大人有意助我平步青云,在下自然心怀感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人有什么吩咐,在下岂有推拒之理?” 闻言,郑承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如此,老夫就放心了,还望先生莫要忘了今日的话。” ------题外话------ 继续万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可我动心了 自进了公主府,因着腿伤不便外出,顾如许每日除了与兰舟和裴瑛交谈片刻,便只能躺在榻上,映欢姑姑时常给她炖些药膳清汤养身子,外头的事虽有兰舟和暗阁弟子前来禀报,但大多也只是让她听一听,剩下的,兰舟已率先办好了。 林煦也已顺利进了公主府,他和季望舒的身份,兰舟已经告知了裴瑛,明面上做下属差遣,实则多有照拂。 裴瑛对当年林之焕的死颇为惋惜,幸而他的一双儿女在顾如许和兰舟的庇护下得以平安,也算是对林家有个交代了。 郑府那边留了三个暗阁弟子,暂且没有出什么意外,长生殿那边似乎并未发现知烟还活着,玲珑坊附近一切如常,只是滨州的失利,令阮方霆有所防备了,暗阁断了长生殿的监视,他们眼下应当也着急在找寻红影教的去向吧。 兰舟已经查到当初那两封通敌叛国的信件就收在刑部案录室中,但刑部素来守备森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即便有公主府的令牌,也不一定能随意出入,何况还得从其中偷出证物,一旦出了纰漏,说不定还会牵扯到公主府。 踟蹰不定之际,这日,公主府却收到了一张拜帖,前来拜访之人,竟是弘威将军府世子。 裴瑛与兰舟恰好不在府里,映欢姑姑与顾如许商议之后,先将人请了进来,茶点伺候着。 “世子,殿下还需些时候才会回府,您可在此稍事等候,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 “殿下出去了?”岳将影略一迟疑,“府中可还有什么人在?” 映欢愣了愣:“世子在问谁?” 岳将影晓得她这个成天跟着长公主的姑姑必定是晓得的,但她既然揣着明白装糊涂,想必是殿下不希望府中藏着的人的行踪泄露出去,也就不再追问了,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世子今日前来,可是有要紧事找殿下?” “倒也不能算要紧事本世子是来此向殿下打听一个人的。”他含糊其辞,似乎有些为难,一时也不知如何开这个口。 他今日之所以来公主府,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自家那个傻丫头。 他带着溪明回到将军府后,果不其然被审问了一通——审的自然不是身受内伤的溪明,一瞧见她脸色苍白,仿佛随时会咳出一口血来的虚弱样子,他爹哪里还舍得斥责她离家出走的事,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来,好吃好喝伺候着,让她安心调理身子。 至于遭殃的那个,毋庸置疑,从小到大他就没对此抱有什么侥幸心理。 在祖宗的牌位前,他爹彻头彻尾地将他审了一遍,他只得拿林煦这小子出来挡一挡,横竖溪明出走就是因他而起,这黑锅他背得也不冤枉,至于在滨州绑顾如许对付三大门派之时,他只能半真半假地以贼匪之流这等借口暂且糊弄过去了。 岳琅听他说完,竟破天荒地只罚他在宗祠跪了一夜,也不知是信了他的话,还是没信,但能免于一顿家法,他倒是松了口气。 之后他去看那丫头,她的内伤虽重,但听大夫说,已经有人替她护住了心脉,故而没有性命之虞,按时服用汤药,好转了不少。她失踪的那半日发生了什么,无论他怎么问,她都不肯吐露半个字,时隔两日才见到自己的亲哥哥,先问的居然还是林煦那小子! 他本就怀疑那小子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怎么跟灌了迷魂汤似的,三句不离他? 在滨州那晚,那小子在顾如许和沈虽白他们走后突然不辞而别,这丫头早早睡下了,第二日才晓得,诚然他矢口否认,但她还是认定是他又把林煦赶走了,在回来的马车上一个劲儿问他林煦去哪儿了,气得他一个脑袋两个大,索性就认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劝她死了这条心。 那丫头信以为真,今日一早,又来跟他打听林煦的下落,这心里一直有个惦念,怎么能安心养病,这不,又有些发热了。 自家的妹妹,除了宠着他还能怎样?林煦他是变不出来,但他知道顾如许回到楚京后就在公主府养腿伤,她既然是那小子的主子,保不齐知道什么,便硬着头皮来叨扰长公主,向顾如许打听林煦的去向。 他在前厅等了一会儿,长公主依旧没有回府的迹象,他便起身在附近走了走,寻思着找找顾如许那小白眼狼的住处,哪成想刚转过一道弯,便险些撞上一人。 他及时退了两步,才险险避开,抬头一看,却是愣住了。 眼前的人,正是数月音讯全无的季望舒。 季望舒也只是偶然路过,正打算去南院看看顾如许的伤势,没曾想会在这遇上他,不由得怔住了。 “岳将影?” “季姑娘,你怎么在这?”他吃惊地望着她。 自红影教出事之后,他便再没见过她,就连她来楚京的消息也是从顾如许口中得知的,听闻萱谷谷主死在那一战中,想必对她打击颇大,阔别数月,她消瘦了不少,眼中的神采似乎也不见了,只是这么疑惑地望着他。 “你又为何在此?”她反问。 “我”他顿了顿,“我是来拜会殿下的,还有一些事要问一问你家教主。” 她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教主在这?” “说来话长,你如今住在殿下府上吗?”突然的重逢,令他有些紧张。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教主在南院养伤,谢绝见客,殿下也不在府中,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说罢,便要走。 “季姑娘!”他唤住她,但看着她停下来,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迟疑了片刻,道,“琼山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孟前辈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沉默了良久,季望舒回过头来,定定地望着他:“你想说的就这些吗?” 他顿了顿,道:“屠寨的事,我相信另有隐情,虽然只是猜测,但也并非毫无根据,我想,是不是跟那个小大夫跟太子殿下有关?” 季望舒目光一闪:“看来你已经知道一些事了,今日在此相见,则如不如撞日,我也正巧有事要同你说。” “何事?” 她静静地望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岳将影,之前求亲的事,你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他僵了僵:“为何?你不是说比翼重归我手中之日,便是你答应这门亲事之时吗?难道因为琼山寨的事” “你误会了。”季望舒摇了摇头,“我从没有跟你提过吧,我多年前就有一位心上人了,为了他,我什么都能做,自然不可能嫁给旁人让他伤心。” “你的心上人吗?”岳将影似乎明白了什么。 从前他向她求亲的时候,便隐隐感觉到她有意避开他,无论什么时候,她眼里似乎总有一个人,而那个人是谁,只要稍加细想,他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说不妒忌,那是假的。 他甚至自私地想过,倘若孟思凉不在了,她眼中的那个人,会不会变成他。 迟了的那些年,他能不能用往后余生,为她补上。 可当他看到现在的她,却忽然开始后悔自己曾这样想过。 世上没有了孟思凉,她的心,就死了。 他要如何把一颗死了的心,重新拉回这人世间? 季望舒对他笑了笑,可眼中却是一片荒芜,看得他一阵难受。 “既然你已经知晓公子的身份,也能猜得出我们是回来做什么的吧,我也不瞒你,我的爹爹,是五年前被处以车裂之刑的大周相国林之焕,我是林家的庶女,当年我亲眼看着自己家破人亡,我是回来报仇雪恨的,为了替我爹娘洗雪沉冤,我可以不择手段地利用任何人,你也是其中之一。 你是弘威将军府的世子爷,如果能得到你的信任,让你对我倾心,对林家和公子还有教主的背负的血海深仇可谓如虎添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岳将影,从一开始,我就在利用你得到弘威将军府,乃至岳将军的帮助,即便我与你成亲,也是为了报仇,我从未对你动心过,无论你向我求多少次亲都一样。” 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如利刃一般,毫不客气地刮在他心上,每一字每一句都在让他对她死心。 他静默不语地听完,忽然叹了口气:“不愧是顾如许带出来的姑娘家,说起话来,都一样地气人。你说你从未对我动心,可是很不巧,我已经对你动心了。” 如此直白的一句话,令季望舒不由得愣了愣。 他继续道:“从我记事起,因这世子的身份,凑过来巴结的人便不计其数,我到了议亲的年纪,想与弘威将军府结亲的世家大族也不在少数,要嫁过来的,都是将相侯府的嫡女,但是说起来,我一个都没见过。 一回在青州此生阁见你的时候,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甚至我爹让我对你负责的时候,我其实也不大情愿,但似乎娶你,就能让弘威将军府的势头稍弱一些,未免重蹈宁国府的覆辙,所以我一次次地带着聘礼上琼山。 几时对你有了这样的心思,连我自己都说不清,听到你亲口说你已经又一位心上人时,也确实有些难过,但这门亲事,我不打算放手。” “你!”季望舒没料到他会这样说。 “你是不是林相国的女儿,我一点也不在乎,你要利用我和弘威将军府来报仇,便尽你所能,比翼我会替你留着,你决定要成为世子夫人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就行,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明媒正娶你过门,至于你心里何时会有我,我也不强求,你若不想嫁,我可以等。要忘记一个人,比剖心剔骨还难,我可以等你十年。”他平静而痛快地袒露自己的心思,这些话也并非一时冲动,在他隐隐感觉到她心上另有其人之时,他也想了很多。 孟思凉在她心上五年,他便用十年等一个可能。 这个赌局或许最终会让他一无所得,但谁让是他先动情呢。 “岳将影,你怕是疯了。”季望舒神色凝重地注视着他,“没什么可等的,十年,二十年,都一样。” 说罢,便径自朝着南院走去,再不回头看他。 岳将影在原地站了许久,终究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些姑娘家,心思真是难猜啊。 他已经打听到顾如许的所在,但此时过去,又与她一路,怕是尴尬得很,也不好打听事情,便在这等了一会儿,才朝着南院而去。 还未到南院,却望见亭子里坐着一个人,走近了瞧,竟是林煦。 他一拍大腿,上前扯住了他:“臭小子,可算找着你了!” 林煦:“” ------题外话------ 其实咱们阿舒也是为了杠杠好,不想耽误他,可惜杠杠是不会就此死心的,不然他就不是杠杠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喝药要麻溜一点 是夜,弘威将军府。 岳琅站在廊下,若有所思地望着庭院中的草木,忽然间,望见一道人影从墙上翻了下来,熟门熟路地避开府中巡逻的岳家军,朝着岳溪明所住的铃兰苑而去。 岳琅虽年过半百,但眼力还是相当不错的,尽管只是一闪而过,却让他看清了那人的相貌——分明是那日被他赶走的那人。 他略一迟疑,跟了上去。 “站住。”在人走进铃兰苑之前,岳琅出声唤住了他。 林煦立刻警惕起来,手也握住了剑柄。 “且慢。”岳琅示意他莫要冲动,“我不是来捉你的,这附近的岳家军也都暂且退下了,你尽可放心。” 闻言,林煦面露狐疑:“岳将军这是何意?” 岳琅看着他的脸,半响,叹息道:“你与林兄的确颇为相像啊。” 林煦皱了皱眉。 见他尚有防备,岳琅便继续说了下去:“我与林兄乃是多年的故交,你小时候,我曾在林府见过你,许久不见,你已长大成人,出落得一表人才,还习得一身武艺,林兄九泉之下想必也会为之欣慰。” 林煦疑惑地望着他:“既然岳将军已识破我的身份,为何还放我入府?我乃是朝廷钦犯,若是被人瞧见了,弘威将军府必会收到牵连。” “的确如此。”岳琅道,“不过林兄死后,我一直愧于没能护住他的一双儿女,你们被发配充军后,我曾传信给边关的旧识,让他照拂你们一番,但却一直没找到你二人,我曾怀疑你们是否没能撑到抵达边关,便不信夭亡,没想到时隔五年,会在楚京再次相见。溪明告诉我你的名字时,我着实震惊。” “所以您今日是来找我谈话的?”他目光微沉,“您是打算劝我就此收手,还是让我去官府自首?” “我希望你们好好活着。”岳琅郑重道,“你们当真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我还什么都不晓得吗?” “哦?”林煦心头一紧。 “太子殿下还活着,且已经入京了是不是?” 闻言,林煦冷笑一声:“不愧是如今的大周柱石之一,您知道的真不少。所以,又如何?您打算向当今陛下和太后揭发此事,将我们斩草除根吗?” 岳琅晓得他处处谨慎,眼下他只知前太子可能还活着,却还没查到他藏匿于何处,对于五年前那桩案子,他面上从不提及,但心中的疑虑却是从未消失:“你爹临终前,曾给我留了封信,信上详录着他生前查到的诸多疑点,包括先帝所中之毒的出处,似是来自于江湖,那封信已经烧毁,但信中所述我一日不敢忘怀。你们若要和太子殿下一同查明真相,弘威将军府也不是不可暗中相助。” 林煦陷入了沉默。 岳家与林家的确世代交好,岳琅多年镇守边关,鲜少回京,他虽没见过他几回,但时常听爹提起他为人正直,忠义两全,还是个难得的将才,也深得宁国公赏识。 这样一人,若是有心捉拿他,大可唤来府上的岳家军,将他擒获,慢慢审问,何须同他在此废话。 “将军的条件是什么?”他问道。 岳琅顿了顿,道:“我要见太子殿下一面。” 林煦迟疑了许久,依旧心存顾虑:“殿下回到楚京之事,断然不能泄露出去,殿下的落脚之处我也绝不能就这样告诉你,但将军今日的话我会转达给殿下,至于要不要见将军,由殿下来决断。” “可。”岳琅点点头,旋即道,“还望贤侄告诉殿下一声,即便心中不平,也切忌冲动行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既然回来了,便应时时谨慎。” 林煦会意,转身欲走,却被他再次唤住。 “贤侄这就走了?”岳琅指了指前头的铃兰苑,“你今晚入府,是来见小女的吧?” 林煦一僵,算是默认。 岳琅叹了口气:“这丫头还记着我前些日子将你赶走之事,这次出走也是为了寻你,听闻你曾救过小女一命,我在此先道一声谢。溪明此次受伤,是我管教不严,她一直记挂着你,你便去看看她吧。” 林煦望着铃兰苑中的灯火,略一犹豫,走了进去。 岳琅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默默叹了句,女大不中留啊 此时铃兰苑中,绿芽给岳溪明擦了身之后,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有些烫手,郡主,您赶紧喝药吧,这烧要是退不下去,可就糟了” 说着,赶紧把桌上的药给她端来。 岳溪明一看到药碗就把被子往头上一蒙! “不喝不喝!这什么药啊,苦得要命了!” 她早上喝了一口,可把她苦得,眼都要睁不开了,还想让她再喝一碗,怎么受得了嘛! “您再不喝药,奴婢只能去请世子爷过来,点您的穴,给硬灌下去了。”绿芽使出浑身解数吓唬她。 “臭丫头你敢!”她嚷道,“要不然你去给我多拿点蜜饯来,我一口药一口蜜饯?” “那可不行啊郡主”绿芽为难道,“大夫叮嘱过,这药就得趁着热,良药苦口,吃那么多蜜饯,药都白喝了!” 闻言,岳溪明把被子拉得更严实了:“那不喝了!与其喝这么苦得药,还不如再难受几日呢” “郡主”绿芽都快急哭了,端着药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忽然看见门外走进一人,登时愣住了。 岳溪明蒙着头在被窝里缩了一会儿,却发现外头好半天没有动静,正疑心绿芽是不是把药端走了或是去搬救兵了,正想探出头来瞄一眼时,忽然感到有人在扯她的被子,顿时警觉起来,死死地摁住了被角。 “本郡主是不会出来喝药的!”她闷声闷气地嚷嚷。 然被子外头传来的,却不是绿芽的声音。 “真不出来?” 这熟悉的声音令她浑身抖一激灵,小心翼翼地一点点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瞧清了站在床边的人后,顿时吃了一惊。 “你,你怎么来了呀?” 林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活像个要下锅的春卷似的缩在那,脸都捂得发红了,但还算有精神,看来这几日回到家养得还不错。 “有人跑到公主府同我说你不肯喝药,还闹着要找我,我若不来,你便寻死觅活。”他淡淡道。 “谁说的!”她着急忙慌地从被子里跳了出来,眼前顿时天旋地转,险些从床上摔下去。 林煦伸手扶了她一把,平静道:“你哥。” 岳溪明的脸憋得更红了:“他他胡说八道!本郡主哪有寻死觅活!只是药太苦了而已” 林煦不答,伸手覆上她的额头,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回楚京之前不是已经退了烧吗,怎么回事?” 绿芽无奈地叹道:“郡主刚回府时的确没有发热了,但郡主嫌药苦,每回都不好好喝完,伤便严重了起来。” “是这样吗是?”他瞥来一眼,岳溪明登时心虚地低下了头。 “那大夫开的药苦得难以下咽,每次都只能吃一块蜜饯,也不能全怪我呀”她嘀嘀咕咕地解释。 “药给我。”他伸出手。 似是觉得这回终于来了个能治得住郡主的人,绿芽爽快地把药递了过去,还殷勤地给他搬了把椅子。 “林公子请坐!” “喝药。”林煦将药碗递到她面前。 岳溪明一闻那药味儿就直蹙眉,但看看他,还是纠结地接了过来,装模作样地用勺子搅了几下。 “你来将军府,是因为我哥去公主府找你,还是因为担心我的伤势啊?”她忽然问。 “因为你哥太聒噪了。”他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少废话,赶紧把药喝了,再吃蜜饯。” 岳溪明苦着脸,舀了一勺药却迟迟下不了口。 “有点烫”她眼下是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一想起这药的味儿她就头皮发麻。 “拿来。”林煦接过她手中的药碗,拿起勺子一面轻轻搅动,一面缓缓地好吹凉,片刻,再递还给她,“不烫了,快喝。” 这人怎么催人喝药都这么凶巴巴的啊 岳溪明瘪瘪嘴,看着他递过来药碗,实在难以下咽,可怜兮兮地同他打太极:“药是凉了,我突然觉得没力气,不然再等等呗” 林煦呵了一声,虚得她一哆嗦。 他将药碗递给一旁我的绿芽:“喂她喝完。” 而后便坐在一旁,全然一副你不喝完我要你好看的架势,岳溪明的苦肉计压根没派上用场。 绿芽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奴婢上回喂郡主喝药,都被郡主打翻了,泼得被褥上都是,郡主一口都没喝,还是林公子您来吧。” 说罢,便匆忙退到一旁。 “绿芽你!”岳溪明没想到她真敢撒手不管,之前绿芽喂药她还能找借口“不小心”打翻,换了林煦怕是她翻下床了,药还好好地端在他手里呢! 绿芽此时对她的挤眉弄眼就权当没看见了,只要她能乖乖把药喝下去,事后怎么责罚她都成! 林煦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拿起了勺子:“离那么远作甚,坐过来喝药。” 她咬咬唇,磨磨蹭蹭地坐到床边,眼见着他舀了一勺药送了过来,且没有半点要哄着她喝下去的意思,但那眼神甚是吓人,她总有一种她若是不赶紧麻溜地把他手里的药喝下去,他能把她脑袋撅下来的预感。 僵持了片刻,她认了怂,伸长了脖子,一气将那勺子里的药给嗦了下去。 反涌上来的苦味儿恶心得她脸都皱成一团了。 然而下一勺紧接而至,她只能一口一口地嗦下去。 绿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郡主皱着包子脸,一句怨言都说不出来地将那碗药喝了个干净,不由得在心中暗暗钦佩林煦的威慑力。 听闻郡主曾在此人手里挨过一顿收拾,看来余威犹存啊。 喝完了药,林煦才把碟子中的蜜饯给她润润口。 岳溪明一脸生无可怜地打着恶心,今日这碗药给她留下的印象着实太过深刻,以至于之后她再不肯乖乖喝药时,只要绿芽一说要让岳将影去请林煦过来,她就能在转眼间将碗喝得底朝天。 ------题外话------ 发完一波糖,再来重申一下咱们的读者群,群号:563358104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你好好想想吧 在榻上养了数日,顾如许总算能在屋中稍事走动走动了,兰舟来给她换药时,她正扶着椅子,给自己倒茶。 “丫鬟呢?”他皱了皱眉。 “我让她们下去了。”她抿了两口茶,看向他,“我又不是残废了,何须她们时时在旁伺候着。” 兰舟点点头:“能走动几步,也有助于伤口愈合。” 她放下茶盏,正打算挪回去坐下,却听他在身后突然道:“你方才遣一暗阁弟子出去了吧?” 她猛然一僵。 他又问:“去做什么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来,一脸鄙夷:“我最烦你这种明知故问的坏毛病,既然都被你截住了,还来问我作甚?” 暗阁本就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自然都对他颇为忠心,诚然她也算他们的主子,但若是恰好被他逮住了,暗阁中没有人会对他瞒而不报。 “只是想听你亲口承认一句罢了。”他淡淡道。 “认什么,我又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让人去郑府报个平安罢了。”她蹦回床边坐下,没好气地别开脸。 “你是去报平安,还是去看看那边的某人是否平安呢?”他意味深长地问。 顾如许咬咬牙:“行行行!我就是有些放心不下怎么了?你又不是不晓得,郑承多疑得很,几个胡姬都要让人时时刻刻盯着,对手下的门客更是试探又试探,此事本就不该让他掺和进来,我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兰舟静静听着她说完,破天荒地没有同她争论是否应该远离沈虽白的事,沉默了片刻,在她旁边坐下来。 “阿昭,你是不是觉得,我总是针对沈虽白,只要有关于他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生气?” “难道不是吗?”她瞥了他一眼。 讲道理,他为了沈虽白跟她撒脾气的事难道还少?事到如今她都没弄明白,他二人究竟为了什么事,能相互仇视到这等地步。 兰舟默了默,叹息道:“我的确看他不顺眼,这我不否认,他明明和宁国府的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却屡次纠缠于你,嘴上说是为了帮你,但他的心思,你当真以为我察觉不到吗?你和我的婚约,乃是御赐,即便我没有称帝,也定会娶你为妻,他沈虽白又算得什么,偏偏要抢走你,我岂能甘心情愿将自己的妻子拱手让人!” 说出这些话时,他眼中的恨意愈渐浓烈,甚至到了令人背后发凉的地步,光是看着这样的眼神,她便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阿彦,你我虽有婚约,但并未定下之时便出了那等事,你其实不必如此执着的”话音未落,她便因他骤然冰冷的目光,感到浑身发凉。 “无关赐婚,我也要娶你。你是宁国府的郡主,我是大周的太子,本就门当户对,何况我二人自幼一同长大,比谁都要亲近,沈虽白岂能插足?” “这”她一时间也有些语塞。 她与他的确是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无论哪一世,他都待她极好,甚至在她身负重伤之时,甘愿为她豁出命。这五年,他一直和她相依为命,为了回到楚京,他们多少次同甘苦共患难,这一路走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也没有人比他更晓得她想要什么。 若不是她在云禾山遇到了一个沈虽白,或许真的会嫁给他吧。 可惜,有缘不代表有分,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沈虽白,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她对裴君彦是有愧的,上一世她已经忘了自己为何会答应嫁给他,可能正是因为心怀愧疚吧,可那十年的深宫,她尝到的,只有浑浑噩噩的孤寂。 她还能想起,他面对她的无动于衷的愤怒和小心翼翼,他遵守了一生得承诺,至死都没有碰过她一次。 她最后能想起的,是他心如死灰的模样。 她不愿再看到他露出那等神情了。 可是如今的他,似乎在重蹈覆辙。 “你或许会觉得我小肚鸡肠,但除此之外,沈虽白本就是个不该掺和到这桩案子中的人。”兰舟叹了口气,终于平静了些,“你我回到楚京之前便知道,要面对的是怎样凶险的处境,踏错一步,便会死无葬身之地。说不定会像当年的顾家九族那般,被弃尸荒野,连个像样的坟冢都没有。你我早已有了这种准备,才重新站在这,拿出性命赌一场,可是沈虽白呢,这又与他何干? 你可有想过,他若是被人发现,司菀可会放过他,可会放过剑宗?以司菀的性子,派兵踏平犀渠山庄都在预料之中。剑宗虽不乏武艺高强之人,还有宗主沈遇和纯嘉公主在,但兔死狗烹,一旦让司菀察觉他们有可能危及裴君怀和她如今的地位,又或是他们在帮我们查宁国府一案,你觉得他们还能活命吗?有了琼山寨的先例,你还打算再拉一个剑宗下水?” 他的话令她瞬间想起了第一世的最后,那个尸横遍野的犀渠山庄,还有被万箭穿心的沈虽白,一口气就这么悬在了心口,一揪一揪地疼着,她的脸色也瞬间白了三分。 那是司菀做的吗倘若是司菀,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那个女人,为了保住裴君怀的皇位,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能下手,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何况犀渠山庄在她眼里,不过是个江湖门派。 “再这样下去,司菀和阮方霆有可能真的会杀了沈虽白,毁了犀渠山庄。”兰舟郑重地告诫她,“所以,你眼下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要慎重。” 她渐渐收紧了拳,紧紧捏住了被褥一角,陷入了沉思。 兰舟平静地给她换了药,又施针给她打通血脉,好让她恢复得快一些,临走时,只留下一句:“我没有拦着那个弟子,只希望你今后好好想想。” 顾如许坐在床榻边,若有所思地望着床沿。 兰舟的话,的确不无道理,诚然他的确有些私心,但撇开他对沈虽白的仇视,他说得也还算中肯了。 这是一个漩涡,她已经深陷其中了,再让沈虽白也同她一起赌这一局,是不是太冒险了她一直想护着他,让他远离朝堂是非,无论她最后是生是死,他都应该成为一位值得人敬佩的武林盟主。 他有着他的人生,江湖与朝堂本就两不相干,若不是她当年任性,爹也不会将她送去云禾山,他与她之间,本不该有什么交集才是。过去的事无法改变,她能做的,只有阻止即将发生的事。 可眼下,他却一意孤行地随她到了楚京,甚至先她一步,进了郑府。 这是前八世都不曾发生过的情况。 他一次次地说服她,不知不觉越陷越深,他也的确帮了她不少,有他在,无论是岳将影还是天钦府,似乎都能帮她查到不少线索。 可这样真的好吗? 她这样贪恋他真的不会出事吗? 应该相信他,还是该相信自己心中的顾虑 她不是没想过,既然是从未发生过的情况,那么让他留下,会不会能改变什么。 可是这样的想法与第一世的惨剧交叠起来,也令她分外忐忑不安。 尽管他一再保证自己会活下来,会好好的,但于她而言,第一世他的死已经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要是再发生一回,她该怎么办 眼下许多事还是有些混乱,线索也没有完全连起来,还有当初毒杀她的人,她有太多事还没能想起来,这样的情况下,她真的能护得住他吗? 越想越觉得头疼不已,她承认自己还存了一丝侥幸,怀了一线本不该有的希望,可想起那个为了她与各大门派为敌的沈虽白,那个无论何时都信任她的沈虽白,她就狠不下心肠来。 那是她喜欢了好久好久的心上人,再伤害他一次,她会不会后悔一生呢? 与此同时,郑府。 沈虽白关上了门窗,让假扮成顾如许的暗阁弟子暂且退下,而后,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些布帛和金疮药。 顾如许送来的口信,暗阁弟子已转达,得知顾如许平安无事,他也就放心了。 他晓得裴君彦定会照顾好她,即便他再不愿她见他,但有他在十一身边,他是最为放心的。 他脱下外袍,缓缓解开中衣,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咳咳”他竭力忍耐着胸口的钝痛,解开身上的旧纱布,重新包扎。 他的伤势,从未给顾如许看过,她便只当他受了点皮外伤,但他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最是清楚,于秋山那一掌,已经令他身负极重的内伤,只是他一直以内力强撑着,才顺利瞒过了她的眼。 为了不让暗阁弟子看出端倪来,向她禀报,回到郑府之后,他也一直避人耳目,悄悄为自己上药,疗伤。 这几日,伤势似乎有些加重了,看来得想法子弄些药回来,否则迟早会被发现。 他受一点皮外伤,都让她如此紧张,若是晓得他隐瞒了这么重的内伤,她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先送他离开楚京城的吧。 “咳咳!”他喉中涌起一股甜腥,用帕子一接,便是一滩浊血。 他神色一沉,将其捏紧,丢在一旁,开始艰难地给自己上药。 包扎到一半,他忽然听到内室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立时警觉。 那是他布在游廊下的一道机关,只要有人朝这边走来,便会碰到廊下的丝线,丝线极细,寻常不易察觉,却一直连到内室的铃铛上,铃铛一响,便能提醒他造作防备。 他立刻起身,收拾桌上染血的纱布和药,匆忙将其锁进柜子中,穿戴齐整后,外头便响起了叩门声。 “白先生,可在屋中?”郑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虽白惊了惊,定下心神,前去开门,俯身行礼:“参见大人。” 郑承走了进来,尽管屋中已经开了窗,似乎还是弥漫着细微的血腥气和药味儿,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转而看向沈虽白:“老夫听闻先生这几日脸色不大好,便来看看可有大碍。” “有劳大人挂心,只是之前去山中礼佛,夜里受了些寒气,并无大碍。”沈虽白从善如流地答道,却忽然望见桌角处沾了一滴血迹,该是方才换药时不慎滴上去的,眼看郑承朝着那边踱步走去,他赶忙上前,借着斟茶为由,在他发觉之前不露声色地抹去了那滴血,转而奉上茶水,“大人请用茶。” 郑承笑了笑:“先生客气了,身子不适,就不必斟茶送水了,老夫也只是过来瞧一眼,可有请大夫过来看看?” 沈虽白道:“已经去过医馆了,大夫开了药,调理几日便好。” “那就好。”郑承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忽然问,“给先生的那个胡姬怎么不在这伺候?” “在下昨夜发了汗,便让她拿着衣裳去清洗了,一会儿便回。大人寻她,可有事?” 郑承摇了摇头:“不过是随口问问。既然先生没有大碍,老夫便不在这搅扰先生养病了,近来愈发这天儿寒冷了,先生可要仔细身子啊。” “多谢大人挂念,恭送大人。”他俯身行礼。 肩上的伤还未包扎好,眼下正丝丝缕缕地渗出血色来,所幸在染红外裳之前,郑承走出了这间屋子,他才得以松一口气。 且说郑承走出了东院,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意料之外的机会 这日,顾如许在屋中等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兰舟过来换药,正欲让个丫鬟去问问,却见映欢姑姑端着热水和药走了进来。 “郡主,可好些了?” 她不免有些诧异,就见她走过来,蹲下身给她换药。 “映欢姑姑,今日怎么是你来,阿彦呢?” “殿下他临时有点事,便吩咐奴婢过来了。”映欢答得有些含糊其辞,眼中似有隐隐无奈。 顾如许愣了愣:“临时有事?” 她可不记得他近来有什么要紧事,难道是查到新的线索了? 映欢细心地拆开她腿上的纱布,重新清理了伤口,换上新药,重新包扎,没一会儿,裴瑛也来了:“阿昭,如何了?” 她抬起头冲她笑了笑:“已经能下地走动了,不妨事。” 闻言,裴瑛总算放心了些。 “殿下的病可好些了?” 裴瑛道:“阿彦的药极为有用,已然好转多了,疹子和疟疾都退了下去,只是还有些咳嗽,太医们已经回宫复命去了,留下了几帖方子,若无意外,半月之后会再来一趟。今日我带了一人来见见你,你且看看,还认得她吗?” 说着,便冲门外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便有一佝偻妇人步伐蹒跚地走了进来,似乎在犹豫自己应不应当上前。 看见她,顾如许着实吃了一惊:“玉娘?” 眼前的人正是仓山一别后,再没有消息的玉屏,她晓得她被沈遇接了过去,却没想到如今会在公主府再见到她。 从前她还不曾恢复记忆,而今却是分外感慨了。 玉屏上前,颤巍巍地跪在她面前,磕了三个头。 “玉屏姑姑,快起来。”她赶忙去扶,却因腿伤不便蹲俯身。 映欢上前,将人搀了起来。 玉屏托着她的手,似乎颇为激动,几乎是哆嗦着在她掌中写下:您是阿昭小郡主吗? 顾如许笑着点了点头:“玉屏姑姑,许久不见了。” 得她一句话,玉屏忍不住落下泪来,在她掌心慢慢地写着自己已经无法说出口的话。 沈公子告诉我您还活着,我便一直盼着这一日。 沈虽白?她略略一怔,不由怀疑他究竟是何时察觉到她和兰舟的身份的。 多谢郡主两次救命之恩。玉娘含着泪,在她掌心写道。 黎州与仓山,她阴差阳错下坏了长生殿的事,却也救下了玉屏性命,回想起来,着实庆幸。 她儿时常去宫中,与阿彦他们玩耍,玉屏姑姑是司蓁身边的侍女,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人,然五年前一别,她容貌尽毁,再说不出话来,这些年不知在黎州隐姓埋名吃了多少苦头,还能重逢,真真是苍天有眼。 玉屏缓缓地将这些年的经历简明概要地同她写下来,当初在荷华宫发生的事也都一并告知与她。 “我近来一直暗中查探当年遗漏的证人,万幸找到一个老宫女。”裴瑛道,“阿彦已经审问过她,荷华宫起火那晚,那宫女因起夜偶然看到一人曾出入过荷华宫,形容起来,与太后身边的那位迭珠颇为相似。” “迭珠?”顾如许忽然想起在黎州时,曾见一女子跟着司菀进出,而阿舒也同她说过,她在楚京城郊遇袭时,那女子也在。 司菀身边的宫女,想必是位心腹,若是与荷华宫起火一事有关,此人便是一条线索。 “阿彦探查荷华宫旧地时,发现没有燃尽的布料和木头上,残留着清松油的余味,当年荷华宫走水,必定另有蹊跷。” 顾如许沉思片刻,问:“兰舟阿彦眼下在哪?” 裴瑛顿了顿,道:“阿彦正与明华在一处。”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殿下是说,那位明华公主裴婳?” 裴瑛点了点头:“明华今日过府探病,正巧与阿彦撞个正着,平日里的推诿之辞都没了用场,只得让阿彦去应付一番。” “阿彦为何会与她扯上关系?” “说来话长,那日阿彦乔装之后随我入宫,夜探荷华宫之时,不巧被明华撞破,她虽不知阿彦身份,却知他是我带来的人,还不巧揭了阿彦脸上的红斑,起了疑心。我和阿彦想法子暂且搪塞了过去,也不知她信了多少,但阿彦的事她也的确没有告诉任何人。可不知怎么的,她一来我府上便要见阿彦,我已经帮阿彦糊弄了她数回,这次是避无可避了。”说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闻言,顾如许不由笑出了声:“这个明华公主,倒与阿彦有些血亲,抚宁太公主和恭亲王若是还在世,她应当还是恭亲王府的郡主,从前她没见过阿彦几回,如今倒是阴差阳错地同阿彦熟识起来。” “阿彦还是念着些情谊的,之前和亲之事,还帮了她一把,却是不肯告诉她。”裴瑛也不晓得说什么才好,“明华性子活泼,只要她不将阿彦的事告诉旁人,时常过来坐坐其实也无妨。” “阿彦心中自有分寸的,殿下放宽心吧。”顾如许劝道,“话说那两封信件,阿彦可有头绪。” 裴瑛摇了摇头:“眼下只知信在刑部保管,却不知该如何拿到。阿彦说此事交给他,我总是不大放心。” 顾如许沉思片刻,道:“既然他这么说了,想必已经有了打算,等他的消息吧,眼下还需查清当初那两只荷包以及先帝所中之毒。” 另一边,兰舟正忍着不耐烦应付着眼前这个叽叽喳喳的明华公主。 裴婳欢欢喜喜地跟在他旁边,瞧着颇有兴致:“我都来这好几回了,每次向皇姐打听你,皇姐都说你不在府中,你这个小琴师,怎么比皇兄还难一见啊?” 兰舟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平静地答复:“只是殿下来得不大巧罢了。” 她撇撇嘴:“今日可算让我逮住你了。” “殿下难道不是来看长公主殿下的吗?”他皱着眉问。 “皇姐那儿已经去过了呀,来之前我也问过朱大人了,皇姐的病情好转了许多,我带了些滋补的药材来,都让映欢姑姑收好了。”她笑道。 “那殿下也该早早回宫。” “你这人,我刚来你就赶我走。”她不悦地皱了皱眉。 “殿下留在这,也无事可做。”他淡淡道。 “谁说的,本宫想听你弹曲儿!”她眉梢一扬,兴致勃勃地望着他。 兰舟顿了顿,一脸冷漠:“可草民不想弹。” 这毫不客气的回绝,裴婳直咬牙,推着他就往前走:“哎呀,本宫难得来一趟,你别这么小气嘛,走走走!” 就这样,兰舟被她半推半就地拉到了案前。 她巴巴地去将他的琴搬了过来,给他放在案上,目光晶亮,似乎在催促他快弹。 待他坐到琴前,她便赶紧扯了一块软垫来,坐在他对面,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 兰舟瞧着她这副样子,迟疑片刻,终究是叹了口气,妥协了,给她奏了一曲。 他这几日的心思都在如何进刑部偷出那两封信上,今日这曲子也就弹得有些心不在焉,幸好裴婳不精音律,糊弄一番也没发觉什么。 待一曲奏罢,她又同他扯了些近来宫里发生的事,大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也有些关于司菀和裴君怀的,兰舟一面听一面暗暗记下些有用的。 裴婳见他不太搭理她,便自顾自地说起了一些烦心事:“今日刑部尚书上奏皇兄,说是当初恭亲王府还留了些东西,顺悦侯府寻了出来,给送到了刑部,刑部那边又不便久放,便请示皇兄,让我领回去。皇兄给了我一块令牌,我今日出来看皇姐,回去时还要抽空去刑部一趟,不知爹娘留了什么东西” “你要去刑部?”兰舟忽然转过头来。 裴婳愣了愣:“是啊,怎么,小琴师对刑部有兴趣?” 他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道:“的确有些兴趣” 他若要进刑部,必定得拿到一块出入的令牌,诚然长公主府的令牌也能让他顺利走进刑部的大门,但这样一来便是将皇姐推到了风口浪尖,万一被人发现信件不见了,他这个突然奉命出入刑部的人,必定会首当其冲地受到怀疑,这之后,便会牵累到公主府,故而他始终犹豫不决。 但这个明华公主不同,她对宁国府的案子似乎从不感兴趣,手中的令牌也是裴君怀给她的,即便信件是在她进了刑部之后消失的,也不定会怀疑到她头上,退一步来说,他借她的手将信带回公主府,事后就算司菀和裴君怀搜查她的寝宫,也绝不可能搜出信件来。 如此,倒是个两全之策。 “小琴师?小琴师?”见他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裴婳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兰舟回过神,定定地望着她:“殿下,可否帮草民一个忙?” 裴婳眨了眨眼:“你要本宫帮你什么?” “此次您去刑部,能否带上草民?” 闻言,裴婳怔了怔:“你想进刑部?为何?” 不过瞬息之间,他便编好了借口:“草民虽然只是个琴师,但对办案之事十分有兴趣,也一直想看看大周刑部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 “你想跟着本宫去长长见识?”裴婳好奇地望着他,“刑部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地方,本宫是奉皇命去取东西的,若是带着你,被人发现了,不好解释吧?” “草民会乔装成您身边的奴才,进去转一圈,便随您出来,绝不会给您添麻烦。”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这”她迟疑片刻,道,“本宫也不是不能带着你进去,不过你既然是在求本宫帮忙,本宫总得有点好处吧?” “殿下想要什么?只要在草民能力之内的,草民定会不遗余力报答殿下。” “不用你不遗余力。”她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再过两个月,便是母后的生辰,届时本宫想在寿宴上为母后献上一曲,可本宫眼下的琴技上不得台面,小琴师你既然会弹琴,不如教教本宫?若是你答应,本宫一会儿便带你一起去刑部看看。” 兰舟没想到她会有这等要求,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先答应下来。 “好,我答应殿下。” 闻言,裴婳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从怀中拿出一只小荷包递给他:“这个还你,戴上之后,随本宫走吧!” 他拆开荷包看了眼,竟是当初被她撕下来的那块红斑。 裴婳去向裴瑛请辞,在公主府门前等了一会儿,乔装成小太监的兰舟终于出来了,她看了他一眼,摘下了箬笠的他戴上了那块可怖的红斑,还将眉眼都稍作改动,与之前判若两人。 她撇撇嘴,咕哝道:“还是原来顺眼” 兰舟站在马车旁,低着头:“殿下,出发吧。” 她转身走进马车,吩咐下人朝刑部而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当年的证物 近来除了城外抛尸与玲珑坊花魁投河自尽这桩案子外,楚京十分太平,刑部也就清闲得很,成天只是整理卷宗,以及收录各方民间近来发生过的大案的卷宗。 裴婳前来取恭亲王和抚宁太公主遗物一事,刑部尚书一早便晓得了,她一到门前,便有人前来迎她入内。 以裴婳的身份,刑部的官员自然都是恭恭敬敬生怕怠慢了的。 “殿下请随下官到前厅歇息片刻,下官这就吩咐人将东西取来。” 裴婳跟着他往里走,转眼功夫,就发现兰舟不见了。 她皱了皱眉,并未多言,先跟着刑部尚书去前厅歇歇脚。 而此时,兰舟已避开耳目,按着之前暗阁查到的地图找到了刑部收录卷宗的书阁,顺利进去之后,便径直往里走。刑部的卷宗和证据都是按照年份安放的,五年前的卷宗,在这间屋子的第二层楼深处。 他用迷药放倒了守在一楼的几人之后,遍翻了这一层的架子,终于在靠南面深处的那一座架子上找到了关于宁国府案的卷宗。 明明是那样一桩震惊朝野的大案,留下的记载却只有寥寥两本卷宗,其中关于顾家毒杀先帝,私通后妃,通敌叛国的罪名,就如板上钉钉一般,白纸黑字,僵硬地记录着。 而细枝末节,却少得可怜。 他在卷宗中翻了两遍,找到了当年郑承给的证词,与裴瑛和顾如许查到的,并无二致。 在卷宗底放着一只木盒,撬开锁后,里头装着的正是给顾昀定下通敌叛国罪名的两封信以及那两只分别从荷华宫和宁国府搜出来的,绣着鸳鸯的青缎面荷包。 他从未在荷华宫中见过这等物件,当初司菀带着人将此物搜出时,他与母后脸上,是同样的震惊和疑惑。 他拿起这两只荷包,与信件一同纳入怀中,重新将木盒盖好,摆回原处,迅速离开了书阁。 他下的迷药并不重,用不了多久,一楼那几人便会醒来,只是看着自己坐在椅子上,想必会认为是不慎打了个盹儿,这样一来,他便能跟着裴婳顺利地离开刑部了。 他回到裴婳面前,装作刚从外头过来传话的小太监,低着头道:“殿下,时候不早了,该回宫了。” 刚刚拿回恭亲王和抚宁太公主遗物的裴婳见他回来,有些吃惊,面上却是不露声色的:“既然如此,便早些回去吧。” 她起身,刑部尚书忙命人相送。 出去的路上,裴婳小声问他:“你方才哪儿去了?” 兰舟低声答复:“只是四处看了看,便回来了。” “也不晓得跟我打声招呼,害得我提心吊胆” “草民知错了。”他道。 他们走出刑部大门时,还没来得及上车,恰好碰上了宁青执。 按规矩,宁青执上前向裴婳行礼:“参见明华殿下。” “起来吧,宁大人怎会来刑部?”裴婳抬了抬手。 宁青执起身,道:“下官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办事。殿下是来取太公主和恭亲王留在顺悦侯府之物吧?” 裴婳看了看手中的锦盒,笑道:“今日恰好得空,去看望皇姐,便顺道过来一趟。” 宁青执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身后的小太监身上:“这位小公公瞧着有些面生,倒是头一回在殿下身边瞧见。” 她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他。 “你是何时入宫的,叫什么名字?” 羽林卫管辖宫中守备,她更是时常出入宫闱,自诩过目不忘,然这个小太监,的确是头一回看见,内务府中好像也没有这么一人。 看着他跟在裴婳身后出入刑部,不知怎么的,总让她觉得不大放心。 兰舟一直低着头,沉下声来应对:“回宁大人,奴才是最近入宫的,今日桃月姐姐身子不适,便吩咐奴才跟在殿下身边伺候。” “哦?”宁青执皱起了眉。 她倒是不知临月阁中的桃月怎会身子不适,不过桃月不在,却还有个梅月,殿下怎么突然让一个刚入宫小太监跟着 裴婳在旁看着她审问似的同兰舟说话,心都悬起来了,当即厉声呵斥:“你这没眼力见的奴才,就晓得跟宁大人说话,这盒子还要本宫一路捧着不成!还不赶紧滚过来,帮本宫端着?” 闻言,兰舟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忙上前接过她手中锦盒,低头认罪。 “到底是刚入宫的,改明儿让桃月好好教教你如何伺候主子!”裴婳沉着脸训斥,转而看向宁青执,“宁大人见笑了,这奴才还不大懂事,要不是今日桃月吃坏了肚子,本宫吩咐梅月照顾她,也不会带他出来。” 宁青执默了默,拱手道:“是下官多嘴了,殿下宫里的人,自然由殿下管教。” 裴婳默然一笑,带着兰舟走向马车,离开了刑部。 直到走远,她才长舒一口气,掀开侧面的车帘,看着兰舟道:“吓死我了,宁大人那眼神,再多问几句,咱俩都得露馅儿” 兰舟冲她微微一笑:“多亏殿下机智,草民才得以逃过一劫。” 她挥了挥手:“谢就不必了,你之后好好教我弹琴就成。我得回宫了,你一人回去,没事吧?” “殿下放心,草民这就回公主府。” 他二人从前头的巷口分别,各自离去。 兰舟从后门绕回公主府,换下了太监的衣裳,立刻去寻裴瑛和顾如许,将信和荷包给她们过目。 顾如许问及经过,他只说是借明华公主之手,进了刑部。 “你利用了明华?”裴瑛吃了一惊,“她不曾起疑吗?” 兰舟摇了摇头:“似乎不曾。” 裴瑛点了点头:“明华心性良善,若是信任你,便不会怀疑你信口胡诌的借口。” “我行事万分谨慎,应当不会牵连到她。”兰舟道。 顾如许拿起那两封信,信中的内容有一半是怒图文字,一半是与她爹的笔迹极为相似,若不是坚信她爹不会通敌叛国,她只怕也会相信这两封信是出自她爹的手笔。 兰舟认得怒图的文字,这两封信的内容是顾昀与怒图皇室私下泄露大周边防部署的通敌证据。 她率先想到的,是有人模仿她爹的笔迹,写下了这两封信,但在看到信中勾勒婉转的字迹间一些难以仿制的小习惯时,她却蓦地愣住了。 “这的确是我爹的笔迹。” “什么?”兰舟和裴瑛具是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阿昭,你可要看清楚啊。” 她神色凝重地端详着这两封信:“不会有错,我爹之前写的奏章我都看过,他习惯在兵马的兵字最后一笔上钩,这个钩极难模仿,而这封信上的所有‘兵’字最后一笔上钩的轻重,长短,都与我爹之前一模一样,这就是我爹写下的信。” “怎么会”裴瑛震惊地瘫坐在椅子上,久久无法平静。 兰舟定了定神,示意她先别慌,接过信仔细地看。 这两封信的共通之处,便是一张纸上,有半张是怒图人所写的内容,而另一半则是顾昀的笔迹。 这样的写信方式,并不多见,乍一想,或许是节省纸张,避免节外生枝的好法子。 不过细想下去,有觉得有哪里不寻常。 这两封信在当初正是因为被认定是顾昀的笔迹,这通敌叛国的罪名才板上钉钉,他原以为是有人嫁祸宁国公,难道他想错了吗 “字迹是我爹的,但这信纸,我却从未见我爹用过,这纸”顾如许摩挲着纸张,目光陡然一沉,“这种纸似乎与之前我在郑承屋中以及月儿手中攥着的极为相似。” 闻言,兰舟陷入了沉思。 极为相似的纸张,宁国公的笔迹,通敌叛国的信,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联系 他相信顾家不会做出这等对不起先帝和大周的事,那么当初又是如何让宁国公写下这样一封信的呢?以宁国公的忠心,便是死也断然不会受此胁迫,这样一来,还有什么能让他落下这个笔? 眼下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却不能就此耽搁下去。 “之前卫岑查到,这种纸只在边关出现过,也曾有商人经由商道,将纸张卖到关外,或许我们应该再让人拿着这种纸去边关查一查,或许能有什么发现。”顾如许道。 兰舟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坐在这苦恼,也想不出什么,留下一封信,让暗阁弟子带着另一封信去阳关附近打探一番,顺便打探一下当年宁国的旧部,是否还有人在边关。” 如此商量了一番后,便这么定下了。 裴瑛并无异议,只是上前拿起了他一并带回的两只荷包:“这便是当年指证宁国公和母后私通的罪证?” 这罪证就连顾如许都只看过一眼,当初羽林卫带人搜查宁国府,在他爹书房中发现了这只荷包,与荷华宫搜出来的另一只相比对,鸳鸯成双,有口难辩。 这绣工的确与司蓁的颇为相似,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 兰舟从前倒是并未关注过女红,对绣样的技巧不甚了解,乍一眼看去,并未发现什么异样,然一旁的玉屏接过去后,脸色却变了。 见她似乎急着想说什么,映欢连忙给她取来纸笔。 玉屏拿起笔,写到:这荷包,只有一只是娘娘绣的。 顾如许愣了愣,认真地看着她:“玉屏姑姑,此话怎讲?” 她曾经见过几幅司蓁的绣品,与这荷包上的针脚都颇为相似,她也分辨不出有何不同。 玉屏继续写到:奴婢跟随娘娘多年,是看着娘娘在林府学的女红,娘娘的确绣过一只这样的荷包,还有一只龙凤呈祥绣样的,献给了先帝,这只鸳鸯的,是留着自个儿用的。这只荷包曾丢失过一段时日,就在娘娘出事前一个月,再找到时,却成了污蔑娘娘清誉的罪证。 “这么说鸳鸯荷包,母后当初只绣了一只?”裴瑛上前仔细查看两只荷包,“那另一只又是怎么回事?” 玉屏摇了摇头,写到: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不过这另一只荷包看似与娘娘绣得极为相似,却在细致处略有不同。奴婢时常看着娘娘绣花,故而细看之下能分辨得出。 “看来是有人栽赃陷害”兰舟攥紧了拳头,“当日事发突然,两只荷包又在不同的地方被搜出,只看绣样,只怕都会认为母后和宁国公有私情,也无人细看绣品的不同,就这么毁了母后的清誉” 顾如许叹了口气:“有心栽赃之人,恐怕早就想到或许会有人能看出端倪,故而也没等详查,便给皇姨母和我爹定了罪,而荷华宫的那场大火多半也是未免节外生枝,要将你们斩草除根。” “还有当初那场滴血认亲”裴瑛忽然想了起来,“虽不知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恐怕也另有蹊跷。” “滴血认亲?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此事顾如许倒是头一回听说。 兰舟点了点头:“当初宁国公与我母后被指证私通,我的身世自然也受到了质疑,司菀便让我与皇姐当堂滴血认亲可我与皇姐的血,并未相融。” “荒唐!”顾如许当即拍案而起,兰舟和裴瑛不知,她这个好歹是穿越过来的人怎会信这等愚昧之事,“滴血认亲其实并非次次都会成功,血亲之间血难相融之事,其实并不少见,只是不是人人都会去验,故而只要看到血不能相融,便理所当然觉得并非亲人,何况你二人同父异母,这种可能就更大。” 她猜测,多半之前司菀偶然得到了他与裴瑛的血,发现不能相融,才在众人面前上演了这么一出。 就这么,把先皇后和兰舟逼上了众矢之的。 顾如许将荷包放在桌上,一字一句道:“此事必定要重新彻查,无论如何,至少知道了这两只荷包并非都是出自皇姨母之手。之后的事,便要看我们了。” ------题外话------ 日常万更,期待大家踊跃留言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伤势加重 顾如许和兰舟命人带着一张信纸去边关附近打探线索之际,身在郑府的沈虽白却发现近来郑承来东院以及召他去萍心斋的次数逐渐频繁起来,虽为戳破,但言语间似有试探之意。 郑承的疑心重,他一早便知晓,故而平日行事也颇为谨慎小心,可眼下看来,还是没能彻底取得郑承的信任。 郑承既然有意将他收为己用,自己手中的棋子,自然要知根知底,前几日他匆忙赶去滨州救人,前去法源寺进香的说法,也略为仓促了,虽然事后他请傅云月帮忙,做了一番安排,但能不能瞒住郑承的眼睛,并无多大把握。 且他为自己编的那段谎话,郑承若是派人去芜州查一查,他之前安排好的“白清”的底细,不知能瞒上多久。 郑承近日的试探,究竟是想再探一探他的底,还是已经对他起了疑心? 今日,他与傅云月定好在慧明斋见面,时辰差不多了,他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郑府。郑承眼下并不在府上,似乎也无人过问他的去向。 然而,就在他走出郑府之后却察觉到有人尾随,且不止一人。 他当机立断,改道朝城南走去,远离了通往慧明斋的路。 早市过后,街巷间的百姓渐渐少了,他借着出入书斋,成衣铺的时机留意着一路尾随的人。 那些人都身怀武功,该是郑府的暗卫。 平日里即便要监视他,也不过派一人前来,此次却有人一同跟随他出入,这样的情况令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昨日,郑承曾将他唤到萍心斋,又同他说起了举荐他入仕之事,但举止之间,又在有意无意般地试探他的身手,还以强身健体为由,命府中护院教了他几招拳脚功夫。此事虽被他掩饰了过去,但今日看来,郑承似乎还想再试一试。 他当初是以一介书生的身份入的郑府,自然不能暴露自己的武功,各门各派的武功路数各有不同,一旦他露了招,只要有心,定能查到剑宗头上,如此一来,他乔装易容,改名换姓地隐藏身份将功亏一篑。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唯有得到郑承的信任,日后行事才会更为便宜。 他定了定心神,毅然朝着人烟稀少的小巷走去。 果不其然,那些暗卫也紧随而至,扮作街上的无赖,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们作甚?”诚然已有预料,沈虽白还是佯装错愕地后退了两步。 那几人步步紧逼,也不多话,上来便打。 他逃了两步,便被拖了回来,堵在墙角挨了一顿拳打脚踢!这些人下手半点不留情,甚至不惜用上内力,虽未狠下杀手,但他本就旧伤未愈,如此一来更是伤上加伤。 然,此时若是反抗,要想再回到郑府,便成了无妄之谈,以郑承的性子,即便再赏识,也断然不会留一个身怀武功且来历不明之人作为心腹。 他只得暗暗护着自己的要害,任凭这些暗卫下手。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人似是终于满意,收手离开,他扶着墙艰难地起身,稍一咳,便是一手的血。 之前受的那一掌,内伤未愈,今日内腑又遭踹伤,身上的伤口也崩裂了,他能想象得出,自己眼下是个什么模样。 他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将耳根处略微翘起处重新抹平,倚着墙缓了口气,慢慢地朝外走。 在巷口,他拉住了一个孩童,给了他一些银钱,让他去慧明斋二楼雅间寻傅云月,替他传个口信儿。 而后,他便折回了郑府。 留在东院的暗阁弟子正烧炉煮茶,却见他伤痕累累地出现在院门口,登时吃了一惊,赶忙山前扶住他。 “沈公子,你这是怎么回事?” 教主命她前来顶替时,曾叮嘱过要时时谨慎,好好照顾沈公子,这人出门才一个时辰,怎么就成这样了? 沈虽白摇了摇头,示意她进屋再说。 她扶着他踉跄地走进屋内,关上门。 沈虽白扶着桌沿,转眼咳出满手的血,脸色也顿时煞白。 她立刻搬来椅子,让他坐下,替他查看了伤势。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她探了他的脉搏,脸色一变。 她学过一些医术,虽不算精进,却能分辨得出,他身上新伤旧伤皆有,内伤更是颇重,然这几日,他瞧着却与常人无异,半点没露出端倪来。 “这伤须得立刻医治,再耽搁下去,你怕是要有性命之虞,我这就去请大夫!”说着,她便要出去。 “等等。”沈虽白忽然拦住她,“请来大夫,我身上的伤便真的瞒不住了,会招来怀疑,劳烦你去拿些活血化瘀的药来便好” 她目光一沉:“仅仅是活血化瘀的药,只能治些外伤,你的内伤怎么办?” “就是要瞒着之前受的伤。”他道,“听我的,只要活血化瘀的药,其他的眼下绝不能让人察觉到,我会想法子慢慢疗伤。” “教主刚刚传信来,请你明日在千金布庄一见,你受了这等伤,我总要禀报教主。” “不行!”他咬牙看着她,“我的伤势一个字都不能让十一晓得,你一如既往跟她报平安便可,其他的莫要多言。” “你这人真是奇怪,为何非要瞒着教主呢?”她就纳了闷了。 他苍白地笑了笑:“总要有人留在这取得郑承的信任,她安心去做别的事就好,没必要让她再添烦扰。你便告诉她,我一切都好,只是明日不便去千金布庄,五日后,去慧明斋一见。” “你这是要让我向主子撒谎?”她略有迟疑。 他莞尔:“没有骗她,只是不曾说罢了。” 她看着明明已经虚弱得连走几步都颇为艰难的沈虽白,越来越搞不懂这个剑宗大弟子究竟为了什么,才能这般不顾一切,权衡了片刻,终究是退让了。 “我这就去给你拿活血化瘀的药。” 她离开这间屋子后,沈虽白眼中的笑意也随之消失了,皱着眉竭力忍耐着内腑传来的钝痛,仿佛粗粝的锐石不断翻滚,他颤抖着支起身子,走到床边,疲惫地倒了下去。 翌日,城南千金布庄。 顾如许在后院等了许久,仍不见沈虽白前来赴约,口信她应当已经传到郑府了,他平日里也不是个不守时之人,可眼下她茶都喝了一壶了,颜姒却没有带来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她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颜姒带着一名暗阁弟子过来,告诉她郑府那边传来口信,沈公子有些事要处理,今日不便前来,五日后在慧明斋一见。 “不便前来?”她疑惑地皱了皱眉。 这还是那小子头一回推了她的约,之前即便她避着他,他也会想方设法地来见她,似乎天大的事也拦不住他快马加鞭地奔来,她嘴上嫌他烦得很,不知趣,但每每看见他,却又忍不住心里的欢喜。 可这一回是怎么了,她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头。 难不成是被郑承绊住了? 但他既然同她说五日后在慧明斋一见,应当没有出什么事才对。 她挥了挥手,命那弟子退下,收拾了一番,便回公主府了。 郑承听闻沈虽白遇袭受伤,亲自前来探望,看见躺在榻上面色极差的沈虽白,露出了叹惋的神色,愤怒道:“事情老夫都听说了,那帮无赖,竟将先生打成这样,简直是目无王法!先生放心,老夫定会将那些人捉拿归案,严惩不贷!” “咳咳”沈虽白虚弱地靠在床边,拱手行了一礼,“无赖之流,不过是存心找茬,在下运气不好,才落得如此下场。只是些淤伤,我已让下人取了些跌打损伤的药来,有劳大人挂心了。” “是先生受惊了。”郑承叹道道,“没想到看似太平的楚京城,近来却逢多事之秋,看来须得上奏陛下,好好整顿才是。先生好好养伤,回头老夫再让人送些滋补的药材来,若有需要,先生尽管直言,至于举荐先生入仕之事,待先生伤愈咱们再详谈。” “多谢大人。”沈虽白笑着点了点头,坐在榻上,目送他离去。 暗阁弟子端着药从门外进来,谨慎地带上了门窗,将药端给他:“你所料不错,我去抓药煎药时,一直有人盯着,虽然顺利瞒了过去,但这碗药中,只有活血化瘀的药材,于你的内伤并无益处。” “足够了。”他支起身子,喝下了那碗药。 “你就不怕我在药里下毒吗?”她好奇地看着他。 “你的主子,是兰舟吧?”沈虽白平静地放下碗,“他虽然恨我,却也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何况我眼下对他而言,还派得上用场,他不至于蠢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我的命。” 她轻笑一声:“沈公子倒是个明白人。” 是夜,暗阁弟子去旁边的耳房歇息时,沈虽白屋中的后窗却突然被人叩了两下。 他睁开眼,起身,旋即便见一人翻窗而入,一片昏暗中,径直走到他榻边。 沉默了半响后,黑暗中溢出一声嗤笑。 “你还真被打啦?”这熟悉而又欠收拾的声音,一听便知是傅云月,“想当初找你切磋,我可没少挨你揍,风水轮流转,苍天绕过谁,你沈虽白也有今日啊?” 沈虽白坐起来,看了他一眼:“休要幸灾乐祸,怎么这么迟才来?” “我总要等到夜深人静,才好摸进来啊。”他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在慧明斋等了你一个时辰,你却让一个毛孩子给我递话,那孩子事儿都说不清,得亏我脑子好使,总算把话听明白了,这不,把东西给你带来了。” 说罢,他便将一小瓶药丢进他怀里。 “许府药多,少个一瓶两瓶没人瞧得出来,这药对你的内伤多有裨益,每日服用一次,运功调息几个周天,半月便能痊愈。你看看还缺什么药,我再回去找找。”傅云月道。 “多谢了。”沈虽白拿起药,对他点了点头,立刻将药服下,盘膝运功。 傅云月在旁为他留意着附近的动静,以免被人撞破,反倒坏了事。 待药力化开,内腑的钝痛得以缓解,沈虽白的脸色也好了些。 傅云月给他递了杯茶,让他缓一缓。 “你说你,前几日突然跟我说要去滨州一趟,让我帮你遮掩,我只得扮成你的样子上平月山转悠了一圈,好歹给那些僧侣留了点印象。你回来后已经受了伤,这回又让人打了一顿,吃这么多苦头,你值当吗?” “这次是郑承试探我的武功,我为掩人耳目,只得出此下策,之前去滨州也是不得已。”沈虽白同他解释了几句。 他扬了扬眉:“是为了上回说的那位姑娘?” 沈虽白默然不答,他便了然了。 “啧啧啧,能让你这般不要命的姑娘,是什么来头啊?”他扶了扶脸上的面具,笑了一声,“赶明儿让我也见见,躲在暗处偷偷瞧一眼也成。” 他倒要看看何方神圣,能把这小子收得服服帖帖的。 沈虽白啜了口茶,意味深长地一笑:“且等等罢,她也想见见你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钦府少监。” “哦?”傅云月笑弯了眼,“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题外话------ 日常的万更,希望评论区热闹起来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转眼又一年 五日后,顾如许如期前往慧明斋,小二领着她走到二楼雅间后,便识趣地退下了。她站在门前迟疑了片刻,推开了门,一眼便望见沈虽白坐在窗下,回过头冲她展颜一笑。 那一瞬,她不知为何悬了一路的心,忽然就尘埃落定般释然了。 她关上门,走到桌边坐下:“你那日没有来千金布庄,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他笑了笑:“没什么事,不过是郑承恰好有事与我相谈,我担心他起疑,不便抽身罢了。” “那就好。”她道,“郑承还在试探你吗?” “略有试探,不过似乎开始渐渐放心了。”他道,“他这几日找我谈了举荐之事,看似有意助我入朝为官,将我收为日后的心腹。” “他可真会打算盘。”顾如许冷笑一声,“你如何答复?” “我暂且答应了下来,无论如何,先取得他的信任要紧,如此一来,必然能渐渐接触到他所藏的秘密。” 听他所言,似是话里有话,顾如许便问了一句:“你可是有什么发现了?” 他点点头:“郑府中有一丫鬟,每隔两日,便会在二更天出门,半个时辰便会回到府上,不知去向,却也无人阻拦,府中暗卫明明就在一旁,却视若无睹。我只在深夜看见那丫鬟的背影,还不知究竟是谁,但能在深夜出入郑府,没有郑承的应允,想必是办不到的。我留意了几回,觉得此事不大寻常。” 闻言,顾如许陷入了沉思:“你说的丫鬟,我好像也曾偶然瞧见过一回,她还出入过郑承的书房,不知与郑承说了什么,看起举止,不似中原人。” “你怀疑是当初那些胡姬中的一人?” 她点点头:“郑承在怒图使臣离京后不久便上奏裴君怀,笃定这些女子并无可疑之处,还留在府中作为使唤丫头,乍一看似是经过深思熟虑,感念皇恩浩荡,但这前后一想,他尽管监视着那些胡姬,却并未真的试探过其中任何一人,即便怀疑过我,也仅仅是地方我勾引郑安,将我赐到东院。” 这对于能坐上一朝右丞之位,生性多疑的郑承来说,似乎有些松懈啊。 她虽然在查郑承与当年宁国府一案的关系,却也并未对那些胡姬放松警惕,留在胡姬之中的两个暗阁弟子便是她的眼线,她们盯着剩下的那七人,这几日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看来郑承行事十分谨慎,要想抓住他的把柄,并非易事。 “此事我会告知兰舟,想法子查清那丫鬟的底细和此事因由,你暂且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为好。”她叮嘱道。 沈虽白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她。 忽然,他从一旁的纸包中拿出一串冰糖葫芦,递到她眼前,莞尔一笑:“我记得,还欠了你很多糖葫芦。” 顾如许怔了怔,无奈地叹了一声:“我都不记得还有这档子事儿了” 当初在琼山,她要他输了之后,每一日那一串糖葫芦来,转眼数月过去,她满脑子都是宁国府的案子,早就不记得了。 “你这都欠了我多少糖葫芦了?”她接过那串糖葫芦,好笑地望着他。 “够你吃到牙软了。”他竟也难得同她开起了玩笑。 忽然,他低下头去轻咳了两声,引起了顾如许的注意。 “你病了?”她这会儿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似乎略显苍白,本以为是今日天寒风大,吹得有些冷,但在这间烧了炉子的雅间内,他依旧有些病态。 “不妨事。”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前些日子受了些寒气罢了,我又不是纸糊的,吃几帖药就好,咳咳” 顾如许皱了皱眉,迟疑片刻,只能道:“那你这几日好生歇息吧,郑承想举荐你入朝,便是渐渐相信你了,治病这等小事,应当也不会怠慢了你,毕竟他也希望你忠心耿耿地为他效力。” “这几日公主府可有异常?” 她摇摇头:“公主府一切都好,司菀和长生殿多半还不曾想到我和兰舟已经入京。司菀怀疑兰舟尚在人世,只会让阮方霆不遗余力地查出他的下落,但自己眼皮子底下,反倒容易疏忽。她应当还不敢肯定顾如许就是顾昭,只是宁杀一千不肯错漏罢了,顾家已经没了,一个郡主她又怎会放在眼里,只要除掉了兰舟,即便宁国府一案沉冤得雪,也只有裴君怀一位皇嗣,稳坐皇位,再无人能威胁。” “的确,只要太子不死,你们就有对付他们的机会。”尽管对裴君彦心怀芥蒂,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他们此次翻案雪耻的最大筹码。 待找到另一枚护国令,请出先帝遗旨,局势定能逆转。 “这几日楚京怎么这么热闹?”她看了看窗外熙熙攘攘的百姓,街头巷尾络绎不绝,不由得有些奇怪。 沈虽白愣了愣,看着她温柔一笑:“许是过几日便是除夕了,都在置办过年的物什吧。” 闻言,她有些恍然:“我还真给忘了。” 这些日子又是撤离兵马的事,又是通敌信件和荷包的事,她脑子里哪里还装得下别的,竟连快要过年了都不晓得。 “又是一年啊”她不由感慨。 辗转轮回那么多次,这一世的一年转眼就过去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叫人恍惚。 “总觉得已经很久没在楚京过年了”她叹了口气,似是回想起了曾经在宁国府的那些年,“楚京的年节啊,比其他地方热闹许多,你是头一回留在这过年吧,除夕那晚,宵禁会延迟一个时辰,可以出门走走,街上灯火通明,处处笑语欢声,普天同庆,每一年城楼上,都会放烟火,十分难得,从前我兄长总会带我去看。” 沈虽白看了她一眼:“想再看一回吗?” 她迟疑了半响,露出了怀念的笑容:“想啊” 就连梦里,她都时常念着那些年被捧在手心的感觉,受人敬仰的爹爹,温柔贤惠的娘亲,还有一个疼爱她的美人哥哥,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她真的觉得自己捡到了一个大便宜,也为这等金手指般的配置感到沾沾自喜。 只有天上掉馅饼才会有的国欠哥,竟然真的给了她一个。每回帮顾铎收那些情诗啊,绢帕啊,荷包什么的,她就在想啊,她哥哥那么好,可得找个全天下最好的女子来做她嫂子才成。 可是现在,她已经没有余力去想这些事。 又是一年将过,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个“顾家人”了。 在慧明斋中坐了一会儿,他们又需各自离去,匆忙叮嘱了几句后,顾如许便匆匆回了公主府。 兰舟此时刚应付完前来学琴的裴婳,正坐在前厅揉着发紧的眉心。 “你去见沈虽白了?”他眼都没抬一下,便一语中的。 她僵了僵,没有否认。 “之前同你说的,你可有好好想过?” 她默了默,道:“这节骨眼上与其想着如何将沈虽白送出楚京,还不如尽快把线索查清楚,只要能查明真相,便是司菀和裴君怀,也难以翻身,如此一来,剑宗和沈虽白都能平安无事地脱身,不是吗?” 闻言,他低笑一声,似乎早就料到她不会照着他的意思来:“但愿如此吧。” “明华殿下走了?”她方才恰好看到门前走了一辆马车。 “嗯。”他有些头疼。 “不过是教人家弹几日琴罢了,你怎么就累成这样?”她不由诧异。 兰舟疲惫地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她说自己琴技不佳是自谦的说法,没想到是一句实话。” 顾如许一愣,噗地笑出了声:“总不会比我还差吧?” 她的琴技,跟弹棉花差不了多少,她自认为这世上应该不会有比她更让人闻风丧胆的琴声了。 “你俩半斤八两。”他没好气道。 他守诺教裴婳弹琴,本想着教会她两首曲子便能了事了,却不曾想今日头一课,她上手就要弹《广陵散》,行吧,他也不是不会,可他万万没想到,会不幸见识到能跟顾如许相提并论的琴技! 她刚上手弹了一小段,他就觉得自己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该如何形容那微妙的琴技呢?枉他满腹诗书,竟然都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它的难听。 想当初顾如许在他面前弹奏一曲时,好像也是这种感受。 “你俩要是一起弹琴,驴都要去撞墙。”他的耳朵到现在还在嗡嗡作响,那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啊。 顾如许笑得极为不厚道:“你利用人家进了刑部,把人骗得团团转,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嘛,忍一忍,总不会聋掉的。” “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今日刚重新教了指法,离她学会一首曲子,怕是任重而道远,不晓得还要折磨他多久。 他开始后悔当初干嘛要多事替裴婳解围了,干脆让她嫁到关外去,他眼下可省心多了! 顾如许笑够了,便同他说起正事:“今日我与沈虽白见面,他同我说了一件事。郑府中有一丫鬟,每隔两日便会在二更天离府外出,那丫鬟我曾留意过,似是那七个胡姬中的一人,与郑承似有什么关系,此事咱们最好留意一下。” 兰舟皱眉沉思:“当初你怀疑那些胡姬不简单,看来是印证了,让阿舒去盯着些吧,若有发现,你我便设法处置。” “其实我也不大确定郑承是否与怒图暗中有过来往,但若此事属实,便要早做防范。”她神色凝重道。 眼下派去边关之人已经启程,长生殿那边有林煦盯着,暂时没有什么异样,看来阮方霆已经确信知烟死在了七里亭,一时半会儿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 诚然她承诺过,送知烟离开,但眼下还不是时候,在查明真相,除掉阮方霆之前,还得让知烟等一段时日,有阿舒手下的人监视着,暂且掀不出什么风浪。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郑承那边,他既然有出入宁国府的令牌,便有机会将荷包放在她爹的书房中,栽赃陷害,也有可能留下那两封信,诚然这些眼下只是她的猜测,但当年因举荐一事,郑承记恨顾家人也在情理之中,之后他在朝中平步青云,深得 裴君怀的司菀信任,也令她颇为怀疑。 只是那两封通敌的信件,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她看了又看,仍觉得就是她爹的笔迹。 如今又有胡姬掺和其中,这种种线索,该如何连系起来 “还有一事。”兰舟忽然道,“前几日林煦禀报,岳琅似乎已经猜到我回到楚京了,要同我见一面。” “岳将军为何要见你?”她惊了惊。 他摇摇头:“不知,恐怕得见了才晓得。” “你不担心这是个陷阱吗?毕竟岳琅如今效忠的,可是裴君怀。” 在拿到确凿的证据为顾家和先皇后平反之前,他们的行踪无论如何都不能泄露,这时候去见这位弘威大将军,是否太过冒险了。 “你可能并不了解岳琅将军。”兰舟娓娓道,“他效忠的是大周,而非某一个人,他发现我可能还活着且就在楚京时,并未将此事上奏,而是让林煦带话,愿与我一见,就证明了他对当年的宁国府案也心存疑虑。他在试探我,也想知道当初父皇之死和顾家通敌究竟是真是假,而我能不能给他这个答案,决定了弘威将军府是否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岳琅其人,不同于重情重义的宁国公,也不同于当年的林之焕,他做事素来十分稳妥,思虑周详。这也是宁国府被问罪之后,他没有立刻站出来的原因。 他作为如今的大周柱石,审时度势的本事还是要有的,况且他手曾执掌边关十万兵权,这么多年,裴君怀不惜将他留在楚京,以防重蹈顾家覆辙,但又仰赖他的将才,若战事再起,如今的大周,能出战者,恐怕也只有岳家人。 若是能让岳家站在他们这一边,倒是好事一桩。 此事的确有风险,但也有赌一把的价值。 顾如许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你若要去,便与他约在城南,请殿下帮你择一清静处,来去的行踪都要隐秘,若发现事情不对,便设法到千金布庄藏身,暂且不要和盘托出。” 虽然岳将影和岳溪明可信,但她却不敢轻易相信岳琅。 兰舟点点头:“我记着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久别重逢 两日后,岳琅终等到林煦带来兰舟口信,今日未时在城南萃茵楼相见。 他换下官袍应邀而往,刚入萃英楼便见林煦站在二楼,对他点了点头。 他跟着他拾级而上,一直走到二楼东面雅间,入屋后,便见一白衣男子坐在窗下,头戴箬笠,层层叠叠的轻纱遮住了容貌,只是身姿挺拔,器宇不凡。 林煦关上门后,便在门边守着,请他自行上前。 岳琅望着窗下之人,微微皱了皱眉,上前几步,却又迟疑是否该开这个口。 “岳将军是在怀疑我命人乔装试探吗?”箬笠下传来了兰舟的声音,随即在岳琅面前摘下箬笠,莞尔一笑,“我在楚京行走多有不便,不得已遮挡容貌,还望将军莫要见怪。” 他的模样,与岳将影所言相差无几,眉眼间,颇有当年先帝在世时的影子。 岳琅是见过兰舟的,诚然这五年,他略有变化,也不至于认不出的地步。 在亲眼见到尚在人世的前太子后,岳琅心中震惊,几乎是颤抖着躬下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兰舟笑了笑:“岳将军客气,如今三弟登基,我则被视为混淆皇家血脉的野种,早就不是什么太子了。多年不见,将军瞧着倒是依旧勇武过人。” 岳琅惶恐:“老臣已年过五旬,可不敢当‘勇武’二字。” “岳将军请坐吧,久别重逢,无需这般拘谨,便如寻常故友,说说话。”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岳琅走过去,撩起袍摆坐下。 “没想到殿下尚在人间,当年荷华宫突然走水,老臣还以为” “以为我丧命火海了?”兰舟啜了口茶,笑了笑,“那场火的确烧得突然,半个时辰,便蔓延到整座荷华宫,我与母后试图灭火,但浇上去的水,却全然无用,将军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 “这”岳琅僵了僵。 当年荷华宫的火扑灭后,他也曾去看过一眼,这场大火烧得彻底,能找到的尸体都烧得面目全非,只能从没有烧尽的配饰来分辨身份。先皇后的尸体,烧得几乎成了焦炭,腿骨断成了两截,令人不忍直视。 那等大火下,没有人看到谁从里头逃出来,救火之禁卫军也去得比平日里都迟,再加上在火海中找到了太子的玉佩和皇后的珠钗,以至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太子和皇后与宫人一并死在了火海中。 “那日我侥幸从荷华宫逃出宫,一路遭人追杀,要不是侍女忠心耿耿,我只怕再没有命回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岳琅一眼,“岳将军也是个明事理之人,一场‘意外’的走水,能烧尽偌大的荷华宫,明明救火之人都姗姗来迟,却有人能及时追出宫意图斩草除根,这其中没有蹊跷,只怕傻子都不信。” 岳琅眉头紧皱,道:“殿下已经察觉到是谁痛下杀手了?” “虽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心中已经有数了。”兰舟道,“岳将军想必已经猜出林煦的身份了,今日在此处见面,将军不会只是来看看我这个前太子过得是否安好吧?” 岳琅顿了顿,问道:“殿下此次回京,可是为了宁国府一案?” 兰舟也不打算否认:“将军既然知道我为了什么而来,不阻拦吗?” 岳琅沉默片刻,镇定道:“在猜到殿下尚在人世之时,老臣便料到您必定会回到楚京来,即便老臣阻拦,殿下也不会罢休。况且老臣并无阻拦殿下的立场,老臣只想亲眼确认一番,殿下,是否还是当初的殿下。” 这话似另有深意,在兰舟听来,与试探无异。 “岳将军对宁国府一案,如何看?”他忽然话锋一转,问了岳琅一句。 岳琅迟疑片刻,道:“老臣认识的宁国公,乃忠勇仁义之人,在朝数十载,为大周社稷,为先帝立下汗马功劳,为人也值得钦佩,顾家四子,镇守边疆十载,从未让外敌入阳关半步,我与之相识多年,虽不似林相国那般情谊深厚,却也信任其品性。” “这么说,岳将军也不信宁国府通敌叛国?”兰舟看了他一眼。 岳琅沉默须臾,摇了摇头:“办案的确不能只凭臆断,若只看当年找到的证据,定罪绰绰有余,但当年林相国曾给老臣写留下一封信,信中提及此案中数条疑点,在当初并未查明,而是草草带过,这些年老臣也曾暗中试探,虽不能断言,但当年的宁国府案,恐怕确然另有隐情。” “不仅是宁国府与荷华宫。”兰舟顿了顿,郑重地望着他,“还有先帝之死。” 岳琅惊了惊,不知如何接话。 “岳将军可还记得此案经过?”他示意岳琅仔细回想,“一切都是从先帝中毒而亡开始的,若不是最初就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此案绝不会如此雷厉风行地断定,短短一月之内,顾家上下,便被判了斩首之刑。” “的确如此。”岳琅点了点头,“当年先帝死于中毒,朝野上下莫不震惊,天钦府与刑部,大理寺三堂会审,几乎惊动了整个楚京城。” “当年的确闹得沸沸扬扬,但岳将军不妨回想一番,当初协助天钦府,刑部,大理寺调查此案的,都是什么人?” 岳琅沉思片刻:“是羽林卫和禁卫军,还有当时的大理寺卿,郑承。” “禁卫军只是负责搜查证据,羽林卫宁青执,乃是当今太后的心腹,而郑承则是指证宁国公私通后妃,通敌叛国的证人,再看看今日的局势,当年所谓的‘彻查’,真的是秉公办理吗?”他冷笑一声,“既然岳将军清楚当初的始末,那我便来与将军仔细琢磨一下这其中的细枝末节。 当初父皇中毒,最后服下的,是我母后端去的参汤。父皇日理万机,几乎每晚,母后都会亲手炖一盅参汤送去,那碗中并未验出任何毒,参汤经御医查验,也无发现,但羽林卫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荷华宫中搜出了一包毒药,与父皇所中之毒恰好吻合。 而这之后,又一并牵扯出了宁国公顾昀与母后私通,更是从宁国府搜出了与我母后所用一模一样的一只鸳鸯荷包,宁国公那边且不论,我母后若是真的私通外臣,又岂会蠢笨到将私通的信物日日戴在腰间,让人抓住把柄? 荷包被搜出后当日,便出了滴血验亲一事,几乎当众坐实了我非先帝血脉一事。我与母后由此被软禁与荷华宫,受人唾弃。然事实真是如此吗?” 他唤了林煦过来,道:“岳将军,前几日我恰好与林煦再试了试滴血验亲,想必您也很清楚,林煦是林相国嫡子,与我断然不可能有半点血亲关系。” 他对林煦点了点头,林煦便转身取来一把匕首和一碗水,当着岳琅的面,在手指上划了一道口子,血渗了出来,滴落在水中。 兰舟亦拿起匕首,划破手指,将血一并滴入。 两滴本该毫不相干的血却在水中渐渐融为一体。 岳琅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兰舟放下了匕首,用帕子擦净了手上的血:“岳将军其实不必如此惊讶,起初我也对此颇为怀疑,甚至也曾疑心过自己的身世,但有一人同我说,滴血认亲之事,其实并不完全可靠。我便重查了此事,世间众人,面貌不同,骨骼相异,即便是血亲之间,也不尽一致,血亦是如此。 古有典籍记载,一人染疫,似中毒之相,骨血皆已渗透,要想救治,便要换尽全身之血,为防万一,取其亲人之血,以细管送入体内,却痛苦万分,换其邻人之血,却并无异样,遂滴血验亲,此人之血与亲不融而与邻人融,然此人却与邻人并无关系。 此事乃野史,并未流传开来,但此后换血之法也在多处实行,此现象频发,故而医典记载,若要换血,必先取其身之血,寻与之相融者,方可。 故滴血验亲,并不万全。” 岳琅并未研读过医书,自然不知还有这等说法。 “如此说来,殿下与长公主殿下血液不相容,也不无可能?” 当初就是因为先帝薨逝后,太子殿下又被怀疑并非先帝血脉,对于先皇后的处置才会那般无情,若此事只是碰巧,又或是有人利用了这等鲜为人知的“巧合”而大做文章,那么当年的事,便是有意而为。 陷害太子,可是重罪。 “滴血人情一事已明,岳将军不妨再想想,当初羽林卫从荷华宫翻出的那一包毒药,说是与父皇所中之毒一致,然而这句话,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呢?”兰舟继续问。 当时的情况着实混乱,他与母后都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是谁带着御医前去验毒,又是谁告诉所有人,这两种毒全然相同? 岳琅想起了当时的情景:“是当时的珍妃娘娘。” “现如今,当初验毒的那位御医,又在哪呢?” “两年前,因不慎误诊了陛下的病情,被太后下令杖毙。”岳琅额上渐渐渗出了冷汗。 兰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从下毒到滴血验亲,一切都发生在短短数日见,甚至没有给我和母后任何反应的机会,这般安排,可谓缜密。 众所周知,本朝三位皇嗣,四皇子出世五载,便落水染病夭亡,其母杜嫔也因此疯魔,不久也相继离世,父皇殡天后,若我也被认定不是先帝血脉,那么能名正言顺登上皇位的,便只有一人了。 岳将军如今还觉得,我三弟这个皇位,坐得名正言顺吗?” 岳琅陷入了沉默,似是在细细琢磨他说的每一句话,个中分量,可不是一笔带过那般简单。若他所言是真,那么当今陛下和太后娘娘恐怕也有杀害先帝之嫌。 “顾家满门忠烈,深得我父皇信任,大周百姓也莫不景仰,曾经的大周国柱,却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岳将军就不曾怀疑过有人居心叵测,从中作梗?父皇殡天,的确要彻查元凶,却不是这般‘彻查’,草率结案定罪,三日便将顾家人九族连诛,试问这与草菅人命,与屠杀有何不同?宁国公九泉之下,只怕至今难以瞑目!”兰舟肃然起身,望着岳琅,“我此次回京,便是为了查明当年真相,揪出真凶,还顾家c林家,也还我母后一个清白,岳将军若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我自当谢过,他日也绝不会亏待岳家,若将军不愿,我也定不勉强,成败在人,望将军好好考虑。” 岳琅沉默良久,桌上的拳几乎攥得发青。 “先帝对老臣有知遇之恩,宁国公和林相国于老臣亦有知己之谊,若他们真的含冤而亡,老臣必会揪出真凶!殿下之言,的确有几分道理,老臣也并非不愿出手相助,但岳家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只怕明面上很难有所作为,还请殿下谅解老臣为难之处。但殿下若有需要,老臣愿在暗中相助,只望尽快查明此案,作个了结。” 兰舟话中所指的“真凶”,他已经有所料想,这可是大逆不道之事,切不可轻易定论。 但个中疑点,往日种种,却又令他心生动摇。 眼前本该亡故的太子殿下,再度回到楚京,必定会掀起一场风雨,这皇城的天,只怕要变。 “有岳将军这句话,我已深感欣慰。”兰舟拱手谢过。 “老臣还有一事,望殿下答应。”岳琅忽然道。 “将军但说无妨。” “殿下此次回京查案,势必会遇上艰难险阻,甚至有性命之忧,老臣虽答应殿下暗中相助,但无论何时,老臣都谨记着先帝教诲,以大周社稷,百姓安居为重,若是殿下做出危及大周根基,扰乱社稷之事,老臣也无法袖手旁观。”他郑重道。 而兰舟似是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说,欣然道:“将军放心,我亦是大周的太子,断然不会做出有损国本之事。” “如此,老臣便放心了。”岳琅躬身向他行了一礼。 兰舟与林煦回到公主府,已是日近黄昏,岳琅是个守诺之人,既然答应了他,便没有派人跟来查探他的底细。 顾如许和裴瑛等人在前厅中等候已久,见他平安回来,赶忙起身询问。 他淡然一笑:“一切顺利。” 闻言,众人纷纷舒了口气。 顾如许带着玉屏上前,道:“玉屏姑姑方才同我说,她当年曾暗中偷出了一点毒药,一直藏在身边。” 兰舟皱了皱眉,看向玉屏:“姑姑藏在何处了?” 玉屏颤巍巍地从包袱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可里头只剩一半的毒水了。 “玉屏姑姑将其中一半交给了剑宗,我师父沈宗主眼下应当已经开始清查此毒来历,相信再等一段时日,便会有消息。”顾如许替玉屏答道。 兰舟眉头紧锁:“剑宗可靠吗?” 顾如许点了点头:“你应当晓得,沈宗主当年与先帝和我爹的交情,纯嘉公主也在犀渠山庄,即便你不信沈宗主,也该相信纯嘉姑母。” 他攥紧了那只小瓷瓶,神色凝重:“那便等上一等罢。” ------题外话------ 今天的万更结束,来安利一下咱们的读者群啦,群号:563358104 欢迎小阔爱们进群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我能直接问你吗 冬日之寒,可霜冻千尺,却冻不住楚京的一派繁华。 新桃旧岁,又是一年将逝,一连下了三日的雪终于停歇,年岁除夕,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 街头屋檐下,早早挂上了红灯笼,请门神,贴对联,备年菜千家灯火,万种欢喜。 楚京的年节,按习俗,都是要守夜的,今日的宵禁在二更天后,在此之前,无论男女老少,富贵贫贱,百姓们都会走上街头,瞧一瞧那普天同庆的热闹灯会,观一观那城楼之上绚丽的花火。 今日的公主府也十分热闹,映欢姑姑操持着里里外外,尚未病愈的裴瑛也在御医前来诊治过之后,带着丫鬟四处走走看看。 公主府今晚之前便要扫撒干净,正月初一,未免将福气驱走,是断然不能行清扫之事的。 府中下人提着扫帚抹布,爬上爬下地细细清理着每一砖一瓦,将庭院中的杂草和蛛网都收拾了一遍。 顾如许用过早点之后,便与兰舟一同去见了裴瑛,玉屏姑姑今日也被下人带去洗漱了一番,给做了一套新衣裳。 裴瑛站在廊下,看着这热闹劲儿,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这些年,我一人在府中过节都清静惯了,除了溪明那丫头和将影,也没什么人乐意来拜年,没想到今年能与你们一同过。” 顾如许上前,欣然一笑:“来年也会如此。” “宫宴的帖子已经送来了,我晚些时候要入宫一趟,二更天之前便会回府。”裴瑛道。 尽管她明面上已经深居简出多年,但年节这样的大事,她身为大周长公主,总要去宫中一趟。 不过御医曾言,她身上的疟疾之症和疹子是褪下去了,然身子还是虚弱得很,不宜过于操劳,或是饮酒,故而这次赴宴,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回来。 准备了一整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裴瑛吩咐,早早将年夜饭摆了出来,先与他们吃了些,才启程入宫。 顾如许便与兰舟坐在窗下,小饮一杯,难得地坐下来说起了往事。 “你从前的酒量可不怎么样,我还记得你头一回喝酒,一杯就睡了一日一夜,吓得我母后连御医都请来了。”兰舟笑道。 顾如许尴尬地挠了挠头:“那会儿我才几岁啊,偷偷尝一口罢了,哪想到那酒如此之烈,当时脑子都昏了。” “你如今倒是千杯不醉。”他玩笑似的对她道。 她扬了扬眉:“我如今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抱着坛子痛饮都无事!” “你那是牛嚼牡丹,浪费。”他没好气地叹道。 顾如许哑然失笑:“那又怎么,好酒不也是用来喝的么,酒逢知己千杯少,也不枉烂醉一场!” “你眼下可不能喝醉,待一切平息,我再陪你大醉三日。”兰舟劝诫道。 “何用你说,我自然晓得还不是懈怠之时。”她明媚地笑了起来,“只是很久没有回楚京过年,不禁怀念一番罢了。” 她还是宁国府的小郡主那些年,这个时候,宁国府应当颇为热闹吧,廊下的八宝灯笼在黄昏后便会点起,丫鬟们端着一盘又一盘的珍馐美味走入花厅,再暖一壶好酒,几个姑娘家早早妆扮,待久别重逢的叔伯和堂兄从边关归来,一家团圆。 在府中吃过一顿后,还要入宫赴宴,她的皇姨母总会先让御膳房备着她最爱吃的桂花糕,入席后,她便坐在裴瑛身边,与两个皇子也挨得极近,坐不住了,便拉上他们出去玩耍。 出宫时,她的爹娘自会前来接她。 先帝极为宠她,每每都会有些舍不得,若不是要回去守岁,她多半得被留在宫里小住几日。 宁国府守岁与别处可不同,几个叔伯堂兄,闲来无事,便会摆出沙盘“酣战”一局,虽说只是摆几个棋子出来,有些纸上谈兵的意味,但在他们手中,论兵谋策都如身临沙场,令人十分过瘾。 她也时常凑在爹爹身旁听着,有时几个叔伯也会教她几招,她学得快,又时常做出些意料之外的谋划,连几个堂兄都时常措手不及,叔伯们调笑他们几个该去领领家法,竟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收拾不得。 不知不觉,外头的天便黑了下来。 而后,她的兄长顾铎,便会与几个堂兄带着她和两个庶妹一同出门逛灯会,糖葫芦,果子饼,这些平日里难得吃到的街边小食都会一一买给她们。 顾音与顾华比她小了几岁,说起话来还有些奶声奶气,她本以为会有什么嫡庶相争的狗血状况,哪成想这俩愣是可爱得像 两只小包子,成天跟在她后头“姐姐”“姐姐”地唤,从记事起就当她是个孩子王,一言不合就要亲亲,要抱抱,还要举高高,这哪里遭得住啊,她平日里恨不得把这两小东西当心肝宝贝地宠。 啊,有妹妹可真好!那时的她只想盘家里两只小萝莉,再跟哥哥撒撒娇,就觉得什么都有了! 一更天时,她牵着顾音顾华,顾铎牵着她,一同上城楼看烟火。 大周盛世,繁华楚京,尽收眼底,蜿蜿蜒蜒的玉皇江一直延伸到望不到边际的山河万里,江上天灯似漫天游鱼,溯源而上,温暖的灯火渐渐盖过星辰与明月,一切都像一场幻梦,转眼间,便再也寻不回了。 她举起酒杯,遥敬苍穹与明月,若有所思地喃喃:“阿彦,我时常在想啊,倘若当初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或许依旧不谙世事,或许已经渐渐熟知家国之道,或许她的哥哥已经迎娶了长公主为妻,他们膝下儿女成双,令人羡艳,又或许,她已经和裴君彦定亲,正等着嫁入东宫,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她想过太多的“或许”,正因如此,才更觉得岁月无情,世事难料。 他们如今,似乎就只剩下那些美梦般的过往,能聊以慰藉。 天色渐晚,廊下的灯被下人点了起来,照亮了偌大的公主府,他们在屋中坐了一会儿,便去醒了醒酒,等裴瑛回来。 “阿彦,你瞧见阿舒和林煦了吗?”她忽然想起已经有好一会儿没见到这对兄妹了。 兰舟也怔了一下:“阿舒带着两个暗阁弟子去盯着郑府的那几个胡姬了,至于林煦暂且不知他去了哪。” 顾如许看了看外头,街上的灯已经点起来了,百姓也纷纷出了门,这会儿上哪儿去找林煦? 她想了想,还是算了,难得过个节,让他自己静一静吧。 脑子里不知为何,突然闪过了一个有趣的猜测,半响,又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笑着回了院子。 与此同时,弘威将军府铃兰苑中,因内伤未愈而不便赴宴的岳溪明被独自留在了府上,岳琅则带着岳将影一同进宫去了,诚然已经陪她吃过年夜饭,但之后便只有绿芽陪着她,还要喝那苦得令人作呕的汤药,简直难熬。 “绿芽,咱们出去看灯会吧?”她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望着绿芽。 “不行啊郡主,您伤还没好呢,再说街上人那么多,奴婢也护不住您啊。”绿芽为难道。 闻言,岳溪明郁闷地撅起了嘴,抱着汤婆子趴在廊下,呆呆地望着墙头。 “郡主,您在看什么呢?”绿芽不解地顺着她看的方向望过去,却只见墙头一株杂草在风中飘飘荡荡,着实没什么可看。 “本郡主在想,一会儿从那突然蹦出个大侠,然后带着本郡主飞檐走壁,出府去玩。”她兴致勃勃地做起了白日梦。 绿芽不禁好笑:“郡主是在等林公子吧?” “本郡主等他作甚?他又不是大侠”岳溪明撇撇嘴,“他是大魔头,就会吓唬人。” “背后说人坏话的时候,记得小声点,你这样猖狂,迟早会被打的。”头顶突然传来林煦的声音,吓得她抖一激灵,蹭地从椅子上蹦下来,跑到台阶下抬头看。 林煦果然在屋顶上,一脸冷漠地望着他。 他今日换了身水色的衣袍,夜风一拂,像是刚刚下凡的神仙。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你,你真的来了呀!” 林煦瞥了她一眼,皱了皱眉:“不是你说想让我今日带你出去看灯会吗?” “我随口一说的,没想到你真记着了”她嘀咕道。 林煦面不改色地转身:“既然如此,我就走了。” “哎哎哎!别走别走!”要不是还有内伤,她这会儿能直接跳上屋顶把他拉住,眼下只能在下头蹦跶着冲他喊,“你快下来啊!我脖子都酸了!” 林煦顿了顿,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从屋顶跳到她面前。 “林公子?”绿芽也吃了一惊,但是看看自家郡主,瞧见他的欢喜样儿,嘴角都要扬到耳后根去了,哪里还有方才骂人家大魔头的跋扈劲儿,倒是突然狗腿起来。 “快,咱们这就出去玩!”岳溪明兴致勃勃地拉住他的衣袖。 林煦斜了一眼:“放手,站好。” “哦。”她立马撒开手。 “林公子,您要带郡主出去吗?”绿芽提着裙子从台阶上下来。 “嗯,去逛一圈,便送她回来。”林煦答道。 尽管担心郡主的伤势,但这几日郡主都有好好喝药,有林公子这般武艺高强之人在旁看护,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况且 她看了看岳溪明那乖巧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就是她想拦,也拦不住吧。 “还请林公子照顾好我家郡主了。”绿芽郑重地托付。 林煦点点头:“一会儿若是岳将军回来问起,如实告诉他便是。” 说罢,便带着岳溪明出门了。 这会儿楚京街头热闹非凡,百姓熙熙攘攘,相谈甚欢,愈是往前走,愈是拥挤。 他跟在岳溪明身后看着她东瞧西看,见着好玩的东西,她便会回头拉上他一起过去,他袖子都要给她扯裂了,却又喊不住她,这丫头也是极为难得能在年节时避开宫宴,出来玩耍,顽皮起来,令人无奈得很。 百姓渐渐涌了过来,二人走着走着便会被挤散,岳溪明时常一回头就瞧不见他了,四处寻找,逆着人群,又挤得艰难。 忽然间,自己的手被人牵住了,抬头一看,竟是林煦。 “人太多,莫要走散了。”他淡淡道,不动声色地替她挤开一些百姓,好让她缓口气,“若是觉得不适,便直说。” 看着自己被人握在掌心的手,岳溪明不由得脸色一红,赶忙点了点头。 他就这么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岳溪明小心翼翼地回握住他的手,他似是浑然未觉,她便渐渐心安理得了。 林煦这一路,都将她护得很好,走得累了,便带她去桥边坐一坐。 桥下有许多人在放河灯,她看得出神,回过神来时,林煦手里正拿着一盏莲灯,递给她。 “想放吗?” 她欢喜地点了点头。 他便带她走下河堤,替她点了一盏,让她放着玩。 “你知道吗,放河灯都能向河神请愿的。”岳溪明将河灯轻轻推入水中,看着它随风飘动,合上双眼,默念了片刻。 河灯渐渐飘远,林煦忽然问:“你请了什么愿?” 她蹲在那,若有所思地望着那盏灯,弯着眼笑:“我对河神说,我有一个心上人,但他不知道,愿请河神悄悄告诉他。” 林煦看了她一眼:“河神可靠吗,若有这心思,不如直接问问那个人。” “是吗?”她忽然回过头,笑盈盈地望着他,“我能直接问你吗?” 她眼中倒映着上游缓缓飘来的温暖灯火,明亮得有些不可思议,令他蓦地愣在了那。 她的目光灿烂又明媚,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大魔头,我能直接问你吗?” ------题外话------ 嘿嘿嘿!小郡主告白啦!刺不刺激?激不激动? 怎么觉得大家最近很安静啊,评论区好冷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不是冤家不聚头 裴瑛入宫赴宴,并未在宫中耽搁太久,去双懿殿给司菀请了安后,席间也小坐了一会儿,便已身子不适为由,打算回府。 裴君怀晓得她的病还未痊愈,也不多挽留了,让齐浣去太医院拿了几盒人参,交给了映欢姑姑。 “皇姐,皇姐”走出了泰和宫后,却发现裴婳也悄咪咪地跟了上来。 “明华?”她愣了愣。 裴婳跑下台阶,对她道:“皇姐稍我一程吧,我求了母后让我出宫看灯会,想去皇姐府上找小琴师!” 裴瑛有些怔忡:“听闻你最近在跟兰先生学琴?” 她点点头:“这事儿皇姐可别告诉母后,母后总说我琴技不佳,再过两个月就是母后的寿辰,我想给母后献一曲作为贺礼。” 闻言,裴瑛了然:“你倒是有心了,上车吧,随我一同回去,兰先生就在府中。” “多谢皇姐!”她欢欢喜喜地提着裙子上马车,与裴瑛一同出宫了。 回到公主府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街头巷尾却是灯火通明,裴婳掀开帘子好奇地朝外张望,这民间的风俗啊,虽不及宫中华美,却别有一番情致。 处处可见携手并肩的一家人,叫人十分羡慕。 马车很快便停在了公主府门前,桃月和映欢扶二人下车,裴瑛回府后便吩咐下人去寻兰舟。 “兰先生正在院中,可要奴婢将人请过来?”下人答道。 裴瑛正欲吩咐,裴婳却拦住了她:“不必让他过来了,我过去寻他就成,琴也在那儿,桃月,你便留在这等我。” “是。”桃月应声。 看着她欢欢喜喜地跑出去,裴瑛无奈地笑了笑:“明华这孩子,有时懂事得叫人心疼,有时却又顽皮得很,真不知如何说才好。” 映欢接道:“明华殿下难得想要好好学琴,时常来走动走动,咱们这公主府也添了不少人气儿。” 裴瑛莞尔不语。 而此时,裴婳已经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兰舟所住的院子,院内外并无把守,她顺顺当当地便进去了。 屋内隐约传来拨弦之声,算不得曲子,倒似随手撩拨,却让人觉得心口一跳。 她走到门前,叩了叩,里头的人便抬起了头。 箬笠摆在架子上,他脱下了外袍,只着一身月白的里襟,瞧着更为英气逼人,这样一个人,竟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琴师,莫名有些可惜。 “小琴师。”她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我来找你学琴啦。” 他本就不大搭理她,熟识之后,私下里更是连礼都不行了,不过裴婳也不在意这些条条框框的死规矩,比起尊贵的金枝玉叶,她更希望这小琴师把她当个普通女子。 兰舟起身,疑惑地看着她:“今日不是宫宴吗,怎么又来了?” “我跟母后说,想出宫看灯会,就溜出来了呀。”她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便服。 “除夕你怎么也不老实些?”他本打算过会儿去寻顾如许说些正事,这丫头倒是会挑日子。 裴婳撇撇嘴:“这楚京城人人都在守岁,我爹娘早不在了,一个人呆在临月阁也无聊得很,还不如来学琴呢。你上回教我的指法,我回去都好好地练了,你看看这次怎么样。” 她跃跃欲试地跑到案边,将琴搬过来,拨了两下弦。 “怎么样?”她一脸期待地收回手。 “难听。”他毫不犹豫地当头一盆凉水,浇得她透心凉。 “” “不过指法比上回像样了点。”他给她拿来曲谱,认命地开始教她。 裴婳照着谱子弹了一段,听得兰舟脑子疼。 “且住。”他疑惑地望着她,“你的琴究竟是谁教的?” 她眨了眨眼:“我娘。” 抚宁太公主啊 他忽然想起了先帝生前对太公主琴技隐晦的评断。 啧,没错了,是亲生的。 “把之前学的都忘了吧,这是琴,不是兵刃,你怎么弹得杀气腾腾的?”他扶着额劝道。 “我很心平气和啊。”裴婳一脸无辜,作势又要下手。 兰舟赶忙拦住她:“你且看我弹一遍。” 他示意她坐到旁边去,亲自给她示范了一遍。 拨弦灵巧,曲调轻快,一曲奏罢,余音绕梁,令人沉醉。 “看清楚了吗?”他起身,示意她再来试试。 裴婳小心翼翼地上了手,起初两个调子尚可,但多弹一段便又回到了本来面目。 兰舟无奈地叹了口气,实在忍无可忍,只得手把手地教她如何控制力道:“拨出去的时候轻一些,这是琴,不是在弹棉花。” “哦”裴婳倒也认真,在他手下学了一会儿,便渐渐掌握了一点技巧,弹出的琴音也不再似从前那般生硬,调子也出来了,她不由得心头一喜,扭头问他,“小琴师,我是不是学会了!” 这一转头,不经意间就亲到了他的脸,吓得她手也停了,人也僵了,目瞪口呆地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兰舟松开了她的手,干咳一声:“姑且算是有些进步了,再练练吧。” 她这才陡然一机灵,回过神来,低下头专心练琴。 站在院门外的裴瑛听着院中传出的断断续续的琴声,不由得笑了笑。 “的确热闹了不少。” 映欢姑姑给她披上斗篷,道:“太子殿下少有这般烦恼的时候,不过也总比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好。” “是啊,今日是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是该高兴些” 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映欢不由叹息:“您又想起铎世子了吧?” 裴瑛默然一笑:“我也就只能悄悄地想一想他了” “这么多年过去,斯人尸骨已寒,殿下还是放宽心,多为自己想想。”映欢劝道。 她长舒了一口气:“我也想放宽心啊,可这心总是揪着,一想起来就疼得紧,谈何容易?姑姑,我都想好了,待阿昭和阿彦为顾家和母后洗雪沉冤,一切尘埃落定,我便去法源寺剃度出家,从今往后,青灯古佛,了却此生罢。” “殿下您这又何苦呢?铎世子定然也希望您能放下过去,好好地过日子啊。” “可我做不到啊。”她苦笑道,“有些人一见则误终身,等也好,盼也罢,若不是他,我宁可终身不嫁。此事暂且不要告诉阿昭和阿彦,我不愿让他们分心。” 她心意已决,映欢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夜渐深了,顾如许小憩了片刻走出了屋子,远处传来断续而尴尬的琴声,她也能料想到兰舟那边是谁来造访了,不由得笑了笑。 她站在院中,望着廊下灯火,忽然有些感慨起来。 外头依旧喧闹,想必十分热闹,她从前也很喜欢这样的热闹。 眼下应当快到一更天了吧,在公主府可看不到什么烟火啊。 她望着院墙,陷入了迟疑。 就去看一眼吧,权当是宽慰一下自己。 踟蹰了片刻,她跃上了院墙,正欲跳到巷子里,却忽然望见墙下站着一人,也正惊讶地望着她。 “沈虽白?”她着实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 “我”沈虽白似乎在犹豫什么,顿了顿,才道,“我是来问问你,要不要去看烟火的。” 她一脸诧异,跳到他面前,见他发上沾了些许露水:“你在这站了多久?” “有一会儿了。” “一会儿是多久?” “一个时辰。” “”你可真能耐! “为何不唤我一声?”她问。 他有些为难:“我不知你在不在,公主府也不是随意擅闯之地。” “所以你就在这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她一探他的手,果然冻得冰凉,赶紧给他捂了捂,“你是不是傻,先同我说一声呀!” 他抿了抿唇,问:“那现在去看烟火吗?” 她没好气地拉住他的手:“走。” 他眼中顷刻间便浮现出温柔的笑意来,轻轻嗯了一声,回握住她的手,与她一同朝城楼走去。 她没有戴人皮面具,便买了一张纸糊的面具暂且戴着,以免这样出门太过惹眼。 一路上,她曾试图把手收回来,却发现始终被人紧紧地攥在掌心,她错愕地望着他,他便回过头来冲她温柔一笑,她猝不及防地面上一热。 既然收不回来,便这么牵着吧。 她暗暗妥协。 前往城楼和桥边看烟火的百姓络绎不绝,逐渐拥挤起来,推推搡搡之间,顾如许脸上的面具不知怎么的就松了,骨碌碌地滚了出去,她匆忙转身去捡,却有另一人比她快了一步。 面具滚到了那人脚边,他便俯下身,将其拾了起来,抬头便见她也伸出了手,不由得愣了愣。 沉默了足有十几息功夫,面前的人露出了狐疑的神色,试探着问。 “你顾昭?” 她亦是僵在了那。 “傅云月?” 与此同时,楚京城的另一边,刚从千金布庄后门出来,正打算回公主府的季望舒,却遇上了她眼下最不想遇上的人。 “季姑娘?”赴宴回来的岳将影显然早一步留意到她,已然追了上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着他:“岳世子。” “你怎么”他刚想询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却见她手腕沾了血,立刻将她拉到一旁,避往来的百姓,查看她的手腕,“血是哪儿来的。” “刚杀了两个跟着我的人。”她淡然答道。 他僵了僵,这才发现只是夺魂弦上的血溅了两滴在她腕上。 她抽回了手,对他点了点头:“我还有事,请岳世子早些回去吧。” 说着便径自往回走,岳将影晓得她这会儿不愿同他多言,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一更的锣声敲过,远处绽开了第一声烟火。 一刻钟前,城楼下。 顾如许阴差阳错地被傅云月认了出来,一把夺过他手中面具,重新戴好,转身欲走,却被一把拉住。 傅云月跟活见鬼了是的看着她:“你先别走!” 他与顾昭也算是自小认识了,直到顾家被株连九族之前,他还见过她一面,这张脸,他怎么会认不出! 紧随而至的沈虽白突然挥开他的手,将顾如许拉到身后。 这回,傅云月更摸不着头脑了。 “沈虽白,你怎么也在这?” 见是傅云月,沈虽白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今日没有带着出入天钦府的面具,想来应是出来凑热闹的。 傅云月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错愕地望着二人:“你们” “跟我过来!”沈虽白立刻将他拉到僻静处,压低了声音,“你二人认识?” “何止认识,孽缘一场。”已经被认出的顾如许索性破罐子破摔了,“这小子小时候出卖过我,害得我被我爹关了半个月,还罚抄家规百遍,长大后他还趁着酒醉拦着我的车马,非要让我下车跟他决一死战。” “那你还不是把你爹和哥哥喊过来揍了我一顿?”傅云月一想起这事儿还一肚子不服气,“有能耐咱俩现在打一场啊!” 顾如许冷笑一声:“那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了。” “你别危言耸听!”傅云月气得袖子都撸起来了,幸好沈虽白及时拦住。 “你冷静些,她不是危言耸听。”沈虽白诚恳地劝道,“现如今我都打不过她,你就别上赶着找揍了。” 闻言,傅云月怔了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别骗我!” “不如试试?”顾如许站在一旁,笑吟吟地掰得手指喀啦连响。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烟火 片刻之后,被死死摁在墙上摩擦的傅云月连连哀叫。 “停停停停停!胳膊!撒开我胳膊!要断了!” 顾如许一脚给他咚在了墙角:“服不服?” “服!服服服!姑奶奶你先撒手!”傅云月疼得冷汗都下来了。 她这才松开了他,顺手替他接上了脱臼的胳膊。 傅云月苦着脸:“你个姑娘家劲儿怎么这么大啊?” “我还没使劲儿呢,瞅瞅你这出息。”顾如许一脸鄙夷。 沈虽白看着傅云月被欺负,一脸习以为常,毕竟以顾如许的武功,方才的确没动真格。 傅云月狐疑地望着她:“你居然还活着啊,我当初虽然没有去法场看行刑,之后却是看着那些官差给你们收尸的,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自然是逃出来的。”顾如许白了他一眼,“怎么,你盼着我死啊?” 他耸了耸肩,活动了一下还在发麻的胳膊:“哪能啊,姑奶奶您没听过一句老话么——祸害遗千年。” “嘶,你活腻了是吧?”她呲了呲牙,登时让傅云月会想起了方才被吊着打的恐惧,连连后退,直接躲到了沈虽白身后。 “那你俩又怎么回事?”他看了沈虽白一眼。 “她是我小师妹。”沈虽白道。 “小师妹?”傅云月的脸色可以说是相当之五味杂陈了,“所以你之前跟我说的,就是她?” 沈虽白点了点头:“就是她。” 傅云月咽了口唾沫:“果然不是一般人。” “所以你们也认识?”顾如许瞧着他俩可不像是头一回见了。 沈虽白上前,在她耳旁低语了几句,她的脸色顿时变了变,转而怀疑地打量着傅云月:“就他,天钦府该不会是给开后门了吧?” “人不可貌相,他如今也与从前大为不同了。”沈虽白笑了笑。 顾如许抿了抿唇,似乎还是有些将信将疑的:“前些日子闻贤书院和郑承的事,是你查出来的?” 傅云月呼啦一下甩开了折扇:“可不就是本公子嘛!” 顾如许:“” 天钦府的人不如还是先去看看眼睛吧。 她目光凝重地扫了过来:“既然你已经与沈虽白通过气儿,想必也能猜得出我此次回来是为了什么,你若敢泄露半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傅云月眼中的笑意忽然多了三分认真:“天钦府少监,除了管理天钦府中收录的各大卷宗之外,还应监管每一宗案子的定论是否确凿,若五年前的宁国府案真的另有隐情,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便是你不查,我也要查个明白的,哪有这闲工夫嚼你的舌根子?” 他不像是在敷衍她的意思,沈虽白也在旁帮他说了几句,顾如许暂且也就信了他。 “烟火就要开始了,不去看看吗?”傅云月指了指不远处的城楼。 顾如许犹豫了片刻,道:“走吧。” 到了城楼下,还有冗长的台阶要走,对于腿伤还未痊愈的顾如许而言,的确有些吃力了。 踟蹰之际,沈虽白走到她身前,忽然蹲了下来:“上来,我背你。” 她愣了愣,一旁的傅云月一脸酸样儿,啧啧两声,索性背过身去了。 就冲着他这副嘴脸,顾如许便没再犹豫,趴在沈虽白背上,扶住了他的双肩。 沈虽白勾住她的膝窝,轻巧地站了起来,与傅云月一同往上走。 一路上,傅云月一个劲儿地冲她挤眉弄眼,她权当没看见,再加上她此刻脸上戴着的鬼脸面具,着实气人。 “真没想到,本公子一直在帮的人,居然是你。”傅云月扶着额叹道。 冤孽啊,这么多年,兜兜转转还是绕回来了。 想当年他可没少在这丫头手里吃瘪,那时她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但有宁国府和先帝撑腰,堪称整个大周腰杆子最硬的小郡主。 而今风水轮流转,可惜没转到他这来,该打不过的人照样打不过,姑奶奶照样是你姑奶奶。 登上城楼后,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傅云月凭着左相家大公子的身份,带着他们再往上走了一层,此处是座小塔楼,寻常百姓是上不来的,看烟火倒是个绝佳的位子。 等了片刻,今夜的烟火便绽出了头一响,明亮的花火如陨星般漫天洒落,引得下头的百姓连声欢呼。 繁华如楚京,在这一岁之末,不由令人回想起了大周鼎盛之时的河清海晏,远处的玉皇江倒映着漫天的烟火,忽明忽暗,似是一场美梦。 她站在塔边,出神地望着天,耳边传来的欢声笑语,远处的千家灯火,让她焦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沈虽白站在她身旁,默默握紧了她的手,虽未置一辞,她却似乎能领会他眼中之意。 半响,她露出了笑意,紧紧回握了他的手。 倘若这世上真有奇迹,便让她信一回吧。 傅云月刚想说什么,却见他二人相视一笑,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一旁的守卫嘱咐了几句后,便悄然下去了。 人生难得一知己,更难得的,是缘分恰好的有情人。 另一边,听见烟火声的裴婳也急忙拉着兰舟出来看,公主府的墙恰好挡住了城南的天,不跑出来压根什么都看不见。 兰舟被她缠得没了法儿,只得跟着她出门,却不许她跑远。 哪成想刚出来,便望见岳将影跟着季望舒走了过来,似乎在说些什么。 裴婳看得一愣一愣的:“将影哥哥?” 岳将影也怔住了:“殿下?” 她有些好奇地望向一旁沉着脸的季望舒,她也曾见过不少大家闺秀,但眼前的女子却与她们都不一样,眉宇间隐隐透出的英气与爽快,令她本就秀丽的美貌更添几分明媚,这样好看的人,便是穿着男子的衣裳,仍让人挪不开目光。 再看看岳将影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她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将影哥哥,就是她么?” 她只道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他动心,今日一见,终于明白了。 的确是位不同寻常的姑娘啊。 她自幼便认识了弘威将军府的小世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离开她,去寻别的姑娘。 可是真的知晓了,她也只是难过了一阵子,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倒像是耿耿于怀的那块石头,终于被移开了似的,舒了一口气。 季望舒却无意回头,只是看了兰舟一眼,便走进了公主府。 岳将影站在那,笑得有些尴尬,在看见兰舟的瞬间,不由得怔了怔,那声“太子殿下”险些脱口就喊了出来。 远处的烟火还在放,这沉默冗长得令人心焦气躁,裴婳觉得这气氛似乎有些沉重了,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僵持了良久,兰舟忽然上前对岳将影淡然一笑:“这位便是弘威将军府的岳世子吧,久仰大名。” 岳将影如梦初醒般,也应了一句:“无需多礼,没想到明华殿下在公主府作客。” “殿下只是前来探望长公主殿下,眼下时辰也不早了,还请岳世子帮忙送殿下回宫吧。”兰舟道。 裴婳愣了一下,看看天色,的确不早了。 岳将影闻言,也就顺势答应下来,去公主府借了一辆马车,送裴婳去宫门。 桃月也随之出府,扶着裴婳上车。 “小琴师,我过两日再来。”裴婳冲他挤了挤眼。 兰舟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离去,而后转身回府。 岳将影翻身上马,意味深长地朝他看了一眼,终究是什么都没说,驭马而去。 芜州云禾山。 这阖家团团的除夕,犀渠山庄中也热闹了一番,同门师兄弟上观云台切磋武艺,赢彩头,图欢乐,庄中各峰都里里外外地清扫了一番,可谓焕然一新。 主峰的大殿前,摆了百来桌年夜饭,都是宗主夫人定的菜式,琳琅满目。 年夜饭开始之前,还要在屋檐下c树梢上挂灯笼,沈新桐兴致勃勃地拿着一串灯笼,挂到高处,够不着了便喊韩清过来,骑着他的脖子往上爬。 可怜韩清陪着她忙里忙外,折腾得够呛,她还定要去一朝风涟扫撒一番。 如今的一朝风涟,静得令人有些心慌,屋中摆设都积了层薄灰,门前的落叶也无人清理,竹林幽深,只有几只山雀还留在这。 推开那扇门,屋中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沈新桐拿着扫帚,不由得叹了口气。 “大师兄会平安回来的。”韩清上前宽慰。 沈新桐撇撇嘴:“哥肯定是去找十一了,虽然知道他放心不下,但我没想到他连说都不同我说一声就连夜走了,待他和十一回来,我可要好好说说他,还总讲我平日爱胡闹,他不也如此?” 不知不觉,沈虽白这一走都快两个月了,别说音讯了,她甚至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爹娘好像有点头绪,但也不肯同她多说。 她除了拿着十一留下的秘籍拼了命地练,实在没有别的发泄的法子了。 这段时日,她的武艺是精进不少,但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时常会忐忑不安。 她撸起袖子,和韩清一道将这一朝风涟的角角落落好好打扫了一遍,也在屋檐下挂了两盏灯笼。 都说这是团圆的灯火,希望能盼得他们早日归来吧。 他们重新将门关好,离开了一朝风涟,去前头吃年夜饭了。 芜州虽有守岁的习俗,却没有规定非要守到什么时候,故而大家守得困了,便会先回去歇息。 沈遇回到屋中,见纯嘉站在窗边,若有所思地望着楚京的方向,便晓得她是在担心那几个孩子。 “将影已经回信,说子清他们在楚京一切平安,虽然还要再待上一段时日,你也不必如此担忧。”他过去宽慰道。 纯嘉叹了口气:“嘴上说不担心,心里真能放得下吗?子清和十一,还有阿彦那孩子,此次都是在拿命去赌啊,稍有差池,不堪设想,便是盖世的武功,也难免会有应付不得的状况,我这几日睡也睡不安稳” 沈遇揽住她的肩,轻轻拍了拍:“这是他们自己选的路,我们只能帮他们一把,却不能替他们做决定。上次玉娘留下的毒水,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再等一段时日便会有眉目,先帝之死,我必定会找出真凶。” 纯嘉靠在他怀中,疲惫地合上了眼。 这几日,她时常会做噩梦,梦里有多年前的兵荒马乱与山河破碎,有他们与先帝,宁国公顾昀的笑语欢声,有大周的盛世之景,顾家被株连九族的血流成河,还有十一和子清浑身是血的模样 睁开眼,仍会觉得恍惚,几乎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令她难过的,不是那些尔虞我诈,而是原本赤诚火热的一颗心,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被踩进尘埃里践踏。 她怕的,是那孩子大仇得报,洗雪沉冤,可最终—— 却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初心了 ------题外话------ 这么冷清,万更都没啥动力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梦断朝矜 除夕过后,楚京断断续续地下了半月的雪,日子在总是不知不觉中流逝,转眼正月便过去了,就在诸多线索冗杂之际,远赴边关的暗阁弟子与犀渠山庄那边同一日传来了消息。 玉娘交给沈遇的毒,经沈遇查探,果真来自于江湖。这制毒的手法,与萱谷同出一脉。 萱谷历代一脉单传,偶有例外,最终也只会留下一位谷主。这个中缘由旁人只听闻道是萱谷担心功法和制毒的本事外传,故而防备有加,然事实顾如许却是能料想到几分。 萱谷历代谷主所练的功法,就如思凉告诉他的那样,自损得极为厉害,能活到不惑之年的谷主,百年来屈指可数。 故而萱谷谷主从年纪轻轻便会开始物色传人,而多半都是在江湖中人还不曾反应过来之时,上一代谷主便过世了,而新一任谷主则会开始修炼功法,将其延续下去。 萱谷中人素来深居简出,鲜少扯入江湖纷争,由此江湖中亦有传言,说萱谷谷主乃是易容高手,每一次现身江湖,都以不同的面貌,殊不知每一次所见,都是全然不同的人。 这种功法本是为了抵御百毒,以防万一,但没想到,历代谷主却都无一例外地死在了自己修炼的功法上。 直至思凉这一代,才终于断绝了这师门祖传的秘法。 而上一任谷主,也就是孟思凉的师父,原本有一位师弟,天赋极佳,几乎与自己的师兄不相上下,却不知何故,最终没能留在萱谷。 萱谷之功法不许外传,思凉这位师叔本应被自己的师兄亲手处死,以绝后患,然同门一场,终是不忍,一念之差,终究养虎为患。 出师之后,此人便自立门户,萱谷毒仙的名号乃是历代萱谷谷主继承,而他则隐姓埋名,自封毒鬼行走江湖。 然这个名号在当年并未传开,有萱谷毒仙的名头在前,后来之人也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几乎无人晓得江湖上还有过这么一位人物。 毒鬼出现时没有在武林中掀起任何波澜,他所使之毒大都出自师门所传,故而也没多少人分得清被毒杀之人究竟是死在谁手里。 但沈遇起初对这毒鬼有所耳闻,此次既然怀疑了,便将二者比对了一番。 先帝所中的这种毒,与毒鬼制毒的手法更为相似。 如此一来,此毒的出处便八九不离十了。 沈遇还派人去了趟萱谷,找出了毒鬼当年在师门时,与师父师兄一同留下的画像,虽经年累月以至于有些褪色了,但依稀还能辨认出样貌。 兰舟拿起那副画像,仔细端详,两位萱谷谷主并不难认,此生阁当年也收录过这二人的容貌,而站在孟思凉师父身边的蓝衫男子,却是从未在江湖上见过这一号人物。 “这便是毒鬼吗?”他眉头一皱。 “让我看看。”顾如许凑了过去,仔细瞧了瞧毒鬼的面容,忽然僵住了。 被遗忘的那段记忆接连涌入脑海,剑影刀光,如陨星闪过,令她有些恍然。 “怎么了?”兰舟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摇摇头,勉强稳住身子,指着画像上的蓝衫男子道:“我好像见过这毒鬼” 闻言,兰舟一怔:“可还记得在何处见过?” 她略一顿,面色也渐渐沉了下来:“一年前,在楚京城郊。” “一年前?”兰舟沉思半响,不免吃惊,“难道是你突然失踪的那半月?” “嗯。”她点了点头。 “你之前从未提过那半月发生的事。” 她收紧了拳:“当时出了点意外,我记忆有碍,故而一时没能想起来,但今日见了画像,却是全都记起来了。阿舒,带着画像,我们去千金布庄。” “是。”季望舒即刻领命。 虽不知她究竟想起了什么,但兰舟看她的脸色,恐怕那半月是发生了什么,便随她一同去了趟千金布庄。 知烟依旧被关在布庄后院,数名武功高强的暗阁弟子看守,每日喝下的水中都会掺一点化工散,性命无忧,却是连颜姒那等不懂武功的弱女子,都能制住她。 顾如许本就在防备着她,而她受到如此对待竟也就这么平静地度日,从未有过一句怨言,该说她是心宽还是哀莫大于心死,但这对于暗阁而言,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顾如许与兰舟前来寻她时,她刚刚服下化工散,正坐在窗下剪花枝,瞧着像个娴静温婉的大家闺秀。 听到脚步声,她便回头一笑:“顾教主今日怎么有兴致来看看我这个阶下囚?” 顾如许沉着脸,走上前,郑重地问:“你我之前就见过一面是不是?” 知烟略略一怔,旋即莞尔:“我还以为顾教主贵人多往事,早就将我这无名小卒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她目光一紧:“险些死在你手里,如何能忘?” 闻言,四下皆惊。 “这是怎么回事?”兰舟脸色都变了,吃惊地望着顾如许。 顾如许却只是盯着知烟,道出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本座一直以为与长生殿的恩怨,仅仅是从青州玉衡庄抢夺护国令开始的,却是忘了在这之前发生的事。” 知烟微微一笑:“我也没有想到,顾教主死里逃生之后,会失去那时候的记忆,毕竟锥心刺骨的痛,可不是想忘就能忘的。” 顾如许冷笑:“的确,本座忘了本该牢牢记在心上的事。” 确切地说,她并未“死里逃生”,要不是轮回穿越这个bug,她当日便会死在那片荒郊野岭中,说不定还会被嗅到血味儿围过来的豺狼虎豹分食。那日的她已经死了一回,她忘却的,是她因何而死的缘由。 “长生殿当初放出护国令现在楚京以及顾家尚有活口在世的消息,诱本座前来,设下陷阱,本座险些就着了道。” 知烟倒是一脸平静:“放出这等消息的人是殿主,老实说我也不知究竟会引来什么人,没想到这条长线,竟然让顾教主只身前来。殿主吩咐过,无论是谁为此而来,都格杀勿论,我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当初我抵达楚京,顺着线索找到玲珑坊和你,想来都是你们安排好的。” “顾教主是顾家的后人吧?”知烟笑道,“这几日我也仔细回想了一下往日种种细枝末节,从护国令到您如今藏身楚京,若非顾家人,怎会管这等闲事?殿主怀疑过,当初天牢走水,是有人可以安排,前来救人的就是剑宗宗主沈遇,而救走的正是原本首当其冲的顾家嫡女,宛陶郡主顾昭。” 顾如许静静地望着她,不置可否。 知烟便心领神会了。 “真没想到,一个大家闺秀,竟能活成这副模样。”她不知因何而笑,顾如许也没心思同她说这些。 “当初本座觉察到你们的陷阱,打算抽身离开楚京,却没想到被人下了毒,长生殿一路追杀,几乎要了本座的命,本座虽杀光了那些追兵,却还记得给本座下毒之人的面容。”她将画轴展开给她看,“此人,与你们是一伙的吧?” 知烟看了一眼,稍一沉吟:“容貌是略有不同,不过这眉眼顾教主想必也已经认出来了吧?怎么,今日是专程来找我求证的?” 顾如许沉着脸:“不仅如此,本座想知道此人的底细,你知道什么,都告诉本座。” 知烟默然一笑:“罢了,连滨州的事都告诉你们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瞒的。此人的来历我不太清楚,他比我更早就跟在殿主身边了,我只知殿主换他朝矜,其他人也就这么跟着唤了。 他并未在殿中排号,不属于甲乙丙丁四等中的任何一等,其行踪也只有殿主清楚。我私下查过他的底细,却一无所获,只知此人性情古怪暴戾,对审讯极有兴趣,听闻他屋中的刑具已过五百,让人痛不欲生的多如牛毛。 他还十分擅长用毒,殿中的毒药多半都是出自他手,包括顾教主当初所中的‘梦断’。此毒无药可解,且极为巧妙,中毒之人最初并不会觉察到任何异样,不过三日内一旦服用了人参,哪怕只是一根参须,都会在顷刻间令毒发作。 顾教主武功盖世,内力深厚,能撑到青州境内已是极为不易,没想到您还能活着。我在楚京听闻红影教教主尚在人世时,还觉得颇为吃惊,这‘梦断’之毒,你究竟是怎么解的?” 顾如许自然不会告诉她重生之事,却先记住了这毒的名字。 原来先帝中的毒,与她当初所中的一样,难怪她记忆中不曾记得自己是何时中毒的。 两物相克,以此成毒,的确巧妙。 “此人如今在何处?”她继续问。 知烟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了,朝矜行踪不定,长生殿上下能找到他的只有殿主一人。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们,朝矜这些年似乎一直负责看守关在长生殿地牢中的某个人,此人经多次辗转,从青州到束州,黎州也去过,殿主从不让任何人见此人,除了朝矜,想必是为了让朝矜从他口中审出什么秘密吧。” 顾如许暗暗记下了,吩咐看好知烟,而后与兰舟离开了千金布庄。 “知烟所说的,你怎么看?”顾如许问他。 兰舟面色凝重:“我倒是头一回知道,你当初与长生殿交过手。” “只是一时疏忽,所幸平安无事。”她寥寥带过。 “知烟的话漏洞颇多,但有几处值得一查。这个朝矜配制的‘梦断’倘若就是我父皇丧命的缘由,那么此事多半与长生殿脱不了干系。阮方霆既然是司菀的人,他们串通一气,谋杀我父皇的可能极其之大,而我母后几乎每隔一日便会去泰和殿送一碗参汤,给我父皇滋补身体,那毒,就是这么发作的” 理清了头绪之后,顿觉豁然开朗。 “如此栽赃陷害,实在教人百口莫辩。”顾如许捏紧了拳。 所有的事都是从先帝被害开始的,一桩接连一桩,早已筹备周祥,根本不打算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九次轮回重生,变数太多,但她唯有确信的,就是这一切的元凶。 太后司菀。 为了裴君怀的皇位,她的心可真狠啊。 “除了朝矜,那个被阮方霆囚在地牢中的人我也颇为好奇。”她和阿舒都曾在地牢中遇到过此人,阿舒虽未看到他的模样,但听到了他的声音。 她不由得回想起在束州那一晚,她借着月光望见的那个男子。 当时四周一片昏暗,她也没能看清此人的容貌,只是那双眼睛,总令她觉得有些熟悉。 “此人说不定是找到朝矜下落的线索,阮方霆留着他也必定有有缘由,不妨查一查,说不定是条用得着的线索。”她权衡一番后,下了决心。 兰舟点点头,附和道:“没错,此事我会安排人去查,尽快找到朝矜,将人引出啦,或许就能知道阮方霆的来历和我父皇被杀的真相。” ------题外话------ 教主终于回想起当初被杀的时候的事啦,没错,就是长生殿这帮搞事情的东西,先帝中的毒也查到了,重大线索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古怪的信 在摆脱了长生殿的跟踪后,林煦与季望舒奉命紧随其后,费了番功夫,跟着那两个长生殿乙等杀手渐渐接近了阮方霆所在。 这间宅院似乎是阮方霆置办下来的藏身之处,在外人看来,或许只是一座商贾居住的院落,里头的下人却都是身怀武功的杀手。 只是眼下,阮方霆似乎不在这座宅院中,他们只得攀上屋顶,谨慎监视。 “依公子和教主所言,那个朝矜的下落只有阮方霆知晓,看来只有先找到阮方霆,才能摸清此人行踪。”季望舒观望着四周的动静,片刻不敢松懈,回头却见林煦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便拍了他一下,“哥,你这几日怎么了,从正月里便时常魂不守舍,发生什么事了?” 她犹记得除夕那一日,他二更天才回到府中,她在后头喊他他也不应,整个人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关上门没一会儿就把灯熄了。 她去向教主询问,教主也不知他那晚去了哪,不过看样子,这魂儿八成是飞出去了。 “没事”林煦别开视线,面色如常,却不知为何,耳根开始渐渐泛红。 她狐疑地皱了皱眉,却也没再问下去。 林煦观望着另一边,今日她不提还好,一提他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晚在河边,岳溪明仰着头笑吟吟地望着他的样子。 这个小郡主,他一直当她是个丫头片子,忍耐着她骄纵的小性子,还时常吓唬吓唬她,从前倒是觉得没什么,但这层窗户纸猝不及防地被她捅穿之后,他却忽然开始细想自己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 话,几乎扯明了。 他也不晓得她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对着一个男子毫不忌讳地道明自己的心思,倒是他,将她送回将军府后,几乎是落荒而逃,一夜都辗转难眠,最后不得不点上安神香,才得以睡去。 可真会给他找麻烦啊 他烦扰了一整个正月,都没再去见过她,说不清是为什么,就是觉得烦躁得很,又无处发泄,这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他从未有过,一时间只能暂且避开她,才能静下心来。 昨日,岳将影来公主府拜访,说是觐见长公主,那眼神儿却跟长在阿舒身上一般,教主和公子都要看不下去了,而长公主对此,似乎也渐渐了然,让他俩好好说几句话。 也不知那小子说了什么,直接挨了阿舒好一顿揍,就差再让他断一条腿了。 阿舒的心在哪,他心知肚明,想必那小子也猜得出来,同一个已死的人争,实在是难。 但阿舒对他应当也是心存愧疚的,若是从前的她,多半会毫不迟疑地利用这个将军府世子,报此血海深仇。 然如今,她却是不肯了。 她曾经对他说过,岳将影此人,看似莽撞又嘴欠,但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儿。 别看他对教主凶巴巴的,上回她与他一同在街上听到有几个人背后说教主坏话,她的夺魂还没出手呢,他人已经冲上去将那几个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他若是真心对一个人,便会掏心掏肺地对那人好,无论嘴上说得多难听,都无妨他背后如何护着。 这样一个男子,应当去配一个真心对他的女子,而不是她这样利用他欺骗他的人。 她不忍心了。 他这个做哥哥的,只希望她好好的,孟思凉死后,他便一直担心她走不出来,岳将影或许是她的良人,能让她报了仇之后,还能有个指望的良人,但她若是不愿意,他也不会勉强。 一个人不可能忘记自己曾经深爱过的那个人,那种感情或是随着岁月的磋磨渐渐淡去,又或是历久弥新,愈发深厚,说到底,就像一个赌局。 用往后漫长时光,渐渐释然,渐渐放下,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 但他希望阿舒能走出来。 无论多久,都行。 昨日,岳将影临走前,也来找了他一回,只问了一句话。 除夕那晚,他和岳溪明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他口中,他终于得知了这个正月岳溪明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说是魂不守舍,似乎有些过了,茶饭不思,也不至于,只是她总是会呆呆地坐在窗下,又是一坐便是半日,四下无人的时候,绿芽有时会发现,她时常莫名其妙地红了眼,仿佛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但旁人问起,却又什么都不说。 不过几乎每一日,她都会问一遍——林煦来过没。 听到这,他的心忽然一紧。 他没有去将军府,而是奉命与阿舒一同寻查毒鬼的下落,但终归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的。 就在这时,季望舒忽然按了按他的肩,示意他看向此时从门外走进来的那个黑衣人。 那人披着斗篷,佝偻着背,像个年迈的老者,步伐却是稳健的。 在长生殿中,除了阮方霆,便极少见到如此打扮的人了,且就武功来看,似乎并不高,顶多也就是个乙等。 他们心中生疑,便暗暗跟着他走进了东边的一间屋子,小心地悬于屋檐下,戳破窗纸,瞧了瞧里头的动静。 那人走进屋中后,便直起了身子,顿时高大了不少,压根不是什么老者。 脱下斗篷后,便露出了一掌略显苍白的面容,原本周正的眉眼,也因这份苍白而显出令人心头发寒的阴诡与病态,眼窝发红,形容瘦弱,好似一碰就会倒的骨架子。 窗外的林煦和季望舒皆吃了一惊。 虽然与画像上判若两人,但依据知烟的所言,此人的确是毒鬼朝矜。 他竟然就藏身在楚京城中 惊愕之际,屋檐下的梁子突然摇晃了一下,屋中之人顿时警觉。 “谁!” 二人立刻翻上屋顶,速速离去。 朝矜推开窗,外头却是空无一人,闻声赶来的杀手们也并无发现,最后只得不了了之,但府中守备却是更为森严了。 逃出那座宅院的季望舒和林煦,确信无人跟踪后,才在巷子里停了下来。 “看来人找到了。”林煦道。 季望舒点了点头:“这就禀报公子和教主。” 二人回到公主府,将所闻所见告知与季望舒和兰舟。 “居然就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顾如许也不曾料到会如此。 “此人十分警觉,稍有动静便会引来长生殿杀手,我等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林煦道。 兰舟点了点头:“他在长生殿藏了这么多年,平日里连殿中杀手都不知他的去向,可见一斑。惊动了他,很可能也会惊动阮方霆,若是让其有所防备起来,反倒不好下手了。你二人继续盯着那座宅院吧,想法子将人引出来,避开长生殿的人将其擒住。” “是。” “是,公子。” 二人领命出去了。 顾如许见他眉头紧锁,便问:“这个朝矜若真是杀害先帝的凶手,你当如何?” 兰舟若有所思地望着庭院中的红梅:“不过是个江湖草莽,就算是孟先生的师叔,也不是个能登得上台面的东西,要想谋害我父皇,他又凭何?朝矜在这一局中,不过是一枚棋子,就连阮方霆也只是一枚棋子,真正的元凶,你我都清楚是谁。” 她冷冷一笑:“一场死局,却要让你我二人走出一条生路来,除了拆了她的左膀右臂,将这盘棋彻底搅浑,似乎也没有别的出路了如此,无论是先帝还是我爹,怕是都觉得我们在胡来吧?” “胡来也好,循序渐进,只会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既然如此,何不搏一把?”兰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这几日都在看那封信,可有瞧出什么端倪来?” 顾如许眉头紧锁,将信拿出来:“我能确信的是这封信每一张纸上的笔迹,都是我爹亲手写下的,但剩下的怒图文字,却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兰舟看了看那几张纸,陷入了沉思:“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张纸上,一半怒图文字一半汉字的写法有些古怪吗?” 她点点头:“我起初在想是不是为了更方便处置来往的书信,且不易被人察觉才如此做,但总觉得有些蹊跷。” 她拿起信又仔细看了看。 之前雨雪连天,屋中昏暗,她便时常点着灯看信,但今日的雪刚停,窗外出了太阳,她便借着阳光再看了一回。 阳光几乎穿透了那张纸,连墨迹都淡了许多,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将其举高,唤兰舟来看。 “你瞧瞧,这张纸上的墨迹,是不是有几个字略有偏移?”她又连换了几张纸,发现不仅是怒图字,就连她爹的笔迹,也似有偏移之象,瞧着就像是又一层极为浅淡的影子,映在了纸张之中。 纸张之中 她突然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将信拿回屋内,命人取来一碗清水和薄刀片。 “怎么?”兰舟不解。 “且等等,我要确认一下。”她眉头紧锁,待水和刀片取来,便立刻挽起袖子,将刀片沾上水,轻轻在纸上来回推开,不碰到字迹,润湿之后,又用扇子扇干,反复几次,便能用刀片刮起一层极为轻薄的纸,揭起后,尚有字迹印在其上。 “这” 她将这层纸放在一边:继续如法炮制,揭到第三层时,竟能将顾昀写的那一半笔迹完整地揭了下来,细看之下,只有半张纸。而剩下的,便是怒图字了。 “果然如此”她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中原多用宣纸,我爹喜欢用三层宣,力透纸背,故而即便只揭一层,也能清晰地看到字迹。而这种纸,因边关干燥且多大风,来往之时用的纸需要坚固耐用才便于携带,故而比宣纸要再厚两层。这两封信恐怕就是在揭去几层之后,再用我爹之前写过的信,相互粘合伪造出来的。” 前几日边关传来的消息中,说因成本昂贵,这种纸在七年前,边城的官府便已经不再做了,只有一些小作坊会私下卖到关外,只有丰饶部族的皇室才有资格使用。 难怪当时她爹爹会被认定与怒图皇族私下来往。 兰舟倒是没料到还有这等做法:“如此缜密的嫁祸,着实歹毒。” 她将纸张一层一层地揭开,果然到中间那部分,顾昀的字迹便与怒图字彻底分开了。 “这封信,可能是我爹原本要写给我哪一位叔伯的,却被人截了下来,字里行间没有称谓,故而也无人知晓究竟是因谁而写,自然而然会联想到通敌叛国。我的叔伯堂兄们都死在了阳关外,根本无从对证,这样一来,顾家就百口莫辩了。” 她终于理清了这其中的关连,原来当年那莫须有的罪名,都是有人步步为营,能想出这等计划,非一日能成,必定筹谋已久,才会令人防不胜防。 “阳关或许还有顾家当年的旧部,还有当年的五大门派,若能说服他们出来作证,杨山谷之事或可沉冤昭雪,这场死局,也终将出现一线生机。”兰舟道。 顾如许点点头:“难办是难办了些,但我试着想想法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奸细 且说季望舒与林煦在阮方霆的宅院外观望,这几日阮方霆只出入过两回,时常不在府内,不知在忙些什么,而朝矜也一直闭门不出,他们试图诱其出府,然此人颇为狡猾谨慎,即便起了疑心,也绝不踏出院门半步,极难对付。 他二人盯了数日,正欲回去禀报,另谋他法之际,这日夜里,却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朝矜离府了,带着几个杀手,护送着一辆灰蓬马车从后巷驶出。 他二人心生疑虑,小心地跟了上去。 马车穿街过巷,避开了城中值守的禁卫军,而后停在了一处僻静的深巷中。 巷中有一扇小门,朝矜上前叩了两下后,便有人走了出来,低语了几句,给他们让开了路。 杀手们从马车中驾出了一个褴褛的男子,几乎是将人一路拖进去的,转眼间,便不见踪影。 过了一会儿,杀手们撤了出来,却并不见朝矜。 马车悄然离去,那扇门也关上了。 二人上前查看,发现此处正是大周天牢的后门,不由得暗暗吃惊。 诚然经过知烟,他们已经晓得阮方霆与宫中关系不寻常,但能动用天牢关押长生殿的人,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方才被拖进去的那个男子,形容十分凄惨,一看便知历经了不少严刑拷打,他们这两个旁观之人都觉得触目惊心,可想而知他自身遭受的又是何等惨绝人寰的对待。 他二人无法跟进天牢,只得回公主府,将此事禀报给兰舟和顾如许。 他们说起那个男子时,顾如许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那晚在束州地牢中见到的那人。 原以为长生殿那等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犯了再大的过错,折磨个数月也该将人磨死了,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活着。 据林煦所言,此人身上有不少新上,应当就是这几日受的,看来朝矜一直在此人身上动用私行。 “折磨一个人,能达一年,也是件稀奇事了。”兰舟道,“此人身上,说不定有阮方霆想要的东西,故而一直留他性命,严刑逼供。” “会是什么呢”顾如许陷入了沉思。 一年前她在束州地牢中见到此人时,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连开口说话都极为艰难。 什么样的秘密,能让阮方霆如此不遗余力地要撬开他的嘴? 不过既然此人仍然活着,还被带入天牢,看来阮方霆至今还没有得到他想要的。 能让天牢神不知鬼不觉地半夜收容犯人,除了司菀的懿旨,也别无旁的。司菀这等无利不为之人,能做到这等地步,此人的底细就值得深究了。 兰舟看出了她的心思,道:“这人或许拿捏着司菀和阮方霆的把柄,逼得二人不敢杀他,还不惜用毒鬼审讯,如此大费周章,他口中的秘辛于我们而言,应当多有助益,可要相救一番,看看是何底细?” “先莫要轻举妄动。”顾如许权衡之后,仍觉得不妥,“此人的确有些蹊跷,若他真的拿捏着司菀和阮方霆的秘密,将人带回来,也许另有用处。但眼下我们最重要的,应当是如何查清当年的线索,将案件彻查清楚,设法翻案,而非仅仅取二人性命。 此人来历不明,也不知为何会被关起来,你所言不过是毫无根据的猜测,仅凭这样几句话,便要去犯险,我着实不能放心。小不忍则乱大谋,在确认此人身份以及是否值得我们相救之前,切忌打草惊蛇。” 她所言也的确有几分道理,一旁的裴瑛也赞同稳妥一些的做法。 毕竟他们眼下还不能泄露行踪,也不便于长生殿正面相抗,行差踏错,便有可能落入陷阱。 这风险,究竟值不值得。 此事暂且搁置一旁,天牢那边派了几个行事谨慎的暗阁弟子前去盯梢,静观其变。 而另一边,季望舒负责盯着时常出入郑府的那个丫鬟的行踪,终于确定了。 她每隔两日,便会在子时离开郑府,去城东七里亭旁的一间小酒馆,与一神秘人会面,将从郑府带出来的什么东西,交给那人,而后便折返回到郑府。 摸清她每回走的路线后,兰舟当机立断,做了一番安排,在那丫鬟下一回离开郑府后,命暗阁弟子迷晕城东的更夫后,扮作更夫打扮,将迟了半个时辰才敲响子夜的更鼓。 而城东,则并无偏差。 小酒馆中点起了灯,有一黑袍人三轻两重地叩了口门,酒馆掌柜便打开了半扇门,放他进去,而后又鬼鬼祟祟地将门关上。 “动手。”顾如许压低了声音。 季望舒便立刻带着人破窗而入,趁着屋中之人还未反应过来,暗阁弟子一把捂住了掌柜的的嘴,而后季望舒亲自上手,擒获了那黑袍人,将其摁在地上,扼住了他的咽喉。 那人便再也喊不出来了,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暗阁弟子打开门,请顾如许和兰舟进来。 顾如许走到那黑衣人身边,看了看他的眉眼,较之中原人,此人颧骨似乎要略高些,五官也更为深邃刚毅。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缓缓道:“你若不喊,我等就这么同你好好说话,你若想喊,我等便毒哑了你,听清楚了吗?” 那人目露愤恨,死死地盯着她,似乎并未领会她的意思。 “教主,他好像听不懂您的话。”季望舒起了疑。 顾如许眉头微皱,示意她稍稍收点劲儿,好让他能出声。 那人一开口,竟不是汉话。 “怒图人?”顾如许听得十分明白,自从恢复了前几世的记忆后,她也记起了早年学过的怒图语。 关外部族之间的语言差别不大,但怒图语,却是令她印象最为深刻的。 “是个奸细。”兰舟定论。 怒图使臣早已离京,却还有怒图人留在城内,且行踪如此隐秘,他们竟然到现在才察觉到。 这回,顾如许也紧张起来,立即用逼问此人目的。 然此人却是个死士,趁他们不备,便咬破了脸颊旁的毒囊,自尽了。 季望舒试图让他将毒吐出来,然毒性剧烈,顷刻间人便断了气。 “怎么办”季望舒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心头一紧。 “莫慌,先将尸体搬走。”顾如许吩咐道,而后走到掌柜的面前,道,“我暂且不追究你究竟是鬼迷心窍还是被逼无奈,但你得帮我一个帮,否则我这有的是法子让人生不如死。” 那掌柜吓得抖如筛糠,哪里敢反驳,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半个时辰后,城西的更鼓终于敲响,披着斗篷的丫鬟悄悄离开了郑府,饶了几条巷子,一如既往地朝着城东快步赶来。 城东此时极为安静,唯有那一间小酒馆中还点着一盏灯。 她拢了拢衣衫,低着头上前,三轻两重地敲了门。 没一会儿,掌柜的便卸下了一块门板,看了她一眼。 若是她此时抬头,便能发觉掌柜眼中的紧张与慌乱,只可惜她一心只想快些将事情办完,只是低着头赶紧进屋。 而此时,坐在老位子上等她的人,已是披着黑色斗篷的兰舟。 在她揭下帽子的瞬间,躲在暗处的顾如许和季望舒不由一惊。 此女不是别人,竟然就是她们当日悉心照料过的合依女子,阿娑朵朵。 阿娑朵朵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块雪白的帕子,展开帕子后,从里头拿起一块纸片,递到他面前,用略显生硬的怒图语怯怯道:“这是今日的份,您收好。” 兰舟默默将纸片收下,低着头一言不发。 阿娑朵朵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鼓足了勇气问了句:“阿布殿下答应奴的事,怎么样了?” 兰舟并不会说怒图语,此时除了沉默,别无他法。 然他此时的缄默不语,在阿娑朵朵看来,则令她更为紧张,僵持了许久,她最终还是重新戴上帽子,赶紧离开了这。 她走后,顾如许等人便从暗处走了出来。 “她拿来的是什么?” 兰舟掀了帽子,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纸片。 然这张纸片上只有几条弯弯曲曲的线,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看得出这是什么吗?”兰舟将纸片递给她。 顾如许琢磨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仅凭这么几条线,便是神仙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吧。 “这女子名唤阿娑朵朵,却不知这是不是化名,我怀疑过那七名胡姬中有奸细,却没想到是她。”顾如许面色有些沉。 还记得当初在郑府,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是那么不谙世事,只想念着自己的亲人,与阑珊阑意她们也时常说笑,她的年纪,其实与顾音顾华相仿,让她不由得多了几分怜惜。 若是可能,她也不愿对她起疑。 但今日在她揭下帽子的那一瞬,她便知道,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你能听懂她方才说了什么吗?”兰舟并不知道她们与阿娑朵朵之间发生过什么,只是那女子方才的神色,似乎是想对他说些什么的。 “她与阿布纳一之间,似乎有过往来,她在替他卖命。”她低头看了看那张纸片,犹豫了半响,道,“她或许还会来送东西,这几日便盯紧些,看看她究竟在帮郑承送什么。” 兰舟觉得可行,转而看向那掌柜。 掌柜当即跪了下去:“小的只是收了些银两,每隔两日的子时听到敲门声过来开个门罢了,其他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这人给了你银子吗?”季望舒将那具怒图人的尸体拖出来丢在他面前。 掌柜惊得脸色煞白,连连摇头:“不是他,是另一个人,瞧着像是大户人家的奴才,出手很是阔绰。小的一时贪心,便答应了下来,再也不敢了!” 说着,将拿到的银子都取出来给他们。 顾如许却是没有收:“银子你留着,门你也照常给那姑娘开,不要露出任何端倪让她察觉,我便饶了你。” 闻言,掌柜连忙磕头应下来,发誓定会照他们所言行事。 此后半月,每隔两日,兰舟便会扮作那怒图奸细,与阿娑朵朵在酒馆见面。阿娑朵朵每一回都会带一张纸片来,其他并未多言,他们将碎片平拼凑起来,发现竟然有些像地图,且这地图上,标上了不少记号。 顾如许自幼便是看着沙盘长大的,这样的标记自然认得。 “是兵力部署的图纸。”她终于确信,“看山脉的走向和城池的位置,多半是阳关附近,虽然只拼出了一角,但这张图上所绘的,看来是大周边境的兵力排布,我曾在我爹书房中见过此图。” 她岂止是有印象,当年她一时顽皮,拿着这张图誊抄了一幅出来,想让爹爹夸一夸她的画工,没想到却被责骂了一通,才晓得这图事关重大。 后来,她画的图被丢尽了火炉烧成了渣,但自己亲手画过的东西,怎么着也不会全忘了。 “你是说,郑承正将大周边境的部署图一片一片地传给怒图人?”兰舟大吃一惊。 他料想到当年通敌一事多半与郑承有关,却没想到他如此大胆。 若阿昭没有认错,这的确就是那张本应收在宁国府,却不翼而飞的边关部署图的话,这可是通敌卖国的大罪!一旦这张图完整地落到怒图人手中,大周边关必遭重创! 他们截下的图纸,不过是其中一角,连四分之一都不到,却不知郑承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外传这张图的,怒图那边又拿到了多少,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这晚,阿娑朵朵如期而至,将纸片放下后,忽然道:“郑大人说,你们要的东西,他已经给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要待阿布殿下和公羊先生兑现承诺后,在一并交出,请速速回去禀报殿下。” 说罢,她便低着头离开了。 顾如许将她方才的话一字不落地转告了兰舟,他们将这最后一块纸片拼上去,距离一半远远不够。 “看来除去这一角的图纸,阿布纳一已经拿到了一半的大周边关部署图,还有一半,尚在郑承手中。”她神色凝重道。 这张图是何等要紧之物,即便只有一半落在怒图手中,也令人捏一把冷汗。 阿娑朵朵今晚之后,怕是不会再来这小酒馆了,于他们而言,便只剩下这一角的图纸,能作为线索。 “那半张图纸恐怕已经不在楚京城中了,我们拦不住怒图人,便只能想法子在郑承身上下手。”兰舟收紧了拳。 “你想如何做?” 他目光如炬,渐渐冷静下来:“有这一角图纸的证据在手,足以说服一个人了,明日,我们便去见一见岳将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勇谋 次日,城南萃茵楼。 收到林煦带话的岳琅下朝后便赶了过来,林煦只道是有要紧事相商,却并未细说,但兰舟如此突然寻他,他猜测多半是有所发现。 岳琅随林煦步入雅间,望见站在门内的季望舒,稍稍一愣,转而又望见兰舟坐在窗下,身边还坐着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用帽子遮住了脸,站得远些便看不清模样。 “殿下。”岳琅上前行礼,“今日急着召老臣前来,有何要事?” 兰舟看了他一眼,道:“将军且坐下,先见一见一位故人。” 岳琅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他身旁的女子,缓缓坐了下来。 顾如许揭下了斗篷,露出了本来的容颜。 岳琅吃了一惊,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却又有些不敢认。 倒是顾如许先开了口:“岳伯父,别来无恙。” “你是”岳琅犹豫良久,才敢道那个阔别已久的名字,“你是顾昭?” 她莞尔,默认了。 岳琅吃惊地看着二人,半响,似乎了然了:“郡主能逃出生天,实乃大幸。” “晚辈与阿彦在楚京行事不便,故而瞒了伯父几日,并非不信任伯父,还望勿怪。”顾如许道。 “你二人本就不易,郡主还愿现身一见,已是颇有诚意了。” 兰舟道:“今日请将军来,除了见阿昭一面,还有一要事须得与将军商量。” “殿下但说无妨。” 兰舟将这几日拼凑出的图纸摆在台上请他过目:“将军可认得此物?” 岳琅定神细看,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老臣没有记错的话,这似乎是大周边境,自阳关到鹿城的兵力部署图。” “那将军可还记得,此物原本应在何处?” 他稍加细想:“宁国府。” “不错。”顾如许道,“此图我也曾见过,乃是我爹爹宁国公收管之物,然当年查封宁国府时,此物却并未收入刑部,说得明白些,便是压根没有找到,便着人又重新画了一幅,应当在弘威将军府收着。而如今,这张图,又出现在了楚京,岳伯父不妨猜猜,我们是如何得到这一角的图纸的。” 岳琅陷入迟疑,心中不由得用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郑重地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他,有阿娑朵朵的那两句话,几乎坐实了郑承通敌的罪名。 “岂有此理!”岳琅拍案而起,“大周边境的布防何等重要,我与陛下那般防备这些胡姬,却不曾想竟然送到了一个奸细手里!” 大周右丞通敌叛国,这是何等荒唐又骇人听闻之事! “那张图丢失多年,而郑承屋中又有出入宁国府的令牌,当年的情况混乱成那个样子,凭他当年与宁国府的关系,出入宁国府栽赃嫁祸以及偷出图纸,并不难,只是一直没有人怀疑过他罢了。 当年被逐出闻贤书院的那名秀才,经辗转查探,此人与郑承有些往来,但早已出关,不过容貌和名讳却是不曾改过,将军可还记得此次随阿布纳一一同入京觐见的随行之人中,有位唤作公羊晏的谋士?” 岳琅一惊:“是他?” “眼下虽无实证,但推测下来,八九不离十,只是此人已归入怒图,又是阿布纳一身边的宠臣,我们一时奈何不了他,便只能从郑承这边下手。”兰舟道。 “我们截下的图纸只有这么点,听闻已有将近一半的图纸送出了楚京,眼下不知是否一惊落到了阿布纳一和公羊晏手中。”顾如许面色凝重。 岳琅气得拿起金稻要去郑府杀了郑承那人面兽心的狗贼,却被林煦拦了下来。 “伯父且慢!”顾如许唤住他,“眼下我们只知郑承利用胡姬传递图纸,却并不知他与图怒人究竟有何目的,他手中还有一半图纸,暂且不会送出去,若是打草惊蛇,保不齐他会鱼死网破,届时若是被他得手,图纸落在怒图之手,大周怕是又要陷入战火之中,还请伯父三思。” 岳琅浑身一僵,终究退让了一步:“但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必须要阻止那老贼送出剩下的图纸。” “将军且忍耐些时日。”兰舟劝道,“郑承十有八九与当年的宁国府一案有关,是帮凶之一,反之也是人证之一,就这么将他杀了,得不偿失。既然他私通怒图,且已露出马脚不如利用这一点,与当年在宁国府找到的两封通敌的信连系一番,说不定是个请天钦府出面,堂堂正正协助我们彻查此案的机会。” 天钦府的职权是监察文武百官,故而其品阶与权力,并不在朝中官员之列。 正因如此,才能力求公道。 天钦府乃是先帝所建,有御诏为凭,监管朝廷重案以及大周朝野稳固,若有天钦府插手,即便司菀不愿,铁证在前,也由不得她反驳。 而郑承,正是他们要呈给天钦府的第一道铁证。 岳琅领会了他的意思,渐渐冷静下来:“殿下可有计策?” 兰舟目光一深,同他低语了几句。 岳琅面露诧异:“这能行吗?” “将军只需照我说的,转告当今陛下,便知道能不能行了。”兰舟意味深长地一笑。 翌日。 岳琅忍着对郑承的愤怒,直到早朝散去,私下求见了裴君怀。 “岳卿素来直言不讳,有何事方才在殿上不禀,却要私下来寻朕?”御书房中,裴君怀一面看着今日的奏折,一面留心着这位一反常态的弘威大将军。 岳琅一揖:“启奏陛下,臣的确有要事须得避开闲杂人等,与陛下单独说。” 闻言,裴君怀倒是有了些兴致:“哦?” 他看了齐浣一眼,齐浣立刻心领神会地退了下去,顺带合上了书房的门。 “眼下就剩朕与岳卿二人在此了,岳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裴君怀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听他今日怎么个说法。 哪成想,岳琅却突然跪了下去,高呼:“臣,罪该万死!” 裴君怀被他吓了一着:“岳卿这是何故?” “陛下可还记得臣当年带兵查封宁国府,将府中物件一律交由刑部处置?” “自然记得,怎么了?” 岳琅痛心疾首道:“臣当年查抄之时,曾有一件要紧之物没能搜到!” “何物?” “先帝交由宁国公顾昀收管的大周边关布防图。” 裴君怀怔了怔:“当初不是说已经弄丢了吗?” “臣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岳琅奉上了那一角的图纸,继续说下去,“此物是前些日子,臣在楚京城东寻回来的,正是当初丢失的那张图。” 裴君怀接过来仔细端详,他虽未曾见过原来的那张边关布防图,但岳琅却是见过的,他既然说是,那便八九不离十了。 “怎么会碎成这样?剩下的图呢?”他追问。 岳琅道:“这些碎片,是撕碎之后拼出来的,臣还在城东一间小酒馆中捉住了一个怒图奸细,此物乃是原本送到郑丞相府上的十名胡姬中的一人送出来的,臣没有打草惊蛇,只是设计留下了这些碎片,恳请陛下决断。” “郑卿?”裴君怀不免有些错愕,“他不是告诉朕那些胡姬并无可疑之处吗?” 当初留在宫中的五个胡姬,已经被他母后以种种缘由处死了,他根本无需试探,没想到奸细出在了郑承府上。 那么他当初呈上来的奏章,岂不是一纸荒唐? “那女子每隔两日便会前往小酒馆与那怒图奸细私会,这些碎片便是那时流出去的,应当已有半幅图。”岳琅眉头紧锁,“郑大人或许也不知此事,只是被奸细蒙蔽了双眼,只要彻查一番,或许就能找到剩下的半幅图。” “被奸细蒙蔽了双眼?不知此事?”裴君怀脸色一沉,“堂堂大周右丞,食君之禄,不知为君分忧,如此草率便定论,朕要追究起来,这便是欺君之罪!我大周边关布防图是何等要紧之物,本以为大周上下只有岳卿府中那一幅,没想到宁国府那一幅竟然再度出现,一个小小的怒图奸细是如何得到这般重要的东西,朕都要奇怪了!” “陛下息怒。”岳琅见状,忙劝道,“眼下最要紧的,是阻止另外半幅图流到关外,此女十分狡猾,且不知是否另有出路,贸然捉拿,保不齐会逼得她狗急跳墙。” 裴君怀稍稍冷静了些,问道:“依岳卿之见,该如何捉住此人?” 岳琅沉思片刻,道:“依臣愚见,若是能找个借口,为此女按个罪名,趁其不备,将其拿下,或可行。” “岳卿就不担心她还有同党?” “她的同党已经被臣斩杀于酒馆之中,还是说陛下觉得,此人还有别的党羽?” 岳琅这一反问,意味尤深,却未曾点破最后那一层窗户纸。 这党羽有没有,又是谁,便由裴君怀兀自猜测,能想到谁头上,便是裴君怀的事了。 看着裴君怀陷入沉思,他便晓得,兰舟叮嘱他的几句话,的确派上了用场。 自不乱而乱敌,不动声色,甚至不曾沾染任何一环,确然巧妙。 这些年,看来太子殿下长进了不少啊 果不其然,在他禀报了此事之后,当晚,禁卫军便以偷盗之罪闯入郑府,一举拿下了阿娑朵朵,人证物证均以在公堂之上,连夜提审,只一个时辰便定了罪,收监于天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就连郑承都没能反应过来。 次日早朝后,裴君怀留下了郑承与岳琅二人。 岳琅先被唤了进去,郑承却是在门外候了半个时辰,齐浣站在门前,始终笑吟吟地望着他,恭敬有加,谦卑有度,却是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也不曾同他透任何口风。 半个时辰后,裴君怀总算宣他进屋。 他跪在堂下,磕头行礼。 “平身罢。”头顶传来裴君怀波澜不惊的声音。 他心怀疑惑,缓缓撩袍起身,就见裴君怀正在看奏折,岳琅一言不发地站在一侧。 “听闻郑卿家中有个小丫鬟因偷盗被关进了牢里,郑卿可晓得此事啊?”裴君怀一面看着奏折,一面问他。 郑承心里咯噔一下,答道:“回禀陛下,臣昨晚听说了。” “那丫鬟可是之前朕赐给你的胡姬啊?” “是其中一个。” “这些关外女子啊,就是不懂规矩,郑卿觉得呢?”他问。 郑承赔笑:“是啊,臣已经请了婆子来教她们规矩了,没想到朽木不可雕也。” “毕竟是你家的奴才,朕也就随口问问,此女在府中鬼鬼祟祟,还行偷盗之事,郑卿难道就没有察觉吗?”他忽然瞥来一眼,笑得十分平和。 郑承答道:“臣平日不管后院之时,丫鬟奴才多由内人操持,许是有些疏忽了,陛下恕罪。” “郑卿说笑了,一个奴才犯了事,何须郑卿认错?”他放下了奏折,看向郑承,“郑卿见过这奴才几回呢?” “也就三两回吧,不甚清楚。” “三两回那是不熟。”他莞尔一笑,“行了,郑卿退下吧,朕只是偶然听闻,问上几句罢了,不必如此紧张。” “是,臣告退。”郑承垂手退了出去,有齐浣送他出宫。 书房中,方才还笑容满面的裴君怀渐渐沉下了脸:“岳卿也退下吧。” “是。”岳琅退了出去,朝宫门走去。 方才陛下虽未置一词,但看样子想必已经对郑承起疑了。 边关布防图,对于大周而言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陛下更清楚。 郑承这回想要择出去,怕是难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你是不是又胖了 随着阿娑朵朵被关入天牢,郑承那边亦有沈虽白监视着,楚京各处布满暗阁眼线,更有岳琅暗中相助,诸事似乎都有条不紊之际,公主府这日,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晴朗的庭院中,顾如许站在廊下,目光复杂地盯着此时此刻正端庄乖巧坐的哈士奇,嘴角抽搐。 而二哈亦是两眼水汪地注视着她,没一会儿,身后的尾巴便欢快地摇了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朝它伸出了双手,二哈登时撒丫子朝她狂奔而来,还没扑倒她身上,便被精准地一巴掌扇得趴在了地上。 “银子,你又胖了是不是?”顾如许一脸鄙夷地盯着它身上显然又多了三圈的肥肉,啧啧出声。 哈士奇眼中透出了一丝委屈:“哪有嘛” 她一把掐住它的肉脸:“你看看你看看,这胖得,能拧出油来了都,我不在的时候你伙食不错啊。” 哈士奇笑得一脸慈祥:“就是多吃一碗红烧肉,真的真的” “怪不得之前消化不良。”她撇撇嘴,将它提起来,“青青怎么样了?” 哈士奇欢快地摇着尾巴:“请了几个丫鬟照顾着呢,这几日那小丫头开始出声了,昨天还说我长得真奇怪。” “青青开口说话了?”她吃了一惊。 “您难道不应该先关心一下我这个被人说长得奇怪的小可怜吗,你这样还算是我亲爱的壮士吗?”它愤慨道。 顾如许斜了它一眼,毫不客气道:“就你这猪不猪,狗不狗的生物,可不就是奇怪嘛。” “壮士,你这样会失去我的。”它一阵心塞。 无论多久没见,壮士还是那个怼起它来毫不嘴软的壮士。 顾如许正要问它正事,却见裴瑛兰舟等人走了过来,忙将它往身后一藏:“一会儿再同你细说。” “阿昭。”裴瑛的身子康健不少,已能在映欢姑姑的搀扶下在府中稍事走动,远远便同她打招呼。 “殿下万安。”她笑这应道。 待走近了,裴瑛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到她身后那团毛绒绒的“东西”上,尽管哈士奇已经尽力兜着自己身上的肉,但仅凭顾如许这麻杆儿,只能遮住中间那一点,它的尾巴都还露在外头呢。 眼见着藏不住了,顾如许只得往旁边挪了挪。 哈士奇晓得她不想让旁人看到它,便也深吸一口气,兜着肉跟着她往一边挪了挪。 顾如许只好又挪回来。 见状,它又赶紧踮着脚往她身后挪了挪。 一人一狗这么反复几次之后,倒是让裴瑛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顾如许反手捏住它命运的后颈肉,将它提溜了出来,放在了裴瑛面前。 裴瑛看着这只黑白相间的狗,不由得怔了怔:“阿昭,这就是你借着我的令牌,让人带进楚京的东西?” “是”顾如许硬着头皮道,“它叫银子,是我养的狗。” 狗眼中还透着一丝惊慌,却不挣扎,直勾勾地望着人。 裴瑛哑然失笑:“这狗长得真别致,要不是有条尾巴,我还以为是猪呢。” 哈士奇:“” 顾如许:“” “我能摸摸它吗?”裴瑛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狗,细看之下,这眼睛竟是湛蓝的颜色,十分好看。 “殿下尽管摸,薅秃了它也不敢咬人。”顾如许笑吟吟地低头看了一眼。 哈士奇浑身一震,当即领悟了自己的命运,上前温顺而自觉地蹭了蹭裴瑛伸过来的手掌。 “呀,这狗可真通人性”裴瑛惊喜地看着它,摸了摸它的头。 它的尾巴呼啦呼啦地摇了起来,瞧着十分讨喜。 兰舟站在一旁,幽幽地看了它一眼,笑道:“这狗是阿昭一年前带回琼山的,一直养在身边,平日里除了吃就是睡,倒也不曾添过什么麻烦。” 他俯下身忽然将手按在了狗头上。 哈士奇与他对上眼儿的瞬间顿时浑身一僵,又不敢动弹,只得任由他不轻不重地抚摸着它的脑袋,尾巴都耷拉下来了。 “阿彦,这狗怎么瞧着有些怕你?”裴瑛疑惑地看了看着一人一狗。 兰舟淡淡一笑:“许是我身上沾染了药味儿,它不大喜欢吧。” 他刚拿开手,哈士奇便呜咽着钻到顾如许身后,只敢探出半个脑袋来张望。 顾如许调笑道:“八成是怕你把它炖成一锅狗肉汤才怕成这样吧。” “我几时这么残忍了?”他无奈地笑了笑,“罢了,我也不大中意狗,你们若是喜欢,便去逗一逗吧。” 他的目光不露声色地扫过哈士奇身上,惊得它往后一缩。 裴瑛自然是很喜欢这条狗的,在廊下与它玩了一会儿,还让人去准备了狗窝和热水,给它洗了个澡,又准备了红烧肉,给它端了来。 哈士奇几乎成了府上的团宠,被照顾得无微不至,连映欢姑姑都给它缝了条被褥,夜里盖着。 这回,它算是找到了大腿,一日下来,几乎都跟着裴瑛后面,撒娇卖萌得心应手,俨然是个老手,就连午后前来学琴的裴婳都被它所折服,说明日来时要给它带宫里的御膳。 顾如许在后头看得头皮发麻,谁能想到,这瘪犊子几个月之前,还在她脑子里一本正经地用男神音报菜名呢。 所以说这活成什么就像什么,这世上没有哈士奇带不偏的东西。 折腾到了晚上,总算拖着这厮回到她屋中,它还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回味着晚上那盆红烧肘子,顾如许坐在床边,敲了敲床沿,示意它过来。 哈士奇支起吃撑了的肚子,嘚吧嘚吧地走到她面前。 顾如许盯着它的眼睛,道:“玩够了,咱们也该说说正事了。你突然托梦让我带你来楚京,是为了什么?” 哈士奇咂巴了两下嘴,道:“说出来您可能不信,上一次轮回重生的您临死前,给我又添了一个支线任务,没有报酬,但嘱咐我转告您,待时机成熟,定要让您去完成。” “上一回的我?”她拧了拧眉头,没有记错的话,上辈子的她似乎是成为了皇后,而后病死在宫里的吧,诚然的确有些细枝末节想不起来,但既然它都这么说了,想必不会有假,“所以现在就是所谓的时机成熟之时?” 哈士奇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一脸无辜地冲她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 顾如许心窝窝一抽:“所以你是凭什么断定应当在此时将任务告知与我的?” “直觉吧,其实我也是前几天才想起来哎哟哟哟哟!壮士您别揪我耳朵!”它吃痛地哀嚎起来。 顾如许恼火地瞪着它:“敢情你是因为之前完全没想起来是吧?你这系统是真的皮啊,本座不把你炖成汤,看来你是不会长记性了!” “哎别别别!大家有话好商量,不要动不动就下锅嘛”它踮着前爪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我这不是正要告诉你么,我算了一下,现在也不晚啊。” 她眉头一皱:“什么不晚?这到底是什么任务?” “先先撒手”它指了指已经开始火辣辣地疼的耳朵。 她这才暂且放过了它,示意它说下去。 哈士奇挠了挠耳朵,开始正经起来:“这个支线任务就是,让您去救一个人。” “什么人?” “这个人一直被长生殿囚禁在地下,已经有五年了,其间多方辗转,恐怕命不久矣。” 闻言,顾如许陷入了迟疑。 “你说的这个人,我怎么好像见过?”她莫名觉得有些耳熟。 哈士奇眨了眨眼:“您的确见过,就在束州抢夺护国令时。” 她恍然:“是那个被关在地牢中的哑巴!?” 哈士奇点了头:“就是他。” 错愕之余,她不免疑惑:“此人跟上一世的我有关系吗,为何要在临死前给你追加任务?” 哈士奇甩了甩脑袋:“这就要等您将人救出来之后便会知晓了,我又不是您肚子里的蛔虫,您死前想了什么,我如何得知呢?” “你脑子里八成都是红烧肉。”她没好气道。 罢了,横竖也没指望过它。 “您晓得那人现在何处么?”哈士奇问。 “晓得。”她叹道,“他眼下就在楚京,恐怕正关押在天牢之中,你可真会给我挑时候。” 哈士奇心虚地往后缩了缩:“那您也得想法子救人啊” “又没有报酬,我为一个陌生人犯险作甚?”她嗤之以鼻。 哈士奇见她不怎么上心,顿时有些急了:“不管怎么样,都是上一回的您留下的任务,她临死前同我千叮咛万嘱咐,定要您做这件事,想必十分重要,您就想想法子吧!” 瞧着它一脸她要是不答应,它能急炸毛的样子,顾如许就觉得十分好笑,什么叫风水轮流转她今儿算是晓得了:“之前的我是怎么同你讲的,可还记得原话?” 它想了想,连连点头:“上一回我也被您化成这副模样,一直陪着您在宫中的日子,前世的您等了沈虽白一辈子,缠绵病榻之际,却忽然把我唤到身边,嘱咐我转告再度重生后的您,哪怕要冒着性命之险,也无论如何要将那人救出来,如果不救” “不救又如何?” “不救,您定然后悔一生。” 这话说得相当之重了,或许是两世的自己有着莫名的感应,她仿佛能感觉到,前世的自己是怀着怎样后悔莫及的心情留下这句话的。 为的,就是告诫今生的她,莫要再错过。 讲道理,她其实有些看不起前世的自己。 尽管那都是她,但那等委曲求全,伤心终老的模样,总让她感到分外憋屈。 她甚至怀疑过,自己当初究竟是以何等心境,成为了大周的皇后。 她的记忆一直有所缺失,虽不至于影响大局,但时常会让她感到怅然若失。 “这记忆多了,也烦得很”她啧了一声。 尽管隐隐有所动摇,但此事又谈何容易。 那可是守备森严的天牢啊,当初她可是亏的师父前来相救,才得以逃出去,如今却要她再回去救人,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倒不是她怕了那个地方,不过眼下她和兰舟正在彻查案子的节骨眼上,好不容易才抓住了头绪,之后须得更为谨慎小心才是,遑论闯天牢救人。 少有差池,他们之前的努力都会付之一炬,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然而要她冒这个险的缘由,却还是个未知数,究竟值不值得,只能全凭前世的她临终前留下的那句话。 诚然古人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这份“善”,究竟是不是此生的她需要的呢? 万一届时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可上哪儿后悔去? “壮士,您想好了吗?”哈士奇紧张地问。 她顿了顿,收紧了拳头:“此事容我考虑考虑,也要与兰舟他们商量,天牢可不是酒肆客栈,容得我们这群朝廷钦犯随意出入。” 闻言,哈士奇的耳朵都耷拉了下拉,有气无力地咕哝:“好吧,那您可要快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你的被窝,分我一半 是夜,顾如许辗转难眠,哈士奇却睡得打起了呼噜,气得她差点抄起枕头把它抡醒。但是想想,它不过就是个带话的,归根到底,还是要气自己。 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仍下不了决定,便起身捞了件袍子出去了。 深更半夜,郑府东院寂静无声,沈虽白睡得迷迷糊糊中,感到好像有一道视线,一直盯着他。 他翻了个身,睁开眼,却见床边蹲着人,正直勾勾地望着他。 这冷不丁的,生生吓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十一?你怎么在这?”他伸手碰了碰她,确信这不是在做梦。 顾如许托着腮,一脸苦闷:“我方才还在犹豫要不要叫醒你。” 凭她的轻功,在郑府来去可谓自如,何况还有两个暗阁弟子将附近的暗卫引开了。 沈虽白刚刚被吓醒,脑子还有点懵,怔忡地望着她,不知她这大半夜的不在公主府好好歇息,跑来这做什么。 顾如许却忽然抱住了自己的双肩,有些讨好似的望着他:“夜里挺冷的,你能不能把被子分我一半啊?” 沈虽白愣了愣,连忙将被子往她身上推,引得她嗤地笑出了声。 “你可真是个木头。”她蹬了鞋子跳上他的床,三两下就拱进了他的被窝,毫不客气地把冻得冰冰凉的手往他咯吱窝里伸,冷得他一哆嗦。 “怎么了?”他觉得她今晚有点不对劲,看着她冻得鼻子发红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给她拢了拢被子。 “两个人一个窝,好像真的挺暖和啊。”她忽然笑出了声,“有时候我真希望日子干脆别往前走了,这样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 他将她的手捂在掌心里,担忧地望着她:“十一,你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她摇摇头,叹息道:“要只是一场噩梦倒好了。沈虽白我问你啊,要是有一个人,她死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她是不是活得很可悲啊?” 沈虽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便听她继续讲下去。 “这个人呢,她用自己的一生去完成一些事,本以为都做完了,没有什么可留恋了,却在最后忽然发现,自己还有未尽之事,便只能把这遗憾留给下一次的自己。阴间常说轮回往生,喝了孟婆汤便再想不起前尘事,以免乱了这世间众人原本的命数。 可这个人偏偏不信邪,拿命跟天赌,结果回回都没什么好下场,活到最后,自己都想不起最初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了。这样的人,是不是无能又可悲呢?” “她并非无能,也不是可悲。”他突然应了声,握着她的那双手也忽然间紧了几分,他注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一样拥有亲人朋友,一样会有喜怒哀乐,会害怕,会无助,她只是一个人扛下了太多,也一样期望有个人能告诉她,她没有做错,她所做的,都是值得的。” 顾如许静静听他说完,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鼻尖一酸。 “也许,她是等着一个盖世英雄来救她吧。不过那英雄没有五彩祥云,可能跑得慢了点”她咕哝着,别开了脸。 沈虽白笑了笑:“她若是能想起自己真的想要的是什么就好了。” 在这似是无尽的往生轮回中,终能等来一个人,成全她所有的遗憾。 “今晚来找你,其实是想问问你。”她忽然道,“倘若,我是说倘若,有一件事,现在不去做,我可能会后悔一生,但是如果去做了,又要冒着极大的风险,甚至牵累很多本不该牵扯进来的人,是该信自己一时的念头,还是应该顾虑更多人的性命?” 她已经做过太多次抉择,仍会觉得每一次抉择都十分艰难。 她本就是这人世的变数,此刻做出的决断,极有可能改变彼时之人的命运。 就像她为报仇杀了那么多人,最终害得沈虽白自废武功为她谢罪,害得岳溪明家破人亡,最终自己也死在了雪山之巅。 就像她答应让长公主远嫁怒图,让岳将影去镇守阳关,最后长公主死在异乡,岳将影也没能回来。 就像她选择了去仓山救沈虽白和玉屏姑姑,琼山寨却被趁虚而入 拯救了一些人,也意味着放弃了另一些人,这样的结果,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太敢确信自己做出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有时她甚至会想,是不是就是因为她选错了,才会招致那样的结果。 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沈虽白沉默了良久,似是真的深思熟虑过,才给了她一个答复。 “你会因为一个‘可能’而犹豫,恰好证明了你对这件事是看重的,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你心里是希望自己能去做的不是吗?你所担心的,是牵累到那些与此无关之人,但你可有亲口问问他们,可愿帮你一把? 你并非仅仅是孤军奋战,有时候或许仅仅是你自认为这样是不对的而已。可能只需要你一句话,便能说服那许多人,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了你说的这个‘可能’而不遗余力,或许比你一人在这烦恼要好许多。 十一,你总是不愿去依靠别人,这或许是支撑你这五年活在世上的支柱,但现如今你身边已经有了那么多人,为何你不愿去信赖他们呢?你看,我就在这,你却宁愿拐弯抹角地希望我来否定你,也不愿对我说一句‘帮我’。” 顾如许有些无言以对,踟蹰了片刻,问他:“我说了,你便会帮我吗?即便这是件不靠谱又极为冒险的事?” 他欣然一笑:“从小时候起,你说的我何时不是有求必应?” 她默了默,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同他道:“我可能,要去天牢救一个人。” “谁?” 她摇摇头:“我现在也不知道,但那个人与长生殿和我都有关连,不救他出来,就无从得知。所以我才说,这是个不大靠谱的冒险。” 想起哈士奇的话,她自己都觉得头大。 本来就如履薄冰,还要想着去救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她这是在做什么啊 他顿了顿:“此事你还告诉了谁吗?” “没有。”她叹了口气,“目前为止,只同你说了,兰舟和长公主他们都还不知道,不过他们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会极力反对吧。” 毕竟连她都对这个任务颇为犹豫。 前世的她究竟是怎么想的,非要她去救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她甚至连那人说话的声音都没听过,能救出个什么来?万一是个麻烦,她还能再丢了不成? 沈虽白似乎也没想到她会为了救一个连名字都不晓得的人,而动了闯天牢劫人的念头。 看她的样子,似乎也有些搞不清状况。 “我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去,但总觉得不去,真就错过了什么。”她苦闷道,“我能商量的人,眼下只有你,就这几日,那人可能会有性命之虞,若要救人,就趁这几日了。” “你可有计划?”他问。 她眉头紧锁:“我想了半夜,除非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戒备森严的天牢,再将人不动声色地劫出来,否则势必会惊动禁卫军。” 天牢那种地方,里三层外三层围的都是禁卫军,换防的间隔才一盏茶功夫,她要么会穿墙遁地,才能在一盏茶之内走进天牢,拿到钥匙,找到那人被关押的地方,还得解决那儿的长生殿的人,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带出去。 她光是想想都觉得在痴人说梦。 被自己坑死,说的恐怕就是她了。 “从天牢中劫人,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在掌心给她圈了一个圈,“大周天牢有两道门,一道正门,一道后门,无论哪一道门都有数队禁卫军严密看守,四周则都是高墙,凭借轻功,根本越不过去。 天牢内共九百九十九间牢狱,分四个院落关押不同的犯人。其中天字号牢房的守备最为严密,关押的也多是翻了滔天重罪之人,要么过些时日便要拖去问斩,要么便是终身不见天日。” “当年顾家上下便是被关在这的。”她想了起来。 “与之想对的,还有地字号牢房,关押的多是犯了忌讳之人,他们多数也是无缘再走出牢房了,病死的居多。还有玄字号牢房和黄字号牢房,关押的则是开罪了皇亲国戚之人,其中许多人并未犯下什么重罪,只是要关押一阵子,让他们牢记这次教训,顶多也只是打上几板子罢了。” 听他娓娓道来,顾如许不免疑惑:“你一个江湖中人,怎的对楚京天牢如此了解?” 就连她也是花了好些年才搞明白这四座牢狱的关系。 “不过是从前道听途说过一些秘辛罢了。”他一句带过,转而道,“你既然也晓得这四座牢狱,不妨猜猜长生殿会将此人关押在何处?” 顾如许陷入了沉思。 “天字号牢房守备森严,犯人也少,藏在能防备劫狱之人,同理,地字号牢房也一样” “所以你觉得那人会被关在天字号和地字号牢狱中?”沈虽白意味深长地问道。 她琢磨了片刻,忽然摇摇头:“不,诚然天和地这两座牢狱最适宜关押,但这是对于被官府和刑部定了罪后从正门被押入天牢的犯人而言的。 阮方霆是长生殿的殿主,是个不可在明面上插手朝堂之事的江湖人,即便有司菀为他撑腰,许他将人带进天牢藏身,也不希望因此有人察觉到她与江湖中人勾结。 阮方霆将人送入天牢,要避开那些禁卫军的耳目,就不能将人送进守备森严的天字号牢房和地字号牢房,万一被禁卫军察觉,他们就无法全身而退了。所以,鱼龙混杂,且守备想对松懈的玄字号牢房和黄字号牢房才是他们多半会去的地方。” 得出这个结论,她顿觉豁然开朗。 沈虽白微微一笑:“不愧是宁国公的女儿,冷静下来,自然而然能看穿寻常人都看不穿的事。” “但究竟是玄字号还是黄字号牢房,我就不知了”她陷入了迟疑。 仅仅是这两座牢狱,其中都有百来间牢房,阮方霆会将人关在哪儿呢? 沈虽白想了想,道:“你可有查过楚京的地下水脉?” 她摇摇头。 “此人既然不便明目张胆地关进天牢,多半会寻个人迹罕至之处。”他猜测道。 顾如许稍加细想:“你觉得玄字号和黄字号牢房里有地牢?” “只是个臆测罢了。”他道,“不过要挖地牢,就要避开地下水脉,否则地下的岩层坍塌,上头整座牢狱都有倾塌的危险,而据说,楚京地下有数条水脉,就在天牢之下。” “怎么觉得你什么都知道?”她不由疑惑。 他莞尔:“不过是之前听城中的乞丐说了几句,有此怀疑罢了,你可以去查一查是否如此。” 她点点头,钻出了被窝:“我天亮后便去查探一番,你早些睡吧,我走了。” 说罢,她便急匆匆地跳窗离开。 “哎”沈虽白看着她风风火火来去的身影着实无奈,这被窝也给她拱凉了,倒是不晓得跟他多说几句话,讲完了正事就跑。 他摇头叹了口气,躺了下去,被窝里还残留着她身上的余香,至少证明了方才不是他的幻觉。 她应当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才来寻他的吧。 也好,她总算会依赖他些了,这也算是这么多年以来的头一回了。 应当高兴才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混入天牢 公主府。 顾如许话才说到一半,兰舟便摇了摇头。 “你晓得这要冒多大的风险吗?”他脸色发沉。 她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劫狱,劫的还是天牢。若是个要紧的人也就罢了,偏偏就连她都不晓得自己要劫的人是谁,这件事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荒唐吧。 兰舟的反应,几乎都在她意料之内。 “这人我见过。”她硬着头皮道,“阮方霆囚禁他已久,便是铁打的人也应当撑不了几日了。” “那有与你何干?”兰舟疑惑地望着她,“你甚至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你告诉我你要闯天牢?阿昭,咱们不是来这当大侠当英雄的,走错一步都有可能功亏一篑,你好好想想,值得吗?” 她踟蹰了须臾,眉头紧皱:“我也不知道为何要救他,倒不是存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等心思,不过你若是问值不值得,我想应当是值得的吧” 能让前世的她这般挂念,至死的遗言都既不是沈虽白,也不是自己,而是这个阶下囚。尽管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但既然是自己的遗愿,总归不会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一旁的哈士奇趴在裴瑛脚边,一点声儿都不敢出,兰舟一眼扫过来,它就赶紧别开脸,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 裴瑛起身,叹了口气:“看来阿昭心意已决,且不论这个人是谁,她必定也有她的理由。我信佛多年,也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便当做是积些阴德,小心行事便好。” 兰舟迟疑片刻,郑重地看向顾如许:“若是我发觉事情不对,你须得听我一言,立即收手。” 见他退让,顾如许忙点头答应。 他叹了口气:“那么,便先来商量一下对策吧。” 天牢的图纸他虽没有,但凭着记忆中的印象,还能说出个大概来。 他取来一张纸,在纸上框出了天牢的位置:“天牢正门,对着南宫门,毗邻元兴桥,再往前走,便是城南。阿舒和林煦当日看到的后门,在这条深巷中,翻过巷子,离千金布庄只隔一条街,撤退的路线首先要确保。” 顾如许在框内画了四个圈:“天牢中有天地玄黄四大牢狱,分别用来关押不同罪名的犯人,按罪行轻重,守备也不尽相同,以阮方霆的身份,我私以为他不可能将人送入守备森严的天字号牢狱和地字号牢狱。” “即便如你所言,天字号和地字号可以排除,那么只剩下玄字号和黄字号,但这两座牢狱中的牢房足有上百间,一间一间找过去,几日都找不完。” “所以需要你我里应外合。” 闻言,兰舟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不行!你当天牢是菜市口吗,且不说你如何混进去,要出来也是个问题,一个犯人无故失踪,必然会惹来怀疑。” “这就要劳烦殿下帮个忙了。”她笑着看向裴瑛,“我倒是有个计策,只要殿下配合我一番。” 她将考虑了一夜的计策告诉了二人,裴瑛颇为意外:“这能成吗?” 兰舟亦是踟蹰不定:“你这是在以身犯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劫狱这等事,本就要担些风险的。我若是失手了,至少你们还能想法子搭救,若是一起冲进去,保不齐就给人一窝端了。”她半玩笑半认真道,转而看向兰舟,“你也无需如此担心,我好歹身怀武功,总不至于三两下就死在里头。” “休要胡言。”兰舟板起了脸。 “玄字号和黄字号牢狱中那么多牢房,即便你进去了,要找到何时?又如何告知我们接应?”比起费劲救一个面儿都不曾见过的人,裴瑛更为在意的,是她能否全身而退。 “三日便够了。”她道,“即便在守备较为松懈的玄字号和黄字号牢狱中,也是有禁卫军把守的,阮方霆多半是趁着禁卫军换防之际将人送了进去,既然不想让人察觉,那么必然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关进每一日都会有狱卒巡查的牢房中,我怀疑这两座牢狱有地下牢房,司菀将其腾给阮方霆,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何确认地下牢房的位置?” “这就要先查一查所有经过天牢地下的水脉了。”她狡黠一笑。 兰舟领会了她的意思,让她等两日。 回到屋中后,顾如许倒了杯茶,开始思量着进入天牢后的细枝末节。 “壮士,您终于对此事上心了。”哈士奇摇着尾巴,绕着她转了两圈。 顾如许斜了它一眼:“这任务我是接了,但若是到时候救出个麻烦精来,看我不把你炖狗肉加辣子。” 哈士奇往后缩了缩:“这关我什么事儿啊,明明是您临死前的遗愿,我顶多就是个带话儿的” “我临死前留下这么个遗愿,也真是让人想不通。”她就纳了闷了,什么了不得的人啊,她临死前都在惦记。 啧,这一口一句“临死前”的,她自己都念着别扭。 “你老实同我说,我究竟还要重生几世?”她脑子里的记忆已经开始混乱了,不静下心来捋一捋,她有时都分不清是哪一世发生的事,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走不下去吧。 “这不好说。”哈士奇也犯了难,“您要轮回多少次并非由我决定的,如您所见,我就是个辅助系统,虽然帅气又可爱,但也不能干预宿主的想法。做决定的是您,您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又或者说您期望的是什么,这才是您结束这无尽轮回的法子,否则您也只能这么一次次地重新回到这里。” “难道替顾家翻案不是我最终想要的吗?”她已经尝试过太多的可能,这九世的轮回,她有六回都将宁国府案的真相公诸于世,亲眼看着顾家宗祠被再度立起,甚至还修了庙宇供奉。 她也一次次保住了沈虽白的性命,竭尽全力让兰舟登上皇位,甚至在第七世成为了大周皇后,与他一同再现了大周盛世这些,难道不是她所期盼的吗? “这个嘛”哈士奇也纳闷得很,“诚然这些也是您想要的,但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您心里,似乎总缺了点东西。” “想骂我缺心眼就直说。”她没好气地白了它一眼。 “同您说正经的呢!”哈士奇抬起爪子,拍了拍她的腿,“壮士,您有时就是太固执了,容易钻牛角尖,往往很显而易见的事,也会被您想得复杂。当然,这或许是因为您已经经历了太多,不自觉地就会比旁人想得更多。 但人的寿命其实多半就那么数十载,与其让自己纠结不已,还不如活得愚笨一些,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渐渐的就失了初心。其实您每次重生,都是崭新的一辈子啊,您为何非要当做前世来活呢?” 顾如许怔了怔,陷入了沉思。 系统的声音还是那样奶声奶气,却让她少有地心头一紧。 “我的初心?”她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却是愈发觉得茫然。 初心这两个字,念着容易,写着也容易,可真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她却忽然发现,这儿有一处空落落的,怎么都想不起了。 不知是不是真的像系统说得那样,她经历了太多,顾忌太多,舍不下的也太多,不知不觉中,就不小心忘了——忘了她一直想要的,真的能用来填补这儿的遗憾的,究竟是什么。 越是想,越是觉得像个无底洞,仇恨,不甘,怨愤,愧怍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心里积满了这些。 她几乎想不起自己原来的模样了,那个快言快语,无所畏惧的宛陶郡主,原本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两日后。 好不容易消停了几日的官府公堂又一次闹出了事,府尹刚刚起身,前脚才踏进府门,便有官差来报,城东出了一无赖,清早便喝得酩酊大醉,竟敢当街冲撞长公主殿下,口出狂言,辱没殿下清誉,人已经被公主府的下人拿下,直接绑来见了官,眼下长公主正在堂上等着呢。 这话惊得府尹乌纱帽险些没戴稳,哪敢让长公主殿下就等,一路小跑到了公堂,果真见一醉酒无赖被五花大绑,摁在堂下,衣衫不整,脸上还有拳打脚踢留下的淤青,身上的酒味儿熏得官差都直皱眉,便是到了这个时候,还不住地笑。 裴瑛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映欢姑姑为她斟了一杯茶。 长公主缠绵病榻,推拒了和亲一事,他们这些当差的私下里都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殿下的脸色依旧有些憔悴,看来身子还没养好。 “参见长公主殿下。”他上前,毕恭毕敬地行礼。 “起来吧。”裴瑛平静地抬了抬手,示意他免礼。 “殿下,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劳您亲自前来?”府尹还是头一回见审个无赖,长公主亲自前来的呢。 映欢姑姑上前,替裴瑛回答:“这无赖当街辱骂殿下,实乃大不敬之罪,殿下的身子才好些,难得出门走走,便遇上这等人,万一殿下惊出个三长两短,此人可担得起罪名?” 闻言,府尹都哆嗦了一下:“殿下金枝玉叶,岂是这等人担待得起的?如此胆大妄为之徒,应当严惩,以儆效尤!来人啊,拖出去先打个五十板子!” 说着,便唤了几个官差进来。 “慢着。”裴瑛突然发话,“既然都到了公堂上,大人审都不审便动刑,是否不妥?” “这好好好,下官这就审一审这无赖之徒。”府尹走到案前,惊堂木一拍,下令升堂,“堂下之人,可知罪?” 被官差按住的无赖抬起头来,俨然一副酒鬼之像,非但不答话,竟然高声唱了起来,叽里咕噜也不知唱得什么,听得人一阵心烦。 府尹数次发问,他都无动于衷,索性往地上一躺,大笑起来。 府尹气得直抖,猛落一记惊堂木:“冲撞长公主殿下,竟然还敢咆哮公堂!好大的胆子!” 他转而看向裴瑛,恭敬道:“殿下,此人神志不清,看来今日是审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但他对殿下不敬乃是众人亲眼所见,便将他拖出去打上百来板子,叫他好好涨涨记性!” “板子就不必了。”裴瑛放下了茶,心平气和道,“此人嘴碎不净,口出狂言,映欢姑姑,上去赏几个耳光,府尹大人将人丢进天牢关上几日,酒醒了,自然就长记性了。” 府尹略一迟疑,旋即应道:“殿下真是宅心仁厚。” 映欢姑姑端着手走到那无赖面前,按着教训下人的规矩,扇了几耳光,便退了回来。 “将人押去天牢!”府尹下令道。 几个官差便上前将人驾走了。 映欢扶着裴瑛起身,临走,府尹还殷勤地备了些安神的方子,让映欢姑姑一并带了回去。 走出官府的大门,裴瑛的手便渐渐收紧了。 映欢姑姑低声宽慰:“殿下放心,郡主自有分寸,定能平安回来。” 她轻轻点了点头,步入了马车,打道回府。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探查地牢 官差押着人进了天牢,狱监只问了事由,便让他们将人带去玄字号牢狱,随便找间空置的牢房丢进去。 将人送入牢房后,差役便速速离开了这脏乱晦气之处。 待人走远,一直醉醺醺地倒在草垛上的“无赖”终于睁开了眼,哪有半点醉像,眼中清明如镜。 她拨开脸上杂乱的头发,稍稍抹了下脸。 昨日她便与殿下商议好了对策,她女扮男装,装作醉酒的无赖,当街挑衅大周长公主,此等大不敬之罪,已足够让她吃几日牢饭了。 才映欢姑姑那几巴掌应她所求,都是真真切切地扇在她脸上的。 既然要装,便演得真一些,不痛不痒的反倒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救人的法子她已经思虑清楚了,只是她入狱之时,必定会被搜身,故而之后要用的东西,就得看兰舟他们如何送进来了。 阿舒这两日已然查清了天牢地下的水脉分布,还给她画了一张图,她暗暗记下了。方才进来时,她便趁机看清了四座牢狱的位置,与脑海中的记忆一比对,便知地下的水脉究竟通过哪几处地方。 但地牢究竟在何处,却还要再仔细查探一番。 她与兰舟说好的三日为限,三日若是不能救出此人,无论她是如何想的,都必须立刻收手,以大局为重。 这是他答应帮她的唯一条件。 他会有所顾虑也是理所应当的,换了她在这节骨眼上,听说要费功夫去救一个连名字都不晓得的人,她八成也会反对吧。 沈虽白那边,她也只是同他提了一嘴,瞒着他就这么进了天牢,被他晓得,又该念叨了。 但愿这次的决定真的不会让她感到后悔。 她在牢中待了一日,一更天之后,因着关押的都是些籍籍无名之辈,玄字号牢房的守备便渐渐松懈下来了,她从内衫中取出一根银针,这是她走前从兰舟的布包里偷的,针她不会用,但拿来撬锁倒是刚好,别在内衫里层,狱卒也搜不出来。 不过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一马平川的胸口,啼笑皆非。 32a就是32a啊,才缠一层布就够了。 趁着狱卒打盹之际,将外袍团了团,又盖了一层稻草,乍一看还真以为她依旧睡在此处,而后她用银针撬开了锁,悄悄摸了出去。 那些差役倒是送得巧,从天牢地下的水脉来看,能挖地牢的便只有玄字号牢狱,两条水脉从牢狱两侧经过,地牢的位置便有可能在这座牢狱地下任意一处,这倒是有些麻烦。 “壮士,壮士!”脑海中突然传来了系统的声音,她停了下来,藏在拐角处细听。 “你怎么突然能跟我说话了?”她暗暗问。 “之前是隔得远,眼下你我既然都在楚京城中,我便能这么给您传音。”系统道。 “何事,快说。”眼下她需时时提防着四周来去的禁卫军,没工夫听它打岔。 系统在她脑子里清了清嗓子,道:“我是来告诉您一声,沈虽白刚刚来公主府了。” “什么?他怎么来了?” “似乎是早上的事传开了,他一猜就是您在搞事。” 她一阵心塞:“这小子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也是您结下的缘啊。” “行了,他怎么说的?” 系统顿了顿:“倒不是怎么说他差点跟裴君彦打起来。” “” “这事儿吧,估摸着是较上劲儿了,您也别指望能把他择出去了。” 她头疼地揉了揉蹦个不停的眉心:“你就是来同我说这些的?” “当然还有一件事!” “说。” “我帮您瞧了瞧这天牢的地下水脉以及岩层状况,您若要找地牢的话,最好往玄字号牢狱的东南方向看看。” 闻言,她点了点头:“晓得了,过两日你想法子让兰舟送个火折子进来。” 系统的声音渐渐消失,她转身朝着东南方向走去。 玄字号牢狱的东南边,只关着几个犯人,守备也就几个狱卒,她出入如同探囊取物般轻巧,但此处正对着天牢正门,禁卫军来去频繁,她一人还好,若是再带上一个可就难说了。 她谨慎地找寻通往那间地下牢房的路,但四周似乎并无朝下走的台阶,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眼看出来得有些久了,恐会招惹怀疑,她只得暂且作罢,先回自己的牢房再做打算。 一连两日,她设法探查东南面的玄字号牢狱,路都摸熟了,却仍未找到地牢何在,正当她开始怀疑系统是不是又给她掉了链子,打算去西北面也找找之际,忽见一狱卒打扮得人,端着一盘血水从牢房深处走出,将血水倒进了墙下的沟壑中冲走。 他并未提灯,面容有些模糊,但那道略显佝偻的背影却勾起了顾如许的记忆。 借着拐角处一闪而过的月光,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正是当初给她下了梦断的毒鬼朝矜。 那消瘦的背影与苍白的面容,如鬼魅一般令人不寒而栗,在他察觉到之前,她及时躲在了墙后。 朝矜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她赶忙追了过,只望见了这条路深处的一面石墙。 她走了过去,贴着墙屏息静听,脚步声竟然是从墙后传来的。 地牢极有可能就在这面墙后,她本想找找附近的机关另一边却传来了脚步声,她只得立刻离开了此处。 既已得知地牢的位置,接下来便是如何将人救出去了。 按她与兰舟说好的,明日他便会设法给她送她之前说的那些东西,但仅凭她一人还不足以成事,天牢重地,若无九成把握,她怎么敢闯? 而此时,公主府中。 裴瑛看着堂下两个男子大眼瞪小眼,似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这脸色就没缓和过,上前端茶送水的丫鬟都吓得大气儿不敢喘,哈士奇自然也是麻溜地先往裴瑛脚边一藏。 “若我没有记错,你现在还是郑府的门客吧,救阿舒出来的事,就不劳沈公子操心了。”兰舟冷着脸给他下逐客令。 “沈公子?他不是姓白么”裴瑛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也曾见过这位公子,郑承寿宴那日,就是他替阿昭解了围,似乎是唤作“白清”的。 沈虽白面不改色:“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她要去救人的事,早已告诉了我,只是没想到她会想到孤身闯天牢。” “阿昭已经不是你师妹了,很多事也用不着你来过问,此事我自会帮她办好。” “天牢重地,岂是能来去自如的地方?即便十一早有准备,也难有万全之策,眼下你们既要救人,又要确保十一全身而退,多一个人,岂不是多一条路?” “你肯离阿昭远一点,我感激不尽。”兰舟的脸色陡然一沉,“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算盘,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休想!” 沈虽白冷笑一声:“太子殿下若真的这么胸有成竹,又何必来告诫于我?你我有今日这局面,缘由你我都清楚,眼下十一不在,就不必装傻充愣地忍着了。” “你!”兰舟气得拍案而起,恨不得立刻拔出剑来同他决一死战。 裴瑛见状,赶忙让映欢姑姑上前拦着点。 “这是怎么了?这位白公子知道你的身份?”裴瑛疑惑地看向兰舟。 兰舟咬咬牙:“他一早就知道。” 沈虽白转过身,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本来面貌,对她拱了拱手道:“长公主殿下万安,在下犀渠山庄沈虽白,是十一是宛陶郡主的大师兄,奉家父之命,前来协助彻查宁国府一案的真相。” “已经不是了。”兰舟总要呛他一句。 他的容貌与纯嘉有四五分相似,裴瑛便猜到了几分:“你是沈宗主和纯嘉皇姑母的儿子?” “正是。”沈虽白恭敬地答道。 “果真是一表人才”饶是裴瑛也不由得赞叹。 之前易了容还觉得有些平平无奇,没想到却是隐藏了身份的犀渠山庄少庄主。 “皇姐,可别夸他,此人烦得很。”兰舟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 “太子殿下这脾气,也该收敛收敛才是。”沈虽白毫不客气地呛了回来。 看着这俩人,裴瑛深感无奈:“你们啊,怎么跟吃了炮仗筒子似的,沈公子既然是来帮忙的,不妨听一听人家如何说。” 兰舟的脸色一度不大好看,但还是听了长姐之言,暂且坐下了。 “不知十一有何打算?”沈虽白望着裴瑛问道。 裴瑛听闻他是纯嘉公主之子,便没有再同他见外,将顾如许入天牢之前的安排都一一同他说了。 扮成无赖被打入天牢只是个开始,之后如何找到那人被关押的牢房,就要靠她自己了。而在她搜查天牢的同时,他们则要准备些清松油和接应的马车等,安排好退路。 人会从后门被送出,暗阁弟子届时会守住后门,只有一盏茶功夫,必须将人带走。 而顾如许却不能就这么离开天牢,唯有让裴瑛出面赦免,再关上几日,便可出来了。 这计划的确有不少风险,但若能顺利,倒是个不错的计策。 “我已经准备好了她要的东西,明日便会设法让暗阁弟子送进去。”兰舟冷眼看着他,“你就早些回郑府去吧,若实在不放心,待阿昭平安回来,我知会你一声便是。说到底剑宗本就不该牵扯到这桩案子里来。” “太子殿下未免太过自信了,如此凶险之事,可有想过万一失败,该如何解围?”沈虽白提醒他,“我会在郑府等消息,若是真的万无一失也就罢了,若是十一出了什么意外,还望太子殿下务必捎个口信。诚然你与我积怨颇深,但在十一的事上,至少我们都希望她平安无事。” 说罢,便向裴瑛请辞,重新戴上人皮面具,从侧门离开了公主府。 “阿彦,你为何与沈公子这般针锋相对?可是之前发生过什么事?”裴瑛不免担忧。 剑宗宗主沈遇与先帝的关系,她也有所耳闻,纯嘉姑母嫁入犀渠山庄后,便再没有回过楚京,京中还记得她的人屈指可数,此次素来不插手朝堂之事的犀渠山庄景竟会派遣少庄主前来,着实令她吃惊。 而更让她费解的,是兰舟与这位沈公子之间的纠葛。 “因为阿昭。”兰舟收紧了拳头,“此人觊觎阿昭已久,往来甚密,我自然是不愿的。” 闻言,裴瑛愣了愣:“还有这等事” 他头疼地扶了扶额:“此事暂且不管,先将天牢的事处理好吧。” 翌日,他命暗阁弟子前去天牢,然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天牢附近的戒备比他预想中的更为森严,暗阁屡屡受挫,还险些被禁卫军察觉,无奈之下只得先将人撤回来,另觅他法。 “这可如何是好”裴瑛也跟着着急,毕竟此事不能久拖,阿昭在牢里待得越久,被发现的可能就越大,最迟明晚必须将人救出来,“阿彦,你可有什么法子将东西送进去?” 兰舟看着眼前的松油和火折,拧眉沉思,良久,似是做出了最为艰难的决定,终是为了顾如许的安危退让了。 “传口信到郑府,让沈虽白来公主府共商对策。”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你俩可真是磨人的小妖精 当日午后,沈虽白如期而至。 “没有人跟着你吧?”见他的头一句话,兰舟已经没什么好口气了。 沈虽白摇了摇头:“近来郑承已经开始渐渐信任于我,暗卫撤走了许多,剩下的,也不再跟着我出府。” “休要得意,郑承那老贼可没这么好糊弄。”兰舟道。 “你今日找我来,可是十一那边不大顺利?”沈虽白问。 虽然不愿承认,但此事还真被他说中了,兰舟的脸色顿时沉了几分。 裴瑛忧心他俩又吵起来,便上前将眼下的状况说清了。 “阿昭说过,当年沈宗主前来救她,便是在天牢中放了把火,趁乱将她带走的,这回亦是如此,不过这火要烧得更旺些,否则凭她一人,恐怕无法在护着一人的情况下应对那些禁卫军。” “这么说,必须要在今日将这些松油和火折送到十一手上,让她趁夜布置,而派去的人却始终进不了天牢大门?”沈虽白几乎是立刻领会了其中的意思,“为何不从正门入?” 兰舟斜了他一眼:“正门禁卫军守备森严,即便有公主府的令牌,也要搜身才能入内,况且这样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岂不是打草惊蛇?” 沈虽白叹了口气:“我几时说了要以本来面目进去的?天牢虽守备森严,但若有亲眷前来探视,也不会一律拒之门外吧。” 闻言,兰舟怔了怔。 “的确如此,寻常的犯人,天牢中是允许半月探视一次的。”裴瑛也意识到了这漏洞。 一味想着如何让武功高强的暗阁弟子潜入天牢,却忘了还有这样的法子。 “但郡主乔装成无赖,咱们该以什么身份前去探视呢?况且既然要经过正门,也必定要搜身的。”映欢姑姑迟疑道。 要想瞒过狱卒和禁卫军的眼睛,还要能动之以情晓以之理,令人为之动容的身份,更要能藏得住给郡主带去的东西,这可如何是好? 裴瑛沉思片刻,看了看兰舟和沈虽白:“我倒有个法子,兴许能成,不过眼下季姑娘抽不开身,林公子也应阿昭的意思,去准备明日的马车和人手了,眼下只有你二人能担此重任,还需委屈你们一番。” 二人怔了怔,看着裴瑛满含笑意的眼睛,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个时辰后,映欢姑姑搀着二人重新回到裴瑛面前,一直趴在柱子边耷拉着眼皮的哈士奇都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直喘。 裴瑛手中的茶险些没端住,讶异地望着二人:“还挺合适的嘛。” 此时此刻,已然换上女子衣裙,梳着发髻的兰舟和沈虽白二人心中俱是五味杂陈。 诚然在江湖上也瞧见过不少女扮男装之人,但男扮女装的却是凤毛麟角,尤其是自己亲身体会,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他二人从廊下过来时,互相不知踩了多少回裙摆。 “皇姐。”兰舟额上的青筋在欢快地蹦,“真的要这样吗?” 裴瑛起身,又替他扶了扶发髻上的珠钗:“夫君入狱,妻妾一同前去探望,乃人之常情。” 沈虽白抿了抿唇上的口脂,分外为难:“就不能装作兄长亲朋?” “你二人的容貌本就不便在京中行走,这次更是要出入天牢,改头换面,才能掩人耳目。”裴瑛郑重道。 兰舟耳边一直传来哈士奇呼哧呼哧的生意,看都不用看便晓得他俩现在这模样,连狗都要笑到满地找头。 他看了沈虽白一眼,冷笑一声“你扮女人还真有模有样的,能去青楼当个花魁。” 沈虽白扫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太子殿下,咱俩彼此彼此,就别半斤笑八两了。” 二人互瞪了一眼,本就相看两相厌,这下更不愿直视了。 映欢姑姑莞尔一笑:“为了让二位与原来大相径庭,奴婢可费了番功夫,殿下觉得如何?” 裴瑛连连点头:“甚好,甚好,若是女儿身,应当就是这般模样。” 兰舟:“” 沈虽白:“” “就这样吧,天色不早了,这就去天牢。”兰舟收好那瓶清松油和旁边的火折子,示意沈虽白同去天牢。 二人便就这么提着裙摆,从公主府后门走了出去。 他二人本就容貌不俗,即便扮作女子稍有些古怪,走在路上也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沈虽白,在到天牢之前,有件事你我得先说好。”兰舟压低了声音同他道,“既然是妻妾一同前去探监,总要有个分别,你我谁是妻,谁是妾?” 要不是走在大街上,沈虽白真想给他后脑一瓢子。 “这种时候,你在意的居然是这个?” 兰舟斜了他一眼:“一会儿官差若是问起来,总要答出个所以然来。” 沈虽白无奈地笑了笑,忽然发现这位太子殿下在某些方面还挺爱较真的。 “这倒是,我是妻,殿下是妾如何?”他道。 兰舟登时面色一沉:“凭什么?” 他憋着笑,着实不知两个大男人争这个作甚,但看这位太子殿下好像挺介意的样子,未免惹出什么麻烦来,他便退让了一番。 “那殿下是妻,我是妾?” 闻言,兰舟这才面色稍缓。 在沈虽白看来,他也就差没在脸上写着“这还差不多”了。 二人一路低声商议,走到了天牢门前,刚一走近,便有禁卫军上前架枪阻拦。 “何人!”擂鼓般的一声,惊得二人顿时停下了脚步。 沈虽白呈上公主府的令牌,捏着嗓子答话:“官爷,我二人是前些日子因醉酒顶撞长公主殿下,而被关入天牢的那位家中妻妾,夫君对长公主殿下出言不逊,着实该罚,但我二人已经多日不曾见过夫君,甚是挂念,便求长公主允我二人前来看看,还望官爷通融一番。” 兰舟也上前屈了屈身:“长公主宅心仁厚,没有重罚,奴家十分感激,只想见夫君一面,带些吃食与他。” 二人神色凄凄,端的是我见犹怜,捻着袖子稍一抹眼角,便让人心生不忍。 一无赖酒后冲撞长公主一事,他们亦有所耳闻,没想到那等不像话的人竟还有这样美艳的妻妾前来探视。 禁卫军稍一迟疑,收起了长枪:“既有长公主殿下应允,你二人便随我过来吧。” 沈虽白与兰舟以袖掩面,互觑一眼,跟着禁卫军走近天牢。 静立门边婆子随即上前,给他们搜身,兰舟手中的食盒也被狱卒拿去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 松油和火折藏在兰舟腰间,两个婆子虽尽心尽力,却没有那好眼力,手刚从胸前落下,兰舟已不动神色地暗中将东西递给了一旁的沈虽白。 而沈虽白亦心领神会,接过之后,在肩背处绕了一圈,待另一个婆子搜查到他身上时,便又趁机将东西从袖中还给兰舟。 一来二去,竟没有出一点纰漏,待搜查完,东西则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兰舟腰间。 狱卒此时,也将食盒还了回来。 盒中只有些糕点和烧鹅,并无异样。 “进去吧。”狱卒将他们领去了玄字号牢狱,指了指前头的路,“往前走到尽头右拐第三间,你们的相公就关在那。” 说罢,便忙自个儿的事去了。 “这里头竟然如此松懈。”兰舟打量着周围的牢房,低声道。 “门前都搜过了身,何况你我眼下只是两个‘弱女子’,自然没必要那般提防。”沈虽白道。 “你方才倒是懂我的意思。”他瞥了他一眼。 沈虽白唇角微扬:“不过是随机应变罢了,不值一提。” “你若是肯对阿昭死心,你我说不定能成为朋友。” “青天白日还请殿下少说梦话。” 兰舟呵了一声,趁着转弯的瞬间,将怀中的东西丢进了食盒中。 如那狱卒所言,右拐第三间,顾如许果真在此,不过此时周围还有不少犯人醒着,瞧见有人过来,纷纷探头来看。 二人只得蹲在牢门前,唤了她一声。 顾如许躺在草垛中,似是颓然无神,见有人过来,便走了过来,瞧着他二人的妆扮,起初一愣,旋即差点笑出声来。 “噗,差点没认出来”她站在牢门前,低声调笑。 兰舟咬咬牙低声道:“暗阁弟子都被拦住了,我只能出此下策。” “你可还好?”沈虽白问。 顾如许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却见他此时的模样,硬生生给逗乐了:“你现在的样子,像个磨人的小妖精” 她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了已经溢到嗓子眼的笑声。 沈虽白:“” “东西我们给你带来了。”兰舟打断了二人,正色道,“此处防得严,松油我只能带进来这么多,火折子也在盒子里了,你可有找到那人?” 顾如许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地牢就在这座牢狱的东南面,一面石墙后头,朝矜也在那,我今晚再去探一探,若是可能,我想将这毒鬼一并抓住。” “你这也太冒险了。”兰舟不由担心。 沈虽白迟疑片刻,问:“你打算何时动手?” 顾如许目光一定:“明晚子时。” “好,届时我会与太子殿下一同在后门接应你。” “若要动手,尽快。”兰舟叮嘱道。 她点了点头:“那人多半身负重伤,届时医治之时,便要靠你了。” 沈虽白与兰舟离开天牢后,便回到公主府,换下了女子衣裙,恢复了本来模样,沈虽白重新戴上人皮面具,看看时辰,也该回郑府了。 “沈虽白。”兰舟忽然唤住他,“你知道阿昭要救的人究竟是谁吗?” 沈虽白顿了顿,眉头微皱:“为何要问我?” 兰舟收紧了拳头:“虽然不愿相信,但有些话,阿昭宁可对你说,也不愿告诉我,这回也是如此。她先去了郑府找你商量,才来同我和皇姐说,她并非那等不顾大局,肆意妄为之人,此次要救的人,必定极为重要,她不肯同我透露半句,却不知有没有告诉你。” 他心中不甘,但既然要救人,总要知道他们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谁。 沈虽白望着他,沉默良久,平静道:“若是我告诉你,她连我也没有说,你会信吗?” 兰舟眉头一皱,显然有所迟疑。 “十一此次,赌的是一个‘可能’,她不像是有所隐瞒,来寻我那晚,也是如此。”沈虽白郑重道,“她心里有着太多的顾虑,难得会有想要放手一搏的时候,这次的结果,只要她不后悔就行。” “所以你仅仅因为一句‘可能’,便甘愿赌这一次?” “是。”他一字一顿道,“我甘愿。太子殿下,你又甘愿吗?” 兰舟看着他转身离去,久久无言。 ------题外话------ ——小剧场—— 兰兰:就算穿上女装,本太子也要做正室!我才应该是男主角!你这个强盗! 沈虽白:就让你占一会儿便宜,媳妇儿最后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顾怼怼:你俩可真是磨人的小妖精。 教主这是要去救谁呢?明日揭晓,大家不妨猜猜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我不会原谅你 夜色渐浓,层云蔽月,宵禁之后的楚京城,便只有寒风萧瑟,呼啸过巷。 寂静的后巷中,闪过几道黑影,眨眼又隐于漆夜之中。 戒备森严的天牢深处,狱卒们正昏昏欲睡,禁卫军举着火把往来巡查。 忽然间,黄字号牢狱中传来阵阵浓烟,一狱卒惊慌失措地喊着“着火了”,冲出门前来求救! 火似乎是在他瞌睡时烧起来的,牢房中都是稻草,虽有些潮,却不知为何烧得特别快,他察觉到时,火势已经蔓延了好 几间牢房,浓烟滚滚,呛得一屋子的犯人直呼救命。 附近的禁卫军匆忙赶来救火,然而浇上去的水,却让火越烧越旺。 为保住犯人性命,狱卒只得先将牢中犯人拷起来,一同带到外头的空地上,调来玄字号和天地字号的禁卫军,取沙灭火,场面一时颇为混乱。 离黄字号牢狱最近的玄字号牢狱的守备几乎都去救火了,牢中这些籍籍无名的犯人,只要不死,他们也不会多加留意。 时机已到,藏在拐角处的顾如许趁乱朝着东南边跑去。 先用迷药放倒那狱卒在放火果然稳妥许多,这场火,至少能烧半个时辰吧。 她一路直奔地牢入口,眼前的石墙厚重而坚固,她昨夜又来此处探查了一番,却没有找到机关,恐怕此处也如当初关押阿舒的地方,机关都藏在门内了。 外头的呼喊声传了过来,她看了看周围寥寥无几的犯人,计上心头,取了些稻草放在墙下,倒上剩下的松油,用火折子点燃。 受了潮的稻草烧得很快,不一会儿便涌出了呛人的浓烟,吓得睡梦中的犯人纷纷起来呼救。 顾如许藏在拐角处,将烟往墙内扇去——既然有机关,必定有缝隙,她就不信那毒鬼能撑多久。 浓烟似是找到了墙的缝隙,渐渐渗入,等了一会儿,便从门内传来了咳嗽声。 机关被打开,朝矜捂着口鼻出来看情况,却见门前只有一堆稻草,不由得吃了一惊,暗道不好,正欲立刻关上暗门,却被顾如许逮了个正着! 她一把掐住其后颈,将其打晕,把火熄灭,冒着浓烟摸进了地牢。 牢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尘,还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 她直到最深处,才找到了那间牢房。 铁桩上捆着一人,遍体鳞伤,令人不忍直视。 她点起火折子,走到他跟前,轻轻拍了他一下。 他尚未昏过去,只是真的使不出力气了,只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醒着就好。 她稍稍松了口气,替他揭开绳索,将人放下来:“还能走吗,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她在他耳边低声道。 他垂着头,靠在她肩上,无力地点了点。 “说起来我之前在束州还见过你呢。”她将他架起来,往上走,他身上的伤令人触目惊心,她怕他中途昏过去,便同他说说话。 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发出了嘶哑的声音:“束州” “亏你还记得啊,我那会儿可戴着面纱啊。”她对他露出了一抹笑意,不知怎么的,这人就算是这般狼狈的模样,也已然让她觉得温暖的似曾相识,“原来你不是哑巴。” 他似乎笑了笑,借着火折的光,看着她的脸。 忽然间,她听见他用微弱而温柔的口吻,唤了一声:“阿昭?” 她蓦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下了头。 可他眼下的面容几乎能用面目全非来形容,这声音很熟悉,可她不敢认。 她带着他走出了地牢,顺手带上了不省人事的朝矜,从僻静处逃出了玄字号牢狱,如约在子时抵达天牢后门。 守在后门的禁卫军已经被迷药放倒了,待一觉醒来,他们什么都不会记得,此时在门边等着他们的,是前来接应的兰舟和数名暗阁弟子。 见她过来,暗阁弟子立刻上前接过她带来的人。 “小心些,他浑身都是伤。”倒在她肩上的男子已经昏了过去,她再三叮嘱才将人交给暗阁弟子。 朝矜也被带走了。 “沈虽白呢?”她记得他昨日说今夜要与兰舟一同过来,此时却不见他在此,便问了一句。 “他在外头看着,从这回到千金布庄还有一条街的路,要防备禁卫军。”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鹧鸪声,兰舟会意地回头看了眼,“我们要立刻离开,明日皇姐便会设法让那府尹放人,你先回玄字号牢狱等候消息。” 眼见着那边的火快要扑灭了,顾如许点了点头,嘱咐他们诸事小心。 兰舟将人塞进马车后,把朝矜严严实实地捆了起来,沈虽白已在前路等着他们,在巷子里等了一会儿后,巡查的禁卫军便离开了这条街,收到沈虽白的示意后,他们加紧穿过了街头,驶入千金布庄后巷,将人带进了布庄。 沈虽白要防备着郑承,不宜在此久留,看着人平安进了千金布庄,便先行离去了。 颜姒早早备好了药和热水,将朝矜关进柴房严密看守后,两个暗阁弟子小心翼翼地将救回的男子扶进屋中,交由兰舟诊治。 兰舟剪开了此人衣衫,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好肉,旧伤之上又添新伤,外伤内伤皆有,好好一个人被折磨得触目惊心。 褴褛的衣衫同血痂黏在了一处,腐肉与血脓糅杂在一起,他只得用刀子谨慎地清理,将结痂的部位重新割开,将脓血放出,再用药水仔细清洗。 此人的头发就如稻草一般,灰尘与血迹融在了一起,若不赶紧洗一洗,怕是要解不开了。 他的脸被划了两道伤痕,从鼻梁一直延伸到嘴角,不知撒了什么毒水,伤口都开始外翻,还渗出了一层脓珠子,分外可怖。 他细细清理了他脸上的淤泥,才终于看清他的本来面目。 尽管形容憔悴,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但这一刹那,兰舟却险些没拿稳手中的布帛,震惊地僵在了那。 昏迷不醒的男子静静地躺在那,不知是不是魇住了,眉头紧锁,苍白的面容,枯木般消瘦,可那眉眼,却依旧能看出当年是何等的风华无双,从眉梢至眼角,无一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他扶着床帏,勉强稳住了身子。 这可怎么办 他要怎么告诉阿昭和皇姐 他还活着啊。 翌日,按事先说好的,映欢姑姑去官府传话,前些日子冲撞了贵人的那无赖,长公主殿下心怀不忍,念其家中尚有妻室,暂且饶过。 府尹心领神会,连声答应这就下令放人,映欢姑姑走后,便让官差走了一趟。 两个官差到天牢传令时,牢中狱卒和禁卫军还在收拾昨夜的残局,黄字号牢狱被少了八九间牢房,所幸没有闹出人命来,备了个底上呈刑部,待银子拨下来再行修补。 官差从玄字号牢房中,领出了衣衫褴褛的顾如许。 解了她手上的镣铐,将她送出了天牢大门后,便走了。 顾如许站在天牢门前,望着许久没见的日头,眯了眯眼。 不远处停着一辆灰棚马车,瞧着像是在等她。 她走了过去,车夫便冲她点了点头,她会意地钻进了马车。 沈虽白坐在马车内,抬眼看了看她,眼中多了一抹笑意。 “怎么是你来?”她不免疑惑,在他身旁坐下。 马车调转方向,离开了天牢。 “太子殿下在千金布庄救治你昨日救的那人,抽不开身,我恰好闲着,便来接你出狱。”沈虽白捻着袖子,轻轻地擦去她脸上抹的泥印。 她点了点头:“那人如何了?” “伤得很重,不知何时能醒,我还不曾进屋见过,只有太子一人留在那,不过我出门前他让我转告你,到了千金布庄便立刻去寻他,有要紧事同你说。”他道。 闻言,她稍稍松了口气:“有兰舟在,必定能救回来。” 诚然平日里不对付,但兰舟的医术,沈虽白也从未质疑过。 由他诊治,的确令人放心。 顾如许看着他的脸,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他与兰舟扮作她的妻妾来探视她,那副样子实在叫人毕生难忘。 “那日是谁给你俩梳的妆,竟如此传神?”她坏心眼儿地戳了戳他的胸口,“这儿也垫得很有水平啊。” 沈虽白耳根一热,挪开她肆意妄为的手。 “是长公主殿下出的主意,若是可能,我也不想穿成那样” 她哧地一笑:“别啊,我觉着挺合适,赶明儿再穿给我仔细看看呗?” 这漫不经心的戏谑口吻,像极了流氓调戏黄花大闺女。 沈虽白脸都红透了,毅然拒绝。 “你这几日出入郑府,如此自如吗?”她瞧着他近来行事大胆了不少。 他点了点头:“郑承有意举荐我入仕,渐渐对我放松了警惕,东院附近的暗卫也都撤走了,我离府几个时辰,并无大碍。” 她勾了勾唇角:“看来郑承是真的想将你收为心腹,如此也好,你今后在郑府走动也方便。” “听闻藏在郑府的怒图奸细被也被关在天牢中,你可有见过她?”他忽然问。 闻言,顾如许陷入了沉默。 昨夜,她的确见到了阿娑朵朵,就在玄字号牢房深处,她被人挑断了手脚筋,再不能跳舞,也不能动弹,趴在草垛上,奄奄一息。 不知出于何等心情,她在牢门前停了一停,唤出了她的名字。 阿娑朵朵抬起头,尽管她此刻衣衫褴褛,她还是凭着她的声音和那双眼睛认出了她。 仔细想来,她从未告诉过阿娑朵朵,自己的名字,这姑娘也只能唤她一声“姐姐。” “你听得懂汉话,对吗?”顾如许面色平静地问她。 阿娑朵朵疼得眼泪直流,轻轻点了点头。 “晓得自己因何躺在这吗?”她继续问。 阿娑朵朵僵了僵,没有作答,却是心知肚明。 “我曾经怀疑过那些胡姬中混着奸细,却没想到是你。”顾如许眼中透出了失望与愤怒,“你替郑承传递的纸片,是大周边关布防图,这样东西落到怒图,大周社稷将会如何,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姐姐,救我我好疼”阿娑朵朵哭着求她。 顾如许静静地注视着她,半响,继续道:“你不会武功,但你会装模作样,你甚至一度瞒过了我的眼睛,真当你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小胡姬,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你病死在床上。” “姐姐我错了,我是逼不得已的”阿娑朵朵哭道,“我的阿爹阿娘还有弟弟,都在阿布殿下手里,我如果不替他们送布防图,我爹娘和弟弟的命,都保不住!姐姐,你帮帮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救我的亲人啊” 她声泪俱下,几乎将自尊低到了尘埃里,任谁见了,都不禁为之动容。 而顾如许,却只是置若罔闻般站在那。 沉默了须臾,她终于开口了。 “这么听来,你的确是迫不得已。”她蹲了下来,轻轻握住了阿娑朵朵的手,阿娑朵朵还未来得及高兴,却见她眼中的笑意冷得令人心头一颤,“我曾经救下过一些孤苦无依的胡姬,她们同你一样,背井离乡,与亲人天各一方。 我救下她们的时候,她们也像你这般年纪,也有诸多的不得已这些我都能谅解,人之常情嘛。 但这世上,谁又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你有你的阿爹阿娘和弟弟,大周的子民也有。无论是楚京还是边关,只要是活生生的人,都有自己记挂的人。 我不能说你错了,但我也不会原谅你。我的确骗了你,我不是关外的女子,我是大周人,尽管这个地方也让我心生怨怼,恼火不甘,也让我失去了很多东西——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站在这一边的人。” “求你救救我”阿娑朵朵拼命挪动着身子,朝她靠去,眼中的泪几乎要哭干了。 “你的‘逼不得已’,会害死很多人,那些人的‘逼不得已’又该由谁来成全呢?”她笑着问她,“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不是来怜悯你的,我只是来告诉你,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点代价。” 在提议让岳琅利用裴君怀的疑心捉拿怒图奸细的那一刻,这个小姑娘的结局,她便已经料到了。 “不”阿娑朵朵看着她渐渐收回了手,慌乱地喊她。 这附近只关着她一人,也没有人会理睬一个命不久矣的怒图奸细的死活。 “我曾经觉得,你像我妹妹。”顾如许站了起来,眼中的笑意冷透了,“不过现在看来,你可比她们差远了,至少她们赴死之时,即便怕得发抖都没有求饶。 我想过待一切结束,便还你自由身,放你回合依同家人团聚,可你让我改主意了。你助纣为虐,危我大周,按律万死不冤,我如何能容你?你自己选的路,便无怨无悔地走完罢” 她对阿娑朵朵最后的记忆,是从身后传来的绝望而痛苦的哭声。 “你见过她了?”沈虽白问。 她默了默,平静道:“嗯,应当活不了几日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终不是孤身一人 马车驶入巷中,停在了布庄后门,顾如许在车上梳理了一番,下了车便让颜姒带他们去寻兰舟。 颜姒将二人带到了厢房外,恰好碰上出来净手的兰舟。 “如何了?”她立刻上前询问。 兰舟顿了顿,将手放入水中清洗,答道:“伤都上过药了,暂且没有性命之虞,不过人还没醒。” 闻言,顾如许稍稍松了口气:“如此便好,总算没白费功夫。” 若是救回来一个命不久矣之人,他们这一番折腾可就竹篮打水了。 “我去看看。”说着,她便要往屋里走,却被兰舟拦了下来。 “且等等。” “怎么了?”她回过头,却见他神色有些凝重,似是欲言又止。 兰舟踟蹰良久,叹了口气:“阿昭,在你进去之前,我须得告诉你一件事。你真的不晓得自己这回救的是谁吗?” 顾如许皱了皱眉:“我若是知道,一早便告诉你了,到了这个时候,何须对你还遮遮掩掩?” 兰舟缓缓松开了手,神色复杂地望着她:“那你自己进去看看吧,你应当还能认得出他的。” 顾如许疑惑地步入了屋中,沈虽白也跟了进去,在走进内室之前,她顿了顿,犹豫再三,才踏出了这一步。 榻上的人依旧不省人事,他静静地躺在那,只有半张脸还算完好,另外半张脸兰舟已经上了药,纱布下渗出的血色丝丝缕缕,不难想象出这伤口是何等触目惊心。 他的头发和衣衫都被打理干净了,熟悉的面容令顾如许浑身一僵,这双腿也仿佛有千斤重。 她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泪水刹那便止不住地往下掉,艰难地走到他身边,颤抖着握住了那只遍布伤痕的手。 沈虽白显然也认出了此人,难以置信地站在她身旁。 她觉得自己的腿都在发软,站也站不住,只能蹲在榻边,紧紧握着那人的手,仿佛只要一松开,便再也寻不回这样一个人了。 沈虽白还是头一回见她哭成这样,气儿都要喘不上来了。 这一次的涉险,她应当十分庆幸吧。 他如是想着,目光落在榻上之人身上。 谁能想到呢,五年前就该死在顺天门下的人,竟然还活生生地存在于世间。 宁国府世子顾铎,曾是何等鲜衣怒马,举世无双的少年郎,与眼下几乎如同废人般的男子判若两人。 可顾如许和他,又岂会认错? 兰舟走了进来,见她如此,也在意料之中了。 “我昨日便认出他来了,却不知该如何同你说,若非亲眼所见,我也是不信的。”他叹息道,“武功尽废,他日后可能再也不能习武骑马了,这样的伤势,怕是要调理好些年。” “我哥哥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哽咽着问他。 “铎世子身上,有不下百种刑具留下的痕迹,恐怕是遭受了许久的严刑拷打。”兰舟道,“你们先出去罢,还需施针,世子若是醒了,我便让人去知会你一声。” 顾如许脑子里全是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遍体鳞伤的顾铎,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出这间屋子的,回过神来,正坐在庭院的台阶中,身下还垫着沈虽白的外袍。 “地上凉。”他正望着她温柔地笑。 此时此刻,她心中五味杂陈,想冷静一下头脑,可是一想起顾铎方才的样子,她就想哭。 “我以为他死了”她将头埋进臂弯间,浑身都在发抖,“我亲眼看着刽子手落了刀,看着所有人人头落地,我以为只有我一人了” 沈虽白伸出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发:“看来是有人将铎世子掉了包,那日在顺天门下见到的,多半是个替死鬼。” “我明明在束州就见过他了,我还跟他说了话,看着他在那受苦,居然都没有认出来我居然丢下他不管!”回想起当初在束州时,她拿走了护国令,在救人与逃走之间选择了后者,她就后悔不迭! 若是那时候她拼了命将他救出来,他说不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居然丢下了自己的哥哥”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凌迟一般地疼。 那是她亲哥哥啊 一直护着她宠着她,全天下最好的哥哥啊 他曾是楚京城中人人羡艳的少年,是多少姑娘的梦里人,他一笑,天光都要明媚几分。 可方才兰舟告诉了她什么—— 武功尽废,日后可能都要靠喝药调理度日才能活命。 当年名扬楚京,那个白马银枪的紫衣少年郎,再也不能习武了 沈虽白轻轻抱住了她,听着她懊悔不已地在他怀中无助地哭。 “我的哥哥,他那么好他那么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拿什么跟殿下交代!” 裴瑛到现在还不知他们救下的人是谁,原本心上人活着回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可现如今,她要如何告诉裴瑛,她的哥哥——已经废了。 沈虽白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至少世子还活着,无论如何,你已经将他救了回来,便还有弥补的机会。” “我怎么弥补他我到现在才发现他还活着!”她懊悔得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一年前的束州,哪怕要她拼上性命,也会将他从长生殿救回来。 “没事了,没事了”他紧紧抱着她,只怕她自责太过,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年,她和太子相依为命,带着血海深仇,披荆斩棘才回到楚京,顾铎的出现,在她意料之外,却是能填补她心中血缺憾的一笔。 他怕的不是前路险阻,不知远方,而是那个曾在梨花树下,一笑惊艳了他一生的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沈虽白,我真的救回他了吗”她到现在还觉得这像一场梦,哪怕已经紧紧攥在手里了,却还是忍不住怀疑。 沈虽白叹了口气,温柔地笑了起来:“嗯。” 她悄然无声地抱住了他的腰,将脑袋埋进他胸口,吸了吸鼻子。 “你先别动,让我抱一下,我现在心跳得厉害” 她的手局促不安地捏着他背后的衣裳,不敢闭眼,也不敢动弹。 生怕这就是一场梦,她没有救回任何人 沈虽白便由她一直抱着,不知过了多久,才感到腰上的手松了些,却并未放开他。 “你怀里太暖了”她咕哝着,“我好几日没安稳地合一会儿眼了,能不能让我睡一会儿?” “嗯,睡吧。”他温声道。 “你不会是假的吧”她迷迷糊糊地问。 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释然一笑,终于合上了眼。 沈虽白卷起斗篷,将她裹了起来。 顾如许再次睁开眼,正躺在布庄的厢房中,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屋中烧了炉子,暖烘烘的,叫人犯困。 她扭脸一看,就见床边哈士奇乖巧坐,一双湛蓝的狗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亲爱的壮士,您睡醒啦。” 她揉了揉眼,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你怎么在这,沈虽白呢?”她隐约还有点印象。 哈士奇欢快地摇着尾巴:“他将您抱回屋里之后,便回郑府去了,都走了好一会儿了。” “是吗”她看了看外头天色,的确不早了,“你不待在公主府,来这做什么?” “太子回去拿了些药,我偷偷跟着马车出来的。”它一脸骄傲,“您放心,没让长生殿的人发觉,我机灵着呢!” 她一怔:“兰舟回公主府拿药了?” “是啊,毕竟民间的药铺,可拿不到太医院的名贵药材。” “这么说我哥哥还在这?”她有些迟疑。 “那是自然!”哈士奇道,“恭喜您完成了任务,成功救回了世子顾铎。” 她僵了僵:“这个任务,就是为了让我去救尚在人世的兄长?” 它点了点头:“看来正是如此,不过顾铎眼下还没醒,太子正在为他施针救治。” 话音未落,它望见顾如许坐了起来,朝它伸出了手,下意识地一哆嗦。 本以为自己这顿揍是跑不了了,却不曾想,她竟然将它抱了个满怀。 它猝不及防地怔住了:“壮,壮士,您不会真的要把我炖狗肉了吧”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它由衷不安。 然耳边,却忽然传来她一声“谢谢”。 在这之前,她根本想都不敢想顾铎还在人世,不如说她早就放弃了心存侥幸,这血海深仇,便由她一人来背,他日洗雪沉冤,也算是对他们的一个交代。 若不是系统坚持让她听从自己前世的遗愿,她恐怕永远也想不到,那个人会是顾铎。 她头一回,对着个成天给她找麻烦,有事没事就坑她一把的穿越系统,由衷感激。 哈士奇靠在她肩头,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叹息道:“帅气又可爱的随机穿越系统在这恭喜亲爱的壮士,终与亲人团圆——您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她洗漱了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裳,让人给公主府那边报了个平安,但暂且会留在千金布庄。 晚饭前后,她带着知烟去柴房见了朝矜。 经知烟指认,正是毒鬼本尊。 朝矜已经清醒过来,见到二人,顿时警惕。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知烟:“你你不是死了吗!” 知烟笑了一声:“是你们认为我已经死了吧。” 他看了看她身旁的顾如许,恍然大悟:“你背叛长生殿,就不怕殿主降罪?” “她没有背叛长生殿的时候,你们那位铁石心肠的殿主就想斩草除根了,她还怕什么?”顾如许替知烟说了句话,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知烟莞尔一笑:“希望顾教主与朝先生谈得来。” 说罢,她便退了出去。 柴房中只剩下顾如许与朝矜二人,她回过头,冲他意味深长地一笑。 “毒鬼先生,还认得本座吗?” 名震江湖的红影教女魔头,朝矜如何会不认得,况且他还与她旧怨颇深,她既然将他绑来此处,恐怕不是来同他秉烛夜谈的。 他下意识地想拿出自己身上的毒药,却发现身上什么都没有,不由诧异。 “别找了。”她勾了勾唇角,“你以为本座会让你留着那些玩意来对付本座吗?” 早在他浑浑噩噩之时,她便命人将他身上所有的毒药都搜走了。 困住了豺狼,焉能留下爪牙? “看你这眼神,似乎是不相信本座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你面前啊。”她缓缓道,“当初你趁本座不备,给本座下毒,害得本座身负重伤,仓皇而逃,这笔账,本座好像还没同你算。” 他的手脚并未受限,眼见势头不妙,意图跳窗而逃,才迈出一步,就被顾如许绊倒在地,一脚踩断了他右腿腿骨。 “啊!——”他痛得冷汗涔涔,回头却见她面无波澜,似乎不过是踩中了路边一只蝼蚁,眼神冷到了极致。 “本座是来审讯于你的,你这般不识抬举,可对得住本座的耐性?”她见他目露不服之色,毫不客气地又踩断了他左腿的骨头,而后,才缓缓退开。 “想清楚了该如何跟本座说话,便爬回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顾铎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客客气气地同他说话,更甚者,他预想中循序渐进,威逼利诱的审讯在她这完全没见着影子,她要的,是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你该不会以为事到如今,阮方霆那瘪犊子还能保得住你吧?”她冷笑一声,“本座不像你,没有那么多耐心来折磨囚犯,不过你加诸在顾铎身上的伤,本座还是要跟你清算清算的。” 朝矜忍住剧痛,拖着双腿艰难地爬到她脚下,咬牙切齿地问:“你想知道什么?” 她顿了顿,道:“自然是长生殿与当今太后勾结,谋杀先帝之事。” 闻言,朝矜猛然一僵,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你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个问题问的妙。”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知你可有听说过,宁国府顾家,除了世子顾铎,还有一个小郡主?” 朝矜一怔:“你是宛陶郡主顾昭?你还活着!?” “本座当然要活着。”她莞尔,“不然怎么看着你们认认罪伏诛,被碎尸万段,以解本座心头只恨?当年毒杀先帝的,就是你的‘梦断’吧?也是巧了,本座竟然也在这上头栽了一回。” 朝矜缄默不语,她俯下身来,一脸平静地按住了他的肩。 “朝矜,你可知谋害国君,是个什么罪名?”她轻轻一笑,便让他打了个寒颤,“按大周律法,你当被悬于城门前三日夜以儆效尤,再五马分尸,且死后不得下葬,曝于荒野——就像当年我的爹娘和妹妹们那般,在不知名的山林间,或是被豺狼分食殆尽,或是化为一堆白骨” 她的手突然一拧,他的左臂也被卸了下来。 她取来纸笔,丢在他面前:“留着你的右手,是为了让你把知道的都写下来,本座耐心不好,你识时务些,还能少吃些苦头。” 朝矜疼得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死死地盯着她:“即便我说了,你也不会放过我吧” 顾如许呵了一声:“朝矜啊,到了这份上,你还心存侥幸,本座都要被你逗乐了。你现在所受的痛,不及本座亲人万分之一,亦不及本座心头恨之万一,本座对你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要不是你还算是他们谋杀先帝的人证,本座在天牢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一想到顾铎现在这副模样都是拜他和阮方霆所赐,她就恨得牙痒。 朝矜心有不甘,捏着笔迟迟不动。 他似是拿捏准了她眼下不能杀他,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顾如许看着他,只觉得可悲至极。 “瓮中之鳖,还在负隅顽抗,不识抬举,心狠手辣,还如此偏执,难怪当初你师父没有留你在萱谷。” 此话一出,朝矜的脸色变了变。 “你晓得什么!萱谷迂腐之至,明明能留下二人一同成为毒仙,却偏偏只留一人,还要我立下毒誓,不得在外以师门所学行走江湖!我空有这一身本事,居然处处被师兄压一头!我如何甘心!” “所以你就化名毒鬼,归入了阮方霆门下?”她觉得此人不仅是偏执,甚至已经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长久一来的郁郁不得志,令他近乎癫狂,只要能胜萱谷谷主一成,他能不择手段。 “既然你已经查到‘梦断’,想必是确信了先帝当初所中之毒,就是出自我手,就连萱谷都没能做出来的毒,我用来杀了这世上最为尊贵之人,萱谷根本不值一提!”他怨愤地咆哮着。 顾如许的眼神仿佛看着一个疯子,轻蔑而可笑。 “萱谷已经断了后继,这世上再没有有毒仙了。”她平静的一句话,却令朝矜浑身一僵,“萱谷最后一位谷主,放弃了将功法传授给门下唯一的弟子,已经死在了千里之外的琼山,数月过去,江湖上竟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到你耳中吗?” “萱谷萱谷没了?”他震惊地望着她。 “就在今日,他的弟子配出了梦断的解药,你这辈子都赢不了他。”她一字一顿地打碎了他心底多年的固执。 萱谷毒仙,是何等不容亵渎的名号,萱谷的毒,虽是用来杀人的,其历代谷主却都是令人钦佩的高洁之人。 人生匆匆数十载,但求俯仰无愧于天地,立于污浊世间而不移本心。 至少思凉他做到了。 而眼前这个人,虽能长命,却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你杀的,是大周明君,对不起的,是大周千万百姓,所害的,是本座的至亲,这么多年,本座终于抓住了你,迟早也会让阮方霆血债血偿。你终难免一死,拖得越久,就有越多的苦头等着你。” 朝矜咬紧牙关,不予作答。 “本座没这么多闲工夫同你耗着,你若是还没想清楚,也不必急着落笔,本座还能跟你耗几日。”她瞧着这也是个硬骨头,不过无妨,她换个人来审审就是了,打断了手脚,还能掀出什么风浪? 她俯下身,忽然将怀中一枚药丸塞进了他嘴里,捏着他的喉咙逼他咽下。 “咳咳!你给我吃了什么!”朝矜阻拦不得,惊恐地瞪着她。 “自然是能让你冷静冷静的好东西。”她意味深长地一笑,转身走出了柴房。 身后传来朝矜的怒骂,她却充耳不闻,转而看向一直站在门边的季望舒,笑道:“人交给你了,务必撬开他的嘴,至于手段,随你高兴,留口气儿就成。” 季望舒目光一沉:“是。” 她回到前头,正巧遇上前来传话的颜姒,说是救回来的人已经醒了,兰舟请她过去瞧瞧。 她吃了一惊,连轻功都使了出来,一路朝着那间厢房奔去。 她赶到时,兰舟正在门前,她险些没刹住脚,一把拉住他就问:“人醒了?” 看着她慌张的样子,兰舟不禁一笑,指了指身后的屋子:“进去吧,世子在等你。他嗓子受了伤,暂且忍耐着,少说些话。”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冲进了屋中。 他无奈地笑了笑,示意颜姒等人退下,自己也走远了些,不扰他二人重逢。 短短几步路,顾如许却觉得自己好像跑了很久很久,以至于当她望见靠着床榻而坐的顾铎朝她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她脑海中不断更迭的轮回的画面,也渐渐沉淀下来。 他眼中,仿佛沉淀着阔别已久的,仿佛已有她好几辈子那样漫长的岁月,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于恍惚间又看见了当年名满京华的宁国府世子顾铎,他曾那样爽朗地笑着,令无数英才翘楚拜服。 五年的折磨,沉默在他眼底的沧桑与憔悴,使他形如削骨,仿佛已苍老了数十载。 然,就在他看见她的一刹那,却如同拨云见日般,再度让她得见那温柔的笑容。 沙哑的声音,粗粝得几乎辨不出原本该是什么样,他艰难而笃定地唤出了她的名字。 “阿昭。” 那一刻,她的心忽然就尘埃落定了。 是了,她哥哥回来了。 她走上前,坐在了床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仔细端详着他如今的模样。 犹豫了许久,她才颤着声开口:“好些了吗?” 他点点头。 她记得兰舟的叮嘱,不敢让他多说话:“阿彦告诉我,你的嗓子被毒哑过,虽然能慢慢医治,但眼下不能勉强自己说话。” 顾铎默认,比划着让她明白自己的不便。 “无妨,我多说些就是。”她忍着眼泪,望着他笑,“我还以为你和爹娘他们,都被斩首了,我离开楚京时,没想到还有人能活下来,更没想到你会落在阮方霆手里哥,是我来晚了。” 顾铎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抚过她额前的发,似是在宽慰她。 顾如许看着他如今有口难言的样子,便觉得一阵难受:“阿彦说你伤得很重,骨骼经脉都损伤得厉害,能保住命已是不易,日后可能只能靠服药慢慢调理,不知你能不能撑得住。阿彦还说,你身子虚弱得不像样,大概这辈子都不能习武了,他说” 讲着讲着,她眼睛又红了一圈。 顾铎晓得她在心疼他,用缠着纱布的手给她擦了擦眼角,示意她将纸笔拿来。 她取来纸笔给他后,却见他就连拿笔的手都在颤抖。 谁能想到,那双手,原本也是能拿着长枪,上阵杀敌的。 她心酸地别开视线。 他写了一会儿,将纸递给她,只见上头写着:还能活着见到妹妹,也不枉我忍耐这五年。 她一阵鼻酸,望着他:“早在束州时,你便认出我了对不对?” 顾铎笑着点了点头,写道:那晚四周太黑,我不敢认你,也无力出声,你似乎是来找东西的。 “护国令。”她道,“我那晚是去偷护国令的,误闯了那间牢房,却没能人出你。” 那晚的顾铎,如同困兽一般,再加上她那时还没有恢复记忆,根本无法将其与之连系起来。 他摇摇头,写道:那晚阮方霆拦住了你,你若带上我,就走不了了。 “倘若那时我认出了你,绝不会再让你留在长生殿。”她暗暗收紧了拳,“那帮畜生,居然将你关了这么久” 他笑了笑,写道:看到你和太子殿下平安无恙,这点苦头不算什么。 “怎么会不算什么?”她眼下都不敢碰他,仅仅是这么看着,都觉得触目惊心,“若是让长公主殿下晓得你伤成这样,该有多难过” 话音未落,顾铎便按住了她。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与迟疑,不必言语,她便能领会。 于他而言,此刻若是见到了裴瑛,便等同于毁了她心中的那位意气风发的宁国府世子。 他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是清楚,当初的顾铎已经死了,在裴瑛心里,想必也是如此。眼下,他就如行尸走肉,或许这辈子都要靠汤药维生,这样的他,已经不适合再与她相见了。 ------题外话------ 终于把哥哥写回来啦!我还是个亲妈来的,万更了这么久,怎么都没有小可爱入群呀?是不是我宣传得少了,再来贴一次群号:563358104 欢迎小可爱们进群玩耍!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交谈 天牢本就在禁卫军看守之下,禁卫军中又有宁青执的人,顾铎与朝矜被劫的消息,很快便通过宁青执之口,传到了司菀耳中。 听闻了事情经过,她险些把手中的杯盏都掐碎了。 起火,失踪,无从查证这与五年前天牢中发生的事如出一辙。 那一回,放跑了顾昭,这一次,连顾铎也不见了! 本是为了严密看守,才许阮方霆将人送入天牢,却是这样也没防住! 阮方霆办事,她本是最为放心的,然这一回,她却是失望了。 身在江湖的人,一旦插足朝堂,还是会有许多疏漏之处,而顾铎和朝矜的失踪,正是如此。 她不由得想起了之前阮方霆说过的话,裴君彦和顾昭,只要他们还活着,她这颗心便要时时悬着。 此次的事发生得太过突然且蹊跷,甚至让她怀疑长生殿中是否出了内奸,而阮方霆却不自知,自从得知阮逍要远嫁怒图后,他似乎有些迟疑了,尽管她再三保证不会亏待阮家和阮逍,他依旧心存不满。 这样的结果,她亦有预料,但她也晓得,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舍下她。 这个男人,早早便被她拿捏在掌心里,这些年他替她卖命,当年给先帝下毒之时,也多亏他找来了毒鬼朝矜,他为她立了不少功,这也是她对他还心怀仁慈与愧疚的缘由。 但他看丢了顾铎,也就是看丢了另一枚护国令乃至先帝遗旨的下落,若是顾铎将护国令的下落告知于旁人,他们这些年的谋划怕是都将付之一炬,她如何能安心坐在双懿殿中? 顾铎的行踪,一直十分隐秘,除了朝矜和阮方霆,便只有她和青执知晓,就连迭珠她都是瞒着的。 能打探到其下落,甚至有心相救之人,世上不过寥寥,她心中不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迭珠。”她唤了一声。 迭珠立即走上前来:“娘娘有何吩咐?” “传信给阮先生,命他留意城中动静,若觉察到红影教中人的行踪,立即告知哀家。”她隐隐感到,顾昭和裴君怀怕是已经入京了。 前些日子的滨州围剿,虽传回了魔教教主现身应战的消息,但细想下来,恐怕是为了拖延时间,阮方霆派去的杀手,也都被人截杀,红影教再度销声匿迹,至今没有任何音讯。 那位顾教主与顾昭之间的关系,在阮方霆给她呈上了画像之后,她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五年过去,当初那个蒙受万千宠爱的小郡主,与司茴是越来越像了,眉眼间,还有顾昀的几分神韵。 她盯着那幅画像看了许久,而后,命人将画烧成了灰。 顾昭还活着,这个消息比裴君彦还活着更令她如鲠在喉。 她与裴君彦若真的已经回到了楚京,也不该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暗中相助。 虽不能肯定顾铎和朝矜失踪是他们所为,但劫天牢这么大的事,既然敢做,便会留下马脚。 迭珠出去后,她便命人召宁青执入宫,嘱咐她彻查近日天牢中发生过的大小诸事,出入天牢的犯人,便是平日里不值一提之辈,也不可放过。 宁青执领命,两日后,向她呈递了天牢半月以来的详细记录,司菀遍览之后,发现有一无赖醉酒后冲撞长公主裴瑛,被官府擒拿,在天牢中关了三日。后因裴瑛不予追究,才将人释放。 此人出入天牢前后,与那场火恰好能对上。 市井无赖之流,本就籍籍无名,再加上府尹当日处置得仓促,也不曾记住此人容貌,只听闻家中曾有两个女子前来探视过,就在天牢起火的前一日。 这未免太过凑巧了点 “裴瑛”看着纸上的寥寥数语,司菀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与此同时,千金布庄中。 在兰舟的悉心医治下,顾铎的伤势有所好转,顾如许放心不下,便一直留在布庄中照料,公主府那边,兰舟寻了个借口暂且瞒了过去。 这日天色晴好,顾如许便扶着顾铎从屋中出来,坐在廊下透口气儿,立春刚过,楚京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颜姒在廊下立了屏风,给他们烧了炉子,铺上软垫,以免着了凉。 顾铎的四肢被折断过多次,即便接了回来,也几乎不可能与从前比拟了,莫说再拿起长枪,眼下便是端起杯子,都会微微颤抖。 尽管兰舟说过会尽力医治,但能恢复成什么样子,也难说。 顾如许给他倒了杯茶,微微一笑:“司菀那边估摸着也该反应过来了,这几日须得严加防备,你万万不可在楚京城中露面,这座千金布庄是长公主殿下名下的铺子,掌柜和伙计都是自己人,你便在此处安心养伤,其他事,交由我和阿彦来办就好。” 顾铎看了她一眼,艰难地发出了询问声:“案子,怎么样了?” 他的嗓子伤得颇重,但在兰舟的调理下,已经能勉强说出几句了。 这样下去,治愈也不是全无可能。 “朝矜那边,交由阿舒和林煦去审问了,哥哥你还记得他们吗?”林家与顾家也时常往来,她记得顾铎还曾去林府教过林煦一段时间的功夫。 顾铎点点头:“他们,可还好?” 顾如许叹了口气:“林相国去世后,林家也一度被打压,在朝的亲朋这些年都被贬谪到各处州县,有些已经被贬为庶民。阿舒当年幸而被萱谷谷主孟思凉先行救走,才免于被充作官妓,林煦是我在去往阳关的路上救走的,他二人这些年也一直在我和阿彦身边,为翻案而筹谋。” 闻言,顾铎似是放心了些,眼中浮动着叹惋之色:“林相国,可惜了。” “眼下的线索都渐渐连起来了,先帝所中的毒的也已明了,只是要想堂堂正正地彻查这桩案子,就必须过裴君怀和司菀那一关,仅凭江湖势力和公主府的帮衬,还是无法与之相抗。” 他们眼下还是朝廷钦犯,无名无分,要想将宁国府的案子重新彻查,难如登天,甚至要调看卷宗,都不能光明正大,遑论与当今太后和国君对簿公堂? “谋害先帝的事,我在地牢中,亲耳听朝矜承认,这个人证,务必留下。”顾铎艰难地叮嘱道。 她点了点头:“我晓得。岳琅将军也知我与阿彦的身份,但弘威将军府眼下只能暗中协助,不将事情摆在明面上,很多线索,都难以派上用场。我们一直躲藏,只会给司菀留下喘息的余地。 天牢被劫,她势必会严加防范,城门那边多半已经有羽林卫守着了,这几日,宁青执会在城中搜查你的下落,说不定还会顺藤摸瓜查到长公主殿下头上,这座布庄,也不知能撑到几时这件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你和阿彦,可有什么打算?”他问。 她目光一定:“天钦府。” 先帝建立的天钦府,上达有劝诫君王之能,下有监察百官之权,曾与大理寺,刑部同审宁国府案,若是发现此案有冤,由天钦府出面上奏,呈递他们所查到的证据,必能令朝中官员心生动摇。 届时若有弘威将军府,公主府接连上表,再以灼华剑相逼,或可让裴君怀下旨重查此案。 不过就连她也不知当年的事,裴君怀是否知情,若是牵扯到自己的生母,裴君怀会做出何等决断,也很难说。 他们这算是孤注一掷了。 “想让天钦府插手,便要有确凿的证据,当堂上奏,也应有合宜的契机。否则,一切都是空谈”顾铎不免担忧。 凭他们眼下的处境,能在楚京站稳脚跟已是不易,要想动摇司菀和裴君怀,着实困难。 天钦府的文慧他倒是有所耳闻,此人为人刚正,行事也颇为严谨,要想令他信服,绝非易事。 但若能说动文慧上表重查宁国府案,于他们而言,可谓如虎添翼。 阿昭为了救他,已经冒了风险,与其等着羽林卫找上门来,将他们斩草除根,还不如赌上一赌。 “此事我已与阿彦商议过,且在劫天牢之前,便已开始着手安排。”她今日也只是来告诉他一声,毕竟他眼下的伤势,可不能跟着他们折腾,既然将人救了回来,便做好了惊动羽林卫的打算。 裴君怀那边,已经因岳琅的旁敲侧击对郑承起疑,对其下手也只是迟早的事。 该说不愧是司菀的儿子,这疑心病如出一辙。 不过要想将通敌叛国的罪名扣在郑承头上,没有文慧最后添一把火,怕是不行。 郑承既然帮过司菀,这些年在朝中也颇受重用,不过有了宁国府的前车之鉴,裴君怀对其也一直有所防备,否则也不会提拔岳琅与许桢,分了他的权。 郑承这些年在朝中的处境也渐渐不妙,裴君怀是迟早要将他手里的权力收回来的,而缘由,她也能猜出几分。 一个拿捏着太后与国君的把柄的臣子,如何能在朝中长久? 这过河拆桥之事,在民间都再不过寻常,何况是宫中。 郑承想必也料到终会有这一日,才给自己留了条“退路”。 可惜不巧,这条退路,她恐怕要将其堵死了。 “也好,我们等这一日,已经等得太久了。”顾铎暗暗收紧了袖下的拳,散去了眼中笑意,静静地望着枝头的新芽。 这五年来,他没有一日忘却宁国府遭受的一切。 若不是为了看到顾家沉冤昭雪的一日,他也不会苦苦撑着一口气,煎熬至今。 好在苦尽甘来,终于教他看到了希望。 阿昭和太子殿下都平安无事,还擒住了朝矜,平反之日,想必不会遥远了。 “哥。”顾如许看了他一眼,“我晓得你眼下一心都在宁国府的案子上,但你真的不愿见长公主殿下一面吗?” 顾铎一僵,苦笑道:“见她有何用?让她看到我如今这副样子,徒添伤心吗?” 他眼下,甚至连说话,都艰难至极,只能以细若蚊蝇的声音说上三两句,容貌已毁,四肢无力,走几步便觉得疲惫,哪里还有半点当年意气风发的宁国府世子的影子? 他已经配不上她了,还不如就让她以为他已经死在了五年前的顺天门下,也好过让她看到他这般颓丧的模样。 “可这座布庄里,都是殿下的人,尽管兰舟已经尽力隐瞒,殿下也迟早会晓得。” “能瞒几日算几日罢,我实在不知如何面对她”顾铎叹了口气,合上了双眼。 顾如许默了默,忽然道:“诚然我也在犹豫,如何跟殿下交代,或许瞒得一时算一时,但眼下看来,怕是迟了。” 闻言,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睁开了眼,正望见景门边站着的华服女子,她扶着墙,气喘吁吁,似是慌乱地一路奔来,连姿仪都全然不顾了。 望见他的那一瞬,她的眼眶便倏然泛了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你一哭,我的心就软了 一早,裴瑛起身后,便问起了千金布庄那边的情况。 尽管阿彦同她说诸事顺利,但劫天牢那么大的事,她总觉得还是心有余悸。 救回来的人,暂且藏在了千金布庄,此事到底还是与公主府有些牵扯,虽未留下什么实证但她近日还需小心谨慎,以免招来怀疑。 她至今还不曾见过阿昭他们救回的那人,只听阿彦说,伤得颇重。 落在长生殿手里,也不知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着实可怜。 映欢姑姑派人去千金布庄打听了一番,那人似乎已经救过来了,伤了嗓子,不太能出声。 裴瑛也不免心生担忧,命映欢姑姑将带回来的布庄伙计喊过来,隔着帘子询问了一番。 那伙计是颜姒的心腹,也曾去后院伺候过几回,据她所言,那男子几乎是遍体鳞伤,半张脸都毁了,瞧着着实可怜,但若是只看另外半张脸,虽说有些憔悴,却还是颇为好看的。 她说起那男子的眼睛下长了一颗痣时,裴瑛的脸色就变了,也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别,掀了帘子便抓住那伙计细问。 伙计都一五一十地说了,映欢眼见着她的脸色从难以置信到惊慌失措,全然没有平日里稳重得体的样子,当即命她去备马车,赶往城南。 一路上,她都紧紧握着映欢姑姑的手,似是在怕什么,又似是在盼着什么。 马车刚在布庄后巷停住,她便跳下了马车,抓着伙计便问当日救回来的那人现在在哪。 映欢姑姑和颜姒在后头追着,却是拦也拦不住。 她一路直奔到后院,穿过景门,便望见那头廊下,与顾如许并肩而坐的男子。 他的伤势,似乎比阿彦对她讲的还要严重,形容消瘦,憔悴得不像话,半张脸都蒙上了纱布,身上亦是伤痕累累,那双曾经赢下武状元的手,此时此刻,却连茶杯都握不稳了。 即便他成了这副样子,于她而言,心心念念了五年的人,又怎会错认? 之前听司太傅那样说,她几乎都放弃了,可他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了,亲眼所见,她的心都揪在了一处。 不知顾如许说了什么,廊下的人望了过来,只一眼间,便怔住了。 他眼中涌动着错愕与慌乱,仿佛再见到她,于他而言,并无欢喜。 顾如许看了看二人,心领神会地起了身:“你二人好好叙叙旧吧。” 说着,便在顾铎惊愕的注视下走到了裴瑛身边,淡然一笑,走出了院子。 顾铎艰难地支起身子,打算避开她,可以他如今的伤势,便是要走,也难以摆脱裴瑛。 见他背过身,裴瑛提着裙子奔了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为何要躲着我?”她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盼回来的人,刚重逢便要避着她。 顾铎此时的力气,连挣脱她都做不到,只能别开脸,不去看她。 他愈是躲闪,裴瑛越是生气。 “阿铎!”她终于能唤出这个名字,再不是对着一番虚无的回忆,“你可知,我这些年都不敢奢望你还活着,甚至你都在我眼前了,我还是不敢相信!你能不能看我一眼,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了” 顾铎的胳膊都在发僵,身后的人,是他记挂了好多年的女子,天晓得他是如何盼着能再见她一面,可他现在的模样,最不敢见的,也是她。 “你认错人了”他哑着嗓子,试图推开扣住他的那只手。 他掌心也都是伤,粗粝得生疼,裴瑛却是怎么都不肯撒手。 裴瑛红着眼,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委屈,明明这些年都能能孤身一人忍下来,可见了他,却是恨不得将那些伤心都说给他听。 “我日日诵经念佛,好不容易才求得你回来,你当真连见都不愿见我吗?”她的声音都带了哭腔,仿佛只要眼前的人说个“不”字,她这些年的固执便全都会倾塌。 顾铎能感觉到自己僵得浑身都在发抖,扯动了伤口,又渗出了血。 裴瑛吓得当即松开了手:“你怎么样,疼不疼?” 顾铎不答,却是立即往屋里走,然走得太急,却是在门槛上磕绊了一下,狼狈地跌在地上。 “阿铎!”裴瑛慌忙上前扶他。 顾铎始终不肯面对她,一直将她往外推,裴瑛情急之下,也被绊了一跤,磕在门槛上,手心都擦出了血口子。 顾铎下意识地伸手拉她,却被她趁机抱住了脖子。 “你这个大混蛋!为什么不看我?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裴瑛气得直哭,任凭他挣扎,也再不肯让他有机会躲开。 顾铎试图掰开她的手,却没有余力,心中涌上一阵酸涩,在她耳旁苦笑了一声,哑着嗓子道:“我已经不是所想的那个人了,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她摇摇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阿铎,只要你活着,我就知足了。” 当年的顾铎曾令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子一见倾心,她也为之惊艳,担忧着自己的心思该如何告诉他。 她将这心思暗藏了好多年,父皇下旨赐婚时,她抱着圣旨,高兴得连谢恩都忘了。 这么多年,她等着盼着,终于能再见到他,没有比这更让她欢喜的事了。 无论他现在是什么模样,她也早就认定了。 “你这又何苦呢?”他叹了口气。 “你再狠心丢下我,我这便去出家!”她气得什么话都说出来了,抓着他的衣裳直发抖,“我晓得是我一厢情愿,你领了赐婚的圣旨,只是父皇替我强求来的,可我也不在乎了,我这辈子除了你,谁也不要,哪怕你变成个废人,不能动弹了,我也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这五年,彻底磨灭了她的犹豫,在他面前,还要什么矜持,只要他回来,她连公主的身份都能不要,天涯海角也好,塞外边关也罢,他去哪,她便跟去哪。 即便惹他厌烦,她也顾不上了。 “别哭啊”顾铎心中无奈,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你一哭,我的心就软了。” 她这会儿哭得气儿都要喘不上来了,哪里还有半点身为长公主的端庄得体,满腹的委屈都一股脑儿地朝他涌来,顾铎一如当年般手足无措,也不晓得如何哄她才好。 “你这爱哭鼻子的性子怎么一点都没变”他挫败地叹了口气。 心中的迟疑和重伤之后的自卑,仿佛全被她哭没了似的,余下的,便只有囤积了五年的思念和心疼。 “手给我看看。”他轻声道。 她便将擦破皮的手递到他面前,只见她掌心被蹭出两个血口子,虽不深,却是红了一片。 “疼不疼?”他看了看她。 裴瑛露出了一丝笑意:“疼。” 他捻着袖子,笨拙地帮她擦了擦伤口上黏着的灰尘,轻轻吹了吹。 “你不躲我了?”她眼眶都哭红了,担心地望着他。 他摇了摇头:“我腿上还有伤,便是想跑,也跑不过你。” 闻言,她终于松了口气,认真地望着他。 “父皇虽然已经不在了,但那道圣旨我还留着你还作数么?” 他默了默,放开了她的手,珍而重之地望着她:“殿下,这是在耽误你。” “你怎知这是耽误,而非成全?”她倔强地反问他,“我想嫁的人是顾铎,你活生生地回来了,难道要悔婚吗?” “我”他无力地动了动手指,颇为难堪,“你是金枝玉叶,应当由世上最好的男人来配,可我” “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他犹豫再三,揭开脸上的纱布,让她看他的伤,说是狰狞可怖也不为过。 “这伤口,是太子殿下亲自上的药,便是能愈合,疤痕犹在,这张脸,便是孩童见了都会吓哭。”他本不是以貌取人的,但对于眼前的女子,他却只想把最好的自己给她,只要一想到往后她要整日看着这样一张脸同他共度余生,他自己都觉得难以忍受。 当年的顾铎已经回不来了,他不能再误了她的一辈子。 “这就是你要我放弃的理由?”裴瑛问道。 “不仅如此。”他心中一急,便禁不住直咳嗽,“我虽活了下来,却已如行将就木之人,你怎么能嫁给一个病秧子?” 他放在心尖儿上的殿下,他怎么能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你怎么能这样就不要我了”裴瑛定定地望着他,仿佛他一句话便让她受了莫大的欺负,原本就还没养好的病这一气,又重几分,急得她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你知不知道我差一点就要嫁到怒图去,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替我做出这样的决定?顾铎,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是不是,就这么有恃无恐是不是?” 他面色凝重,不置可否。 “是,我是一厢情愿,用圣旨逼着你娶我,当初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把接近你的姑娘都赶得远远的,这下你终于找到理由不要我了”她委屈得眼前都模糊得看不清他的样子了,“可是就算是我父皇强求你娶我,那道赐婚的圣旨也是你亲手接下的啊,怎么能不作数” 她哽着声,不知如何是好。 想起那会儿她不遗余力地赶走那些大家闺秀,她就觉得自己活像个妒妇,连父皇都笑她,这是恨不得把铎世子绑回府上立刻成亲。 她也晓得啊,哪家公子会喜欢如此不知矜持为何物的姑娘家,何况她还是一国公主。 凭宁国府在父皇心中的分量,便是顾铎抗旨不尊,顶多也就是走个过场,装模作样地罚一罚就是了,她甚至没有想过他真的会接那道圣旨。 但事到如今,也不过是他一句话,就要将婚事退了。 她能怎么办?还能真的作出绑着人拜天地这等荒唐事吗? 四下沉默了许久,她抹了三回眼泪,才听他一声叹息。 “你是屯了五年眼泪了吗?”他抬起手,帮她擦了擦脸,“我嗓子都这样了,还不让我省心些。” 他顿了顿,头一回同她说起了当年的事。 “你误会了,先帝没有强求于我。”他平静道,“你大约不晓得,其实那道赐婚的圣旨,是我向先帝求来的。” 那时的他,看着她百折不挠地替他剪着桃花,差点跟尚书家的女儿掐起来,弄得十分狼狈,可是一瞧见他,便会若无其事地笑。 他走到哪,她便悄悄地跟到哪,与他相熟的友人时常调笑他,带着一条颇为金贵的尾巴。 她总以为他不知道她跟着,胆子也愈发地大,哪都敢去,他只能暗暗护着,每一回都要看着她平安地走进皇宫大门,才能放心离去。 大周长公主,先帝膝下最为疼爱的女儿,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成了能配得上她的人。 而她,居然一直认为他不喜欢她。 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想娶她为妻。 向先帝讨来那道圣旨时,他高兴得一夜难眠。 裴瑛怔了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该不会在骗我吧?” 他眼中浮动着温柔的笑意,挫败地叹了口气:“傻殿下,我是真的不愿委屈了你。” “你说出这样的话,还指望我能放手吗?”她挨近了他,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终是露出了欢喜的神色,一如当年她在宫门前望着擂台上夺下武状元之名的他,笑得骄傲又明媚。 她努力了好多年,终于把自己放在他心上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另一枚护国令 一个时辰后,从柴房溜达回来的顾如许进门就瞧见顾铎靠在榻上喝药,一旁的裴瑛也端着自己的药啜两口,便要抬头看他一眼。 兰舟和映欢姑姑站在一旁,神色颇为无奈。 “哟,这是患难夫妻终于谈妥了?”她眉梢一挑,脱口而出。 裴瑛脸皮薄,险些连手里的药碗都没端住。 “你可别逗他俩了。”兰舟忍着笑摇了摇头,“一个伤重,一个体虚,没有同甘,也算共苦了。” 顾如许笑出了声,看了看他俩,了然道:“果然还是殿下能治得住我哥哥,他昨日还嫌阿彦开的药苦得很呢。” 顾铎咳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彦开的方子,的确挺苦的。若没有蜜饯润口,着实难以下咽。”裴瑛笑道。 兰舟啼笑皆非,唯有叹息:“完了完了,皇姐这胳膊肘,已经朝外拐了。” 顾如许不以为然:“殿下这胳膊肘,从一开始就往我家拐啊,何时拐回去过?” 这没羞没臊的说法,饶是顾铎都有些耳根子热,裴瑛的脸都要红得烧起来了。 “阿昭!”她忍不住嗔了顾如许一眼。 可惜顾如许这些年在江湖上磨砺出来的脸皮,是全然没将她的暗示放在眼里的。 趁他二人喝药之际,顾如许冲兰舟使了个眼色,同他出去说话。 走远些后,兰舟便问:“朝矜那边可有进展。” 她目光微沉:“此人嘴硬得很,怕是得再磨几日。” 林煦和季望舒轮番审问,无论是毒还是刑,于他而言都是见惯了的玩意,不下点狠手,看来是撬不开这张嘴了。 “司菀似乎已经开始怀疑你我藏身于楚京,这几日城中的羽林卫多了不少,长生殿那边也有所动作,看来是急眼了。”兰舟道。 顾如许略一沉思:“司菀本就怀疑我与你还活着,这次哥哥也被救了出来,还搭上个毒鬼,她自然担心当年的事被我们翻出来,要尽快斩草除根。” “皇姐不宜在此久留,司菀觉察到劫狱的事同她有牵扯,即便看似是个巧合,也不会轻易揭过去,公主府近来必定会有人前去监视,你我也不能再轻易出入公主府,忍耐一段时日。” “郑府那边如何了?” “这几日还算太平,但以裴君怀的性子,布防图一事既然已与郑承有牵扯,只会更快将人处置了。郑承也不是傻子,一旦觉察到不对劲,便会有所动作,让沈虽白盯着些。”他抬头忽见她面露诧异,皱了皱眉,“为何这样看着我,我说错什么了?” 她摇摇头,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就是觉得你和沈虽白的关系,是不是好转了点?” 换了从前,哪怕只是个暗喻,他也断然不会提出让沈虽白帮忙这等话的。 她总觉得,他提及沈虽白的时候,龇牙咧嘴,欲除之而后快反倒正常些。 他清了清嗓子,别开视线:“不过是利用他一番罢了,别多想。” “文慧那边你可有法子说服?”顾如许问道。 “恐怕没那么简单。”他眉头紧锁,“我们眼下拿到的证据虽已不少,但天钦府并非菜市口的府衙,击鼓鸣冤便能入内禀明,况且我们本就是朝廷钦犯,即便呈上证物,也必会被视为钦犯关押,正中了司菀下怀。” 他这么一说,顾如许也陷入了迟疑。 “的确,即便我们将证物和证词送入了天钦府,文慧也未必会相信这来路不明的证据,保不齐反倒会将证物弃置一旁,反倒来查你我的行踪。此事,不应由你我出手。”她思虑片刻,道,“若是让天钦府少监呈交证物,质疑宁国府一案,可能成事?” 兰舟一顿:“你认得天钦府少监?” 他想得到天钦府相助,自然要先摸清天钦府的状况,这位少监,传闻是文慧亲手提拔上来的,名讳不详,天钦府中的官员只称他一声“少监大人”。 此人平日里常以面具遮掩,容貌也知之不详。 “此人的身份也算出乎我的意料了。”她稍加犹豫,道出了他的身份,“许府的傅云月,你可还记得?” 兰舟惊了惊:“就是当年对你出言不逊,被铎世子和宁国公揍了的那小子?” 她点了点头:“他这些年在许府暗藏实力,学了一身武功,被许桢安排进了天钦府做事,之前还帮了我一些忙。沈虽白与他也是旧识,可借此让他出手相助。” 兰舟沉吟片刻,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能信他吗?” 她点了点头:“虽说看着是个纨绔,但我已与他交了底,此人姑且能信。” “如此,便设法与他见上一面吧。”眼下他们的处境,也只能赌上一回了。 此后数日,裴瑛在兰舟的劝诫下,深居简出,暂且断了与千金布庄之间的往来,虽悬着一颗心,但为了让司菀打消怀疑,也唯有如此忍耐着。 在兰舟的诊治下,顾铎的伤势逐渐好转,已能在后院稍事走动,除了声音还有些沙哑之外,已能简短地说上几句话。 沈虽白来过一回,同铎世子见了一面,二人谈了一会儿,顾如许便同他说起让傅云月上呈证据一事。 她眼下正是要小心行事的时候,只能请他代为转达了。 此法的确比她和兰舟前去稳妥些,且不说文慧是否会信他们的话,便是要进天钦府,都极为困难,若有傅云月相助,至少以文慧对他的信任,呈上去的证据怎么说也会过目一番。 他应下了此事,何时能与傅云月见上一面,却是要过几日才能告知与她。 她问起了郑府的状况,他只说一切都好,郑承那边并无异样,关于那半张布防图他会设法尽快找到。 送他离开布庄时,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知怎么的,她心口突突地跳,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她却不知自己想说什么了。 “万事小心,若是发觉不对劲,便立刻离开郑府吧。”她挠了挠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 明明诸事顺利,怎么会突然觉得不安起来。 方才脑海中竟然闪过了他被万箭穿心时的场景,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 沈虽白莞尔一笑:“嗯,我记着了,你也多加小心。” 说罢,消失在门边。 下人关上了门,她却在那怔愣了许久,直到兰舟站在了身后,她才缓过了神。 “就这么舍不得?”他问。 她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这语气可真够酸的。” 他回以理所当然的眼神:“未过门的妻子心里总记挂着别的男人,我醋一下不是很寻常吗?” 她哑然失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拿这事儿较真。” 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个话茬,她转身往回走。 “铎世子这几日好转许多,有些话要同你我说。”兰舟正色道。 顾如许愣了愣,随他一同去见顾铎。 顾铎已能在窗下小坐片刻,见他们进来,便让他们坐到跟前去。 “哥,何事急着唤我和阿彦来?”顾如许顺势坐在了他身旁,兰舟也落了座。 顾铎迟疑了片刻,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对他二人道:“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先同你们说清为好,或许对你们将行之事也有助益。” 兰舟皱了皱眉:“世子请讲。” “此事本该由我一人来办,然我眼下的伤势,恐怕还要耽搁好些时日,阿昭,你不是问过我,是如何活下来的吗,其实在行刑当日,上法场之前,我便已经被人下药迷晕,被送上法场斩首的人,压根不是我。而背地行事之人,正是阮方霆。” “竟是如此”她猜测有人事先调包,却没想到是在上法场之前。 “长生殿一直是司菀的人,阮方霆听命于她,将我劫走,我醒来时,已经身不由己。而朝矜,便是阮方霆派来审问我的人。” “司菀为何要这么做?”顾如许不解地望着他。 “为了我手中的护国令。”顾铎道,“世上所有人都认为顾铎已死,她便能彻底将我藏起来,我一日不交出护国令,拷问便一日不歇。” 顾如许猛然反应过来,取下了随身携带的护国令,放在他面前:“我听闻当初有两枚护国令,一枚在剑宗手里,另一枚据说先帝交托与你,两枚护国令一同出现,方可取出先帝遗旨,昭告天下。” 顾铎点了点头:“护国令本就是能调动大周兵马的兵符,先帝将其一分为二,原本是宫中和宁国府各留一枚,先帝曾言,若是他日昏君当道,宁国府可凭此令上谏,免大不敬之罪,然而五年前,先帝却将宫中那一枚护国令交托与我,让我 妥善收好,他日必有大用。 先帝觉察到宫中有人意图刺杀,一时间却不知是谁,在那人动手之前,先留了一道遗旨,交给了你我的外祖司筠司太傅。而两枚护国令,先帝再三叮嘱,让我与爹尽快送出楚京城,以防万一。” “父皇对刺杀之事既然已有察觉,为何不让宁国公多加提防?”兰舟狐疑道。 “先帝自然也想过召宁国公前来护驾,但当时一切都只是猜测,宫中的情况比我们想象中更为复杂,宁国公身为外臣,不便时时刻刻守在先帝身边,宫中近侍虽已极为小心,却还是没能防备周全。” 先帝所中之毒,颇为古怪,他根本没有机会详查,直到落入阮方霆手中,才得知此毒来历。 “此毒需以人参为引,便是这样栽赃了我母后。”兰舟咬牙道。 “先帝已去,遗旨尚在,唯有拿回两枚护国令,方能去见外祖。” “我与阿昭已经打探过了,司太傅一直被软禁于儒林阁中,司菀这五年来始终没能从他口中问出遗旨的下落,亦不敢轻易动他,在阮方霆得到两枚护国令之前,应当性命无虞。”兰舟道,“世子,另一枚护国令现在何处,我等最好尽快将其取回。” 顾铎默了默,终究是道出了护国令的下落:“另一枚护国令,我当年送去了法源寺,那儿有一座顾家祖上的宗祠,法源寺慧明方丈与我乃是旧识,答应替我收着护国令,这些年,倒是无人发觉。” “法源寺!”顾如许吃了一惊。 她也曾数次上平月山,却不知那儿竟有顾家的宗祠,爹娘也从未带她前去祭拜过,想来应当十分久远了,她印象中的顾家宗祠,应当早就被移到了宁国府中才是。 “慧明方丈乃守信之人,既然当初允诺替我收着另一枚护国令,便断然不会轻易交出去,阮方霆等人恐怕也不会想到找寻了五年的另一枚护国令,就藏在楚京城外不到五里的地方。”顾铎道,“若要将此物取回,我须亲自上平月山一趟,当日我与慧明方丈约定,若不是我前去取回,他不可将护国令交给任何人。” 闻言,兰舟看了她一眼,心中了然。 “看来,只有设法上平月山一趟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完璧归赵 是夜,弘威将军府。 岳将影刚从军中回来,今日为边关布防图泄露一事,他爹似乎已经同陛下谈过了,若是那图当真落在了怒图人手中,岳家军近来便要赶赴边关,严加防范。 听闻天牢那边前两日走了水,刑部那边正手忙脚乱地修缮,犯人倒是安然无恙,似是狱卒打盹时疏忽职守,打翻了烛台。 但两日他走在楚京街头,却发现羽林卫多了起来,瞧着是在城中巡视,但又像是在找什么人。 此景,他头一个担心的,便是顾如许他们。 公主府那边近来似乎也有些不对劲,也没再见过顾如许和太子出入,连林煦和季望舒都不知所踪,公主府里传出的消息是长公主殿下身子不适,明华公主去了几回,御医也去瞧了瞧,这病始终拖沓着。 他猜测顾如许他们应当还在城中,只是不知身在何处,沈虽白那边也不便多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爹那边,对宁国府的案子一如既往避而不谈,他也不知如何开这个口,说到底让岳家搅进这趟浑水里,究竟是对是错 他正欲去铃兰苑看看,却忽然觉察到什么,在院门前停了停。 “来都来了,躲什么?” 他偏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拐角。 半响,林煦从墙边走了出来,静静地望着他。 “来看溪明的?”岳将影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你这鬼鬼祟祟的,就不怕被府中护卫当刺客抓起来。” 林煦默了默,淡淡道:“恰好经过。” 这话说得岳将影都要给逗乐了:“都到铃兰苑门外了,你这‘恰好’还真够费劲儿的。” 林煦缄默不语。 岳将影朝院中望了一眼,道:“溪明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就是一直心事重重的,我听绿芽说,你除夕那晚带着她出门后,回来就这样了,你带着我妹妹出去胡闹我暂且不计较,但你俩究竟发生什么了?” 林煦略一沉吟:“一点私事罢了。” 闻言,岳将影眉头一拧:“私事?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进去?” “天色已晚,男女有别。”他平静道。 岳将影眉心一跳,懒得再同他争辩下去,问两句也就罢了,还能真帮着外头的猪蹄子拱自家的白菜不成? “顾如许和太子殿下如何了?” 林煦看了他一眼,迟疑片刻,道:“平安无事。” “前几日天牢走水,该不会跟你们有关吧?”倒也不是他疑心重,只是顾如许那死丫头,但凡周围发生点什么事儿,十有八九都能跟她扯上关系。 林煦半天不答,他便懂了。 “你们可真不嫌事大啊!”天牢都敢下手,他想想都替他们捏把冷汗。 “长生殿和羽林卫已经开始怀疑教主和公子进了楚京城,近日教主和公子的行踪须得隐秘,暂且不会露面。”林煦道。 岳将影想起了街上巡视的羽林卫和禁卫军,心头一沉。 “多加小心罢,宁青执不找到你们,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不过一晃神间,林煦便不见了。 望着铃兰苑中的灯火,岳将影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翌日,城门开,出入城门的百姓陆陆续续地涌了过来,在城门下接受盘查。 一辆马车被守卫拦了下来,在守卫的喝斥下,马车上走下一个样貌平平的灰衫男子,男子下车后,守卫掀开车帘,望见车内还坐着一个年迈的老翁,形容枯瘦,站起来都颇为费劲。 灰衫男子上前道:“军爷,这是草民的老父,身子不大好,今日是要出城去平月山上香的,还望军爷行个方便。” 一面说,一面从袖中掏出一贯钱财来,递了过去。 守卫不动声色地接过,绕着马车看了一圈,便挥手放他们离去了。 马车驶出楚京城,沿着官道渐渐靠近平月山,车中人伸手掀起半面帘子,看了看正在驭马的灰衫男子,唤了声“阿昭”。 顾如许揭下人皮面具,对他道:“已经走远了,暂且能放心了,哥,可有感觉哪儿不舒服?” 顾铎伤势未愈,若不是急着取回护国令,她本想再等几日的。 顾铎摇了摇头:“不妨事,还是快些去法源寺吧。” “拜帖我已让人送到慧明方丈手中,我们一会从侧门入内。”即便出了城,她也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司菀和阮方霆的眼线已经遍布楚京,难保平月山那边没有人盯着。 马车驶上平月山,绕到法源寺侧门,慧明方丈早已安排了一位僧人在此迎候,待他二人下车,便带去见方丈。 慧明的禅房,在法源寺后院深处,僻静幽然,正适合虔心礼佛。 推开了门,屋中香茗初泡,沁香怡人。 僧人为他们关上门,便退下了。 坐在案边的慧明方丈,即便已年过七旬亦容光满面,倒是比他们这些晚辈更为精神抖擞。 见顾如许扶着顾铎进来,他便站起身来,对他们合掌道了声“阿弥”。 顾铎淡然一笑:“方丈大师,许久不见。” 慧明已是颇为感慨:“一别五年,世子能死里逃生,实乃大幸。” “幸得佛祖庇佑,我才能与大师再度重逢。” 慧明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顾如许身上,不由疑惑:“这位姑娘,贫僧与你近日是否见过?” 顾如许微微一笑,道:“多谢那日方丈大师为弟子解签。” 如此一说,慧明便想起那日跟在郑夫人身边蒙着面的小丫鬟了,直道缘分。 顾铎看了她一眼,对慧明道:“大师,此乃舍妹,阿昭。” 闻言,慧明倒是吃了一惊。 顾昭从前也曾跟着宁国公前来进香,只是那会儿她不过是个垂髫小儿,与眼前娇媚的女子判若两人。 “阿阿弥陀佛,果真是女大十八变。”慧明笑着同她行礼,“见过郡主。” “方丈客气了,我如今只是个庶民,无需多礼。”顾如许忙道,扶着顾铎去那边坐下。 慧明看着他步履踉跄的样子,不由担心:“世子似乎憔悴了不少。” 顾铎莞尔:“能活下来已不易,这伤还需养伤好些时日,劳大师挂心了。” “世子带伤前来,是为了取回那样东西吧?” 顾铎点了点头:“当年将东西交托给大师,没有想到一托便是五年,既然我已活着回来,是时候将此物取回了。这些年,多亏大师保管此物,才使其没有落到别有用心之人手中。” “阿弥陀佛,贫僧不过是将其放在禅房中放了五年,倒也并未做些什么,所幸不负世子之托,终等到了这一日。贫僧这就去取来,请世子和郡主稍等片刻。” 他转身走入内室,打开了柜子最底层的暗格,取出一只锦盒。 他再度从内室中走出时,手中还拿了些疗伤的药,一并放在了他二人面前。 “阿弥陀佛,贫僧这没有什么能帮得上世子的,这些药倒是对皮肉之伤颇为有效,世子拿回去用吧,这盒子与钥匙,今日也完璧归赵。” “多谢大师。”顾铎的手轻轻按在那只锦盒上,这只盒子,与他五年前交给慧明时并无二致,甚至连锁都没有动过一下,“方丈大师难道就不曾好奇过,这里头装的是什么吗?” 慧明合掌,微微颔首,平和道:“贫僧早已脱离凡尘,不问世事,一心向佛,世子将这只锦盒交托与贫僧后,贫僧便一直将其收在柜中,正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闻,非礼勿言,不该贫僧知晓的东西,贫僧便不知,以免徒惹是非。” 在接过那只锦盒之时,他便晓得,这不是一个出家人应当去看的东西。 不知,反倒不畏,也无需在佛祖面前口出诳言。 于他,于这座寺庙,于铎世子,便是最合宜的。 顾如许上前,将盒子收好,二人小坐片刻,谈了些陈年旧事,便起身告辞了。 临行,慧明赠了他们一句话。 苍生为重,慈悲为怀。 个中深意,耐人寻味。 顾如许重新为顾铎乔装了一番,二人易容之后,混在往来百姓之间,得以顺利回城。 千金布庄中,兰舟已等了他们一日,颜姒来报,二人安然无恙,他方才舒了口气。 顾如许与顾铎回到后院中,同他说了今日始末,将锦盒放在桌上。 屏退了左右后,顾铎亲手将锦盒再度开启,一枚雕刻着五爪青龙的墨色护国令就置于其中,令牌下的穗子已然陈旧,玉珠却依旧莹润。 他将其取出来,递给兰舟:“殿下,这便是当年先帝交托与我的另一枚护国令。” 见状,顾如许也将自己身上那枚取出来,与之摆在一处,二令本是一体,合之则成一令。 看着两枚令牌相扣的那一瞬,顾如许觉得自己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似乎也一并落了地。 回想起一年前,她在系统的“连哄带骗”下,与长生殿争夺这令牌,那会儿却是万万没想到,会有今日。 这世间的因缘际会啊,真是说不出的微妙。 一步之差,千里之别。 所幸她当初没有扬长而去,让这枚令牌落在阮方霆手里。 “有了这两枚护国令,便能请出先帝遗旨,但外祖眼下在儒林阁,身边都是司菀的人,如何能接近他?”拿到了护国令,如何与司筠见上一面,也是并非易事。 儒林阁早已不是当初聚天下贤才的地方,里外皆有羽林卫把守,以他们眼下的处境,一旦露面,便有被捉住的风险,贸然行事,只怕会恰好如了司菀的意。 “此事急不得,司菀既然没有拿到两枚护国令,外祖绝不会交出先帝遗旨,司菀这五年都只敢将外祖软禁于儒林阁,想必是有所忌惮,但保不齐逼到绝路,会对外祖下狠手,查明真相需与此事一同进行,文慧上奏之时,务必要将外祖救出来。”顾如许道。 顾铎点了点头:“阿昭说得没错,眼下司菀和长生殿都还不知我们已经拿到了两枚护国令,只急于找出我们的下落,儒林阁那边多半会有所疏忽,须得仔细谋划,确保万全。” 兰舟将两枚护国令一并放进了锦盒中,妥善收好,问及天钦府那边的消息,顾如许尚未收到沈虽白的回音,看来还要等上几日。 与此同时,司菀在宫中迟迟没有收到任何顾昭和裴君彦的消息,被劫走的顾铎和朝矜也音讯全无,心中不免烦躁,迭珠奉上的热茶,都被她挥翻了。 秀仪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惹得她如此不快,却也只能喏喏地伺候着,以免一不小心触了霉头。 宁青执入宫觐见,也带来了乔装之后混入羽林卫的阮方霆。 司菀看了他一眼,便让这屋中的闲杂人等都退下了。 “可有进展?”她问。 阮方霆眉头紧皱:“顾铎离开天牢后,便不知所踪,我已让现在楚京的杀手搜查附近的几条街,暂且没有什么线索。” 知烟不在之后,他便失了玲珑坊的情报,眼下只能沿街搜寻其下落,须得多费些功夫。 “又是‘不知所踪’!”司菀竭力压抑着怒火,“顾铎万一已经落在了裴君彦和顾昭手里,护国令也会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你们可晓得哀家已经心急如焚!” “娘娘恕罪。”宁青执道,“末将已经增派人手,严密监察城中动静,定能找到钦犯。” 司菀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明钰极有可能暗中协助他们藏身,只是哀家眼下还没有证据,动不了这个长公主,务必尽快将人找到。” “是!” “长生殿那边便去盯着儒林阁附近吧。”她思虑之后,对阮方霆道。 “你担心他们若是拿到了护国令,便会去拿先帝遗旨?” “遗旨的事,应当并未外泄,但顾铎却是晓得的,一旦拿到了遗旨,便更难对付裴君彦和顾昭了。” 他默了默,道:“我明白了。” 她叹了口气:“你近来,是不是对哀家有什么不满?” 他一僵:“不曾。” “天钦府择了一个黄道吉日,阮逍这月便会出嫁,此事已经定下来了,你还想哀家如何?” 阮方霆顿了顿,平静道:“我想回去看一眼。” 闻言,司菀眸光一闪,沉默了良久,终是让了一步:“不可让人发现你。” 他垂眸苦笑:“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郑承起疑 郑府。 这日,沈虽白照常步入萍心斋,却见郑承脸色极差,连官服都没换下,面色凝重地捏着一只杯盏。 他猜测今日早朝定然发生了什么,上前行礼:“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郑承咬牙道:“前几日被抓进天牢的那个胡姬死了。” 沈虽白眸光一闪,旋即道:“不过是个偷窃财物的丫鬟,大人为何如此忧心?” “坏就坏在,这件事今日是由陛下提起来的,还询问了刑部尚书。”郑承袖下的手渐渐收紧成拳。 一个无足轻重的丫鬟,死了便死了,怒图那边拿捏着她的亲人,她自然不会将他招供出来。 然陛下似乎从这胡姬被抓开始,就颇为留意,那日还留下了他和岳琅去书房问话,他自觉答得没有纰漏,但陛下似乎话中有话。 原本留在城中与阿娑朵朵接头的怒图人,而今也不知所踪,他派人去那间小酒馆打听,也一无所获。 这件事不太对劲 今日陛下忽然问起关押在天牢中的胡姬,显然一早便从禁卫军那得到了消息,刑部尚书禀报此事时,陛下也并未表露出过多的惊讶,倒是转头问了他几句。 对于阿娑朵朵,郑承未免惹火烧身,已然任由她自生自灭,然此人毕竟还是从他府上被抓走的,虽说是以盗窃的罪名,但陛下那边似乎不这么想。 他虽已上奏,让宫中对这些女子放松了警惕,才得以将布防图送出去,但世上哪来十成的把握。 当年他记恨顾昀举荐了林家嫡子为相,却放任他外放江北,吃尽苦头也就罢了,连他的夫人都因那场瘟疫而离世,故而司菀找上他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一时的嫉恨,让他听从司菀的安排,以荷包和通敌的信件陷害了顾昀,谋害先帝之事却是在他意料之外的,然木已成舟,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顾家被满门抄斩之后,他心中的怨愤渐渐得以平息,待冷静下来,他却不免开始担忧自己的退路。 司菀为了皇位,连先帝和自己的亲姐姐,亲姐夫都能杀,他又算得了什么? 他帮了她一把,同时也意味着知晓了这深宫中最不该触碰的秘密,司菀能容他一时,却不会容他一世。 他晓得自己迟早会被司菀除掉,便私下与远在怒图的公羊晏商量,如何让他全身而退。 公羊晏奏禀怒图大皇子阿布纳一,只要他愿意归顺,可允诺他全身而退,且保他日后衣食无忧。 他在朝多年,早已看遍了这朝堂与深宫的尔虞我诈,还能安然退去,于他而言才是值得欣慰的。 阿布纳一帮他的唯一条件,便是大周边关的布防图。 而恰好,那张图就在他手里。 他遵从阿布纳一的安排,在怒图使臣离京之后,便开始着手准备,而阿娑朵朵也是在那时对他表明了身份。 眼下半张图已然送出,却忽然出了这等岔子,之后要如何,还需再与怒图那边商议。 他本想将阿娑朵朵的事敷衍隐瞒过去,但陛下近来对他的态度,似乎总是心存试探,他在朝中上奏之时,岳琅与许桢出言反驳,也不见陛下为他说几句。 “今日陛下当众提及此事,多半就是说给我听的!”他怒意横生,“这一切太过巧合了,那女子从未行过盗窃之事,这根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分明就是陛下在试探于我!” 阿娑朵朵出入都十分谨慎,小酒馆中的掌柜也只是每隔两日夜里出来开个门,并不知他们在做什么,此事本该没有纰漏,究竟是哪儿出了差错? “这一切都像是事先安排好的,无论是岳琅还是陛下,如今都怀疑到我的头上,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他暗暗思索。 阿娑朵朵的行踪和真正身份,应当没有人知晓才是,若要说哪儿最有可能疏忽,便是这座府里的人了。 “大人可有打算?”沈虽白顺势问道。 郑承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先生,你可有想过,这府中,出了奸细?” 沈虽白微微一僵,旋即恢复如常:“大人何出此言?” “老夫千防万防,防的都是外人,却是没有想过府里会有吃里扒外的,不过胡姬一事倒是让老夫感到疑惑,这女子很是不起眼,偷窃之罪更是无从说起,那日却突然被抓走,关入天牢,一个小小的丫鬟,居然劳动那么多官差前来,可不似寻常。” 他略略一顿:“大人所言,的确有几分道理,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大人可有头绪?” 郑承摇了摇头,颇为苦闷:“若晓得是谁,老夫怎能饶得了他?眼下只是个猜测,不过既然能拿捏住那胡姬,想必是老夫身边较为亲近之人。” 沈虽白淡然一笑:“平日在大人身边伺候的人,算上丫鬟小厮,应有十余位,在下也在其中,一时间尚且不好定论。” “先生帮了老夫许多,老夫对先生,自然是十分信任的,只是其他人,就难说了。”郑承道,“老夫眼下的楚京,堪忧啊” 沈虽白平静道:“陛下即便对您起了疑心,却还不曾有所动作,想必还是有所犹豫的,您对陛下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相信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郑承冷笑一声:“伴君如伴虎,帝王最是无情,他能给你一人之下的权力和地位,也能让你在顷刻间一无所有,甚至命丧黄泉,先生别把陛下想得过于念旧了,过河拆桥的事,帝王家最是常见。” “那大人打算如何?” “自然不能坐以待毙,身边的人要防,退路也要自己铺,只是恐怕承诺先生入朝之事,须得缓上一缓了。”郑承叹道。 “在下倒是无妨,大人要多加小心才是。”沈虽白平静道。 在萍心斋小谈了一会儿,其他门客也都到了,众人相谈如常,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 唯有郑承,暗中扫视着在座的所有人,试图寻出一些蛛丝马迹。 是夜,沈虽白发现府中暗卫从郑承屋中出来,将一封信藏入怀中,便从后门出去了。 沈虽白认得此人,乃是府中的暗卫统领,与眼下的他一样,是郑承的心腹,只是他跟着郑承的日子比他更就,故而更得郑承信任,见不得人的腌臜事,也多半交由此人去做。 这个节骨眼上送出去的信,即便没有看过内容,他也能猜出几分来。 看来楚京附近,还有怒图留下的人。 他悄悄跟了上去,望见此人混在百姓之中出了城,朝着南边去了。 他迟疑了片刻,折返回到郑府,让暗阁弟子给顾如许通风报信。 而此时的顾如许,正坐在案前,看着纸笔发愁。 日前,兰舟同他说起杨山谷的事,他们所知晓的真相并非大周百姓所知晓的真相,若不能将那日发生在谷中的事公诸于众,这桩案子便永远不能了结。 当年她刚刚得知叔伯与堂兄们惨死的真相,一腔怒火怂恿下,与兰舟一同赶赴长岭,杀了当初埋下火药的那五人,事后想来,的确冲动了些。 就如眼下,她想要五大门派出面作证,且不说她在武林中那臭名昭著的声望,便是当年的血仇,说起来五大门派的掌门人都恨不得一剑戳死她吧。 给五大门派的信,她提起了笔,又着实不晓得该如何写。事实上即便她写得天花乱坠,如何地诚恳相求,他们多半也不会搭理。 她犹豫了许久,也没能写出一个字来,为难之下,能想到的,便是沈虽白了。 郑府那边她不便前去,便只有易容之后,与沈虽白在慧明斋碰面。 听了她的念头后,沈虽白也有所迟疑。 毕竟当年长岭一战,传得沸沸扬扬,她等同于将五大门派的脸面踩在脚底下摩擦,各大门派不知真相,也对此颇有微词,她眼下想再想让人家站出来帮忙澄清事实,只怕难如登天。 顾如许越是想,越觉得希望渺茫。 “当初应当忍一忍,先打个半身不遂再说的”她叹了口气。 “过去的事已经无可挽回了,但那五大门派中或许还有知晓真相的人,不如让剑宗出面,且试一试,说不定还有转机。”事到如今,沈虽白唯有如此宽慰她了。 她愣了愣:“你的意思是找师父帮忙?” 他点了点头:“我爹这些年在江湖中还是有些威望的,由他来写几句,说不准比你我磨破了嘴皮子还管用些。” “可师父我当初离开师门,就是不想将剑宗扯进来,如今再去求师父,实在难开这个口。”她心生动摇。 沈虽白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我爹娘早已料到了,当年救下玉娘,藏起护国令,便是从未从这桩案子中抽身过。何况事关三万将士的冤屈,江湖虽不愿理会朝堂之事,但也非没有血性之地,如此天理难容之事,若能查明,也是侠义之举了。” 她踟蹰良久,终是点了点头:“我这便回去给师父写信,但愿他们能暂且放下私怨,为那枉死的三万将士和我的叔伯堂兄们,说句公道话。” 五日后,远在犀渠山庄的沈遇收到了两封加急信,一封是沈虽白的手笔,另一封令他颇为意外。 纯嘉上前看了眼,不由得讶异:“这是十一的笔迹。” 二人回屋拆开信,信中详述了当年在长岭杨山谷发生的那桩惨祸,突发的山崩,被活埋的三万凯旋的大周将士,以及她杀那五位前辈的缘由 字里行间,触目惊心。 “原是如此”纯嘉痛心疾首地捏着信,几乎能想象到那三万将士是带着怎样的绝望与困惑被黄沙掩埋在阳关之外。 长岭杨山谷,离回到大周不过五里的距离,他们却就这样冤死在了关外他乡。 沈遇亦是气到紧握成拳的手都发青了,心中久久难平。 “为了争夺皇位,竟然能让一个人如此丧心病狂!” “十一当年杀了五大门派的各大长老,其中还有一位掌门,从此与五大门派结下了梁子,此次却不得不在五大门派中找寻人证,以她的性子,会写信来求我们,想必是真的不知如何才好了。”纯嘉道。 沈遇沉思片刻,起身去拿纸笔,给五大门派写信。 言辞恳切,晓以大义,对当年长岭之事,更以师父的身份向五大门派的掌门致歉。 写完之后,便命人立刻送出去。 “不知十一和子清在楚京可还好”纯嘉不免担忧。 两封信,都只说了杨山谷的事,以及近日查到的线索,那两个孩子眼下的处境却是一笔带过,楚京是何等尔虞我诈的地方她最是清楚,这回,只望他们都能平安无恙。 藏在门外的沈新桐悬着一口气,将听到的暗暗记下,悄悄地走开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永无归期 在不安与焦躁的等待中,转眼便过去了十日。 楚京城中的羽林卫和禁卫军不减反增,越是什么都找不到,司菀越是为之焦虑。 千金布庄也被搜了两回,所幸颜姒机敏,提前将他们藏了起来,庄子里的伙计也都缄口不言,但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拖得越久,他们落进司菀手中的可能就越大。 顾如许与兰舟对五大门派并未抱多大希望,即便沈遇肯出面相劝,他们会对她尽释前嫌的可能也极小。 长岭一战后,他们与中原武林,便算是结下梁子了,随着这五年过去,几乎成了水火之势,再加上之前琼山寨的误会,更是令他们百口莫辩,而今就连楚京城的市井里都流传着踏血红梅顾十一的恶名。 然而就在这时,终于等来了沈遇的回音。 信是沈虽白亲手交给她的,她看过信中所写后,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虽不尽如人意,但能有这样的结果,她已然心满意足了。 “江湖中人不便直接插手朝堂之事,此事要成,还需推波助澜一番。”沈虽白道,“傅云月那边,话我给你带到了,他要我转告你,三日后子时,在七里亭见一面,除了宛陶郡主,他还想见一见传言中大难不死的太子殿下。” 她略一迟疑:“好,我晓得了。” “郑承近来在怀疑身边出了奸细,防备甚严,我今日也是借着买药的借口,才能出府片刻,近来恐怕都不能再这样与你见面了。”他忽然道。 “买药?”顾如许眉头一皱,“郑承那老狐狸信你病了?” 他咳了一声:“还是能装出几分的。” 她叹了口气:“难得让郑承信任于你,另外半张布防图可有头绪?” “我找了好几日,始终没有发现,应当是被郑承藏在了身边,若是找到了,我便立即让你手下弟子送出去。” 她从怀中摸出半张图纸递给他:“这是我凭着记忆画出来的半张布防图,动了些手脚,我瞧着被我们截下来的那一角,猜测另外半张图应当是这样,有些仓促了,只能仿出与它差不多的纸,乍一看差别不大,不过瞒不了多久,若是找到了布防图,你可将其偷换出来,以免让郑承察觉到,我会尽快帮你脱身。” 他笑了笑:“不妨事,只要宁国府案真相大白,我自会离开郑府,前来寻你。不过郑承近来已然察觉到裴君怀和岳将军他们的试探,明哲保身怕是不能了,我觉得他多半会逃出城投奔怒图。” 顾如许面色一沉:“那可不成!他助纣为虐,恩将仇报,宁国府的案子还需他出来指证司菀。且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右相,了解大周朝堂上下不少秘辛,甚至是皇城的守备,他若是归顺怒图,便又是一桩麻烦。” “在你安排好之前,我会设法将郑承留在楚京,若有异动,我立刻让人告知于你。”他道。 “就这几日了,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她暗暗攥紧了领口,感到自己的心口正如期盼了许久一般,怦然作响。 连她都没想到,这一世会与他走到现在。 要知道从前,她都早早地将他远远推开,无论是宁国府的案子还是这楚京的尔虞我诈,通通不让他有机会插足。 然而这一次,她却选择了信他。 或许系统说的是对的,此世的她不该将这一辈子当做前世那般沉重地活。 惊蛰之后,楚京的寒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温暖的惬意春风,下了几场春雨的楚京城,处处弥漫着芳草的余香,伴着街头巷尾的轻烟,徐徐散开。 千金布庄也换上了较为轻薄的衣料,为来往宾客量体裁衣。 顾如许去前头转了一圈,也得了一块绣着兰草的帕子,回头就给了兰舟。 “明华殿下都大半月不曾在公主府寻到你了,听殿下说,人家一回比一回失望,你这个琴师师父当得可不称职啊。”许是今日天色不错,她难得还有心思同他调笑两句。 兰舟接过那方帕子,摇了摇头:“你我眼下的楚京,还教什么琴,我早就让皇姐转告她,我已经还乡去了,数月内不会回来,让她再找个师父学琴吧。” “听闻明华公主学琴,是为了给太后祝寿?” “嗯。” “若是没记错,司菀的寿辰只比我娘晚三日,就在下月中旬了吧。”她淡淡地笑了起来。 “可惜,她学不学琴都一样,没有机会让她聊表孝心了。”兰舟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别板着个脸了。”她冲他笑道,“这大好的春光,切勿荒废啊。” 她话中之意,恐怕也就兰舟能听得懂了,他转而道:“天钦府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就这几日了吧。” “的确,也就日功夫了。”她道,“那位刚刚册封的平阳公主,品阶都是按着嫡公主的祖制来的,对于阮家这等不上不下的处境而言,应当算是不得了的殊荣了。但对这阮家小姐来说,却不知是时来运转还是穷途末路。” “自己选的路,怨不得旁人,你我也没那么多闲情,去管这事。”兰舟道。 她漠然一笑:“阮家的底,都被你查透了吧?” 兰舟看了她一眼:“你晓得了?” “暗阁是你我一手创立的,没道理帮着你瞒我吧。”她莞尔,“你的性子,我还能不清楚么,一旦有所怀疑,是定要查个明白的。没有七成把握,你甚至都不会动接下来的心思。似乎无论什么,都尽在你的谋算之中,每一个人,都能成为你局中的棋,就这一点来说,你倒是比裴君怀更适合为君。” “你这算是在夸我还是骂我?”他漫不经心地反问。 “算是夸吧”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毕竟之后,我终归要想法子让你登上皇位的,唯有你稳坐在那个位子上,我才放心。” 她亲眼见过他所创的盛世是何等的繁华,他治理下的大周从山河破碎到河清海晏,百姓安居,所思所想皆如愿——那就是她一度魂牵梦萦的大周的模样。 他会是个明君,她深信不疑。 “我的确查了阮家的底,毕竟这世上的巧合可不会这样多。你也应当已经有所怀疑了吧?”兰舟看向她,笃定道,“阮方霆的身份,本是阮家失踪了数十载的嫡子阮延,亦是此次远嫁怒图的阮逍的亲哥哥。” 二十多年前的阮家,与宁国府顾家,林家,司家这些在朝中赫赫有名的士族想必,只是楚京城中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户,家中嫡子的地位甚至还不如林家一个庶子来的金贵。 当时的阮方霆,既不会武功,学识也平平,他的名字,唤作阮延。 那会儿在楚京城的世家贵女中,最为惹眼的便是司家的三位千金,虽说是二嫡一庶,那庶女实则也与嫡女一同教养,倒是没有什么偏袒。 楚京的公子哥儿们,个个都削尖了脑袋,想要迎娶其中一位,也与司家攀上点关系,日后好平步青云。 然最后的结果,却令不少人都倍感挫败。 司家长女司蓁,嫁与国君为后,次女司茴嫁入宁国府,成了名正言顺的宁国公夫人,而庶女司菀也在此后一年,入宫侍奉陛下左右。 京中鲜少有人留意阮家公子,但到底还是会走漏一点风声的。 阮延对司菀的倾慕,当年情窦初开,可是全写在了脸上。 凭他的地位和学识,司筠是绝不会让女儿嫁过去的,不过此人却始终没有死心,要不是他找到了当年出入大内的名册中找到了此人的名字,还真不敢相信,阮延会为了一个女子甘愿净身入宫,也要陪在她左右。 “知烟曾倾慕于阮方霆,也怀疑过他和司菀之间的关系,二人的私情,也并非藏得滴水不漏。至少我能查到的,就已经够出人意料了”他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过来些,在她耳旁低语了几句。 顾如许神色一惊,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此事当真?” “即便眼下尚且没有确凿的证据,此事也八九不离十。”他道,“对我们而言,能否利用阮方霆与阮家对付司菀,才是首要。” 他说出这等话的时候,多半已经有所打算了。 顾如许会意地笑了笑:“既然如此,也该好好同他们算算之前的旧账了。” 平阳公主出嫁一事,自半月前便在张罗,既然封了公主,这嫁妆便都由宫里准备了,阮府个添了几箱妆,姑姑们来府中为阮逍改了嫁衣,绣着百鸟的凤冠霞帔,高高地挂在架子上,煞是好看。 阮夫人心中舍不得女儿,几乎每日都要偷偷抹几回眼泪。 阮逍倒是极为顺从,静静地等着自己出嫁的日子。 日子就这么有一着没一着地过去,出嫁之日似是转眼便近在眼前了,十六抬的轿子,是公主出嫁时用的銮驾,而今就停在阮府门前,只等明日吉时一到,便抬着公主离京。 这一夜,阮逍在自家门槛上坐了许久,直到丫鬟拿着袍子过来给她披上。 “小姐公主,明日便要出嫁了,您早些歇着吧,莫要在这看了。” 阮逍却依旧迟迟不肯起身,托着腮,若有所思地望着阮府的大门。 “这么快我还以为要再等几日的。”她似是终于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了,自从册封与赐婚的圣旨降到阮府,她便清楚了自己余生的命运。 她听娘说过,她原本有个哥哥,只不过已经失踪好多年了,爹娘都当他已经死了。 之后,娘便只生了她一个嫡女,家中几个庶兄都是不成器的,不能光耀门楣,爹爹没法子,只能将她嫁出去,换阮家往后的前程。 她没有见过那个不辞而别的亲哥哥,不过会抛下自己的爹娘还有身为嫡子的责任的人,应当是个铁石心肠的哥哥吧。 如此一想,她也就不指望了。 她明日便要远嫁怒图,多半再也不能回楚京了,但这对于爹娘还有阮家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嫁谁不是嫁呢,当个公主嫁过去,应当也不会被轻看吧。 就是 好舍不得爹娘。 她吸了吸鼻子,忽然有些委屈。 “何人在那?”丫鬟忽然喊了一声。 她吃惊地抬起头,却见门前石狮旁站着一个黑袍男子,他戴着一张颇为阴森的面具,袖下的手苍白而枯瘦,如同尸体一般令人背后一凉。 丫鬟吓得想去喊人,却被飞来的一枚石子打昏了过去。 阮逍吓得心头直跳,望着那人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腿软得难以动弹。 而他,却只是这么静静地望着她,似乎并不打算对他如何。 “你是阮逍?”他忽然问道。 或许是此人身上的戾气着实吓人,她神使鬼差地点了点头。 鬼面下的眼神,忽然软了几分。 他蹲下身,扣住了她的手腕,在她挣扎之前,便往她手心里塞了点东西。 “莫怕,只是给你一点嫁妆。”他松开了手,看着她惊魂甫定的样子,想要摸一摸她的头,手却停在了半空中,怎么都放不下,僵持了半响,他收回了手,淡淡道,“此去怒图,多加小心吧。” 说罢,他便转眼间消失在黑夜中。 阮逍吓得魂都要飞出去了,却又觉得此人不像是来害她的,展开手心看了眼,只见一枚上好的血玉温润地躺在她掌中,缀着玉珠的穗子,正贴着她的手无声轻摇。 ------题外话------ 不知不觉都要四百章啦!最近系统有点皮,今天给大家早点发,希望看到大家多多留言一起交流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章:远嫁 清晨,韩清兴冲冲地端着今日的早点来看看沈新桐起身了没。 自从大师兄去了楚京,她不知在同谁怄着一口气,每日早课之后,便会在院子里练剑,她手中的简谱,是那个女魔头顾如许留下的,他总担心小师姐会练跑偏。 此事他也没敢告诉门主和师父,就隔三差五地过来看看。 然而今日,他刚踏进院门,就发觉有些不对。 沈新桐居然在收拾行李。 “小师姐,你要出门?”他疑惑地望着她。 沈新桐头也没抬:“我要去楚京。” 闻言,着实把韩清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早点便来拦她:“小师姐,你可别啊!” “我哥和十一都在楚京,昨天我偷听我爹娘说话,他们的处境不太好,我放心不下。”她将包袱团了团,拿起剑就要动身。 韩清哪里敢放她走,匆忙跟上来劝道:“宗主和夫人是不会同意让你下山的,你这么一走,宗主定会生气的!哎呀,小师姐,你且等等,楚京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他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沈新桐本就急着要走,他一拦她就更来火了,直接同他动起手来! 她的武功韩清是领教过的,即便要手下留情,拦住她也是绰绰有余,但这几个月,却是不曾同她切磋过的,一时松懈,却是低估了她。 沈新桐的剑法和掌法比他想象中精进得还要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挨了她一掌,跌在地上还磕中了石头,伤不是很重,疼却是真疼! 沈新桐似乎也没想到他没躲开,赶忙上前来扶:“韩清韩清你怎么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凭你的功夫应当能躲开的!伤着哪儿了?” 韩清本想说“并无大碍”,但看了看她肩上的包袱,又担心她要下山,忙捂住胸口,装得一副深受重伤的模样,一个劲儿地同她喊疼,吓得沈新桐慌了手脚:“你撑着点!我这就带你去找我爹!” 她这会儿那还顾得上下山不下山的,包袱也丢在一旁了,先架着他去看伤。 沈遇瞧见她扶着面色苍白的韩清过来,不禁皱了皱眉。 她心焦地说了始末,沈遇便命人将韩清扶进去,这边刚进内室,韩清便老实交代了情况,伤还是要装一装的,不然小师姐晓得了非得好久不理他。 闹了这么一出,沈遇自然不会同意沈新桐下山,看管得更为严密,就怕一不留神她就跑去楚京添乱。 打伤了韩清后,沈新桐收敛了不少,许是心中有愧,时常去规仪峰探望,看样子是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沈新桐偷练顾如许留下的秘笈一时,却是被沈遇晓得了,在观云台试了她如今的武功,的确精进不少。 诚然本门弟子应当修习本门武功,但她既然有心学,多一门功夫日后傍身也好。武功本身并没有正邪之分,端看习武之人的心性如何,只要她秉性端正,那些秘笈练来也无妨,只是不宜张扬,以免落人话柄。 关于去楚京一事,他也难得与沈新桐坐下来细细谈了一番,不久之后将在楚京发生的事,必将是一场轩然大波,她所记挂的二人正处于这漩涡之中,他们需要的并非武功高强之人相助,而是沉下心来,查明真相。 他们要做的事,比她想象中更为艰难,而在万事俱备之前,剑宗也不宜贸然插手。 便是他和纯嘉二人,这数月以来,也只能在背后暗暗相助。 沈新桐只是出于担忧,却没有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的牵扯,宁国府的案子她压根不了解,十一的真正身份还是偷听才晓得的,她从不知道十一她背负着这样的血海深仇,这担子如此之重,她竟能忍到现在。 换做她,只怕疑心就想着如何让自己的仇家偿命而拼命练武吧。 论心性,论武功,十一都让她觉得愈发遥不可及。 故而才会焦躁,才会不甘,才会担忧。 她这个做师姐的,本该好好保护小师妹才是,可如今她才发现除了等,就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 看着她心有不甘的样子,沈遇无奈地叹了口气:“若真的想去,也要等一等,待时机成熟,为父便同意你去楚京。” 沈新桐错愕地望着他,心中有了一点盼望,却不知他所说的“时机”是何时。 与此同时,楚京正是春光明媚的三月天,这日,是天钦府推算出的百年难得一遇的黄道吉日,也是平阳公主出嫁的日子。 十六抬的銮驾缀着明艳的红纱,层层叠叠,轿檐下垂着明珠串成的丝穗,风过,则玲珑作响,百余抬红装列在銮驾前后,送嫁的丫鬟和仆人也穿戴齐整,在府门前候着。 宫中的嬷嬷天蒙蒙亮时便到了阮府,为平阳公主梳妆,阮夫人含着泪,为其顺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每念一句,她眼中的泪便多几分。 阮逍穿上了风华霞帔,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和娘亲,也不由得鼻子发酸。 今日之后,便是至亲永不见。 梳妆完,便由家人送至门前,围观的百姓瞧个热闹,几乎将阮府门前的路都围住了。 吉时到,锣鼓伞扇同起,丫鬟扶着阮逍步入了銮驾之中,放下了纱幔,也遮住了阮夫人依依不舍的目光。 阮逍端坐于銮轿之中,手中紧紧握着昨日的那枚血玉,尽管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那人是谁,又为何要送来此物给她添妆,但心中总隐隐觉得,有些挂念。 鼓声响,喜轿起,盛大的红妆从阮府大门前,一直铺到了楚京城门下。 透过两侧的纱幔,她依稀能看见曾经熟悉的街头巷尾,还有楚京城盛放的桃花,而这些,不久之后,她便再也看不到了。 想到这,她忽然想在这花轿中大哭一场。 顾如许与兰舟易容之后,混在人群中,静静望着銮轿经过街头,喧天的锣鼓热闹非凡,这排场,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你猜阮方霆会来送一送自己素未谋面的妹妹吗?”她若有所思地问了句。 兰舟神色淡淡:“来又如何,不来又如何?这是阮家做出的选择,他早已被视为死人,能阻拦什么?” 顾如许笑了一声:“我忽然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了。” “所以你会手下留情吗?”他瞥了她一眼。 她莞尔:“不会。” 二人不动声色地从拥挤的人群中退走,消失在楚京街头。 平阳公主的送嫁队伍,出了城门,沿着官道渐渐远走,城楼上,司菀正静静眺望,阮方霆就在她身后站着。 “哀家记得告诉过你,不要与阮家的人再有任何接触,看来你没将哀家的话听进去。” 阮方霆沉默了片刻,道:“我只是想给她添点嫁妆,我离开阮家时,她还未曾出生,只会当我是个路人。” “哪个路人会送那样珍贵的玉石给一个陌生女子,你不怕惹来怀疑或是被阮府的其他人看到?”司菀还是不大放心。 他默了默,叹息道:“我虽已离开阮家数十年,但再回到这里,难免会有些记挂,难道连远远看一眼你都不能放心吗?” “哀家如何能放心?”她目光一沉,“裴君彦和顾家那两个余孽还没找到,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被人查出你的身份,再对哀家起疑,可如何是好?” 他苦笑一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在介怀当初的事。” 司菀心头一跳:“哀家一时糊涂,才做出了荒唐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晓得” “我碰了你,居然是一件荒唐事”阮方霆摇晃了一下,心中发寒。 当年他扮作太监入宫,只为护她,看着她受到冷落和欺负,便忍不住上前安慰,他那么心疼她,为了他甚至向家中撒谎说是去远游了。 一夜的酒后贪欢,他本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她,心中欢喜不已,却又担心此事败露,她遭受牵连。 他能为她变成真的太监,来打消宫中人的怀疑,也能为她引陛下前来,不惜下药让她得到宠幸,将此事瞒天过海。 他亲眼看着她在别人身下雨露承欢,心如刀绞,却也为她忍耐下来。 甚至在她第一个孩子不幸夭折之后,为她绸缪今后的事,去江湖上建立了长生殿,网罗杀手,替她除掉绊脚石。 这么多年,她居然当那一晚是个荒唐 司菀面色凝重地望着他:“你我那晚发生的一切,都是黄粱一梦,是绝不能泄露半句的秘密,若是被人发觉,你会如何,哀家会如何?” 他垂下了手,望着越发遥远的阮逍的銮轿,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阮家小姐被册封公主远嫁怒图一事,在此后半月间,一度被茶楼酒馆中的百姓视为谈资,众人或是觉得阮家小姐晓以大义,或是替这姑娘可怜,各有各的说法。 而就在此间,阮家也因此得到了重用,家中几个庶子得以进入枫山书院,阮大人的官阶也连升二品,阮家一时间,竟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新贵。 就在城中诸多士族明里暗里巴结的时候,天钦府文慧的桌案上,这日却突然多出了一叠账本和物证,他心中生疑,还是看了几眼。 傅云月进来时,就见他坐在案前,翻看着那些账本,面色渐渐凝重。 “大人,怎么了?”他走上前瞧了眼,“这不是阮家前些年的账本么?” 他拿起一本,翻了一翻,发现竟有多处对不上,且出入有些惊人。 京中士族会私下置办些铺子他是晓得的,但通常明面上置办的铺子都要报上去记录在册,而私下里的可容许有个几间,毕竟藏点私房钱这等小事,还是能谅解的。 可这阮家就有些过分了,未曾上报的铺子,竟有十来间之多,从账目上来看,受贿的可能也极大。 阮家一直在户部当职,能捞的油水自然不少,若是晓得收敛一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看看这账目,其中的纰漏可不止“一点”啊。 文慧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放下了账本,便命他立刻暗中清查阮家。 贪污受贿之事,在朝中其实并不少见,大家心照不宣,也不会捅到明面上来,若是换了别的官员拿到这些账本,即便发现了什么,也会看在阮家如今的地位上,卖个人情。 可阮家倒霉就倒霉在,有人把这些证据都堆在了天钦府的案头上,显然是有意让文慧看个正着。 至于是谁干的好事,这风口浪尖上,傅云月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顺势接下了这桩案子。 权当是帮故友一个忙吧,他倒要看看,顾昭和太子殿下能做到什么地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嫌隙 阮家因平阳公主青云直上后,诚然又不少士族前去道贺,尚且小门小户之人顺势巴结,阮家也欣然受之,然亦有不少名门望族不屑于这等一步登天的宵小之辈交好,故而也只是客气几句。 只是这些客气话,阮家却当了真,乘着春盛之时,竟给世家贵族们递了帖子,像模像样地办了场赏花会,这本没什么,可阮家让庶子出来与各家嫡系子女交往,却引来了诸多的不满。 自古嫡庶有别,这等场合庶子庶女怎么能与嫡子嫡女同堂并坐,若不是还顾着自家涵养,暂作忍耐,只怕当场就得有不少人气得拂袖而去。 尽管如此,阮家的势头依旧令人忌惮三分,宫中的太后娘娘似乎因平阳公主一事,对阮家诸多宠信,故而许多人即便心怀不满,也不会放在明面上说出来。 不过有一人,是个例外。 天钦府文慧,从先帝在世时便是位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之人,在阮家正得圣宠之际,将一纸奏折呈到了裴君怀御前。 奏折中毫不避讳地陈述了阮家近些年私下经营的十余间未曾上报的铺子,私下与黑市有所来往,买卖转运私盐,私铁,贪污受贿达三千两白银,证据确凿,连账本都一并带来了。 当堂上奏,惊得阮大人说话都打磕巴,正欲为自己辩解几句,然于文慧,这还不算晚。 紧接着,文慧又当着文武百官乃至裴君怀以及一直在后头垂帘听政的司菀的面,状告阮家数年之前,江北饥荒之际,昧下了朝廷所拨的赈灾银多达半数。 江北灾情迟迟难以控制,赈灾银远远不够供百姓温饱,以至于民不聊生,引发瘟疫,数百人因此而亡。 说着,文慧呈上了江北饥荒之后,阮家手中的铺面私账,这些账本都是傅云月费了番功夫才搞到手的,里头的出入账目,皆有令人惊叹的数目,即便是为了避人耳目,已经谨慎地分到了各个收支中,仔细对比,依旧能发现不少端倪。 文慧的一席话,令文武百官莫不唏嘘,无论是之前巴结阮家亦或是本就看不起这等上不得台面之人的官员一时间都对此敬而远之。 这种案子,哪怕落在大理寺或是刑部手里,都能想法子压下去,可偏偏撞在天钦府手里,那可就不好办了。 尤其此事,还是文慧亲手着办。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怀疑到阮家头上来的,回过神来,连证据都一一整理过了。 阮大人显然还不晓得这位文大人的可怕,只想快些洗清自己的嫌疑,欲上前争辩,他连声喊冤,文慧却似是丝毫没有将其放在眼里。 片刻之后,他上奏裴君怀,已将证人带到泰和殿外,恳请召见。 裴君怀始终神色淡淡,但文慧既然都将证据呈上来了,他也断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宣证人上殿。” 闻言,齐浣上前一步,高声喊:“宣,证人上殿——” 话音刚落,便有天钦府府卫架着一人走进殿中。 在楚京城,有三大令人忌惮的官差,禁卫军,羽林卫,以及天钦府府卫。 天钦府府卫虽是其中兵马最少的,但其中的每一人都是武功高强的精锐,出入楚京城乃至皇城,皆有便宜之权,无论是禁卫军还是羽林卫,没有正当缘由,皆无权阻拦。 数名府卫将证人架到御前,行礼之后便退下了。 在看到证人入殿之时,阮大人的脸色就变了。 文慧今日带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心腹,阮家管事。 管事显然已经受过一番审问,面色惶恐,瞧着虽然没受什么严刑拷打,但显然被吓得不轻。 裴君怀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知道什么,从实招来,若有一句不实,便是欺君之罪。” 管事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再加上之前在天钦府已然受了不小的惊吓,而今看见阮大人站在一旁,也顾不上看什么脸色,慌忙扑了上去! “大人!大人救我!” 阮大人连连后退,捏紧了手中的朝笏:“本官本官救你什么?本官是清清白白的!” 文慧注视着管事,厉声道:“陛下面前休得放肆!知道什么,便说什么,若敢胡言乱语,定不轻饶!” 管事吓得脸都白了,扯着阮大人的衣摆不肯撒手:“大人救救我啊!那些事那些事可都是大人吩咐小的去做的呀,不管小的的事啊!” 闻言,阮大人额上冷汗都渗出来了:“陛下面前也容你胡言!本官没有吩咐你做任何事,你休要在这信口雌黄,污人清名!陛下,陛下明察啊!臣什么都不知道,定是这狗奴才背着臣做出什么丧尽天良之事,反倒将脏水泼到臣身上!臣是冤枉的!” 他甩开管事,上前奏禀。 裴君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命人将那管事带到御前跪下,不容他大声喧哗。 “陛下问话,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齐浣道。 管事被押着跪下,由文慧代君问话。 文慧将账本放在管事面前:“这本账目,可是你做的?” 管事哆嗦着看向阮大人,却发现自家主子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但这本账目上的笔迹,确实是他的,若他不认,也只需让他当堂写几个字比对一番,便会露馅,这欺君之罪,可不是说笑的。 何况,早在捉住他之前,天钦府已经拿捏住了阮家做假账的证据,即便他巧舌如簧,也难以辩驳。 “是是小的做的。” “那这几本呢?”文慧又将记有阮家私吞江北赈灾银的几本账目拿了出来,一并放在他眼前。 管事自然认得那几本账目记着什么,没想到天钦府竟连这等事都已经查出来了,之前的账本他都担不起,遑论这几本! 他慌忙磕头:“这几本账目虽也是小人做的,但指使小人如此做账的是大人!小人只是奉命办事啊!陛下陛下饶命!” 此话一出,阮大人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你这奴才含血喷人!我何时让你这么做过!” 管事晓得到了这份上,主子是绝不会管他死活了,更甚者怕是巴不得干净将罪名都推卸到他头上来,这些年他本就胆战心惊,今日更是只想保命! 文慧一个眼神扫过来,便让他浑身发寒。 “阮卿,不如听他说完吧。”裴君怀的脸色已然有些发沉。 闻言,他也只好悻悻地退后。 管事在文慧的询问下,战战兢兢地答话,文慧手里的证据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如今在御前,他若是老实交代或许还能免除一死。 他硬着头皮将当初如何帮着阮家贪了江北赈灾银一事细细交代了,这件事不仅令裴君怀震怒,亦触到了郑承的逆鳞。 当初那笔赈灾银若能如期送到,或许江北的那场瘟疫就不会发生,他的夫人也 “陛下!”郑承眼中已透出了怒火,“臣当年就是江北的父母官,曾亲眼得见灾情惨状,那场瘟疫令数百灾民丧命,原以为是天灾,没想到还掺杂着人祸!若文大人所言属实,这便是重罪一桩,臣以为,应当严惩!” 随着管事说得越多,裴君怀的脸色就越发难堪,文慧显然是有备而来,证据一样接一样地由齐浣转呈到御前,不仅是与黑市勾结贩卖私铁私盐和私吞赈灾款之事,还牵扯出了阮家这十年来犯下的零零碎碎的罪状。 就连阮家都没想到,天钦府已将事情查得如此详细,就连其他官员见状,都要怀疑这阮家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被如此对待。 听到最后,饶是裴君怀都怒到险些拍案而起。 “阮卿,你可有话要对朕说?此人所言,可有半句虚假?” 他手边的证据已然可以定案,这一问,便彻底让阮大人腿脚虚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饶命啊!臣也是一时迷了心窍!臣已经改了呀!求陛下再给臣一个机会吧!” 阮家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他还以为终于盼到头了,从此以后再不用靠贩卖私铁私盐来维持一家子的生计,这朝中那个人敢说自己的手是干干净净的,没有贪过一两银子?不过是从未被摆在台面上罢了。 他究竟哪儿得罪了文慧,天钦府竟然如此大费周章地对付他! 那些账本又是怎么到天钦府手里的! 他这几日升官之后,的确得意了一番,倒是不曾去底下的铺子查过账目,可也不至于这么快 “陛下饶命啊!小的都老实交代了,还请陛下饶了小的吧!”管事眼下也顾不上自己的主子了,尽管他也从中捞了些油水,但那只不过是些残羹剩饭,他可犯不上为了那点银子搭上自己的命! “拖下去!”裴君怀再不想看着这等小人在殿上放肆,先打入天牢再思量如何处置。 而阮家所犯的罪,就没这么简单了。 “陛下,您都听清楚了,阮家贪污受贿,欺君罔上,曾犯之罪比比皆是,臣认为,不可轻饶,否则大周朝堂何以正风,陛下何以面对天下百姓?”文慧上前谏言。 郑承亦与之站在一处:“臣附议。” 随之,岳琅,许桢,乃至满堂文武先后附议,恳请裴君怀严惩这等卑鄙之徒,肃清朝堂。 坐在帘后的裴瑛竭力忍耐着心中的焦虑,手心都要被自己抠出了血,迭珠在旁看着,都不由得胆战心惊。 阮家是她家娘娘一手提拔上来的,日后也是为娘娘做事之人,因着平阳公主和亲一事,才风光几日的阮家,居然就这样被天钦府查了个明明白白,如今满朝文武一同上奏,便是陛下想保住阮家,也十分为难吧。 何况陛下看起来,已经被触怒了。 若是换做以往,都晓得阮家是太后提拔的人,陛下怎么着也会先派人过来问一声,但今日,却是雷厉风行地给阮家定了罪。 “阮家欺君罔上,铁证如山依旧狡辩,乃是不忠!贪污朝廷拨下去的赈灾银,致使江北灾情加重,草菅人命,乃是无德!此等小人,怎可在朝祸我大周社稷! 朕本念在平阳公主舍身为大周边关安宁,善待她的家人,没想到尔等却是如此恬不知耻!若不是文卿查明真相,朕都要被尔等蒙蔽过去! 来人啊!将此等不忠不义之人拖下去!查抄阮府,将阮家人一个不漏地给朕抓起来,连坐三族!三族之外,所有男丁不得再入朝为官!退朝!” 说罢,裴君怀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齐浣忙宣退朝,岳琅带着禁卫军,亲自押着阮大人去天牢,等着和他的家人团聚。 阮大人已面如死灰,如一团烂抹布般被拖走了。 帘子后,迭珠瞧着就着急。 “娘娘,这可怎么办?” 裴瑛只感到胸口堵了一口气,吃了个哑巴亏。 阮家,已是弃子了。 找这局势来看,要想保住阮家,与痴人说梦无异。 她起身,折回了双懿殿。 御前审案,当堂定罪,禁卫军浩浩荡荡地绑了阮家上下,一起送往天牢,裴君怀这一次,没打算给阮家留任何颜面,杀鸡儆猴之势,使得人心惶惶,阮家获罪入狱一事,一日间便传遍了楚京城的大街小巷。 当日午后,混入宫中的阮方霆便去双懿殿面见了司菀。 他一进门,司菀便料到他要说什么,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你以为哀家不想保住阮家吗?泰和殿上,铁证如山,天钦府办案,周密得连哀家都不知如何寻出漏洞来。怪只怪阮家不争气,这些年竟然做出如此之多的腌臜事,陛下今日震怒成那个样子,哀家也没法子了” “真的不能再想想法子了吗?”尽管离家数十载,但他们好歹是他的生身父母,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司菀叹了口气:“圣旨都下了,十日后问斩,哀家已经尽力了,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天牢附近都是岳琅和天钦府的人,层层把守,你也千万别动劫狱的心思。” 阮方霆心头一震:“十日后要问斩的,都是我的至亲,我却只能看着?” “哀家不想看着你去送命!”司菀怒道,“横竖你已经失踪这么多年了,就当就当你和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哀家今后会设法补偿你。” “补偿”他连笑都觉得吃力了。 那一条条人命,拿什么补偿?他妹妹已经远嫁怒图,连阮家都落得这种下场,可就连保他们一命,她都不肯答应。 这么多年,他究竟为了什么呢?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他转过身,一步步朝门外走去。 望着他疲倦到极致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司菀忽然有种他再也不会回来的感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零二章:生疑 当夜,顾如许与兰舟,在萃茵楼与傅云月见了一面。 “我们就放了几本账本,你小子下手挺狠啊。”顾如许饶有兴致地望着对面还有闲情雅致品茶的人。 数年不见,他这脑子是愈发好使了。 傅云月想笑,在兰舟面前又须得收敛点,只意味深长地斜了她一眼:“阮家那些零碎的把柄,天钦府早就有所留意,只是毕竟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由天钦府来管,总有点杀鸡使牛刀的感觉。若不是你送来的那些账本,我一时半会也不会挖出这么多事来,呈报给文大人。” “文慧文大人做事,的确雷厉风行,刚正之性名不虚传。”兰舟道。 满朝文武,也只有文慧能有如此胆魄,在泰和殿上将了阮家一军,这么一来,阮家想要翻身,难如登天啊。 “话说殿下与阮家是有旧怨吗?”傅云月没想到太子回楚京后,头一个下手的,会是曾名不见经传的阮家。 “算是吧。”他淡然一笑,“不过阮家本就多行不义,给他们机会,谁来给那些枉死的百姓机会?等着不着边际的报应,还不如事在人为,为百姓出口恶气。” 至于旧怨,便是阮方霆了。 这位阮家曾经的嫡子,可真是给他找了不少麻烦啊,若不是他,他早就 这次阮家败落,阮方霆不可能不知,即便他早已离开了阮家,那些人也毕竟都是他的血脉至亲,放不下则必然会有隔阂。 处斩的圣旨已下,便是司菀也无力回天。 她帮,便要冒着抗旨不尊,包庇钦犯的罪名,天钦府不会袖手旁观。 若不帮,便是伤了阮方霆的心。 无论她如何选,这已是个死局。 而凭他对司菀的了解,她最终会如何决断,都心知肚明。 “此案了结后,殿下是否就要开始着办宁国府一案了?”傅云月问。 兰舟点了点头。 “是时候了。” 只要阮方霆与司菀之间生了嫌隙,他们便有更多的机会扳回这一局。 顾如许莞尔一笑:“证据和证人,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还差的,便是天钦府的协助,经此一事,文慧对你的信任,应当更甚。” 傅云月点了点头:“的确,但若是没有能令人信服的证据,大人也不会任我妄为。你二人可有把握?” “十成说不上,七八成总是有的。”她看了兰舟一眼,“郑承那边,沈虽白正在设法偷出那半张布防图,以免郑承狗急跳墙。但关键,还是在于天钦府。” 傅云月放下了茶盏,望着他俩:“你们打算让我做什么?” 顾如许意味深长地一笑,将早已备好的一包东西递给他:“你将这个呈给文大人,只要引起他的怀疑便可,剩下的,相信文大人自会来问你。我与太子出现的时机,自会斟酌。” 傅云月接过那包东西,看了一眼,面露惊讶之色,立刻将其妥善收好。 两日后,就如顾如许和兰舟嘱托的那样,她将这包东西呈到了文慧面前。 文慧只瞧了一眼,便晓得他的意思了。 “大人先别责难下官自作主张。”傅云月抢先道,“下官并非临时起意才去碰这桩大案,只是当年的案子其实还有诸多疑点,书阁中的卷宗记载颇为粗糙,就连这些作为证据的物件,也不能尽信。” 他将两只荷包摆在一处,请文慧细看:“下官已让城中颇有经验的绣娘再三细细鉴别,这两只荷包的布料虽并无二致,但上头的鸳鸯绣样,却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一个人在女红上的习惯应是完全相同的,但仔细看这两处的针脚,虽极为相似,可细微处仍有差别,两种丝线的交叠也略有不同,应当出自两个人的手才是。” 闻言,文慧皱了皱眉,将两只荷包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番,确如他所言。 “还有这封信。”傅云月将信件交到他手里,“这种纸张在多年前的边关还算常见,近些年却愈发稀少了,中原更是从未有过。这种纸为免风沙吹袭,上浆时要比中原的宣纸更厚两层,这封信亦是如此。” 文慧显然认得这封信,当年从宁国府搜出时,他还颇为惊愕。 “这封信又如何?若本官没有记错,这封信应当一直收在刑部,你是如何得到的?”文慧不由起疑。 “下官是如何拿到这封信的,待查明真相,下官定会向大人澄明,眼下更为重要的,是这封信的真伪。”傅云月道。 文慧皱了皱眉:“你难不成想告诉我,有人仿了宁国公的笔迹,栽赃嫁祸?” “这信上的笔迹的确是宁国公的,但栽赃嫁祸也的确是真。”傅云月在他疑惑的注视下,依顾如许之前教他的法子,取来一杯水和一张刀片,开始刮纸,待纸濡湿后,又将其吹干,反复数次,两层纸张之间,终有了缝隙,他揭起第一层纸时,文慧的脸色就变了。 接下来,便是一纸二分的情景。 傅云月将分成两半的纸递到他面前,道:“这封信,只有一半是宁国公所写,另一半则是怒图人留下的,下官经由多放辗转,终于得知,这半封信原是宁国公写给远在边关的顾淼顾将军的信,一时的巧合,让人找到了断章取义的机会。” “同样的纸张残片,在郑大人家中寻到,拼凑一番后,便成了这样。”他将顾如许交给他的那一角布防图纸,摊在了文慧眼前,“前些日子死在天牢中的胡姬,其实是怒图的细作,陛下已然开始怀疑郑大人,不知大人您是如何想的?” 文慧沉默须臾,道:“此事陛下未曾同我提过,但本官一直认为那些胡姬留不得。” 最初建议陛下提防那些胡姬的人,便是他,陛下的做法虽说堵住了悠悠众口,也监视了那些女子,但他一直不大放心,故而亲自前去郑府拜会,试探于那些女子。 其结果,虽还是无法笃定,但他走时也曾叮嘱郑大人,定要小心提防,然怒图人离京不久,郑大人便上奏,让那些胡姬留在府中伺候起居。 既然已经出现了一名怒图细作,还是被陛下捉住的,郑承难辞其咎。 本是个怠慢疏忽之罪,可看到这一角图纸的瞬间,他的心忽然就悬了起来。 “大人想必听说过宁国公曾在镇守边关只是,绘制过一张大周边境布防图。”傅云月道,“后因那一桩案子,致使此图始终下落不明,若是没有记错,当年带兵前去宁国府查抄之人,郑大人就在其中,这巧合未免牵强了点。” “你的意思是,郑承偷偷拿走了布防图?他为何要这么做?” 傅云月叹了口气,道:“其实下官也不愿这般怀疑郑大人,您是站在此案属实的立场上来看郑大人,自然会觉得此举令人困惑,但若是此案所言不实,冤枉了宁国公,那么郑大人当年所说的便是伪证。 郑大人为何要栽赃陷害宁国府,与宁国公当初举荐林相国入朝,以及郑大人在江北度过的那三年息息相关。他说了什么,又是谁给他的胆子和机会,就值得大人寻味了。但总而言之,郑大人若真的藏起了这张布防图,那么陛下越是施压,他就越是想为自己找退路,此事不得不防。” 他的话,仔细寻味下的确有几分道理,他的怀疑也并非都是空穴来风,看着眼前的证据,文慧陷入了迟疑。 宁国府一案,可是本朝禁忌啊。 “大人,此事的确有着诸多疑点,宁国公素来忠心耿耿,对大周,对先帝更是鞠躬尽瘁,顾家曾是本朝肱骨,他为何要突然通敌叛国,为何要留下这样的证据,难道您就没有一点怀疑吗?”傅云月见状,忙乘热打铁。 文慧看了他一眼:“云月,你是希望天钦府冒天下之大不韪,希望本官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彻查此案吗?” 傅云月拱手行礼:“大人误会了,下官只是希望还宁国府,也还天下人一个真相。斯人已逝,但顾家为大周立下的赫赫战功犹在,让天下百姓认为,一直以来保卫着大周社稷之人,竟是个弑君谋反之徒,着实难堪。况且,先帝之死,恐怕也不像当初定案时说得那么简单。” 说着,他便取出了一瓶毒药:“此毒名为梦断,乃是曾在萱谷学艺的毒鬼所制,正是当年先帝所中之毒,此人眼下就在下官手中,经审问,已经什么都招了。当年的确有人命他做出此毒,送入了宫中,至于是谁,辄待调查。” 文慧大为吃惊:“当真?” “千真万确。大人若是不信,可与下官一同去见见这毒鬼,这些年他一度藏身于江湖门派长生殿中,而这门派似乎也与宫中某人有所牵扯,多半与谋害先帝一事有关。” 提及先帝,文慧再不能将其视为一时兴起的胡闹,当初他欲查验先帝死因,却屡屡受到阻拦,似是有人无形之中在阻止他接近先帝,直到先帝葬入皇陵,他也没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今日傅云月呈上来的毒,他当初却是见过的,嗅之其味,并无二致,只是他没想到此事会与江湖中人扯上关系。 真假与否,似乎就要问一问他口中的“毒鬼”了。 他命傅云月将这些证据收拾妥当,暂且放在他屋中的柜子里上锁,而后便随他一同去了城中一处宅院,在院中的耳房内,见到了朝矜。 负责看守朝矜之人,并不是天钦府的府卫,而是顾如许的人,乔装了一番后,佯装成早已听命于傅云月的样子。 朝矜已被林煦和季望舒折腾得无力再狡辩,光是季望舒给他下的药,就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全告诉了顾如许。 如今到了文慧面前,又无可奈何地将始末说了一遍。 “六年前,我听从阮方霆阮殿主之命,配制无色无味的‘梦断’,耗费了一年,才做出两瓶来,阮殿主说,那毒是用来对付这天下最为尊贵之人的。我猜得出他要做什么,但我不想阻止,我的毒若是能杀一个国君,我也算不枉此生了”说着说着,他便吃力地笑了起来。 “混蛋!”文慧听到这,已然怒上心头。 傅云月拦下了他:“大人,且听他说完。” 朝矜喘了两口气,继续道:“后来,梦断就被他带走了,没过多久,我听闻国君驾崩的消息,便晓得大事已成,此后便一直留在长生殿,替他审问犯人” “什么犯人?”文慧问。 “宁国府世子,顾铎。他被人偷梁换柱,送到了长生殿,阮方霆命我从他口中问出护国令的下落,可惜此人骨头硬的很,我都落到这步田地了,他还是没有透露一个字” 闻言,就连傅云月都颇为惊讶:“铎世子还活着吗!” 朝矜低笑一声:“你们不是都把人救走了吗,何须在此装模作样” 文慧狐疑地望着他,没有多言,先与傅云月走出了这间屋子。 “没想到先帝之死竟还与江湖中人有所牵扯,但若是没有宫中之人的帮忙,就凭几个江湖草莽,是不可能近先帝的身的。”文慧沉思道。 “且下官私以为,此人定是个要紧的人物,寻常的宫女太监,可没有这等本事。”傅云月道,“至于铎世子的下落,看来此人眼下也不知。大人,这桩案子,查还是不查?” 文慧收指成拳,面色凝重。 宁国府一案,从始至终,牵扯到的人便不胜枚举,他也曾有所怀疑,但当时早已定案,且先帝突然西去,也引得朝野一片混乱,根本无暇细想,如今重翻旧案,谜团重重,细思极恐。 若此中真有冤情,天钦府正是因此而存,可不能为明哲保身而置之不理。 就是不知查下去,还会牵扯出什么惊天的秘辛 “云月,你暗中查此案多久了?”他忽然问。 傅云月稍作迟疑,含糊道:“两三个月了吧” 他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未经准许,私查重案,盗取证物,且罚你三月俸禄,回去闭门思过一晚,可服气?” 傅云月咽了咽口水:“下官知错。” 这么大的事儿,只罚三月俸禄和一晚的思过,已是了不得的宽容了。 文慧看着他,顿了顿,转而又道:“思过之后,明日一早便来天钦府,想要查清这桩大案,可没那么容易。” 说罢,他便负手扬长而去。 站在原地的傅云月领会了他的意思,心中不由一喜。 “是!下官明日定会早些来见大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柔然之毒 阮家被三族被斩首那日,顺天门下,聚集了不少百姓,听闻其罪行,纷纷唾骂,囚车经过前街时,甚至投来了不少臭鸡蛋烂白菜。 难以想象,前几日还风光无限的阮家,转眼间便落到了这步田地。 沿街的茶楼上,顾如许与兰舟坐在窗边,透过半扇窗望着阮家人被一个接一个地押上法场。 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她神色淡淡地望着顺天门下。 当年就是在这,她亲眼看着顾家九族被斩首示众。只是那时与阮家过街时不同,夹道的百姓望着一辆辆囚车驶过,却是鸦雀无声。 “你觉得阮方霆会在人群中吗?”兰舟问。 顾如许缓缓扫过楼下的百姓,人多且杂,一时间也望不见什么可疑之人。 “怎么,你担忧他会来劫法场?” 兰舟冷笑一声:“便是他有意,宫里那位一断然不会允许自己手下的人这般鲁莽。” 司菀行事谨慎,若能保得住阮家,便不会看着他们被送上法场,换言之,阮家人被押上囚车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阮家已然是司菀的弃子。 即便阮方霆是阮家的嫡子,事后弥补已是她能做出的最大妥协了。 这一回,傅云月和天钦府算是把阮家彻底逼进了死胡同,莫说司菀,就连裴君怀都顶不住这满朝的压力,要不是司菀求了几句情,此外念及还有个平阳公主,阮家何止连坐三族? 他二人静静地望着法场之上,战战兢兢地跪着的阮家人,待令牌落下,他们便要人头落地,到了这个时候,人心都崩溃了,法场上不断传来哭喊声和求饶声,再度让顾如许想起了那一日的光景。 刽子手手起刀落,血溅五步。 天光正盛,却冷得人背后发凉。 此后数日内,无人敢提阮家,士族们心有余悸,暗地里的营生也收敛了不少。 而阮家没落之后,原本在城中的长生殿杀手,似乎也少了许多,顾如许这边,彻底没了阮方霆的下落。 诚然晓得他因阮家的事,多半被司菀伤了心,但此人心思多变,总归还是要防范一番的。 朝中,裴君怀始终没有打消对郑承的疑心,在岳琅的旁敲侧击之下,反倒愈发存疑,渐渐开始将右丞手中的权力分到左丞乃至岳琅手中。 尽管他依旧忌惮着岳琅会成为下一个顾昀,但比起一个尚未露出任何端倪,且在京三载不争朝夕的岳琅,他眼下更为担忧的,是这个极有可能私藏了当年的边境布防图,欺君罔上的郑承。 依岳琅之言,布防图应当已经被送出了一半,边关那边,迟早要派岳家军前去镇守,而另半张图至今下落不明,倘若真的被郑承藏了起来,即便他下令搜查郑府,也不定能立刻找到,反倒会逼急了郑承,让他生出孤注一掷的念头来。 若是另外半张图也落到了怒图手中,大周边关危矣。 为今之计,还是逐渐将其架空,徐徐图之为上。 图纸的下落,眼下已交由岳琅暗寻。 裴君怀的作为,在郑承眼中就不知这么简单了。 当年司菀谋害先帝,嫁祸司皇后和太子,将通敌叛国的罪名扣在了宁国府头上,种种作为他私下里都是晓得的,为了保命,才一度装作愚钝,暂且为她所用。 但以司菀的性子,迟早会对他下手,而裴君怀的性子显然承袭其母,只要有所怀疑,便会不遗余力地将他逼入绝境。 他本想用半张布防图换取怒图的信任,手里这半张则留到要逃出楚京时作为筹码,换得后半生的安宁,却没想到会在送图时出了岔子。 阿娑朵朵的事,引起了裴君怀的怀疑,照这样下去,迟早会牵扯到他头上。 不,怕是已经牵扯到他头上了 近来这一连串的事,发生得可太过凑巧了,简直就像是有人在背后刻意安排一般。就连阮家的事,都仿佛在警告于他,难道是陛下和太后? 他独自在萍心斋中想了许久,愈发怀疑裴君怀和司菀在他身边安插了细作,若非如此,怎能抓得住阿娑朵朵? 若是陛下和太后,这一切就说得过去了,只是,他身边的细作,究竟是谁呢? 正巧秦氏前来送茶,见他脸色不好,便问了几句。 “妾身听闻老爷近日在朝中不大如意,可愿与妾身说说?” 话音未落,郑承的脸色便沉了沉,看向她:“你从何得知朝中的事?” 秦氏晓得他近来有些疑神疑鬼的,忙解释道:“您前几日与白先生说话,曾提了几句,妾身恰好来送些茶点,无意听见了。” 郑承皱了皱眉:“是吗?” “无论发生什么,妾身都是站在老爷这边的。”秦氏只怕他怀疑到自己身上,再三起誓。 郑承犹豫了片刻,冲她挥了挥手:“先退下吧,妇道人家今后休要再问这等事。” “是。”秦氏哪敢继续争辩下去,放下了茶,便匆匆退下了。 回到屋中,恰好郑洵来请安,见了儿子,她这才舒了口气,眼中也多了一抹笑意。 郑洵上前问安,见她脸色不大好,便顺口问了句。 秦氏让他进屋说话,命婆子关上半扇门,待坐下,才谨慎地叮嘱道:“这几日可千万别去你爹面前触霉头,朝中发生了一些事,你爹正怀疑府中藏了细作。” “细作?”郑洵面露疑惑,“为何咱们府里会有细作?” 即便郑府得了圣宠,官居高位,也不至于安排个细作进来吧? 秦氏摇了摇头:“说来话长,这其中应是另有隐情,虽不知是你爹多疑了还是真有此事,总而言之,你近日老实一点,切勿惹怒你爹。” 郑洵诧异:“我是爹的亲儿子,您在爹身边这么多年,爹难道连我和您都要怀疑?” 秦氏叹息道:“自从夫人去世后,老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多疑多心,近来更是担心有人背叛了他,或许挨过这段时日就好了吧” 郑承的怀疑,也让她不敢多问什么,前些日子被禁卫军抓入天牢的那个胡姬丫鬟,听闻已经死了。 她虽不知为何偷盗之罪要劳动禁卫军抓捕,短短数日人竟然染病而亡,但她隐隐觉得这事儿十分蹊跷。 前些日子,她也留意到郑承与那丫头隔三差五地便会在书房见面,本想着老爷可能对这女子上了心,她还打算张罗张罗,将人纳入房中,伺候老爷,哪成想这新裁的衣裳还没做好,人就进了天牢,那日禁卫军突然闯入,可让她吓了一跳。 得知那女子被禁卫军带走后,郑承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了。 她原以为他在介怀自己的人被这么带走,然这几日却越发觉得没这么简单。 一连数日,郑承噩梦缠身,时常在半夜惊醒,连秦氏都因此颇为疲惫,即便泡了安神茶,也收效甚微。 朝中,裴君怀逐渐开始给郑承施压,郑承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少,人也变得越来越疑神疑鬼,时常试探府中门客与身边亲近之人,弄得府里人心惶惶,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个中缘由,也只有沈虽白晓得。 他这几日暗中探查郑府各处,却依旧没能找到剩下的那半张图,不过既然郑承已经被逼到了这等地步,带着另外半张图离开楚京也是迟早的事。 他须得在布防图被送出楚京之前,将其掉包,再告知十一他们。 但郑承这边如此多疑,只怕没那么好对付,必须让他全然信任于他,才有机会拿到那半张布防图 就在他绸缪着如何让郑承信他之际,郑承的疑心已在重压之下变得更甚,他借此机会,游说于府中其他门客之间,旁敲侧击,令他们动了明哲保身的心思,没多久,便陆续向郑承请辞,离开了郑府。 郑承并未挽留,此时离去之人,恰好能让他打消一些多余的疑虑,便于清查府内上下,找出那细作。 然折腾了多日,也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日复一日的噩梦与踟蹰之下,郑承看谁都觉得会背叛自己,甚至为一点小事,动手打了郑安,喜怒皆在一念之间,稍有不顺心之处,便触得雷霆大怒。 从五日前开始,每一日都会有下人送一盅汤水到各个院落,出了郑洵和郑安之外,所有人都要喝。 听闻是郑承赏赐的,沈虽白当即便警觉起来,喝汤之前,先服了一枚顾如许之前给的解毒丹,喝汤时,又趁着那下人不留神,留下了一点,让身旁的暗阁弟子带出去查。 此毒送到千金布庄,兰舟不到一个时辰便验了出来。 是柔然花。 虽说下得不多,但若是连服半月,人便会渐渐虚弱下去,没有解药,寸步难行,最后暴毙而亡。 尽管之前给了沈虽白一瓶解毒丹,但顾如许总是有些不放心,兰舟便顺着她的意思,又配了一瓶解毒的药,让暗阁弟子带了回去。 “郑承如此多疑,看来沈虽白不宜在那久待了。”顾如许想到他眼下可能面临的处境,就觉得胆战心惊,本以为郑承再怎么样,也只是盘查一番,却是连柔然花都用上了。 林煦的眼睛,便险些毁在这种毒上,她不敢想象沈虽白要是也着了道,可怎么办。 “眼下你我可没有闲工夫时时留意他的情况。”兰舟郑重道,“天钦府那边傅云月已取得了文慧的信任,正私下侦办宁国府案,我们要做的,应是暗中协助,找到合宜的机会,最好能与文慧见上一面,让他站在我们这边。” “殿下说得不错。”顾铎点了点头,“子清不是三岁孩童,做事自有分寸,他既然承诺了会将另外半张布防图找到,也会在我们动手之前将郑承留在楚京,想必有他自己的打算,你应当多相信他些。” 顾如许扶着额一阵头疼:“我晓得,可” 可她就是担心啊。 这与他武功高不高强,脑子好不好使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她见不着他,就忍不住牵肠挂肚的。 尽管她听从了系统和顾铎的劝告,选择了相信他一次,但相信归一码,放不下又是另一码啊! 她叹了口气,为今之计,只有快些解决眼前的事,好让他早点离开郑府了。 而此时,沈虽白已是府上仅有的一位门客,平日里也时常与郑承在萍心斋中议事,至少在秦氏等人眼中,他才是这府上郑承最为相信的人。 然沈虽白心里清楚,送到东院的汤,一日都不曾断过,郑承再信他,也还是有所防备。 不愧是能扳倒顾家的人,心思之缜密,着实难应付。 这夜,暗阁弟子照例去后院打水,而他则坐在案边佯装看书,暗暗思索着今日该去哪儿找布防图。 这座郑府,他已经找了大半地方,剩下的便是郑承时常出入的书房与府中佛堂了,书房那边得先想法子将外头的暗卫引开,今晚先去佛堂那边找找吧。 思虑之际,忽觉暗阁弟子许久都不曾回来,便起身出去看看,却发现门窗竟都被人上了锁,不由心头一紧。 他叩了叩门,门外依稀有脚步声,却无人应他。 窗子不知何时也被抵住了,他退了几步,凝神细想。 这几日,他试图出府,却总是被府中管事以种种借口阻拦,若没有郑承的授意,几个下人,是万万没有如此胆量放肆的。 今夜之事,让他联想到了这几日愈发疑神疑鬼的郑承,今日在萍心斋中,郑承问过他,何为心腹。 他只道是推心置腹之人。 郑承却不以为然,言之“心腹”则如自己的左膀右臂,自己若不能控制,终有一日会被自己的臂膀所伤,能在自己掌控下的人,才能称之为“心腹”。 如今想来,这句话就是在对他说的。 郑承要将他收为心腹,仅仅靠试探得来的信任,现今已并不足以令他放下戒心了。 四面的窗纸被竹管接连捅穿,浓烟滚滚而入,十分呛人,还掺杂着一股奇异的淡香,与他之前在汤水中闻到的气味如出一辙。 是柔然花烧出的烟! 他忙将帕子塞入桌上茶壶中浸湿,捂住口鼻。 柔然花他早有耳闻,若只是自然绽放在路边的花朵,闻上几日只会偶感不适,体虚乏力也需好些时日,闻之三月,才会危及性命。 但若是用花粉焚烧,其毒性便会剧增,他虽服下了解毒丹,依旧被毒烟呛得双目生疼。 郑承此举,多半是为了用柔然花的毒彻底将他控制在他掌中,眼下还未曾找到那半张布防图,他绝不能暴露自己身怀武功,只得咬牙忍耐。 眼前浓雾弥漫,他呛入了几口,登时觉得喉中如火烧一般,眼前也渐渐模糊起来,揉一揉,复又清晰,没过多久,又陷入浑浊。 窗上的竹管悄无声息地退去,门窗也能打开了,沈虽白艰难地扶着墙,摸到门边,将门打开,去廊下透气。 眼前的路模糊不清,这双眼疼得几乎要裂开,就连伸到眼前的手都看不清了。 院外忽然传来“抓刺客”的喊声,而假扮成顾如许的那位暗阁弟子却迟迟未归,他放心不下,便硬撑着出去看看情况。 ------题外话------ 柔然花前文是有出现过的哟,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它,神仙小哥哥的眼睛就是因为这种花才留下了病根,现在轮到奶狗了。 这几天就会好好收拾这个郑承了!还有宁国府的案子,怼怼和兰兰要守得云开见月明啦!虽然波折很多,也比较烧脑,但是各种线索其实是连得起来的,有心的小可爱可以把之前发生的事串一串,还有一些关于兰兰的重要小伏笔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零四章:艰难之择 因着双眼的疼痛,他只得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扶着墙缓缓前行,吹了一会儿夜风后,眼前偶尔能清晰片刻,从屋顶一闪而过的“刺客”,穿的正是丫鬟的衣裳,且背影也像极了那名暗阁弟子。 他不由得心头一紧。 她之前出去打水,应当就是在那时被人发觉,也有可能是她回来时发现他被困屋中,情急之下与那些暗卫动了手,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眼下的处境都极为不妙。 一旦被暗卫抓住,且不说会不会遭到严刑逼供,能不能活命都不好说。 前头便是花厅了,四下灯火通明,郑承就站在台阶上,命人立刻将刺客拿下。 那女弟子被暗卫所围,似是负了伤,却迟迟不肯离去。 她是奉命前来代替教主之人,教主吩咐过,要她留心郑府上下情况的同时,也要暗中护着暂且不能暴露武功的沈公子,她今晚一时疏忽,却暴露了身份,沈公子那边似乎也正深陷困境,此时是走还是去救人,她一时拿捏不定。 就在此时,她望见不远处,沈虽白正扶着墙,踉跄着朝这边赶来,似乎想对她说什么,然相距甚远,并未领会他的意思。 暗卫们再度逼近,她握着短刀,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郑承身上。 若能挟持此人,或许她今日能带着沈公子一起逃出郑府。 这么一想,她定了定心,忽然发难,杀掉了挡在眼前的两个暗卫后,便径直朝着郑承刺了过去! 郑承吃了一惊,连连后腿,从旁突然冲出一人,替他挡了一刀。 殷红的血顷刻间染红了白衣,她错愕地望着眼前的沈虽白,虽然及时收住了劲儿,刀锋还是刺入了他的左肩,他用手握住了刀背,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催促她离开这。 放下手的同时,他猛地推了她一把,刀子也瞬间被拔了出来,血汩汩地往外流,他倒在台阶上,一旁的郑承忙过来扶住了他。 她稍事犹豫,终是转身逃离,暗卫们似是没有料到沈虽白会突然出现,一时的怔忡,也给了她逃走的机会。 沈虽白趁乱将藏在袖中的石子打了出去,替她打偏了身后的刀子,看着她跃墙离去,才放下心来。 肩上骤然传来的疼痛,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双眼再度模糊了起来,他能听到郑承在焦急地让人去找大夫,下人们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进屋。 暗卫们都去追刺客了,但既然是暗阁弟子,应当能顺利脱险。 府中的大夫没一会儿便被人带了进来,给他查看了伤势,上药包扎了一番。 “先生如何?”郑承询问道。 大夫如实答复:“伤到了筋骨,须得静养数月,万幸刀上无毒,小的这就去开个方子。” 说罢,便随管事出去了。 郑承看了沈虽白一眼,叹道:“真是千钧一发,幸好有先生挺身而出,否则老夫眼下恐怕就得躺在这了。” 沈虽白伤了肩膀,不宜躺着,靠在床边,微微一笑:“大人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大人有难,在下如何能袖手旁观。这点小伤,能换得大人平安无虞,也是值当了。” 郑承颇为感慨:“没想到府中竟会有刺客,看来老夫的怀疑也并非空穴来风。” “大人觉得那刺客是谁派来的?” 郑承稍加细想:“此人原本是怒图送来的胡姬,这么久一来,一直呆在东院,却到今日才漏出马脚,真是居心叵测。” 沈虽白面色为沉:“没想到在下身边的丫鬟竟是个刺客,这么想来,在下可真是命大。” “先生是福泽深厚。”郑承道,“不过今夜看来,此人多半是来对我下手的,她的身份也不一定就是胡姬” 公羊晏当初给他的口信,安排在胡姬中的细作应只有一人才对,那么这女子又是怎么回事?看她功夫,也不像来自关外的。 回想起来,郑安也曾在寿宴上被其迷惑,实在是有惊无险。 若不是公羊晏和阿布纳一安排的人,又会是谁 他沉思片刻,复又抬头看向沈虽白:“先生因老夫受了伤,便好好歇息吧,老夫还要查一查这刺客的来头。” “恭送大人。” 郑承走出了屋东院,正好遇上闻讯赶来的秦氏和郑洵。 “老爷,您可有受伤?”秦氏慌忙上前询问。 “爹,听说府上来了刺客,您怎么样?”郑洵亦是焦急万分。 “我不妨事。”郑洵平静道,“今晚幸有白先生替我挡了那刺客一刀,老夫才能安然无恙,你二人不必惊慌。” 闻言,二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白先生救了老爷,不知伤势如何?”秦氏问道。 “大夫已经来瞧过了,伤筋动骨一百日,看来得休养些时候了。”郑承回头望了东院一会儿,似是有些犹豫,半响,转而对秦氏道,“你回头拿些好药材给先生送去,补补身子。” “是。” 另一边,那女弟子借着巷子甩掉了郑府的追兵,带着伤回到了千金布庄,求见顾如许和兰舟。 这深更半夜,季望舒还是敲开了顾如许的房门。 “教主,派去沈公子身边的人回来了,似是有急事要禀,您快过去瞧瞧吧。公子那边可要属下去喊一声?” 顾如许眉头一皱:“不必惊动公子,本座去看看就行。” 她随季望舒去了另一间屋子,见到了那女弟子。 她已卸掉了乔装,换回了暗阁弟子的黑衣妆扮,身上的伤还没来得及包扎,见她来了,立刻起身前来参拜:“属下参见教主!” “起来说话,出什么事了?”顾如许问道。 女弟子默了默,如实道:“属下办事不力,今日被郑府的暗卫发现,暴露了身份。” 顾如许吃了一惊:“郑承怎会察觉到?” “郑承近来十分多疑,已经渐渐开始怀疑府中藏着细作,暗卫突然出手试探属下武功,属下一时疏忽,动了手请教主责罚!” “这么说,郑承只是试出了你的武功,并不知你听命于谁?” “是。属下装作刺客,蒙混了过去,但郑府恐怕再回不去了。”她惭愧地垂下了头。 顾如许沉思片刻,问道:“请罪容后再说,你离开郑府时,沈虽白怎么样了,他可有被怀疑?” 闻言,她面露难色:“沈公子他中了我一刀。” “什么?”她顿时一惊。 “属下本想挟持郑承,带沈公子一同离开那,没想到沈公子挺身挡在了郑承面前,属下收刀不及,反应过来时已经刺了上去属下知罪!不过那一刀应当没有伤及内腑,沈公子中刀时曾避开了些。” “他替郑承挡刀?”稍加细想,顾如许便明白了他的意图所在。 以郑承那等多疑的性子,若不是豁出命去,很难让他打消戒心,沈虽白今晚之举看似冲动,却能令郑承心生动摇,即便再有所防备,也多少会顾及沈虽白曾救了他一命吧。 如此一来,沈虽白在郑府中找寻那半张边防图,也会容易许多。 只是那小子明明答应了她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了,这回倒好待他回来,她可要好好找他算算账! “你先下去上药吧,郑府那边换个人去盯着,不必进府了,在附近看着就行。”顾如许道。 闻言,季望舒便扶着那女弟子下去了。 顾如许在案边坐了一会儿,许是这深更半夜被惊醒,她总觉得心口慌得很,连着灌了两大口茶,才稍稍好些。 此后数日,沈虽白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傅云月与天钦府却是查到了要紧的线索,同时,文慧也开始怀疑最近一直有人暗中协助,才使得天钦府私下查案依旧如此顺利,接二连三“恰好”出现在眼前的证据,就像是早已有人安排好了一切,只等着他们一步步走到真相面前。 越是查下去,越是令人胆战心惊,饶是文慧,也时常冷汗直冒。 但一朝肱骨含冤而亡,三万将士埋骨他乡的惨剧也令他尤为愤懑。 傅云月说得不错,当初的宁国府案的确结得过于草率,因先帝之死,震惊了朝野,反倒让人忽视了一些本该注意到的细枝末节。 而在这细枝末节中藏着的,则是惊天的秘辛。 凭他的能力,将这些线索逐渐串连起来并非难事,难的是这之后的事。 他得出的真相,足以颠覆如今的朝堂,动荡大周的社稷,稍有不慎,便会成为千古的罪人,这样的重担,他可否担得起,天钦府可否担得起? 这儿可不仅仅是为了以正视听的公堂,更是辅佐君王匡扶大周天下之处,万事都要以社稷为先,这亦是先帝的教诲。 这个决定,他不敢轻易定论。 傅云月似是也能领会他的意思,二人看着桌上已经理清的证据,陷入了迟疑。 “大人,这一步,咱们真的要走出去吗?”直到看到了这骇人的真相,心怀凌云壮志的傅云月也禁不住有些颤抖。 一面,是染着顾家九族之血的真相。 一面,是他们应该为之鞠躬尽瘁的君王。 这抉择,着实太难。 文慧看了他一眼:“云月,这么多日了,真相看来就是我们看到的这样,在决定是否要上呈之前,本官要先问问你,你幕后的人,究竟是谁,为何要借天钦府之手,彻查宁国府案?” 闻言,傅云月心头咯噔一下,还未来得及争辩,便被文慧凝重的目光堵了回去。 “您几时察觉到的?” “你给本官看那些证据时,本官便有所怀疑了。”文慧道,“你入天钦府不过还不满两载,即便有心想重查宁国府案,也拿不出这么多确凿的证据来。” “下官幕后的人”他抿了抿唇,尴尬地笑了一声,“下官没有能耐带他们来见您,也不便透露他们的身份,但若是大人想见一见他们,下官可替您代为转告。但肯不肯现身,就要看他们如何决断了。” 文慧顿了顿,道:“转告他们一声,若真的想借本官和天钦府的手翻案,便不要再躲躲藏藏了,本官虽然想知道真相,但不意味着希望被人当个傻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傅云月见他面有怒色,晓得这事儿是瞒不过去了,只得点头称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大周之镜 文慧见到顾如许和兰舟二人,是在七日后的早晨,城东七里亭旁,那家曾经捉住了怒图细作的小酒馆中,恰逢文慧沐休,这清儿八早的,酒馆中也没有别的客人,清静得很。 靠墙的一张桌子旁,摆了一扇竹编的屏风,掌柜的战战兢兢地泡了壶热茶送过来。绕过屏风,便见两个戴着箬笠的人坐在那。 傅云月与文慧一同入内坐下,文慧的脸色似是有所迟疑,又不敢轻易定论。 “文大人,久仰大名。”二人摘下了箬笠,楚京四处都是禁卫军和羽林卫,他们今日以真容相见,已是颇有诚意了。 时隔五年,眉眼虽已长开,但依旧能看出当年的影子。 他二人,一人肖似先帝,一人肖似已故的宁国公夫人,在见到他二人真容之时,文慧便信了傅云月之前的话。 的确是两位“不便透露身份”的贵人。 文慧依照礼数,对二人一揖,压低了声音:“下官参见殿下,郡主。” 兰舟淡淡一笑:“我离宫五载有余,文大人还称我一声‘殿下’,着实难得。” 文慧惭愧地垂下了头:“下官听闻殿下早已随先皇后故去,没想到您尚在人间。” “当年的确千钧一发,幸有忠仆相护,才侥幸逃出。” “殿下厚福。” 顾如许道:“听闻文大人想见一见‘幕后之人’,今日一见,可满意?” “下官惶恐。”文慧万万没料到,现身的会是他二人,而傅云月,竟帮他们隐瞒至今。 傅云月仿佛看出了他的意思,连忙摆手:“大人您可别误会下官啊,下官也是不久之前才晓得的!” “此次我与郡主回到楚京,险境重重,须得隐藏行踪,还请大人勿怪傅公子瞒而不报之事。”兰舟看了傅云月一眼道。 文慧无奈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这前因后果也终于得解。 “这几日暗中协助下官查案,以及前些日子留下那些账本的人,就是殿下和郡主吧?” 原本他还觉得十分奇怪,但若是为了让他插手宁国府一案而特意做的安排,便能说得过去了。 兰舟并未否认,只道:“有天钦府相助,此事更为有把握些,相信文大人这几日应当都陆续收到那些证据了吧,大人能查到的,我们也能查到,但大人能做到的事,如今的我们未必能立刻做到,故而才利用了天钦府。” 文慧陷入了迟疑:“殿下,若是将此案真相揭露出来,这朝野上下,必定动荡不安,且不说宫中,民间恐怕也会议论纷纷,陛下的颜面” 兰舟的目光沉了下来:“谋害先帝,陷害忠良,本该严惩,姑息至今,已是不忠不义之举,要为了一人的颜面,蒙骗这天下到几时?” 顾如许亦道:“文大人,你当晓得,我顾家自开国以来,世代为大周鞠躬尽瘁,忠心耿耿,这赤诚之心却被人弃之敝履。九族连坐,几乎断尽了顾家血脉,那莫须有的罪名,让百余未寒尸骨被丢至荒郊野岭,任荒草丛生,任白骨成灰,而先皇后,被人活活烧死在荷华宫中。 先帝之死,明明另有隐情,却放任真凶逍遥,以我顾家和先皇后顶罪,凭何?如今坐在那皇位上的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登上那个位子的?如此腌臜无道,还不如动荡一场,让这天下看个明白!” 这世上“不得已”之人,“不得已”之事数不胜数,诚然如此,也不意味着她就得苟且偷生。 顾家曾为大周,为先帝做了那么多,如今她为顾家讨回一个公道,为何不行? 文慧渐渐攥紧了搁在膝上的手。 兰舟继续道:“且那一角布防图文大人应当看过了吧,五年前没能在宁国府找到的图纸,却由几个细作,将其传了出去,能做出此事的人,是大周如今的右丞。这些证据还未曾交给当今陛下,但郑承已然惹来怀疑,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便会设法逃出楚京保命。 其实说来一个没有证据的怀疑,也撼动不了郑承如今的地位,郑承怕的,是被宫中那位太后娘娘过河拆桥。郑承是个行事谨慎之人,凡事都会给自己留个退路,但在宁国府的案子上,他却是有些意气用事了。 在留下那张布防图的时候,他便已经料到,自己手里捏着的把柄,迟早会害了他的性命,而怒图,就是能让他衣食无忧的栖身之处。利用那张布防图,他就能在怒图人的协助下,逃出阳关。” 而离开了阳关,司菀便是想要他的命,也鞭长莫及了。 “当朝右丞,竟用大周边关的安危来换取自己性命!”文慧想到这几日查到的事,就觉得气愤难当。 关于郑承通敌之事,顾如许和兰舟几乎是将已经找到的证据,都明明白白地摆在了他面前,每一回傅云月拿来的证据,都恰好是他所需,当初死在天牢中的那个怒图胡姬的真正身份,也弄明白了。 这一连串看似零散之事,却在无形之中渐渐连系了起来,最终得出的真相,令人瞠目。 “还请文大人助我二人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为先帝,为宁国公,也为那三万枉死于杨山谷的大周将士,讨一句公道!”兰舟与顾如许忽然起身,拱手对文慧一拜。 文慧目露惊慌,忙起身还礼:“殿下,郡主,使不得,这是折了下官的寿!” 傅云月看了他二人一眼,转而望着文慧,与他们一同拱手一拜:“大人,下官以为,殿下和郡主之言不无道理,大周社稷,不正是从山河破碎,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四海升平吗?先帝曾言,天钦府乃是帝王之镜,亦是大周之镜,镜若不公,还有何意存于大周朝堂之上? 无论揭发真相,会如何动荡朝野,只要其心赤诚,其行刚正,必能令人信服。若因一时的顾虑,而姑息养奸,令其羽翼继续壮大,日后只会更难对付 大周朝堂如今的局势,想必大人比下官更为清楚,陛下多疑,又时常不愿忠言逆耳,已让不少老臣寒了心。宁国府一案,虽是本朝大忌,但无人敢提,并不代表无人生疑,即便不是太子殿下和郡主回来,也迟早会有人察觉到这些。” 他的话令文慧陷入了迟疑。 的确,尽管有林相国的前车之鉴,这些年无人敢在明面上提及宁国府一案,但朝中臣子,当年有不少也曾对宁国公颇为景仰,顾家的罪名,难道就真的没有人起过疑心吗? 这些人手中没有证据,自然不敢有所动作,更不敢在天子面前道出自己的疑虑。 但他们或许也在等着真相大白的一日。 这大周朝堂,看似平静,却是貌合心离。 堵得住一时之言,却堵不住人心之言。 他沉默良久,终究是做出了退让:“殿下打算如何做?” 闻言,兰舟与顾如许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了些。 有了文慧这句话,此事便已成了一半。 兰舟道:“再过十日,便是太后寿诞,届时宫中必会设宴,邀百官同贺,我希望文大人在那日——当众呈上郑承通敌叛国之证!” 郑府。 郑承疲惫地回到府中,秦氏忙上前伺候,见他脸色不大好,不免有些担忧:“老爷,可是身子不适?” 郑承坐了下来,摆了摆手。 她会意地绕道他身后,给他按了按眼角的穴位,纾解一番。 郑承心中郁闷,今日在朝堂上,他因今年巡视河道一事与许桢辩了几句,原本每年巡视河道的人选,都是他择好后呈上去的,今日陛下却驳回了他举荐的人选,转而让许桢着办此事。 陛下的意思,他怎会不明白,用不了多久,他这右丞便形同虚设,接下来无论是贬谪还是赋闲在家,都不过是陛下一句话。 看来即便没有证据,陛下和太后还是不会放过他。 他给公羊晏的信应当已经送到怒图人手中了,接下来便是谋划着如何带着妻小一同离京,两个儿子他是定要带上的,至于秦氏这女流之辈,带上多半是个累赘,暂且看看情况吧。 还有一个白清 他沉思片刻,推开了秦氏的手,起身去了书房。 秦氏心中一直不大放心,总觉得郑承瞒了她什么事,从月儿到那个胡姬,这府中变故一桩连着一桩,之前她也隐隐察觉到郑承独自在书房中写信,不知送去了何处。 她深知有些事不闻不问最好,眼下的她只需要抓紧机会为自己的儿子考虑考虑前程,这几日郑洵在书院作的文章,受到了先生嘉奖,还不曾告诉郑承,若能因此受到郑承看重,郑洵虽是庶子,日后也有平步青云的机会。 她踟蹰良久,亲自去后厨煮了一盅参汤,让下人们都退下,朝书房走去,打算向郑承问一问郑洵的前程。 然,当她走到门前,透过窗纸依稀望见郑承似乎正从一扇暗门中走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张纸,正细细端看。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犹豫了片刻,叩了两下:“老爷,妾身炖了参汤。” 闻言,屋中的人影晃了晃,他立即将手中的纸折好,压在了书下。 “进来吧。” 她定了定神,推门而入,莞尔一笑:“妾身见老爷面色疲倦,便炖了参汤,老爷喝了提提神吧。” “你有心了,放下吧。”郑承淡淡道。 她走到桌边,不动声色地瞥了那本书一眼,书下露出了一点边角,瞧着不像是府中平日用的素宣。 她不敢多问,收回了视线,轻轻将参汤放下:“老爷趁热喝一碗吧。” 说着,便动手给他盛出一碗汤来。 郑承接过碗,啜了一口,便复又放下。 她趁此道:“老爷,洵儿近来颇为努力,昨日在书院作了一篇文章,得了先生几句夸赞,妾身也甚是欢喜。” 郑承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能有进步就好,但切勿骄躁,虚心为上,待他下学,让他将文章拿过来我瞧瞧。” 见他有几分上心了,秦氏面露喜色,福了福身:“是。” 她伺候着郑承在书房坐了一会儿,门外忽然有下人禀报,岳将军前来拜会。 “你去备些茶点过来。”郑承迟疑片刻,便出去了。 秦氏点头应下,望着他走远了,回头看了眼桌上那本书。 犹豫再三,她还是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其揭起看了眼。 只见泛黄的纸上绘着山河与城楼,城楼上书“阳关”二字,还有许多她看不懂的图样。 她虽不知这是何物,但也能猜测到大约是一张地图,只是不知为何缺了一半 她担心郑承突然折返,慌忙将书盖了回去,匆匆离开。 ------题外话------ 推荐醉如归新文《重生八零:长姐当家》 末世药膳师春绯重生到八零年,成了农家长姐。 于是,她担负起长姐的责任,赚钱养家。 摆摊卖铁板烧,卖生煎包,卖米粉,卖铁板煎豆腐 而她原以为是死对头的那个少年,却暗戳戳的对她好。 给她送自行车,送冰箱,送电动车,送烤箱 这是一个男女主互宠的美食种田文,请多多支持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郑安之死 郑承步入花厅,岳琅站在窗下,回头看了他一眼。 虽说在朝中偶有争执,但面上还是要客气一番的。 “岳将军,今日吹得什么风,怎么把您吹来了?”郑承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岳琅回身,冲他一拱手:“郑大人无需客气,今日我来,也并非为了私事,陛下那边,有句口谕让我转告与您。” 闻言,郑承惊了惊,登时躬下身:“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岳琅顿了顿,道:“方才在泰和殿中,陛下,没有立刻颁下圣旨,乃是顾念您的颜面,散朝之后,陛下身边的齐公公前来传话,让我走这一趟。郑大人,陛下的意思是,请您尽快将监察河道之权移交给许大人那边,毕竟巡查河道一事,耽搁不得了。” 郑承心中震惊,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陛下真的这么说?” 岳琅眉头微皱:“郑大人的意思难不成是觉得我在假传陛下口谕?” “将军误会了。”其实郑承心里已然有数了,没有降下圣旨,而是让岳琅亲自来一趟,这也算是保住了他的一点颜面吧,但无论是圣旨还是口谕,这结果都如板上钉钉,看来陛下是容不下他了,“请陛下放心,老臣会尽快办好此事的。” 岳琅走后,秦氏端来了茶点,进门却只瞧见郑承一人,不由奇怪:“老爷,岳将军已经走了?” 还未将茶放稳,郑承便一拂而下,杯盏滚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吓得秦氏一阵心慌。 “老爷,这是怎么了?老爷!老爷您去哪?”她还未回过神来,便见郑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她只得吩咐婆子丫鬟们进来,将这一地狼藉赶紧收拾收拾。 郑承命人备了马车便出门去了,秦氏不晓得究竟哪儿惹怒了他,胆战心惊地在屋中坐了许久。 郑安和郑洵下学回来,便让丫鬟们过去伺候,丫鬟回来禀报,说是二公子受了伤。 秦氏吃了一惊,忙带着人过去看。 郑洵脸上多了几块淤青,正龇牙咧嘴地让丫鬟给他冷敷。 秦氏急匆匆地过来,见到这一幕,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赶忙询问发生了什么。 郑洵一脸无奈:“今日大哥又与人起了争执,我上去劝架,被殃及了。” 秦氏伸手摸了摸他的嘴角,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怎么就打成这样了,大公子好歹顾及一下你啊,你可是他亲弟弟”秦氏不由心疼,忙让人去拿跌打损伤的药,亲自照顾他。 郑洵叹了口气:“娘,你又不是不晓得大哥那脾气,何曾顾虑过我这个弟弟?” 他多说几句,郑安便恼羞成怒,连他都要一起打,他的功夫又不如郑安,受这点伤已经算是走运了。 秦氏心中酸涩:“你平日里处处忍让,却总要受气,老爷也总是偏心于大公子,若是娘能争气些,让你成为嫡子,你也不至于受这种委屈。” 郑洵劝道:“这怎么能怪娘,人各有命罢了” 他生下来就是庶子,怎么能跟郑安比?便是他再不学无术,也是郑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而他,注定了一生都只能仰人鼻息。 今日他实在忍不住上前争辩了几句,便落得如此下场,看来日后要能忍则忍啊,就算是为了娘日后能过得好些,也不能轻易得罪郑安。 他们在屋中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婆子取来跌打损伤的药,却等来了气势汹汹的郑安。 郑安似乎极为窝火,进门劈头盖脸便喝道:“郑洵!你给本公子过来!” 秦氏吃了一惊,郑洵眼见不好,赶忙起身,挡在了秦氏面前:“大哥,有什么事吗?” 郑安怒不可遏:“你还有脸问我?你在书院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教训我,让我颜面何存,下学后竟还敢躲着我先走!” 郑洵面色一沉:“我只是就事论事,劝了大哥你几句,不曾有过半点不敬的意思,大哥却当着众人的面对我这个弟弟拳脚相加,难道还不够吗?”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庶子,竟敢对我说教?”郑安恼道,“你可知害我今日丢了多大的人!” 秦氏见状,赶忙上前帮着圆场:“大公子息怒,洵儿他并无恶意,且已受了教训,日后定然不会再犯了。” “闪一边去!这儿哪有一个下贱的奴婢插嘴的地儿!今日本公子要好好教教这小子何为尊卑!”郑安一把将她推开。 “娘!”郑洵面色一变。 秦氏撞在桌角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郑安平日便是个纨绔,手脚功夫在郑洵之上,这要是打起来,郑洵非得伤上加伤不可。 眼下老爷也不在府里,她眼下只得赶忙上前拖住郑安,让郑洵离开这。 “放开我你这贱婢!”郑安恼怒地推搡着她。 秦氏哪里敢松手。 郑安的拳头一下接一下地砸在她身上,毫不留情。 “一个奴婢,一个奴婢生的儿子,果然骨子里都是欠打的!”郑安挣不开她,所幸将气先撒在她身上,直打得秦氏都吐了血,还不收手。 郑洵在旁看得心惊胆战,虽然晓得秦氏是为了他,但此时此刻他若是逃了还是人吗? “大哥快住手!我让你出气还不行吗!”他上前阻拦,却被郑安一把挥开,跌在墙角,撞得一口气险些没能喘上来。 试图喊人来帮忙,又怕郑安因此恼羞成怒下了狠手,六神无主中,他望见了桌上的花瓶。 眼见着秦氏都要被打死了,他再顾不上犹豫,踉跄着奔过去抱起花瓶,用力地砸在郑安的后脑勺上! 郑安吃痛地滚在地上,捂着后脑一阵天旋地转,看了看掌心,竟然出了血。 “你这贱人!我要杀了你!”他艰难地挣扎着,却半天都爬不起来。 他说出这话时,眼中已有杀气,可不像是在说笑,待他回过神来,定会杀了他和他娘的 横竖都动了手,说什么都晚了,他脑中一片嗡响,看着倒在地上的郑安,他便想起他往日种种作为,积怨顿时涌上心头,他一把抓起地上的一块瓷片,毫不犹豫地扎进了郑安的咽喉! 血喷溅而出,洒在他脸上,却并未让他停下来,他将瓷片拔出来,又猛扎了几下! 郑安试图挣扎,此时却不是他的对手,只能这么愤怒地瞪着他,在难以置信中咽了气。 郑洵紧紧握着那块沾满鲜血的碎片,久久不能回神,直到秦氏清醒过来,望见了一地的血以及血泊中死不瞑目的郑安,不由得惊呼一声,跌跌撞撞地过去拉了他一下。 郑洵如梦初醒般陷入了惊慌:“我我杀人了!” 地上的郑安已经再不肯能爬起来,全然不见方才那般飞扬跋扈的样子,只有身下的血尚且温热。 秦氏面色苍白地将郑洵拉起来,退后数步。 “怎,怎么办啊娘!我杀了大哥!”郑洵彻底慌了。 本来他只是想救秦氏,不知怎么的却像是鬼迷心窍了一般动了杀念,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当时是如何拿起那块瓷片的,又是如何下得了这个手 但眼下看来,大哥的死他已经脱不了干系了! 秦氏看着他浑身是血的样子,试着让自己镇定下来。 郑安是死在这间屋子里的,之前应该也有不少人见他气势汹汹地走进了这间院子,即便将此处收拾干净,待老爷回来,用不了多久,便能查到他们头上。 郑府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了 “我们得快走。”她扶住了郑洵的间,“你在这收拾一些细软,我这就去给你拿件赶紧以上,在老爷回来之前,我们要出城避一避。” 郑洵此时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她说什么,便做什么。 秦氏拿了一床褥子,盖住了郑安的尸体,所幸方才命下人出去抓药了,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这间院子,她理了理仪容,离开了此处。 而就在她走远后,一道人影停在了这间院子前。 一盏茶功夫后,秦氏收拾了两件干净衣裳后回来寻郑洵:“洵儿,我已经让人去准备马车了,你快将衣裳换下来” 话音未落,抬头却见这屋中除了郑洵之外,还站着一人。 “白,白先生您怎么在这?”她心头一颤,手中的衣裳也险些掉了下去。 桌边的郑洵惊魂甫定地望着她,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我方才瞧见大公子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不大放心,便来看一眼。”沈虽白俯身掀起了地上的褥子,目光一沉,“没想到看见了如此骇人听闻的场面。” 二人心头一紧。 “事情不是这样的!”郑洵慌忙道,“是大哥大哥先动的手!我不得已才” “求先生放过我们吧!”秦氏跪在了他面前哀求道,“若是被老爷知道,洵儿和我都没有好下场,求先生发发慈悲!” 郑洵浑身发僵地看着沈虽白,见他始终不答,愈发焦虑,杀一人也是杀,杀两人也是杀他已经没有退路可选了。 他心念一动,抓起地上的瓷片朝沈虽白刺去,听闻此人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前些日子还因刺客受了伤,让他也死在这,他和娘就无后顾之忧了! 沈虽白斜了他一眼,侧身避开了锋利的瓷片,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眨眼间便将人摁在了地上! 郑洵心惊:“你居然会武功?” “这就与二公子无关了。”沈虽白神色淡淡,“郑安已死,你二人眼下该关心的,是如何在郑大人发现之前逃出这里才是。” 秦氏悬着一口气,吃惊地望着他:“白先生打算帮我们吗?” 沈虽白注视着她,忽而一笑:“我可以帮你们找到藏身之处,暂且避开郑大人的耳目,用不了多久,你们便能远走高飞。” 郑洵收紧了拳:“你想从我们这得到什么?” 无利不起早,他可不信他会平白无故地帮他们。 沈虽白顿了顿,道:“我想让你二人仔细想想,可有在府中见过这样的东西。” 他从怀中取出之前顾如许交给他的半张图,尽管是假的,但乍一眼看去,与真的布防图并无太大分别。 郑洵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这是什么东西,我从未见过。” 而秦氏稍加思索,却露出了恍然的神情。 沈虽白看向她:“看来姨娘见过此物了。” 秦氏磕磕巴巴地问:“若是我告诉你此物在哪,你真的会帮我们找个栖身之所吗?” “绝无半句虚言。”他莞尔,甚至当场书信一封,“拿着这封信去城南千金布庄后门,自会有人收留你们。” 秦氏看了看郑洵,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攥紧了自己的袖口:“这种奇怪的图纸,我今日在老爷的书房看到过,老爷急着去见岳将军,之后便出门了,应当还没来得及将纸收起来,还压在案头的一本诗册下其他的我就不晓得了。” 闻言,沈虽白稍加迟疑,将信递到了她手里:“尽快离开这吧,不要坐马车,换身粗布衣裳,从较为偏僻的巷子里走过去。” 秦氏点点头,忙带着郑洵去换衣,收拾了一些细软,匆匆离开了郑府。 沈虽白看了看郑安的尸体,重新将褥子盖上,遮住了那张狰狞的脸。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焦躁 秦氏的话不像是信口胡说,眼下郑承还未回府,那半张图应当还在秦氏所说的诗册下。 他回到东院换了身下人衣裳,避开了前头的暗卫,从后墙翻了进去,小心地带上窗。 书房中一片寂静,案头上的确摆着秦氏说的册子。 只是这案头正对着门,屋外便有暗卫监视。 他只得从借着房梁,倒挂而下,揭起诗册,将那半张图纸取走,又把顾如许动了手脚的那半幅图如出一辙地摆回去,盖住,再抓着绳索回到梁上,绕到另一边,翻窗离去。 他回到东院不久,便听闻郑承回府了。 郑安的尸体被下人发现,几经盘问之下,郑承便怀疑到了郑洵和秦氏身上,一问才知,已经有好一会儿没人见着这二人了。 郑承搜遍了府中上下,也不知他二人去向,看着嫡子的尸体,他气得浑身发抖。 下人来东院请人过去,沈虽白将图纸收好后,便随他去见郑承。 郑承年过五旬,膝下唯有二子,如今一子竟死于自家人手里,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沈虽白神色平静地走了进来,上前看了看郑安的尸体,道:“大公子是被人用利器扎断了咽喉,窒息而亡,看伤口恐怕下手之人不止捅伤大公子一次。” 他面露叹惋之色,看向郑承:“大人,节哀。” 郑承抱起儿子的尸体,恨得呲目欲裂:“老夫才出去半日功夫啊,我的安儿怎么就死了,老夫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立刻把那逆子和那贱婢给老夫抓回来!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嫡子的死,令他几乎崩溃。 郑安虽平日里不争气了些,但怎么说都是他宠爱的儿子,嫡子和庶子,岂能相提并论!一个婢女便是做了姨娘,也依旧是上不得台面的婢子,他养着她,让她操持这后宅,还有她生的儿子,他顾念着这些年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其送入枫山书院,与嫡子同学。 没想到他们居然对他的安儿动了杀心!他还记得他那苦命的夫人临死前,只嘱咐他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可就这么半日的疏忽,就出了这样的事 “大人,若是寻回了二公子和秦姨娘,您打算如何处置?”沈虽白问道。 郑承恨得牙痒:“老夫要将他们碎尸万段!给安儿报仇!” “是。” 他看了看郑承的脸色,这也不像一时气话,派出去的暗卫都是府中精锐,无论是将人带回来还是就地格杀,郑承都绝不会放过那二人。 在这个节骨眼上,郑安身死,郑洵便是郑家唯一的血脉了,郑承却能轻易对此狠下杀心,这是何等心狠手辣。 这几日他已不能出府,形同软禁,他的眼睛也因那一次柔然花之毒逐渐变得迷糊不清,本想偷出布防图后再寻个借口向离开郑府,眼下看来,郑承也必然不会让他全身而退。 虎毒尚不食子,郑承怕是已经疯了,而他接下来会如何对待身边的人,可想而知。 只是眼下十一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郑承这边,不可松懈。 在下令捉拿郑承之前,他必须留在此处,替十一留住这一重要的人证。 再等等罢 他暗暗想。 郑府的暗卫在城中找寻了几个时辰,也没能找到秦氏和郑洵的踪迹,街上百姓也无人见过他们,府中灯火通明,郑承更是等到了深夜。 沈虽白身上还有伤,郑承便许他先回东院。 东院外监视的暗卫眼见着他走进了屋中,关上门,过了一会儿,从屋中传来了铮铮琴声,曲调悲戚,倒是与郑安之死颇为相称,让人不免认为屋中之人在为大公子哀悼。 一曲奏罢,没多久,屋中的烛火便熄了。 此时已是深夜,三更的鼓声从墙外经过后,人便犯起了困。 一个呵欠的功夫,便有一道黑影翻窗进了屋内。 屋中一片漆黑,沈虽白坐在床边,听到脚步声,便看了过去。 借着些许月光,就见一道矫健的人影抱着剑屈膝跪在窗下,压低了声音道:“属下于风,参见公子。” 于风乃是天钦府府卫统领,早在数月之前,沈虽白便拿着纯嘉交给她的令牌,与此人见过数面。 就像司菀在羽林卫中安插了宁青执那样的人,此人本是他母亲纯嘉公主的心腹,纯嘉嫁入犀渠山庄后,已有许多年不曾与他来往,只是偶尔还有机封嘘寒问暖的书信。 于风对他母亲一直忠心耿耿,见到那枚令牌之时,便答应听命于他。 这几日也在暗中替他办了不少事,之前他离开郑府去见十一他们时,也多亏了他善后。 郑府所在的城北,再隔一条街便是于风的住处,而他所住的东院,却是恰好与之相邻,一巷之隔,只需以琴音传信,三更天之后,于风便会潜入郑府。 此人轻功高绝,甚至在十一之上,出入如探囊取物,倒是令人颇为放心。 沈虽白起身,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半张图纸和一封信给他:“你拿着这半张纸和这封信,去城南千金布庄,亲手交给之前与我一同在慧明斋中出现的女子,再替我转告她,我一切都好。” 于风接过布防图和信,妥善收好。 沈虽白沉思片刻,俯身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 于风吃了一惊:“公子要的东西的确有,您急着要吗?” 他点点头:“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你尽快拿来,照我说的办就行。” 于风迟疑半响,应下了。 千金布庄中。 顾如许看着屋中战战兢兢的二人,无奈地摇了摇头,退了出来。 两个时辰前,颜姒来报,有两个衣衫褴褛之人带着一封信前来,说是郑府的门客白清先生让他们逃到此处寻求庇护。 颜姒将信呈了上来,信上只说让她暂且收留二人,莫让郑承察觉,她认出这是沈虽白的笔迹,便随她一同去看了眼。 却没想到竟是秦氏和郑洵。 这二人从进门便一直躲躲闪闪,心怀戒备,她便让阿舒去审了审。 朝矜那等硬骨头落在阿舒手里,也没能扛几日,何况这二人。 仅仅是吓唬了一番,便什么都招了。 “你打算留下他们?”兰舟问。 “为何不留?”顾如许看了他一眼,“他们杀了郑安,郑承必定不会放过他们,一日找不到人,郑承便一日不能安心,人在愤怒与焦虑时,最是容易出错。暂且留下吧,看他们这幅样子,也没胆子跑出去惹事生非。 郑安的事一日没有闹到官府,他们便一日不算逃犯,郑承本就在风口浪尖,闹大了他自己都不晓得如何收场,所以他必然会动用府中暗卫追杀二人。府中守备一旦疏忽,沈虽白便有机会去找那半张布防图了,不是吗?” 兰舟淡淡一笑:“你倒是考虑得比我还周详。” “过奖过奖。”她难得调笑了一句,旋即叹了口气,“十日之期转眼将至,傅云月那边传来的消息,万事俱备。” 兰舟目光微沉:“晓得了。” 此后数日,郑承一直在城中找寻秦氏和郑洵的下落,城门那边也安插了自己的亲信,只要二人一现身,便能将其拿下。 然,迟迟没有消息。 郑承疲于应付朝中压力,还要隐瞒郑安的死,枫山书院那边已来问询了数回,他只能为郑安和郑洵称病,暂且拖延一番。 他手中的权力一点点收归许桢手中,他愈发难以静下心来,回到府中便一气乱砸。 郑安的尸首已经恶臭难当,他只能将人悄悄下葬,棺椁和寿衣也没能量身定做,凡事知晓此事的下人,都被他灭了口。 事已至此,尽快离开楚京才是上策。 之前公羊晏回信与他,阿布纳一已然同意派人接应他出关,前往怒图,他何时将另外半张布防图交出来,何时便会安排下去。 看来眼下是时候了。 他回到书房,再度写了一封信,愿在明晚让人将另外半张图纸送出城去,请求怒图那边尽快送他离开楚京。 信由暗卫匆匆送出,趁着天暗,送出城去。 暗卫乔装之后穿过街巷,眼下城门就要关了,须得快去快回,一时情急便暗暗动用了轻功。 在寻常百姓乃至城下守卫看来,不过是一人脚程快了些,但巧不巧与前来巡查的岳将影错身而过。 “对不住。”那人匆匆而过,岳将影却是面露狐疑。 他本就熟谙轻功步法,此人方才那几步,的确是个练家子,这个时辰出城,倒是有些怪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悄悄跟了过去。 暗卫走到城郊一片竹林中,在靠近路边的一块青白色山石旁停了下来,谨慎地环顾四周。 岳将影立即躲到远处的树后,不动声息地注视着他。 确信四下无人后,他从怀中拿出了什么东西,塞在了石缝间,而后又悄然离去。 待人走远后,岳将影来到了那块石头边,仔细找了一圈,从石缝中夹出了一封信,叶隙间透出的几缕月光,看了信中的内容。 他的面色由震惊逐渐专为愤怒,重新将信合上,塞回原处,立刻赶回了楚京城。 ------题外话------ 清明节的万更!大家多多留言哟!评论区最近很冷清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你应当多笑笑 太后寿诞前一日,宫中诸事大都安排妥当了,帖子也送到了文武百官乃至皇亲国戚府上,届时百官来贺,自然会十分热闹。 兰舟收到裴瑛的消息,乔装回了公主府一趟,这几日皇城内外都在忙活着寿宴一事,公主府进出的人也多了不少,他混入其中,瞒过了附近禁卫军的眼。 刚踏进前厅的门,便见裴瑛站在窗下,调理了多日,脸色瞧着好了不少。 “皇姐。”他上前。 裴瑛回过头冲他笑了笑:“明日便要动手了吧,可有疏漏之处?” “皇姐放心,虽不能说万无一失,但八九成的把握还是有的。”兰舟莞尔,“昨日我与岳将军见了面,如何做,如何说,都交代清楚了。” “那便好。”司菀感慨地叹了一声,“五年了,这一日我们等了五年” 兰舟默了默,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交给她:“这是铎世子托我转交与皇姐你的。我和阿昭明日都要入宫,剩下的事,就要拜托皇姐了。” 裴瑛会意地点了点头,旋即道:“明华今日来了,你去看看吧,总不能一直这么避着。” 她指了指他之前住的院落。 兰舟稍作迟疑,朝那边走去。 刚走到院门口,便见裴婳屈着膝坐在石阶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地上的杂草,身边的丫鬟也不知去了哪里,只留她一人,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了。 听裴瑛说,她每隔几日便来一趟,在前头等一等,又上这等一会儿,尽管裴瑛已经告诉过她,他近日不会回来,她还是时常过来。 他静静地望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了她跟前。 “你不是要练琴吗,怎么成天坐在这?” 忽然听到他的声音,裴婳都以为自己等得久了,出现了幻觉,仰着脸望了他好一会儿,才嚯地站了起来。 “小小小小小琴师!”她的脸色跟活见鬼了似的。 兰舟嘴角一抽:“殿下,草民不叫‘小小小小小琴师’。” “你真的回来啦!”她提着裙子从台阶上冲了下来。 兰舟往后退了退,以免她一个刹不住,扑到他身上来。 “听闻殿下时常过来,长公主殿下不是已经告诉您草民出远门了吗?” 裴婳皱了皱眉:“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万一你突然回来了呢?你明明说会教我弹琴的,怎么说话不算数?” 他干咳一声:“草民家中有点事,故而离开了几日。” “几日?这都快一个月了!”裴婳一本正经地同他算账。 兰舟不免有些头疼:“草民离开之前,不是将指法和曲谱不是都教给殿下了吗?” 裴婳一脸苦闷:“难道你就没想过我万一哪儿出问题了想来请教一下你?” “草民记得,宫中也是有琴技高绝的乐师的。” 闻言,她登时就委屈起来了:“可可你不是答应了我么,突然就不管了,要走也不同我说一声,我向皇姐打听你去了哪,皇姐也不告诉我你要是不想教我就同我直说嘛!干嘛这么躲着我?我又不会拿你怎么样。” 兰舟沉默了片刻,有些无奈:“草民没有不愿意教殿下,只是的确有要事在身,故而不辞而别,若是惹得殿下不快,草民在这给殿下陪个不是。” 裴婳吸了吸鼻子,坐回了台阶上,拍了拍身旁的位子。 兰舟迟疑须臾,顺着她的意思坐了下来。 “作为赔罪,你就陪我说说话吧。”她道。 兰舟看了看落满陈叶的台阶,道:“殿下,地上脏,您是金枝玉叶,不如” 裴婳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就坐一会儿,成天待在屋里,闷都要闷死了,我以前还想到树上坐会儿呢,总被拦着。” 看着她一本正经地抱怨,兰舟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裴婳转过脸来。 他干咳一声:“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一个人,她从前也很喜欢坐在树上。” 他还记得阿昭小时候一不注意就往树上蹿,还美名其曰登高而望远,学了些功夫后更是拦都拦不住,一袭红衣,往树上一座,便觉得自己是个大侠了,倒是吓得他和宫人们在树下胆战心惊。 裴婳弯了弯嘴角,道:“我好像还是头一回见你这样笑,你笑起来倒是比那些成天文绉绉的公子哥儿们好看,应当多笑笑才是。” 他怔了怔,敛起了笑意。 裴婳撇撇嘴:“小气” 就给看一眼。 她顿了顿,又问:“除夕那日和岳家世子一同回来的女子你认得吗?” 兰舟回想了一番,晓得她说的是季望舒。 “姑且认得,怎么了?” 她托着腮,叹了口气:“真是个难得的美人,若是好好打扮打扮,定然跟仙女似的” 兰舟不解地望着她:“殿下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将影哥哥的眼光还不错,找了个比我好看的”她嘀咕道。 “殿下属意岳世子?”他问。 她点了点头:“差点就赐婚了,不过现在想来还好没降下圣旨,不然成了亲才发现他另有心上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默了默:“所以殿下现在是同草民在诉苦?” “说不上来”她似乎有些弄不明白了,“本来觉得自己应当挺难受的,但好像也就难受了一小会儿。” 之后满脑子都是“那姑娘真好看啊”。 她也觉得自己有些没骨气,但怜香惜玉之心也不只有男子才有嘛。 兰舟觉着这话真接不上,这小公主的脑子里到底想什么呢,自己的心上人属意别的女子,她倒好,也是心宽。 “殿下为何会属意岳世子?”他印象中的岳将影,除了行军打仗,倒也没瞧出别的长处。 哦,跟阿昭吵架倒是挺能耐。 阿昭都不晓得有多少此想打折他的腿。 裴婳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大概是因为他一直很照顾我吧我爹娘时常在外打仗,我经常一人留在楚京等着,姑姑们看得严,我也不能随意出门,只有他和溪明乐意陪着我。仔细想来,我在他眼中,可能就像溪明那样,他这人宠起妹妹来没个边儿,又不晓得收敛,我便误会了。” 她把这种宠爱,误认为是他对她有意,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纠缠了好多年。 直到除夕那晚,她望见岳将影看着那女子的眼神,才醒悟过来。 那是不一样的。 被当成妹妹照顾的人,和被他放在心上的人,是不一样的。 他似乎惹那姑娘生气了,他那等脾气的人,总是很容易就惹得别人生气,在将军府便没少挨岳将军的揍。 那时他眼中的温柔和无奈,让她很是羡艳,期望着有朝一日也有一个人用那种眼神望着她,却并未有那心如刀绞的感受。 或许她也误会了自己吧。 “还是说说殿下的琴吧。”兰舟岔开了话,“殿下明日便要在太后的寿宴上弹奏了,曲子练得如何?”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曲子倒是已经练会了,就是还有几处觉得不大对劲。” 他起身,去屋中取来了琴:“殿下弹一曲试试。” 裴婳将琴横在膝上,许久没在他跟前弹琴,她不免有些紧张,谨慎地弹了一曲,而后抬起头望着他:“怎么样?” 兰舟眉头微皱:“拨弦太用力了,起调过重,收弦略急,胳膊太僵,放松些。” 裴婳点了点头:“我,我再试试” 她将手放在琴弦上,按他说的重弹了两遍。 待她弹完,他点了点头:“如此,便能在寿宴上献曲了。” 裴婳面露喜色:“小琴师,你可真是个好师父!” “草民只是稍加指点,当不起殿下的师父。”他当即给她驳了回去,“明日要用的琴,殿下可选好了?” 裴婳想了想,道:“我的临月阁中倒是有一把琴,但总是弹不出今日这种琴音。” “琴材不同,琴音自然不同,殿下的琴或许不适宜弹奏这曲子,若是殿下不弃,这把琴便借与殿下一用。”他道。 闻言,裴婳眸光一闪:“真的?” 他点了点头。 “我借走了你的琴,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略一沉吟:“想要的暂且没有。不过殿下若是能答应草民一个请求,草民感激不尽。” “何事?” “明日寿宴,长公主殿下有事在身,入宫会稍迟一些,劳烦借殿下的马车,带草民和一位友人入宫瞧个热闹。” “这”裴婳陷入了犹豫。 明日太后寿宴,可是极为热闹的,就连宫门前都会点起一路的明灯,但守备也会增添不少,不过她的车马倒是不必盘查,要带两个人入宫,也并非什么难事。 只是这个节骨眼上,似乎有些不大寻常。 她静静地望着兰舟,他目光清明,神色坦然,倒像是她多疑了。 她皱了皱眉,道:“有时我总感觉你在骗我,我也分不清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甚至皇姐的话,我也不知该不该信了。小琴师,你真的只是想去瞧个热闹就回来吗?” 他莞尔:“自然如此。” 她踟蹰片刻,抿了抿唇:“好吧,我明日会想法子带你入宫的。” 裴婳走后,兰舟便留在了府里,顾如许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她明日乔装之后会跟着傅云月和文慧一行入宫。 时过夜半,公主府的后门被敲响,他与裴瑛前去,打开门后望见来人,裴瑛露出了欢欣的笑意。 “许久不见了,纯嘉姑母。” 与此同时,郑府。 忽有下人来报,请白先生去书房一趟。 沈虽白心头一紧,隐隐有了猜测,收拾了一番后,便随之前去。 书房中,郑承已然等了他许久,他走过廊下,便察觉到周围的暗卫都聚集过来了。 他跨过门槛,躬身行礼:“大人万安。” 郑承起身,望着他:“这么晚了还让先生过来,实属无奈,先生的伤势如何了?” “谢大人挂念,好多了。”他答道,“不知大人急着唤在下过来,可是有要事?” 郑承叹了口气:“的确有一事要托付先生立刻去办,先生可还记得曾答应过老夫,愿为老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目光一沉,垂眸道:“在下深受大人恩惠,大人尽管吩咐,在下万死不辞。” “好!”郑承笑道,“安儿走后,这府上除了先生,老夫已不敢再信任何人。先生也晓得,因那胡姬细作一事,陛下已经怀疑到老夫头上,这楚京不宜久留,今后的事,老夫已有打算,今夜需要先生帮老夫一个忙。” 说罢,他便解下腰间翠玉,放在书架貔貅像后的一处凹槽中,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墙上一道暗格。 沈虽白暗暗吃惊。 怪不得一直找不到机关所在,原来打开机关的钥匙乃是郑承随身之物。 果然是个谨慎的老狐狸 郑承从暗格中取出一只锦盒,递给他:“先生只要带着这只锦盒,即刻出城,自会有人与你接应,将东西交出去,便可。” 看着手中锦盒,沈虽白皱起了眉:“这个时辰,若是出城,便赶不及回来了。” 郑承淡淡一笑:“先生无需担心,老夫都安排好了,先生只需将这只盒子交到那人手中,其他的就无需多问了。此事若成,日后荣华富贵,都少不了先生的。” 沈虽白暗暗收紧了拳。 这只盒子中装的是什么,他也能猜得出,这个时候郑承让他去送边防图,看来是打定主意近日便要离开楚京。 十一他们明日便会动手,这个时候若是郑承起疑,说不定今晚便会动身。 以郑承的性子,连至亲都能下得了手,而今怕是也不会留他的活口,今日敢给他看自己掩藏多年的暗格,却不担心他泄露出去,再加上门外那些暗卫,他想做什么,已昭然若揭。 今夜他一旦出了城,便再也回不来了吧。 十一那边,他已报了平安,娘他们此时多半也与长公主殿下见了面,这个节骨眼上,可出不得任何差错。 无论如何,得赌上一赌。 他从郑承手中接过了锦盒,毅然道:“在下这就出城,定不负大人所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零九章:风雨将至 临近宵禁,街上的百姓已寥寥无几,店铺也陆续关张,沈虽白坐着郑承准备的马车,直奔城门,将锦盒藏在座椅下的暗箱中后,他以急着连夜回乡探望重病亲人为由,顺利地出了城。 尽管郑承再三叮嘱,途中他不得打开锦盒,他还是将其打开了,里头除了那半张假的布防图之外,还有一封信,信是郑承写给怒图人的,希望能尽快送他出城。 只他一人。 如此看来,今晚,他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他将锦盒盖上,等着马车缓缓停下,再掀开车帘,车夫已经不见了。 四周一片漆黑,他抱着锦盒下车,望见不远处路边的一块青白山石旁,隐约站着一人。 那人披着斗篷,若不是觉察到他的气息,一时半会儿还真瞧不见他。 沈虽白定了定心神,走了过去。 那人见他过来,转过头来用略显生硬的汉话低声问了句:“是郑大人让你来的?” 他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锦盒递过去:“这是大人让我转交与阁下的。” 那人接过锦盒,打开来看了眼,点了点头:“回去转告郑大人,明日这个时辰,我们会派人在这接应他离开。” 说罢,便带着锦盒走进了林中,消失在沈虽白面前。 沈虽白回到马车边,车夫依旧迟迟未归,他舍了马车,往回走。 一更已过,今晚是回不了城了,四周的寒气渐渐漫了过来,他暗暗收紧了袖下的手。 又走了一段路,之前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暗卫终于围了上来。 他略略一顿,平静地望着四周手持兵刃的暗卫,清寒的月光下,锋芒逼人。 他忽然一笑:“大人派你们来,是接应我回城,还是杀我灭口?” 暗卫迟迟不答,只是将手中的刀锋,指向了他。 如此,他便了然了。 “看来是后者。” 话音刚落,身后便突然刺来一刀! 血随着抽刀喷溅而出,荒无人烟的郊岭,弥漫着杀气与血腥。 暗卫奉郑承之命杀人灭口,便是要这世间再无此人,他们早已试探过他的武功,如此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便是再聪明,也当不下杀身之祸。 “怪只怪你知道得太多。”为首之人看着他缓缓闭上双眼,温热的血渐渐在夜风中凉透,他俯下身探了探他颈边脉搏,确信他已无声息后,才稍稍松了口气,“将人装进棺材,埋到林子里去。” “是。”几名暗卫拖走了沈虽白的尸体,将其装进后头早已准备好的一口粗糙的竹木棺材中,抬去林间深埋了。 而后,他们便带着方才在旁偷听到的怒图人的口信,离开了此处。 一夜将明,晨曦穿过叶隙,照在林间,微风拂过,悄无声息。 楚京城的大门,开了。 今日的楚京城,颇为热闹,因着太后寿辰,官差们还分发了一些寿点给附近的百姓,举城同贺。 宫里一早便忙活开了,宫人们上下打点着,午时过后,太官署便要开始准备寿宴的菜肴,禁卫军在宫门下巡视,王亲贵胄们也陆续入宫了。 双懿殿中,秀仪姑姑取来了新做的襢衣,上绣百鸟祥瑞,领上金丝连玉珠,腰悬翡翠禁步,臂挽绛色丝帛,华贵不可逼。 迭珠仔细地为司菀梳髻,金燕为簪,锱铢点钗,便是已年过不惑,这容颜也依旧当得一句羞花闭月。 司菀静静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抚了抚渐生暗纹的眼角,妆奁旁摆着一只锦盒,是今早摆在她枕边之物。 她晓得,是阮方霆送她的生辰之礼。 阮家的事,多少还是让他与她生了嫌隙,这几日若非她召他到跟前,他便从未在她眼前出现过了。 但她的生辰,他却是年年不忘。 不知怎么的,她昨夜梦到了多年之前的事。 那个年少不识愁滋味的自己,在兴安桥边,望见了凯旋的大周最年轻的将军,他坐在高头大马上,望着夹道相迎的百姓,爽朗一笑。 那笑容傲然恣意,比天光还要绚烂,在她心上烙了下来。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能想起的,是那一日的光景。 “娘娘,今日的耳坠子,您属意哪一对?”迭珠的声音,将她的神拉了回来。 她偏头看了看已经捧到面前的三对金雕玉琢的耳坠,迟疑了片刻,打开了桌上的锦盒,里头摆着的,是一对红玉雕成的芙蓉花耳坠。 “就这对吧。”她道。 “是。”迭珠挥手命宫人将其他几对耳坠撤下去,为她戴上那对玉芙蓉耳坠。 待换上襢衣,齐整得当,门外便传来通传声。 “陛下驾到——” 裴君怀昂首阔步而入,到她跟前行礼:“儿臣恭请母后寿安。” “起来吧。”司菀淡然一笑,“不过是个寿辰罢了,何须如此铺张?” “母后大寿,怎可怠慢,也让儿臣尽一尽孝心吧。”裴君怀笑道。,“时候不早了,儿臣是来接母后一同去双元殿的,母后可准备妥当了?” 司菀点了点头:“这个时辰诸位大臣都该到了,这便走吧。” 迭珠上前,搀着她的胳膊,扶着她走出了双懿殿的大门。 跨过这道门槛的瞬间,司菀心头忽然一悸,稍作迟疑,便继续往前走了。 与此同时,临月阁中。 桃月提着裙摆,匆匆走进屋中。 裴婳赶忙将她拉过来,低声问:“怎么样了?” 桃月道:“殿下放心吧,人已经顺利入宫了,没被人发现。” 闻言,裴婳这才松了口气:“那就行,让人跟着他在附近走动走动,玩够了便送他出宫去吧。” “是。”桃月看了看她身上衣裳,顿时慌了,“哎哟我的殿下诶,您怎么还没换衣裳啊,这寿宴都要开始了!” 裴婳这慢性子真是要急死她,她赶忙梅月等人将宫裙拿来,将人按在镜子前,重新替她梳了发髻,伺候她穿戴妥当。 这太后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在这等事上出什么差错,就连珠钗的样式和颜色,她都细细地择选了一番,才敢给主子戴上,以免被有心之人记下,背地里给裴婳使绊子。 一番拾掇,便赶紧扶着裴婳出门,朝双元殿走去。 走出临月阁时,裴婳不经意望见兰舟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似是朝她看了一眼。 她隐隐感到不安,却也无暇细想,在桃月的催促下,坐上了软轿。 日渐西斜,宫人们从太官署端着珍馐佳肴入双元殿,早到的众臣与皇亲在殿中相互攀谈,给太后的贺礼早有内府收起,记录在册。 岳琅与岳将影自然在身处中,文慧和许桢也先后到了,岳琅却依旧悬着一口气。 两日前,岳将影急匆匆地赶回将军府,向他禀报了郑承意图交出另外半张布防图,出逃楚京,他便十分担忧。直到太子殿下那边传来消息,真正的布防图已被掉换出来,他才得以宽心。 只是这郑承,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从朝堂上销声匿迹吧,按太子殿下的计划,今日必须拿下此人。 又等了一会儿,郑承终于走进了双元殿的大门。 他与文慧遥遥望了一眼,定下心神。 随后,裴君怀与司菀步入大殿,众臣跪地朝拜,山呼万岁,恭贺太后圣安。 裴君怀今日心情甚好,面上笑意也多了几分:“今日乃是太后寿辰,诸位卿家前来道贺,也令母后与朕颇为欣慰,今日可暂且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饮酒同欢!” “是。”众臣应道。 待司菀与裴君怀入座,众人才纷纷走到两侧矮案边坐下。 宫人们鱼贯而入,奉上美酒与菜肴,齐浣宣了一声,便有舞姬乐师从两侧入殿。 “今日君臣同欢,重卿可要尽兴啊!”裴君怀举杯,众臣亦遥相应和,同贺太后福寿绵长。 外头天色渐晚,裴婳姗姗来迟,上前请罪。 司菀今日如何都不会为难于她,只说道了几句,便让她去一旁坐下了。 裴婳坐了下来,环顾四周,才发现裴瑛竟还未至,不由生疑。 太后寿宴,皇姐最是懂礼数,怎会迟来。 她忽然想起日前那小琴师曾说,皇姐今日另有要事,不由得心头一紧。 酒过三巡,满堂尽欢,殿中歌舞升平,令人赞叹连连。 司菀也渐渐宽下心来,四下环看,却不见羽林卫和宁青执,便问了裴君怀一句。 裴君怀答道:“母后放心,只是城外出了点事,岳卿向朕借走了宁参将,前去帮个忙,一会儿便能回来。” 闻言,司菀点了点头,打消了疑虑。 歌舞看了几圈,人也有些乏了,舞姬们退下后,司菀忽然想起梅月曾向她禀报,裴婳似是在准备在她寿宴上献曲,这两月都在偷偷练习琴艺,便转而看向她:“明华,哀家听闻你近来琴技精进了不少,可愿让哀家品评一番?” 闻言,裴婳心头顿时一跳,赶忙让桃月扶她起身回话。 “回禀母后,儿臣近来拜了个师父,母后从前总笑话儿臣琴艺不精,今日儿臣要让母后刮目相看!”如此一本正经的说法,倒是将司菀逗乐了。 “好啊,哀家可要好好听听,若有进步,当赏。” 裴婳暗暗朝桃月使了个眼色,桃月会意地退了下去,没一会儿便从偏殿取来了琴,舞榭中的矮案和软垫也一并备好了。 裴婳上前拱手一礼:“儿臣以此曲贺母后寿辰之喜,谢母后多年养育教诲之恩,愿母后福寿双全,喜乐安康!” 说罢,便在琴前坐下,素手纤纤,拨弦三两声,起调轻而跃,紧随其后的便是婉转悠扬之调,欢喜吉祥之音,与这寿宴颇为相称。 比起之前的琴技,的确进步颇多。 司菀听得心中高兴,连连点头赞许。 满堂笑语欢声,直至曲罢,裴君怀当堂便赏了绫罗百匹。 未等裴婳退下,坐在郑承身旁的文慧忽然起身走到阶下:“陛下,臣有事要禀!” 此话一出,四下顿时陷入尴尬。 裴君怀眉头微皱:“文卿,今日是太后寿辰,有何事不能明日早朝再禀?何必如此扫人兴致?” 文慧恭敬地再行大礼,毅然道:“臣深知不该在这时败了陛下和太后娘娘的雅兴,事后臣愿领罚,但此事万分紧急,耽误不得,臣今日必须要禀!” “这”裴君怀面露难色。 文慧的性子他还是清楚的,他并非不识抬举之人,若非迫在眉睫,他绝不会这般当众顶撞。 司菀虽有些不悦,但还是看在天钦府少卿的份上,容他说几句:“文大人有何要事,不妨直说吧,哀家也有些乏了。” 文慧跪在御前,义正辞严地高声道:“臣今日不为别的,只为状告当朝右丞郑承郑大人通敌叛国,危我大周社稷!”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一十章:人心将倾 文慧的话如当头一道惊雷,令郑承猝不及防,登时拍案而起。 “你休要在这血口喷人!”他忙走了出来,俯身行礼,“还望陛下明察秋毫,莫要听信这等空穴来风之谈!” 裴君怀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看向文慧:“文卿,通敌叛国之罪,可是要株连九族的,此话,不可乱说。” 文慧道:“还望陛下容臣呈上证据。” “陛下!切不可听信!”郑承没想到文慧会在今日对他发难,强定心神应对。 裴君怀的确对此事早有怀疑,听文慧如此一说,便许他呈上证据,与郑承当堂对峙。 一旁的裴婳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幸亏桃月及时先将她拉回来坐下。 得了裴君怀恩准,文慧立刻命人将人证和物证都带上来。 早已等在外头的于风等天钦府府卫立刻将数名郑府暗卫和收拾好的细软押到了御前。 “启禀陛下,郑府此时已形同空宅,这些暗卫受命屠杀府中下人,斩草除根,恐怕今晚郑大人一出皇城便会启程离开楚京。”文慧道,“臣还在郑大人书房中找到了与怒图来往的书信,其中一封,便是怒图大皇子阿布纳一允诺郑大人归顺后必将善待的书信。此外,天钦府府卫还在郑府后院荷塘便,找到了郑府大公子郑安的尸体。” “你怎能擅闯老夫的府邸!”郑承听闻郑安的尸体被挖了出来,不由恼羞成怒。 文慧看了他一眼,平静道:“郑大人私自埋尸于府中,瞒而不报,更与怒图人暗通书信,为保命甚至送出我大周边关布防图,天钦府监察百官,先帝曾赐予先斩后奏之权,莫说闯一座府邸,便是将郑大人您绑到陛下面前问罪,也不在话下!” “你!”郑承气得面色铁青。 裴君怀目光一沉:“郑卿,文卿所言可属实?” 郑承慌忙争辩:“陛下,文大人所言,臣一概不知,这些人臣也从未见过!臣的儿子是意外身死,臣不愿将事情闹大,才将人埋在后院,至于那些下人,臣离府时,他们都好好地,臣也从未想过今晚要离开楚京!更不知道什么书信,什么布防图!臣对陛下一直忠心耿耿啊!” “哦?”岳琅起身上前,“这么说郑大人从未见过什么怒图细作,就连当初那十名胡姬中混入了偷盗布防图之人也不晓得?” 郑承硬着头皮斩钉截铁地发誓,自己从未与怒图细作有过往来,更不知他说的是哪一位。 阿娑朵朵的真实身份,岳琅早已查明,禀报与裴君怀,郑承那边却并未告知。 只当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死在了天牢中。 今日郑承既然答得如此肯定,岳琅便命岳将影去将证人带上来。 片刻之后,岳将影便押着秦氏和郑洵进来了。 见到他二人,郑承心中怒火顿起,若不是在裴君怀面前,他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们为郑安报仇。 岳将影自然不会给他下手的机会,挡在了他们三人之间,对裴君怀道:“启禀陛下,这二人是郑大人家中姨娘秦氏,以及庶子郑洵,怒图细作之事,他二人有话要禀。” 闻言,郑承顿感心慌,忙道:“陛下,他二人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子和姨娘,胡言乱语,不可信啊!” 他越是阻拦,裴君怀便越要听听这两个奴才能告诉他什么了不得的事。 “郑卿不必急于一时,若你真是清白的,朕断然不会冤枉忠臣。”他的目光落在秦氏和郑洵身上,道,“你二人知道什么,便据实以答,若敢欺君罔上,朕定不轻饶。” “是”秦氏与郑洵战战兢兢地跪下磕头。 秦氏暗暗看了郑承一眼,见他目露凶光,面色情急,又想起今日出门前,顾如许交代他们的“如实答复”,叹了一声,先道:“回禀陛下,奴是郑府的姨娘,亦是郑洵的生母,陛下所问,不敢扯谎。” 裴君怀点了点头,让文慧来问。 文慧拿出阿娑朵朵的画像,递到他二人面前:“认得此人吗?” “认得。”秦氏答道,“此人是当初陛下御赐的胡姬中的一人,这眉眼生得俏,奴仍有印象。” “此人与郑大人,私下可有不寻常的往来?”文慧继续问。 秦氏顿了顿,道:“这女子时常在深夜与老爷在书房见面,不知谈了什么,但来去总是行色匆匆,奴撞见过好几回。” “我也见到过她从爹的书房出来。”郑洵亦道。 “你二人休要陷害于我!”郑承恼羞成怒,恨不得冲上来掐死他二人,却被岳将影一把摁在了地上。 “陛下面前,岂容尔等放肆!” 文慧收回了画像,回身道:“启禀陛下,这二人因误杀郑安,遭到郑大人追杀,幸被救下,他二人今日所言,臣已核实,那怒图奸细的确每隔一日便会在子时过后,出入郑府,若没有郑大人指使,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女子,如何能避开府中暗卫耳目,又如何将布防图偷偷带出去?” 随后,文慧又传城东七里亭小酒馆的掌柜和郑府管事上殿对峙,当初给他银钱,让他每隔一日子时开门接应怒图细作之人,正是郑府管事。 管事刚从暗卫手中捡回一命,至今仍有些恍惚,不敢相信郑承要断了他的后路,原本承诺他带着银钱回乡养老的说辞,此时此刻,都成了荒唐的笑话,万念俱灰的失望中,他将自己知晓的一切,都招了出来。 郑承与阿布纳一往来的那封书信,也被与其他物证一同转呈到了裴君怀手中。 裴君怀看着眼前的证据,气得手都在发抖,抄起酒壶便照着郑承的脸砸了过去! “这便是你的‘忠心耿耿’?朕可受不起啊!” 郑承额上被砸出了血,一壶佳酿泼了他满脸,好不狼狈。 “陛,陛下不是这样的!您听臣解释!”他自知文慧与岳琅联手,早已万事俱备,今日是绝不会放过他的,但他只要能逃出城,只要能想办法离开这,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裴君怀勃然大怒:“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朕这些年信任你,提拔你,你居然背着朕通敌叛国!如今铁证如山,还要不思悔改,满口狡辩,来人啊,将这不忠不义之徒拖下去!革去右丞之职,即刻打入天牢!” 禁卫军应声而入,将郑承架起来往外拖。 郑承惊慌失措,拼命挣扎求饶,见裴君怀不应,便把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司菀身上。 对对他还有筹码! 他当即挣扎着爬回来大喊:“太后娘娘您救救臣!臣为您鞠躬尽瘁,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司菀听出他话中之意,面色顿变,但此刻保下他,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厉声道:“你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投奔怒图危我大周,罪无可恕!当堂咆哮,成何体统,将他的嘴堵上,立刻拖下去!听候发落!” 郑承震惊地望着她,正欲说些什么,已被一旁的禁卫军用布帛堵住了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呜咽怒吼,被强行拖走。 就在他即将被拖出双元殿时,文慧忽然上前道:“陛下且慢,臣还有一事要禀,亦与郑大人有关。” 闻言,禁卫军停了下来,在裴君怀的示意下,再度将郑承拖了回来。 此时的郑承,仿佛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失魂落魄地跪在御前,因方才的挣扎,头冠也散了,衣衫皱乱。 右丞之职已革,他如今不过一介草民,从一人之下,落到这步田地,竟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着实令人唏嘘。 在司菀弃他于不顾之时他便晓得,今日他恐怕是走不出楚京城了。 “文卿还有何事?”裴君怀耐着性子询问道。 文慧拱手禀奏:“郑大人私通怒图,时日已久,看到这封通敌的书信,难道陛下没能想起什么吗?” 裴君怀眉头一皱:“信?” 文慧道:“五年前在宁国府搜出的通敌叛国之信,所用的纸,与这一封乃是同一种。” 五年来,终有人敢在御前提及“宁国府”三个字,此等胆魄,非常人可比。 裴君怀的脸色变了变:“文卿,你可晓得宁国府一案,乃是本朝大忌!” “微臣自然明白。”文慧平静地垂下了手,转而道,“宁国府一案,定下的乃是宁国公私通后妃,谋害先帝,通敌叛国三大罪状,当年宁国府上下九族连坐,顺天门下血流成河之景仍历历在目,莫敢忘怀——但,若此案出了错呢?” “文卿!”裴君怀面露怒色,示意他莫要再往下说,“宁国府一案早已定论,朕说过,谁也不准再提此事。” 文慧挺直了背脊,斩钉截铁道:“臣,不得不说。” “你这是在忤逆朕吗?”裴君怀紧紧握着手中酒杯,已将其掐出了裂缝。 一旁的司菀脸色也不大好看,绞着绢帕,冷冷地望着堂下之人。 偌大的双元殿,此事却落针可闻,角落里的乐师们都为之胆战心惊。 “臣不敢忤逆陛下。”文慧道,“只是当年的案子,另有隐情,郑承曾是宁国公的门生,手中拿捏着出入宁国府的令牌,他既然能从宁国府带走布防图,便能做别的手脚。若是从那时起,郑承便已通敌,那么他的证词,便须尽数作废。” “你有何证据,证明此案又冤情?”裴君怀强忍着怒火,“若只凭臆测便敢在朕面前大放厥词,朕便让你与郑承一同进天牢!” 天钦府有先帝所赐的谏君之权,在大周律法之内,他暂且动不了他。 但他今日若是拿不出证据,他定要让天钦府吃不了兜着走! 文慧从怀中取出两封书信,与此时裴君怀手中所持的那封,纸张如出一辙。 “这两封信,便是当初从宁国府搜出的通敌罪证,臣从刑部借来一用。” 闻言,裴君怀的目光落在刑部尚书身上。 刑部尚书赶忙上前称是。 这两封信是何时消失在刑部卷宗阁中的,他的确不知,但既然落在了天钦府少卿手里,这事儿看来还有下文。 宁国府一案,他当初也有参与审理,但总觉得一切发生得异常凑巧,回头细想之余,还有许多疑点未曾解开,从前不敢提这一大忌,今日却是要看看好戏的。 文慧命人取来清水和刀片,将信纸一层一层地刮开,被夹在中间的两层被一分为二时,引得满堂皆惊。 “陛下请看。”文慧示意齐浣将其呈上去给裴君怀过目,“这两封信,本是拼凑而成,断章取义,虽是宁国公亲笔所写,却并非什么通敌之信,而是写给远在边关的顾淼顾将军的信,被有心之人利用后,便成了宁国府通敌的证据。 如此栽赃嫁祸之法,当初若是能细细查验,必能发现,可惜当年见了信件之后,便给宁国公定了罪,故而时至今日,才察觉到这一点。这种纸张与怒图大皇子写给郑承的书信如出一辙,乃是边关特有的一种纸,这些年已愈发罕见。” 裴君怀看着这两封被“拆开”的书信,再度回想起了当年的情景。 顾昀跪在法场上,望着远处的他,忽然那一笑,让他仿佛身处寒冰之中。 若是可以,他一生都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宁国府的事。 可今日,本该忠于大周,终于他的臣子,竟当堂解开了这疮疤,为顾昀鸣冤,他心中的愤怒,已如利刃,杀心将起。 “文卿今日给朕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文慧撩袍而跪,高声道:“臣恳请陛下,重查宁国府案!还天下一个真相!” “荒唐!”司菀拍案而起,“此事早已结案,那便是真相!你以为凭着两封七零八落的信便能在这放肆了吗!” “臣,自然不只是凭着这两封栽赃陷害的书信。”文慧道。 话音刚落,便有宫人禀报,许府傅云月求见陛下。 “宣!”他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齐浣上前高喝:“宣——傅云月上殿觐见!” 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只见傅云月手托木盘缓步而来,全然不见平素那副纨绔模样,端的是衣冠楚楚,气宇轩昂,堂堂正正地走到御前,跪下行礼。 “臣,天钦府少监傅云月,叩见陛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当堂对质 此话一出,殿上不少人脸色都变了。 天钦府少监出入内外,皆带着面具,从不将真容露于人前,然无论行止坐立,皆姿仪端方,岂有人将这样一人与楚京城响当当的纨绔公子连系在一处?然看看文慧的脸色,似乎是真的。 裴君怀亦早就知道许家这个侄子在天钦府任职,能得文慧赞许之人,自然是个中翘楚,他平日里倒是鲜少入宫觐见,今日却像是算准了时机一般出现在这,若非文慧的安排,他怎敢。 当看到傅云月手中所捧之物时,他与司菀皆是面色一沉。 “将这等腌臜之物呈到御前,傅云月你好大的胆子!”司菀勃然大怒。 裴君怀亦面露不满。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左丞许桢走上前来,站在傅云月身边,躬身行礼:“陛下,太后娘娘,臣以为,当年的宁国府案确然定得草率,诸多疑点尚未查明,今日既然天钦府少卿和岳将军已然察觉其中端倪,何不当堂重审一番,以正视听?” 眼见竟连左丞都站在了文慧那一边,裴君怀气得手都在颤抖:“你们你们居然敢合起伙来逼朕!早有预谋了是不是,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是谁指使你们这样做的!” “臣等不敢!”岳琅道,“臣只是希望陛下明察秋毫,莫要冤枉了忠臣。” “顾家人谋害先帝,通敌叛国,此事早已定案,朕什么都不想听!” “陛下!”文慧厉声喝止了他,“信件是伪造的,布防图是郑承所盗,宁国公是否通敌,尚有疑点,还请陛下三思!” 四下陷入了僵持,文慧默默看了傅云月一眼,他便心领神会地将手中之物托起。 “陛下,太后娘娘,这的确是当年用以指证宁国公与先皇后私通的那对鸳鸯荷包,这两只荷包所用的布帛皆是江南进贡的罗绸,面上的绣样,乍一眼看去,也如出一辙,若非熟谙女红之人,难以辨认其差别,但微臣近来请教了楚京城云想阁和数名老绣娘,已证实,这两只荷包上的绣样,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一派胡言!”司菀眼中闪过一抹慌色,转瞬即逝,“两只一模一样的荷包分别从宁国府与荷华宫中搜出,便是那二人私相授受的铁证!事到如今,你还想说什么?” “微臣并无冒犯之意。”傅云月平静道,“今日微臣呈上这对荷包,不只是为了替宁国公和先皇后鸣冤,更要为宁国府上下百余性命鸣冤!恳请陛下,重审宁国府案!” 话音刚落,文慧,岳琅及许桢等人一齐上前躬身进言:“恳请陛下,重审宁国府案!” 沉默了须臾,方才还缄默不语的文武百官,也陆陆续续地走上前来附议。 声如擂鼓,诚恳之至。 “反了你们这是反了!”裴君怀气得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震惊地望着殿中陆续倒戈的官员,终于明白了文慧等人的意图。 这样的局面,非一日能成,恐怕早在许久之前,他们便瞒着他这个国君,开始重查宁国府一案了,今日,不过是来告诉他一声,他们要在今日,为顾家平反。 他本以为他们是为了对付郑承,却不曾想到,郑承——也不过是个开端。 他们这是要逼他就在这堂审此案啊! 一旁的司菀早已面色铁青,手中的帕子也几乎要被她撕成两截,迭珠站在一旁,不由得冷汗涔涔。 “来人啊!把这些以下犯上之徒都给朕抓起来!”裴君怀喝道。 然等了许久,也不见任何人冲进来。 岳琅上前一步,道:“陛下,因今日缉拿通敌叛国之重犯,事关重大,臣不得已下令,让所有禁卫军守住双元殿,以防此人脱逃,难保双元殿中没有细作同党混入,故而查明一切之前,禁卫军不得擅自入殿,以免有所疏漏。” “你!”裴君怀脸色发白,“你这是在逼宫吗?” “臣不敢。” “你们还有什么不敢!” 此情此景,裴君怀和司菀心里都清楚,无论如何阻拦,他们还是会继续下去,他虽是天子,但没有臣民的君王,又算得什么君王? 今日他若不答应重审宁国府案,他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暗暗看了司菀一眼。 她当年做的事,虽然他是后来才晓得的,但她毕竟是他母后,一旦重审,便是亲手将她推入万劫不复。 司菀神色凝重地扫视着殿中众臣,他们是有备而来的,她防了五年,到底还是没能打消他们的心思,至于幕后之人是谁,她也猜得出来了。 她除掉了先帝,除掉了司蓁,除掉了顾家,甚至连顾昀她都狠下了心,才走到今天,才看着她的儿子稳坐皇位,即便他们能翻案,也危及不到怀儿的地位。 胜败,终究是她掌中之物。 她看向裴君怀,似是终于下了决断,一字一句道:“陛下,你记着,为君者,敢于舍他人所不能舍,方能得他人所不能得。” 裴君怀听出她话中深意,不由得心中一痛,紧紧握着拳,看向殿中众人,沉默良久,终是道:“宁国府一案,攸关重大,须据实详查,若真有冤屈,朕——绝不姑息。” “陛下英明!”众臣山呼。 “恳请陛下,许臣宣证人上殿!”文慧道。 裴君怀绷紧了肩,示意齐浣照办。 “宣——证人上殿!”齐浣高呼。 片刻功夫,天钦府府卫便押着二人步入殿中。 司菀望见二人之时,脸色顿变。 府卫将二人押到御前,命二人跪下。 文慧上前道:“宁国府一案,曾定下三大罪状,私通后妃,毒害先帝,通敌叛国,此三罪,每一桩都足以让顾家万劫不复,但这三桩罪,若都另有蹊跷,便是另一番说法了。 这二人,都是江湖中一个名为长生殿的杀手门派之人,恰好与先帝之死有着莫大的关系,请陛下容臣从这一桩罪名开始说起。” 裴君怀收紧了拳头:“说。” 傅云月上前,递出了一只小瓷瓶与文慧。 文慧又请来当年曾为先帝尸身验毒的太医院院首,让他再度鉴别。 院首当众验了瓶中之毒,道:“启禀陛下,这瓶中所装,正是当年先帝所中之毒,只是还未催发出来,眼下并无毒性。” 当年他便发现先帝中之毒别有蹊跷,但始终没能查出此毒出处,世间似乎也从未出现过这样一种毒,没想到今日得以再见。 文慧道:“陛下,此毒名为‘梦断’,若是直接以银针相试,并不会显出毒性,但若是再添一味药,便能在一日内要人性命。” “哪一味药?” “人参。”文慧道,“据臣所知,先帝毒发那日,恰好喝了先皇后一盅参汤吧?” 裴君怀皱起了眉:“如此说来,先帝还是为先皇后所害,若非知道此药毒性,她怎么会恰好送去一盅参汤。” “并非如此。”文慧道,“下毒之人利用了先皇后每隔一日便会给先帝送参汤的习惯,给先帝下毒,再陷害于先皇后。如此一来,真凶应是与先帝乃至先皇后颇为亲近之人。” 裴君怀微微一顿:“有话便直说。” “臣查了五年前的宫中记录,在先帝毒发前一日,曾去过一位妃嫔住处用饭,此人身份尊贵,如今已是一人之下。”文慧的目光落在了司菀身上,不言而喻。 “文慧你放肆!”裴君怀拍案而起,“太后是朕的母后,岂容你如此污蔑!” “臣所言之虚实,陛下还是问问这两个人证吧。”文慧看向跪在一旁的朝矜和知烟。 朝矜被季望舒和林煦接连用刑,再硬的骨头也受不住,早已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招供了,今日拖到御前来,只是希望他将话再同裴君怀说一遍。 他有些恍惚地抬起头,望见了司菀和裴君怀,俯身叩首:“草民朝矜,本是萱谷弟子,后被逐出师门,是长生殿门下甲等杀手。” 他已然没有多少力气了,断了数次的胳膊在隐隐作痛,除了如实作答,别无他法。 他错想了顾如许这魔头,她将他抓回来,却是没有任何要与他商量的意思,更没有什么威逼利诱,她要得到他所知的一切,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她便不会放过他。 为了这桩案子的真相,她已然不在乎什么心狠手辣,也不会同他废话,只要能让他招供,她能不择手段。 这样一个人,的确可怕。 他看向司菀,喘了几息,继续道:“这梦断之毒,便是殿主命我配的,为的是替宫中一位贵人刺杀国君。” “你口中的殿主是谁?”裴君怀问。 “我只知殿主名讳阮方霆。”他如实答复。 司菀心头顿时咯噔一下。 傅云月上前道:“陛下,这阮方霆的身份没有那么简单,微臣已彻查了此人底细,他本是失踪二十余年的阮家嫡子阮延,改名换姓之后,在江湖中建立了长生殿,当初先帝之死,他亦是其中帮凶。” 闻言,裴君怀面色一惊:“又是阮家他现在何处?” “此人神出鬼没,眼下行踪不明,但应当还藏在楚京城中。” 裴君怀转而看向朝矜,眉头紧锁:“你说此毒是你所配,你可知谋害国君是何罪?” 朝矜面色淡然:“草民只是奉命行事,毒是草民配的,但下药之人并非草民,物本无罪,罪在人心罢了” 裴君怀又看向一旁的知烟:“你又是何人?” 知烟垂眸:“奴名知烟,本是玲珑坊花魁,亦是长生殿甲等杀手之一。” “你们这是带了两个杀手到朕面前来?”裴君怀不悦地看向文慧。 文慧道:“陛下请放心,这二人已服下化功散,还有岳将军在此护驾。他们乃是本案重要人证,还请陛下听一听他们的证词。” 裴君怀默了默,望着知烟:“继续说,你又知道些什么?” “是。”知烟平静道,“五年前,奴奉殿主之命,将梦断之毒转交给宫中一位贵人,奴本不该多问,但那一日,奴却碰巧看见了那位贵人的面容。” 她抬起头,看向司菀,笃定道:“便是此时坐在陛下身旁的太后娘娘。” 此话一出,四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望着端坐于上的司菀。 司菀竭力隐忍着怒火,死死地盯着知烟。 本该早已被阮方霆所杀的人竟会出现在这,甚至连朝矜都落在了他们手中,这二人虽不足为惧,但当年后宫白纸黑字的记录和太医院院首的证言,却是无法轻易开脱的。 他们能查到阮方霆的身份,便能查到他当年化名混入后宫的记录,梦断之毒已然被呈到御前,先帝之死必要重查。 而这些证言,足以让文慧将矛头指向她。 这一步步的算计,都是冲着她来的。 宁青执和阮方霆眼下偏偏都不在,这个中的安排,她心里也有数了。 文慧目光一深,望向她:“不知太后娘娘对这二人所言之事,作何解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归来之人 面对文慧与群臣的追问,司菀冷笑了一声:“仅凭两个刁民的片面之词,文大人就想定哀家谋害先帝之罪不成?” “虽还未找到那阮延,但先帝所服之毒与这二人的证言已足以重开此案,太后娘娘若是谋害先帝的真凶,那么这宫中定然还留有一些蛛丝马迹,还望陛下恩准,搜查双懿殿。”文慧道。 裴君怀的脸色已极为不悦,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下了这道口谕,且不论能否查出什么,司菀的颜面也就此尽失。 “不是还有两桩罪名吗?”他岔开了话。 文慧只得暂且作罢,横竖他也料到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便转而提及另外两桩罪名:“顾家通敌叛国的罪名,源于两封信,臣方才已将信中奥秘呈给陛下过目。 至于那两只荷包,也可请宫中绣娘前来详查一番,这莫须有的罪名,便能不攻自破。安排这一切的人的确用心险恶,数罪并罚,便是顾家有心辩驳,也没有机会。 而将通敌的信件与其中一只荷包放入宁国府之人,恐怕就在陛下眼前。陛下若不信臣所言,便问一问他吧。” 裴君怀看向郑承,道:“郑承,你通敌叛国死罪已定,若道出实情,朕或可免你三族连坐。” 闻言,浑浑噩噩的郑承忽然苦笑一声:“过河拆桥,能舍则舍,帝王家果真是无情”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可顾及的?黄泉路上,能带一个算一个,大不了玉石俱焚! 他毅然怒视着司菀,斩钉截铁道:“就是她她当年同我说,只要我帮她栽赃顾昀,便许我往后荣华富贵,平步青云,一展鸿鹄,我的确与公羊晏有书信往来,也的确恨顾家当年择了世家子弟,还冠冕堂皇地劝说与我,但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通敌一事! 为了陷害顾昀,我截下了送往边关的两封书信,让公羊晏伪造成通敌之证。我猜到终有今日,才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没想到却迟了一步横竖终是一死,鱼死网破总好过我将这秘密带进棺材!司菀,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郑承!你胡说八道!”司菀终是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眼中杀意令人陡然一惊。 郑承呵了一声:“我胡说?你当初吩咐我将荷包与通敌之证放进宁国府,给我传的字条和信我都留了一手,就放在我屋中暗格内!如今去找,便能翻出来! 陛下您不是怀疑我通敌叛国吗,是啊,我通敌,我将布防图送到怒图人手里求庇护,我不是个东西,您的母后又如何呢?她为您铺出来的这条路上,又横着多少人的尸骨!她当初要置宁国府上下九族于死地的时候,可是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啊!” 他说着,放声大笑起来。 若不是当初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怎会与虎谋皮,一步步走到今日?在亲眼看着她杀了自己的血亲之后,他便觉得背后发凉,顾家九族被斩首那日,他便知道,这或许也会是自己的下场。 被一颗被舍掉的棋子反咬一口的感觉,应当很是不错吧,司菀 看着他几乎崩溃的样子,司菀心头一凉。 文慧向于风下令,去搜查郑府。 殿中局势愈发混乱,宁青执却久久未归,司菀不由有种不祥的预感。 另一边,裴婳已然被眼前的状况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当年的宁国府案,她也有所耳闻,先帝薨逝后,她还为此伤心了许久,却没想到这其中还藏着这样的秘辛。 本以为右丞大人通敌叛国已是令人匪夷所思之事,当那两个证人指证司菀才是谋害先帝,陷害宁国公的真凶的那一刻,她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不知如何是好。 文慧等人如此义正辞严,一步步推翻之前的铁证,有理有据,缜密得就连她皇兄都不知如何反驳。 这样下去,她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与此同时,宁青执率领羽林卫抵达城外,岳将影告诉她此处藏有怒图细作,然她寻了许久仍未有任何发现,疑惑之际,宫中传来密报,岳琅连同天钦府,左丞许桢以禁卫军围住了双元殿,逼迫陛下和太后重查宁国府案,太后传令,命她立刻回宫护驾。 她这才知道落入了陷阱,当即调转马头:“撤!” 然,还未抵达城门,便在林中被卫岑率领的红影教弟子拦住了去路。 日前,他们便奉教主之命,连夜行军赶赴楚京城外埋伏。 公子下令,无论如何都要在这拦住羽林卫和宁青执,阻拦其回宫。 “宵小之辈,也敢放肆!”宁青执拔出长剑,直指卫岑。 卫岑亦握紧了手中重剑,严阵以待。 “我等与羽林卫之间的账,可还未清算。”想起琼山寨遭遇的种种,他便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 一个女子竟这般狠辣,看来他也不必手下留情了。 公子说了拦住他们,可没说要不要留下活口,他本就是山匪出身,报仇之时可没那么多道义讲究。 血债,便要血偿。 且说司菀在双元殿中等了许久,传信之人早已离宫,羽林卫和宁青执却迟迟未至,反倒是天钦府府卫先行回来,还带着她当年给郑承写的字条和信件。 她曾再三叮嘱,让他看完之后定要将其焚毁以绝后患,却没想到他会为了防着这一日,而留下这些。 只需稍加比对,便能确信,信上就是她的笔迹。 信中内容几乎坐实了她与郑承暗中陷害顾昀的罪名,那两封通敌信件,也就此成了栽赃的铁证。 随后,文慧请来宫中绣娘,当众甄别两只荷包上的鸳鸯绣样,确然有着细微的不同,然就是这一点不同,与先皇后做女红的习惯便有了偏差。 文慧上前,道:“微臣斗胆,借太后娘娘随身的帕子一用。” 司菀浑身发僵,死死捏住了手中的帕子,帕子边角有着她亲手绣的芙蓉花,若是细看便能察觉到,这朵芙蓉花的线脚与那只荷包上的鸳鸯如出一辙。 她的女红当年是与两位嫡姐一同学的,请的,是楚京城最好的绣娘师父,她素来喜欢司蓁的绣工,有意无意间便会照着她的样子来,久而久之,就连爹娘都难以分辨她二人的绣品。 但她模仿得再像,也不是长姐,细微的针脚还是会有所不同。 绣那只荷包时,她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才绣出八九成相像,能假以乱真。 这么多年了,她以为这事终于能揭过去,却被天钦府拿住了把柄。 僵持了许久,还是齐浣上前提醒她:“娘娘,帕子。” 她晓得自己此时交与不交都避不开这死局,在宁青执被调离皇宫的时候,这一局,她便在劣势。 她盯着文慧和岳琅,恨自己没有早日除掉这二人,才养虎为患。 她颤抖着将手中的帕子放在了桌上,由齐浣端下去。 绣娘上前,细细端看了一番,屈了屈身:“启禀陛下,这帕子上芙蓉花的绣工,与这只荷包上的鸳鸯,出自同一人之手。” 闻言,仿佛一石激起千浪,令人心头猛然一震。 司菀面色苍白地合上了眼,心头绷了许多年都不敢松懈的那根弦,仿佛在这一瞬,突然断了。 岳琅拱手道:“宁国公满门忠烈,为我大周立下过赫赫战功,却在他冤死后五年,真相才得以昭然于世,陛下,这着实令我等胆寒啊!” 随着宁国府通敌叛国与私通后妃之罪被平反,谋杀先帝的之罪的矛头也逐渐指向了司菀和那位不知所踪的阮家嫡子。 经傅云月详查,阮方霆这个名字,经还在内官监中有所记录,此人当时还是司菀宫中的人,服侍司菀起居。 宫闱中事,突然与谋害先帝的江湖门派的门主连系了起来,傅云月此话一出,引得满朝震惊。 司菀望着这些充满了猜疑与蔑视的目光,不由笑了一声。 “你们今日能站在这与哀家对质,以种种罪名责难哀家,为顾家鸣冤,哀家的确没料到,且不说这些罪名能否坐实,哀家倒想先问问,一直躲在幕后的人,是想就这么看到最后,还是见一见哀家,将话说清楚呢?” 疑惑的议论声窣窣不绝,等了片刻,一宫女打扮的人从乐师身后走出,端步而来,穿过人群,一直走到台阶下,仰望着司菀,眼中却丝毫没有畏葸之色。 她坦然一笑,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将真容展露于人前。 因官府追查琼山寨一案,她的画像也早已传到了楚京城,殿中官员,有不少都见过追捕的檄文。 她堂而皇之地站在这偌大的双元殿中,无惧无畏地一笑,司菀仿佛再度看见了当年率兵归来的顾昀,眉眼之间,颇有几分神似。 她的心,忽地疼了疼。 顾如许站在阶下,不行跪拜之礼,只一拱手,高声道:“宁国府嫡女顾昭,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别来无恙。” 看见她的一瞬,裴君怀眼中的震惊便再也掩藏不住了。 “顾,顾昭” 她莞尔:“我还活着,让陛下如此惊讶吗?” 她转而看向司菀:“看来太后娘娘已经料到我会出现在这。” 司菀苦笑一声:“你从前最是喜欢凑热闹,能亲眼看着顾家沉冤得雪,看着哀家被惩处,你怎会作壁上观。怎么,就你一人,裴君彦还想躲到何时?” 此话一出,令不少人瞠目。 “太后娘娘想见他吗?你有何颜面见他呢?”顾如许反问,“一场滴血验亲,竟让先帝骨血蒙受如此屈辱,你何德何能,坐在这个位子上作威作福?” “太子殿下真的还活着”许桢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事,看向傅云月,见他会意一笑,便了然了。 “当年太子与明钰长公主在泰和殿中滴血验亲,众目睽睽之下,两滴血四散开来,你又凭何觉得是哀家的栽赃?”事到如今,她只想看看顾昭究竟会如何做,至于真相,在场的诸位恐怕都已心知肚明,定罪也不过迟早。 她想知道,她还能做出什么来。 这五年的积怨,应该让她恨不得杀了她吧。 她却还能笑着出现在双元殿上,将证据摆在她面前,这份心性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顾如许道:“既然滴血验亲便能认定谁是先帝血脉,不如再重演一遍。” 她回过身,望向双元殿门外。 那石阶上的白衣少年,如玉树般立于门前,眉如墨画,皎皎似月,世无其二,他缓缓抬起眼,便仿佛将这世间的繁华与绚烂尽收眸中,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后,更是顾盼烨然。 他终能迈过那道门槛,朝着他的仇人,他的皇弟,他应当称之为姨母的那人走来,眼中寒意料峭,却坦坦荡荡。 一如五年前他对自己立誓的那般,堂堂正正地与顾昭一同回到了这里。 他出现在双元殿中的刹那,不仅令众臣震惊,更令一度蒙在鼓里的裴婳愕然。 她曾以为他只是公主府中的一个小琴师,是她能倾诉烦扰的友人,本以为他今日真的只是来瞧瞧热闹,却不曾想到,这一切都是在骗她的。 他利用了她,还欺骗她,就连那个名字也是假的,直到这个节骨眼上,她才晓得,原来他叫裴君彦。 他站在宛陶郡主身边,二人只不过一个眼神,她便能感觉到他们又多么信任彼此。 那一瞬间,她险些委屈得哭出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你拿什么偿还 裴君彦的现身,使得偌大的双元殿忽然间鸦雀无声,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了顾如许身边。 他仿佛从未离开过这云波诡谲的楚京城,平静地问裴君怀:“不知三弟可愿与为兄再来一场滴血验亲。” 他的口吻过于冰冷,并非在询问,而是在逼迫。 裴君怀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和“意料之外”,逼得说不出反驳的话来,禁卫军眼下都在岳琅手中,此时除了答应他与顾如许的要求,已无法堵住悠悠众口。 “好,那便再验一回!”他咬牙切齿地答应下来。 随后,宫人便取来了水,顾如许亲自上前,用匕首刺破裴君彦的指尖,将碗和匕首交给齐浣,呈上去让裴君怀也将血滴入水中。 碗被摆在众目之下,两滴血缓缓相融,最终合为一体。 见状,当初的定论也不攻自破。 无人在意当初那场滴血验亲究竟动了什么手脚,众人更为在意的,是太子殿下终得以正名。 种种谣言,不攻自破。 先皇后私通外臣,谋害先帝之罪,方才已被查明乃是栽赃陷害,他既然回到这,即便裴君怀已登基,他也依旧是名正言顺的大周皇子,若非触犯大周律法,这儿再也无人有权动他一根毫毛。 他静静地望着司菀:“撇开宁国府案,你与我之间,还有一笔旧账辄待清算。我母后当初是如何死在荷华宫的,想必你心知肚明,既然你如此讲求证据,我就给你证据。来人,将证人带上来!” 话音刚落,于风便押着一宫女走了进来,手中还捧着一截焦炭和一块碎布。 “这两样东西,是从荷华宫废墟中拿出来的,上头残留着清松油。”他将布帛递给太医院院首,一嗅便知,的确是清松油无疑,“松油遇火则燃,本不该出现在布帛和木头上,但荷华宫起火前一日,曾有宫人将清洗过的布帘送回。 已经清洗过的布帛,为何会沾着如此浓重的清松油,以至于时隔多年还残留着些许气味,想必无需我多言。你下手杀害我母后的时候,可有想过——她是你的亲姐姐!” 未等裴君怀开口,他又命宫女开口,将她当年曾在荷华宫走水当晚,看到迭珠出入荷华宫一事托出,幸而她未曾将此事告知于旁人,这才保住了性命。 裴君怀冷笑:“荷华宫走水本就是意外,这块破布和这截焦炭又如何能作为物证?一个粗使宫人,若只是看错眼了呢?这脏水也能泼到母后头上不成?” “哦?”裴君彦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迭珠身上,“不如让那宫女出来,对质一番。” 裴君怀看了迭珠一眼,迭珠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你是何时入宫的?”裴君彦问。 迭珠哆嗦着答道:“奴婢自幼就在宫中长大。” “年方几何?” “奴婢年方十六。” “何时去双懿殿伺候?” “八,八年前” “八岁便能去妃嫔跟前伺候,你倒是好福气。”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令司菀心头猛然一跳,他继续问道,“五年前的九月初三入夜后,你在何处?” 她略一踟蹰,道:“奴婢依稀记得,那晚奴婢伺候完娘娘梳洗后,便回屋歇下了,再没有离开过双懿殿。” “这么说你从未去过荷华宫?” “奴婢没有去过。”她笃定道。 他淡淡一笑,目光转而落在了齐浣身上。 齐浣捏紧了袖中所藏之物,犹豫片刻后,取了出来,赫然是一只珠花。 见到此物,迭珠脸色顿变。 齐浣道:“这是荷华宫的火扑灭后,奴才在角落里拾到的东西,原是一对,乃是迭珠姑娘生辰之时,太后娘娘赏的。” 他在裴君怀和司菀始料未及的注视下走下台阶,将珠花呈给了裴君彦。 “殿下,请您过目。” “齐浣!”裴君怀震怒,“枉朕平日视你为心腹,厚待与你,你竟然吃里扒外!” “奴才不敢。”齐浣躬下身,“陛下对奴才的恩,奴才都记在心里,但这珠花,奴才不能藏着。” “你!” 裴君彦握着这珠花,看向已然瘫坐在地的迭珠:“看来用不着再问下去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罪名,足以让司菀伏诛,却见顾如许眼中怒火犹盛。 司菀连笑都要笑不出了:“你还想如何?” 顾如许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今日站在这,不仅仅要为宁国府,为先皇后洗刷冤屈,更要为了长岭杨山谷中冤死的三万大周将士,向你和阮方霆讨一个公道!” 此话令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就连岳琅和岳将影都是头一回听她说起这件事。 当年杨山谷突发山崩,活埋了三万大周将士,消息传入阳关,莫不令人心痛,一时间,三万将士的妻儿老小痛失至亲,这在当年恰好与宁国府案几乎一同发生,那三万将士中,还有顾家三位将军,以及他们的子嗣。 诚然他们回到楚京也将面临斩首示众的结果,但活埋于阳关之外,却着实令人叹惋。 一度被认为是天灾惨祸的杨山谷一案,今日居然被宁国府嫡女再度展于人前,且要向太后讨个说法,不明就以的众人不禁猜测,此事是否也与司菀有关。 尽管还未定罪,但毒杀先帝,陷害宁国府,火烧荷华宫的罪名八九不离十地给扣在了这位太后娘娘头上,要是再添这么一笔,便是陛下有意保她一命,也难以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 司菀捏紧了拳,眼中仿佛有无数利刃,扎在眼前的女子身上。 “顾昭,这话可由不得你乱说,当年杨山谷突发山崩,三万将士无一幸免,阳关内派人前去时,唯有一地的尸骨,天灾一场,如何能怪到哀家头上?先凭几个刁民指证哀家谋杀先帝,陷害宁国府,眼下索性信口雌黄,连证据都不曾有,便想让哀家认罪?” “证据自然有!”殿外忽然传来旁人的声音。 众人回头看去,就见一锦衣女子冉冉而来,姿仪端方,面容秀丽,虽已非娇花的年华,但这眉眼,还是有几位老臣认出了她来。 “竟是纯嘉公主” 纯嘉入殿后,先看了顾如许一眼,目光又落在裴君彦身上。 这般样貌,的确与皇兄愈发相似了。 她身后,还跟着一同下山的沈新桐和韩清,较之数月之前,这大小姐瞧着倒是稳重了许多,白衣玄袍的弟子服穿在她身上,真有几分侠女的潇洒恣意。 纯嘉虽离京多年,但她当年与先帝义结金兰,更与宁国公一同上过战场,素来是巾帼不让须眉,名声在外,她虽已做了犀渠山庄的庄主夫人,本该不理朝中事,但今日突然回朝,看来多半也是为了宛陶郡主和太子。 而她方才接的那话,分明是教人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江湖与朝堂素无往来,这大概是除了之前的犀渠山庄沈遇之外,大周开国以来第二回有江湖中人公然站在御前,何况若是没有认错,跟着纯嘉公主一同进殿的那位鬓发微白的青袍侠客,应当是武当现任掌门柳旭忡。 这几人不仅就这么走进了这双元殿中,更是连佩剑都不曾卸。 论辈分,眼下就算是裴君怀都要称她一声长辈,虽是义姑母,但纯嘉的当年的地位,可是丝毫不逊于大周嫡公主。 司菀从看见纯嘉的那一刻起,脸色就变了。 她虽是头一回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先帝义妹,但剑宗暗中相助于顾昭和裴君彦之事却是早有怀疑,她突然回到楚京,显然不是来叙旧的。 纯嘉冲她意味深长地一笑,暗暗握紧了手中那串黑檀佛珠,转而看向柳旭忡。 “劳烦柳掌门如实告知当年在杨山谷发生的事。” 柳旭忡回以一礼:“沈夫人客气了,老夫有生之年能将此事实情托出,也算不违道心。” 顾如许静静地望着柳旭忡,心中感喟。 当初沈遇寄出的那些信,只有武当一派有所回音。 她倒也没有责怪其他门派的意思,江湖事素来都是江湖了,当年在杨山谷为她的叔伯堂兄以及那三万大周将士雪恨时,她便答应了那五人,不再找五大门派的麻烦,他们也将传信回去,断绝与朝廷之间的商道。 如今,她为朝廷之事请他们出面作证,却也不能全然不顾彼此之间曾有过的仇怨,这些年她为了暗中搜集证据,避开司菀耳目,红影教在江湖上也做过一些不光彩的事,要这些自诩名门正道之人来帮她,连她自己都觉得希望渺茫。 而柳旭忡的那封回信,却是在她意料之外。 武当愿意前来楚京,说句实话,她已然不胜感激了。 柳旭忡望见她,心平气和道:“顾教主,许久不见,你我之间的确私怨未了,当年我师弟死于你剑下,此仇容后再算,老夫今日前来,是为本门当年一时的糊涂,向宁国府宛陶郡主,太子殿下,以及枉死在阳关之外的那三万大周将士赔罪的。” 私怨归私怨,大义归大义。 错了便是错了,敢做便要敢当。 “当年天灾连连,民不聊生,各大门派为救济山下百姓开仓放粮接济,逼退山匪之流,但也因此几乎耗尽了气数,门下弟子伤亡无数,温饱难以维系,弱肉强食中,为重振本门,我师弟瞒着我应下了不该涉足之事,我也是事后发现银两来得不对劲,才晓得此事原委。 师弟带着门下数名弟子前往阳关,与当初答应与武当开商道,行便宜之人见了面,从她手中拿到了不少硝石和硫磺,埋在杨山谷顶。 那人并未事先告知我师弟,为何要这么做,我师弟猜测,或许是为了阻拦前来进犯大周边关的部族,便与其余四大门派一起,埋下了十车炸药。直至杨山谷山崩后,阳关内的人前来寻找,才晓得埋在谷中的,是三位顾将军率领的三万大周将士” 说到这,饶是柳旭忡都不由得心生愤懑:“当时消息传回武当后,师弟也颇为悔恨,跪在我面前忏悔,但事已至此,宁国府又遭逢大难,先帝与司皇后先后薨逝,这个秘密只能暂且咽回肚子里。 后来,顾教主你写信前来约战杨山谷,我与师弟便猜出是为了什么了。师弟离开武当之前,将当年留下的物证和那个将十车火药交给他们的人的画像留了下来,这些年,老夫一直代为保管,今日终能派上用场了。” 说罢,他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和一张画轴。 信上承诺了事成之后为武当开官道之事,末端竟还盖了羽林卫参将的私印,在柳旭忡展开画轴之后,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画上之人,正是羽林卫统领,宁青执。 羽林卫与禁卫军共同掌管皇城内外守卫,却并无私自与江湖门派经商往来的权利,更不必说答应为武林中人开商道。 若非身后有人,宁青执岂敢这么做。 羽林卫听命之人,除了国君,便只有如今坐在堂上的太后了。 这个中深意,堂下官员也都有数了。 眼下宁青执迟迟未归,无法当堂对质,但有了武当掌门的证词和这两件物证,足以下令彻查此案。 顾如许望着已然面色煞白的司菀,一步步走上了台阶,眼中的笑意愈发地冷。 “我晓得你一直想要这个皇位,为此你能不择手段,帝王家从来就是如此,手足相残也早已是稀松平常之事了。”她站在司菀面前,轻蔑地看着她,“我不管你恨顾家,恨先帝,还是恨司皇后,不管你能为了自己的儿子心狠到什么地步,这些我至少都能给你找个理由——可那些将士呢? 他们为大周浴血拼杀,我的叔伯,我的堂兄,还有我的爹娘,他们何曾有半点对不住你?三万条活生生的人命,三万个赤胆忠心的大周子民,你拿什么还?司菀,我在问你,你拿什么偿还得了他们的冤屈!” 她的质问如惊雷般响彻双元殿,方才还略显嘈杂的众人,瞬间便静若寒蝉。 顾如许气红了眼,浑身都止不住的在发抖,恨不得将司菀生吞活剐一泄心头之恨——可她眼下不能。 要定罪,也应当是将这桩案子的始末都查得明明白白后,这不是快意恩仇的江湖,这儿有太多需要暂且忍耐的事。 她唯有一字一顿地问她。 “大周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 司菀活埋那三万将士的缘由,这些年过去,她也猜得出,当时顾淼他们手握边关重兵,若是晓得顾家出了事,必然回朝彻查,唯有将他们拦在关外,她才能放心地对付宁国府剩下的人。 拦得住一时,却拦不住一世,唯有斩草除根,方能永绝后患。 利用江湖中人,除掉那三万人后,顾家的臂膀便断了。 恐怕她的叔伯堂兄至死都不会想到,他们没有死在怒图人手中,却葬身于这等腌臜的朝堂阴谋。 司菀苦笑了一声,却是不置可否,看着眼前的局势,她便晓得,自己彻底败了。 她看向裴君怀,漠然道:“陛下,下旨吧。” 能保住他的皇位,她也算扳回一成了。 裴君怀几乎要将手中的杯盏都掐碎,竭力隐忍着不甘与怒火,被逼到这个份上,着实失态,他明明才是一国之君,却连自己的母后都保不住! “请陛下下旨,切勿优柔寡断啊!”文慧上前进谏。 岳琅等人也随之跪下请旨,百官同谏,声如洪钟,大周开国以来还是头一回出现这等情景。 裴君怀犹豫许久,眼下执意包庇显然无望,唯有先顺着裴君彦和顾如许之意,另想法子救司菀,再设法除去这二人了。 他终是艰难地开了口。 “来人,将太后和这宫女押下去。暂且关入双懿殿听候发落!捉拿阮延,宁青执!着,天钦府与弘威将军府即日起,彻查宁国府案和杨山谷一案!” ------题外话------ 怼怼和兰兰终于走到这了!虽然还有些零散的线索,但宁国府案大白于天下指日可待!教主也要恢复郡主的身份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先帝遗旨 看着司菀和迭珠被押下去,顾如许忽然有些怔忡,出神之际,感到身旁的人握住了她的手,问她:“觉得高兴吗?” 她侧目看了他一眼,无力地笑了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这么多次的轮回重生,这样的场景她也见过数回了,也曾因愤怒而恨不得将司菀碎尸万段,但时至今日,她却忽然觉得很累。 身旁的人,似乎每一世都陪在她身边,无论走到哪一步,无论成败,他们都是一路扶持着走下来的,这一次,她不禁开始期盼着结束这无尽的轮回更迭。 不知怎么的,这会儿倒是很想见沈虽白了。 他应当还在郑府吧,天钦府的人已经过去了,不知他听闻朝中消息后会如何想。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笑了笑,回头看向依旧强撑着端坐于上的裴君怀。 与前世一样,他眼中透露着防备与怀疑,只怕她和阿彦扳倒了司菀后就要对他下手,而事实上,她也的确是如此想的。 尽管岳琅和文慧他们都不希望因此事动摇大周社稷,一旦国君更迭,朝野势必有一番动荡。 但她却晓得,不得不为。 裴君怀虽不是个昏君,但却是个庸君,边关布防图半数多半已落在怒图人手中,大周迟早会有一场战事,大周要的,是一位能当机立断的明君。 她历经了九世,谁应当坐上这个位子,她心知肚明。 裴君怀似是察觉到了她另有所图,顿时心头一紧:“顾昭,你还想如何?” 她静静地望着他,半响,道:“陛下想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你今日说得还不够多吗?”裴君怀紧盯着她。 她莞尔一笑,不予作答。 就在这时,忽然急匆匆地赶来一个宫人,到齐浣身旁说了几句,齐浣面色微变,硬着头皮走到御前,躬身道:“陛下,儒林阁那边出事了,长公主殿下与宁国府铎世子一同,带走了司太傅。” “什么!”裴君怀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朝顾如许和裴君彦看去,“你们究竟还想做什么!” 一旁的岳琅也变了脸色,疑惑地望向裴君彦:“殿下,您另有安排吗?” “岳将军不必担心,皇姐和铎世子只是去请先帝遗旨罢了,司太傅被太后软禁多年,是时候让大家听一听当年父皇殡天之前,究竟留下了什么旨意了。” 说罢,他回过头朝门外望去。 片刻之后,在映欢姑姑等宫人的簇拥下,裴瑛和顾铎带着形容消瘦的司筠步入了大殿。 司筠手中紧握着一道缚着玄色青龙印的布帛,顾铎与裴瑛则各执一道护国令。 尽管先帝遗旨一事早有些许传闻,但除了司筠,根本无人见过,但两道护国令可骗不人。 司筠当众拿出先帝遗旨之时,百官皆需跪地朝拜。 顾如许和裴君彦亦跪在了阶下。 裴君怀望见那道遗旨的瞬间,便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遗旨和护国令在前,他阻拦不得,唯有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司筠打开了那一道五年都不曾透露过只字片语的遗旨。 司筠立于大殿之上,尽管身着苍白旧袍,依旧风骨不折,高声传诏。 “大周社稷,仰天地之命,蒙先祖荫庇,绵山河长青,朕得贤臣良才以卫疆土,泽万民之安乐,以谋盛世,然日渐垂暮,终有亡故之日,今忽觉居心叵测之流,谋于心计,为防万一,留此诏言。 太子彦文武兼备,德仪双兼,怀赤诚之心,有治世之才,乃君王之不二选,朕若不幸遭逢毒手,则由太子继位。宁国公为我大周鞠躬尽瘁,乃朕亲信之人,可辅先帝左右,时刻为君之镜。 三皇子怀,孝悌恭顺,温良可教,然性多疑,望善省其身,今封惠亲王,辅佐新君,共谋大周之盛,切勿骄躁懈怠!钦此。” 一道遗旨,犹如晴天霹雳般,令殿中之人无不瞠目。 谁也没想到,先帝临死前竟还留下了这样一番安排。 顾如许也有些意外。 这是九世以来,她头一回见到这道遗旨,以往为了让裴君怀和司菀退位,她与阿彦不得不使出手段逼迫,她原以为还需费一番功夫,却不曾想到,一道遗旨,竟乱了整个局面。 宁国公虽已不在,但这道遗旨却是明明白白地定下了继位的人选,如今裴君彦回到楚京,禅位之事名正言顺。 饶是岳琅他们,也不可能违背先帝遗旨,但逼宫一事,也的确令人忐忑。 司筠神色坦然地托着遗旨,望向二人:“请陛下和殿下接旨!” 裴君彦走上前,躬身接过遗旨,郑重地叩拜。 “儿臣接旨!” 而此时,端坐于上的裴君怀却是脸色铁青。 他已经在这个位子上坐了五年,母后为了让他高枕无忧,已经认下了谋害先帝,陷害宁国府的罪名,如今天降遗旨,却要他将皇位拱手让人,他如何能甘心情愿! 一日功夫,变故接连,眼看着臣子们陆陆续续地站在裴君彦和顾昭那一边,就连护国令都落在了他们手中,宁国府和郑承都是幌子,他们这次回来,就是为了从他手中夺回皇位的! 眼下他大势已去,但那道遗旨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接的。 他竭力隐忍着怒火,维系着最后一丝尊严:“先帝留下这道遗旨时,如何料到今日的局势?朕已是大周国君,这是毋庸置疑的!这皇位岂是儿戏,未经斟酌便随意禅让,这道旨意,朕不能接!” 闻言,局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裴君怀在位期间无功亦无过,诚然有遗旨,但他眼下毕竟还是大周国君,当众逼宫,岳琅他们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顾如许看了裴君彦一眼,二人暂且按捺住了心思,将此事搁置下来,眼下先彻查宁国府案,待一切尘埃落定,再商讨遗旨之事如何处置。 裴君怀自是求之不得,郑承等人随即被打入天牢,顾如许与顾铎则暂住于公主府中,而裴君彦回了宫。 郑承在天牢中招供了今晚出逃楚京之事,当晚,岳将影奉命率领兵马,在楚京城郊擒获了前来接应的怒图细作。 而卫岑那边虽阻止了宁青执回京,但宁青执十分谨慎,最后还是带着剩下的亲信逃走了。 顾如许暂且没有功夫管她逃到了何处,既然捉住了细作,便是人赃并获,郑承通敌叛国罪无可恕,就此定罪,禁卫军次日便查抄了郑府。 顾如许吩咐季望舒与岳将影同去,若是见到了沈虽白便带他到公主府来,纯嘉和沈新桐他们都在公主府客居。 此后,她便与裴君彦一同忙于眼前之事了。 宁国府一案重查,骇人的真相逐渐浮于众人面前,诸事渐渐顺利起来之际,裴君怀也察觉到自己手中的权力正一点点被架空。 就连朝中,他说的话,也没了威信。 双懿殿那边派了禁卫军重兵把守,他想见司菀一面,都颇为艰难。 他深知,再这样下去,裴君彦迟早会对他下手,还不如他先下手为强。 然而他身边,就连齐浣都倒戈了,天晓得裴君彦有没有在他身边安插耳目,他再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事到如今,唯有他自己下手。 他思忖良久,换了身宫人衣裳,低着头穿过宫道。 裴君彦眼下住在荷华宫旁的一座宫殿内,这个时辰也该用晚膳了。 太官署中,正在准备着今日各宫的晚膳,他趁着众人不备之时,在送往裴君彦住处的那份晚膳的汤水中,到了些迷药。 若是能弄到毒药,他自然能省不少力气,但他身为国君,出入本就惹人耳目,这点迷药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从太医院偷出来的,不足以害人性命,但至少能使头晕乏力,昏睡难醒。 下完药之后,他又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太官署,躲在暗处,望着宫人托着那碗汤,朝着荷华宫的方向走去,悄悄尾随其后。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收拾好碗碟的宫人离开了裴君彦的屋子,退下了。 屋中灯火式微,四下宁静,等了一会儿之后,映在窗纸上的人影似乎摇晃了一下,起身也有些不稳,没过多久,便倒了下去。 裴君怀谨慎地走上前去,推开门缝望了一眼,瞧见裴君彦倒在案边,不省人事。 他悄无声息地步入屋中,吹灭了两盏宫灯,以免被人从外面看见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屋中顿时陷入一片昏暗中,他径直朝着裴君彦走过去,暗暗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缓缓俯下身,逼近。 眼下他的处境已如履薄冰,唯有裴君彦一死,他才能稳坐这个皇位,才有机会保母后一命。他本已答应彻查宁国府案,怪只怪他们要得太多了,若连皇位都要他拱手让人,简直欺人太甚! 皇兄,莫怪他心狠! 他扬起手中匕首,狠狠扎了下去! 暗夜中,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扣住了他的腕,他还未回过神来,便被一掌掀了出去! 惊魂甫定之际,屋外竟然亮起了灯火,岳琅率领禁卫军,推开门冲了进来:“殿下!” 裴君怀错愕地望着突然出现在屋中的顾如许,躺在地上的裴君彦也艰难地爬了起来。 “顾,顾昭你不是出宫了吗!”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顾如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走过去扶了裴君彦一把。 “我若不在这,你打算弑兄吗?” 裴君彦刚喝了那碗汤,身子还有些疲软,只得扶着案头,勉强站稳。 他二人似是早已料到今日的局面,就连岳琅带禁卫军赶来的时机都如此恰好,裴君怀手中还握着匕首,可谓百口难辩。 “殿下您没事吧?”岳琅听闻有刺客,匆匆赶来,却没想到会在这见到裴君怀。 看着手握利刃的裴君怀与疲软无力的太子,一旁宛陶郡主的脸色极为难看,个中因由,不言自喻。 “知道汤里下了药,你还敢喝!”顾如许暗暗掐了裴君彦一把。 为防裴君怀伺机下手,她早已在宫中安排了暗阁弟子,太官署中亦有数人,裴君怀下药之时便已被识破,也先行告知与他,本想装个样子就成,他竟然假戏真做,不惜以此诱裴君怀对自己下手。 裴君彦吃力地笑了笑:“总要冒点险的” 裴君怀此时也霎时反应过来。 “你们算计朕!” 裴君彦冷笑一声:“你若没有这心思,我们又如何能算计到你?堂堂大周国君,为保住自己的皇位,不惜弑杀兄长,掩盖真相,岳将军,您作何感想?” 他转而看向岳琅,岳琅面色早已沉了下来。 诚然这其中有太子殿下和郡主的安排,但正如方才殿下所言,若非心有邪念,怎会自作自受? 今日这么多人亲眼看着,瞒是瞒不住的,此事传开,百官岂能信服?天下百姓岂能信服? 庸碌尚可辅佐劝诫,但他们所忠之君,竟是如此卑鄙下作,不惜除掉久别重逢的兄长之人!简直荒唐! “陛下”他望着裴君怀,眼中尽是失望与叹惋之色。 裴君怀眼中浮现出惊慌之色,这一刻无论说什么,都是百口莫辩。 岳琅叹了口气。 一度因那道遗旨而深感犹豫的心,也终究是偏向了裴君彦和顾如许。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你要我怎么办 翌日早朝,裴君彦手捧先帝遗旨上殿,在岳琅的扶持下,终得百官信服,泰和殿中百人齐跪,逼裴君怀遵旨禅位。 殿外禁卫军早已将羽林卫拦下,重重把守,任何人不得出入。 顾如许与顾铎亦站在裴君彦左右,秉忠孝之义,陈肺腑之言,裴君怀陷入孤立,甚至连齐浣都静默不语,明哲保身。 在此等局面下,裴君怀自知昨夜之事后,不仅是颜面扫地,在天下人眼中更是德仪有失,为君,已无威信可眼。 裴君彦只要有那道遗旨在手,便能令群臣拜服,而他,从那场寿宴的闹剧开始,便注定要一败涂地。 他端坐在龙椅上,竭力忍耐着心中的怒火与不甘,骨节都捏到泛出了青白,眼看着裴君彦一步步走上台阶,走到他面前,笑着“恭请”他退位让贤。 他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就连剑都没有机会拔出来。 唯有颤抖着起身,艰难而缓慢地走下王位,愤恨地盯着眼前的人,忍下心中的屈辱,从他手中接过那道罢黜他的遗旨。 从他接旨的那一刻起,他便再不是大周的君王了。 这短暂而又忐忑的五年,就像一场美梦,被归来之人彻底粉碎。 听着堂下之人参拜新君的呼声,他心如刀绞,险些从台阶上跌下去。 “小心啊,皇弟。”裴君彦淡淡一笑,扶住了他的胳膊。 “用不着你惺惺作态!”他愤怒地推开了他,扶着两侧的金玉栏杆,颤抖地走了下来。 裴君彦回过头,望着他狼狈踉跄的背影,神色泰然:“惠亲王累了,来人啊,送亲王回宫,好生伺候着,若是人不见了,孤——定不轻饶!” “是!”禁卫军上前,左右守住了裴君怀。 裴君怀蓦地一僵,侧目望向那高台之上的人,忽然冷笑了一声。 “裴君彦,你的心,才是最狠的。” “带下去。”裴君彦平静地下令。 一日之间,皇位易主,国君成亲王,大难不死的太子暂行国务,待天钦府着手筹办登基祭天大典,再行即位为君。 裴君彦恢复太子身份后,下的第一道懿旨,便是撤去林府和宁国府的封条,在宁国府一案的真相日渐浮出水面之际,再无人有任何争议。 宁国府和林府的牌匾也被再度挂了起来,可安排下人入内清扫,但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堂堂正正地回府。 下朝之后,顾如许去见了裴君怀一眼。 短短几个时辰,他将半个宫殿的东西几乎都砸光了,她跨过门槛的瞬间,还险些被迎面而来的银瓶砸了。 宫人们皆是退避三舍,唯恐被殃及。 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都退下吧。 众人顿时如获大赦一般逃出了这屋子。 她继续往里走,便望见裴君怀瘫坐在窗下,显然已经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竭了,只想发泄满腔的不甘与怒火。 “你这算是破罐子破摔了?”顾如许捡起了脚边的砚台,放在案上,皱眉望着他。 裴君怀好歹抬了抬眼,而后,朝她扔了一只瓷杯。 这等连暗器都算不上的玩意,她轻巧地接住了,也一并放在案上。 “事到如今,你是来嘲笑我落得这步田地的吗?”他冷笑着摇了摇头,“母后说得对,当初没有斩草除根,才会养虎为患,当初母后派人去杀你们时,我也不该心软” 顾如许愣了愣,回想了一番,问他:“当初给红影教走漏消息的人是你?” 他呵了一声:“怎么,看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不是很解气?如今你们是称心如意地从我这夺走了一切,我的命也迟早会交代在你们手里吧?” 她眉头一皱:“眼下你被封为惠亲王,只是暂且让你留在这罢了,怎会害你性命?” 闻言,裴君怀不由得笑出了声:“你以为我的皇兄会像我一样心存侥幸?他的心要是狠起来,我岂有命在?” “你休要胡言。”她面色微沉,“我们是从几时起变成这副样子,从前你我三人何其亲近,我还记得你唤我‘小表姐’,成天跟在我后头的样子” 他仰倒在地上,望着冰冷的穹顶苦笑:“世事难料,生在帝王家,还指望有什么真情吗?顾昭,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不会原谅我,就像你不可能原谅我母后一样,我们三人,从五年前便该恩断义绝了” 看着他颓废的样子,她忽然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裴君怀本不该是这样的,至少她记忆中的那个三皇子,虽然有些执拗,但却是真心地对她这个表姐,还有自己的皇兄好。 生在帝王家也并非总是无情,只是不知何时,这点情谊都被那些腌臜的权谋之争消磨尽了。 她最不愿的,便是这样。 看着眼前的裴君怀,便让她想起了上一次轮回的自己。 这深宫,实在有太多身不由己了。 她有时也会茫然于对错,不知如何是好。 重重高墙,就如枷锁,步步为营的日子,压得她喘不上气 走出这座宫殿时,她竟感到了一丝疲倦,忽然想起这两日一直忙于宫中之事与宁国府的案子,阿舒那边似乎迟迟没有消息。 她正欲去裴瑛那儿问问,却在宫门口撞上了匆匆赶来的林煦。 见他面色焦急,见了她便立刻过来,一时有些疑惑:“林煦,可是案子出什么事了?” 林煦摇了摇头,犹豫再三,才同她开了口:“案子那边一切顺利,出事的是沈公子。” 闻言,她面色一变:“阿舒不是去郑府找人了吗,没找到?” 林煦默了默,叹息道:“人是找到了,但出了点意外阿舒并未在府中找到沈公子,却从被抓住的郑府暗卫口中得知,宫宴前一晚,郑承命沈公子一人去城外送布防图与怒图细作,事情办完后,暗卫则在半路堵截。” “他到底怎么了?受伤了吗?”她看着林煦欲言又止的样子,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林煦咬咬牙,终是道出了实情:“据那些暗卫所言,那晚他们便杀了沈公子,尸体埋在了城郊,阿舒正带人去城郊找寻尸体教主!” 话音未落,顾如许已夺过他手中缰绳,抢了她的马一路朝城外狂奔而去! 林煦追赶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策马扬尘,消失在宫门前。 楚京大街上,往来百姓被她几乎是横冲直撞似的跑法惊得退避三舍,她一路跑到城门下,也不顾守卫盘查,直接冲了过去,要不是朝中官员恰好路过,认出了她,同那些将士知会了一声,只怕要有一群差役追着出去盘问。 她奔到城郊,远远望见季望舒带着几个暗阁弟子在林间挖着什么,不由得心头一紧,马都没来得及停稳,人已经冲了出去。 季望舒见她过来,吃了一惊:“教主,您怎么来了?” “让开!”她望见泥土下微微露出的竹木棺材,一把推开了两挡路的暗阁弟子和季望舒,跳了下去,发了疯似的将棺木上的泥挖开! 棺盖已然钉死,却愣是被她一掌劈成了两半,轰然炸开,掀起一阵尘土! 季望舒在打听到沈虽白的消息时,便有种不祥的预感,看到她眼下这幅样子,更是急切地想将她拉上来,不让她看棺中的人,却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顾如许拨开尘絮,望着棺材里的人。 他半个身子都被血染红,似是曾遭受过莫大的折磨般眉头紧锁,熟悉而苍白的眉眼,此时此刻却如锋利的刀子,不偏不倚地扎进她眼中,她一口气都提到了嗓子眼,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他颈边脉搏。 什么都没有。 她怕是自己探错了,又去探他的鼻息,跳进棺材里将他托起来听他的心跳——可依旧什么都没有。 他的身子冷得像冰,无力地靠在她怀里,再无声息。 “不是真的”她揭掉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又试图揭下一张,却发现这不是易容的面貌。 这就是沈虽白。 他掌心,还有她曾反复看过无数次的细小胎记。 “你骗人”他的手悄无声息地垂落在她膝上的那一刻,她心里那根侥幸的弦也随之绷断了,她疯了一样摇晃着怀里的尸体,“你明明说你会平安回来的!你跟我发了誓的!沈虽白你这个大骗子!” “教主!”季望舒被她突然崩溃的样子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来拉她,“人死不能复生,教主您冷静些,我们先离开这里” 然还刚一近身,就被她浑厚的内力狠狠弹开。 “谁也别碰他”她抱着沈虽白的尸体,坐在那口简陋的竹木棺材里,始料未及的打击让她连哭都哭不出了,怀中的人无论她如何试探,都没有再睁开眼睛,手是冷得,脸是冷的,嘴唇也是冷的 曾经那么温暖的一个人,连让她担心都舍不得的一个人,竟然就在她一个分神的功夫,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你要我怎么办”她委屈得不知如何是好,仿佛有一根尖锐的刺抵在她心上,甚至连碰一下他,都感到自己怕得浑身发抖,“我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你这样要我怎么办啊沈虽白!” 她无助地紧紧抱着他的尸体,连哭都如鲠在喉,喘息都疼得无以复加,她忽然想起他最后给她报的平安,那个谎言,让她追悔莫及。 她赢了郑承,赢了司菀,终于为顾家翻了案,甚至将阿彦送上皇位,可她怎么把他输了呢 季望舒和暗阁弟子们站在棺材旁,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上前,但是看着他们教主抱着沈虽白的尸体,也不由得为之叹惋。 不知僵持了多久,直到林煦也匆匆赶了过来,二人不知费了多少口舌,几乎是连哄带骗地才说服了顾如许,将沈虽白的尸体搬上马车,回城再说。 一路上,顾如许就像草木皆兵了一般,任谁都不许靠近沈虽白的尸体半步。 待回到公主府,就连沈新桐和纯嘉想要上前,都被她挡了回来。 沈虽白的尸体被暂且安置在一间厢房中,顾如许关上了门,就再也没走出来。 这样的结果,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纯嘉与沈新桐险些昏过去,听闻消息赶来的岳将影岳溪明和傅云月,还以为是听错了,匆匆赶来,却见哭成泪人的沈新桐,心头顿时咯噔一下。 “人呢?”若非亲眼看到尸体,岳将影是不会相信这个消息的。 前几日还好好地,与他在慧明斋见面,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季望舒叹了口气:“若是可以,我们也不愿相信。” 她将他们带到了厢房门口,却不让他们再靠前了。 “教主一直在里面,已经三个时辰了,谁都不让进。”她叹息道,“我从未见过教主这副样子,公子太子殿下随后就到,但恐怕也难开这个口吧。” 透过薄窗纸,隐约能望见顾如许坐在床边,如一座石像般一动不动。 静得颇为可怕。 岳溪明望着窗上映出的人影,脚下的步子忽然都迈不出了。 “哥,走吧” ------题外话------ 一口玻璃渣子请查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我把他输了 沈虽白的死讯传到裴君彦耳中,他也不由得怔了怔,赶到公主府时,裴瑛正忙着宽慰纯嘉,岳将影他们都坐在廊下,懊恼着为何没有早一步发现郑承下了手。 此时此刻,谁都不敢轻易靠近那间厢房,就连哈士奇都只敢趴在远处,静静地望着。 裴君彦从季望舒口中得知了此事始末,打算过去看看,其他人则在廊下继续等。 季望舒叹了口气:“教主应当很伤心吧。” 岳将影眉头紧锁,生平头一回感到了无从下手的滋味:“他们两个,也就骗骗彼此了,本以为熬一熬总有一人会先表明心迹,谁能想到,偏偏是这样追悔莫及的结果我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要思量着给自己的兄弟送葬。” 想到这,他就觉得自己胸口堵着一块满是棱角的巨石,让人难以喘息。 不该答应帮他的。 他悔不当初。 要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他当时说什么都不会帮他潜入楚京城这般胡闹! 顾如许明明阻拦了那么多回,那死丫头是对的,若是早些听她的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傅云月心里也十分难受,但又能如何,他们还能去阎王那把人抢回来不成,“这是子清自己的决定,这结果,他也定是不悔的。” “话是如此,可顾教主可怎么办呀”岳溪明已经哭过一场,眼睛还是红红的,坐在岳将影身边不知如何是好。 开口才说两句,鼻子又是一阵发酸。 她方才悄悄从窗缝间看了一眼,顾如许的脸色,就好像也跟着沈虽白去了似的。 这样下去,可别做什么傻事啊 就在这时,裴君彦急匆匆都朝这边走来,神色颇为惊慌。 岳将影忙迎了上去:“怎么了殿下?” 裴君彦神色凝重:“尸体还在屋中,阿昭不见了。” 这话惊得岳将影翻过廊下的椅子冲了过去:“方才不是还在屋里的吗?” 他摇了摇头:“我方才去看了眼,人不在屋里。” “这个时候她能去哪?”傅云月不免担心起来。 沈虽白出事后,他才听闻了她在江湖上的身份,凭她的武功,若是在楚京城大闹一场,不晓得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太子殿下,您觉得顾教主会去哪?”岳溪明一时间也没有头绪,这些人中,最了解顾如许的便是他了,眼下唯有仔细想想她可能去哪了。 裴君彦沉思片刻,脑海中忽然闪过一种不祥的预感,脸色顿变:“岳世子,傅少监,你二人立刻随我去一趟天牢,阿昭极有可能要对郑承下手!” 顾昭什么性子,没人比他更清楚,平日里还会顾全大局,但偏偏是沈虽白出了事,就她那脾气,非活刮了郑承不可! 傅云月与岳将影也反应了过来,匆忙随他一同赶往天牢。 他们赶到时,天牢门前已经横七竖八地倒着不少禁卫军了,尽管好歹晓得手下留情,没当场要了他们的命,但这一个个都伤得不轻,里头的差役捂着受伤的胳膊踉踉跄跄地往外跑,看见他们就像看见了救星。 “太,太子殿下!世子!少监大人!你们可算来了!郡主突然魔怔了似的冲进来,我们拦不住啊!”他跪在裴君彦脚边号啕。 “人去哪了?”裴君彦揪着他追问。 差役颤抖着指了指天字号牢狱的方向,“郡主一路朝那边杀过去了!” 回想起一盏茶功夫前,忽然出现在大门外的宛陶郡主,他还想上去请个安呢,腰还没弯下去就挨了一脚。 郡主那脸色,就跟刚从鬼门关回来似的,甚是骇人,既不带令牌又没有太子的口谕,他们哪敢轻易放人,可不敢归不敢,打不打得过都成问题! 上前阻拦的禁卫军被毫不留情地打回来,他缓个神的功夫天牢的大门都险些给郡主卸咯! 郡主提着他的衣领,问钦犯郑承关在何处的时候,那眼神,他确信自己若是不告诉她,她转眼就能在他身上刺几个血窟窿! 得知顾如许已经闯了进去,岳将影脸色都变了:“郑承可是宁国府案颇为重要的证人和共犯,若是真这么死了,之后定案不知又要费多少功夫!” 三人立刻冲入天牢,着急忙慌地找人。 与此同时,顾如许已然杀到了天字号牢狱门外,四周的禁卫军蓄势以待,既不敢松懈,又不敢轻易上前自讨苦吃,唯有好言相劝,希望她能回心转意,速速离开。 然顾如许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郡主,您就别为难下官了,这儿关押的可都是朝廷重犯,私自处置可是触犯大周律法的。” 顾如许手握灼华剑,冷冷地扫视着四周:“谁敢阻拦,我一并收拾!” 匆匆赶来的刑部尚书看她的眼神跟看着祖宗是似的,都快给她跪下了:“郡主您冷静些吧,这到底是怎么了,您不如同下官说说,看看下官能不能帮上忙” 顾如许斜了他一眼:“谁都帮不上我,我今日只要郑承偿命!滚开!” 她提着剑便冲了进去,禁卫军慌忙阻拦,又岂是她的对手,她一把夺过还不知所谓的狱卒腰上的钥匙,打开了牢门,将郑承一把提了过来,摁在墙上。 郑承尚未过来,便被灼华剑刺穿了右肩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牢狱,惊得门外的刑部尚书心肝儿直颤! 郑承疼得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右臂更是全然动弹不得,这一剑刺得真是又快又准,他能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右肩的骨头都被震断了。 抬起头,正迎上一双饱含杀气的眼,那双眼中仿佛无尽的寒渊,寒渊深处,又燃着冰冷的火,只这一眼,便仿佛将他周围所有的暖意都冻住了。 “宛,宛陶郡主?”他错愕地望着她,似是不解她为何突然来此。 明明已经将他收监,问罪亦是迟早之事,然而她今日却像是乱了方寸,濒临崩溃的困兽,只要她动一动念头,便能在顷刻间拧断他的脖子! 这等毫不掩饰的杀意,莫不令人胆寒。 “是你杀了他?”她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手中的剑又深了几分。 他顿时痛得冷汗直冒:“你你在说谁?” “白清。”她冷冷地报出了沈虽白的化名。 郑承这才反应了过来,愕然地望着她:“他是你的人?” 话音未落,顾如许便猛然将剑抽出,一脚踩断了他的腿骨,迫使他跪在了她面前。 灼华剑就抵在他眉心,甚至已然刺破了他的皮肉,惊得他不由得颤抖起来,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顾如许的眼神,仿佛看着一个已死之人,冰冷而轻蔑,还掺杂着一丝懊悔,握着剑的手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刺下去,她的嘴唇都在泛白,怒火烧却了她的理智,一剑挥下去,便在郑承脸上留下了深可见骨的血口! “我那么小心翼翼地护着,就怕他出什么事,就怕重蹈第一世的覆辙我防了阮方霆,防了司菀,却偏偏没能对你再多留一个心眼!我连看他受个伤都不舍得,你算什么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他!” 她咬牙切齿将他再度扯回来,又折断了他另一条腿! 郑承用仅剩的那只手捂住血流不止的脸,惊恐地望着她。 “你你是不是疯了!来人啊!快来人!”他慌张地望向外头,周围的禁卫军见到这等景象,哪里敢轻易上前。 这会儿的宛陶郡主,对他们痛下杀手都不足为奇。 刑部尚书更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顾如许没有半点要停手的意思,揪着他的衣领,猛地一提,郑承险些当场就断了气。 “我就是疯了才会答应让他留在郑府!”她眼眶一片赤红,手中的剑也渐渐逼近了他,到了这会儿,她忽然溢出的一声苦笑令所有人都分外心惊,“你晓得我看见他的尸体的那一刻在想什么吗——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屠了你郑家满门给他陪葬!” 只有她自己清楚,那一瞬间,她仿佛再度回想起了第六世的自己,那个残虐无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踏血红梅顾十一,浑身的骨血都在叫嚣着,催促她去杀人。 怀里的人那么冷,就像她握在手中的剑,割断了她一度绷在脑子里的那根弦,连同她的理智,一同消失了 她忽然就觉得自己败了,一败涂地。 看着沈虽白躺在那儿,她脑子里就只剩下一片空白,回过神来时,已经拿起了灼华剑。 什么江湖规矩,什么大周律法,都顾不上了,她只想杀了郑承一泄心头之恨! “阿昭住手!”千钧一发之际,裴君彦一个箭步冲了进来,摁住了她手中的剑,将奄奄一息的郑承从她面前推开,让岳将影赶紧将人带走! “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饶是他挡在面前,顾如许也照打不误。 挨了一掌的裴君彦依旧死死地抱住了她,将她的双手都摁了下来! “阿昭你且冷静一点,我晓得你生气,晓得你难受,但宁国府案定案在即,郑承是证人之一,若是就这么死了,我们之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顾如许浑身发僵,握着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裴君彦只得向她保证:“我发誓,待案子了结,无论你是要将他千刀万剐还是五马分尸,我都答应你!你且冷静下来,莫要冲动,有什么事回公主府再说,好不好?” 劝到最后,他几乎实在轻声细语地哄了。 沉默了良久,灼华剑终于落在了地上,清脆的一声,他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她紧紧攥着他的衣领,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我把他输了阿彦,我把他输了!”她呜咽了两声,突然失了控一般大哭起来,憋了许久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他襟上落,仿佛一日之间,便失了所有的分寸与冷静,自责c后悔c不甘一股脑地朝她压了下来,逼得她近乎崩溃! 裴君彦叹了口气,将她打横抱起,下令今日之事所有人守口如瓶,违者严惩,而后离开了天牢。 岳将影命人赶紧将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郑承抬到另一间牢房里,请了个大夫过来,能不能治好倒是不打紧,结案之前留他一口气儿就行。 对于郑承,他自然也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眼下别无他法,只得将刑部尚书拉到一旁,低声吩咐了一句:“今日看见的,听见的都莫要外传,你记在心里就好,只要人还能喘气儿,这天牢中的刑具都给我挨个用一遍!” 刑部尚书看了看刚刚抬走的郑承,不由得心生几分同情。 “是,下官记着了,世子爷放心吧。”他垂手应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你就是该的 裴君彦等人带着顾如许回到公主府,胆战心惊地等着的众人忙迎了出来,看着她面色苍白,身上还沾着血,裴瑛不由得一阵痛心。 傅云月示意众人什么都别问,稍作收拾之后,顾如许再度回到了那间安放着沈虽白尸身的厢房,合上了门,又是一个时辰毫无动静。 哈士奇放心不下,钻进来看看情况,只见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榻边,就这么静静望着沈虽白的尸体,像是没了魂儿似的。 它不由得有些害怕,走到她身旁,抬起了爪子,犹豫了片刻,才轻轻拍了她一下。 “壮士,您还好吗” 刚问出口,它就想抽自个儿一嘴巴子,她这副样子,比死了好不了多少,哪里像是“还好”。 裴瑛送来的饭菜,就摆在一旁的桌案上,怎么送来的,便还是怎样搁置在那,都凉透了,依旧未动一口。 估摸着一会儿还得让下人过来端走。 见她不说话,它只好自己往下说:“岳将影和太子他们都来了,刚刚送走了武当掌门,沈虽白的事还不曾外传,但尸首多半是要送回犀渠山庄去的,您再这么守着也无用啊” 她的目光似乎闪了一下。 它又道:“您这都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了,是打算这么折腾死自个儿吗?” 她动了动嘴唇,还未开口,眼眶先红了一圈。 她伸出手,想碰一下此时躺在榻上的人,但心中一悸,却又生生地僵在了那。 “师母和新桐就在外头,我都不晓得该怎么让她们进来看看他的尸体不久之前我还在信中跟她们保证,会带着沈虽白平平安安地回去,可是现在,这叫什么‘平平安安’”她的声音都是沙哑的,隐忍到浑身都在发抖。 这辈子,他们历经了多少生死一线,从她与他在青州城外重逢时起,他受过多少伤,她又有多少次以为他真的要死了,可他都挨过来了。 她还没有恢复记忆之前,甚至觉得这是所谓的主角光环,无论如何,只要还留着一口气,就出不了什么大事。 但自从知晓了真相之后,她一度小心翼翼,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武功都教给他,再多给他几年内力,最好让他拥有盖世武功,让这世上谁都不能动他一根手指。 她放在心尖儿上,那么那么宝贝的一个人,哪怕自己死了都不愿再看他再如第一世那般死一次的人,居然就这么没了 究竟是从哪儿开始松懈的呢,明明知道人命是那么脆弱的东西,明明自己已经亲身体会了那么多次,怎么还会让他置于险境! 她现在懊悔得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 “你不是有兑换寿命的权力吗”她转过头望着它,眼中忽明忽暗的希冀令它都心口一疼,“要我怎么做都行,把我的命分给他也好,你把他救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系统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拥有的权力,是将您本身的寿命归还于您,却没有改动其他人命运的能力,亲爱的壮士,我很抱歉,生死无常,请您节哀” 话音未落,她的眼泪已然顺着脸颊滑了下来,砸在她的掌心,一片滚烫。 她蹲在了榻边,小心翼翼地将榻上的人抱在怀里,几乎要喘不上气般的哭声回响在屋中,懊悔而无助。 系统看着她这副样子,也不由得心酸,憋了一肚子的话,此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一生的主角光环,都用来换他的长命百岁,却是这样的结果,连它都不曾预料到啊。 屋外。 裴君彦和裴瑛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那间屋子。 裴瑛叹了口气,看向他:“阿彦,这样的结果,是你想看到的吗?” 他神色凝重地合了合眼:“我的确与这姓沈的私怨颇深,也想过他若是死了,便省了我许多麻烦,但我不想看到阿昭这样” 他已然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次对沈虽白起了杀心,但凡给他一个机会,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亲眼看到这小子的尸体时,他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可他对阿昭而言,是无人可碰的逆鳞。 他没有想到,沈虽白的死,会给她带来这样的打击。 “不知是不是郑承那厮在让那些暗卫下手时,动了什么手脚,沈虽白的尸体一时半会儿还未开始腐朽,但既然人已离世,便要早日入土,但阿昭那副样子,只怕不会轻易答应。”他愁眉紧锁,“纯嘉姑母那边怎么样了?” 裴瑛痛心地摇了摇头:“不大好,姑母嘴上要强,却也已经一日不动茶饭了,不知能不能撑到将沈公子的尸身送回云禾山。” “再等几日罢,待阿昭缓过来些,我亲自去劝劝。”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了,毕竟朝中还有诸多事务辄待处置,他也是忙得分身乏术。 他今日召了齐浣到书房问起了寿宴当日之事。 而齐浣似乎早已晓得他要问什么,毕竟他一直是裴君怀身边的人,谁都没有想到,他会当堂指证迭珠。 而从他这个天子近臣口中说出的证词,自然是十分有分量的。 “奴才家贫,自幼净身入宫,在三殿下身边,不觉也有十载了,奴才的心的确是向着三殿下的。”齐浣说得颇为坦然,“但奴才虽是个阉人,也晓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当年奴才还是太官署一个杂役时,日子过得艰难,像我们这等可有可无的奴才的死活,宫中根本无人在意。 奴才曾因病在榻上躺了三日,水米未进,将死之时多亏司皇后赐了两个馒头。这或许对于司皇后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可这却是救了奴才一条命。这恩情,奴才一直记在心里,能为司皇后和太子殿下说一句公道话,也算是还了当日之恩了。” 齐浣这隔了十余年的报恩,在这节骨眼上,倒是令他深感欣慰。 齐浣退下之前,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疑问:“奴才拾到那只珠花的事,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但太子殿下当时的眼神,却像是已经晓得奴才暗藏了证据,这倒是令奴才感到颇为不解,殿下是从何得知的?” 他淡淡地笑了笑:“只是碰巧罢了。” 此后,岳将影,岳溪明,傅云月等人先后到厢房门前劝慰,都未能让顾如许答应料理沈虽白的后事,直到五日后,映欢姑姑前来传话,天钦府于风急着求见宛陶郡主,说是事关沈公子性命。 这一句,令已经恍惚了数日的顾如许总算回过了神,去见了他一回。 刚步入屋中,于风已然迎了上来,神色颇为焦急:“参见郡主,下官听闻郡主从城郊带回了沈公子的尸身,可是真的?” 她微微蹙眉,形容有些憔悴,不解地望着于风:“怎么了?” 闻言,于风稍稍松了口气:“怪不得下官再去城郊,只找到一具空棺,幸好带走尸身之人是郡主,否则下官万死难辞其咎!”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追问道。 恰好纯嘉顾铎等人都在,于风便如实道出了实情:“七日前,沈公子察觉到自己性命将危,便命下官取来了天钦府府卫方有的离魂丹。此药鲜有人知,乃是先帝所赐,能使人七日内断气绝脉,形同死者,保其身不腐,七日后只需服下解药,便能再度还魂,下官今日便是急着将解药送来的,不知公子现在何处?” 说着,他便拿出了揣了一路的解药,递给顾如许。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几乎已经接受了沈虽白已死的噩耗的纯嘉和沈新桐险些软倒下去。 顾如许望着那枚解药,眼中渐渐浮现出震惊与欣喜之色,她如梦初醒般一把夺过解药,转身冲了出去,从前厅到厢房,隔了一座院子,她连轻功都用上了,一路翻墙越舍,奔回了屋中! 傅云月他们赶过去时,她已经给沈虽白服下了解药,寸步不离地守在榻边,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裴君彦见状,也唯有无奈地叹了口气。 等解药起作用,需一个时辰的功夫,顾如许感到掌心里的那只手渐渐地暖了起来,脉搏也悄然恢复,苍白得发青的面容正逐渐有了血色。 纯嘉和沈新桐亦是忐忑不安地陪在一旁,尽管于风再三保证,还是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一个时辰后,终于听到榻上的人轻咳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死而复生的恍惚,令沈虽白感到头晕目眩,胸口也闷疼不已,他喘了几息功夫,终于看到了守在床边的人。 她的眼眼眶霎时就红了一圈,忍着眼泪,用一种说不清是喜还是怒的眼神看着他,那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狼狈与无措。 这一瞬,他忽然有种“哦豁要完蛋”的预感。 果不其然,沉默了片刻之后,她转而看向于风:“他这会儿没事了对吧?” 于风点了点头:“休养几日,便能恢复元气哎呀郡主!” 话音未落,便见她道了句“那就行”,随后便一拳招呼在沈虽白脸上!这一拳,令所有人都懵了! 她气得眼眶通红,反手又给了他一拳!这手劲儿可真是毫不客气,半点没有怜惜他刚从鬼门关回来的意思,人都给她捶在床上好半天没爬起来!待他回过神来,顾如许已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屋子,连句话都不想同他说了。 一片死寂中,沈新桐吞了吞口水,尴尬地看向沈虽白:“哥你还好吧?” 沈虽白被打得脸有些肿,沉默了片刻,干笑道:“我好像把她吓着了。” “你何止吓到她了!”岳将影也有些来气,要不是他已经挨了那丫头的一顿揍,他这会儿也想动手来着。 之后,死里逃生的沈虽白又被一屋子的人狠狠地训斥了一通,要不是于风说他还需要静养,给他解了围,他怕是要被念到明日了。 而顾如许那边,这回似乎是真的给气着了,整整一日没来看过他一眼,顾铎去替他“美言”了几句,她也不为所动。 吃好喝好,摆了一桌子的菜,就是见了他扭头就走这一点令他颇为头疼。 晾了他一日,次日还是如此。 沈虽白着实没法子了,央着纯嘉帮他说两句好话,纯嘉这会儿也气他呢,沈新桐更是直接道了句“该”,便其他于不顾了。 傅云月等人表示爱莫能助,也不想上去替他挨揍,甚至连于风都避之不及,一早便跑会天钦府去了。 以顾如许如今的武功,他还真怕殃及池鱼。 沈虽白没法儿,只得这么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顾如许也不稀的管他,步子越走越快不说,有好几次甚至连轻功都使了出来。 对此,沈新桐他们倒是乐得瞧好戏,就差没捧着瓜果在廊下看他如何吃瘪了。 ------题外话------ ——小剧场—— 岳将影:让你皮啊,挨揍了吧。 岳溪明:让你皮啊,挨揍了吧。 沈新桐:这么皮,小师妹可劲儿揍! 沈虽白:你们能别添乱了嘛! 奶狗太皮,教主生气了,不亲亲抱抱举高高就哄不好的那种~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终盼得一个你 沈虽白在顾如许身后百折不挠地跟了许久,吃饭喝茶,园中散步,跟到最后,人都有些蒙圈了,要不是被顾如许反手一木瓢打出来,他能恍恍惚惚地跟去人家闺房里看人家沐浴更衣。 看着一脸挫败地站在廊下的沈虽白,后头的岳溪明和沈新桐捧着一碟点心吃得津津有味。 “你觉不觉得我哥有点狗腿啊?”沈新桐认真地问了句。 话音刚落,便听岳将影呵了一声:“他这哪是‘狗腿’这么简单,你们信不信,这会儿那死丫头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都能想法子给她弄下来,啧啧,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剑宗的大弟子就已经跟着女魔头跑了,这次的江湖传言不虚啊。” 岳溪明斜了他一眼,道:“这不显而易见的么,这小子也是焉坏,明知道顾教主防天防地防着人对他下手,他还这么吓唬她,前几日顾教主那个样子我可忘不了,人都跟去了半条命似的,愣是守着他。现在人醒了,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他早就安排好的,换了我也被他气死了!” “我娘可不也是被气得先行回芜州去了,等我们回去,少不了一顿训斥。”沈新桐道。 韩清听着都觉得有些没底:“咱们就这么看着,不上去帮帮大师兄,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沈新桐瞪了他一眼,“你可别去多事,让小师妹好好折腾他一下,教他涨涨记性,下回再不敢了才行。” 闻言,韩清也只得暗暗为沈虽白捏把汗。 四人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便纷纷散了,过了一会儿,顾如许走了出来,发梢还有些濡湿,看了他一眼,依旧是扭脸就走。 沈虽白照旧跟上,她忽然道:“你是市井无赖吗?” “我”他正欲开口,她又继续往前走了。 无奈之下,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岳溪明给他出的馊主意,这等状况下,也唯有一试了。 他捂住了心口,闷哼一声,扶着柱子缓缓倒了下去。 听到身后的动静,她好歹停了一停,回头看了眼。 见他眉头紧锁地靠在柱子边,她似乎有所犹豫,迟疑半响,还是冷冰冰地道了句:“你以为还能用苦肉计骗我几回?”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沈虽白这会儿是真觉得心口堵得慌了,又想起岳溪明叮嘱过的要沉住气,他咬咬牙继续靠着。 没过一会儿,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绕了一圈又“绕”了回来的顾如许正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捏着拳踟蹰良久,终究还是走到了他身旁,俯下身扶了他一把。 沈虽白顺势就倒在了她怀里,暗暗勾了勾嘴角。 “怎么样,哪儿疼?”毕竟是“死”过一回的人,难保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她一路警告自己不要信,不要回来,却还是无可奈何地往这坑里跳。 “这疼”沈虽白气若游丝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可能是假死了太久,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一喊疼,她这心就揪了一下,忙扶他起来:“去找到大夫。” 沈虽白靠在她肩上,没敢真把自个儿压上去,但这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走了两步,她忽然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试探了一句:“你现在跟我认个错,我就原谅你,但你再装,我就真的生气了。” 闻言,肩上的人僵了僵,而后她耳边便传来了又轻又软的一句“抱歉,我错了。” 她嘴角一抽,利索地将他丢开。 被甩得一个踉跄的沈虽白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刚刚不是说了会原谅我么?” “刚才是刚才!女人善变你不知道吗?”她恼火地瞪着他,恨不得再给他一拳,“居然敢使苦肉计,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沈虽白,你怎么这么猖狂呢,嗯?” 每说一句,她就往他肩上狠戳一下。 沈虽白连连后退,无奈道:“我,我看你这么生气,又不肯理我” “晓得我生气,你还接着气我?”她这袖子已经撸起来了,“站过来!” 他尴尬地抿了抿唇,见她板起了脸,硬着头皮走到她面前,等着她的拳头,反正他的目的只是想让她消气,一顿揍还是扛得住的。 他已然有了心理准备,哪成想忽然间被眼前的人一把抱了个满怀,埋在他胸口的脑袋还狠狠地撞了他一下,抱着他的腰的那双手愈发地紧了。 她的声音染上了哭腔,委屈得不行:“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你吓死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抱,令沈虽白怔了片刻,僵在半空中的手缓缓地抱住了她,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温声叹道:“我错了,不该这么吓你的,下次不会了。” “你还想有下次!”她在他腰上掐了一记。 他连忙服软:“没有下次了,我发誓。” 她忽然松开他,将他推开几步,板着脸道:“我这气儿还没消呢,不给你抱!” 沈虽白啼笑皆非地看着她使性子:“明明就是你先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二人在亭子里坐下,桌上恰好摆了一碟黄澄澄的枇杷,她不开口,他便给她剥枇杷,一个接一个地往她跟前摆。 顾如许一脸鄙夷:“你闲得慌吗,剥这么多?” 说着,便拿起一个心安理得地往嘴里送。 他笑了笑:“听说姑娘家都是要哄的,我这应当算是在哄你吧?” 她撇撇嘴:“这算什么哄,就几个枇杷,还是公主府的东西,你可真会借花献佛。” 话虽如此,吃起枇杷来她倒是一点不客气。 “好吃吗?”他笑着问。 “还成。”她漫不经心道。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沉默了半响,忽然道:“你还记不记得聆雪崖下发生的事?” “记得啊,怎么?” “眼下宁国府的案子也快尘埃落定了,那件事你是不是也该好好考虑一下?” “什么事?”她斜了他一眼,打算装傻充愣。 沈虽白也不计较,莞尔道:“我说过,要娶你的。” 她冷不丁被枇杷呛了一下,匪夷所思地望着他:“喂,你这算以身相许吗?” 他眨了眨眼,沉思片刻,看向她:“算是吧。” 她吐了枇杷核,诧异地盯着他:“你这人怎么总是不按套路出牌?那回是我救了你,你应当说感谢姑娘救我性命,赠姑娘黄金万两聊表谢意!务实一点不好吗?” “你说得有点道理。”他想了想,道,“那就赠姑娘万金万两作为聘礼,以身相许,这样如何?” “臭不要脸的土财主,有你这么追姑娘家的么。”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脸在没出息地发烫,抄起手边的枇杷核丢在他身上。 沈虽白着实有些挫败:“你之前说要将我捆起来入洞房的时候,可比这直接多了。” “那能一样吗?你那回是被我捆上琼山的,我也就吓唬吓唬你!” “你还理直气壮地偷看我沐浴” “那不是你自个儿在后山晃悠,我能有什么办法!” “趁我睡着偷亲我那几次呢?” “我!好啊,你其实醒着是不是!”她恼羞成怒地跳起来要揍他,一盘枇杷抄起来就往他身上抡,打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察到有哪里不对劲,攥着枇杷的手也僵住了,狐疑地望着他,缓缓问道,“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捆你上琼山或是拿入洞房吓唬你,更没有偷看你沐浴,沈虽白,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若是她没记错,这些都是前几世发生的事,她恢复了记忆故而都记得,一时间有些混乱了,便这么顺口接了他的话,冷静下来才觉察到其中蹊跷。 险些被她摁倒桌子底下的沈虽白抬起头,忽然温柔地一笑,在那双仿佛容纳着星河万里的眼睛里,不是什么清风明月,不是年少的壮志凌云,也不是犀渠山庄落不尽的梨白——只专注而安静地,倒映着她的模样。 他一如第一世,站在他们的喜堂前那般,唇角微弯,目光朗朗,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来。 “十一,你愿不愿意,再次成为沈夫人?” 那一刻,她似乎猜到了什么极为不得了的事,又有些不敢相信,试探地望着他:“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他点了点头。 她咽了下口水:“想起多少了?” “全部。” 她心头咯噔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 “当初你我从聆雪崖掉下去之后。” “”她忽然想起系统曾说过的那个不知所谓的额外奖励,仔细想来,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见鬼,那不是比她还早? 她忽然忐忑了起来,犹豫再三才问了句:“不恨我吗,我都将你的命数改得乱七八糟了” 这九次轮回重生,都是她恣意妄为的结果,被她所牵累之人数不胜数,换做她,不晓得得为之失望多少回。 闻言,沈虽白只是挫败地摇了摇头,起身将她拥在怀里。 哪里恨得起来呢,明明想多看你几眼都来不及。 或许所谓的命数,便是要他栽在她手里吧。 他叹了口气:“前几世没能想起来,对你说的那些气话,都是我不好,你若想这辈子好好出出气,我也奉陪。” “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她闷声道。 他默了默,道:“怕你还不曾想起来,怕你这辈子都不会想起来了。” 便只有他一人记着也好,至少这辈子,他断然不会再负她一回。 “傻子”她圈着他的腰,忽然觉得积攒了几辈子的委屈,只要他一句话,便都不算什么了。 九世的坎坷流离,诸多的身不由己,还好,终于盼得一个你。 ------题外话------ 想不到吧,大师兄在教主恢复记忆之前就想起一切了!皮够了,当然先想办法把媳妇儿娶回家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应果轮回终有报 一场风波之后,公主府渐渐平静下来,朝中由裴君彦代掌君权,岳琅许桢等人辅佐,天钦府彻查了宁国府案和杨山谷一案,线索与证据先后浮出水面,呈于人前,坐实了宁国府和司皇后的冤情。 此案于谷雨之前,彻彻底底地还了天下人一个真相。 林府和宁国府被再度启封,重整上下,亦赦免了林煦和季望舒,许其留在楚京。 而宁国公的爵位,则由世子顾铎承袭,即日起,这宁国府便再度为他二人敞开,顾家人的灵位,也被请回了祠堂供奉。 而在宁国府被翻修了之后,顾铎与顾如许再度站在了那扇朱红的大门前,望着高挂的牌匾上,焕然一新的“宁国府”三个字,心中感慨万千。 “爹娘和叔伯们在天之灵,今日应当能瞑目了。”九次重生,顾如许也不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宁国府了,但今日,她再不是孤身一人了。 顾铎看向她,微微一笑:“阿昭,回家吧。” 此刻,她终能如释重负地踏入这扇门。 府中的一草一木,都照着从前,一一复原,庭院中的桃花开得烂漫,恍惚间,总觉得似乎从未离开过这里。 只是当推开那一扇又一扇的门,却再也没能看到熟悉的身影迎出来唤他们的名字,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可惜物是人非,再难重现。 她不免心怀怅然,呆呆地在屋前站了许久,直到沈虽白走到她身后好,唤了她一声“十一”,她才回过了神,默默将门重新关好,走下了台阶。 他伸出了手,她亦心照不宣地牵住,冲他笑了笑。 “走吧,去找找我哥。” 宁国府一案的结果被昭告天下,在楚京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在加之新君即将登基,坊间议论纷纷,人心惶然。 虽然此案已有定论,郑承朝矜等人过些时日便要斩首,长生殿亦销声匿迹于江湖,司菀被暂囚于双懿殿中,就连裴君怀都不得相见,但此外宁青执在逃,阮方霆不知所踪,边关战事随时会起,朝中局势不稳,一时间也令人颇为忧心。 而此时,被囚禁于双懿殿中的司菀在得知裴君怀奉先帝遗旨,禅位于裴君彦后,便闹着要见裴君彦和顾昭,斥责他们逼宫谋反,然这座空荡荡的大殿中,已无人理睬于她。 迭珠看着她几乎疯魔的样子,不免害怕,可眼下的情况,她们大势已去,能留她们一条性命苟延残喘已是一种恩赐了。 她哭着劝司菀莫要再触怒新君了,但司菀又岂会甘心听她的。 “长生殿那边可有消息?” 迭珠都快哭出来了:“娘娘,咱们已经出不去了,如何能知道外头的消息?” “不,不会的,他不会背叛哀家”司菀心有不甘,“哀家怎么能让顾昭和裴君彦事事如意,快,取纸笔来!” 迭珠只得给她拿来纸笔,看着她写下一封信。 “一会儿天色暗下来,你悄悄从窗子翻出去,后边的守卫较为松懈,你带着这封信出城,去那座宅院里找他,他肯定会来的!”司菀郑重地将信交托与她,望能借此逃出生天。 迭珠心中惧怕,却又不敢违背于她,只得战战兢兢地将信收好。 待天色暗下来,她按司菀的吩咐,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翻窗出去,因心慌不已,还不慎崴了脚,强撑着往外走。 后门好像没有什么人把守,倒是逃走的好机会,她忍着疼,朝宫门跑去。 司菀坐在殿中,忐忑不安地等着,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起身去看,人已破门而入——禁卫军统领抬手就将已然被五花大绑的迭珠丢在了她面前。 迭珠被人塞住了嘴,无力地挣扎着。 司菀面色一变,裴君彦随后时步入双懿殿中,手中还拿着她交托给迭珠的信。 他对她意味深长地一笑:“太后娘娘该不会以为,孤还会给你留一条后路吧?” 他当着她的面,将那封信置于烛火之上,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信烧成灰烬。 看着司菀愈发苍白的脸色,他笑了一声:“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负隅顽抗,孤倒是并不意外,但你想离开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你谋杀先帝,罪该万死,之所以留着你的命,是因为孤还有些话要对你说明白。你从孤这儿夺走的,孤都要加倍从你身上拿回来,阮延会不会来,孤一点也不在乎,他敢来,孤便敢杀。” “你逼宫篡位,卑鄙无耻!”司菀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剐。 可惜她刚上前一步,便被一旁的禁卫军拦了下来。 裴君彦走到她面前,目光缓缓地落在迭珠身上,不紧不慢道:“这宫女年方十六,自幼便在宫中长大,算起来比三弟要小了几年,宫中并未记载她的出身,但孤查了查她的生辰八字,她被太官署的老宫女发现的那一年,恰好也是阮延出入后宫,在你身旁伺候之时。 若是孤没有记错,那年,你恰好失了一个还未足月的孩子,替你接生的女官早些年便不知何故暴毙了,但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当年诞下的,是个女婴吧。” 这意味深长的话,令司菀脸色大变,惊慌地望着他。 仿佛能猜出她要说什么,裴君彦淡淡地笑了笑,俯身在她耳旁低声道:“你当年若是再心狠一点,或许就永绝后患了,但你偏偏把那孩子留了下来司菀啊,你觉得你真的能在这云波诡谲的后宫中护住她吗?” “你想干什么!”司菀心头一紧,试图拉住他,却被禁卫军一把推开。 裴君彦拔出了佩剑,一步步朝迭珠走去,在司菀的呼喊声中,迭珠渐渐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惊慌失措地望着眼前的人,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却连开口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他蹲下身,静静地看着她,笑意中怀着一丝同情,却并无怜惜之意。 他用只有他二人能听清的声音对她道:“你这辈子还不曾唤过一声‘娘’吧,让她亲眼看着你死,你猜她这等铁石心肠之人可会有一丝悔意?” 迭珠听懂了他的话,难以置信地望向司菀,心中的悲苦与绝望令她试图哭喊,却只能发出无助的呜咽声。 而后,他拔高了声音,道:“此女身犯重罪,却妄图逃出皇宫,罪无可赦,就地处斩!”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如锋利的刀刃,狠狠扎在司菀心上。 他手起剑落,刺穿了迭珠的心口,让司菀亲眼看着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亲女死不瞑目的样子,逼得她近乎崩溃! “裴君彦!你混蛋!——要杀便杀!何苦如此折磨哀家!”她疯了一般想扑上去要他的命,却连他的身都近不得。 他利落地甩掉了剑上的血迹,回头望着她,目光冷漠如冰:“折磨?你当年害得我母后在被活活烧死,害得玉屏姑姑失去了儿子,你在这跟孤说‘折磨’二字,这些年,孤每一日都恨不得将你剥皮断骨一泄心头之恨! 当年你将年幼的四皇子推入深冬的池水中,看着他淹死,逼疯杜嫔,这笔账,你以为孤不会同你清算吗?” 闻言,司菀腿脚一软,震惊地望着他:“你有何证据!” 这件事她自问做得十分隐秘,更是亲自动手,怎么可能被他晓得! 他冷笑一声:“事到如今,孤处置你还需要什么证据?你我之间还不算完,你不是要阮延来救你吗,孤已经替你放出了消息,今夜子时,若他不来,孤便要你的命,你猜猜害得他家破人亡,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他可还会来救?” “不!你想做什么,如此还不够吗?”司菀终于意识到他的意图,试图阻拦,却又如何能与他抗衡。 裴君彦下令,将她捆在椅子上,搬到廊下,静静等待。 一更天已过,二更将至,昏暗的宫道尽头,终于出现了阮方霆的身影。 他今日没有着黑袍,为了混入宫中,他换了身侍卫的衣裳,摘下了鬼面之后,伤痕累累的面容更为可怖。 他遥遥望着双懿殿廊下被困住的女子,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陷阱,甚至裴君彦就在她旁边站着,他却还是毅然决然地握着剑朝这边走来。 周围的禁卫军缓缓朝他逼近,躲在墙头的弓箭手也蓄势待发,司菀望着他,暗暗收紧了拳,低声对裴君彦道:“放他走,哀家任你处置。” 裴君彦此刻的神情,仿佛是听到了一个极为自不量力的笑话。 “你拿什么同孤谈条件?你二人私下里做得腌臜事,孤可以不外传,但你二人,孤留不得。” “你!你的心肠怎么这样狠!”司菀悲愤不已。 他只是平静地笑了笑:“孤的善心可没有多到能匀给仇人。” 他抬起手,禁卫军手中的刀刃便一齐指向了阮方霆。 阮方霆握紧了手中的剑,似是晓得自己今日难逃一死,望了裴君彦一眼后,便朝着司菀奔了过来! 裴君彦一声令下,千百利箭顷刻齐发!密如落雨,朝他射来! 阮方霆置身于万箭之中,拼了命试图杀出一条血路,带司菀离开这。然而仅凭他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应对严阵以待的禁卫军。 片刻功夫,他已然身上便多了十余道伤口,第二拨箭矢已上弦满弓。 逼到极处,他丢出了手中剑,意图刺杀裴君彦,然他到底是低估了裴君彦的武功,他的剑还未触到裴君彦的衣角,便被卸去了气劲,落在地上。 裴君彦眼中杀意陡然而起,格杀勿论的命令响彻双懿殿。 刹那间,四周流失齐发,已然没了兵刃在手的阮方霆已如瓮中之鳖,尽管负隅顽抗,还是落得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他身负十余利箭,血染红了衣衫,止不住地往下滴,他却还是坚定不移地望着司菀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走来。 裴君彦没有再阻止,看着他如虫豸般爬到台阶上,伸出手,用尽最后的力气解开了司菀身上的绳索,而后便再没有力气动弹了。 “阮延!”司菀惊慌失措地俯下身去托住他的身子,他身上插满了箭,一开口便止不住地呕血,无论她如何擦,都擦不干净。 “对不起”他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了,固执而愧疚地地望着她,“没能护住你,对不起,我食言了” “你别说话了,别再说了”司菀看着他浑身的血,不知如何是好。 他,眼前渐渐暗了下来,楚京的天离他越来越远,他晓得自己快死了,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就好像终于握住了他最珍贵的宝贝。 他一直都知道,她心里的人,不是他,永远不会是他。 能让她伤心落泪,奋不顾身的人,是大周的柱石,是宁国公顾昀。 她卑微的爱慕,几乎要低到尘埃里去,哪怕要去宁国府做个妾室,哪怕她熬了几宿才绣出来的荷包,在顾昀眼里还比不上司茴随手折了一只纸鸢,她也甘心情愿。 她这一辈子,求而不得,得而复失,令人叹惋。 最后只能铤而走险为自己的儿子争上一争。 当初有多爱,后来便有多恨,亲手毁了顾家后,她的心也在顺天门下跟着顾昀一起死了。 但他该怎么办呢?便是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放不下她。 能为她而死,或许也算一种归宿吧。 到了今日,他仍然能清晰地想起,三月初春,桃李满城,芙蓉花下回眸一笑的那个碧衣女子。 她也曾笑得那么明媚,那么好看,让他就这么沉迷了一生一世 沾满鲜血的手缓缓地垂了下去,司菀心头一紧。 “阮延阮延!”她抱着他的尸体,惊慌失措。 裴君彦冷眼看着这一切,下令将他们拖进双懿殿。 一桶一桶的清松油被提进来,泼在墙上,柱子上,帘子上 当看到屋外的火光时,司菀终是笑出了声。 冤冤相报,因果轮回,司蓁受过的苦,如今就要轮到她头上了。 她望着眼前的男子,魔怔了一般笑着:“裴君彦,你终会孤独终老,不得好死!” “这就与你无关了,你欠我母后的,这便算是还清了,来世转生,你我亦两不相干。”裴君彦置若罔闻,手执火把,亲手点上了第一把火。 沾了松油的布帛转眼烧了起来,禁卫军于各处点火,双懿殿转瞬间,便陷入了熊熊火海。 司菀坐在双懿殿中,抱着死不瞑目的阮方霆的尸身,撕心裂肺地笑着。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感到,自己早已是孤身一人。 谁都不会来了,无论是羽林卫,裴君怀,亦或是她心心念念了好多年,又被她亲手害死的顾昀,谁都不会来了 裴君彦转过身,一步步走下石阶,望着漫天星辰长叹一声。 “今日,双懿殿不慎走水,太后司菀,殁。” ------题外话------ 兰兰也算是报仇了,写到这其实很感慨,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每个人都有自己身不由己,情非得已的一面,但同样的,谁都有不去原谅的权利。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您这是在看什么呢 双懿殿一场大火,几乎烧红了皇城半边天,让人不由得想起五年前的荷华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殿中的人,都被烧成了焦炭,姗姗来迟的宫人们扑灭了火,将面目全非的尸体抬了出来。 裴君怀闻讯赶来,看到地上的尸体和一旁负手而立的裴君彦,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岂会猜不出来。 他怒不可遏地朝他冲过去,却被四周的禁卫军摁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裴君彦!我要杀了你这个畜生!——”他疯了一般嘶喊着,却无法靠近裴君彦半步,抽出禁卫军腰间的刀,杀了数人后,被裴君彦亲手制服!他趴在地上咬牙切齿地怒吼,“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多杀我一个,于你而言,能算得了什么!” 直到他从皇位上走下来的那一刻,他才终于明白司菀为何一定要对裴君彦和顾昭斩草除根,他这个皇兄的心,早就是铜墙铁铸,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温良心善的太子了。 而今,无论是留在皇城的羽林卫还是禁卫军,都是他的人,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彻彻底底地输了。 母后都死了,他还能活多久? 也就顾昭还对裴君彦心存天真,觉得他会手下留情吧 裴君彦冷漠地注视着他,半响,道:“惠亲王痛失生母伤心过度,人已疯癫,即日起送往法源寺静养,待病愈后再召回楚京。” 话虽如此,但一个本就没有疯的人又谈何病愈呢? 裴君怀晓得,自己往后残生,怕是都要与古佛清灯相伴了。 禁卫军听令上前,将人押走。 冗长的宫道上,传来裴君怀悲戚的狂笑,渐行渐远。 而裴君彦再也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双懿殿的废墟之上,是苍茫的晴空,被巍峨的宫墙重重围住,飞鸟掠过云端,清风徐来,这一切,终将尘埃落定。 宫中的消息传到宁国府后,顾如许匆匆入宫见了裴君彦一面。 他正站在泰和殿石阶顶端,眺望着远处的正宫门,平静得让人有些陌生。 她怔了怔,走上前去,唤了他一声“阿彦”。 他便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 这笑容一如当初,仿佛刚才在他眼底看到的冰冷只是她花了眼,想了一路的话此时竟有些难以启齿。 “我听说你杀了司菀,将裴君怀送去法源寺了?”她这话说得其实有些轻描淡写了,司菀是如何死的,她已有所耳闻,虽说这是司菀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但想到他在她死前做的事,不知为何,她心里总觉得有些硌得慌。 明明是一起长大,相依为命了五年的人,她最应当信任的人,在某一瞬间,却让她感到有些胆寒。 “阮延和司菀做过的事,哪一桩都是罪该万死,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他平静地望着她,“司菀死了,你觉得不好吗?” 她语塞了片刻:“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明明可以更名正言顺地处置她,将她斩首示众。” 何须动用私刑,还借此送走了裴君怀。 “名正言顺啊”他叹了一声,“阿昭,这一日我等了太久,即便不是名正言顺的法子,我也非做不可,你能理解我心中的痛吗?” 顾如许心头一颤,踟蹰了片刻,点了点头。 他当年亲眼看着自己的母后葬身火海,心中必然是有恨难消的,对司菀的处置,或许正是他这五年筹谋已久的决定,她拦不住,他也没打算给她机会阻拦。 裴君彦淡淡地笑了笑:“腌臜之事,都由我来做,你只需知道,我们大仇已报,你再不必为此烦恼了。” “嗯。” 走出正宫门时,顾如许感到自己的脚步有些沉重,脑海中似乎还有一些画面忽明忽暗,让她觉得忐忑不安。 她尚未想起的记忆,仿佛还有什么要紧之事暗藏其中,她始终无法安下心来。 “十一。” 忽听得一声轻唤,她抬起了头,望见沈虽白站在马车旁,来接她回去。 他一笑,她的心就轻快了些,身后的皇宫仿佛也随之远去了。 她走到他面前,忽然抱住了他,倒是将他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沈虽白错愕地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忽然很想抱你一下。” 他哑然失笑,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怎么觉得你愈发粘人了。” 闻言,她抱得更紧了些:“这么多年才把你找回来,怕一不留神,你再跑了。” 沈虽白啼笑皆非,轻轻在她额上吻了一下。 “人在这,心也在这,跑不了。” 许是这话说得过于宠溺了,顾如许忍不住笑出了声,回头望着那巍峨的宫门,若有所思道:“我想了很久,待一切尘埃落定,咱们就回云禾山吧,天大地大,你带我闯荡江湖去。” 这个地方,或许一点也不适合她。 沈虽白的眉梢眼角刹那间都溢出了温柔的笑意:“好。” 与此同时,傅云月奉文慧之命,到林府送些旧物,如今的林府虽说大不如前,但好歹重新收拾了一番,让林家的一双儿女有家可归。 他刚走到林府门前,便望见门口石狮旁,有颗脑袋在探来探去,似乎想进去,却又不敢进去的样子。 他走过去,同她一起探了探,也没瞧出什么端倪来,不由诧异。 “恭仪郡主,您这是在看什么呢?” 岳溪明给他吓得抖一激灵,伸手就打:“你想吓死本郡主啊!” 傅云月其人,在她心里的印象一直不大好,怪只怪他自己从前非要装个纨绔,京中哪家姑娘都他避之不及,谁曾想他摇身一变,竟然成了正儿八经的天钦府少监,听说此事时,她险些以为自己听岔劈了。 傅云月一脸无辜:“下官这不是瞧见您在这看来看去的,您要是想进去,便直接进去呗,哪有人敢拦您啊?” “嘘,你小声点!”岳溪明恨不得赶紧捂住他的嘴,竭力压低了声音,“本郡主要是能就这么进去,还在这等着作甚?” 他狐疑地望着她:“郡主在等人?” 她抿着唇,点了点头。 他又回想了一下前几日在公主府便瞧见她鬼鬼祟祟地跟在林家公子后头,再看看她眼下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登时有数了。 他啪地一下甩开折扇,笑吟吟道:“下官正好要去拜会一下林家如今的当家,郡主要是不嫌弃,便随下官一同入内吧,下官拜帖都递了。” 闻言,岳溪明目光一闪:“你带本郡主进去?” 他点点头,笑得颇为真诚。 岳溪明踟蹰了片刻,纠结地扯了扯他的袖子:“那本郡主就勉为其难与你同行了。” 看着她显然一副口是心非的样子,傅云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她一同走进了林府的大门。 府中下人早已得了吩咐,直接带着他们朝花厅走去。 林煦和季望舒都在,远远望见傅云月过来,身旁还跟着个目光躲闪的岳溪明,季望舒下意识地瞥了眼自家哥哥的脸色,暗暗一笑。 “林公子,别来无恙。”傅云月走上前,客客气气地一拱手。 林煦亦回以一礼,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一直低着头往后缩的岳溪明身上,旋即又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傅云月:“少监大人,郡主。” 傅云月瞧这俩人可太有意思了,笑了笑,道:“林公子无需客气,今日我是来送还林相国的遗物的。” 说着,他便将怀中的包袱交给了他们。 “这是林相国临终前留下的东西,二位收好。” “多谢傅大人。”季望舒上前,接过包袱。 傅云月感到自己的袖子都快被人扯下来了,赶紧拦了拦,低声道:“郡主啊,您再扯下官的衣裳都要烂了” 岳溪明头都不敢抬一下,拉不住地往他身后躲,揪得他都要站不稳了。 这在旁人看来,倒像是在打情骂俏。 季望舒看着都好笑,忍不住再推一把:“郡主好像有话要说。” 此话一出,岳溪明顿时心头一咯噔,说话都险些闪着舌头:“没,我没什么要说的!” “哦?”傅云月眉梢一挑,“您来都来了,真的没什么要说的?” 方才在外头等了好半天都没敢进来的时候,他倒是觉得她可憋了不少话啊。 至于要对谁说,他还是能猜得八九不离十的。 “没有没有!我无话可说!”岳溪明急得拖着他就往外走。 傅云月瞧她这欲盖弥彰的样子就想笑,但还是顺着她的意思被拖着走,回头冲林煦他们打了声招呼,便与她一同朝门外走去。 一路拉拉扯扯,季望舒都快憋不住笑了。 “哎呀,这小郡主与傅大人几时这么要好了,哥你知道吗?”她说着,便向林煦投去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林煦板着脸,扭头回屋,冷冰冰地留下一句:“不知。” 且说岳溪明强行将傅云月拖出了林府,蹲在拐角处抱头懊悔不已。 方才她都说了些什么啊,还那么大声,林煦该不会以为她是来找茬吧 “你刚刚怎么拦着本郡主点儿啊!” 傅云月哭笑不得:“姑奶奶你讲讲道理,下官怎么没拦,拦得住吗?您方才险些当着林公子的面把下官袖子都扯下来了!” 她委屈地瘪瘪嘴:“我其实就是想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嘛那我现在可怎么办啊?” 她可怜兮兮地仰头望着他。 傅云月顿觉一个脑袋两个大,他堂堂天钦府少监,怎么倒像媒婆似的,这种闲事也要管。 “行了行了,您起来吧。”他挫败地摇了摇头,“您要是真想试一试林公子的心意,下官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她嚯地站了起来。 傅云月示意她走过来些,低声同她嘀咕了几句。 “这能行吗?”她一脸狐疑。 傅云月掸了掸衣裳,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您试试不就晓得了?” 而此时,回到屋中的林煦端着茶,迟迟没有动一口,季望舒去安置林之焕的遗物了,他独自一人站在窗下,回想起方才一直与傅云月嘀嘀咕咕纠缠不清的岳溪明,不由得心生烦躁,一肚子无名火油然而起。 诚然他近日一面忙着宁国府的案子,一面搜捕宁青执的下落,的确没顾得上她,这其中也的确有些尴尬之处,让他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但这小郡主是怎么回事,明明在除夕那晚对他说了那等话,怎么又同傅云月走到一处去了,若他没记错,那小子之前还是个鼎鼎有名的纨绔吧。 一起入府,一起离开,拉拉扯扯不成体统!这会儿也不知到哪儿去了 他咬咬牙,终是放下了茶盏。 季望舒回来时,屋中已空无一人,桌上还摆着一杯热气氤氲的香茶,她愣了愣,旋即了然,不由得笑了一声。 ------题外话------ 小郡主和神仙哥哥要发糖啦!万更发糖!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我心仪的姑娘 且说岳溪明跟着傅云月走在楚京街头,她心中忐忑,他倒是分外泰然,东瞧西看,悠哉得很。 岳溪明一不留神,他又进了一家铺子,她赶忙跟上。 “喂咱们要这样转悠到几时啊?”她紧张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傅云月拿起一支钗子,往她头上比了比,漫不经心道:“郡主您别急嘛,这欲擒故纵可要把戏做足了。” 一面说,他又换了一支玉簪,在她头上比划,旁人看来倒是亲昵至极,岳溪明却是很想揍他一拳。 逛到下一个小摊时,傅云月躬身挑起了镯子,低声对她道:“郡主,人上钩了。” “在哪!”她刚想回头寻找就被他一把拦住。 “稍安勿躁,继续往前走。” 岳溪明惊了惊,也只得照他说的做。 隐没在百姓之间的林煦静静地跟在二人身后,岳溪明稍稍靠近傅云月一步,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脚下的步子也越走越快。 “他在哪啊”岳溪明凑过去低声问。 傅云月偏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就在后头呢,郡主,沉住气。” “要沉到何时啊!”她揪紧了袖子,不免有些焦虑,“他跟过来或许是找你的呢?” 万一是她自作多情可怎么办? 傅云月收起扇子轻轻敲了她一记:“您能不能有点出息,人都跟过来了,还能是找我一个大男人不成?他正盯着咱们看呢,您要是真不信,下官便帮您试一试。” “你要作甚?”她一脸茫然。 傅云月唇角微扬,他不装纨绔子弟的时候,笑得甚是好看,宽袖下的手,正一点点地朝她靠近。 岳溪明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僵整条胳膊都僵了。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她指尖的那一刻,忽然有人拉住了她另一只手,将她往旁边一拉,她踉跄了一下,直挺挺地磕在一个暖乎乎的胸膛上,抬起头,正对上林煦阴沉的脸色。 傅云月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面露讶异:“林公子怎么出来了?” “路过。”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了这两个字。 “哦”傅云月眨了眨眼,“那可正是巧了。” 他的目光落在岳溪明身上,林煦便立刻侧了侧身,看都不让他看一眼。 傅云月摇着折扇,无奈地笑了:“本官还要回天钦府复命,就有劳林公子送郡主回府了。” 说罢,便功成身退地扬长而去。 岳溪明看着他走远了,圈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却仍没有松开的意思,四周的百姓倒是围了过来。 有些不放心跟出来的季望舒瞧见这一幕,便停了下来,扭头却见岳将影也出来找妹妹了。 人群中央,岳溪明尴尬地抿了抿唇,磕巴道:“你,你不是路过吗,怎么还不走” 林煦顿了顿,终于松开了她,但这眉头却依旧拧着。 “你方才怎么同傅大人一起来林府?”他犹豫许久,才干巴巴地问了句。 岳溪明想到自己在门外等了两个时辰都没等到他出来,不免有些委屈:“我也路过。” “” 她闹脾气的时候,就差没把“本郡主很不开心”写在脸上了。 “这小子又欺负我妹妹”人群中的岳将影瞧着就来火,刚想冲上去替自家妹妹找场子,却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火气顿时消了一半,“季姑娘,你怎么在这?” 季望舒指了指林煦:“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过去添乱了,我哥不会欺负小郡主的。” “你怎么知道,他之前可是把我妹妹都惹哭了。”岳将影将信将疑。 她忍着笑摇了摇头:“当局者迷,你这个旁观者也该长个心眼儿了。” 岳将影拧着眉,还是有些不放心,但看在她的面子上,还是按捺住了拳头,在旁观望。 林煦沉默了片刻,定神望着她:“把你那晚的话再问我一遍。” “啊?”岳溪明愣了愣,迟疑再三,才明白过来他说什么,犹犹豫豫了许久,才开了口,“大魔头,写在灯上的话,我能直接问你吗” “可以。”他毫不迟疑。 她倒是吃了一惊,磕巴了好一会儿才确信自己没听错。 “可别人告诉我祈求神明的话,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不必求神明。”他叹了口气,“直接问我。” 岳溪明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胸口:“这我我怎么问你嘛!” 这大庭广众下,她也知羞的! “那便不必问了。”他利落地握住她的手,眼中忽然多了一抹笑意,“我曾想过自己心仪的女子该是什么样子。” “什,什么样子?”她紧张地收紧了拳。 他道:“温婉贤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好嘛,一个都没对上。 “不过我改主意了。”他的手陡然收紧,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一字一句道,“你这样的,最是让我放心不下。” “你是说我特会闯祸吗?”她觉得这话说得有些模棱两可。 他哑然失笑,珍而重之地望着她,眼中的笑意温柔缱绻,仿佛从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忽然间变成了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岳溪明,你写在灯上的愿望已经灵验了。” 岳溪明瞠目结舌地望着他,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 林煦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她怔忡了许久,脸上渐渐展露出欢喜的笑意,明媚如三月天光,令人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 周围的百姓越来越多,林煦只得拉着她赶紧离开这,岳将影还想追上去,却被往来的人群拦了下来,一晃神功夫,他俩就不见踪影了。 “这丫头!”他不免感到头大。 季望舒倒是不希望他跟过去添乱:“我哥的那性子,倒也只有小郡主这般真性情能降得住,你这个做哥哥的,还想棒打鸳鸯不成?” 岳将影纠结不已:“我也没想怎么着,但也不能这么便宜就让他把我妹妹拐走吧” 捧在手心里养大的白菜就这么被拱走了,别说他不甘心,他爹也不能甘心啊! 季望舒叹了口气:“能让我哥栽她手里,小郡主也挺能耐的。” 想当初明明怕她哥怕得不行,何时胆子这么大了。 二人沿着街往回走,心里都不免有些五味杂陈的。 沉默了良久,岳将影先开了口:“宁国府的案子已结,你们日后有何打算?” 季望舒沉思片刻,道:“既然已经回到林府,便不打算再走了,林家还等着我们重振门楣,我哥有意参加今年的京试,铎世子那边也答应了闲暇之余来林府教导。” 岳将影笑了笑:“若是他能中举,林家便有望了。那么你呢?” 季望舒看了他一眼,道:“与其挂念我,世子不如想想边关的事,如今半张布防图都落在怒图人手里,想必战事不久便会再起,岳家军应当也要奔赴阳关了吧?” 他点了点头:“我爹已经同我提及此事了,这回应当也会带我一同上战场,就等着太子殿下登基后下旨了。” 郑承虽已定罪,但他泄露出去的半张布防图却是追不回来了,为今之计,只能搏上一搏。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怒图踏过大周边境。 默了默,他犹豫着问道:“上回在公主府与你说的那些话,可能操之过急了些,我没有逼迫你答复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就算回绝了我,也要为自己多想想,这世上,总还有值得你留恋的人。” 季望舒这回没有同他争辩,只平静地望着远处,若有所思。 “大仇得报,终能为家人一雪冤屈,这心里突然空下来了,便不知该做些什么”她苦笑了一声。 仇恨支撑着她活到今日,突然安定下来,她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夜深人静的时候,时常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为何而活。 岳将影把她送回了林府,才回到将军府,一问才知,岳溪明已经被送回来了。 他过去瞧了眼,她正坐在窗下,跟吃了蜜糖似的满脸都是笑意。 他走上前去,戳了她一下:“看你这点出息,姑娘家也不晓得矜持些,这就对人死心塌地的,不知说你什么好” 岳溪明回过神来,诧异地望着他:“哥,你不会都看见了吧?”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没好气道:“你哥我不光看见了,还听得清清楚楚。” 闻言,她登时面色一红。 “回头让爹知道了,还不晓得会如何呢。”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提起岳琅,她还真有些没底:“爹不会揍林煦吧?” 岳将影哼了一声:“按咱家的规矩,想做岳家的女婿,一顿揍是跑不了的,哪能那么容易就让他得逞?” “” 她撇撇嘴,看向他:“你这风凉话倒是说得痛快,到时候你可得帮我。” 他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 毕竟是当街发生的事,没过多久便传到了岳琅耳中,听闻岳将影当时也在那转悠,岳琅回到府中,便将二人一并叫来问话。 二人并肩跪着,岳琅看着低头不语的女儿,憋了一肚子闷气。 “林家那小子真的盯上你妹妹了?”他扭头去问岳将影。 岳将影老老实实地答道:“千真万确,孩儿亲耳所闻。” 岳琅有些恼:“他可真会挑时候啊,就这么把我岳家的宝贝女儿拐走了?” “爹,您别说得这么难听嘛。”岳溪明劝道,“这事儿说到底是女儿先开的口,林煦没有做错什么啊。” “你还说呢。”岳琅瞥了她一眼,“先是瞒着为父将人带回府里,又跟着他偷偷溜出府,而今倒好,魂儿都跟着他跑了,为父这些年白养你了。” “就是就是,不是我说你啊妹妹,姑娘家家怎么能如此不矜持”岳将影也在一旁帮抢。 从前他挨揍的时候,这死丫头可没少在一旁看戏。 然话还未说完,岳琅便一眼瞪了过来:“还有你!比你妹妹还要没出息,溪明这八字好歹有一撇了,你看看你,一门亲事都求了大半年了,送根簪子还被人退回来!让为父说你什么好!” “这,这怎么又说到我头上了?”岳将影哭笑不得。 “你俩今日都去祖宗面前思过一个时辰,休要在我面前闹心。”岳琅挥了挥手,让他俩退下。 二人忙起身,赶紧有多远走多远。 在祠堂里跪了一会儿,岳溪明就有些跪不住了,眼见四下无人,索性坐下来捏了捏腿。 “照你这跪法儿,祖宗都要被气活了。”岳将影道。 岳溪明不以为意,回呛了一句:“祖宗看见你连个姑娘家都娶不回来,估摸着也得气得够呛。哥,你该不会真的娶不上媳妇儿了吧?” “去去去,少乌鸦嘴”岳将影斜了她一眼,“你哥我这叫欲擒故纵,你懂什么?” 她撇撇嘴:“我看你这是死鸭子嘴硬,人家季姑娘才看不上你呢。” 话音刚落,脑门上便被捶了一记。 恼归恼,他这心里的确有些没底。 季望舒那性子,真不晓得何时才能让他守得云开见月明。 ------题外话------ 家里的白菜就要被拱走了,岳将军愁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你脾气还挺大 谷雨之前,宁国府一案彻底了结,郑家连坐三族,与朝矜等人一同被斩首示众,得知真相的百姓无不拍手称快,顾如许如约放知烟离去,从此以后,匿迹于江湖,再不相见。 而郑洵和秦氏因杀害郑安,虽免于一死,依旧发配江北,永不得回京。 在裴君彦的勤勉之下,朝中局势日渐稳固,他代掌君权,只差一个祭天大典,便能稳坐国君之位。 临月阁那边,他曾去看过一眼,裴婳闭门不出已有多日,也不肯说什么,只是这么整日整日地发呆,桃月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求见于他。 他走进临月阁时,她就坐在园中树下,出神地望着天。 有那么一瞬,令他心生恍惚。 他走过去,沉默了半响,她才终于起身,跪下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他默了默,问道:“孤是骗了你,你就打算一直关着自己?” 裴婳收紧了拳,不免有些委屈:“您何止骗了我,从头到尾您就没有对我说过一句真话。” 仔细想来,在荷华宫见到他的时候,她就应当有所察觉才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怎么会走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来。 “连名字都是假的”她越想越觉得憋屈,好不容易信了一个人,居然只是为了利用她。 裴君彦叹了口气,道:“孤那会儿还是朝廷钦犯,不隐姓埋名,怕是早就被杀了。骗你的,也是为了查明真相,你若是因此要同孤怄气,孤也无话可说。” “你!你就从来不会说点好听的!”她气得直跺脚。 “与其继续骗你,孤还是愿意说些不中听的实话。”他泰然道,“你毕竟帮过孤,又是孤的表妹,孤日后也会好好补偿你,你好好想想吧。” 说罢,他便离开了临月阁。 裴婳气得火上心头,抄起地上的石头狠狠丢了过去,正中他的后脑勺。 裴君彦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微微一顿之后,快步离开。 午后,齐浣随侍再旁时,便发觉他脑袋上肿了一块,着实吃惊:“殿下,您这头是” 他捏着今日的奏折,面色微沉:“不妨事。岳将军可到了?” 齐浣朝外头看了眼:“已经到了,在门外候着,可要宣?” “宣。”他放下了奏折。 “宣——岳琅觐见!” 随着一声高喝,岳琅步入殿中。 “参见殿下!” “起身罢。”裴君彦道,“今日召你入宫,是为了边关战事。” 说着,他将一本奏折递给了他:“阳关传来急报,怒图正集结人马,蠢蠢欲动。” 岳琅接过奏报看了眼,面色一沉:“看来怒图拿到那半张布防图后,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怒图生性好战,屡犯我大周边境,议亲求和乃是权宜之计,照这样下去,随时会进犯阳关。” “殿下,此事不宜久拖,臣愿请兵赶往阳关,以防万一。”岳琅道。 裴君彦神色凝重:“眼下楚京能调动的兵马约莫三十万,其他的都在江北巡查河道,恐怕只能暂且给你半数。” 岳琅沉思片刻,毅然道:“臣尽力而为。” 当晚,裴君彦批阅奏折直到深夜,顾如许和文慧来过一回,同他谈了谈祭天登基之事,若不出什么差错,就安排在十日后的黄道吉日。 他阅完最后一本奏折,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走出了书房的门,站在廊下稍稍透口气儿。 后脑勺还疼得很,足以见得那丫头有多生气。 想来皇姐说得也没错,换了他被人这么欺骗利用,一时半会儿也咽不下这口气。 不过她是不是打得也太狠了点,他现在好歹是将要即位的太子啊刚想到这,脑门上又挨了一记。 他望着骨碌碌地滚在一旁的小石头,一脸诧异。 紧接着,又有一枚石头从墙那头投了过来。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令他嘴角抽搐,捏着一块石子绕到墙后,看着正抱着琴捡石头的裴婳,他实在没忍住,轻飘飘地把手中的石头抛了出去,正中她头顶。 “哎哟”她吃了一惊,抬头望见他,不由得僵了僵。 他板着脸朝她走了过来:“让人进来通传一声这么难吗?还是说你就想多砸孤几下?” 裴婳往后一缩。 借着檐下的灯火他才看清,她眼眶红了一片,像是刚刚哭过一回。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她:“孤被你砸的头都肿了,你有什么好哭的?” 她撇撇嘴,将手中的琴递过去:“我来还你琴的” 他垂眸看了眼,皱了皱眉:“这琴不必还了,你拿回去吧。” 当初虽说是借给她,但他还真没想过再拿回来。 裴婳默了默,将琴抱在怀里,吸了吸鼻子:“其实我不想跟你吵架,就是有点生气我没想到你是回来对付母后和皇兄的,只当你是个琴师,可到头来什么都是假的,我不知道该信谁才好” 她信爹娘,爹娘再也没回来,她信司菀和裴君怀,他们却险些要将她嫁去怒图,如今她信小琴师,可是最后他变成了太子,杀了曾经挡在他前路上的人,还将裴君怀送去了法源寺。 如今她孤身一人在这深宫之中,真的不晓得今后该何去何从。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直到裴君彦走到她面前。 “若是孤说你可以信孤,你还敢吗?” 她抬起眼犹豫地望着他:“那你还会再骗我吗?” “也许。” 这倒是一句实话,裴婳简直无言以对。 “那你还教我弹琴么?”她抹了抹眼角。 他想了想:“若有闲暇的话,可以。” 闻言,她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我爹说,帝王家的孩子,最会骗人了,你哪天不得已了要骗我也无妨,我若没有察觉到,便就这么过去了,若是被我发现了,你让我打一顿出出气就成。” “不行。”他眉头一皱,“孤日后会是国君,岂能任你打?” “小气,偷偷打两下又不会少块肉”她咕哝道。 “不行就是不行,休要胡闹。”他斩钉截铁道。 翌日早朝,裴君彦颁下圣旨,命岳琅点兵整装,半月后挂帅出征,另,封弘威将军府世子岳将影为左先锋,随军出战。 此事很快便传开了,城外驻守的岳家军集结操练,粮草和军备也需立刻筹备,几乎每日都忙得分身乏术。 恰逢今春京试,虽交由许桢着办,但这到底是三年一回的大事,也丝毫马虎不得。 林煦得顾铎亲自教导文章,若不是怕影响他,岳溪明每日都想去林府看看。 京试十日,分文试与殿试,前后折腾下来,也就点了十人入泰和殿。 这其中,自然有林煦。 还在琼山时,顾如许便晓得他学问好,从前有林相国教导,如今还有她兄长相助,其一纸文章更是深得许桢赞赏,岳琅亦是大力举荐。 裴君彦一度有意提拔于他,此次恰好,这钦点的状元,便落在了他头上。众人皆言,这林家,后继有人了。 而今年的武状元也已定下,弘威将军府世子,岳将影。 岳溪明得知消息,欢喜得跑到兴安桥上迎他二人。 “你哪是来接我的,分明就是来等这小子吧。”岳将影一语道破她的心思,不过今日倒是没打算多说什么,“我要去军营操练了,还有几日便要出征,爹让我带个话给你,赶明儿把林煦带到府上,让爹再帮你瞧瞧,这小子若是个值得托付的,他帮你俩去御前求旨。” 说罢,便上马离去了。 “你俩说了什么?”林煦方才站得有些远,没听清他俩的悄悄话。 岳溪明狡黠地眨了眨眼:“自然是好事,走走走,去萃茵楼给新晋的状元郎接风!” 她欢欢喜喜地拉着他往城南走。 明明就是自己想吃,偏偏要拿他当借口,林煦无奈地笑了笑,也就顺着她去了。 另一边,顾如许到了林府门前,帖子也不必递,便有人迎她入内。 季望舒早已泡好了茶,备上了点心。 “咱们的状元郎还没回来?”顾如许笑吟吟地左顾右盼。 季望舒摇了摇头:“听闻小郡主去兴安桥上接人了,这会儿多半在一处,一时回不来吧。” “这林煦手脚倒是快,一眨眼功夫,就把人家岳将军的心肝宝贝给拐到手了。”她不禁调笑了几句,“无妨,我今日也不仅是来同他道贺的,有人托我转交一样东西与你。” 她从怀中拿出一只细长的锦盒,递过去。 “给我的?”季望舒愣了愣,打开一看,竟是那支比翼步摇,顿时猜到是谁送来的。 “他夺了武状元,又封了左先锋,过几日便要随岳将军去阳关了,说这支步摇便当做饯别礼,没有别的意思,让你收下。”顾如许叹了口气,“这小子啊,拧得很,认定的事不回头,认定的人也不会轻易放手。 我晓得你心里放不下思凉,但往后的日子还长,思凉一直希望你能找到一个良人,多为自己打算。如今大仇得报,你总得再给自己找个盼望。若是思凉晓得你因为他耽误了一生,他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心。 我并非想要勉强于你,只是希望能让你早日振作起来,往事不忘也无妨,但人活着,总得往前看。我与岳将影也算十来年的交情了,他这人刀子嘴豆腐心,看得出,他对你真心实意,你若是肯试一试,他想必也会十分高兴吧。” 季望舒望着那只辗转多次的比翼步摇,心中有些难受:“岳世子是个好人,以他的身份和才学,能找个比我更好的世家贵女,我配不上他的” 顾如许莞尔,指了指她手中的步摇:“配不配得上,他心里清楚,要我说,你本就是这世上顶好的姑娘,就莫要让自己总钻进牛角尖里。有时候回个头,或许就能发现,还有个人在等你。” 她的话让季望舒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在公主府,岳将影同她说的那番话。 他愿等,哪怕她最终不会回头。 这样好的一个人,光是想想,就让她觉得心生愧疚。 “他这几日都会在城外校场,趁着大军还未开拔,去道个别也可。”顾如许留下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之后,便走了。 当日午后,城郊岳家军校场上,正在操练的将士声如洪钟,挥舞着手中刀枪。 岳将影正与一副将切磋,他平日里惯使金刀,却只有军中人晓得,他的枪法亦是个中翘楚,一柄银杆红缨枪,娇若惊龙,枪锋划过脚下,掀起走石飞沙,气势何其恢宏。 一枪指喉,胜败便见分晓。 他身着铠甲立于天地之间,自是熠熠生辉,朗如九天星辰,磊落坦然。 这时,一旁等候的将士才上前禀报:“世子,有位姑娘说要见您。” “姑娘?”他诧异地回过头,望见校场另一头,季望舒身着青莲色劲装,手中提着两坛女儿红,望着他微微一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辞别 季望舒的出现他始料未及,忽又想起之前托顾如许转交的步摇,不由得有些紧张。 后头的将士们倒是乐得看热闹,毕竟除了小郡主,来军营找世子的女人这还是头一回。看世子那紧张的样子,走路都要顺拐了。 “你怎么来了?”他匆匆跑过去。 季望舒摇了摇手中的酒坛子:“来恭贺新晋的武状元行吗?” 她说得漫不经心,岳将影倒是被身后那些起哄的将士闹得耳根都要红了,赶紧拉着她去一边说话。 “枪法使得不错。”她顺手给他递了一坛酒,“这还是我头一回见你用枪。” 岳将影接过酒,尴尬地笑了笑:“平日里不便带着长刃出门,刀方便些。” “待你上了战场,应当就用上了。” 他一怔:“你听说了?” “楚京城都传开了,我如何会不晓得?”她笑道,顺势坐在了台阶上,“你这一去,要数月才能回了吧?” 她拿出了那只锦盒:“饯别礼应当是我送你才是,这支步摇你可以送给别的姑娘。” 闻言,岳将影僵了僵:“步摇你收着,本就是要给你的,再转送给别的姑娘像什么话,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若是真不想要,丢了还是当了,便随你处置,我不会过问。” 季望舒叹了口气,只好暂且将其放在一旁:“别站着了,不累吗?” 她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了点地儿。 二人坐下来,难得这么心平气和地喝酒说话。 “我明早便会启程,回青州一趟,我师父的墓还在琼山,我想将他的尸骨迁回萱谷供奉。等我回来,你大概已经随军离京了。”她忽然道,“我今日,也算是来同你道别的。” 他顿了顿:“你要离开楚京了?” 她点点头:“大仇已报,教主和公子他们也都平安无事,我哥身边今后也会有个小郡主,我没什么可牵挂的了,我一直想回萱谷,远离纷争,或许终有一日,我会知道我想要的。” “等我凯旋,岂不是后会无期了?”说的是愿意等,但听说她要退隐萱谷,他到底还是有些难过的,“你心里的人,一直是孟谷主吧,我还真有些嫉妒他,能让你这般念念不忘。若是我哪一日战死沙场,你可会记得我?” 季望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出征之前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沙场之中本就生死无常,若是真有那么一日,我回不来了,你能不能多记着我两年再忘?”他笑着说。 这话听得季望舒心里一咯噔:“休要胡说,喝酒。” 她举起酒坛,同他碰了一下。 这酒烈得很,饶是岳将影灌了几口之后,也有些微醺。 “我还是会等你的。”他沉默了良久,忽然道。 季望舒无奈地笑了笑:“你这人,死心眼儿” 她放下酒坛,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边掠过的白鹭。 这人啊,一碰酒,便容易多愁善感,她心里压抑了多年的感情此刻就像顺流而下的江水,滔滔不绝地涌了出来。 这时再喝,便很容易醉了。 “遇到他那年,我刚刚死里逃生,萱谷本就是个修身养性的安逸之地,他就在那,耐心地让我渐渐忘了恐惧和噩梦。我一闭上眼就能看到萱谷的景色,看到漫山遍野的芒草在风中摇晃,看到他还在那,等我回去 教主说,他希望我好好地活着,可我也不知道如何才算好好地活着。他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死了一次,无论如何喝酒,脑子却还是清醒的 教主还说,你会是个良人,我日子还长,要多为今后想想。岳将影,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傻呢,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也不值得你等” 岳将影喝得比她少些,看着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疼。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头揽到自己肩上靠着。 “我也希望你好好的,等我得胜归来,便去萱谷寻你。” 季望舒笑出了声:“你可是世子,如何能抛下弘威将军府” “总会有法子的。”他固执地坚持着。 我会护着大周,也护着你,无论在哪,都是如此。 肩上的人不知何时醉得睡着了,眼看天色将晚,他便向营中知会了一声,带着她回城去了。 他抱着酩酊大醉的季望舒回到林府时,林煦已然回府,见状,便从他手中接过了人。 她发上戴着那支比翼步摇,是他亲手为她戴上的。 “明日大军便要开拔了,我也许数月才能回来,照顾好她。”岳将影也不知该如何说,叮嘱了几句。 林煦点了点头,抱着季望舒进去了。 岳将影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上马离开。 翌日。 向顾如许等人告别后,季望舒便带了几个暗阁弟子赶在城门一开便启程离京,出城时,倒是春光明媚的好天色,她想今日午后,岳家军也该开拔了。 她带着数名暗阁弟子沿着官道快马朝青州赶去。 行了几个时辰的路,已到曲州境内,本想继续赶路,却在城郊树林里发现了不寻常的动静,下马过去探了探情况,竟发现了一直行踪不明的宁青执和她的亲信,乍一眼看去,应当有数十人。 她示意暗阁弟子按兵不动,悄悄绕到其后。 宁青执正与亲信商量今日回到楚京,在祭天大典上刺杀宛陶郡主与太子,无论能杀了他们中的哪一人,都算是为太后和陛下报了仇,他们都是司菀所养的死士,能为此而死,才是他们所求的宿命。 宁青执这算是孤注一掷了。 季望舒暗暗吃惊,算起来今日的确是太子殿下的登基之日,再过几个时辰,便是天钦府算出的吉时,届时太子与百官将离开皇宫,同往青云台祭天,教主也会同往。 眼下除了她,无人晓得宁青执的意图,若是在祭天之时刺杀新君,后果不堪设想。 她立刻退了回来,却不慎踩中林间枯枝。 一声微响,宁青执顿时警觉起来:“什么人!” 死士们也随之拔出腰间佩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逼近。 宁青执暗道不好,然眼下便是要走,也来不及了。 她定了定神,打开了夺魂的机关,霎时,七根弦刃从草木之间迸射而出! 尽快有宁青执在,还是在猝然间陨了两名死士。 反之,季望舒他们也暴露在了与羽林卫面前。 她今日回青州,身边只带了两个暗阁弟子,眼下显然寡不敌众,便是盖世的武功,双拳也难敌四手。 宁青执认出了她,自然不会轻易罢休,二话不说便让死士下杀手。 死士出手狠辣,季望舒须得对付宁青执,难免有顾及不到身后之时,不消片刻,便有一弟子死于长刀之下,另一人也负了伤。 凭她的武功,要逃倒也不难,但若是放宁青执回到楚京,教主和太子那边可怎么办? 琼山寨的惨祸还历历在目,她断然不能重蹈覆辙。 她瞥了眼不远处的马匹,默默退到负了伤了暗阁弟子身边,低声道:“你立刻回京禀报教主和太子,早做防备。” “阁主,您怎么办?”暗阁弟子看着渐渐围上来的死士,不由替她捏把冷汗。 “我留在这拦住他们,若是我拦不住便只能靠城中禁卫军死守城门了。眼下朝局初定,教主和太子绝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你速速回去!”说罢,她手中的夺魂便在顷刻间挥了出去,为他杀出一条血路,一掌将他丢到官道上。 暗阁弟子咬咬牙,翻身上马往回楚京城赶去! 死士欲追,却再度被夺魂弦拦了下来。 季望舒挡在他们的去路上,谁敢上前一步,非死即伤。 宁青执咬牙切齿地盯着她:“就凭你一人,也想阻拦我等回京,自不量力!” 季望舒冷冷地看了一眼,袖下的手渐渐收紧成拳:“琼山寨的账正愁上哪儿同你清算,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阮方霆已死,长生殿也被卫岑剿了,她非杀不可的人,便只剩下宁青执。 孟思凉的仇,今日不报,她何以甘心! 宁青执目露杀意:“你我都是各为其主,奉命办事,要寻仇,还需各凭本事。我非江湖中人,也无需讲什么江湖道义,今日你敢租我去路,我便留不得你!上,杀了她!” 她一声令下,死士便蜂拥而上,招招狠辣,直逼要害。 仅凭这些人,并非她的对手,但麻烦的是宁青执。 宁青执乃司菀心腹,一介女流能手握羽林卫数年无人撼动,凭的可不仅仅是背后有人撑腰,三年前楚京的武状元乃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此事在楚京城也颇为轰动。 她的武功,绝非浪得虚名。 交手数个回合,季望舒便晓得,宁青执的武功只怕在她之上。 拖得越久,于她而言越是不利。 但今日,她为的,不仅是当日之仇,更为了万般不易才走到今日的他们。 教主曾说,要让大周再现盛世,要让他们看到河清海晏,山川锦绣,她不能让宁青执有机会毁了这得之不易的一切 换做师父,也不会容许。 当日在琼山寨,师父誓死护住了太子殿下,恐怕也似这般心境吧。 不知纠缠了多久,夺魂弦刺穿最后一个死士的胸膛之时,她亦是精疲力竭,无暇去数自己究竟受了多少伤,只看到满身的血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这些死士的。 混乱中,宁青执中了她几招,夺魂弦浸了毒,即便不能立刻要她的命,也能使她内力溃散,难以聚气。 如此一来,至少能将阻拦她前往楚京。 这个时辰,青云台那边应当正为太子加冠吧,今日也是殿下的生辰啊。 宁青执察觉到自己中毒,内力涣散,看着四周的尸体,不由得怒上心头:“交出解药!” 季望舒冷笑一声,拭去了唇角的血:“此毒名为绕指柔,乃我师父临终留下的最后一种毒,可惜,他死的时候,还没来得及配出解药。无解之毒,用在你身上,倒是很好咳咳!” 她吐了一口浊血,强撑着站起来,再度举起了夺魂。 “宁青执,我要你给他偿命!” 此时,正马不停蹄地赶回楚京的暗阁弟子,因浑身是血且无令牌,被拦在了楚京城下,城下守卫虽见他万分紧急,但眼下青云台那边正为太子加冠授礼,最是不得疏忽,一时间也颇为犹豫。 正当暗阁弟子思量着是否要同这些守卫动手,冲入城中之际,却见前来取令旗的岳将影路过城下。 岳将影瞧见他腰间挂着红影教的令牌,皱了皱眉,迟疑片刻还是上前打听了一番。 这暗阁弟子认出了他,忙上前道:“岳世子,我等随阁主折返青州,在曲州城郊发现钦犯宁青执欲集结死士回京刺杀太子殿下和教主,还请世子行个方便!” 闻言,岳将影吃了一惊。 “你们阁主人呢?” “还在曲州拖延宁青执和那些死士,我等寡不敌众,须得立刻禀报教主!” 岳将影心头一紧,将自己的腰牌给了他:“你立刻赶赴青云台,让顾如许调动禁卫军,我去追你们阁主!” 说罢,他立刻策马出城。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 生死之别 此时,岳琅已点兵列阵,三十万兵马即将开拔,从宫中取回令旗后,他便要随大军离京,但眼下听闻此事,他又如何放心得下。 他快马赶回军营,呈上令旗后,向岳琅阐明了情况,欲前往曲州。 岳琅接过令旗,面色凝重:“开拔在即,你可晓得你这一去,算什么?” 他僵了僵:“临阵脱逃,是为重罪。” 岳琅看着他,也晓得他眼下无心随军启程,心中挂念着,总归会分心。 但当着三十万将士的面,就这么放他前去,军威何存? 沙场之上,可不是徇私的地方。 “孰轻孰重,你可明白?” 岳将影收紧了拳:“明白,但放心不下。”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他毅然决然道。 四下一片死寂,虽无人敢议论,但这个节骨眼上,他若真的就此为了一个女子擅离大军,怕是没有多少人能心服。 军心动摇,是为大忌。 岳琅沉默良久,终是下了决定,高声道:“身为左先锋,临阵脱逃,已犯军规,念你是为捉拿钦犯,重罚可免,但此罪或难服众,你若敢领一百军棍,便许你离军半日,今夜子时之前,若赶不上大军,必严惩不贷!” 一百军棍,说得轻巧,却令台下将士莫不心惊。 岳琅治军甚严,对亲子更是从未徇私,今日世子要踏出这军营,必是要吃一番苦头的。 这一百军棍打下去,再赶往曲州,不知能否撑得住啊 “末将,愿领罚。”沉重的校场上,传来了岳将影斩钉截铁的答复。 手执军棍的将士走到他身后,他亦毫不迟疑地脱下了上衣。 岳琅叹了口气,厉声下令:“打!” 长棍一下一下地挥在岳将影背上,由岳琅亲自看着,行刑之人不可有半点手下留情之意,打到五十棍时,岳将影背上已浮现出骇人的淤青,崩裂的伤口触目惊心。 校场上的将士眼睁睁地看着,无一人敢上前求情。 之前还对世子离军心存犹豫的将士此时,也说不出一句质疑的话来。 待一百军棍打完,岳将影的背已是惨不忍睹,他默默咽下了涌出喉咙的血腥味,将衣裳穿好,脱下了铠甲,一言不发地翻身上马,在鸦雀无声的众人的注视下,策马而去。 岳琅面色泰然,转而望向校场上的将士们,下令整顿军阵,半个时辰后开拔。 今日的青云台,由禁军重重把守,文武百官齐列台下,上祭无边苍穹,下酬山河万里,逢吉时,新君至。 顾如许与顾铎站在一处,遥望着裴君怀身着天子冕服,从正宫门端步而来。 佩玉铛铛,流光瞬逝,仿佛披星戴月,天地垂青,昭然明朗,何其尊华耀目。 他一步步走上青云台,就如她不知多少次亲眼目睹的那般,睥睨众生,举世无双。 她心中的大周君王,本该如此。 无论哪一世重生,她都没有后悔过将他送上这个位子。 文慧立于祭台之上,手捧天子之冠,奉先帝遗旨,为其倾撒甘露,祈福朝贺。 春华烂漫,满城桃李竞相而放,莺燕引吭,天有瑞光,乃大吉之兆。 文慧齐整衣裳,缓步上前,为新君加冠,奉祖训,赐字兰舟。 金簪入发,是为成人,孝悌忠顺之行立,而后捧帝玺,宣告天下,是为新君即,众臣齐跪于台下,山呼万岁。 那一刻,她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似乎终于尘埃落定了。 就在此时,忽有禁军通报,一人擅闯青云台,求见新君与宛陶郡主,似有急事要禀。 裴君彦眼下难以抽身,顾如许便与沈虽白一同去看了眼。 被禁军拦在青云台外的,竟是今晨随季望舒回青州的暗阁弟子之一。 见他浑身是血,顾如许心头一紧,立刻命人将其放开。 “教主!”暗阁弟子顾不得身上的伤,匆忙向她禀报了季望舒眼下的状况,“岳世子得知此事后已经赶过去了,不知能否及时追上!” 顾如许没想到宁青执竟还有如此歹毒的心思,遂立刻将此事告知裴君彦,调动禁军严守楚京前后城门,捉住宁青执之前,任何入城之人都需仔细盘查,又命林煦带兵,即刻与她和沈虽白一同前往曲州接应季望舒和岳将影。 而此时,曲州城外,季望舒正与宁青执苦战。 宁青执已然失去了理智,明知身中绕指柔,依旧强行运功,不惜毒发攻心,走火入魔也要杀了眼前之人。 季望舒亦是如此,她自己的伤势自己最是清楚,便是华佗在世,也难逃一死了,但宁青执,但凡她还有一口气在,也断然不会让她活着走出这片林子! 夺魂弦生生断了一半,宁青执的刀也被她削成了两截,只有半截残刃依旧握在手中,而另一半,却是刺穿了她的右肩。 二人此时仿佛都在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定要看着对方先倒下。 “你是打算与我同归于尽?”宁青执开口便禁不住先吐了一口血,握着断刀的手微微颤抖着。 季望舒冷笑,拭去嘴角的血迹:“能报这个仇,我死也瞑目了!” 宁青执怒极,举着断刀便再度朝她冲了过来! 她已无力避开,生生接下了这一刀,顿时跪了下去!夺魂又断一弦,她一掌打在宁青执心口,逼得她连连后腿,这一掌用尽了她最后的气力,也令宁青执内腑俱损,无论如何,她都活不过今晚了。 望着扶着树吐血不止的宁青执,她终于笑出了声:“我为你报仇了,师父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这一日,她等了太久 宁青执咬牙切齿地盯着她,奋力捡起了地上的断刃,孤注一掷地朝她冲了过来! 眼看那断刃就要刺入季望舒的心口,一柄红缨长枪破空而来,其势如万钧雷霆,一枪刺穿了宁青执的胸口,将她死死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宁青执难以置信地望着胸口的长枪,血汩汩地涌出来,她再握不住手中的刀,挣扎了两下,便咽了气,至死,都不能瞑目。 季望舒亲眼看着她断气,终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偏头望向身后,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眼前,隐约望见有人策马而来,那道身影有些熟悉,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她的师父,但是渐渐地,又变成了岳将影的脸。 他甚至等不及勒马停稳,便焦急地朝她跑来。 不知为何,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如释重负了。 他跑到她身边,将她抱起来,看着她满身的伤,额上渗出了冷汗。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手足无措地替她擦拭着脸上的血,怕她下一刻就闭上了眼。 “不晚,来得正好”她吃力地笑了笑,见他面色有些苍白,皱了皱眉,“你受伤了?” 他摇摇头,试着替她止血:“我没事,我这就带你进城找大夫。” “你今日不是要启程去阳关吗?”她真的没想到他会忽然出现,事实上她都已经做好了静静地死在这的准备了。 “等你平安无事了,我再走。”说着他便要将她抱起来。 “别”他一动,她便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很疼,别动” 她身下的血在不断地蔓延,染红了他的衣衫和他脚下的尘土。 她忽然弯了弯嘴角:“我可能要死了” “别胡说,我不会让你死的!”岳将影不免有些慌,“我去城里给你找大夫,你在这等我” “你别走。”季望舒拉住了他,明明虚弱得不成样子,却还是固执地攥紧了他的衣袖,“我自己还能活多久,自己清楚,你这一走,我就等不到了” 岳将影浑身一僵,看着她的眼睛,终究还是俯下身,将她抱在了怀里。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在发抖,不由得笑了笑:“教主和太子平安无事吗?” 他点了点头:“宁青执似乎没有其他残党,楚京那边一切都好。” “那就好”她叹了口气,“替我转告教主,琼山寨的仇,已经报了” 他顿时心头一紧:“就为了替你师父报仇,你连自己的命都能搭上?” 她轻笑一声:“他对我恩重如山,这仇,我自然是要报的不过也不仅仅是为了师父。” 也为了太子殿下和大周。 她不是个拥有凌云壮志的女子,今生所求也不多,却总是失之交臂。 教主对她说的那些话,其实很是在理,她从未往前看过,报了仇,便什么都没了 或许她这把红影教最锋利的刀,在了结了一切之后,终是要折的。 “我想回萱谷”她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好,等你伤好了,我跟你一起回萱谷,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岳将影颤着声答应。 她眼中浮现出了笑意:“好啊萱谷很安静,日落最是好看,山谷里都是草药,还有一片芒草说起来,还从未听你唤过我的名字” 他怔了怔,迟疑半响,轻轻唤了声“阿舒”。 她抬起手,取下了发上的步摇,递给了他。 “岳将影,你要赢,要活着回来这支步摇还给你,你要记着我,别把它送给别的姑娘”她似乎在笑,似乎又只是这么静静地望着愈发模糊的他。 他连连点头:“好,我不将它送与别人。” 闻言,她安心地合上了眼,释然地笑了。 “阿舒”他唤了她一声,却再没有听到回应。 一颗心仿佛被狠狠地揪成了团,怀中的人终究还是没了声息,她手中还握着那支他没来得及接过的比翼步摇。 精巧的步摇上,沾了她的血和她掌心的温暖,沉重得令他几乎要拿不住。 她最后的话,说得颇为模糊,他从来都猜不透她所想,也不知这一刻他是否等到了她,可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都不如她好好地活着。 他抱着她的尸体,静静地在那坐了许久,才踉跄着起身,将人抱了起来。血顺着她的衣衫滴落了一路,他用自己的外袍将她盖住,带她朝楚京奔去,可她还是在他怀里一点点凉了下去。 这条路,漫长得仿佛千里之遥,当他望见从远处赶来的顾如许,还觉得恍若一梦。 “岳将影”顾如许错愕地望着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翻身下马,抱着季望舒的尸体,走到了他们面前。 林煦面色一白,下马上前,看到尸体的那一瞬,他几乎要站不稳了。 “怎么会这样” 岳将影有些恍惚,几经迟疑才开了口:“宁青执的尸体,在曲州城郊的树林里,没有残党我要去追赶大军,阿舒便交给你们了” 话音未落,便结结实实地挨了林煦一拳。 他也不避,只是紧紧地抱着季望舒,踉跄了一下后,复又站稳。 顾如许和沈虽白上前将二人拦开。 林煦气得眼都发红,诚然心里清楚这不是岳将影的错,但此情此景,却依旧令他怒不可遏。 宁青执死了,那些死士也死了,他不知该向何处发泄这怒火,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的妹妹报仇! 顾如许心中同样悲痛不已,但看看岳将影那脸色,虽然什么都不说,但以他的性子,怕是伤心到了极处,才会这样任打任骂。 她拦住了几乎要失去理智的林煦,道:“先把阿舒带回去吧” 林煦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悲愤,走上前从他怀里接过了季望舒的尸体。 岳将影僵了僵,小心地松开了手,将人交了出去。 望着空荡荡的,只剩下血色的手,他艰难地转过身。 “我走了” 留下这句话后,他翻身上马,沿着官道疾驰而去。 在顾如许眼中,那道背影,何其逞强。 于岳将影而言,放不下的是阿舒,但于大周的左先锋而言,却还有比性命更为重要的缘由,军令如山,他所背负的,又岂是能说舍便舍的东西? 十年之约,终究还是没有给他机会等下去。 ------题外话------ 写这章的时候,作者菌脑子里一边是跟宁青执誓死一战的阿舒,一边是为了赶过去而一下一下挨着军棍的岳将影,心里就特别沉重,明明昨日还在一起喝酒的人,还说要等下去的人,今天就死在了自己怀里,这种感觉对于岳将影而言,比锥心刺骨还疼吧。 伤心归伤心,这口玻璃渣还是要吃下去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重回师门 岳将影顺利与岳琅等人会合,同往阳关,而季望舒的尸体也被送回了楚京城。 林煦说,她不喜帝都繁华,亲自将她的尸体送回萱谷下葬。 谷中山河清明,秀丽如画,是个入土为安的好去处,孟思凉的坟也被迁了回来,葬在季望舒墓旁。 至此尘埃落定,再无纷扰。 从萱谷回来之后,顾如许便总是心不在焉,时常望着窗外发呆,沈虽白陪着她,有时听她说些零碎至极的往事。 生离死别,似乎总会令人怅然若失,何况九世的轮回,积攒了太多不能忘怀的回忆。 而今还能留在她身边的人,还剩多少,天长日久,最后还在的人,又有多少 她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 沈虽白走到她面前,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哭出来吧。”他叹息道,“世上不如意之事千万有余,你总将这些都压在心里,终有一日会受不住的” 顾如许紧紧抱住他了的腰,将脸埋进他怀里,一开口声音都哽咽了。 “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别丢下我一人了” 阿舒的死已经让她受不住,她只怕到了最后,连他都不在了。 “好,我答应你。”沈虽白晓得她此刻定然是怕了,阿舒的死,对她该是何等的打击 她本就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又如何能受得住一次次的生离死别。 这样的重担,他再不会让她一人去扛了。 半月之后,阳关传来消息,岳琅已抵达边关,怒图纠集大军,已在长岭附近安营扎寨,随时有可能对大周发难。 但有岳家军镇守边关,也令阿布纳一颇为忌惮,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楚京局势日渐稳定,裴君彦日理万机,在许桢和伤势初愈的顾铎的辅佐下,治理了江南水患与江北旱情,巡查河道之事也渐入尾声,眼下诸事还算顺利,顾如许便打算与沈虽白沈新桐他们一同回云禾山一趟。 往日种种,也多有不是,她须得回去向沈遇请个罪。 从楚京到芜州,少说五日脚程,幸而沈虽白伤势已愈,还能经得住这番跋涉。 要让顾如许随沈虽白回去,裴君彦心中自然是不甘愿的,但宁国府一案他也欠了剑宗一番人情,若是再不通情理地阻拦,倒显得他的不是。 权衡之后,他嘱咐顾如许早去早归,终是放人出了楚京城。 一路上,沈新桐就耐不住直往她身边凑,将韩清赶去与沈虽白走在一处,难得能霸占小师妹一会儿,嘘寒问暖,一会儿问顾如许渴不渴饿不饿,一会儿又担心她累着,好像要将这五年没能给她的关心,都在这短短几日间补偿给她。 顾如许被她烦得啼笑皆非,但这般欢脱的性子此时倒是让她的心情轻快了不少。 沈新桐暗搓搓地凑了过去,低声问她:“十一,你是怎么看我哥的啊?” 闻言,顾如许看了眼策马走在前头的沈虽白,他似乎察觉到她在看他,回过头对她温柔一笑。 她莞尔,道:“我曾经相信,我的意中人,会成为别人的盖世英雄,而我是给他铺好五彩祥云的人。我以为这结局就该如此的时候,却没想到,他踏着那朵五彩祥云,走向了我。” 沈新桐愣了愣:“听起来有些曲折啊” 她不禁笑出了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九世的坎坷,岂能用一句“曲折”便能说尽的。 “还好,终于等到了。”她望着沈虽白的背影,忽而一笑。 就在这时,从她马背的篓子里探出了一只毛茸茸的脑袋。 哈士奇仰着脸望着从眼前飞过的蝴蝶,似乎颇为高兴。 “亲爱的壮士,您都许久没有回师门了吧?” 顾如许斜了它一眼,不便回答,先伸手敲了敲它的狗头。 要不是不放心它留在宁国府,回头给她闯出什么祸来,她还真不想带着它上路。 不过这样也好,二哈嘛,总是要牵出来多溜溜弯的。 况且它惦念云禾山的红烧肉已经很久了。 五日后,他们顺利抵达犀渠山庄,早已收到飞鸽传书的沈遇等人早早便在主峰等着,他们一回来,便先到项脊殿拜见师长。 顾如许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堂堂正正地走进这里了,从山门进来时,不免有些恍惚。 犀渠山庄的梨花从观云台一直开到了项脊殿外,一如多年前她拜入师门之时,漫天梨白胜雪。 只是这一次,牵着她的手的人不再是她的兄长顾铎。 她转过脸望着身旁的沈虽白,展颜一笑。 “怎么了?”他愣了愣。 “没什么。”她默默握紧了他的手,与他一同朝项脊殿走去。 他们步入项脊殿时,沈遇与诸位长老已然到了,陆璋一如既往地板着脸,见他们进来,眸光一闪。 顾如许也晓得,自己一个臭名昭著的女魔头突然回来请罪,换谁见了这心里都硌得慌,这些人还能八风不动地坐在那,多半是沈遇已经叮嘱过了。 她走上前,躬身行礼:“不肖徒顾如许拜见师父,各位长老。” 她说得诚恳,长老们却是眼皮直跳,有碍于沈遇给她撑腰,不得发作。 “起身罢。”沈遇道,“这么多年过去,难得你还晓得回来。” 顾如许垂眸,恭顺地站着:“弟子愧对师父教诲,多次忤逆师门,宁国府一事多谢师父出手相助,弟子感激不尽。” 沈遇无奈地笑了笑:“你这丫头啊,当年劝不动你,今日你倒是自己跑回来了,为师能谅解你的不得已,这江湖却不知有多少人还想要你这颗脑袋。你既然回来请罪,可有想好要受罚的。” 她面色泰然:“弟子当年离开师门时,曾立誓待一切了结,定回来受罚,还请师父明示,弟子绝无怨言。” 沈虽白也为不听劝阻,插手朝堂重案一事一同请罚。 殿中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顾如许如今的身份他们也都听说了,早在宗主答应放这女魔头回到剑宗的那一刻,他们便晓得,这罚,是不可能真的重罚的,端看这水如何放了。 沈遇叹了口气,犹豫片刻,道:“你二人既然诚心回来认错,便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此事也折腾得够呛了,你俩死里逃生,也算吃了不少苦头,都下去领二十清心鞭,再去规仪峰抄十遍宗规,早些回去歇着吧,你师母还做了一桌好吃的等着你们呢。” 说着,便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 这等处罚饶是沈新桐听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想想她上回偷偷溜下山,什么都没干呢,回来就抄了百遍的宗规!这从轻发落,可真是不痛不痒啊! 殿中诸位长老也震惊得合不拢嘴。 都晓得沈宗主护短,可也没见过这么没边儿的啊!二十清心鞭,能打出几道印子来都悬! 沈遇似是心意已决,执掌宗规的陆璋这回都破天荒地没有多说什么,皱了下眉便沉默了,他们也不好当众拂了宗主的面子——况且能下这样的处罚,宗主多半也没想要什么面子。 看来这门内护短啊,还是宗主最为过分。 顾如许也没料到这罪名会被如此轻飘飘地一笔带过,但还是顺着沈遇的意思,与沈虽白下去领罚。 二十清心鞭与他们而言,也就是咬咬牙的功夫,打完之后,沈新桐便递上了纯嘉给的膏药。 “爹这罚的,跟你俩皮痒欠收拾,打几下意思意思似的。”沈新桐简直不敢相信他爹真敢当着各位长老的面儿如此徇私护短,说得还忒理直气壮。 顾如许理了理衣裳,穿好外袍,道:“你以为宗规里那几条护短的规矩是谁定下的?” 沈新桐:“” 之后,二人上了规仪峰,在陆璋有意无意的暗中盯梢下,抄起了宗规。 顾如许都好些年没练练字了,抄了几行,凑过去瞧了瞧沈虽白那边,顿时耷拉着脸。 沈虽白看了她一眼:“不然我帮你抄,你早些回一朝风涟歇着吧。” “用不着。”她摆摆手,“不就是十遍宗规,想当年我百遍都抄过好几回了,陆长老瞧见我就头大” 他哑然失笑:“你那会儿也是不知天高地厚,陆长老能容忍你上规仪峰已是了不得的忍让了,每每说起你,都直摇头。” 她撇撇嘴:“这都五年了,长老还那么小心眼。” 她抄着抄着,就觉得不大对头了:“这宗规几时又多了这么些个?” 好家伙,她才走了五年,多了足足一百条呢! 沈虽白忍着笑,同她解释:“年年都有弟子犯错,宗规上没有的,便要添。久而久之,便多出了这些,其中少说五十条是为新桐立的。” 闻言,她一脸恍然:“那丫头也挺会来事儿的啊。” 说说十遍宗规,真抄起来也挺费神的,她从正襟危坐,像模像样地提着笔到托着腮,逐渐耷拉了下来,最后整个人都差点歪到沈虽白身上去。 沈虽白看了看她手中的纸,无奈道:“抄了多少?” “八遍了”她呵欠连连,看看外头天色,都暗下来了。 系统这会儿应当在沈新桐那吃红烧肉吧,连看都不来看她这个宿主一眼,忒没良心。 沈虽白抽走了她手中的笔,道:“你先回一朝风涟吧,最后两遍我替你抄完。” 若是方才,顾如许定会回绝,然眼下她着实有些累了,同从前一样,一抄宗规她就忍不住地打瞌睡。 她将剩下的纸张推到他面前,狐疑道:“我的字你会写么?” 他淡淡一笑:“会。” 从前他可没少帮她抄宗规,仿她的字易如反掌。 如此,她便放心了,摇晃了一下,起身朝门外走去:“那我先回去等你啊,你若是回来得晚,便带点宵夜吧” 一面说,她一面呵欠连连地出去了。 沈虽白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她的继续抄。 顾如许下了规仪峰,觉得有些饿了,便朝后院走去,厨房里还有些点心,她稍稍垫了垫肚子,扭头忽见一丫鬟抱着一坛酒走过来,放在了灶台上。 见了她忙行礼。 顾如许走过去,看了看那酒坛子,问道:“这是什么酒?” “回姑娘话,这是庄子里酿的药酒,明日夫人打算拿来炖药膳的。”丫鬟如实答道。 “药酒?”她喝过不少的酒,倒是还没尝过药酒,“这酒还有多的吗?” “有,库房里还有好几坛备着。” 她点点头,转身朝着库房走去,取了一坛药酒,又拿了点吃食,便回了一朝风涟。 这药酒里不知放了什么,一揭盖儿便有一股醇香扑面而来,还未入口便能让人沉醉其中,比起庄子里的梨花酿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方才倒是忘了拿碗,此时只得抱着酒坛喝,一口入喉,微带一丝苦涩,转瞬间便被甘醇的酒香所掩盖,回味无穷。 她心中一喜,又连喝了几口,觉得甚是合她心意,回头要向师娘多讨几坛才是。 半坛子喝下去,起初并未觉得如何,但后劲儿涌上来之后,她顿时觉得脑子发晕。 她记得自己酒量不错,一大坛女儿红都没能放倒她,区区一坛子药酒又岂会放在眼里?可眼下她却是已然感到了天旋地转,走几步都觉得人要飘起来了 “怎么回事”她晃了晃头,扶着桌子都稳不住自个儿,转眼就摔倒了桌子底下。 与此同时,正在沈新桐那儿欢快地吃着红烧肉的哈士奇打了个嗝,恰好听到纯嘉正与沈新桐商量着明日用药酒做些药膳,给沈虽白他们补补身子,它便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然眼前的红烧肉着实晃眼,它咂了咂嘴又埋头继续吃。 ------题外话------ 嘿嘿嘿,喝醉的教主,晚归的大师兄,夜深人静的小竹林,你们猜猜会发生什么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