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者的呐喊》 第一卷第一章 夏季的雨夜,磅礴的雨疯狂地往麦田里灌,王九江愤怒地向天空嘶吼着,双拳似要将这幕布一般的黑夜捶破,可惜十八年来未曾开口的他,似乎已经丧失了语言功能,只能发出一声声极度压抑的“啊” “1859年,黎曼被选为柏林科学院通信院士,并且向柏林科学院提交了一篇题为“论小于给定数值的素数个数“的论文,这篇论文主要探究的便是素数的分布,黎曼观察到,素数的频率紧密相关于一个精心构造的所谓黎曼zeta函数ζ()的性态。黎曼假设断言,方程ζ(s)一0的所有有意义的解都在一条直线上”张小满扶了扶眼镜,看着下面瞬间头大如牛的学生们哑然失笑,大学的数学,绕不开的积分方程,绕不开的黎曼函数,如果那个人能像自己一样,在数学上的成就绝对比自己更加斐然,不像自己,为了一个不等式证明论文忙活了一整年,那时候那个人永远霸居着第一名的宝座,像阴影一样笼罩在班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张小满,下午放学一起走啊?”王九江转过头问道。 “不得跟你一起走。” “为啥子?” “我又不是瓜的,不跟走到一起我还可以高高兴兴跟人家说我数学今天考了满分,跟你走到一起,我一个考满分都只能是第二名,你倒是扬眉吐气,就你凶,附加题都是满分。” “那你为啥子不做附加题喃?” “我滚!” 张小满提起书包埋头就往外走,一下狠狠撞到一个人肩膀上,定睛一看,原来是班上“匪头子”李庆。 李庆跟张小满家是邻居,算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李庆的妈妈和张小满的还是从同一个地方嫁到格子村的老乡,所以两家的关系历来比较好,只是李庆读书像不带脑子一样,倒是打架在村上出了名,经常跟高年级的“匪头子”过招,张小满甚至给李庆出过几次主意教训来欺负班上同学的高年级生,不过后来因为张小满家里不让跟李庆来往,才渐渐疏远了。 见撞自己的是张小满,李庆扬了扬眉道:“学习好走路也要长点眼嘛,一天天目中无人是不是,撞到我还好说,遇到其他人你怕是今天走不脱了。” 张小满啐了一口揉了揉发痛的肩膀,哼哼唧唧道:“一天天就晓得打架,脑壳子里头长得都是肌肉。” 李庆不以为意道:“快爬,不要影响老子办正事。” 张小满看了一眼还在座位上的王九江,一下想到了李庆说的“正事”是什么,想说点什么,看到李庆眯起眼睛,只好咽了下去,低着头走了。 今天发成绩单,重要的是,格子村小学虽然是乡村小学,但是为了激发学生的竞争意识,每次考完试对学生都有奖金,第一名10元,第二名5元,在90年代的农村,已经是不少钱了。因为每一次都是第二名,张小满已经拿了几年的5元奖,同学取得外号都叫张五元,张小满也不讨厌,至少比他爸给他取的“张小满”好,他爸图方便,因为是小满那天出生,所以直接就叫张小满了,不像张五元,一听就有钱。 张小满是第二名,第一名自然是王九江,李庆打王九江奖金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张小满想到这个,自然是溜之大吉,心里直庆幸“还好不是自己”,自己就5块钱,还要给他爸4块,自己就只能用一块钱,不走快点,这一块钱都保不住。 李庆看到张小满跑的像兔子一样,呸了一声,“老子要你的钱不如直接找我妈要,你个龟儿子转眼就跑到我妈跟前告状。” 搬了一个凳子坐到王九江旁边,笑呵呵道:“九江,你看我平时对你好不好,这个兄弟今天几个想吃点烧烤,你看你刚刚拿了那么多钱,嘿嘿” 王九江瞬间像触电一样,缩着脖子道:“李庆,我等下还要去镇上初中接我姐姐,你晓得,我爸才把腿摔断,这个钱还要给他医病的。” 李庆哼了一声,“你老汉那个腿都瘸了,还医啥,你们屋里也是造了孽,你妈是个疯子,你爸是个瘸子,你姐是个哑巴,就你还像个人,喊你请客是看得起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今天不请客你走不脱”。 王九江红着眼,双拳狠狠在裤包里握着,指甲掐着肉慢慢淌出了血,盯着黑板上方的时钟,李庆眯着眼也看了一眼黑板上的时钟 第二天上课,张小满看到前面座位是空的,就问旁边的余兮:“王九江咋没有来喃?” 余兮瞟了一周,小声道:“你还不晓得啊?” “啥子?” “你看看李庆在不在?” 张小满看向李庆的座位,也是空的,不过李庆经常逃学,所以没有一下联想到一起,经余兮这一说,惊了一跳,“到底爪子了?” “王九江他姐姐出事了。” “安?” “说的是昨天找了一晚上,没有找到,今天早上麦田里头才找到,听说拿了一把剪刀自杀,白裙子都染红了,好吓人!” “安!那关李庆啥子事?” “听说王九江昨天要去接他姐姐,李庆不让他走,这才出的事,今天早上他们都在派出所问话呢。” 张小满想到昨天下午的场景,额头顿时冒出冷汗,胡乱翻着课桌上的书,根本无心看进去。突然,看见李庆从门口低着头走进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看到李庆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张小满小心翼翼坐过去问道:“咋回事?” 李庆双眼无神道:“好像他姐是被人欺负了,才自杀的。” “跟你莫关系?” “跟老子没半毛钱的关系,我只是想吃顿烧烤。” “你都回来了,王九江喃?” “他恐怕回不来了” “咋?” “疯了,今天早上看到他姐姐就疯了,一直在那唱。” “唱啥子?” “打铁歌!” 张小满咽了一下口水,悄悄坐回去,盯着黑板上那个滴答滴答的时钟,想起那首从小唱的“打铁歌”: 张打铁, 李打铁 打把剪刀送姐姐 姐姐留我歇,我不歇, 我要回家割燕麦 燕麦里面有条蛇, 把我耳朵咬出血。?? 第一卷第二章 有些伤害,出现伤口,发痛,发痒,结痂,然后在某个清爽的早上起床忽然发现已经消失不见,甚至连疤痕都不会留下;而有的伤害,历久弥新,一年,两年,十年,都不会愈合,张大了口子嘲笑每一个试图忘记它的存在的人 “张教授,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余兮轻轻地拍了拍手,缓缓地重新将沙漏上下调换,见张小满紧皱眉头坐了起来,叹了口气,“我之前就说过,现在这样的治疗是没有作用的,如果你想要我帮你,就要彻底放下心防配合我。” 张小满深深的换了一口气,瞅着自己慢慢翻转的左手,“我不清楚,我也很想知道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越是靠近那扇门,心里就有另一个声音对我大喊“快跑”,只能听到那扇门后传来孩子们唱的打铁歌。”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一个真相?还是说只是晚上不在做奇怪的梦,睡个好觉?” “知道吗,”张小满拉起自己左腿的裤管,一道长20厘米宽7厘米的“蜈蚣”一样手术疤痕赫然醒目,“只有每次在看到这个疤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是我自己。” “所以,今天这样的情绪疏导是没有意义的,我是真心希望你可以开始下个阶段的治疗。” “催眠治疗吗?”张小满郑重地站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好吧”。 “我一直有个疑问。”余兮一边拿起一个平板不停在上面哗啦,一边缓缓说道,“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每一次你看我的眼神,总感觉有一种异样情绪。” “可能因为你也叫余兮吧,很多年前,我还记得那一段记忆里,我的同桌,也叫余兮。” 余兮将平板上预约的日期拿给张小满看了一眼,“下周五,下午4点,没有问题吧?” 张小满点了点头,“上完课我就来,走路从第六教学楼到校心理咨询师也就3分18秒的时间。” 余兮笑道,“也不用那么精准,又不是做数学题,你看,数学难题有答案,人生的难题未必有解,你也不用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你还记得林雨宣那个孩子吗?” “那是我教学生涯里唯一的憾事,怎么可能忘记。” “我是说,你还记得我当时对你说过的一句话吗”,余兮直直地看着张小满,“那天晚上我跟班上的孩子们做完心理疏导,我们一起在学校后门的烧烤店,我说,林雨宣身上虽然有很多谜题未解,但是他身上的味道却是和我这么多年在不同学校里受到伤害的孩子们的味道一样的。” 张小满闭上眼仔细地回忆起来,“没错,你还说,我的身上也有他们一样的味道。” 林雨宣这个名字对于张小满来说可谓记忆深刻,不仅仅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那是张小满在大学教书的第三个年头,在新生报到的第一天,张小满就注意到了这个同样来自农村的孩子,一个男孩子,不仅名字有些娘气,甚至行为上也和其他男生有所区别。炎热的夏天,却将自己的每一寸皮肤裹得严严实实,也是在第一天就提出申请在校外自住的学生。 林雨宣学习成绩也很好,只是不太愿意参加公共活动,除非是必须参加的活动,不然就只能在课堂上找到他。林雨宣的家境不好,学费是申请的助学贷款,生活费全靠自己在外面兼职打工,一天四五份兼职,大部分兼职的钱寄回老家给还在上小学的弟弟,留下很小一部分给自己用作生活必需。这些都是后来有一次张小满和班上的辅导员闲聊时才了解到的,所以后来学校有什么好一点的勤工俭学的工作,张小满第一时间都介绍给了林雨宣,又把自己空置的教师宿舍免费提供给林雨宣住。 本来一切慢慢都开始有了起色,看到林雨宣一天天越来越开朗,张小满心里也很高兴。 有一天上课结束,张小满刚刚走出教室,林雨宣就冲了出来,盯着张小满的眼睛问道:“张老师,暑假您有时间吗?我想请您到我的家乡去玩,我买了两张车票,我想弟弟一定会很高兴见到您,他经常跟我说” 张小满看了看手表,已经快4点半,要赶紧去幼儿园接女儿,随手接过林雨宣的车票,“好,好,就这样,嗯!” 后来,张小满暑假并没有和林雨宣一起去他的家乡,甚至那张车票一直夹在当初那本解析几何书里,他是真的忘记了,暑假带着女儿回了老家。暑假结束后,再回到学校,林雨宣搬出了他的教师宿舍,又独自一人在校外居住,刻意的和张小满保持着距离。 教师节的那一天,张小满收到了班上同学手写的一张张贺卡,他很好奇林雨宣会写什么,估计就是感谢之类的吧,可当他打开林雨宣的贺卡,一行红色的字映入眼帘: “你和他们都一样!” 张小满这才想起暑假林雨宣邀请自己去他家乡的事情,心想自己这件事确实不对,难怪最近林雨宣跟自己这样疏远,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明天当面跟他道歉吧,虽说年龄成年了,但毕竟是学生,心智还不成熟。 9月11日早上,张小满照常往第六教学楼走去,却看到教学楼门前围满了老师和学生,看到的只有长长的封锁线,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像被关在圈子里的鸭子,张小满来到一个围观学生身旁,问道:“怎么了?” “听说是数学系一个大二学生昨晚在这里跳楼自杀了。” 张小满想到便是自己的学生,突然脑子里闪过林雨宣的身影,死死拽过那名学生,颤抖地问道:“叫叫什么名字?” 那名学生被张小满拽的有点生疼,也是被张小满突然举动吓到,弱弱道:“好像叫叫什么林雨宣” 张小满顿时失魂落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桌面上还放着昨天学生们送的贺卡,一下突然疯狂地翻找起来,拿起昨天林雨宣的贺卡,这才注意到,贺卡的背面还有一句话: 希望,对于有些人是很恐怖的东西! 第一卷第三章 在林雨宣去世后的第三天,张小满下课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却发现屋里沙发上已经坐了三个人,一个是学校的保卫处主任,还有两个就是学校附近派出所的警官。三人见张小满回来,便终止了正在谈论的话题,保卫处主任起身介绍道:“张老师,这两位便是负责林雨宣的何警官和曹警官,他们来是想找您了解点情况。” 张小满点了点头,算是跟两位警官打过招呼,一边往自己办公桌上走,一边说道:“我其实,对这个孩子并不了解,我只是一个专业课老师而已。” 戴眼镜的何警官和花白胡子的曹警官也起身往张小满办公桌凑了过去,曹警官笑道:“四处走访是我们的工作之一,有用没用不要紧,我们会自己判断,不仅是您,林雨宣的所有老师同学我们都会一一去拜访,您大可放心的把您知道一切都告诉我们。” 张小满自然知道曹警官的话外之音,也不在意,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所知道的林雨宣的情况告诉了他们。曹警官不时会问几个问题,何警官一直低着头不断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偶尔抬头扶扶眼镜看张小满一眼,张小满确实没有什么好遮掩的,自己私下对林雨宣多有照顾的事情,稍微在学校一打听就会知道。除此之外,就连张小满自己也发现,对于林雨宣,知之甚少。 “好了,大致情况我也了解了,”曹警官摸着胡子,“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您知不知道林雨宣经常会跟什么人打架吗?” “不可能,”张小满立马回道,“如果其他孩子,您要说经常打架,惹是生非什么的我还信,这孩子绝不可能。” “哦,如果我没有听错,您刚才用了“绝不可能”,能说明原因吗?” “一个连这顿饭吃了,下顿饭不知在哪里找补的人,如何能有心情去和乱七八糟的人打架斗殴呢。” “哦?这就很有意思了”曹警官眯着眼道。 “有意思?”张小满惊诧道。 “没有什么,请不要在意,感谢您百忙之中配合我们的调查,如果有需要,可能还需要向您了解情况,”曹警官和那个自始自终一声不吭的默默写着笔记的何警官起身准备离去,“抱歉,打扰您了。” “不是说自杀吗?怎么” “这一切尚未定论,即便如此,一个人缘何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是我们的调查重点”,曹警官轻轻握了握张小满的手,“总之,感谢!” 就在这时,一直从未开口的何警官,指着桌上捆绑成一摞的贺卡道,“请问,这是哪个班级学生给您写的贺卡呢?” “数学系大二的学生”,张小满知道他要问什么,“没错,就是林雨宣的那个班级。” “那么,他是否给您写过卡片呢?” “都在那里面”张小满顿了顿,“只是” “什么?” “那算不上什么贺卡”,张小满顺手将那一摞卡片都递给何警官,“您看过就知道了。” “这样非常感谢!”何警官接过卡片就跟着曹警官一起走了出去。 张小满并不知道这两位警官为何会对这些贺卡感兴趣,他也不想知道,因为令他更加眩晕的事情来了 在林雨宣去世的第五天,张小满收到了林雨宣的来信,没错,是林雨宣本人所写,这在后来警官查证生前路径中发现,林雨宣在自杀的当天去过邮局寄过一封信,由于信的地址有问题,后来在邮局工作人员查证下确认收件人是本地学校老师,这才耽误了几天送到张小满手中。 张小满看着这封信,犹豫了很久,终于深吸一口气拆了开来,既期待又恐惧,彷佛即将打开潘多拉魔盒一般。 亲爱的张老师: 您好!您一定很多年没有收到某某来信了吧,原谅我用这种方式跟您见面(我记得您说过一个词见字如面)。哈,一开始想写信给您,真要给您写,又不知该写些什么或者准确讲是不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您收到我给您的教师节贺卡了吗?一定吓了一大跳吧,请原谅我临行前的恶作剧,如果因此晚上睡不着便大可不必,说实话,我很感激您为我做的一切。 我这一生,遇到过很多很多的人,有的人善良,有的人凶恶,更多的人是灰色的人。善良的人帮助人,凶恶的人欺负人,灰色的人很奇怪,有时候他们会和凶恶的人一起欺负人,有的时候他们也会希望有善良的人帮助人。 您还记得新生报到第一天吗,您当时对我说,这么热的天,裹这么严实有毛病啊。哈哈,是啊,真是有病,张老师,您身上有那种不能为外人展示的地方的吗?我,浑身都是! 我已经记不清我父亲的面孔了,但他绝不是 那些人口中的“杀人犯”。母亲是因为在家生小弟时难产死的,所幸小弟艰难的活了下来,母亲的娘家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是父亲害死了母亲,在村上大闹过很多次,就连村上的人也都开始相信他们的话。 父亲因此在村上再也找不到活计,我们也因此搬离原来的住处,单纯的想要在一个新的地方重新生活。 可是,有些东西总是像影子一样跟随,不管我们搬到什么地方,总会有“同村”人突然出现,告诉人们父亲的事情,就这样原先和善的人们也开始疏远,在学校,有些人也慢慢总会对我有各种奇怪的“约定”,“放学后操场见”,“来厕所一下”等等,从最开始的恐惧,到慢慢习惯,继而原谅他们。经过很多次的重新开始后,我开始在想,林雨宣也不过是一个名字,这个名字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就在我高考的那一年,父亲因为想要快点攒够我大学的学费,在工作的工地晚上偷偷运出一些废弃的钢筋贩卖,终究被人发现,在追逐过程中不慎从高处坠落身亡,就这样,我和弟弟身上的标签从此又多一个“小偷家族”。 说起来是给您写信,信中却是大半讲诉我的家庭,您可能根本毫无兴趣,之所以跟您讲诉这些,一来,是不想死后仍然被人贴上那些标签,二来,想必您已经知道了我最终的选择,原谅我的懦弱,我很希望成为您一样的人,但我终究还是不行。 给您的车票,相比您早已丢弃,但即便是万分之一,如若未曾丢弃,请您回去帮我看看我的弟弟,我知道我并没有理由如此要求您,就当是我最后卑微的请求。如果可以,回来麻烦您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即将远行,祝您一切都好! 林雨宣 第一卷第四章 余兮的手轻轻摩挲这封明显已经有岁月痕迹而泛黄的信,递回给张小满,“没想到,林雨宣还有这样的故事,已经五年了啊,恐怕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 “至少我还没有忘记。”张小满站在咨询室窗边,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喃喃自语。 “难怪后来调查组也很快结案了,估计也是这封信的作用吧。” 张小满点点头,“没错,后来我把信转交给当时的那个何警官,不过很快又把信还了回来,案子也结了,不过,”张小满露出意味难明的笑容,“那个人好像至今都未放弃。” “真是个固执的人啊,你呢?”余兮指了指沙发,示意张小满坐下,“今天治疗之前跟我说这些,不也是没有放下吗。” “是该去看看的,只是有些迟了,”张小满慢慢闭上眼睛,“开始吧!” “好了,那我们开始吧,这里没有能打扰你的东西,除了我的说话声和水滴声,你什么也听不见”余兮放下沙漏,打开录音笔,“随着我的数数,你会感觉越来越困,一,想象你在家里浴缸,一股暖流流遍全身,你感觉舒服极了” “二,你的头脑开始模糊了” “三,周围安静极了,你什么也听不见了” 余兮拿起一旁的本子,开始记录,“现在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很黑,我的脚下是一条长长向下的阶梯。” “好,现在试着往下走一走。” “这里有一道门” “有什么特别的吗?比如门上有什么标记?” “没没什么,只是”,张小满皱着眉头,“锁是坏的。” “现在试着推开门,走进去。” “这里是我的家”,张小满拿起书桌的一本五年级数学教科书,看着铺着大碎花床单的小木床,墙上贴着的一张张有些破旧的奖状,书桌上简易木头拼搭的书架,头顶上孤零零满是蜘蛛网的白炽灯,这间房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彷佛就在昨天,“确切的说,是我小时候的房间。” “一模一样吗?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或者什么东西不见,或者什么东西是之前没有的。” “几乎一模一样,等一等”,张小满忽然注意到书架后面有一个小木匣,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书架上滑下,正好夹在了书架和墙壁之间,但他不记得有过这样一个小木匣,用力地搬开书桌,拿到那个小木匣,“是个木匣子。” “能打开吗?” “可以,我先看看”张小满轻轻吹了吹盖子上的灰尘,抽开木匣的盖子,匣子里面放着一把崭新的剪刀,黑色的柄,明晃晃的刀口,“是一把剪刀” 就在张小满还在发愣的时候,书架突然一下倒了过来,压住了张小满的左腿,木框插进大腿,血一下涌了出来,房间里不知从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开始着火,火越来越大,黑滚滚的烟扑面而来,张小满感觉越来越难以呼吸。 余兮看到张小满突然在沙发渐渐缩成一团,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起火了!” “不要着急,冷静,能出来吗?” “不行!我的腿被压住了!” “没事,你可以的,来按我说的步骤来,一,试着推开书架,不管用什么方法” 张小满用力抓住书架的一条木框,使劲往上抬,慢慢把左腿挪了出来,“嗬,咳咳,推开了!” “二,捂住口鼻,尽量减少呼入黑烟,看看门在哪里” “咳咳门消失了!” “有窗户吗?” “有!” “跳出去!” “好!”张小满见火势越来越大,抱着小木匣往窗户撞了上去。 “出来了吗?” “出出来了”,张小满瘫坐在楼梯上,“只是,好像回到刚才的地方” “哪里?” “刚才的楼梯,这里也有一道门”,张小满用力推,可是怎么也推不开,“打不开!” 突然,从门上伸出很多只小孩的手,用力的拉住张小满,有的手绑住张小满的腿和胳膊,有的缠住张小满的腰,勒紧张小满的脖子,捂住他的嘴,他惊恐极了! 余兮看到张小满神色,急忙关掉手机的水滴声,来到张小满的身边,“现在我将从五数到一,当数到一的时候,你就可以醒来” “五,你的头脑开始清晰,肌肉慢慢恢复弹性和力量” “四,你的耳朵开始灵敏,听到外面人来 人往的喧杂声” “一,你已经完全清醒,醒来吧!”说着,余兮轻轻拍了拍手掌。 张小满慢慢睁开双眼,额头满是大汗,沉默地深深呼出一口气,余兮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看来很多东西在你心底隐藏很深,不是短时间能解开的,不用着急。” 张小满嘬了一口水,“刚才的感觉,很像,很像我小时候那场事故,这种感觉像是刻在肉里,敲打着骨头,却又像是一个旁观者,很奇怪。” “你的记忆也是因为那场事故才有所缺失,现在很多你记忆的东西并不准确,都是来自你的潜意识和想象,所以也才会有自我否定的感觉”,余兮从抽屉拿出一瓶药放到张小满面前,“睡前吃一粒,今晚就睡个好觉吧。” 张小满默默把药放进口袋,站起来准备要走,斜瞟一眼,看见余兮记录本上的字,“楼梯”,“坏了的门锁”,“儿时的房间”,“木匣”,“剪刀”,“火”,“消失的门”,“唯一的窗”,沉吟了一些,“还应该再加一点。” “嗯?”正在收拾东西的余兮,抬头不明的看向他。 “还应该再加一个关键词”,张小满指了指沙发上的记录本,““门后的儿歌”,在醒来之前我又听见那首儿歌了。” 说着,便走了出去,长长的走廊里回荡着张小满轻声的哼唱: 张打铁, 李打铁 打把剪刀送姐姐 姐姐留我歇,我不歇, 我要回家割燕麦, 燕麦里面有条蛇, 把我耳朵咬出血。 第一卷第五章 “还是决定要去了吗?”妻子黄晓晓在开放式厨房里忙活着,看见丈夫张小满在客厅收拾着行李。 “当时就该去看看的,不管是那个孩子的嘱托,还是解答我自己的困惑”,张小满抬头瞟了一眼妻子,像是回答妻子的问题,又像是自言自语,“当时是不敢去,只想着不让自己沾染这些是是非非,这么多年过去了,终究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说到底还是愧疚的。” “日子才刚好一点,女儿也才刚上幼儿园,”黄晓晓低着头剁菜,“我不想你再陷进这些漩涡里,平平淡淡过日子不好吗?愧疚?说到底,这些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终究是我的学生” “终究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而已!”黄晓晓说着扔下手里的菜刀,头也不回的走进卧室,关上门。 张小满没有想到妻子的反应会这么大,走到玄关门口望了望紧闭的卧室门,叹了一口气,看来今天午饭也只能在车上对付了。黄晓晓低着头坐在卧室床上,泪流满面,手里拿着那瓶已经打开的张小满从心理咨询室拿回来的催眠药,不住地颤抖着,“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开往县的动车上,张小满一边吃着盒饭等候动车发车,一边看着之前林雨宣给自己的已经褶皱不堪的火车票和自己今天买的动车票,细细对比着,5年了,这世界果然不会因谁而停留,车票已经必须实名才能购买,火车换成了动车,林雨宣的家还在吗?他的弟弟还在吗? 正想的入神,对面的空座上坐下一个戴墨镜的女子,女人笑了笑,“教授,真是缘分啊!” 张小满见是余兮,翻了翻白眼,“你怎么来了?” “对于谜题,我也是很感兴趣”,余兮又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张小满,“更何况,这也是一次深入了解我的患者的机会。” 王九江沉默地扛着锄头,像往常一样低着头从田里往家走,头发糙乱不堪,像是贴着头皮长了一把枯草,衣服无论是领口袖口还是衣角均已磨破,黑色裤子屁股后面破了一个大洞,污糟糟的劳保鞋也张开了嘴。 看到李庆家的小儿子李俊坐在李家大铁门口玩泥巴,就跟以前一样走了过去,蹲在李俊的对面,流着鼻涕李俊看到是王九江,拍着满是泥巴的手,唱到: 王家有条大傻狗 两只眼睛黑黝黝 见我就要伸舌头 我家有根大骨头 唱完朝着伸出舌头的王九江的脸上扔了一块黄泥巴,刚刚打完牌回来的李庆的媳妇蒋风儿看见,连忙一把拉李俊,拧着李俊耳朵就朝门里走,骂骂咧咧:“天天就晓得跟瓜娃子耍,看老娘不收拾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要是变成个瓜娃子,看老娘养不养你,呸” 王九江站起身来,拍了拍后脑勺,嘿嘿一笑就走了。快走到家门口,觉得鞋子实在不跟脚,有些碍事,脱下来扔在一旁。刚走了两步,想起来了什么,又走回去捡起来穿上,摇头晃脑地走回家。 院坝里光秃秃的,王九江把锄头一扔,从锅里舀出一碗凉透了的稀饭,瓦了一坨辣椒酱,蹲在门口正要吃,看了一眼旁边地上缺了一个圆角的陶碗,又倒出一半分过去,这才吸溜起来。不一会,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条小黑狗,只有三只脚,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坐在王九江的旁边,小心地舔着破碗里的稀饭。 这条“三只脚”是当初从李庆家出来的,也是有些来历,起因是当时还是四只脚的小黑不小心咬了李庆媳妇娘家人大腿一口,对方也是个不依不饶的主,李庆带着打了狂犬疫苗,又赔了钱还不算,非要打断小黑的一条腿。李庆成天看着“三只脚”也别扭,就给赶出了家门,活也好,死也罢,都听天由命。王九江就把三只脚带回了家,村里人直笑话,“傻子配瘸狗,天长地也久”。 王九江吸溜完半碗稀饭,抬头望了望天,自言自语道:“哎,鞋子烂是烂,还不到丢的时候啊”说完,从裤兜里拿出一张小纸团,一点点捋开,上面写着“a市德川大学数学系教授”。 张小满听了老大爷的话顿时有些吃惊,“什么?怎么可能?叔,你会不会记错咯?” “后生,我人虽老,但是还没有到糊涂的时候,”老大爷白了一眼张小满,“莫得错,十年前这家的老大就病死了,就叫那个啥子林雨宣!” 张小满和余兮面面相觑,好不容易打听到林雨宣的旧址,到了以后又被告知早就荒废拆掉了,终于找到一个当年对林雨宣有点印象的人,却又是现在这般模样,余兮又问道:“那这家的弟弟现在在哪里?” “这个就不晓得了,有的人说考上大学走了,有的说出去打工了。” 当张小满听到“考 上大学”几个字,有什么在脑海里突然闪现,“不应该是还在读高中吗?” “啥子嘛,那两个娃娃本来就差3岁,这都好几年了,咋可能还读啥子高中哦!”老大爷不以为意道。 这下张小满和余兮更加震惊,死去的林雨宣19岁,当时说自己的弟弟还在读小学,不论是小学几年级,都没有道理5年后考上大学,如果说当时林雨宣的弟弟不是小学而是高中,那么林雨宣为什么要说谎弟弟还在读小学,没有必要啊!如果说林雨宣10年前就死了,那么5年前自杀的“林雨宣”又是谁? “叔,那您知道当时这家弟弟考上的是什么大学?”张小满拿出自己的教师证,指着封面的“a市德川大学”,“是这所学校吗?” “这个就不太清楚咯!” 余兮拿出一张不知从哪扯下来的学生寸照,“您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老大爷摇摇头,“不晓得,那两个娃儿都差不多,干巴巴的,矮矮的,平常又喜欢埋着个脑壳走路,哪个记得到哦!” 张小满不甘心问道:“那您知道他们读的是哪一所中学吗?” 老大爷还是摇摇头,“不晓得,他们这家是外来户,平常又没有跟哪个有来往,”想了想,“哦,听说之前这家在车轮镇,你们到那里去问一下嘛!” 余兮和张小满谢过这位邻居大爷,火急火燎地叫了一个出租车,赶去县的车轮镇,张小满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一卷第六章 何警官一大步跨了出去,整个人犹如突发而至的弓箭,狠狠地瞄准电瓶车上的人扑了上去。只听车上的人“哎哟”一声应声而倒,何警官干净利落地将那人按在地上,双手绑在后背,拷上手铐,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般。 曹警官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跑了过来,“要说,这不服老不行啊,以前抓这小毛贼不跟玩似的,现在,老咯,跑两步就喘得不行。” “哎,你都快退休了,跟着我折腾干嘛,”何警官拉起那个拷着手铐的小伙子,把他推给曹警官,从地上捡起一个女士挎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所里给你安排了文职,安安静静坐着等退休不好吗?非要天天跟着我日晒雨淋的,图啥?” “嘿,这话说的,你让张飞去绣花,你说是不是为难人,”曹警官知道小何是为自己好,经常在一线工作害怕自己遇到什么危险,临末了“晚节不保”,这孩子面冷心热,摆摆手,“再说,没有我看着你小子,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何警官把挎包还给赶过来的年轻女子,拍了一下曹警官,带着抢包的小伙子,上了警车,“走吧。” 派出所录完口供,曹警官见到小何又盯着墙上的挂钟发呆,咳了一声,“还在想那个案子?” 何警官点了点头,从右手档案柜最下方抽出一个档案袋,袋子上写着“a市德川大学自杀案件”,拿出卷宗,一张张铺开,“比起在街上抓流窜的抢包贼,我还是更想知道这道谜题的答案。” “案子五年前就结了,有些事情,小何我得说一说你了,太执着不是好事,有些东西该放下的时候就得放下,”曹警官顿了顿,“以前的案子的真相再重要,也比不上现在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听说现在可以通过碳14同位素判断年龄,比之以前的方法更加精确,误差可以达到16年以内”,何警官眼睛突然放光一般。 “我是不懂这些什么这个方法那个技术,不过,当年法医就给了骨龄鉴定报告,你还说不准,非要法医又做什么牙釉质磨损鉴定书,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骨龄判断,只能在青春期以前比较精准,青春期以后骨生长闭合了无法准确判断了,只能是个大概,牙釉质磨损相对更加准确一些,可是也有误差5c6年的情况,”何警官看着一份报告解释道,“这个案子跟其他案子不一样,我总感觉年龄是打开谜底的关键。” “我不知道哪里不一样,这就是一起普普通通的自杀案件,年轻人嘛,毕竟心理脆弱,偶尔谁的话说得重一点,女朋友闹个别扭啊,都有可能是诱因,”曹警官皱着眉道。 “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向林雨宣的数学老师询问的情况吗?” “那个叫什么满” “张小满!” “对,没什么特别的啊?” “他当时说,暑假之前林雨宣曾邀请他一起去家乡度假,看看林雨宣还在上小学的弟弟。” “有什么奇怪的吗?一个穷学生希望自己爱戴的老师见一见自己的家人,表达一下感激之情,没什么嘛!” “可是,奇怪就奇怪在这个弟弟,我做过调查,林雨宣是有一个弟弟,不过很多年前就病死了!”何警官阴沉沉地说道。 车轮镇,张小满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当时林雨宣父亲打工所在工地的包工头,当时的工地早已变成商场大楼,之所以还能找到这个包工头,是因为这个包工头在商场里盘了两个铺面,让自己的媳妇打理。 “林杰这个人还是可以,当然是说他做事哈,做人确实就差了点,当时外头疯传他原来那些事,我还不信,我还说这个人做事踏实,肯吃苦,莫想到啊,转过背就偷老子东西,呸!”包工头吐出一圈烟,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余兮捂住口鼻,皱了皱眉,“那您知道他儿子的情况吗?” 包工头上下打量着余兮,笑嘻嘻道:“美女,要问其他人,可能悬,他们毕竟不是本地人,平时有不咋个出门,不过,问哥哥我就对了,后来因为林杰的事情他们搬到县城去住,我有一回去县城办事碰到了,才晓得他们屋里那个小儿子过世了,我还给了个大红包,都是看娃儿可怜,谁让哥哥我仗义” “什么?!”张小满和余兮同时惊诧道。 “他们小儿子啊,那个造孽哦,那么小哦,也是穷苦人家,看不起那些病,那时候医学也不发达,嗐,还是现在好啊” “你是说,死的是小儿子?”张小满一把拉住包工头道。 “快松手,抓那么紧搞啥子,神经病,”包工头一把扯出自己的手,“你们也是,前两年来过一个警察也是,反应大得很,也难怪,他们 老大那个林雨宣本来就营养不良,放了学还来我这搬砖当小工,看上去确实矮小得紧,误会很正常。” “对不起,对不起,”张小满为自己得莽撞连连道歉,又拿出之前余兮得那张学生寸照,“你看看这个是老大还是老二?” “这个有点像是老大林雨宣,”包工头拿起照片仔细看了看,“前几年有个警察还是给我看过,哎呀,其实这个也不好讲,一天天两个娃儿脸弄得脏兮兮的,又过了好多年了。” 张小满和余兮谢过包工头,正要走的时候,包工头突然叫住他们,“有个事情,我想还是要给你们说一下,大概是他们搬走的第二年,有人寄了封信给林杰那个大儿子,找不到他们人,就让我给转交,”包工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过,我事情太多,就给忘记了,再去县城找他们的时候,人都不见了,所以” 张小满连忙转身道:“信呢?” 包工头搓搓手,道:“那回那个警察同志来问话,我说丢了,其实没有,只是你晓得,我毕竟是生意人,不想跟这些穿制服打太多交道,名声不好。” “信呢!”张小满一下有些亢奋地问道。 “等我一下,”说着包工头从铺面里面仓库翻找,不一会,走了出来递给张小满一封信,“可不敢说是我给你们的哈。”说完摆摆手,示意张小满他们赶快离开。 张小满看着眼前这封信,收件人自然是林雨宣,寄件人姓名确实不详,当注意到寄件栏的时候,张小满如遭雷击: d市银月镇格子村 第一卷第七章 双生麻雀: 近来很少收到你的来信,我很担心。想来定是非常忙碌的一段时间,又一次的搬迁,如果听从了我的建议,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谣言这种东西就像附骨之蛆,并不会因为你逃避就会消失。不论是学校里的遭遇,还是周遭的人们的态度,一切都是来自那个“根源”。识清问题的本源非常重要,我仍然记得小时候数学老师的讲的一个著名数学家笛卡尔的4条规则: 绝不承认任何事物为真,对于我完全不怀疑的事物才视为真理; 必须将每个问题分成若干个简单的部分来处理; 思想必须从简单到复杂; 我们应该时常进行彻底的检查,确保没有遗漏任何东西。 希望这能帮助到你处理眼前的困境,同时,我很高兴你能做出“切断”的决定,真心地祝愿你能开启新生的大门。 另外,你寄来的叫“手机”的东西我已经收到,正在研究,也同时了解到了网络这个神奇的事物。但我仍想以目前的方式与你联系,我并不是什么不愿接受新事物的老顽固,相反,对于新兴产物我总是抱着极大的兴趣进行研究。只是,我近来发现,这种加强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纽带的东西,某种程度上更像是放在身边的眼睛,无时无刻总感觉有人以某种方式正盯着我,让我很是不安。 有一个好消息想要与你分享,原来在这世上我并不是那个孤独的“一”,还有人与我血脉相连,下一次“火祭”我会当面介绍给你,到时你不要惊讶。所以,上次你说到对于弟弟冰冷的态度很是寒心,你一定不要心生怨愤,相反,要更加谅解,谁都有“幸好不是自己”这种想法的时候。 你可能会想,“这家伙,哼,跟其他人也没两样嘛,只会叫嚣着宽容一些,再多一点谅解,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总是无耻地要求别人”。可是,因为我们是怀着相同信念的“战友”,所以我并不希望有一天你成为我这样的人。要知道,当美丽的花朵浇灌以怨恨的毒素,长出尖锐的毒刺,最终伤害的也只会是那些想要亲近自己的人。 许久没有联系,不知不觉已经说了这么多,请不要嫌我啰嗦,最后,下一次的寄信地址如下: 14,15,13,23,45,11,33,14,11,53,45,15 期待你的回信,祝君安好! 血红花泪 张小满读完信,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得出来这个“血红花泪”不是第一次给林雨宣写信了,并且也知道林雨宣的真实姓名,这从收信人明确无误地写着“林雨宣”可以得知,却又在信中称呼林雨宣为“双生麻雀”,这种化名是否是某种组织里的称呼?或者是某种暗示?是因为林雨宣有个弟弟吗?那么血红花泪又是何种含义呢?真正让自己在意的是,为什么寄信人的地址会是自己的家乡,是自己熟识的人吗?总之,有太多的问题难以明了。 余兮默默地看完信的内容,“本来以为这次来到车轮镇可以解开所有谜题,没想到,谜题一个没有解开,反而增多了。” “不,不是谜题增多,是已知条件增多而已,这是好事,只要不被题面迷惑,始终朝着求解的唯一谜底前进,得出答案是迟早的问题”,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自信说道。 “这组数字是什么意思?”余兮指着信尾的那组数字问道。 “按某种加密方式排列后的密文,现在我还不敢确定,只能用排除法一点点推导。” “现在怎么办?”余兮无可奈何地瘫坐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 “这种时候,我们应该回到故事的,或许能解开这最后一环,”张小满眯着眼道。 “自杀的时候吗?可是,我想学校已经不会有什么线索了,”余兮不解道。 “不,是谣言的,林雨宣的家乡。”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林雨宣的原籍啊!” “有一个人或许知道”,张小满沉吟道。 何警官拿着新鲜出炉的检验报告,激动不已,时隔多年,林雨宣早已火化,幸亏当时自己留了个心眼,在法医尸检时要求留下了一颗林雨宣的牙齿。果然,与自己的猜想不相上下,这都得依赖日新月异的科技啊。突然,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您好,请问是何警官吗?” “是的,您是?” “我是德川大学的数学老师张小满,您有印象吗?” “当然,突然打来,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抱歉,冒昧打扰,只是有个不情之请,”张小满顿了顿,“请问您能告诉我林雨宣的原籍地址吗?” “可以,正好,我也要去一趟核实一些情况,”何警官从电脑上户籍系统检索林雨宣的原籍地址,“您现在在哪里?方便的话,我们一起去如何?” “我现在在县的车轮镇,”张小满有些为难道,“至于一起去的话,我需要征询一下同伴的意见,”见余兮点了点头,“好的,没有问题,那么,请务必尽快赶来。” “好的,就这样约定了。”何警官愉快地挂断电话,马上预定了一个小时后去往县的动车票。 3个半小时后,何警官在县车轮镇的旅居酒店见到了张小满和余兮。 “再见到您非常高兴,您还和当时一样,”何警官微笑地对着张小满道,“这位是?” “这位算是我的同事,我们学校的心理咨询师,余兮,”张小满同样笑着介绍道,“我们一起出来旅游,碰巧得知这里当年林雨宣也在此处生活过,询问了一些情况想要去他的家乡去看一看,所以冒昧给您打了电话。” 何警官听他们说来旅游,明显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笑道:“谈不上打扰,正好我也有事想去了解一番,顺道而已,有您和这位心理师大美女在,我相信一定是一趟奇妙的旅程。” 余兮掩笑道:“有您的加入,真是完美的组合,智慧有张教授,武力有何警官,而我,便可以放心的欣赏这一程的风景了。” 张小满笑了笑,正色道:“电话里尚未询问,不知道这目的地是在?” 何警官神秘一笑,“d市银月镇红花村”。 第一卷第八章 到达d市银月镇已经是深夜,张小满一行人只得在镇上找了一家小旅馆入住,准备第二天再去红花村。张小满躺在床上,仍然处于震惊之中,没想到林雨宣的家乡跟自己的家乡如此相近,竟是同一乡镇的村庄。那么,那个神秘的“血红花泪”是否真是自己认识的人呢?张小满感到有一种神秘的雾团正在向自己侵袭而来,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余兮呆呆地站在房间的穿衣镜前,一点点褪去身上的衣衫,看着小腹左边的那道浅浅的伤疤,脸上渐渐流溢出一种莫名的悲伤 翌日,张小满和余兮在何警官的带领下来到了红花村。四处打听之下,终于找到了林雨宣曾经的家。孤零零地坐落在山脚下,围墙不知何时已经倒下,一眼便能看到荒草丛生的院坝,铁门也早已锈得斑驳。何警官跨过倒塌的围墙走了进去,细细地搜索起来,张小满和余兮也跟了上去。 踹开客厅的大门,一股荒芜的气息铺面而来。正中央一张腐蚀不堪的小桌,四条凳子,便是客厅所有的家具。两个卧室一大一小,里面除了落满灰尘和蜘蛛网的木床什么也没有。只有墙上已经被雨水侵蚀,模模糊糊的彩笔画才显示出这个家曾经有人居住过。 余兮努力地想看清墙上彩笔画的内容,一种来自多年给孩子们做心理辅导的直觉告诉自己,画的内容非常重要。何警官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这里很难有什么收获了。” 这时候,张小满却从小房间的床下检出一张画纸,泛黄的纸张已经变脆,张小满小心翼翼地展开,画的天空挂着一轮黑色的太阳,下面正是一间小小的房子,房子外站着两个人,一大一小,在两个人对面有一个张着大口,头上长着的黑色犄角的红色妖怪。余兮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指着画上面房子的窗户道:“这里还有一个人。”果然,在窗户下面有一个小小的脑袋。 何警官闻声也走了过来,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张小满却注意到一个两人不曾发现的细节,画上房子外的两个人的脚下都有一块红色的印记,沉吟道:“走吧,到了揭开谜底的时候了,”转身往外走去,“不过在此之前,还要证实一件事。” 在离林雨宣的家一里路外,有一户还在此处生活的人家,男人出外打工了,家里只剩下耳聋的老太婆和种田的媳妇。来的时候便是这家的媳妇指的路,现在又回到这里,何警官对着女人笑道:“嫂子,又来打扰您了,有个问题想要问您,您看方便不?” 女人皱着眉看着他们,“你们到底是干啥的?” 何警官掏出自己的证件,“我是警察,不用怕,”又指着张小满和余兮,“他们是林雨宣的朋友,都不是坏人。” 女人“哦”了一声,又斜瞟了张小满和余兮一眼,“问啥子嘛?” 何警官学着口音嘿嘿笑道:“你晓不晓得那个林雨宣屋里的情况?” “不晓得!”女人不耐烦道。 “听说这家的男人杀了自己的老婆是不是嘛?” “听那些龟儿子打胡乱说,”女人生气道,“这么多年了,还在造谣。” “哦?”何警官见女人松了口,连忙问道,“说一下嘛。” 女人叹了一口气,“都是苦命人啊,也是这两年村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我才敢跟你说,那个婆娘是难产死的。” 余兮想起林雨宣这么多年的遭遇,都是起源这么一个“杀人犯的儿子”的谣言,忿忿不平道:“你当时咋不说喃?” “说啥子!我一个老公在外头打工的女人敢说啥子!”女人气呼呼道,“我还要过日子哩。” 何警官连忙打圆场道:“是是是,都不容易,后来喃?” 女人疑惑道:“啥子后来?当时有天下午我看到林杰从山上下来,也是可怜他们,悄悄递了个话,就说听我男人讲的,县车轮镇有个工地在招工,让他到那里去找找活计,村子上是呆不成了。他们不走,其他人也别扭,后来就没有见过他们了。” 人们就是这样,不清楚某种真相还能跟着其他人合流,一旦知道实际情况与大部分人所知不符的时候,又怯于站在所有人对立面。看见欺压,也不敢伸张,只希望自己见不到就好,希望其他的什么人能给予那个人帮助,而不是自己。 何警官皱眉道:“他们没有回来过吗?那两个娃儿也没有回来啊?” 女人想了想,“没有。” 余兮又拿出那张学生寸照,问道:“大嫂,你看看这个是哥哥还是弟弟?” 女人拿着照片仔细端详了半天,摇摇头,“变化大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认不清。” 何警官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叹了口气,有意无 意说道,“林雨宣死了。” 女人不以为意道:“正常嘛,那个哥哥造孽,原来生下来的时候就有病,天天咳血,找村里头老赤脚医生看过都莫得办法,我当时就晓得这娃儿怕是活不久。” 张小满听罢,心里叹了一口气,最后一环扣上了 回到镇上酒店,三人坐在一起,何警官盯着张小满的脸道:“张教授,现在知道当时我们为什么会找到您了解情况了吗?” 张小满点了点,“只怕你们也没想到,作为半个老乡的我是真的毫不知情。” 何警官认真道:“当时,我以为,学校为什么会突然传出林雨宣的各种消息,作为同一乡镇出身的你多少是不是在隐瞒什么,现在看来,确实太想当然了。” 说完,何警官从包里拿出一份报告,“这是我最近托人用最新的碳14同位素检测林雨宣的牙齿得出的报告,结论是”,何警官指着最后的结语,“该死者的年龄16岁5个月。” “我们至始至终不知道姓名的那个弟弟才是我的学生“林雨宣”。”张小满低着头道。 “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何警官拿出一沓照片,照片是林雨宣死后法医检查身体各处拍摄的,何警官指着每张照片不同角度的伤疤和淤痕,“还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吗?” “知道,当时你问我林雨宣有没有经常和人打架,”张小满皱眉道,“就算是现在,我也可以肯定告诉你,没有!” “那么,请告诉我这些是怎么回事?”何警官逼视着张小满。 “等一等,”坐在一旁从未吭声的余兮叫道,拿着一张张照片仔细看着,不时用手比划一下,“我知道这些是怎么造成的!” 何警官和张小满都转过头看向余兮,“这些都是自残留下的伤痕,有新有旧,”余兮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比如腹部的这道刺伤,自上而下,就是这样。” 何警官一脸震惊,但张小满似乎并不惊讶,从看到照片的时候就有了某种猜测,张小满幽幽道:“林雨宣常年把身子裹得严严实实,我早就有所猜测,以前以为是家庭暴力或者是校园的某些怪物家伙,直到知道哥哥生下来就有病,常年咳血,而在我记忆中大学的林雨宣却是没有任何疾病历史的。” 余兮点头赞同,接过话,说道:“我常年跟孩子相处,知道哪些上是打架形成的,哪些又是因为自己的某种原因造成,这是某种意义上的自我惩罚,”皱了皱眉,“他到底在赎什么罪呢?” “还记得在林雨宣家里找到的那幅画吗?”张小满叹口气道,“房子外面的两个人脚下都有红色的印记,怪物的身上也是红色,懦弱的父亲和病弱的哥哥在外抵抗着伤害,自己却只能躲在窗下。” “恐怕让弟弟顶替哥哥上大学,也是哥哥的主意,”何警官眯着眼道,“病弱的哥哥自父亲死后一直照顾着弟弟,同时又渴望弟弟能尽快获得活下去的希望,一边拖着虚脱的身体打工,一边刻苦地学习考上大学。” 张小满突然想到,“父亲偷盗钢筋的时候真的是失足坠落而死吗?” 几人顿时沉默不言,只得轻叹一声,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意愿,各自回房。 一觉醒来,张小满看着酒店书桌上自己解答出来那封信结尾数字的密文:“dechuandaxue”——德川大学的拼音,心中那种讨厌的溺水窒息感袭来,走到窗边,怔怔出神: 暗沉的天空,灰色的太阳和银色的月亮同时悬挂在天上,不断被云雾侵袭,都发出不清晰的光,那么,谁又能知道,哪一个是太阳,哪一个是月亮 第二卷第一章 黄晓晓从商场里牵着女儿张允熙走了出来,心里总想着那件事,烦躁迷乱,也没有心情购物,只当是打发时间。 一辆疾驰的电瓶车向她驶了过来,擦身而过的时候,电瓶车上戴着头盔的男子突然一把拽住她的挎包。 黄晓晓顿时一惊,拼命地扯住挎包的肩带,头盔男子后坐上面戴口罩的另一名男子见状抡起手中的棒球棒向一旁呆住的女儿张允熙头上砸去。黄晓晓惊慌失措地“啊”了一声,松开扯住挎包的双手,扑上去想要替女儿挡下,可是已经来不及,棒球棒“咚”地一声实实砸在张允熙头上,头盔男子没有料到口罩男会做出这种事,也惊叫一声“卧槽” 张小满刚刚下课,一脸疲容,自打从红花村回来以后,精神总是恍惚,看似一切都结束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身边的谜团才刚刚开始显现。林雨宣的父亲真是失足坠亡吗,明明已经做了“切断”的林雨宣为何会再次陷入校园扑朔迷离的流言蜚语之中,是谁再次旧事重提?“血红花泪”到底是谁?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到底是什么?这重重的谜团下掩盖的到底是什么,张小满烦闷地抓了抓头,掏出裤兜的手机,这才注意到手机上妻子打给自己的17个未接电话,连忙拨了过去。 “喂,出什么事了吗?”张小满疑惑问道。 电话那头传来妻子压抑的哭声,黄晓晓断断续续道:“允熙” 张小满顿时不安,急切道:“怎么了?这样,你先别着急,先告诉我,你们现在在哪里?” 电话那头黄晓晓仍是痛苦地抽泣,“我们在市一医院” 张小满心急火燎地赶到市一医院,得知妻子和女儿在急救室,连忙冲向急救室。看到急救室外瘫坐在地上,掩面哭泣的黄晓晓,一时也慌了神,“到底怎么回事?” 黄晓晓慢慢向张小满讲述商场外的遭遇,张小满一边轻轻拍着妻子的后背安抚,一边说道:“晓晓,不要责怪自己,你那时并没有做错什么,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下意识保护自己的挎包的。” 黄晓晓呜咽道:“不是,都怪我,我应该先松手的,一个包而已” 张小满叹息道:“冷静一点,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你要相信我们的女儿,允熙她会没事的!” 不一会儿,医生和护士满头大汗地从急救室走了出来,张小满和黄晓晓连忙过去询问女儿的情况。 医生呼出一口气,道:“没什么大碍,只是头部受到撞击,有些轻微脑震荡,昏了过去,等她醒过来了,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黄晓晓激动地握住医生的手,带着哭腔道:“谢谢!” 医生欲言又止地对张小满道:“孩子现在没事,只是,有些事,我想还是要告诉你们,这样,你们先看孩子,完了以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黄晓晓早已急不可耐地冲进急救室,没有在意医生后面所说的内容,张小满也只得跟了进去,先看看女儿情况再说。看见粉雕玉琢的女儿额头鼓起淤青的大包,张小满不由十分心疼。最近真是有些魔障了,为了那些虚无的事情,忽视自己身边亲近的人。这次的事情给自己提了个醒,什么事情也比不上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重要。轻轻地将自己的脸贴着女儿的脸庞,感受着女儿平稳温热的呼吸,张小满下定决心,就让过去的都过去吧 女儿既然已经没有大碍,张小满想起医生的话,嘱咐妻子留在病房守着女儿,自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找到医生的办公室,张小满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医生,您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是允熙身体还有什么问题吗?”张小满担心地问道。 “那倒不是,”医生摆摆手,“我刚才说您的女儿这次事件没有什么大碍是真的,这点母庸置疑,”医生示意张小满坐下,接着说道,“只是在给您女儿做身体检查时,我们还发现了点其他的情况,所以想找您聊聊。” 张小满不解道:“是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吗?” 医生摇摇头道:“您的女儿身体很健康,不过”,医生拿出自己的手机,“您还是自己看吧。”张小满看着手机里的照片,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医生一边划拉手机里面的照片,一边解释:“您看,左上臂这处淤青已经逐渐黯淡,说明是之前造成的”,滑向另一张,“右小臂牙齿印痕非常明显,血痂也是近期凝结,应该是最近造成的,而且” 张小满恨恨道:“这不是小孩的牙齿口径大小!” 医生点点头道:“没错,另外在右腿大腿上还发现了一个针眼,”医生放大图片,“这里!” 张小满脑袋嗡嗡地响,是谁? 谁这么恶毒,连4岁的孩子都不放过?! 医生叹气道:“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事情,我相信您和您的妻子一定非常爱您的女儿,肯定不会伤害她,平常孩子除了您和您的妻子还有别人跟孩子长时间相处吗?比如保姆什么的?” 张小满皱眉道:“没有,因为我是大学老师,平常除了上课和研究课题,没有其他事,我的妻子也早就辞掉工作在家照顾孩子,所以我们觉得没有必要雇请保姆,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人。” 医生困惑道:“那就非常奇怪了,您女儿身上伤痕不是一次造成的,说明必定是长时间相处的人才能具备的条件。” 张小满眯着眼道:“除了一个地方。” 医生见张小满应该已经知道是什么人造成的,就不再多问,“总之,我是想给您提醒一下,您的孩子正在遭受某种虐待,希望您不要觉得我多管闲事才好。” 张小满感激道:“哪里的话,十分感谢!” 张小满正要从办公室出去,医生一拍自己的后脑勺,叫道:“请等一下,”说着从白大褂的兜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画纸,递交给张小满,“刚才忘记拿给您了,这是在给您女儿治疗时从她衣服口袋里发现的。” 张小满慢慢展开画纸,画上面是一家三口,戴着金色手表的爸爸,一头微卷长发的妈妈,和一个穿着绿色小裙的女儿,在一家三口的右边是一只老虎,左边的大树上挂着一条黑色的大蛇。 张小满诧异道:“这不是我女儿的画啊,”见医生不解,解释道,“每次女儿画我,都会画上我的眼镜,我的妻子也不是长发,如您刚才所见,是短发。” “可是为什么会在您女儿的衣服口袋里” 张小满也是一头雾水,刚要重新叠起来,却发现,画的背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小字: 丢,丢,丢手绢 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大家不要告诉她 快点快点抓住她 快点快点抓住她 第二卷第二章 余兮站在咨询室的落地窗前,感受着照射在脸庞灼热的阳光,缓缓转过身来,“你已经很久没来我这里了。” 张小满站在办公桌前面,低着头没有看向余兮,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翻到书签标记的一页,不自觉读了起来: “谁杀了知更鸟? 是我,麻雀说, 用我的弓和箭, 我杀了知更鸟。 谁看见她死去? 是我,苍蝇说, 用我的小眼睛, 我看见她死去” 余兮饶有趣味地看了一眼张小满,拿起两个马克杯,走到咖啡机前接了两杯咖啡,递给张小满一杯,自己拿着一杯抿了一口,“《鹅妈妈童谣》的知更鸟之死,怎么,你也有兴趣?” 张小满摇摇头:“最近发生了点事情,说起来正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张彩笔画,“你看看这幅画。” 余兮盯着画看了半天,沉吟道:“画的很好,露出牙齿的老虎和吐着信子的蛇都很生动。” 张小满撇了撇嘴,“你能看出这画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余兮瞅着张小满憔悴的面容,正色道:“还是先告诉我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吧。” 张小满将妻子和小儿在商场外的遭遇以及后来单独和医生见面了解的情况告诉了余兮,“后来允熙醒了以后,我问过她,她只说画不是她的,其他却什么都不肯跟我讲。” 余兮拿起咖啡,走到沙发坐下,把画放在茶几上,慢悠悠说道:“她当然不会告诉你。” 张小满坐到余兮的对面,一脸迷惑,“为什么?” 余兮指着画中的一家三口,“难道你就没有发现,画中的人都没有嘴巴吗?” 张小满定睛一看,果然如此,“继续,说说你的看法。” 余兮指着画中的老虎和蛇,“露出牙齿的老虎代表着某种会带来巨大伤害的力量,吐着信子的蛇代表存在于暗处恶毒的威胁,这就是你女儿什么也不和你说的原因,”又指着画中的男人和女人,“孩子的爸爸和妈妈也没有嘴巴,身体也没有靠向孩子,这是代表对孩子漠不关心的父母,”最后指着画中小女孩,“没有嘴巴的小女孩穿着绿色的小裙,绿色的裙子应该是小孩平常最喜欢的穿着,双手放在背后,表示某种妥协和害怕,如果说,这不是你女儿的画,那么,还有一个孩子正在遭受虐待。” 张小满咬牙切齿道:“这些畜生!” 翻到画的背面,张小满指着那几行字说道,“对了,这里还有一首童谣” 余兮歪着头看了一会,“这不像小孩子的字迹,是谁写的?” 张小满瘪着嘴:“这个就无从得知,你能想到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余兮叹息一声,“知道《鹅妈妈童谣》里面有一首伦敦桥吗?”余兮哀伤地唱了一遍那首英文童谣,“我猜测这首丢手绢与伦敦桥其中的一个说法相似,先不管这个,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张小满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嬉笑玩闹来往的学生,沉默不语 何警官缓缓走进审讯室,将本子重重摔在桌上,一脸冷峻,“说吧!你的同伙呢?” 坐在对面被拷着的正是那天的骑着电瓶车抢包的头盔男子,缩着脖子道:“我不知道。” 何警官嗤笑道:“哟,没看出来,还是个讲义气的。告诉你,现在不说后面可就没机会了,到时候再给你加一条包庇罪,”将桌上台灯对着头盔男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头盔男子吓得哆哆嗦嗦,“不不是,我是真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那家伙在哪,我就想抢一包,”越说越委屈,“没想伤人,那家伙也不知哪根筋不对,跟之前商量的根本就是两码事嘛” 何警官瞪着眼道:“那你们当时是怎么说的,那家伙的联系方式总归有的吧,跟你是什么关系,一五一十老实交代!” 头盔男子抽着鼻子,“我跟那家伙不熟” “不熟,能一起抢劫?”何警官一拍桌子,“糊弄谁呢!” “真的!我发誓,那家伙跟我真没关系,就抢包的前一天才认识的,”头盔男子信誓旦旦,“之前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最近不大顺利,现在的人警惕心太强了,我有点郁闷,那天晚上就喝了点酒,就是钱包丢了”,头盔男子说到这,一脸尴尬,“真的,不是我故意想不给钱,我也不知道哪个三只手什么时候不长眼对我下了手,正跟老板扯皮,那家伙说帮我付了,所以一起喝了两杯,他说他最近也缺钱,我说我这里有来钱快的门道” 何警官怎么看眼前的头盔男子怎么觉得他就是一个棒槌,随便一个帮他付了点酒钱的人,就能拉着别人一起干抢劫的勾当,“那你总记得那家伙的样子吧?” 何警官正要打算让人进来做嫌疑犯画像,头盔男子扭扭捏捏道:“我没见过那家伙的脸” “你不是跟他喝了两杯吗?” “那家伙说他最近感冒,吃了药,不喝酒,一直都带着口罩,酒都是我喝的” 何警官气不打一处来,好笑道:“我猜,那对母女也是那家伙发现的目标。” 头盔男子竖起大拇指,“您真是包青天,真神了。没错,当时我们在街上骑着车溜达了好久,围着那个商场都转了好几圈,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下手。后来,那对母女从里面出来,那家伙说,你看,那个女人傻傻的,还带着一个孩子,这不是天赐良机吗,所以不过,我再说一次,真的,我不知道他会真下手,当时明明说的只是吓唬一下。” 何警官摸着下巴,喃喃道:“有意思。” 头盔男子以为是在怀疑他的话,连忙叫道:“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不信啊!” “信!”何警官边说边走,“真是个棒槌!” 余兮走到车水马龙的校门口,东瞅瞅,西瞧瞧,正疑惑怎么还没到的时候,突然一只男子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吓了一跳,转过身一看,长出一口气,嗔怪道:“你这小猴子,吓了我一跳。” 男子拉着余兮,走到一辆黑色轿车旁边,打开车门,故作绅士,“我美丽的姐姐,请上车。”余兮笑呵呵地坐上车,男子关上车门,从车尾绕过去的时候,脱下身上的皮夹克,打开后备箱,随手扔了进去,正好盖住一个一个用报纸包裹着的棒球棒 第二卷第三章 张小满一手提着一袋苹果,一手提着一盒蛋糕,走到春田幼儿园门口。孩子们在操场上零零散散,三个一堆,五个一群,有的拿着塑料小铲在沙坑玩着,有的在滑梯上上下下,有追逐打闹的,也有安静蹲在花坛旁数蚂蚁的。允熙曾经也是这样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孩子啊,却平白遭受了那些,想到此处,张小满脸上不由裹上了一层寒霜。 来之前已经和园长打过招呼,没有等待多久,张小满就被园长迎了进去。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简单的寒暄过后,张小满微笑说道:“这段时间允熙承蒙您的照顾,真是麻烦您,”把蛋糕和苹果放在茶桌上,“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园长脸上堆满笑容,“看您说的,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又担忧道,“允熙身体没问题了吧?” 张小满点点头,“身体已经好多了,本来也没什么,”歉意道,“只是难免受到了惊吓,所以暂时不能来幼儿园了,非常抱歉。” 园长也点头道,“是的,我和孩子的几个老师也是非常揪心,在家多休养一下总归是好的。” 张小满客气道:“没错,我和妻子都是这个想法,所以今天才来找您,另外想跟孩子的几个老师商量一下,顺便感谢一下老师的辛苦教导,请您一定成全。” 园长呵呵笑着起身,“那好,我这就叫老师们过来。” 张小满站起身,微微倾斜身子鞠躬,“麻烦您了。” 见园长走了出去,张小满从袋子里拿出几个苹果,走到办公室旁边的茶水间,仔仔细细地洗了起来。不一会,园长带着几个穿着幼儿园老师制服的女人走进了办公室。各自介绍完以后,张小满拿着刚刚洗完的苹果,一个个分给老师和园长,嘴角微微扬起,说道:“这是你我特意买来感谢大家的苹果,刚刚洗过了,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尝尝。” 园长咬了一口,“很甜,您真是太客气了。”老师们也都咬了一口,纷纷点头。 张小满又把蛋糕打开,分成好几块,放在一个个小碟子上面,“再尝尝这个,允熙平常一定麻烦大家不少,这是她平常最喜欢的蛋糕,味道应该不错!” 园长和老师们把才咬了一口的苹果放在茶桌上,端起蛋糕纷纷品尝了起来,就在老师和园长愉快地交谈着的时候,张小满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扔在茶桌上。 “这是医生在治疗允熙的时候拍下的,”张小满寒着脸,“我实在想不出允熙还能在什么地方受到这种触目惊心的伤害,最后只能想到这里”,眼睛瞟过一个个老师的嘴巴,拿起桌上一张手臂齿痕的照片,“刚才,你们在咬苹果的时候我观察过各位的牙齿口径,大致符合的有三位,”指着照片里上排齿痕中一个突出的圆凹形,“这里的痕迹很明显是畸形凸出的尖锐虎牙造成的,”看向坐在园长左边第二个老师,“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你,小刘老师!” 其他人看着桌上的一张张照片,又看向低下头的小刘老师,恍然大悟。园长突然站起身来,想起了什么,迅速走到办公室电脑前,打开一个个文件夹,找到十天前张允熙班级的教室监控视频,点开视频: 明亮的教室里,孩子们一个个蹲在地上围成一个圆圈,一个小女孩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张小小的白色手绢,局促不安。小刘老师瞪了那个小女孩一眼,女孩慢慢地从一个个孩子背后走过,嘴里唱着“丢c丢c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走到张允熙背后的时候,把小手绢放在了张允熙背后的地板上,“大家不要告诉她,快点快点抓住她,快点快点抓住她”。这时候,小刘老师一把拉起张允熙,朝着教室里面的杂货间走了进去 园长看完视频,头皮发麻,对小刘老师狠狠扇了一巴掌,转身又对张小满深深鞠躬道:“对不起,没想到发生这样可怕的事情” 几分钟后,何警官和曹警官来到办公室,带走了小刘老师,其他老师也都回到各自的教室,办公室又只剩下张小满和园长。园长不停地道歉,张小满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拿出那张画纸,郑重说道:“园长,您不必这样,法律会让小刘老师受到应有的惩罚。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您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吗?” 园长拿着画瞅了半天,为难道:“抱歉,平时我很少跟孩子们在一起,实在想不出这是哪个孩子的画。” 张小满皱眉道:“是这样的,我问过允熙,她什么都不肯说,只说不是她的。那么,肯定还有一个遭受了虐待的孩子不知道在哪里,找到这个孩子,好好进行治疗才是当务之急,”想了想余兮的话,“请问,您见过一个经常穿着绿色小裙的女孩吗?” 园长仔细想了想,“请稍等”,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翻到张允熙班级的照片,“入园时,我 们给孩子们拍过一个集体照,我记得当时就有一个小女孩是穿着绿色小裙子的。” 张小满也凑了过来,仔细打量着照片里孩子的穿着,忽然发现最后一排右边第1个小女孩就是穿着绿色小裙,指着问道:“这个女孩是谁?” 园长拿出照片翻到背面,在对应的位置找到孩子的姓名,“叫孙甜甜,哦,我想起来了,就是她。” 张小满问道:“能联系上孩子的父母吗?” 园长摇摇头,“事实上,之所以有点印象,就是因为联系不上父母,他们就只在孩子入园的时候来了一次,交了一点钱。今年的时候,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弄得我们也很为难。” 张小满砸吧一下嘴巴,“有联系地址吗?” 园长连忙在电脑的管理系统检索,找到一个地址,在本子上写下,撕下来递给张小满,“也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您可以试一下。” 城郊的老平房住宅区,张小满仔细对着手里地址一个个门牌寻找,终于找到一间小小的平房,敲了半天也没人回应。正打算回去,在街道左边的一条小巷子忽然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急忙跑了过去。女孩穿着绿色的小裙,正在垃圾桶翻找着什么,小小的手里拿着一条只剩下骨刺挂着些许肉的鱼 妻子给孙甜甜洗完澡,换了衣服,让她和女儿允熙一起在客厅搭积木,自己走到厨房做饭,叹气道:“我看见她身上的那些伤了,比允熙还多,这孩子真可怜!她父母呢?就这样带回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张小满看着在客厅笑着玩耍的两个孩子,“我去过她家,敲了半天没人回应,后来才在巷子垃圾桶那里发现的她,问了同村的那些人,都说已经很久没见过孩子的父母回来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妻子埋怨道。 孙甜甜似乎能感受到张小满夫妇的善意,虽然不管是吃饭的时候给她夹菜,还是安排睡在张允熙旁边的小客房,都不说话,但是并不抗拒,甚至可以说十分乖巧。 深夜,所有人都已经睡下,客房小床上的孙甜甜掀开被子,穿着白色的睡衣,光着脚走在地板上,拉开旁边的衣柜,蹲在里面,关上衣柜门,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 嘘!别出声,敢说出去,扭断你的脖子! 第二卷第四章 月牙公园,何警官眉头紧蹙,办案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案子。 今天一大早,派出所接到报案电话,说是月牙公园公共男厕所里发现大量血迹,报案的是打扫卫生的环卫工人。所里立即出动了所有办案人员,通知了法医。法医到场后,从地上c墙上的血液含量元素和出血量判断,是凶杀案。 可是,奇怪就奇怪在,不论是厕所还是公园,里里外外搜寻了好几遍,并没有找到死者。甚至,连拖拽c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何警官在公园里来回踱步,在大脑中构建出公园的模型:公园是开放式社区公园,没有大门和围墙,北面是一个大型超市,南面和西面都是住宅小区,东面是一条河。公园正中央是一个广场,往西大约50米就是厕所。由于是社区公园,每天早上和晚上都会有很多附近小区的人在这里散步,现场足迹恐怕早就被破坏了 凶手是如何带走死者的呢? 没有目击者,甚至连死者也没有,何警官回到派出所,决定先从失踪人口查起。下午,法医传来血液提取的dna比对结果,更令人匪夷所思,失踪人口中也没有匹配的。并且从血液凝聚程度和元素变化来看,案发时间在24小时内 张小满带着孙甜甜来到德川大学的心理咨询室,孩子的心理健康问题亟待解决,而余兮恰恰不仅仅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更多次组织关爱儿童心理健康的社区慈善活动。 余兮拿出一套常用的拼图玩具,一块空白的木板纸,让孙甜甜随意在上面放置图片。余兮时不时问孙甜甜几个问题,但是都石沉大海,孙甜甜并不回答。过了一会,木板纸上被甜甜放置了很多图片。青青的草地,升起的气球,飞舞的小蝴蝶,一座蓝色的小房子,草地上还放了一个小女孩。余兮拿起一个象征女人的拼图,放在草地上,“甜甜,真棒,这么漂亮的地方让妈妈也进来好不好?” 孙甜甜粗暴地把象征妈妈的拼图扔了桌上,仍旧沉默着。余兮又拿起一个男人形象的图片,放在草地的小女孩拼图旁边,“那爸爸呢?爸爸陪着甜甜好不好?” 孙甜甜一把抓起男人形象的拼图,把男人的头拧了下来,扔在地上,食指放在嘴唇上,“嘘!别出声,敢说出去,扭断你的脖子!” 张小满和余兮毛骨悚然地对视了一眼,余兮轻声道:“甜甜,这是谁对你说的?” 孙甜甜又低着头沉默地玩着拼图,余兮和张小满走到一旁,对张小满说道:“还是联系不上甜甜的爸爸妈妈,是吧?” 张小满无可奈何摇摇头:“又去他们住的地方打听了几次,毫无线索。” 余兮咬着嘴唇说道:“必须要尽快找到他们,我怀疑甜甜可能遭受了比我们想象还可怕的事情!” 张小满摸出手机,“事到如今,也只有看看何警官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说完,拨通了何警官的电话。简单询问一番后,何警官查到了孙甜甜父母的信息。孙甜甜的爸爸叫孙建,是一个无业游民,曾经因为赌博事件被拘留过,所以在派出所留有案底,很容易查到。但由于经常流窜各种赌场,至于现在在哪c干什么就不清楚了。甜甜的妈妈叫沈巍巍,倒是很简单,是一个网络平台的主播网红。 张小满记下了网络平台公司的地址和沈巍巍的手机号码,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正打算要带着甜甜去见沈巍巍。余兮摇摇头,拦住他,从张小满手里拿走联系方式的纸条,“从甜甜刚刚的表现来看,现在还不适合带她去见妈妈,还是让我先去会会这个沈巍巍吧!” 张小满想了想,“也好,女人跟女人总归容易谈一点,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 sk咖啡厅,余兮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美式咖啡,翻开一本书,一边看书,一边静静等着。约莫10分钟后,一个戴着墨镜,脸上浓妆艳抹,手上涂抹着红色得指甲,脖子挂着一串珍珠项链,穿着白色短袖和灰色纱裙的女子在余兮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是沈巍巍?”余兮抬头盯着女人道。 “没错,”沈巍巍同样盯着余兮道,“你又是谁?什么重要的事不能在电话里说,非要见面?” 余兮拿出包里孙甜甜的照片,“孙甜甜是你的女儿吧?” 沈巍巍瞟了一眼,抬了抬眉,“是我的女儿,怎么,现在幼儿园都开始找人催款了吗?” 余兮抿了一口咖啡,“我想你是有什么误会,我不是什么幼儿园催款的,”把菜单往沈巍巍面前推了推,“要喝点什么吗?” 沈巍巍不耐烦道:“我没那么闲,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说着就要起身,余兮又从包里扔出几张照片,照片是孙甜甜身上的 各处伤痕,余兮漫不经心道,“先看看这些再说。” 沈巍巍拿起照片,开始的时候还不以为然,后来脸色有些不自然道:“怎么了?小孩子磕磕绊绊很正常嘛!” 余兮嗤笑一声,“这可不是什么磕磕绊绊,幼儿园一个老师干的,告诉你这叫虐童!” 沈巍巍皱眉说道:“那又怎么样?孩子顽皮,老师打两下很正常嘛,我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余兮气的嘴唇发抖,“就是有你这样的父母,甜甜才会遭遇到那些,只能在垃圾桶里捡剩菜剩饭吃!” 沈巍巍眉毛抖了抖,轻咳一声,“这得找他爸爸,我早就没跟他们住在一起,都是他爸爸在管。”这时候,沈巍巍的手机来了好几条信息,余兮瞟了一眼,都是银行的催款信息。沈巍巍一边划拉删除信息,一边烦躁道:“还有事没有,没有我可走了。” 余兮无奈道:“那你知道不知道她爸爸在哪里?” 沈巍巍正要说什么,来了一个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嗯知道,可是亮哥,我是真的没钱啊一定,好勒,谢谢亮哥!”挂断电话,沈巍巍无所谓耸耸肩,对余兮说道:“我也想知道那个王八蛋跑哪去鬼混了,都跟你说了,我早就没跟他们住一起了,”忽然想到什么,歪着头问余兮:“你刚才是说甜甜是被幼儿园老师打的吧?那我是不是可以找他们索要赔偿?” 余兮翻着白眼,彻底绝望,不再搭理沈巍巍,径直往外走,这个女的算是没救了 郊外废弃工厂内,孙建睁开眼,脑袋疼得要炸裂一般,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身体剧烈扭动起来,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木椅上,想要大喊,嘴巴却被一团破布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扭着脖子左右望去四周都是钢铁做的墙壁,刺眼的阳光透过破烂的窗户照射进来,头顶上是一根根巨大腐锈的管道。 铁门突然嘎吱一声,走进来一个戴着稻草做的面具的人,手里拎着一根棒球棒围着孙建走了一圈,在孙建面前停了下来,啧啧称奇,“你这家伙,生命力挺强嘛,一天之内抽了2500毫升血,居然还没死,血红花泪那家伙还说什么失血达到30以上就足以致命,什么嘛!”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扔下棒球棒,拍着手,“不过这样更好,我想到一个更好玩的主意!” 绅士一般对着孙建深深地鞠了一躬,“亲爱的孙建先生,接下来,请迎接您的审判” 第二卷第五章 张小满还是决定自己再去见一见沈巍巍,如果想要知道孙甜甜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除非孙甜甜自己说出来,否则又会是一个永远的谜,就如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一般。 而打开孙甜甜心结的关键,还是在那个叫沈巍巍的女人身上。 当张小满和沈巍巍见面后,终于知道余兮所说的“令人绝望的女人”是什么意思了,一个在以陪自己女儿玩一天为交换条件,从张小满这里索要了5万块“演出费”的人,怎么能不令人窒息呢? 刚开始,孙甜甜还对沈巍巍有些抗拒,不愿跟沈巍巍去玩游乐园的项目。慢慢地,终究是血浓于水的力量发挥作用,从不再强烈排斥,到孙甜甜脸上慢慢露出笑容,也不过是半天的时间。下午,沈巍巍又带着孙甜甜逛了商场,买了好些漂亮的小衣服c小裙子。最后,沈巍巍将孙甜甜交给张小满的时候,明显已经感觉到孙甜甜对沈巍巍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已经不再那么讨厌这个叫沈巍巍的女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张小满,无奈感叹,有时候孩子真的很容易满足,只是希望爸爸妈妈陪着自己而已,可是有些人却连这些都无法办到 第二天,张小满带着孙甜甜又来到余兮的心理咨询室。余兮这次拿出一盘橡皮泥黏土儿童玩具,让孙甜甜自己想捏什么就捏什么。孙甜甜开始的时候捏了很多小动物,又捏了昨天游乐园坐过的海盗船,想了想,最后又捏了两个小人。 余兮指着两个小人,“这是妈妈和甜甜吗?” 孙甜甜点了点,又继续捏了起来,这次也是一个小泥人。 余兮问道:“这是爸爸吗?” 孙甜甜摇摇头,指了指张小满,“叔叔。” 见孙甜甜终于肯说话了,余兮继续问道:“爸爸呢?是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吗?” 甜甜点了点,这次没有说话。 余兮急忙追问到:“是什么样的人对爸爸做了可怕的事呢?” 甜甜摇摇头,呆呆看着余兮。 余兮安慰道:“甜甜,你要告诉余阿姨和张叔叔,我们才能帮你,现在甜甜很安全,不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可以告诉阿姨是谁做了可怕的事情吗?” 甜甜哭着点点头,糯糯的声音有些颤抖,“一个笑着哭泣的人。” 张小满和余兮面面相觑,始终无法理解甜甜说的“笑着哭泣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余兮抬眼看着张小满,“后面打算怎么办?总这样不是个办法,你也不可能一直带着甜甜。” 张小满摊摊手,“走一步算一步,总不能再让孩子回去捡垃圾吃,”苦笑着,“我问过一些福利院,都说很麻烦,甜甜的父母又都还在,这种情况福利院是不能收的。” 余兮看了看还在玩橡皮泥的孙甜甜,“我来想想办法吧” 派出所,何警官站在白板前,一点点整理公园案件的线索,忽然想起之前张小满妻子和女儿遇袭,想到始终联系不上的孙建,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闪现过去,又抓不住 曹警官手里捧着一杯茶,慢悠悠走了过来,看了一眼白板上的案情梳理,一边吹着杯沿的茶末,一边说道:“这案子真邪门,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刑警,还是头一次遇到连受害者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案子,小何啊,当心点,案子破不破不是最重要的,我总感觉这件事很危险!” 何警官白了一眼曹警官,“知道危险,你还陷进来?” 曹警官嬉皮笑脸道:“我这不还有一个月就退休了,以后啊,就只能种种花养养鸟。一个月内,这个案子破了,我退休脸上也有光,够我吹一辈子了。没破,也不打紧,至少最后努力一把了,也没啥遗憾的。” 何警官摸着下巴,盯着白板上一张张案发现场照片,“知道吗,老曹,我昨天调查了全市的医院诊所,没有一家最近有丢失血袋或者有突然失血过多病人的治疗记录。” 曹警官摸摸头,“什么意思?” 何警官转过身,眯了眯眼,“意思是,受害者很可能已经死亡。” 曹警官砸吧一下嘴巴,吐出一根茶叶,“嗐,也不知道死的是哪个倒霉鬼,有时候觉得真没意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坏蛋却还可以活着,甚至还有机会改过自新,重头再来,可那些死者的家属一辈子就只能活在悲痛当中。那个叫孙甜甜的小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何警官无奈摇摇头,“现在还在张小满家,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曹警官不知从哪里提了一个椅子,坐在何警官面前,望着天花板长长的白色灯管,“这件事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家暴案,”曹警官慢慢回忆着 ,“我那会也还跟你一样,一腔热血的愣头青。当时有一家子,男人经常在外花天酒地,也不挣钱养家,女人一天做4份工作,挣点钱全被男人抢走,男人喝醉酒就回家打老婆孩子。有一次实在打的厉害,女人被打断了几条肋骨,邻居实在看不下去就报了警,”曹警官指着自己的鼻子,“当时就是我接的电话,我到医院看过女人和孩子身上的伤,我也是气昏了头,打了那个男人一顿,还把他以故意伤害罪刑事拘留了起来。” 何警官点点头,“抓人是应该的,但你不该打人,怎么,受了处分?” 曹警官摇摇头,“处分不处分的事情倒不是重要的,抓那个人渣的时候,他居然还在跟别的女人在夜总会跳舞,就这一顿打,不管处分不处分,我都是不后悔的。知道为什么后来我又把那个人渣放了吗?” 何警官皱着眉不解道:“为什么?” 曹警官叹了口气,“那个女人从医院带着浑身的伤跑到派出所,哭天喊地求我,让我放了他男人,不放的话,就一头撞死在派出所。” 何警官顿时如遭雷击,也知道当时曹警官心里会如何翻天覆地,睁大眼睛问道:“为什么!” 曹警官无可奈何又叹息一声,“是啊,为什么?我当时也是这样问那个女人的,她告诉我,那个男人再浑球,再怎么不是人,也是孩子的爸爸,她不想让孩子那么小就没了爸爸小何啊,有时候我就在想,我们当警察是为了声张正义,惩恶扬善,可是,你看,只要受害者不追究或者谅解了,坏人就不可能受到惩罚。甜甜的事也是,问起这个就是想告诉你,那个叫沈巍巍的人以监护人的资格和你抓的小刘老师已经达成了和解听说,只要了两万块” 何警官想起孙甜甜可爱的样子,又想起孙甜甜身上的那些伤,一拳锤在桌子上,“怎么可以这样!”又想起张允熙,问道:“张小满呢?难道他也这样算了?” 曹警官正色道:“张小满还是决定要起诉小刘老师,他说,坏人得不到惩罚,法律将是一纸空文。”见何警官松了一口气,曹警官继续道:“另外,我要提醒你,小何,不要和张小满这样的人走得太近,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刑警,鼻子很灵,张小满身上的味道很危险,你要当心!” 何警官没有在意曹警官后半段的话,只想着要是所有的父母都像孙甜甜父母一样,那得多么可怕,这样的父母还不如没有。何警官突然站了起来,像是想到某种可能 这时候,派出所的电话响了起来,报案的是一个拾荒老人,说是在郊外废弃工厂发现一具焦尸。何警官和曹警官急忙出动,赶到现场。 废弃工厂内,正中央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浑身已经被烧成焦黑。口鼻内均有黑色烟尘,这个人是被活活烧死的,何警官一边查看,一边仔细判断,凑近闻了闻,是汽油。手背反绑在椅子后面,以椅子为中心,地上有一个红色油漆画的圆圈。椅子下方有一个红色油漆的数字——14,红色圆圈外对称的写着几个数字:11,34,13,11,34,42,15,33。 曹警官忽然叫道,“小何,看这里!” 何警官闻声寻去,曹警官正站在面对死者的墙壁,墙壁上有一行同样用红色油漆写的字: 火祭已经开始,稻草人一落泪,大麦田吃掉一个孩子 第二卷第六章 雨夜,雷声轰响不停,不时有闪电划破漆黑的夜。 张小满从卧室走到客厅,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只钉锤,轻轻扭开小客房的门。慢慢走到床边,看着正在熟睡的孙甜甜,举起手中的钉锤,砸了下去,一锤,两锤喷薄而出的血液溅射在张小满的脸上,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张小满痛苦扭曲的脸庞 翌日,德川大学,张小满正在数学系的教室里上课,从教室后门进来一个人,弯着腰鬼鬼祟祟地找了一个周围没人的后排位置坐下。张小满没有在意进来的是谁,连抬眼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在他的班上,从来不会点名,他向来主张知识不应当是被动接受,而应该主动获取。然而,奇怪的是和其他数学专业课相比,张小满课堂上的学生反而是最多的。 “人总是要死的,但是,他们的功绩永存。这句话与司马迁的《报任安书》中“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有异曲同工之妙。有谁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张小满盯着下面的学生说道。 有几个女学生笑着齐声答道:“奥古斯丁·路易斯·柯西!” 张小满点点头,在黑板上写下“柯西”两个字,“不错,还知道做课前预习,接下来,我要讲的便是柯西中值定理” 下课后,张小满刚刚走出教室,就被一个人拦了下来。张小满翻了一个白眼,“何警官,你就算拿十本书挡在你脸上,你脚下这双p一lice执勤皮鞋也还是出卖了你。” 何警官放下挡在面前的数学系专业课本,打了个哈哈,“张老师,我耐着性子可是听了你一节课,不明觉厉啊!” 张小满对此嗤之以鼻,“说吧,有何贵干,您能大老远跑一趟,绝非只是为了听一堂数学课。” “确实有事要求你帮忙,”忽然发现张小满左手手掌缠着隐隐带有血迹的绷带,“你手怎么回事?” “修车的时候没留神,引擎盖落下来砸的,”张小满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说道,“看来不是小事啊!” 走到办公室,张小满给何警官倒了一杯茶,坐在沙发上,“说吧。” 何警官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放到桌上,见张小满拿起照片一张张查看,何警官在一旁解说,“最开始是月牙公园一个环卫工人在早上打扫清洁卫生时,发现公共厕所的男厕所地上墙上有大面积血迹,法医判断出血量在2000一3000毫升,如果没有及时就医,很可能出现生命危险,现场却没有发现受害者。” 张小满把公园案件的照片放在桌上的一边,继续看手里的其他照片,“医院呢?查过吗?” 何警官挠挠头,“医院我第一时间就查过了,既没有近期失血过多的病人,也没有因为失血过多的死者。不仅如此,我还比对了失踪人口的dna,也没有与之匹配的。还有就是第二天郊外废厂又出现一起焦尸案,你先看看,总之,我说不上来,很奇怪。” 看到最后一张照片,张小满突然打了一个激灵,那是废弃工厂现场的整体环境照片。看着照片里墙上的“火祭已经开始,稻草人一落泪,大麦田吃掉一个孩子”那句话,怔怔出神,那个叫血红花泪的人给林雨宣写的信里就提到过“火祭”。 何警官指着最后那张照片地上的圆圈和数字,“这就是我要求你帮的忙。” 张小满这才回过神来,脑海里迅速将地上的9个红漆数字进行排列组合,“14,11,34,13,11,34,42,15,33,这是正确的数字排序。” 何警官瞬间惊呆了,“这么快?什么意思?” “只有这样排列,才能组成完成有意义的词,”张小满凝重道,“稻草人。” 见何警官仍是一脸疑惑,张小满又解释道,“p一lybi密码,又称为棋盘密码,”张小满从办公桌拿过来一张草稿纸和笔,在草稿纸画下一张55表,将26个字母填写其中,i和j共用一格,“实质上每一个数字对应都是一个坐标,例如14是(1,4),对应的便是字母d,依此类推,所以整组数字组合的意思是da一a一cren——稻草人。” 何警官呆呆地拍了拍掌,“精彩!我想了好几天,没想到你几分钟就解决了,你是怎么想到?” 张小满走到书架前,取出一本书,拿出书中夹着的一封信,交给何警官,“事实上,我不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密文,这是一个叫血红花泪的人写给林雨宣的信。” 等到何警官看完整封信,张小满沉吟道:“如果这就是火祭,接下来会有更多的死者。” “你怎么会有这封信?”何警官还没有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来。 “当初道车轮镇的时候,一个包工 头给我的。” 何警官知道张小满说的是谁,也就不再在意,“孙甜甜现在还好吗?” 张小满愣了一下,“还好,还在我家,平时我妻子在带着两个孩子,”想了一下,“余兮找了一个互助会,说是帮甜甜在国外找到了学校和收留的寄宿家庭,只差沈巍巍签字了。” “知道第二个案子里的焦尸是谁吗?” “孙建?” “你怎么知道?” “不然你不会这样问。” 张小满和何警官相顾无言,沉默了一会,张小满盯着照片里焦尸右手手腕,指着一处焦黑翻裂的皮肤,“有没有查过孙建体内的血液含量?” 何警官也看到了那个地方,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 张小满皱了皱眉,“别高兴得太早,比对一下dna,我觉得公园厕所的血不会是孙建的。” 何警官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被浇灭,“为什么?” “太过顺理成章,很容易得到的答案往往都是错的,是题目中的陷阱。” 何警官叹了口气,准备回去,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当时为什么不拿出这封信?” “因为那封信的最后,血红花泪告诉林雨宣下次的寄信地址,”张小满指了指脚下,“就是这里。” 第二卷第七章 没有月亮,甚至一颗微弱的星星也没有,黑洞洞的夜像是吞没一切的无底洞。余一烦闷地掐断燃了一半的香烟,站起身来,望着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余兮,往事如电影画面一般一幕幕闪过 余一是个孤儿,父母在他6岁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那一天是他的生日,爸爸妈妈终于答应了给他买心仪好久了的变形金刚,每一次在玩具城看到变形金刚他都走不动道。就在放学去学校接他的路上,一辆大货车突然撞向爸爸妈妈的小奥拓,小小的奥托被轧得变形,跟着变形支离破碎的是车里的爸爸妈妈。余一在校门口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爸爸妈妈,等来的确是一辆警车。货车司机是个单身汉,疲劳驾驶,由于当场也已经身亡,自然也没有什么人给余一赔偿,亲戚们就更不愿收留他,只得把他送到了福利院。 在福利院的日子并不好过,每天只有两顿饭,午饭是没有剥皮的水煮土豆,晚饭是大人们午饭后剩下的饭菜。所有的孩子每天只有一件事可以做,就是折布袋。福利院附近有个包装厂,每天会运来一车又一车的布袋。包装厂每个月会给福利院一笔捐款,而作为回报,孩子们每天的工作便是将刚刚生产出来的布袋一个个折好,剪掉露出来的线头。做不好或者不听话的孩子,就要接受福利院大人的特殊教育,先抽一顿藤条,再饿上一天。 余一尝试过很多次逃跑,刚开始的时候,以为只要逃出福利院,外面的大人就会帮助自己。可是,第一次被抓回去的时候,外面的大人们给他的只有冷漠的眼神,甚至听到那些人说的话“没爹妈的孩子,净给福利院添麻烦”。后来,余一只想尽可能逃得远远的。可是,那些外面好心的大人们碰见他的时候,还是会通知福利院接他回去。 那是怎样绝望的日子啊! 再后来的一天,福利院来了一群人,说是自愿者组织的孤儿慰问活动。那一天,余兮穿着洁白的连衣裙,梳着长长的马尾,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站在余一的面前,如同春天明媚的阳光 “你就是余一?你好,正好我也姓余,我叫余兮,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姐姐了。” 余兮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从床上下来,走到卧室梳妆台前,坐了下来,从抽屉拿出一张信笺纸,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接下来,所有的事按照我说的去做。” 余一颤声道:“姐,你没有必要这样” 余兮温柔地看着余一,“你是我的弟弟,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余一一把抢过信笺纸,“没有人会知道的!” 余兮摇摇头,“那个人现在和何警官走得很近,没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凡存在过,必留下痕迹,现在我要让一切混乱起来。” 那天晚上失眠,见弟弟鬼鬼祟祟深夜出去,余兮出于一时好奇,想着看弟弟在哪里鬼混,来个“人赃并获”,好生劝导一番。结果,跟着余一来到了郊外废弃铁厂。亲眼见着余一将一个人手腕割开,用一个塑料桶接着,再把血一点点灌进一个个医用输血袋封好,余兮吓得捂住嘴巴默默流泪。余兮从那时便想问余一: “为什么?” 余一盯着梳妆镜里余兮惨白的脸,歪着脖子道,“姐,你知道那个人渣都干了什么吗?” 余一转过身,颓然地坐在床上,“他和沈巍巍生了孩子,不管不养,孩子只能每天在垃圾堆找东西吃,这是他该死的第一个原因;每天在外面赌博,回来就打老婆,老婆打跑了就打小孩,这是他必须死的第二个理由,”余一惨笑着,“知道吗,血红花泪去他家的时候,那家伙正打算打断小孩的腿去骗保险金!” 余一将手机里的一段视频点开,一个戴着哭泣小丑面具的人出现在了画面里,小丑悄悄走进孙建的家,来到平房的窗边。里面孙甜甜正在昏暗的灯光下玩着一个纸盒,孙建突然站起身来,嘿嘿笑起来,一边嚷着“这办法真不错”,一边地上捡起一根铁棍。正要向孙甜甜砸去,小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孙建背后,抡起一个铁锤砸向孙建的头。孙建缓缓地倒了下去,小丑把孙甜甜藏在柜子里后,拖着孙建走了出去 余兮浑身颤抖着看完视频,终于明白孙甜甜说的“笑着哭泣的人”是什么意思了,“你为什么会拍下这些?” “我的代号是稻草人,其实就是火祭时负责看守全程的人,只是这一次我想要亲自动手!” “血红花泪是谁?” “我也不知道,这也是我为什么留下视频的原因。” “知道这件事的还有谁?” 余一努力皱着眉,“以前每次火祭都有5个人参加,双生麻雀死掉后,只剩下4个人,除我之外,也就是3个人。” “也就是除了血 红花泪还有两个人?” 余一点了点头,“没错,不过,另外两个人都不会直接参与到火祭当中,一个人负责给出完美的计划,一个人负责善后,”余一面色有些尴尬,“他们只与血红花泪联系,我并不知道他们是谁。而且,每一次其实祭品都是以“意外”结局,唯独这一次,因为我带走了孙建。” 当初,也是血红花泪找到的余一,因为怀着相同的信仰,余一加入了进来,代号稻草人。“稻草人”是麦田守护者,他只有一个愿望——守护好姐姐余兮。 “你们每次都以信件联络?”余兮说着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信笺纸。 “是的,出于某些考虑,信件是最好的选择。” 余兮目光坚定,“很好,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就是稻草人!” 余一蹲下来,把头放在余兮的腿上,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姐,跟我一起走好吗?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余兮摸了摸余一的头,“我不想再逃了,有些事也该有个了断,”余兮盯着手腕上那道细细的红线,喃喃自语,“张小满,这道题你打算怎么解?” 第二卷第八章 风,已经呼啸了很久。只有两张a4打印纸大小的台阶上,余一艰难地向上爬行。寂静的深夜里,只有余一自己拖拉的脚步声在山谷里回荡。汗水已经浸透了内衣,冷风一灌,余一打了个激灵。 到了半山腰一处森森的树林里,余一将肩上的麻袋随意地一扔,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麻袋里传出一声闷哼,余一扭动了几下酸麻的脖子,直起身子,走到麻袋旁解开绳结。一个人的头从里面冒了出来,双手双脚都被胶带绑着,像蚯蚓一样在地上弓着身子。 余一合掌拍起手来,那拍手的声音在山谷里显得特别清脆c响亮,“不错的求生欲。” 沈巍巍瞪大了双眼,嘴巴里呜呜呜地求饶,不停地扭动身子。 “你求饶的德行跟你那个死鬼老公真是一模一样,”余一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塑料矿泉水瓶,里面装满了透明的液体,蹲在沈巍巍的面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沈巍巍吓得魂飞魄散,更加剧烈地扭动身子,余一毫不留情一把撕开贴在沈巍巍嘴上的胶布,“求求你,放过我救命啊” 余一拧开瓶盖,一只手捏开沈巍巍的嘴巴,将矿泉水瓶里的液体猛地倒进沈巍巍的嘴巴,“是水啊!笨蛋!” 一瓶水灌完,沈巍巍被呛得剧烈咳嗽,艰难地继续求饶,“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求求你放过我,我什么都答应!” 余一一脚踹向沈巍巍的小腹,沈巍巍痛的直翻白眼,“你居然还敢问我为什么?卧槽,”又一脚踹向沈巍巍的胸部,“你知道孙甜甜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她就像一件垃圾被你扔在那里,她也想问你一句为什么!” “现在,该你感受一下绝望无助的滋味了,”说着余一又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矿泉水瓶,里面也是装满了透明的液体。再一次来到沈巍巍身边蹲下,瓶子里的水哗啦啦流了下来,沈巍巍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然而,预想中可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水倒在了离她一个拳头距离的地面上,地面的落叶和枯草发出“滋滋”的声音,冒着黄烟,沈巍巍打了一个冷颤。 “王水,”余一得意地向沈巍巍展示手中的瓶子,“听说连黄金都可以溶掉,多么霸气的名字啊!用在你这种废物身上可惜了,这样,我们来玩个游戏,你赢了,我就放你走。” 沈巍巍嘴皮哆嗦着,“真的吗?” “当然,我是最讲信用的,”余一一边说着一边拿小刀割开绑着沈巍巍脚上的胶带,“游戏很简单,给你30秒,”拉起沈巍巍指着旁边的小路,“看见没有?从这里跑下去,只要不被我抓住,你就可以活。” 沈巍巍疯狂地点头,还没等到余一说“开始”,就迫不及待向山下冲去。跑着跑着,一不小心被什么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向山下滚去。头在一处台阶上狠狠地磕了一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看见余一慢悠悠地从山上走了下来,视线逐渐模糊 余一抽出一把小刀,正要向沈巍巍心口插去,余兮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出现,“好了,可以了。” 余一嘟囔着嘴不满道:“这种人杀了也没什么的。” 余兮握住余一拿刀的手,“没有那种必要,你该走了,这里的事交给我处理。” 派出所,何警官看着手里的尸检报告,撇撇嘴,“你猜对了,公园厕所的血液与孙建的血液不匹配。” 张小满站在白板前,打量着何警官贴在白板上的照片,“证明了这是干扰因素,接下来事情也就简单多了,”张小满从白板扯下公园案件的照片随意扔在桌上,“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设置了这样的陷阱,接下来,只需要查两件事,第一,汽油和油漆的来源,现场附近来往车辆的监控。” 何警官捏了捏眉心,“汽油和油漆来源,很难查到,都是很容易得到的东西。附近因为是废弃工厂,没有什么监控设施,最近的监控是就是绕城高速上的监控了,可是附近根本没有上下高速的收费口,根本不可能从高速上下来。” “排除掉所有可能,”张小满拿出地图,在废弃工厂附近的高速上圈下一个高速服务区,“只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问题最终的答案。” 何警官惊讶地张大嘴巴,“你是说?” 何警官立刻派人前去服务区查证,果然如张小满所说,案发前一天夜里确实有一辆黑色轿车在服务区过夜,第二天早上才离开服务区。何警官调出服务区加油站的监控录像,找到了那辆车的车牌。张小满看到录像里的车牌,呆呆说道:“怎么会是她的车!” 何警官转过头问道:“谁的?” 张小满叹了一口气,“这是余兮的车,我不会记错的。” 何警官命人一查,果然车主是余兮。张小满一瞬间想到了很多,难怪,血红花泪的寄信地址会是德川大学,余兮最近也有好几天没去心理咨询室了,“马上查查余兮的手机位置,”张小满一拍脑袋,“还有沈巍巍的手机位置!” 何警官也被张小满的猜测吓了一跳,如果凶手真是余兮,那么现在最危险的就是沈巍巍了。立马,何警官一边带着张小满开车前往余兮的家,一边等着派出所查出两人的位置。 路程行至一半,何警官等了许久的电话终于响了。 “小何,你现在到哪了?”电话里是曹警官焦急的声音。 “我和张小满正前往余兮的家里,找到余兮的位置了吗?” “找到了余兮现在的位置在德川大学,你们赶紧过去!” “沈巍巍呢?” “沈巍巍你不用管了,已经在医院了,今早有人在东山边上发现了沈巍巍,医生说是从山上滚下来头部受到了撞击,现在还昏迷不醒。总之,你先去找到余兮,我这边也马上通知人一起出发。” “好,我马上过去。” 余兮把余一和孙甜甜送到机场,看着余一走进登机口,余兮慢慢转过身往回走。想要真正让这件事形成完美的闭环,必须先要送走余一。 当初余一在向自己坦白的时候,余兮就已经想好了,她当然知道只是障眼法骗不了张小满。自己说的信心满满,余一也信以为真,等把孙甜甜送到国外就回来和她相聚。可是,如果不加上最后一笔,这案子不会停下,余一为了自己可以不顾一切,自己这个当姐姐的何尝不是。 张小满和何警官来到学校心理咨询室,一把推开心理咨询室的大门。余兮正站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杯咖啡,优雅的笑有些惨白,“恭候多时了。” 第二卷第九章 云朵像棉花一样漂浮在天空,偶尔露出湛蓝的底色,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余兮讲完那个小男孩的故事,视线从窗外移向目瞪口呆的何警官,吐吐舌头笑道,“你看,难怪别人都说你一根筋,女人的话你也信,”挽了挽耳边的垂发,“尤其是我这样漂亮的女人。” 何警官挠挠头,有些暴躁,目前并没有证据证实余兮就是凶手。如果真是余兮弟弟所为,一切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从情感上讲,他甚至希望事实如此。何警官眼神复杂看着余兮,怒声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会进一步调查核实,他的遭遇我很同情,但不是他犯法的理由,不管你弟弟逃到哪里,我都会把他抓回来。现在,请你跟我回派出所一趟。” 余兮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他还是不懂,”盯着张小满左手的伤,“你的手是什么时候弄伤的?” 张小满将左手藏在背后,“前几天,这不重要。” 余兮嘟了嘟嘴,“有人跟你说过,你有时候冰冷淡漠得不像是人吗?看你现在的状态,我给你的药看来你并没有当一回事啊!” 张小满皱眉道:“我每天都在吃,确实睡得比以前好多了。” 余兮像是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轻轻拍手笑道,“有意思,”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双手展开,“你看,我今天穿的裙子漂亮吗?” 那是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似雪一般轻柔。此刻的余兮的模样,和张小满脑海中某个记忆点的画面慢慢重合。余兮右手缓缓地高高举起,在何警官的惊呼中,猛地刺向自己的胸膛。如同刀子插入豆腐一般,张小满踉跄奔向余兮,想要接住倒下的余兮,可仍旧晚了,余兮飘然倒地,鲜血慢慢浸出,染红了白色的衣裙。 张小满跪在余兮身旁,呆若木鸡,18年前,王九江的姐姐,那个哑巴女子,也是穿了这样一身白色衣裙,也是这样倒在了血泊之中。只是这一次,张小满看到了更早之前的一个画面。金色的麦田里,一个小男孩从麦田深处钻了出来,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如同破布娃娃的哑巴,扔下一把白晃晃崭新的黑铁剪刀,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看到了那个男孩的脸,因为,那是他自己的脸 几个星期后的一天,张小满久违地接到了何警官的电话,约他晚上到一个小酒馆相聚。七月的天气闷燥难耐,汽车呼啸而过的烟尘更是像倾倒在身上的沙砾。临近傍晚,天色暗沉下来,忽而一会下起了小雨,张小满撑着一把黑伞穿梭在人群中。来来往往,行色匆忙的人们,不会对自己之外的生活投入丝毫热情,固执地奔波在自己的柴米油盐中。 推开小酒馆的木门,门口的风铃叮叮作响,小酒馆里零星坐着几个人,没人在意张小满走了进来。张小满收起雨伞,抖了抖上面的雨水,抬眼一望,就看见何警官坐在窗边的一个桌边剥着花生米。 走到桌子边坐下,却见何警官头也不抬地打了个招呼,继续在那剥花生米,但是并不吃剥出来的花生。张小满讪讪一笑,“你这是在玩什么花样?” 何警官闷声闷气说道:“你不知道,刚才我在等你的时候,就在这剥花生米吃,可是吃着吃着,发现了几粒生的。这炒过的花生米和生的花生米,外观都差不多,从表面很难判断,有几次我认为是生的,剥开却是熟的。等到我以为都是熟的的时候,冷不丁又冒出几粒生的。” 张小满叹了一口气,给自己倒满一杯白酒,咕咚咕咚灌下去,满是血丝的眼睛像是进了什么东西,扭向窗边。何警官拍了拍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扔了几粒花生米在嘴巴里,砸吧一口酒,“糟蹋东西,酒要这么喝才有滋味。” 张小满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我去过余兮说的那个福利院了。” “哦?看来你也没歇着。” “福利院没有收养过一个叫余一的小男孩,”张小满夹了一块黄瓜嚼了嚼,“有一个小女孩和余兮小时候的照片很相似。” “那个女孩叫杨怡,”何警官把花生米一粒挨着一粒排成长长的“一”,“从福利院逃到a市之后,被一户无法生育的人家收养,改名余兮,左腹有一处刀伤,应该就是在逃跑过程中被福利院什么狗屁“监管”划伤的。” “那天接走孙甜甜的是谁?” “玛丽亚?还是茱莉亚?”何警官挠挠头,“总之,就是国外的某一个收养孙甜甜的女人,这一点你可以放宽心,我托人在那边调查过,余兮算是给她找了一户好人家。” “案子虽然结了,看来你也没少下工夫,沈巍巍醒了吗?” “醒了!” “她说什么?” “不是一个人,”何警官端起酒杯闷了一 大口酒,“她醒来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是一个人。” “她说的应该是,一个人好像却有几个人的意思吧,”张小满低着头说道。 “没错,”何警官瘪着嘴,“我还去过余兮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生活的痕迹,马桶圈坐垫就没抬起过,上面倒是干净,底下灰都有这么厚,”何警官拿起一粒花生米比了比,又从皮衣内袋掏出一封信,“还发现了这封信。” 淡黄色的信封隐隐透出一股奇异的香气,寄信人是稻草人,收信人是血红花泪,地址却是空缺。显然,这是一封寄不出的信件。信封早已拆开,何警官必定已经看过。张小满既是期待,又有些害怕,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 信纸上不是预想中的长篇大论,而是简简单单的一幅彩笔画: 金色的麦田里白色的蝴蝶飞舞,一个白衣少女倒在麦田中央,血红色浸染大片麦地,头顶盘旋着几只黑色的乌鸦,麦地的一个角落站立着一个穿着破烂衣帽的稻草人。 下面写着一首歌谣: 蛋在悬崖上孵着 孵着孵着,掉了下来 就算聚集了国王所有的马 就算聚集了国王所有的臣子 蛋也不能再恢复原来的样子 张小满默默收好信封,“有一句话我憋了很久了。” 何警官不解地抬头,“什么?” “下次你如果没钱,就不要说请客,”张小满用筷子戳了戳桌上孤零零的一盘黄瓜。 何警官尴尬地说不出话来,低着头面红耳赤地大把大把嚼着花生米。张小满望向窗外,眼角终究湿润起来,我希望你讲的故事是真的,如果,你想用这种方式保护他,这次就让你得逞吧!起码,那一刻,身边还有人能温暖着绝望的你,空无一人,该是多么可悲 第三卷第一章 曹警官死了,就像是大马路上被碾碎的西瓜一样。事情发生的时候,何警官正把双脚放在派出所的办公桌,像白痴一样把花生米抛向空中,用嘴叼住。 当所里负责接警电话的同事告知他的时候,何警官呆立了许久,手里的花生米散落了一地。失魂落魄地赶到事发现场,警戒线外面已经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旁边是医院白色的救护车。拨开嘈杂的人群,刚好看到曹警官的尸体被人用担架抬了出来。看着上面的盖着的白布,何警官有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老曹!”何警官暴躁地喊道。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希望这一切都是曹警官的恶作剧,忽然从担架上坐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哈哈,被我骗到了吧!” 何警官想要冲过去,揭开那层阻隔在他和曹警官之间讨厌的白布。一只手臂拽住了他,负责现场勘察的交通警察拦下他。何警官眼神有些发冷地瞪了对方一眼,掏出自己的证件,寒声道:“让开!” 这时候,曹警官的手臂从狭窄的担架垂落下来。周围有人开始拿出手机拍照,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叹。皮肉模糊的手臂,不自然的向后弯曲,像是被折断的树枝,断口处汨汨地流着汁液。 交通警察查看了何警官的证件后,无奈放下阻挡的手臂,板起脸对着人群的兴奋涌动喝止。救护车载着曹警官离去之后,围观的人们才开始悻悻地离去,没了看热闹的兴致,赶着上班的去上班,着急奔赴约会的匆忙奔赴约会,总之,各有前程。 何警官面无表情地对交警说道,“肇事者呢?” 交警撅了撅嘴,指着一屁股坐在马路边上的一个少年,“诺,那就是。” 一身黑色的皮夹克,牛仔裤上开着大大小小的破洞,脸上稚气未脱,明显的青春模样。少年正拿起一瓶矿泉水猛灌,马路边上的栏杆处残留着东一滩西一滩的呕吐物,在他的旁边停着一辆灰色的五座越野车。车头已经严重变形,挡风玻璃也如蛛网一般碎裂。 看着车头前的那些血迹,何警官只觉得有些晕眩,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双眼无神,像是没有听见。何警官大步走过去,扯着少年的衣领,喝道:“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听见了没有!” 少年浑身一颤,哆哆嗦嗦道:“我叫马一航。” “年龄!” “十四。” 何警官努力克制着将眼前这个少年撕碎的想法,双眼喷火道:“把刚才的经过完完整整给我讲一遍!” 马一航断断续续讲完事件经过,委屈地哭了起来,“我按过喇叭了,我远远地就按过喇叭了,他为什么不让开呢!” 何警官一巴掌狠狠扇在马一航脸上,“你他么不会刹车吗!” 马一航更委屈了,哭得更大声,像是被抢走玩具的孩子,“我只想看看,人被车撞了会怎么样,电视里不是经常会有那种被撞了却什么事也没有的事情吗?是他运气不好对不对?” 何警官顿时懵在那里,老曹,怎么会死在这种傻缺手里 张小满被毫无节奏的闹钟铃声叫醒,闹钟的扬声器明显已经濒临毁坏的边缘。不打紧,只要能叫醒自己这才是关键所在。从硬木板单人床上坐了起来,望着已经昏黄的日光,原来已经下午了。 走到外面的走廊阳台,拧开满是铁锈的水龙头,胡乱地洗了脸,往嘴里吞了几口冷水。旁边的小木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泡面,随便拿起一盒拆开,放在屋里的写字桌上,桌下的电水壶呜呜作响。张小满拿起笔在墙上的挂历上,打上一个叉,又是毫无进展的一天。 张小满已经在这住了将近一个月了,自从余兮事件之后,张小满就从学校以研究课题为由要来了这个单人间。走到写字桌旁边墙上的穿衣镜前,脱下上衣,赤裸着上身转了一圈。张小满的嘴角微微上扬,很好,并没有哪里受伤。有人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你能欺骗的只能是信任你的人;你能伤害的,只能是亲近你的人。一定要避免后一种悲剧发生,这是张小满自从那个雷雨夜过后的醒悟。 在自己梦境中偶尔闪现的大麦田画面,更是像一个恶毒的诅咒,每每想要回归正常的生活,就告诉他自己是一颗危险的种子,只会给妻女平静的生活带去惊涛骇浪。 拿起手机,摁亮屏幕,没有什么信息,也没有谁打来电话。屏保画面是张允熙和黄晓晓的合照,每一次拿起手机看到这张图片,心里都会充满慰藉。 打开矮桌上的电视机,泡上泡面,拿起前天从图书馆借的数学杂志,靠在沙发上随意翻阅。电视里正在播报一则快讯,今天下午一点,我市静平路发生一桩交通事故。肇事者是一名未满1 4岁的初中学生,驾驶一辆黑色越野车冲向一名年满55岁的男子,造成该名男子当场死亡 这世上果然平平无奇,就连每天的新闻内容都大同小异。肚子有些咕咕作响,张小满没有在意电视上的画面,低着头迫不及待吸溜着泡面。一不留神,手里的杂志滑落到地上。 张小满弯下腰,伸手去捡,眼睛瞟了一眼电视机,电视机的画面正巧定格在何警官冷若冰霜的脸上。抓了抓耳朵,被自己的猜测所震惊。捡起杂志,拍了拍尘土。不料,有一个黄色信封从里面掉落出来。 一种不详的氤氲在心中不断扩散,张小满拿起信封,像是有一种奇异的呼喊声在召唤他。信封外面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记号。小心地撕开信封的封口,抽出里面的黄色信纸,张小满豁然起身,盯着电视机里的画面,呐呐道:“怎么可能?” 这本前天借阅的杂志里夹着的信件,淡黄的纸上画着的是一条长长的马路和一辆飞驰的黑色小车。车头前的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下是一片血红。驾驶舱的车窗里伸出了一只小手,车里的小孩露出诡异的微笑。在信纸的下方,有一行小字: 看,少年孵化的声音 第三卷第二章 何警官在审讯室旁的长廊里来回踱步,点燃最后一根香烟,将烟盒捏做一团,奋力地扔进垃圾桶里。从未如此暴跳如雷,除了老曹的意外身亡,马一航那无所谓的态度更是让他无名火起。 一个女人从派出所的大门走了进来,走到审讯室门口停了下来。三十多岁的模样,脸上扑着薄薄的粉底。一身华丽的蓝色礼裙,手里挎着某个知名品牌限量款皮包,像是刚刚参加完某个宴会赶来的样子。细细的眉毛微微蹙起,不咸不淡地问道:“马一航在里面吗?” 何警官靠着墙壁,吐出一口烟圈,“你是他什么人?” 女人挽了挽耳边的秀发,露出精致的鹅蛋脸,“我是马一航的妈妈陶晴,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何警官掐灭手里的香烟,“你就不问问你儿子都干了些什么吗?” 陶晴双手抱臂,“来的路上,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一起交通意外事故而已。他什么时候能回家,明天早上他还要去学校上课。” “意外?哪个混账告诉你的,那王八蛋是故意撞上去的,这是谋杀!” 陶晴面色一寒,“少在那里胡说八道,谋杀是能轻易说出口的吗,小心我告你诽谤!” 何警官指着审讯室的大门,“知道吗,里面那个混蛋事发时根本没有踩刹车!” 陶晴咬着嘴唇,“他还只是个孩子,临场应变难免” 何警官气极反笑,“只是个孩子?他有驾驶执照吗?那个混账会开车吗?” 陶晴怒视何警官,“请注意你的言辞,当着孩子的妈妈,说什么这个混账,那个王八蛋的,就是现在警察的素质吗?纵然是孩子有错,那也是无心之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刚刚说完,陶晴包里传出一阵手机铃声。陶晴不再搭理何警官,拿出手机,犹豫了两秒,还是手指划过屏幕接通,“嗯是我在这边,还在里面找个律师好,那就这样。” 何警官抱着膀子,靠着墙壁,头向后有节奏地轻轻撞击墙壁,似笑非笑地盯着陶晴。陶晴厌恶地回瞪了一眼,低着头看着手机沉默着。十多分钟后,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走了进来,手提黑色公文包。对着陶晴点了点头,拿出两张名片,一张递给陶晴,恭敬地说道,“我是致远集团法务部的律师俞东,马总委托我来负责一航的事情,还在审讯吗?” 陶晴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俞东安慰道:“不用担心,我这就进去,”又将另一张名片递给何警官,“请多关照!” 何警官没有去接名片,轻轻地哼了一声。俞东尴尬地收回名片,敲开审讯室的门,走了进去。约摸又过了半小时,门再次打开。俞东带着马一航走了出来,对着陶晴谄媚地笑道,“您可以带着一航回家了,剩下的事交给我办理就好。” 陶晴浅浅地握了握俞东的手,“谢谢,那就拜托你了!” 何警官直起身子,瞪大眼睛对最后走出来的负责审讯的同事说道:“这就放了?” 负责审讯的同事摇了摇头,双手摊开,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陶晴轻蔑地看了何警官一眼,领着沉默的马一航往外走去。马一航低下头从何警官身旁走过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不易察觉的轻笑 张小满接到何警官打来的电话,并不意外。令他意外的是,等到他到了小酒馆,桌上摆了七八道菜。菜是一筷子没动,空空的酒瓶却已经有好几个。已是深夜,窗外夜啤酒的招牌陆续亮了起来。小酒馆里除了老板和何警官,空无一人,老板坐在柜台打着呵欠,何警官正自顾自地端起酒杯默默喝着。 张小满走过去坐下,把包放在旁边,端起一杯酒,洒在地上,“敬曹警官。” 何警官抬起头,泪水已经噙满眼眶,却一滴不曾滴下,“你知道了?” 张小满又倒满一杯,一饮而尽,“下午看到新闻了,见到你在现场的样子,还有死者是55岁男子,猜到了。” 何警官深吸一口气,“要不是我发懒,老曹就不会出事,都怨我啊!” 张小满摇摇头,“怪不得你,谁都不是诸葛亮,能掐会算,”叹了一口气,夹起一筷子回锅肉,“说吧,想要我做什么,我已经吃了你的菜了。” 何警官歪着头,“你怎么知道” 张小满斜瞥何警官一眼,“大晚上叫我出来,点了这么些菜,还一筷子没动,不能只是缅怀老曹吧,如果没什么事情要我做的,不是你中了邪就是我撞了鬼。” 何警官郑重道:“老曹这事,有几个疑点想让你帮我想想。” 张小满拿起一块猪蹄,一边啃一边说道:“说说。” 何警官眉毛跳了跳,“先不管那个王八蛋有没有驾照,单凭事发时没有踩刹车这一点就很奇怪,”又倒了一杯酒,“还有老曹听到喇叭为什么不躲开,”砸吧一下嘴巴,“最后,老曹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张小满放开手中只剩骨头的猪蹄,擦了擦手,抿了一小口酒,“第一个问题,目前探讨毫无意义。一个未成年人,想法千奇百怪,不管是有意不踩刹车,还是慌乱忘记了踩刹车,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夹起一块红烧鱼放进嘴里,“味道不错,你尝尝。” 何警官白了一眼张小满,“你是几天没吃饭了?说正经的。” 张小满喝了一大口酒,整个人向后靠着椅子,仰着头,闭上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老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又为什么听到汽车鸣笛不躲开,这实质是一个问题,解开其中一个,另一个也就会有答案。把调查监控视频的范围扩大,复原老曹当天的行动路径,调查老曹的通讯记录,这些不是你们的专业强项吗,问我干什么。” 何警官按住张小满又想夹菜的筷子,“合着我这顿是白请了,对吧?” 张小满另一只手慢悠悠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拍在桌上,“你不给我打电话,我也会找你。白请不白请的,看看这个再说。” 何警官打开信封,看着上面的画,震惊地张大嘴巴,“这是?” 张小满舔了舔嘴唇,“两天前我从学校图书馆借走了一本杂志,这封信就夹着那本杂志当中。老曹的死,不是意外!” 第三卷第三章 车子拐进枫林别墅区,在临湖一侧的一栋别墅停了下来。将车子随意的停在路边,陶晴领着马一航回到家。刚走到客厅,就看见丈夫马致远拿着一个气喷火枪,烤着餐桌上的一只小猪。猪皮发出滋滋的声音,烤肉的香味迎面扑来。陶晴努力忍住想吐的冲动,强装镇定道:“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吗?” 马致远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快坐下,马上就好了,”又用手指了指马一航,“别杵在那了,去厨房把碟子刀叉什么的都拿过来。” 马一航向陶晴投去求助的眼神,陶晴深吸一口气,“还是我来吧。” 马致远将火枪喷头塞进烤猪的嘴巴里,按着开关不松手,枪头在猪嘴里吐着长长的火舌,“这里面得花点功夫,脑子要是不好,全白搭。” 马一航坐在长桌末端,一言不发低着头。陶晴把一副刀叉碗碟放在马一航面前,又拿了一副放在马致远常坐的首座上。路过马致远的身边,捏了捏马致远的手,“好了,别弄了。” 马致远拿起一把刀,不停地在烤猪身上划拉。扯起一块皮肉,放进嘴里嚼了嚼,笑着对陶晴,“味道真不错,亏得你给养的细皮嫩肉的,没白费心思。” 马一航小心翼翼走到马致远旁边,双手捧着一个洁净如镜的碟子。马致远切下一大块,扔到马一航的碟子里,“不愧是我的种,品味和我一样优秀。” 马致远又切了一盘,递给站在旁边的陶晴,“别傻站着,你也尝尝。” 陶晴咬着嘴唇,眼神里满是央求,轻声道:“我就不吃了吧,刚从宴会下来,吃不下了。” 马致远双手放在陶晴的肩上,将陶晴按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忙了一夜了,还是吃点吧!” 陶晴用力地捏着叉子,叉起一块烤肉,闭上眼睛,放进嘴里。刚嚼几下,终于克制不住想吐的冲动,急忙跑到旁边的厨房,吐了出去。拿起厨房上的一个摆台照片,丢进垃圾桶。那是一张合照,大大的草地上,丈夫牵着她的手,马一航坐在他们前面的草地上,抱着一只胡里亚尼猪(彩绘小猪)。 马致远看着在厨房呕吐的妻子,轻蔑地笑道:“女人就是心软,不堪大用。” 马一航埋着头大口大口嚼着烤肉,泪水一滴滴落在碟子上。不大一会,一碟烤肉就吃光了。马致远看着儿子吃光的碟子,轻轻拍了拍手,“吃得很好,去地下室等我吧,”看到马一航呆滞的眼神,“喂,你不会以为做了错事不用受到惩罚吧!” 陶晴看着儿子逐渐被那条黑黑的通向地下室的楼梯吞没,蹲在厨房的地上,用力地捂住嘴巴 派出所,何警官坐在办公桌,翻着手机上那则交通事故新闻的一条条评论,气得双眼发黑。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指责为什么不满14岁的未成年人会驾驶汽车,应该严惩不殆,甚至对于他的父母也不能幸免于法律的制裁。何警官不禁大呼,还是有明白人啊。然后,有人开始说什么还是孩子,社会应该对于孩子要更宽容一些。紧接着,有人开始质疑,为什么55岁的男子会突然出现在机动车道上,难不成想碰瓷讹诈。 最后,很多人恶意揣测出来一个结论,头脑不清楚的少年运气不好,碰到脑袋同样不清楚的老混蛋,这才是这起案件的真相。 张小满缓缓走过来,将何警官手里的手机盖住,“别看了。” 何警官咬牙切齿道:“这些人说的什么狗屁话!” 张小满叹息一声,“网络上的这些“键盘侠”,可不会管什么才是真相,因为不用为自己的言论负责,自然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要想让他们闭嘴,就把证据扔他们脸上吧!” 何警官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有点棘手呐,”盯着张小满,“对了,你怎么来了?” 张小满从包里拿出一瓶药,放到何警官桌子上。封口已经打开,里面的药已经少了一半。张小满低声说道:“帮我查查药的成分,这是余兮给我开的催眠药。” 何警官皱眉道:“你怀疑里面是别的什么东西?” 张小满眼神飘忽,面色晦暗难明,“确实有这种可能,余兮死前的一些话很可疑,只不过是小心驶得万年船罢了。” 何警官默默收起药瓶,“正好,你陪我去一趟技术侦察科,老曹手机里有一段奇怪的录音,你帮我分析一下。” 张小满点了点头,跟着何警官坐电梯上到三楼技术侦察科。走到楼道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何警官敲了敲门。门嘎吱一声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小姑娘的脑袋,“干什么的?” 何警官嘿嘿笑道:“我找老秦有点私事,他在不在?” 小姑娘不客气道:“他没空,你走吧。” 说着就要关门,何警官一只手撑在门框上,“别,不是什么麻烦事,就让他帮我鉴定一个东西。” 小姑娘呸了一声,“就算是头驴子,还得歇一歇呢,真不拿我师傅当人啦!” 何警官尴尬地摸摸后脑勺,“要不了多长时间,就看看一瓶药的成分。” 小姑娘顿时来了兴致,“是不是什么凶杀案的投毒工具,”搓了搓手,“杀鸡焉用牛刀,这种小事哪里用麻烦我师傅。” “不是什么凶杀案,就是我这个朋友,”何警官指了指站在身后的张小满,“他在医院开了一瓶药,吃了一段时间,觉得不对,所以想说看看能不能查一下是不是药有什么问题。” 小姑娘撇着嘴,“啊?就这,我还以为是什么毒杀工具呢,”敷衍道,“放这吧,本姑娘得空了就看看。” 何警官将药瓶放在小姑娘手里,“我们就在这等着你检验。” 小姑娘黑着脸,“真是麻烦,要不是看在老曹的份上,谁愿意搭理你,”说完又突然觉得自己说出话了,对着何警官吐吐舌头,何警官一脸苦笑地摇摇头。 十多分钟后,小姑娘从化验间走了出来,脸上一副吃了苍蝇的样子,“你们是不是故意消遣我,真觉得我闲的发慌吗?” 何警官纳闷道:“怎么了?” 小姑娘瞪着眼睛道:“什么嘛,这就是苯二氮类的催眠药啊!” 张小满眉头紧锁,余兮最后说的的那句“有意思”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信息 第三卷第四章 床头柜上的手机闹铃响了起来,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俞东从床上光着身子坐了起来,盯着酒店天花顶上有些晃眼的水晶灯,默默点燃一根香烟,嘴里吐出几个字,“你该走了”。 陶晴同样光着身子从后面抱住俞东,将脸贴着俞东的后背,泣声道,“这种日子我一天也忍受不了了,带我走好不好?国内也好,国外也好,只要离那个人远远的就好。” 俞东眯着眼睛,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烟雾,“快了,就快了!” 陶晴同样点燃一根香烟,深吸一口,夹着香烟的手指有些颤抖,“他最近越来越过分了,简直就是禽兽,再这样下去我会死在他手里的。” 俞东伸手抹去陶晴脸上的眼泪,摸着陶晴的头安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好了,要不了几天了,再给我点时间。别哭了,妆都花了就不美了。” 陶晴收拾好心情,下床穿好衣服,重新补好了脸上的妆,戴上一副大框墨镜。巡视一圈,没有落下什么东西,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俞东瞅着陶晴消失在过道里,回到房间里,顺手关上门。站在床上,小心翼翼地从天花顶上的水晶灯取下一个针孔摄像头。放进桌上的公文包内,拿出手机,“喂是她并没有发觉,可以开始下一步计划了好,有什么消息再联络。” 翌日,马致远挂断电话,站起身将桌上的文件和电脑一一放进包里。穿着一身略微有些紧绷职业正装的秘书小新,敲了敲门走进来,习惯性地随手带上门。拉下办公室玻璃墙上的百叶帘,将手里的一份文件放进马致远的包里。又走到书架旁的衣架,从衣架上取下马致远的银灰色西装外套,轻轻地抻开。熟练地给伸开双臂的马致远披上,仔细地系好马致远有些许歪斜的领带,“马总,这边都安排好了,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刚刚放您包里的是演讲词,下午的项目开盘典礼您只要照着稿子念就好。” 马致远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脖子,斜斜地看了小新一眼,捏了捏她的手心,点了点头道,“你办事,我一直很放心。” 小新红着脸低下头,“今晚有时间吗?我刚买了一瓶木桐,年份很好。” 马致远撇着嘴,摇摇头,“今晚不行,那小子闯的祸,屁股还没擦干净。今晚怎么说还是要去应酬一下的,”盯着小新有些失望的脸轻笑道,“明晚吧,在你公寓那边等我。” 小新从鼻孔里发出轻轻的“嗯”一声,随后催促马致远赶快出发。马致远从致远集团大厦顶楼下来,看见公司黑色的商务车已经停在了门口,直接拉开后座车门进去坐下。司机回过头谄媚笑道:“马总,您好!” 马致远看着前面戴着口罩的司机,奇怪道:“你是谁?老邓呢?” 司机有些歉意道:“我是邓叔的侄子,他老毛病肠胃炎又犯了,来不了让我帮忙顶一天。” 马致远拉上车门,“走吧,”将座椅向后稍微调了一点,“这么多年,我说过他很多次了,让他好好去医院看一看,就是舍不得花钱。一辈子穷人的思维啊,惜金如命,”找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要说,换了这么多司机,还是老邓懂我,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每次坐老邓的车,座椅靠背都是调得刚刚好,不用我自己动手,就这一点,你还得跟老邓多学学。” 司机眼睛眯成一条缝,连连点头称是。轻轻地扭动钥匙,按下车门锁,车子平稳起步,离开了致远集团大厦 马一航背着包走到校门口,无聊地伸了伸腰。又在教室睡了一下午,头脑还有些浑沌,最近没有车可以用,放完学就少了很多趣味。那些家伙见他惹了事,一时也躲得远远的。什么嘛,真没有义气,他嘴里嘟囔着。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个头发散乱的老妇人,双手死死拽住马一航的臂膀。双目无神,嘴里含含糊糊道:“是你就是你” 马一航用力地甩开手臂,瞪着眼睛,“你要干什么!滚开!” 老妇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顺着满是沟壑的脸颊流了下来,指着马一航,大声哭道,“你这个杀人凶手,还我老曹的命来” 马一航闻言一笑,看着周围渐渐人多了起来,“怎么,你老公碰瓷不成,换你来了?真是莫名其妙,说吧,想要多少钱,”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沓钞票,扔在老妇人身上,“够不够?” 老妇人咬着牙怒视马一航,呜咽着,“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马一航走到老妇人身边,弯下腰,在老妇人耳边轻声说道:“我好怕啊,哈哈!告诉你,我就是故意的。可是,我还没满14岁哦,你能拿我怎么办呢?” 说完,马一航站起身子,不屑地呸了一声,径直向前走去。 俞东 从渐渐散去的人群里走向老妇人,蹲在老妇人身旁,一张张从地上捡起钞票,放到还在发愣的老妇人手里。盯着已经走远的马一航,叹息着摇摇头。老妇人抬头看着俞东,俞东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老妇人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呆呆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就像是游走天地间的孤魂野鬼。俞东看着老妇人佝偻的背影,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直起身子,向着马一航消失的方向走去 陶晴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望着墙上的挂钟出神,长桌上的饭菜已经热了两遍。拿起手机又给马致远打了一个电话,还是无人接听。又给儿子打了一个电话,同样是语音信箱留言的提示音。心中越发地不安起来,门口忽然响起一阵门铃声,陶晴立马起身走到玄关。从玄关处屏幕看到外面按铃人的面孔,微微有些诧异。打开大门,伫立在门框内,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小新轻咬薄唇,眼神有些飘忽,“马总在吗?” 陶晴冷笑道:“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小新目光有些焦急道:“看来真出事了!” “什么?” “从下午开始就联系不上马总了,本来下午有个项目开盘仪式,可是他也没出现,”小新眉头紧锁,“电话一直打不通,我以为他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回家了,可是现在看来,他并没有回家!” 陶晴用力扶住门框,浑身发软,颤声道:“一航也没有回来” 第三卷第五章 何警官窝在客厅沙发上,旁边茶几上摆满了吃完的泡面包装盒。那天刚刚带着张小满在技侦科听完老曹的通话录音,所里下发了让他休假3天的通知。他能猜到这份通知背后的含义,不想让他再碰老曹的案子。现有的证据,只会以交通意外事故结案。毕竟,对方只是一个未满14岁的少年,根据相关规定,只会对于无证驾车这一点进行批评教育。甚至,连稍微重一点的处罚都不会有。更何况,对方家里愿意赔付100万给老曹的家属作为安葬费用。 可是,何警官仍然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压着,连呼吸都很难受。这几天躺在家里,每天一闭上眼都会想起以前和老曹一起办案的日子,心里就像有一把铁锥时刻在戳着。 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何警官躺在沙发上对着门喊了一声,“谁啊?” “是我,张小满,”门外传来张小满低沉的声音。 何警官无奈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锁又往回走,低着头没有看张小满一眼,“自己进来,随便找能坐的地方坐。” 张小满走进房间,瞅了一眼屋内混乱的情况,发出啧啧的惊叹,“算了,我还是站着。” 何警官坐在沙发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你怎么找过来了?” “那回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来的时候就记下了,本来想去所里找你聊点事,结果你同事说你在休假,只好到这里找你了。” “什么事?”何警官沉郁道。 “那个不记名电话打给老曹的通讯录音,”张小满摸着下巴,“对方最后问的,“东郭先生和农夫最后哪一个被吃掉了”。这说的是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故事的结尾是东郭先生没有被自己救下的狼吃掉,因为农夫用锄头打死了狼。” 何警官皱着眉,“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显而易见,东郭先生是老曹,”张小满指着何警官,“农夫是你,至于跟案子的关联,有些东西还在拼凑,距离真相揭开的那一刻不远了。” 张小满看着懵住的何警官,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正色道,“知道你现在插手老曹的案子有些不方便,不过,成天窝在沙发上无济于事,对手已经亮出了第二步棋。或许,你可以“曲线救国”。” 何警官震惊地盯着报纸头版硕大的黑色标题,“地产大亨马致远及其儿子双双失联,致远集团股价暴跌”。 距离马致远和马一航失联已经超过48小时,陶晴迅速在派出所报警立案。在这48小时内,陶晴找遍了所有马致远和马一航可能去的地方,问遍所有可能知道他们去向的人,可仍然是毫无收获。令警方一筹莫展的是,如果是绑架勒索,那么绑匪应该尽早就联系陶晴了,可到现在仍无任何讯息;如果是寻仇报复,那么现在或者对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放回他们,或者发现他们的尸体。可是,现在这两个人就像两滴水倒进大海里,平白消失在拥有几千万人口的a市,一点眉目都没有。 何警官按下电脑的暂停键,监控视频画面定格在马致远伸手关上车门的瞬间。从坐上车到关上车门,中间间隔了一分零六秒。何警官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中间肯定有什么问题。车辆的道路监控显示马致远乘坐的商务车从三环的一个收费站上了绕城高速,可是当天傍晚又在同一收费站下了绕城高速。匪夷所思的是,车子回到了致远大厦。现在那辆黑色的商务车就停在派出所大院里,司机老邓也在审讯室接受了问话调查。 据老邓自己交代,因为最近生活开支压力比较大,有时候会利用公司的商务车接点私活,刚好那天接了一单机场的生意。和秘书小新确认好时间后,他就立马往回赶。可是就在绕城上的一个服务区附近出了车祸,一辆小型货车变道时和他的车发生了追尾。 老邓大脑一下空白,如果被马致远知道自己接私活,还把车辆弄坏了,自己的饭碗铁定不保。就在老邓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那个货车司机告诉老邓他有办法可以解决。一起将车开到最近服务区里的汽修店,货车司机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一个租车公司的年轻人开着一辆同样款式的黑色商务车出现在老邓面前。货车司机从被撞坏的那辆商务车上取下车牌,换在新开来的商务车上。让老邓在汽修店等着把车修好,自己冒充他的侄子代替老邓去接马致远。 老邓自然认为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自己在这里看着他的货车,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样。得知马总上车一段时间后,老邓还专门打过一个电话给马致远致歉,马致远满不在乎地让他保重身体,不要婆婆妈妈的在意这些小事。傍晚时分,货车司机开着那辆商务车回来了,老邓一颗悬落的心总算放进了肚子里。 可就在第二天,陶晴和秘书小新找到老邓,告诉他马致远失 踪的时候,他心里咯噔一声。本来还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兴许马致远是临时去什么地方应酬了,可能什么时候马致远自己就回来了。撒谎对她们说,自己喝了酒,当天请的一个代驾,自己并不知情。可是又过了一天,还是杳无音讯,陶晴在派出所立了案,警察找自己问话的那一刻,老邓知道再也瞒不住了,这才说出实情。 何警官进一步询问那两辆车的车牌,老邓只依稀记得那辆货车的车牌,至于那辆新开来的商务车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因为在那辆车开来后很快就换上公司的车牌,所以当时并没有在意。而那辆货车,至今仍停在那个服务区的停车场内,货车是一辆套牌车,那个车牌的车主正在省外。 何警官查过,汽修店内没有监控,服务区只有加油站内有进出口的监控。由于那辆黑色商务车并没有去过加油站,也就无法知道那辆商务车的车牌号码。服务区每天来往的车流量很大,汽修店的老板也只有些许印象,无法提供更多的协助。 从案件相关人中拿起陶晴的照片,何警官歪着头沉思,仔细回忆和陶晴的点滴接触,总觉得这个女人有哪里说不出的奇怪 酒店大堂咖啡厅,俞东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慢慢端起一杯咖啡,轻轻搅动咖啡勺。用鼻子微微嗅了嗅,浅浅地抿了一口放下。一个戴着大框墨镜,脸被白色纱巾包裹住的女人坐了下来。 一边解开围在脸上的纱巾,一边取下墨镜,露出陶晴精致的圆脸,用警告的口吻说道,“这个时候不要随便联系我,拎不清轻重吗。” 俞东轻笑道:“现在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陶晴怒视俞东,“不要瞎说,跟我没关系,”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你把他怎么样了?” “谁?” “马致远!” 俞东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撇着嘴道,“你不会以为绑架他的人是我吧?” “难道不是吗?”陶晴皱着眉道。 “我自己就是吃法律这碗饭的,怎么会干违法的事情呢,”俞东苦笑。 陶晴用怀疑的眼神瞅着俞东,“真不是你?那马一航也不是你带走的?” 俞东用力摇摇头,“我发誓,绝不是我,”上下打量着陶晴,眼神玩味,“我说,该不是你做的吧?” 陶晴瞪大眼睛,“说什么疯话呢!没什么事,别再给我打电话了!”说完,重新戴上墨镜和纱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俞东坐在沙发上,目送陶晴离开,自嘲一般笑了笑,嘴里嘟囔着,“真是一个无情的女人” 第三卷第六章 马致远躺在地上悠悠醒来,拍了拍还有些晕乎乎的脑袋,慢慢站了起来。四周都是铁皮做的墙壁,没有窗户,头顶上天花板的白炽灯勉强能够照清周围的环境。钢铁横梁上悬挂下来一串又一串的铁钩,整个房间只有一扇铁门,应该是出口,只是目前紧紧闭着。地上还躺着一个人,穿着一身校服像是个学生。马致远突然想到这身校服好像在哪见过,急忙跑过去查看躺着的人的面目。果然,躺在地上同样陷入昏迷的正是自己的儿子马一航。 用手指轻轻地放在马一航的鼻孔处,感受着马一航温热的鼻息,马致远算是吃下一颗定心丸。坐在马一航旁边,仔细回想之前的事情,明明自己应该是在公司的车上,怎么会被关到这个地方?糟糕!那瓶水肯定有问题!马致远终于想到,自己在车上挂断老邓打来的电话后,司机递给他一瓶水,自从喝了那瓶水后就困得不行。真是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瞎了眼。 几分钟后,马一航也醒了过来。一脸发懵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疑惑道:“爸,这是什么地方啊?” 马致远走到那扇铁门前,使劲地推了推,铁门纹丝未动,转过头,对着马一航说道:“不清楚,你是怎么被带过来的?” 马一航抠了抠头,“放学后,我记得我在蛋糕店买了一盒抹茶蛋糕之后,快到家的时候,我就坐在附近公园吃了几口,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马致远走到马一航面前,低着头盯着马一航的眼睛,“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吗?” 马一航吞吞吐吐道:“没什么奇怪的人啊,”摇摇头,“那个老太婆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什么老太婆?” “就是那个被我撞死的警察的老婆,我一出校门她就冲过来了,”马一航鄙夷道,“晦气的很。” 马致远沉思了一下,那么看来绑架自己和儿子的不是一个人,应该是一个团伙。会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音响试音的杂声。循声看去,果然在铁门那面墙壁的天花顶一角看见一个悬吊的黑色方形音箱。满是污渍的铁皮墙面出现一个投影画面,一个脸上戴着口罩,浑身穿着白色防护服,手上戴着胶皮手套的男人出现在画面里。 男子对着话筒呵呵笑道:“哟呵,都醒了?” 马致远一边原地抬头转圈找寻监控摄像头,一边大声喊道:“你是什么人?” 男子轻叹一声,“没想到,马总您问的第一个问题这么没有想象力,真让我失望。” 马致远并没有发现监控摄像头在哪里,对着画面中的男子说道,“这位兄弟,可是和我有什么生意上的仇怨?如果是钱的事情,但凡你开口,我全都答应,只要你安全地把我们送回去,一切一笔勾销,怎么样?” 男子哈哈大笑,“看来马总您得罪的人还挺多啊,”摇摇头,“你想岔了。” 马致远又看向儿子,马一航刚惹出那档子祸事,自己就遇到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和那个死去的警察有什么关联,又拱手道:“那么,您可是那位意外身亡的警察什么人?” 男子还是摇摇头,嗤笑道,“马总,我还以为您身为致远集团的董事长,会有什么与众不同。没想到,你这智商也没高到哪里去嘛!” 感受到对方在戏耍自己,马致远强压心中的怒火,知道激怒对方自己落不到什么好处,赔笑道:“既然你我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这样,你说个数,就当我请大家喝酒吃饭了。”说完,将马一航拉到自己身后,这么多年江湖里摸爬滚打,直觉告诉他事情并不简单。 男子点了点头,“不愧是马总,财大气粗,”从桌上拿起一沓照片,“马总这么仗义,我也不能显得太小气,这样,这里有些小礼物,您先看看。” 将一张张照片投影到墙面上,是陶晴和某个男人在一张床上的大尺度照片,男子一边切换照片,一边啧啧赞道:“不得不说,夫人的身材真是棒啊!” 马致远气得涨红了脸,大喊道:“该死的,够了!你到底想怎样?” 男子瘪着嘴,故作无辜道:“别误会,这照片男主角可不是我。是谁嘛,等你有命回去,自己问问你那娇俏的老婆就知道了。” 马致远深吸一口气,看了身后的马一航一眼,马一航连忙摇头,表示自己也毫不知情。马致远想到一种可能,冷冷说道:“是那个贱人派你来的?以为这样就能带着我的财产跟那个小白脸远走高飞?做梦!她出多少钱?我出双倍!不,十倍!” 男子摸着下巴,歪着脑袋想了想,嘴角扯动了一下,“嗬,算了,别猜了。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赢了的人自然有活下去的权力。” 马致远 皱着眉,“什么游戏?” “这个游戏你一定非常熟悉,”男子微笑那着拍着手,“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你和你儿子经常在地下室玩的游戏,不会忘了吧?” 马致远猛地回头盯着儿子,马一航惊恐地摆手道:“不是我我没说”马致远目光阴翳,心中更加肯定了某种猜测,“哼,这个贱人!” “为了增加一点趣味性,之前我在你们身上都注射了一点东西,不信的话,可以看看你们的左臂。” 马致远和马一航对视一眼,都抬起左臂查看,果然有一个小小的针眼,马致远寒声道,“你给我们打的是什么东西?” 男子并不理会马致远的问话,“老规矩,你儿子藏起来,你只要找到他,你就能活着出去。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只有半个小时时间,超过这个时间,我也救不了你们。” 一直紧闭的大铁门,哐啷一声巨响打开。马致远和马一航急忙冲过去,没想到进入的是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房间。又传来你一声声开门声,马致远愣在原地,这里到底有多少个房间。从刚才那个房间传来男子的声音,“游戏开始。”四周各个角落开始响起一个小男孩脆生生的歌唱声,“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 突然,马致远感到后腰一阵刺痛。回过身,盯着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的马一航,瞪大眼睛,扯着马一航衣领道:“你这个混蛋,在干什么!” 马一航疯了一般,一刀一刀捅进马致远的身体里,鲜血溅射在他狰狞的脸上,木木地说道,“对不起我还是个孩子我不想这么死了对不起” 马致远重重倒在地上,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声响。马一航冲着周围,大喊道,“我赢了!快救我!” 四周的童谣声戛然而止,传来男子冷冷的声音,“真没意思,没想到这么早你就动手,早知道你先醒过来的时候不给你匕首了。” 马一航一屁股坐在地上,低下头看着满手的鲜血,一会哭一会笑,重复说着,“我赢了我赢了”并没有等到男子的回复,马一航心中一片绝望。过了一会,视线逐渐模糊,马一航倒在了马致远的身旁。 男子从房间的另一扇门走了进来,盯着地上的马致远和马一航,捧着肚子大笑起来,指着地上的马一航,“蠢货,我给你们打的只是麻醉剂啊,没想到吧,啊哈哈哈” 第三卷第七章 绕城高速服务区内,何警官在小货车里上上下下进行翻找,希望可以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意料之内,小货车出奇的干净,一点生活垃圾都没有。张小满站在服务区入口旁边的草坪上,低头看着草坪上两道宽大的车辙。何警官走了过来,好奇道:“有什么发现吗?” 张小满指着地上的车辙,“这里应该停放过一辆集装箱货车或者拖车一类的大型车辆。” 何警官疑惑道:“那有什么奇怪的,这来来往往车流量很大,什么车都有,更何况服务区还有个汽修店,高速上有什么事故把车拖过来维修,这很正常啊。” 张小满沉思道:“或许正是利用了这点大家都认为是正常的逻辑,只要将那辆黑色商务车开进集装箱里或者拖车上,再下高速,所以你们才没有找到那辆消失的商务车。” 何警官恍然大悟,“你说的没错,确实有这种可能!” “重点排查一下集装箱货车,”张小满蹲下用手掌比量了一下车辙大小,“当时马致远还在那辆商务车上,或许是在后备箱内,所以司机老邓才没有发觉。” “我这就去查,”何警官欲言又止,黑着脸,“小满,为什么我觉得这个案子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张小满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叹气道,“关键地点都是高速休息区,希望你的猜测是错误的” 何警官刚刚想要去加油站询问大型集装箱货车的事情,却接到了所里来的电话。挂断电话,何警官的脸跟吃了死苍蝇一样难看。一咬牙,一跺脚,随意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撤吧,我要回所里了。” “怎么回事?” “找到马致远和马一航了,不过,”何警官想骂娘的冲动,“事情更加复杂了,马一航杀了马致远。” “什么!”张小满终于知道何警官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了,一把拉住正要上车的何警官,正色道,“听我说,不管你回去所里什么情况,第一时间申请搜查马致远的家,还有马上找到陶晴!” “陶晴?”何警官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然自己也觉得陶晴给人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但是这时候跟她能有什么牵扯。 “先别管为什么,迟了就来不及了,回头再跟你解释,快出发吧!”张小满催促道,“对了,老曹的墓地在什么地方?” 何警官在记事本上写下墓地地址,撕下来交给张小满,自己立刻发动汽车赶回派出所。 派出所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每个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上午接到一个从公共电话亭打来的报警电话,说在城西屠宰场附近见到过寻人启事上的马致远和马一航。登时,派出所一共派出5辆车在屠宰场附近进行搜寻。终于在屠宰场内侧的一排房子里,找到了已经因为失血过多c内脏破损死亡的马致远,还有手上拿着一把匕首晕倒在另一侧的马一航。 何警官因为已经在高速服务区,所以并没有接到委派去现场的任务。回到所里后,去审讯室看过马一航的状态。马一航在回来的路上就醒了,只是从醒来到现在审讯进行两个多小时,仍然一句话也不说,一直低着头盯着双手。 现场勘察结果表明,并没有第三者痕迹。马一航手上的匕首和马致远身上的伤口大小吻合,匕首上面的指纹也只有马一航自己的指纹。马致远身上共有7处刀伤,后腰一处,胸前6处,伤口的高度,插入方向也符合马一航的身高和臂长。 所里这个情况,想来一时半会不会更大的突破,想到张小满的话,何警官立即向上级申请了马致远枫叶别墅的搜查令。 等到赶到马致远的枫叶别墅小区,几近黄昏。何警官没有心情欣赏沿途的枫叶林,在马致远的别墅前急停下来,急忙熄灭引擎,拔掉钥匙,往别墅大门跑去。刚刚手指快要按下门铃,只听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别墅楼顶上掉下来。 何警官定睛一看,正是身穿蓝色礼服的陶晴。何警官立刻前去查看,从陶晴身下淌出一大片血滩,陶晴面目模糊,此刻已经没了呼吸。一张张白色的纸张随着陶晴飘飞下来,散落在四处。何警官捡起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纸张上是打印的彩色照片,内容是陶晴和某个男子的大尺度在酒店厮混的照片。 立刻和所里沟通后,何警官瘫坐在别墅门口旁边,终究还是晚来一步。须臾,救护车和负责现场痕迹检查的同事差不多同时到达,不出所料,医生当场就宣布了陶晴的死亡。将陶晴放上担架,盖上一层白布,这一幕多么熟悉,前不久老曹也是这样被救护车拉走,何警官只觉得充满了浓浓的讽刺意味。 破开门后,何警官迅速来到别墅楼顶。地面上满是青苔,看得出来马致远一家很少来这里,自然也不会有别的什么人上 到楼顶来。在陶晴坠落的楼顶护栏处,还散落了很多打印的照片。何警官一一小心地捡起来,在矮墙角落还发现了一部手机。将手机交给技术侦查的同事解密,何警官回到别墅内,开始细致搜查别墅的各个房间。 别墅只有两层,层高5米左右,陶晴坠落的位置距离地面大约11米左右。二楼总共三个房间,一间客房,一间是马致远夫妇的房间,一间是马一航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一个花园阳台,何警官皱着眉,总觉得哪里不对,为什么陶晴一定要跑到楼顶去自杀,难道怕二楼房间的阳台不够高吗? 从二楼下来,正对的是厨房和餐厅。10米左右的大理石长桌,8把鎏金木椅分列在两旁。在距离首座最远的一把木椅上,有许多用小刀划过的刀痕。客厅就在餐厅的旁边,墙上挂着巨大的全面屏电视,5米之外是一组柔软的真皮沙发。客厅的后面就是马致远的书房,本来是何警官寄予厚望的所在,却发现高耸入顶的书架,除了那些满是灰尘的书并没有其他东西。 何警官失望地穿过客厅,重新审视着厨房,忽然发现对面那扇通往地下室的小门。用力地拧了一下门把手,门嘎吱一声开了,露出幽暗深长的阶梯。何警官一步步走下去,来到阴冷潮湿的地下室,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入目所及,墙壁上挂满了带有血迹的各类惩戒工具,一道道门板将整个地下室切割成一个森然的迷宫 第三卷第八章 何警官搬了一把椅子,坐到马一航对面。没想到,短短一个月内,马一航会因为两起涉嫌故意杀人案件两次进到审讯室被问话。何警官一阵唏嘘,将一叠照片放到马一航面前,“这些照片有印象吗?” 马一航一张张翻过一遍,愤怒地将陶晴的那些照片撕碎,怨毒道,“这个叛徒!” 何警官没有想到一直不开口的马一航会如此过激,追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她背叛了你?” 马一航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想要自己一个人逃跑去逍遥快活,想得美!” 何警官长叹一声,“你口中的叛徒已经死了。” 马一航哈哈大笑起来,由于笑得过于用力,开始剧烈咳嗽起来。稍稍平缓了一下,拍起手来,“杀得好!杀得妙!” 何警官寒声道:“她不是被杀,是自杀的。” 马一航嘲讽道:“就凭那个女人,她有什么胆量自杀?!” 何警官摇摇头,“法医已经证实了她是坠楼身亡,怎么说她也是你的母亲,我以为即便你恨你的父亲,对她应该多少有些怜悯。没想到,你居然一丝难过都没有,哪怕是装的。”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的袖手旁观,我会是现在这副鬼样子吗,”马一航气急败坏,脱下上衣,站了起来。后背上一道又一道的鞭子留下的伤疤交织着,像一张张开的大网。 何警官将衣服给他重新披上,“我去过地下室了,”面色稍微柔和了一些对着马一航说道,“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其实,还有很多办法” “办法?”马一航一挥手,“别扯淡,以为我还真是小孩子吗?只要我一天活着,就只能在那个家里挣扎着,没有人理会这些事情,也没人愿意伸手把我从里面拽出来。我是马致远的儿子,就凭这几个字,我又能逃到哪里去。既然将我培养成怪物,跟我谈什么温情,不觉得很可笑吗!”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名技侦科的干警走了进来,在何警官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放下一个手机就离开了。马一航认出了那个手机,是陶晴的手机,手机的背面外壳的纹金太阳花非常扎眼。 何警官按下解锁键,屏幕亮了起来,是一张全家福的合照,“要不要看看这里面都有些什么,”快速输入几个数字,手机系统成功解锁,点开手机里一段视频,放在桌子上,“一起看看。” 视频里正是马一航拿着匕首一刀又一刀捅进马致远身体里疯狂的情形,何警官眉毛拧成一字,“说说吧,当时到底怎么回事?” 马一航咬牙切齿,面色狰狞道,“果然是她!” 小新将裹成一团的鞋套从包里拿出来,很自然地扔进街边的垃圾桶里,就像是刚从朋友家里拜访出来一般。走向出租车临时停靠区,随意地上了一辆出租车,和前排的师傅说了一个地址,就闭上眼睛,靠在后座上打着瞌睡。 车子在郊区的公共墓地门口停了下来,小新大步从车上迈了下来,递给前排司机一张百元钞票,示意不用找零,便扬长而去。从门口一家祭品店铺买了一束白菊,一步一个台阶地向着墓林深处走去,虔诚地就像是西去的朝拜者。 在一块墓碑前站定,地上已经放着三束白菊。小新对着先到的三人点头示意,弯腰放下一束白菊,静默了数分钟。老曹的爱人率先开口,对着其余身着黑色礼服的三人深深鞠躬,“老曹的事,多谢你们了!” 司机老邓一把扶起她,“嫂子,别这样。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没有曹大哥,我现在都还是烂人一个,现在的生活搁以前想都不敢想。” 俞东得意洋洋道:“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派出所那些人正满世界找那辆车,哪里想得到更大的惊喜正等着他们呢,”对着老邓问道,“那辆货车没问题吧?” 司机老邓摆摆手,“能有什么问题,我就和那司机抽根烟的功夫闲聊了几句,又没真让用他的货箱拉车。估计他早就忘了,让他们找去吧,一辆根本不存在的车,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找。” 站在一旁的小新,脸上却没有他们的兴奋,眼框中盈满了泪水,拉着曹大娘的手,“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曹叔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俞东攥紧了拳头,对着曹大娘猛地跪下,低下头,“对不起,都怪我,就不该相信那个人的话!这一切,和曹叔,和我们,本来没有什么关系,要不是我,曹叔也不会” 曹大娘走到俞东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孩子,这不是你的错,就算不是你,老曹知道那种事,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他这个人,就是爱管闲事。以前是你们,现在只不过换成那家人。” 老邓抡起手臂狠狠扇了俞东一巴掌,小新连忙挡在 两人中间阻拦,老邓指着俞东骂道:“你这个不孝子,害死你曹叔,对得起你母亲的在天之灵吗?” 曹大娘拉起俞东,摸着俞东被打红了的左脸,指着墓碑,对老邓骂道,“狗改不了吃屎,你怎么能当着老曹的面对孩子动手!还好意思提你媳妇儿,谁给你的脸面。老曹死了,是他命不好,跟这孩子有什么关系。” 俞东低着头抽泣,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老邓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一脸沮丧。盯着墓碑看了片刻之后,转身离去。小新盯着老邓的背影,看了一眼低着头沉默的俞东,对曹大娘鞠躬告别,快步追向老邓。 曹大娘拍了拍俞东的手背,“小邓,别哭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你曹叔的仇也报了,不会怪你的。小新这姑娘挺不错的,以后跟她好好过日子吧,别再跟那些人有什么联系,太危险了。” 俞东看着离去的老邓和小新,眼神复杂道:“是我对不起她。” 曹大娘仰着头叹息,“走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俞东摇了摇头,“大娘,你先走吧。我留在这跟曹叔说说话” 曹大娘点了点头,步履蹒跚地往墓林外走去。 俞东蹲坐在墓碑旁,过去的种种回忆纷至沓来。原本小日子还算美滋滋的一家三口,由于父亲承包了致远集团的工程,却迟迟拿不到钱款。债台高筑的父亲只能宣布破产,倾家荡产还掉一部分工人的工资。 找不到事做的父亲游手好闲,整日出没各种赌场娱乐会所的父亲,债务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多,脾气也越发暴躁,将这个家打得支离破碎。还是孩子的他,甚至不能幸免于难。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深渊,心中剩下的只有怨恨和绝望。 那一天有个警察本来抓走了家里的那个混蛋,可是在母亲的央求下还是将他又放了回来。在他以为一切不会有任何改变,日子又要回归到那个炼狱的时候,事情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那个警察每一天下班的时候都会到家里来,有时带盒他没有吃过的蛋糕,有时带来一个漂亮的笔盒。偶尔会和那个混蛋父亲喝一杯,渐渐地,他发现家里真的不一样了。混蛋父亲不再打骂自己和妈妈,开始认真地找事情做,哪怕是去工地搬砖,也没有听到他抱怨一句。 日子回归正轨,母亲却因为浑身的劳疾去世。可是,他记得,母亲是带着笑容离开的。这一切,都是那个警察带给这个家的新生,而现在,他却只能冰冷地躺在这里 那个人让人直感到毛骨悚然,当初那美丽的谎言是多么动听,以为可以和他一起帮助更多像自己一样不幸的孩子。没想到,那个人只是在利用自己,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无情地牺牲一切,冷冰冰地像个机器。脑海中浮现那个人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俞东后背慢慢爬起一层鸡皮疙瘩。 黄昏拉长了墓碑在地上的影子,斜斜地指向远方。张小满看着地上四束白菊,对着墓碑深鞠一躬歉意道:“老曹,来得太急,没带什么东西,不要介意。” 俞东被迫拉回飘远的思绪,背对着张小满,“你来了?” 张小满呼出一口浊气,“看来你已经等了很久了。” 俞东站起身来,“和曹叔聊了很多,所以接下来能跟你说的话自然很少。” 张小满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不是俞东,或者根本就没有俞东这个人,你是谁?” 俞东转过身,直视张小满,“你浪费了一个问题的机会,这个问题毫无意义,或许你也该猜得到。” 张小满皱着眉,“你什么时候盯上马致远一家的?” 俞东将视线移向远方,“什么时候?大概一年前吧,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公司的职员,有人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附件的那组照片,勾起了我很多不愉快的回忆。” 张小满沉思片刻,“绑架他们父子的应该另有其人,你们想要在案件之后完全脱身,就不能是你和老邓。那个人是谁?” 俞东轻拍手掌,“你猜的不错,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封信,“时间差不多了,那个人让我转交给你一封信,言尽于此,就此别过。” 张小满接过信封,俞东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伫立在清凉的晚风中,低着头看着眼前的黄色信封,信封上正面一行小楷写着“张小满敬启”,信封背面一个稻草人的标志赫然醒目。 第三卷第九章 9月的下旬,天气逐渐转凉,秋意在草木间伸了一个懒腰。何警官和曹大娘来到少管所高耸的铁门前,在之前的某一天,马一航通过律师联络了何警官,说是想要和他们见一面。 坐在狭小的会面室,隔着玻璃的房间门在他们低着头各怀心事的瞬间打开,马一航走了进来,身旁跟着一名面无表情的警官。马一航看到何警官他们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规矩地坐在椅子上。原本有些健硕的他,现在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对不起,让你们专门跑一趟。”马一航声音略微沙哑地说道。 “你比以前瘦了许多,没有好好吃饭吗?”何警官见曹大娘并没有说话的意思,率先开口道。 “没事,谢谢关心,”马一航看着一直不说话的曹大娘,难过地抿着嘴唇,“真是对不起,对曹警官做了那样的事,因为我的任性,让你们失去了并肩作战的朋友,和相互扶持的爱人,现在说这些可能有些迟,但我还是希望有机会向你们道歉,对不起!”将头埋在桌子上,肩膀剧烈颤抖着。 何警官和曹大娘互相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来这里的路上,在何警官的车上,他们也曾对这次的会面有过讨论。曹大娘虽然痛恨马一航撞死了曹警官,可是她也知道在那样的父母教育下,很难真正拿出气力去怨恨一个孩子。还要将马一航怎样呢?面对一个已经受到惩罚的孩子,一个亲手杀死父亲的孩子,一个已经没有家人的孩子,难道还要用恶毒的语言去诘难吗?更何况,从某种程度上讲,马一航已经死了,比起物理上的肉体毁灭,他得到的是更为彻底的社会性死亡。 马一航认为他们的沉默是对自己惺惺作态的嘲讽,脸上露出更为痛苦额表情,双手抱着头,“我知道这样道歉,你们一定很不屑,人都死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直到现在才意识到我的愚蠢,很像一死了之,我希望你们可以向法官请求判我死刑。” “马一航,”何警官见到曹大娘面色和缓,小声地说道,“虽然这句话说出来我心里并不舒服,但是,孩子,这一切不能全部归咎于你。” 马一航摇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盯着自己的双手,“即使这样,干下这一切的,也都都是我,都是我的错。”他有些蜡黄的脸蛋涕泪横流。 曹大娘看着他低头啜泣片刻,等他不再抽泣时,曹大娘开口道,“孩子,你找我们来,就是想要和我们道歉吗?”说实话,要说原谅马一航的话,这对她很残酷;然而,要说出怨恨这个孩子的话,这对如今的马一航同样残酷。 马一航用袖子擦擦脸,“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我还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们,特别是对何警官。” “对我?什么事?”何警官指着自己的鼻子,直起身子看着他。 “是关于曹警官的事,自打和他接触以来,他有时会和我闲聊,说他的压力很大。” “他能有什么压力?”何警官纳闷道。 “他觉得自己即将退休,无法像何警官你一样感到很有压力。” “像我一样?” 曹大娘露出落寞的笑容,插话道,“小何,确实如此。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但这种事本来就是这样,对你可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可在其他人眼里却是非常艰难。你曹叔时常对我说,你是天生吃警察这碗饭的。” 马一航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曹警官很希望自己也能像你一样,做一名出色的警察,至少在退休前,留下一份说得过去的功绩。这也是他一直执着在我身上的原因。” “这个蠢货,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苦恼,明明可以跟我直接说的啊”何警官刚说完,见到曹大娘面色有些不善,讪讪一笑,扯着自己的头发,懊恼说道,“难怪当时看他天天出出进进,问他在办什么案子,又支支吾吾的,我还以为是什么抓小偷之类,他不好意思说,才” “还有一件事,”马一航郑重地坐直身子,“其实,我撒了谎。那段时间,我虽然反感曹警官整天在我身边像苍蝇一样,有些讨人嫌。但是要说故意想要撞死他的想法,却是没有的。当时,我确实鸣笛示意了,我还向他招手来着。曹警官当时停留下来是想和我交谈来着,可是等我的车快要接近他的时候,却突然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挂断电话,放手机时却不小心掉落在车座下面,弯腰捡起手机,一抬头,就直接撞向曹警官。我记得,曹警官当时似乎也在和什么人通话。” 何警官听完马一航一口气讲完,脸色严肃起来,“什么人给你打的电话?” 马一航深吸一口气,“电话号码是我爸的,里面没人说话。只有一段音乐,”马一航低沉地唱起来,“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 友” “后来,我偷偷看过我爸的手机,那天没有给我打过电话,”马一航悲伤地眨了眨眼,重重吐出一口气,“我请你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些。” “确实有些奇怪,但还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何警官摸着下巴的胡须,“老曹当初是从哪里知道你的事情的?” 马一航摇摇头,“这点我也不清楚,只是在有一天放学后,我正在和几个同学在巷子里抽着从小卖部偷来的香烟,他就突然出现了,从那开始,他有时就会在校门口专门等我。” 曹大娘看着现在判若两人的马一航,眼神有些躲闪,“我是知道原因的,不过,现在这些终究不重要了。” 会面的时间很快到了,马一航被依旧面无表情的警官从玻璃后的房门带走,临走前深深地向何警官和曹大娘弯下腰鞠躬。曹大娘点了点头,从碎花裤兜里拿出一张手帕。她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刚才这些话,但马一航的态度确实打动了她,只好用手帕捂住眼角 一个月后,何警官接到了马一航在少管所自杀的消息。在凌晨的时候,看守的警官查房时发现的,马一航倒在了房里的小卫生间,心口处插着握手处磨得尖尖的牙刷,身旁放着一本翻开的《鹅妈妈童谣》,那一页正好是: 蛋在悬崖上孵着 孵着孵着,掉了下来 就算聚集了国王所有的马 就算聚集了国王所有的臣子 蛋也不能再恢复原来的样子 第三卷第十章 时钟的指针走过九点,张小满正要收拾东西去学校研究室,破旧的木门嘎吱一下开了。一身深蓝色外套,胡子拉渣的男人慢步走了进来。 看清来人,张小满堆出有些勉强的笑容,“我当是谁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这不是怕你忙嘛,”何警官自顾自往屋里走,在屋里随意转悠了一圈,在沙发的一角坐了下来,“你这,比我家也好不了多少嘛。” 张小满拉上门,无奈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方便我在学校做研究,临时用的。以前租给林雨宣的那间教师宿舍不好再住,能再要来这么一个地方,已经不错了。” 听到张小满提起林雨宣,何警官面色有些落寞,那时正是和老曹一起办的案子,“听说前段时间你去少管所见过马一航几次?” 张小满一边整理一会要用的资料,一边说道,“是啊,就是觉得是个不错的教育素材,去问了一些事,怎么了?” 何警官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沙发,“他自杀了。” “哦?是吗?”张小满语气平淡道。 “你好像并不惊讶,是早就知道了?” 张小满转过身面对何警官,摇摇头,“你是第一个告诉我这件事的人,但确实早有预料,他那样的人,只能以悲剧结尾。” 何警官歪着头盯着张小满,“知道吗,就在他自杀前一个月,还约见了我和曹大嫂。” “所以呢?” “那孩子道歉的态度很诚恳啊,害得我差点以为他是不是吃错药了。毕竟在那样的环境下长成的孩子,怎么会突然良心发现,甚至想要请求判处自己死刑。要知道他是为了活下去,可是连自己的父亲都下得去死手,”何警官伸了一个懒腰,正坐起来,“知道你去看过,一下我就明白了。” “哦?你太高估我,我能有什么魅力,能让浪子回头啊?”张小满嗤笑道。 何警官眼神犀利起来,“不,没有高估,我甚至低估了你。最近一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事。你是我见过,除了余兮之外,最能洞彻人心的人。” 张小满放下手中的书,从桌上拿了两个杯子,拿起桌下的水壶倒满水杯。一杯放到何警官面前的茶几上,自己端着一杯,喝了一口,“没什么能招待你的,喝口水再说吧。” 何警官斜瞥了一眼张小满,端起水杯,咕隆咕隆喝下去,将空杯重新放在茶几上,“好了,之前在服务区的时候,你就欠我一个解释。现在案子已经结了,卷宗都已经封存,如果有什么当时不好说的话,也可以讲了。” 张小满瘪了瘪嘴,嘲笑道,“看你喝得爽快的劲,还以为你喝的是酒呢。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倒是我有个问题很好奇,当法律和情理冲突的时候,你会怎么选择?” 何警官眉头紧皱,“知道司法女神朱蒂提亚为什么蒙住双眼吗?你如果你能清楚是什么含义,自然就知道我的选择。” 张小满随手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何警官对面,“所以,现在的结果就是最好的。豪门夫妻双双出轨,互相算计对方。妻子买凶绑架,儿子不堪长期受虐,杀了父亲。妻子担忧东窗事发,跳楼自杀。这不是人们最喜欢的剧情吗,至于真相,谁有精力会在意那些事?” “我在意!”何警官冷冷说道。 “如果我告诉你,继续追究下去,曹大嫂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要执着你的真相吗;如果我告诉你,深陷这个漩涡的本该是你,老曹是替你而死,还要在意下去?”张小满逼视着何警官说道。 何警官胸口微恸,讷讷道:“怎么会你是说” 张小满站起身,将桌上一摞资料放进包里,“我什么都没有说。” 何警官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有时候沉默并不会带来什么爆发,也不会带来什么死亡。沉默就是沉默,只会让人感到刺骨的冰冷,如坠冰窖。 事实上,后来他多次询问过曹大嫂,为什么老曹会插手马一航的事情,曹大嫂只说老曹是听以前的朋友说起的。至于是什么人,却支支吾吾说自己不清楚。他调查过陶晴出轨的那个男人,让他大跌眼镜的是,居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叫俞东的律师。 可是,当他去致远集团调查的时候,公司的人却告诉他,法务部没有一个叫俞东的人。连带消失的,还有马致远当时的秘书,也就是传闻中马致远的情人小新。甚至,那个司机老邓也不知所踪。唯一的一丁点收获,通过长时间的走访调查,司机老邓竟是当年老曹办理家暴案时,殴打过的那个丈夫。 何警官不是没有猜测过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只是即便真如自己所想,那又如何,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些有什么关 联,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现如今张小满的话暗示可能更深层的事实,但自己也只能选择沉默。 张小满长叹一声,面无表情地对着何警官说道,“请回吧,我该去研究室了。” 何警官慢慢回神过来,站起身来,“打扰了,改天再请你喝酒。”说着,就要往出走,突然在茶几的对面电视柜前停下来,伸手撩开上面盖着的深灰色遮尘布,一台投影仪和两个老旧方形音响出现在眼前,“这是什么?” 张小满走了过来,重新盖上遮尘布,漫不经心说道,“前段时间电视机坏了,从研究室拿了一台投影仪过来,偶尔看看电影电视剧什么的。” 何警官笑了笑,不以为意,“以为你就知道学术研究呢,还挺懂享受的,”走到门口背对着张小满,右手在头顶上挥了挥,“走了。” 张小满再次关上门,重新回到桌前,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数学杂志。翻开杂志,露出两封黄色的信件。一封是之前就给何警官看过的那封“预言信”,另一封便是“俞东”转交给自己的。有些事,张小满刻意地让何警官忽略过去。轻柔地抚摸着信封表面,抽开那封背面印有稻草人标志的信封,盯着这封已经看过无数遍的信,信的内容只有几行字,一种熟悉的口吻跃然纸上: 花未全开月未圆,人生最好是小满。好久不见,张小满。 第四卷第一章 花炮在空中升腾,绽放,分秒必争地绚烂着。整个村子沉浸在烟花爆竹声中,空气中弥漫着家家户户年夜饭的香甜味。团年饭后,一家人开始围着火堆旁烤火。火堆里的几块老榆木疙瘩熊熊燃烧,火苗直窜。 母亲尹芳拉着黄晓晓在一旁磕着瓜子,絮絮叨叨拉家常。父亲张大山拿着一个自己亲手做的木艺玩具,逗弄着哈哈大笑的小孙女张允熙。举着一个黝黑的烤叉的张小满,在火上烤着一块滋滋冒油的老腊肉。 院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率先出击的是家里养了十多年的老黄狗。眼睛冒着绿光,对着铁门一阵乱吠。张小满放下手中的烤叉,“我去看看。” 用着有些生疏的家乡话,张小满站在门后问道:“哪个?” “小满啊?是我,李庆。”门口传来李庆粗沥的嗓音。 张小满驱赶着老黄到柴房里关好门,喊道:“等一下。” 打开院门,李庆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旁边跟着媳妇蒋风和儿子李俊。走到客厅,李庆将手中的一袋东西放在桌上,对着张小满的父母呵呵笑道:“张叔,张婶,我来给你们拜年了!” 张大山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尹芳立刻起身,满脸堆笑,“来就来嘛,带啥子东西,吃饭没有?” 蒋风连忙说道:“婶,我们年夜饭都吃过了。不是啥值钱的,就一袋汤圆粉。你们今年又没有种糯米,就想着给你拿一袋,明天初一包汤圆吃,圆圆翻翻的好兆头。” 尹芳搬来两个凳子让李庆和蒋风坐下,“所以说,远亲不如近邻哩,平常地里的活就全靠你们帮衬,不然我跟你张叔两把老骨头还真是不行。” 接过张小满端来的热茶,蒋风说道:“婶,可别这么说,生分了。平常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你们都留着李俊一口,就像是自己的孙子一样对待。”站在旁边的李俊瞅着突然瞪他一眼的张允熙,做了一个鬼脸。 屋里的大人们都哈哈大笑,张小满摸着李俊的头,“俊娃,多大了?” 李俊躲开张小满的手,“今年八岁了。” “喔,都是小学生了,以后长大想做啥子?” “我要当医生,”李俊拍着胸脯说道,自豪说道,“救死扶伤!” “不错,有志气,”张小满夸奖道,“好好学习,以后满叔看病就靠你了。” 蒋风揶揄道:“听他胡说,一天天放学了就晓得跟着那个瓜娃子屁股后头转悠,跟他爸一个德行,哪里是读书的料。不像满哥儿,都是教授了。” 李庆面色一寒,“大过年的,说这些莫名堂的话作啥,晦气的很。” 气氛陡然转冷,除了两个小孩在互相伴着鬼脸,其他人都沉默起来。蒋风自觉自己说错话,面色尴尬地低下头。张小满给一旁的黄晓晓使了一个眼色,黄晓晓从电视柜下面拿出一盒坚果礼盒,放到桌上,张小满打圆场道:“不说这些了,这次回来也没有带啥,这盒坚果你们拿去吃,过年过节,嘴巴不歇。” 李庆重重点了一下头,“小满,你太客气了。那好,大年三十的我就不矫情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有空常来串门哈。”说完,提着坚果礼盒,拍了拍李俊的头跛着脚往院门口走去,蒋风连忙跟在后面。 张小满追了出来,“咋说走就走,我送送你们。” 李庆摆了摆手,“不送了,几步路就到的事,改天嘛,我们再一起喝一杯。” 张小满只得关上院门,苦笑着走回客厅。看到黄晓晓和母亲带着张允熙去卧室试穿新年的新衣,自己坐回火堆旁,拿起烤叉重新叉起一块腊肉烤着,不咸不淡地问道:“李庆的脚咋回事?” 张大山一边往烟枪里填满烟丝,一边说道:“听说是工地上出的事故,被一块板子砸的,差几公分就砸到脑袋,也是命大。” 火光将张小满的脸照的忽明忽暗,“那我回头再买点补品给他送去,这时候他脚受伤了,这个春节也是不好过。” 张大山点燃旱烟,对着烟嘴猛吸一口,烟丝迅速红亮,吐出一大口烟云,“也谈不上好过不好过,现在不比以前,工地上保险是买齐全了的。李庆大大小小费用一概都有建筑公司包了,还给了不少赔偿。” 张小满努着嘴,“嗯,那还凑合,比起当年王九江他爸要好上不少。蒋风说的瓜娃子是不是王九江?” 张大山将烟枪头在板凳边敲了敲,烟灰抖落一地,重新填上烟丝,“好端端提起那个人做啥子?” “我最近在想当年的那些事,很多事记不清了。特别是当年家里莫名其妙的那场大火,后来又转学到县城,这么多年过去,心里一直有 道坎,想找个人问一下。” “记不清也好,不好的事忘了就算了。没必要一直念叨,”张大山拿起烟嘴吧嗒一口,眼睛微眯,“这日子啊,得往前看。” “说起来都是同学,哎,不晓得怎么搞成今天这样,也是造孽啊。”张小满取下烤叉上的腊肉放到一旁的盘子里。 张大山站起身,拍了拍有些酸麻得大腿,“满娃子,我得提醒你一句,有些话少在李庆面前说,伤感情。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也不要一直抓住不放。还有,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在想啥子,不准去搭理那个瓜娃子,好歹你现在是个大学教授,传出去不好听。” 张小满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有任何意义,语气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换了一截腊肠烤着,一滴肥油掉落到火堆上,一束火苗窜得老高。张大山走到桌子旁,在抽屉里拿出一圈鞭炮,独自往院里走去。 黄晓晓在屋里听着丈夫和公公的对话,一阵出神。张允熙穿着大红色的连衣裙,将白嫩的小脸衬得如玉脂一般,脚上一双红色的小皮鞋,转了一圈,一旁的尹芳眼睛笑得月牙一般,连连称赞。张允熙拉着黄晓晓的手,翘着嘴巴问道:“妈妈,好看不好看?” 黄晓晓回过神,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好看,允熙穿什么都好看。” 午夜12点的钟声刚刚敲响,外面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人们伴随着一声声你来我往的犬吠中沉沉睡去,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第四卷第二章 蒙蒙的细雨如烟似云,丝丝线线飘洒在大地上。草木开始吐露新绿,远远近近的麦田冒出嫩芽。骤而雨歇,春日不大温热的阳光从云层中透了出来。王九江呆坐在泥地上,面前是高高矮矮三座旧坟。到镇上赶集路过的三三两两村民,都刻意地加快步伐。 蒋风牵着李俊从小道走过,李俊嬉笑道:“王二傻,又来跟你姐姐他们摆龙门阵啊?” 王九江转过头,露出满嘴脏兮兮的黄牙,嘿嘿地笑着点头。蒋风瞅了一眼浑身破烂麻布的王九江,拍了一下李俊的后脑勺,“走快点,”往地上啐了一口,“呸,春节都没有过完就在上坟,瓜眉瓜眼的。” 李俊耸搭着脑袋,吐吐舌头,被蒋风拉着渐行渐远。王九江歪了一下头,从地上站起来,拿起墓碑前的一个苹果,啃了一口,吧唧吧唧地向村口的猪肉铺子走去。 一大早出门买肉的张小满,有一搭没一搭的正和林屠夫交谈着,很难想象小学时瘦骨嶙峋的林龙,会是眼前这个挺着大肚腩满脸横肉的屠夫。时间不应该是杀猪刀,应该说是猪饲料更为贴切。 看到王九江埋着脑袋走过来,林龙指了指肉铺后门,“扁担和桶都在后门。” 王九江抬起头傻笑着点点头,用脏黑的袖口擦了擦鼻子下面胡须沾着的鼻涕,从张小满旁边擦身而过。张小满皱着眉,指着已经在后门挑起两个空桶的王九江,“他是?” 林龙将砍刀在身上的围裙抹了一下,“王九江的嘛,认不得啦。” 张小满愣了一下,知道王九江已经痴傻,却不知道是现在这副模样。看见王九江从后门出去了,“现在这个鬼样子哪个认得到嘛,”好奇问道,“你让他做啥?” “铺子后头的粪水池满了,”林龙歪着嘴巴说道,“喊他担点粪水泼到我菜园子。” “哦,这也算一个活计,”张小满想到自己院子后门的粪水池恶心的情形,下意识摸了一下鼻子,“你给他开多少钱嘛?” “钱?”林龙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张小满,“啥子钱哦?” “难道不给钱?” 林龙指着肉摊边角落一块猪板油,用手扫了一下上面歇着的几只苍蝇,“这个就是工钱。” “啊?” “要不是我看他可怜,”林龙眉毛一抬,“就这都不得给他,你不看看,村里哪个愿意搭理他。” “那也该给一块像样点的肉嘛。” 林龙指着自己脑袋,“满哥,你不清楚,他脑壳有问题。你给他一块好肉,他也不清楚咋个弄。不如给他这个,等他拿回去炼油,猪油拌饭还吃得久。我是看在曾经同学一场的份上,春节他屋里都没有一点荤腥,才照顾一下。要不然这点小活还用找他作啥,我自己又不是没手没脚,你说是不是?” 张小满看着那块又被五六只绿头苍蝇叮着的猪板油,心里五味杂陈,张张嘴巴,附和道:“是是是帮我再切一块五花肉吧。” 王九江耷拉着脑袋,越看脚上的这双不大合脚的劳保鞋越不顺眼。今天挑大粪的时候,就因为鞋子不跟脚,摔了一个“狗啃屎”,被路过瞧见的乡民嘲笑了很久。鞋子已经高高举过头顶,就要作势扔掉,又被王九江放在地上趿拉着继续往前走。自嘲地笑了笑,算了,反正那些人都认为自己是个傻子。 从头上取下呲牙咧嘴的草帽,将手中的猪板油放在草帽里,王九江眉开眼笑地晃着脑袋走到家门口。正要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这才注意到距离门口两米左右的香樟树下站着一个人。王九江脸上闪过一丝警惕之色,复又归于嘻嘻哈哈摇头晃脑,取出钥匙准备开门。 树下那人从树荫里渐渐走了出来,深邃的眼眸一直注视着王九江的一举一动,“我曾经猜想你会不会故意装傻的,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好久不见,王九江。” 王九江停下手中开锁的动作,疑惑地望着那人。将手中装有猪板油的草帽仔细地放在地上,围着那人转了一圈。雪白的衬衫外面套着浅灰的西服外套,脚下是一双深棕色的休闲皮鞋。虽然戴着眼镜,但那锐利的目光咄咄逼人。王九江摇了摇头,回到门前拿起草帽继续打开门锁。 那人走到王九江面前,沉声道,“看清楚,我是张小满。” 当王九江听到“张小满”三个字的时候,一下愣在原地。细细地辨认着张小满的脸,王九江一下将草帽扔在一旁,围着张小满拍着手,脸上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张小满一把拽住围在身边转圈的王九江,脸色严肃道:“记起来了吗?是吗?说话!” 王九江害怕地缩着脑袋,指着自己的嘴巴,哀伤地发出“啊”c“啊c”“啊啊!” 张小满长长地叹息一声,从树上取下一块塑料袋装着的五花肉,又将王九江扔在一旁的草帽和猪板油拾起来。拍了拍王九江的肩膀,“进去说吧。” 王九江连忙打开门锁,推开木门,拉着张小满走了进去。一条三只腿的大黑狗窜了出来,对着张小满恶狠狠地呲着牙。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唤。张小满见到这条大黑狗后背的汗毛直立,一看这拼命的架势,就知道被它咬一口,非死即伤。 王九江对着大黑狗重重地“哼”了一声,指了指院子的角落的狗棚,大黑狗立刻夹着尾巴回到窝棚里。王九江尴尬地笑了笑,接过张小满手中的猪板油和草帽,指了指手中的猪板油,做出一副享受美味的样子。 张小满知道王九江表达的意思,摇摇头,“不吃饭了,我坐一会就走。” 王九江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将鞋子扔在门边,光着脚向屋里走去。张小满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观察王九江的家。乡里早几年前家家户户就都住上了水泥砖砌的青瓦房,王九江家却还是黄砖土房,房顶铺着一层又一层的麦秆。一共就两间,正面的主房和侧面堆满杂物的茅房。狗棚的旁边有一口大锅,该是王九江做饭的地方。 一进入主房,一股潮湿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王九江殷勤地搬来一个凳子,让张小满坐下。张小满看着油光油光的凳子,并没有坐下,而是在房间里慢慢转悠起来。客厅里能坐人的,也只有那张凳子,连张桌子都没有。空落落的客厅里,两侧只有两条长凳,一条上面放着柴米油盐,准确的讲,凳子下放着一大袋碎米,凳子上是一盆见底的猪油,和一袋因为受潮已经结成一坨有些发硬的粗盐。另一条凳子上,堆放着各种废品,有没有扇叶的小电扇,有喇叭和机身脱离的收音机,还有一台没有天线的黑白电视机。 客厅的两侧分别有一扇木门,通向两间卧室。一间应该是王九江和她姐姐住的房间,另一间应该是王九江父母的卧室。张小满没有继续参观下去的兴致,眼角有些湿润。如果说,自己记忆中那个画面是真的,将王九江一家推向深渊的正是自己。 张小满将手中的那袋五花肉放在有柴米油盐的凳子上,呼出一口郁结之气,假装看看手表,“时间不早了,以后再请你吃饭叙旧,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王九江嘴角向下,指了指张小满,又指着自己的脑袋,不住的点着头。 “嗯,我一定会记着的,不会忘记。”张小满挥手告别,迈步走出门口。 王九江目送张小满走远,自己走到客厅一侧的卧室里。拿出枕头下的一本数学杂志,翻出书里夹着的一张照片。已经花花糊糊的照片,隐约看出一个身穿白裙的少女,笑靥如花。王九江的泪水吧嗒吧嗒滴在照片上,躬着的身子微微地颤动 第四卷第三章 乡村的日子总是平静祥和,张小满捧着一杯绿茶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发呆。张允熙穿上新年的衣裙,黑亮的长发披在后肩,怀里抱着一个棕色的泰迪熊布娃娃从张小满身旁经过。张小满打了呵欠,看着快要走到门口的女儿,“到哪里去?” 张允熙回头甜甜一笑,“我和李俊哥哥约好了,去河边抓小鱼。” 张小满喝了一口茶,“嗯,注意安全,差不多就回来。” 张允熙甜糯糯地应允一声,打开门就跑了出去。张小满无奈摇摇头,回老家过年这几天,小姑娘性子耍得越发的野,贪玩果然是孩子的天性。 “李俊,我来了,走吧。” 李俊正蹲在地上无聊地扔着小石子,听到有人叫自己,一抬头,瞳孔瞬间放大,呼吸渐渐急促。看到那个蹦蹦跳跳朝自己招手的小女孩,李俊呆呆站了起来。短发红衣小女孩越来越近,伸着脏兮兮的小手,苍白的小脸笑着对李俊说道,“来跟我一起玩吧。” 李俊后脖子一阵发凉,嘴唇一哆嗦,转过头拔腿就跑。张允熙看着突然落荒而逃的李俊,蛾眉紧蹙,小嘴嘟起,剁剁脚,生气道:“什么嘛!” 张小满看着刚刚出去片刻又回来,垂头丧气的女儿,好奇道:“怎么了?” 张允熙将手中的小熊扔到地上,忿忿道:“我再也不和李俊玩了!” 张小满从地上捡起小熊,摸着女儿的头,安慰道:“跟爸爸说说,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明明说好一起去玩,见了我就跑”张允熙小眼微红,委屈巴巴说道。 “可能你李俊哥哥突然想起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做,才着急回去了,改天爸爸帮你问问他就好了,”张小满捏了一下女儿的小脸蛋,“别不高兴了,走,爸爸带你去山上找野果子吃。” 张允熙高兴地拍着手,“好啊好啊,摘野果子咯” 小山坡树林里,李俊双手环抱,慢慢爬上老槐树。嘴唇发白,小腿不住地颤抖。重重呼出一口气,站到一个粗壮的枝桠上,一边缓缓张开双臂,一边低声唱到: 五只猴子在学校 树上叫叫 树下跳跳 一不小心 摔了一大跤 还剩几只猴子跳 一阵微风拂过,树上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李俊闭上眼睛,向前直直栽了下去。王九江从林子的另一端钻了出来,抖了抖草帽上的落叶,嘿嘿怪笑 额头缠着白色纱布,手臂打着石膏躺在床上的李俊,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张小满有些担忧道:“要不还是我开车送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李庆坐在床边吸了一口手里的香烟,“不用,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了,莫得啥子大问题。” 蒋风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进来,放到床头柜上,对着张小满道谢,“满哥儿,吃点水果,这次多亏了大嫂发现的早,不然我们都不晓得这个皮猴子摔了。”指着床上的李俊,骂道:“一天天就晓得惹是生非,不叫老娘省心。这下好了嘛,看你能长点记性不。” 张小满看着李俊赌气将脸扭到一边,心中稍安,“我和允熙从山上摘野果子下来,就听晓晓跟我说了,她也是买菜回来碰巧路过。上午还好好的,还说带允熙去河边捉鱼。一扭头自己跑了,还把自己摔成这个样子,俊娃,咋回事嘛?” 瞪了一眼小嘴紧闭,哼哧哼哧喘气的儿子,李庆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你满叔问你话呢,哪个教你的烂德行,半天憋不出一个响屁。” 蒋风见丈夫作势要往孩子身上下手,连忙劝道,“算了算了,等他伤好了再说。” “就是,男娃娃好面子,他可能自己不好意思说,”张小满附和着,“还有,你脾气收敛一点,教育孩子,不要除了打就是骂。要以德服人,讲道理才是正途嘛。” 李庆瞟了一眼不争气的闭着眼睛的儿子,气极反笑,“也要他肯听才是,你看他那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张小满不好再说什么,每个家庭有自己的相处模式,只要不踩过线就好。起身辞别,临走时背对着李俊意味深长地说道:“俊娃,我不管你为啥摔成这样,但是我希望,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回到家中,只看见妻子黄晓晓一人坐在院子里择菜,其他人都不知所踪。张小满走到客厅将外套脱下,挂在墙上。搬了一个小凳子放在妻子旁边,自己坐下陪着妻子一起择菜。黄晓晓见张小满如此殷勤,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头顶低飞过几只小麻雀,站在院墙外的电线杆上叽叽喳喳。这大概就是平凡而幸福吧,张小满低着头胡思乱想。黄晓晓一边 将择好的青菜放到盆里,一边跟张小满搭话道:“李俊那孩子没事吧?” 张小满将有些下滑的眼镜向上戳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我看身体上大部分都是皮外伤,脑袋也没伤着要害。左手手臂该是伤着骨头了,不过,也不打紧,小孩子嘛,伤来得猝不及防,愈合的也很快。” 停下手上的动作,黄晓晓盯着张小满说道,“你不知道,当时我看见那场景多骇人,地上石头全是血。李俊那孩子怎么叫都不应声,吓得我魂都快没了,”拍了拍张小满的手背,“这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儿,以后可不敢让允熙一个人出门。” 张小满想到女儿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嘟嘴,不禁哑然失笑,“倒也不必,就是多注意就好了。而且,”张小满顿了顿,“那孩子是故意从树上摔下来的。” 黄晓晓惊得合不拢下巴,喃喃道:“怎么会?” “哼,他以为什么都不说就没人知道了。膝盖上的伤和左手小臂的骨折,都是掉落的时候,人的下意识动作造成的伤害;额头正面碰击的位置,也是说明由于手脚先着地后有了一定的缓冲,才造成轻微撞击。如果是一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底下又刚好有那么一大块石头,现在应该给他办身后事了。” 黄晓晓一脸困惑,“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张小满耸耸肩膀,“鬼知道,”望着有些泛黄的天色,“允熙他们呢?” “哦,他们在后面菜园子里。爸今天从镇上买了两棵金桂,说要栽在园子里,允熙和妈都在后面帮忙刨坑打下手。” “成,我去看看。”张小满扔下手中的青菜,扭了扭腰。 “去吧,我看你就是静不下心来。”黄晓晓揶揄道。 一只脚才迈进菜园,就见张允熙欢天喜地地跑过来,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扑扇着一双大眼睛,一脸惊喜道:“爸爸,爸爸,你猜我刚刚挖到了什么?” 张小满故作惊讶好笑道:“难不成挖到了什么皇帝的宝藏?” 张允熙从背后拿出一个四周沾满泥土的小木匣子,举在空中炫耀,“当当当,是个木盒,我猜这一定是古代的小朋友埋在这里的,哈哈,一下就被我挖出来了。” 张小满目光像是被那个木匣子吸住,木然地说道:“是允熙最棒了” 小手用力抠着木匣的盖子,咬着牙使劲一扯,终于将木匣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张允熙满脸嫌弃,失望道:“咦,怎么是把破剪刀啊” 这一刻时间就像静止一般,周围的一切如定格画面印在张小满眼里,脑海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一下打开了 第四卷第四章 张小满蹑手蹑脚地从厕所最后一个隔间走了出来,轻轻地合上隔间的门板。生怕发出一点响动,再把已经离开的几人吸引回来。两只脚有些发软,心烦意乱地拍拍大腿。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要偷偷摸摸地吃那袋放了半个月的干脆面,肯定是过期了。 几分钟前,李庆前脚刚走到厕所打算小便,后脚就跟进来几个穿着初中校服的男生。一个有些肥胖的男生手臂攀着李庆的肩膀,瓮声瓮气说道:“老规矩,等会儿放学后留王九江半个小时。” 李庆有些为难道:“胖子,换个人嘛,一直逮着一个哑巴整也莫得意思啊。” 胖子举起肥手拍拍李庆的脸蛋,“要不然换你?” 李庆吓得已经尿了一半的尿突然中断,“莫开玩笑” 胖子将手在李庆身上的衣服上擦了擦,“看你那个莫出息的样儿,你也就只能在小学生里面耀武扬威了,等到了镇上初中,还不是要靠虎哥撑腰。”说完,对着后面一个仰着头鼻孔朝天的高个谄媚笑道,“虎哥,你说是不是?” 高个子笑着轻轻哼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两块钱扔到李庆身上,“怎么说,我家也是镇上有头有脸的,拿着钱闭嘴,做好你该做的,不要让我听到啥风言风语。” 几个人趾高气扬地离开,李庆从地上捡起钱,愁眉苦脸地跟在后面。 “叮呤呤,”最后一堂课的上课铃声打响。张小满快步走回教室,看到坐在自己位置后面的王九江跟他打招呼,低着头默默坐到椅子上。这堂课本来是张小满最喜欢的数学课,刘老师在黑板上唾沫横飞,张小满却提不起精神,满脑子胡思乱想,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直到下课铃声打响,张小满才一下惊醒,看着就要收拾课本离开的刘老师,张小满鼓足勇气,“刘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刘老师瞟了一眼黑板上的挂钟,指了指教室门外,“走嘛,出来说。” 张小满跟着刘老师走出去,站在教室外走廊上,合上翻开的数学书,咬了咬嘴唇,“刘老师,其实我不是想问你数学题。” 刘老师皱眉道:“那你想问什么?” 张小满深吸一口气,“如果有人被欺负了,该怎么办?” “哪个?”刘老师看了一眼坐在教室的学生,目光最后停留在王九江身上,以前大概听到其他老师说过,好像王九江经常被李庆等人捉弄。收回视线,看着张小满说道:“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她如果说不出来喃?” 刘老师以为张小满说的是王九江,语重心长道:“当事人都不吭声,外人能帮啥?小满,告诉你一句话,人不自助天难助。如果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就该他烂在泥坑里,”看了一下手上的腕表,“好了,你要是有数学题要问就赶快,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看着摇着头离开的刘老师,张小满拿着课本像霜打的茄子一般铁青着脸回到教室。王九江脸上的笑容愈是憨厚,张九江心中的怒火愈是旺盛。下定某个决心,不再跟王九江闲扯,张小满立刻开始收拾东西。行色匆忙,刚好和李庆撞了一下肩膀。瞅见李庆骂骂咧咧,自己也不在乎,时间不多了。 从村里唯一的杂商铺买了一把黑铁剪刀,张小满小心地放进书包里。以前只道是李庆是想打王九江奖金的主意,没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奖金只是个说辞,留下王九江才是目的。 张小满走在通往镇上的石子路上,道路两旁是金黄色的麦田。看着右侧有些地方过去踩踏倒伏下去的痕迹,张小满钻了进去。深一点,再深一点,很好,就是这里。张小满轻手轻脚地蹲下,消失在麦田里。 汗水顺着脸颊一滴滴落在土里,被土地里巨大的裂缝瞬间吸收。右手握着从书包里拿出的大剪刀,张小满开始练习深呼吸。镇上初中学校到村里拢共两里多点的地,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麦浪开始波动,外面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来了!精神因为高度紧张开始兴奋起来,就连已经微弱的深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张小满索性左手捂住口鼻,强迫自己不弄出一丁点动静。 听着那些人在猖狂地大笑,王九江姐姐在麦地里疯狂扭动,像一条被猎人叉住的白蛇。渐渐地,她开始跪地求饶,继而认命一般躺在麦地上闭上眼睛,那些人笑得更大声了。张小满只觉得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什么声音比这些笑声更刺耳,更难听,就像被扩音放大一百倍一万倍的公鸭嗓子,“嘎”c“嘎”c“嘎”!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不继续反抗下去! 手被拉住,你还有脚;不能说话,你还有牙齿。使劲踢,用命去咬啊!踢他个四脚朝天,咬他个血肉横飞,笨蛋!只 要你再坚持一会,继续反抗一下,我马上就会冲出来,一人给他们一剪刀!我要让他们再也发不出那种讨厌的声音! “啪”一个耳光响起。 “啪”!又一个耳光。 每响起一声,张小满感觉自己心里就插入一把刀。浑身躁动的热血,渐渐凉了下去,左手放开捂住的口鼻。不用了,这一切已经快要让他窒息了。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小,麦穗最终停止了颤动。张小满拖着身子走了出来了,盯着那些被压垮的落了满地的麦穗,感叹它们何其无辜。瞟了一眼地上如同破布娃娃的王九江姐姐,嘴角淌着鲜血,身上白色的连衣裙已经肮脏不堪,就像一块挂在身上的破布。 张小满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眼角还有泪水的她,嘴角扬起了惨然的微笑。背对着她的张小满目光阴冷,她居然在笑? 将手中的黑铁剪刀扔在她的手边,张小满语气冷淡道:“不是一次两次了吧?王九江那个白痴也是,你也是,被人踩在地上只会忍气吞声。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就是被他们玩弄?要么你现在立马追上他们,杀了那群畜生,要么你干脆点,自杀吧!这样活着真碍眼!” 意料之中,没有任何回应,张小满失望透顶。背着书包重新回到石子路上,望着被落日熏黄的天边,口中喃喃自语 看了一眼熟睡的张允熙,黄晓晓慢慢退出卧室。换了一杯热茶放在坐在书房的张小满面前,柔声道:“坐了一夜了,到底怎么了?” 张小满双眼微红,低头看着手中满是铁锈的剪刀,声如蚊吟,“原来,一切都是我的罪”,口中的喃喃自语和那个石子路上默默行进的少年的低语重合: 火祭就要开始,稻草人一落泪,大麦田里吃掉一个孩子。 第四卷第五章 河岸边芳草青青,水花生开出白色的小花,零星地点缀在青色的底色上。河水穿家过户,湛蓝的天空,柳絮白的云朵,投影在河水表面,犹如百里画廊。站在农田里干活的乡民,有偶尔隔着田埂吆喝几句的,有偶尔撑撑酸痛的腰杆仰天大笑的,这便是乡村最为日常的生活的。 张小满便是从这块大地上走出去千千万万的乡农子民之一,每次回到老家,没有那种久违的怀念之情。恰恰相反,是每次带来惊喜的新鲜感。从不断更新换代的农具,到便捷宽畅的水泥马路。从村道两旁的太阳能路灯,到村口新增的几家商超。这无不是时代进步,岁月变迁的体现。 将脚下的鞋子脱掉,踩在河边松软的泥土上,努力地回忆年少时光着脚前行的模样。望着这唯一不曾改变的大河,近来大脑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得到了放松。不再去想过去的种种,就让它如褪去的旧壳,深埋在这片土地里。 一个少年正坐在河边的草地上,百无聊赖地往河里扔着石子。张小满笑着走过去问道:“俊娃,伤好了吗?” 李俊抬了抬缠着绷带的左臂,“左手还没好,我妈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早呢。” “伤没好就出来乱跑,不怕你妈把你屁股打烂栽盆菜,”张小满打趣道。 李俊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忧心忡忡地盯着河面,“满叔,你说人死了还会说话不?”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张小满有些莫名其妙,“人死了就跟猫猫狗狗死了一样,怎么还会说话。” 李俊缓慢地摇着头,撇着嘴,“不对,我就能和她说话,”说完,举起一块大石头,扔到河里,溅出一大片水花,起身往回跑,“你们大人就会骗人的。” 张小满愣愣地站在原地,直觉告诉自己李俊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到家里,黄晓晓已经把饭菜在桌上摆好。张小满在水盆里洗了洗手,坐到餐桌旁,一手捏着筷子,一手端着一碗白米饭,却迟迟不动筷子。黄晓晓一边给张允熙夹菜,一边将一盘红烧肉往公公和婆婆面前挪了挪。 尹芳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张小满碗里,“出啥子神,快吃。” 张小满将红烧肉放进嘴里,又刨了一口饭,定了定神,对着尹芳问道:“妈,你晓得李俊过年之前有没有出过啥子奇怪的事?” “小娃儿能出啥子事,你问这个干啥?” “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黄晓晓举着筷子,抿抿嘴唇,皱眉道:“其实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天我抱着他往回走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他嘴里一直在重复念着什么东西。” “啥子?”张小满和尹芳异口同声道。 “好像是五只猴子在学校,树上叫叫,树下跳跳,一不小心,摔了一大跤,还剩几只猴子跳大概是这样。” 尹芳笑了笑,满不在乎说道,“就是一首儿歌嘛!” 张小满和黄晓晓互相看了一眼,觉得喉咙有些干燥,张小满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张大山像是记起什么,“奇怪的事就没有,不过,过年前,好像他们班主任来做过一次家访。走的时候,我看李庆和蒋风满脸不高兴,估计是李俊期末又考砸了吧。” 张小满抬头问道:“那个班主任叫什么?” 放下手中的碗,擦了擦嘴,张大山拿起水盅漱口,含含糊糊说道:“你也认识,就是原来小学教你和李庆数学的刘老师。后来村小不办了,就去镇上教书了,要说这就是缘分,兜兜转转又教李俊。” 张小满眼睛微眯,“看来,走之前要好好拜访一下刘老师了” 与都市不同,即便城市化建设的乡镇也少有高楼大厦。行驶在只有一条单行道的乡道上,视野却不会狭窄的道路受限,开阔的田园一望而去,便可见镇上小学校园里迎风招展的红旗。沿路行走的人们,个个面带笑容。 都是些没有心肺的傻瓜,从那些肤浅的笑就可以看出,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人心险恶,也没有真正尝过什么才叫人间疾苦。将车子随意地停靠在路边,看了一下手表的上的指针,时间刚刚好。 一走进面馆,老板好奇的看了一眼来人,不像是小镇居民的打扮,是个生面孔。脸上堆满训练有素的笑容,拿着菜单,用着浓厚的乡土口音问道:“吃点啥子?我们这儿最出名的就是肥肠米粉,搞一下?” 张小满也用家乡口音爽快地笑道:“那就来二两肥肠米粉,再给我加一盘结子。” 老板眉开眼笑道:“原来是家乡子嗦,要得,马上就好!” 少顷,一盘颜色纯正的卤味结子和一大海碗腾腾冒 着热气的的肥肠米粉就放到张小满的面前。张小满端着米粉和结子,打望一眼店内的座位,慢悠悠地坐到墙角的一桌。对着坐在对面的一位头发花白的男子笑嘻嘻说道:“好久不见,刘老师。” 刘老师抽出一张纸巾,擦了一下有些红油的嘴巴,注视了一会眼前的张小满。又拿出一副眼镜戴上,一边盯着张小满的脸,一边努力的回想,最终取下眼镜,摇摇头,“你是哪个嘛?” 张小满用筷子拌了一下米粉,快速地嗦了一口,赞叹道:“果然还是这个味道!难怪,刘老师你每天下午5点半来这吃一碗米粉的习惯还是没变,几十年如一日。” 刘老师皱着眉道:“你到底是谁?” 张小满舔了一下嘴唇,一字一顿说道:“我是张小满,您不记得了吗?” 眼睛一亮,刘老师拍着大腿道:“你是小满?” 见张小满点点头,刘老师叹道:“一晃眼都二十来年了,你不说是真认不出了啊,变化真大啊。” “人体细胞新城代谢,每三个月就会替换一次,全身替换完成大概需要7年。如今你看见的我,至少是重生三次以上的我,认不出很正常。”张小满侃侃而谈。 刘老师哈哈大笑道:“之前就听说你现在是大学教授了,”抚掌赞道,“是不一样了啊。” 低着头搅动了一下碗里的米粉,又夹起一块卤味结子放进嘴里,细细嚼咽,张小满轻声道:“这不全依赖着您的教育才有今天的我嘛!”将盘子往前推了推,“您也吃点?” 刘老师笑着摇摇头,“不吃了,吃过了。嗐,我那点本事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回是回来过年啊?” 张小满点点头,“过阵子就回去了,这个做教师嘛,您也知道,一开学就有的忙了。” “不能跟你比啊,”刘老师叹气道,“你是大学教授,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小学数学老师。先不说工资待遇,即便就是带的学生,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小学老师那日子一个琐碎哦。算了,不说这些了。今天碰巧遇见你,也是我们的缘分,回头开学给那群小猴子讲一下,定教他们好生羡慕。” 脸上露出以为深长的笑容,张小满摇着头说道:“这可不是碰巧,我是专为你而来。” 第四卷第六章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尽的浓墨重重层层裹缠着这世界,连星星的微光都没有。电视机里正在播出一档亲子真人秀的综艺节目,高虎却无心关注这些,耳畔传来那些孩子愉悦的笑声,对他来说却是一种残酷。这也正是他为什么要在此时播放这档节目的原因,必须要狠下心肠来,一点动摇都不能有。 将两只手的每一根手指都缠上几圈透明胶布,大拇指和食指来回地捏搓了一下,真是麻烦。但是那个人说的对,不能戴手套,不然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出其不意的目的就不能达到了。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戴上一顶黑色鸭舌帽,剩下的只要小心一点就可以万无一失了。 扫视一遍屋内的情况,没有什么留念的东西了。按下电视机的关机键,拿起电视柜旁边的一个相框,从里面取出那张照片。那是一个红裙子小女孩架在一个男人脖子上的合照,两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那男人正是高虎。一切都恍若隔世,如果可以,高虎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就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嘴里轻声痛呼着:“小桃子”。再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了,无声地痛哭着。 世上不幸的事,总是环环相扣。 父母本都是镇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却因为一场浩大的“清风”双双落马,下半辈子只能在狱中苟延残喘。结婚没几年,小桃子还在上幼儿园,妻子就因为突发心梗去世了。独留下自己和小桃子相依为命,好在小桃子总是很懂事,小小年纪就会自己做饭,每次看到那些小朋友都喜欢的玩具零食也不会闹着要买,反而拉着自己快步离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虽然有些艰苦,但高虎总算是重拾了生活的勇气。只要一想到回到家里,就能看到小桃子那张可爱的笑脸,高虎即便是顶着烈日在工地累的像条狗一样,喘着粗气汗如雨下,心里也是喜滋滋的。总有个盼头,人就有力量了。可是,可能是老天觉得对自己以前做的坏事的惩罚还不够,那一天还是如约而至。 那天照常回家,一打开房门,却没有看见小桃子像往常一样站在凳子上做饭。高虎喊了一声“小桃子”,屋里也没人回应。猜测可能是在回家的路上和别的小朋友玩得太疯了,忘记了回家的时间。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一两次,刚开始的时候,高虎还会出去焦急地寻找,后来小桃子站在凳子上一本正经指着他的鼻子教育他,不要影响自己和别的小朋友交朋友,高虎只能哈哈笑着答应。 那一天时间走得格外的缓慢,高虎吃过晚饭后,将碗筷锅盆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想着等女儿回来让她好好休息一晚。抬头一看时钟,已经晚上八点多了,皱了皱眉,随手从墙上取下一间外衣,就要出门去寻找小桃子。 手机的响铃响起来,高虎眯着眼看了一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小桃子班主任刘老师的电话。接通电话后,高虎只听清了刘老师的第一句话,其他的话都像是从脑袋上飘过,“是小桃子爸爸吗,小桃子出了点意外,现在在医院的太平间,您能来一下吗?” 早上还兴高采烈跟自己告别去学校的小桃子,此时再见到她,已经是冰冷的尸体。高虎轻轻地趴在小桃子身上,努力地搓着她的小手,可是小桃子再也不能暖和起来了 李庆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在县城工地里走着。走到一幢黑乎乎的大楼前,大楼的四周都长着密密麻麻的脚手架,这就是李庆之前不小心砸到脚的工地。李庆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一道强光射了过来,李庆举着拐杖,大喊道:“是我!” 强光闪烁了一下,变得柔和起来,从黑暗里朝着李庆慢慢靠近。在距离李庆两米的地方站定,白光上一张冷峻的脸显现出来,“咋个才来?” 李庆指着自己的瘸腿道:“多少有些不方便,来的就慢些。大晚上,喊我来这搞啥子?” 那人白了李庆一眼,招了招手道:“废话咋这么多,跟我走就对了。”说着,就往黑暗里走去。李庆左右顾视一番,咬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李庆走到大楼内部一个巨大的平台上。前后左右都看了一下,那个人不见了。“虎哥?”喊了几声没人回应,空荡荡的工地上有些瘆人,李庆撇撇嘴,正要转身往回走。突然,从身后窜出一个人影,举起一个大铁锤狠狠地砸向李庆的后脑勺。 李庆感觉不对,闪身一躲,还是没有完全躲过去。铁锤重重地擦着耳朵砸在李庆的肩膀上,耳朵一阵轰鸣,鲜血顿时冒了出来,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李庆惊怒道:“搞啥子!你疯了啊?” 高虎的身形渐渐从黑暗里显现出来,一脸阴冷道:“我是疯了。既然板子砸不死你,老子今天就亲自动手。” 李庆惊恐地瞪着眼睛,“是你!” 高虎扭动一圈脖子,深提一口气,“子债父偿,你死的不冤,要不是老子实在下不去手,今天该弄死的就是你那个龟儿子。” 李庆坐在地上一边努力地向后退,一边对着高虎骂道:“你发啥子神经!”像是想起什么来,指着正在逼近的高虎道,“你是为了你的女儿?你女儿的死跟我们有个屁的关系,刘老师都说了,是她自己不小心从树上掉下去的。” 高虎抡起铁锤,咬着牙道:“那个狗屁倒灶的老师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都问得清清楚楚,树上就只有你屋里那个龟儿子和小桃子,其他几个娃娃都站在树脚底下花坛外头,”鼻孔发出一声粗烈的哼,“意外?放他娘的屁,一命换一命,还不给老子去死!” 说完对着李庆的脑门一锤子砸下去,李庆慌忙躲闪,只是脚上有伤,再加上先前肩上挨了一棍,动作有些缓慢,终究没有躲过去。铁锤敲打在李庆脑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李庆顿时两眼发黑,趴倒在地上,手指无力地抠着水泥地,想要爬出去求救。 “还想跑?看你往哪里跑,格老子的,还小桃子命来!”高虎双眼燃起熊熊的怒火,举起手中的大铁锤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李庆身上。脸上的泪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想起小桃子以前最喜欢的一首儿歌,每砸一下,就痛哭地唱出一句, “五只猴子在学校, 树上叫叫, 树下跳跳。 一不小心, 摔了一大跤, 还剩几只猴子跳” 第四卷第七章 张小满从面铺出来,抬眼望着旁边的小学校园,心思一动,走向校园门口。这次和刘老师短暂的交流,让他颇为失望。那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只关注自己的教学成绩,对其他的事情漠不关心。以为经历过王九江事件之后,心底多少会有些柔软,看来还是自己想的太天真。 唯成绩论,是现在整体大环境使然,他已经完全变成一个教学机器。对于机器,张小满自然没法苛求太多,也不愿过多在他身上再浪费时间。至于,李俊身上发生的事情,也琢磨出了一个大概,绝非刘老师所说的“小意外”那么简单。真相到底如何,还得自己亲自去寻找一番。 行至学校大门,自动铁门内正对着一个花坛。一盆盆小花争芳斗艳,花坛上一块石碑挺立,上书“务实求真”。张小满微微抬眉,心中一声叹息。一个年逾六十左右,头发花白的老大爷从一旁的门卫室走了出来。一脸警惕地盯着东张西望的张小满问道:“你找哪个?” 张小满从裤兜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递给老大爷,拿出打火机帮着点燃香烟,脸上露出一副怀念的笑容,“大爷,别误会,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小时候从村上转学过来在这上过一段时间学,这也算是我的母校。刚刚从这路过,就想过来再看看。”说完,又从兜里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老大爷。 老大爷吸了一口香烟,吐出一个烟圈,打量了一眼张小满,眯着老花眼装模作样看看手中的名片,轻笑道:“你这后生不错,这么多年过去了,还知道回来看看母校,”将铁门旁的人行道小门打开一条缝,“进来嘛,好多人一毕业就将学校的恩情忘得一干二净,你还是头一个回来的。” 张小满尴尬地摆手道:“哪里的话,只是给大爷你添麻烦了。” 老大爷无所谓地摇摇头,从门卫室拿出一个登记簿,指着上面的空白处,“谈不上麻烦,反正还没有开学,学校也没有啥人。不过,你还是要登记一下。” 张小满连连点头,在登记簿上填好信息,递了回去,笑着说道:“多谢了,我就简单在里面转一圈,看一眼马上就出来。” 老大爷盯着登记簿上职业一栏,吃惊道:“哟,还是个教授。了不得啊,”看着张小满不住点头,“吃水不忘挖井人,不错!这样,反正这会都快六点了,老汉我就带你这个后生故地重游一番。” “不好吧?”张小满推辞道。 “没啥,走吧。”老大爷说着顺手拉上门卫室的木门,径直往学校里面走去。张小满不好再多加推辞,只得跟在老大爷的身后。 时过境迁,记忆中那片一到下雨天,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的瓦舍教室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六层楼的白色教学楼。那个用小石子造就的操场也黯然退场,换上了生机勃勃的青草地操场,操场的四周是一圈干净舒服的橡胶跑道。一侧是将学校和外面世界隔绝的围墙,另一侧是一个宽大的露天讲台,讲台旁正是迎风飘扬的红旗。 老大爷显得兴致勃勃,每讲到学校的一丁点变化,胸膛就格外挺拔,似乎这一砖一瓦的改变都有着他的功劳。张小满在一旁不时赞叹几句,老大爷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灿烂。小学和大学的差别,在字眼上就可以瞧得出来,匆匆逛遍这座巴掌大的校园,不过数余分钟。 张小满站在教学楼和教师办公楼之间的公共坪上,摸着下巴仔细观察起来。两边的大楼整体外观几乎一模一样,两幢大楼一侧用长长的过道连接起来,组成一个巨大的“凹”字。 大楼前都有一排粗大的香樟树,唯一的区别在于围着香樟树的花坛。教师办公楼前的花坛上布满青苔,是用砖块斜着竖立拼接而成,棱角分明。而教学楼教室前的花坛里的土明显新翻不久,花坛的边缘被水泥填补得圆润光滑。 张小满蹲在教学楼前的花坛边,捏了捏上面松软的土,对着老大爷问道:“大爷,这花坛刚弄过不久吧?” 老大爷见到张小满蹲在花坛边,连忙走过去拉起张小满,脸上瞬间由晴转阴,“蹲在这做啥子,离那儿远一点,不吉利。” 张小满疑惑道:“咋啦?还不吉利,莫非还死过人不成。” 老大爷虽然知道这会学校没人,还是前后左右张望一番,压低声音说道:“后生,没错,不唬你,是摔死过一个女娃娃。听老汉一句劝,离这远点就成,小娃娃夭折怨气重。” 张小满看着老大爷神神叨叨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道,“大爷还信这个哇?” “信不信是一回事,总之,死了人就是不吉利,还是个女娃娃,阴气更重。” “那个女娃娃是不是八岁左右?” 老大爷皱着眉问道:“你到底是哪个?” “大爷,你不用管我是哪个,我只想问点事情。”张小满一脸正色道。 “你不要问我,我啥子都不晓得。我一个老大爷,耳聋眼瞎的,啥子都没有看到,啥子都没有听到,”老大爷不耐烦地摆摆头,说着就推着张小满往校门口走去,“走走走,哪来的回哪去。” 张小满一把捏住老大爷的手腕,眼神犀利起来,“大爷,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总不能乱打马虎眼了。” 老大爷用力扭动手腕,还是无法挣脱,张小满的手犹如铁钳一般,深深叹了一口气,“松手嘛,我把晓得的都说给你听就是了。” 张小满慢慢松开手,认真说道:“洗耳恭听。” 老大爷一边往校门口走,一边幽幽说道:“先说好,不能跟别人说是我说的,”见张小满点头承诺,接着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也是道听途说。放寒假前,二年级的几个娃娃课间的时候做游戏,爬到树上耍。听说是一个男娃娃不小心推了前面那个女娃娃一下,小女娃摔下去,后脑勺刚好落到花坛的尖角上,救护车还没来就死了。” 张小满听罢,一脸凝重,“您说的这些有没有证据或者证人之类的?” 老大爷摇摇头,“都说了是道听途说,是别人听另外几个娃娃说的,真真假假不好说。后来他们班主任和派出所警察调查后都说是意外,那就肯定是意外嘛。但是不管咋个说,都是冤死的,怨念深重,大爷我好心才劝你离这事远一点。” “大爷,这件事你还告诉了哪些人?”就要走到门口,张小满赶紧问道。 “后生,你如果是女娃娃家属那边的,劝他们一下,莫要三番五次来闹了。不顶用,有这功夫还是琢磨一下咋个好好活下去才是。”老大爷再次打开校门口人行道的小门,“回去吧,最后大爷再送你一句话,闲事莫管,走路抻展。” 一阵微凉的风拂过脸庞,张小满看着摇摇欲坠的落日,这阳光并不温暖。因为,黑夜即将降临 第四卷第八章 翌日清晨,旭日在天边懒洋洋伸了伸腰,刺透黑暗的幕布。小麻雀又站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叫唤起来,沉睡了一晚的村庄醒了过来,人们继续着周而复始的劳作。张小满从客厅躺椅上直起身子,揉捏着有些酸痛的肩颈。 昨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不能入眠。心里装着太多事,怎么可能睡得着。侧过头看了一眼酣睡正甜的妻子,悄声走出卧室。躺在父亲平日小憩的躺椅上,盯着天花板上一格又一格的方块,心中一团乱麻。 在洗手台用凉水抹了一把脸,揉揉满布血丝的双眼。母亲已经备好了早餐,张允熙正拿着一个白面馒头围着桌子蹦蹦跳跳,妻子双手叉腰笑骂斥责。张小满感到自己冰冷的身子,有了些许暖意。快速喝完一碗稀粥,擦了擦嘴,抬腿往外走去。 人的一生,就是在不停地纠缠,又不停地了断中,挣扎前行。 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来到李庆家门前。李俊正在双手支着下巴,坐在门前的石板上发呆。张小满轻咳一声,李俊抬头怔怔地打声招呼,“满叔。” “你爸呢?” 李俊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那你妈在家吗?” 李俊指了指门内,“在里面打电话。” “好,我先找你妈聊点事情。不要走远了,回头满叔还有事问你。” 看着李俊点头应下,张小满摸了摸李俊的头,走了进去。蒋风拿着电话正在院子里来回走动,一脸焦急。看见张小满走了进来,连忙迎上来,“满哥儿,有啥事啊?” 张小满看着蒋风紧握手机,皱眉道:“我的事不急,你这是出什么事了?” “李庆一晚上没回来了,”蒋风急声道,“打电话也打不通,不晓得是不是出了啥事。” “他昨天啥时候出去的?” “昨天下午,他说去县城办点事,让我晚上不要把门反锁,说办完就回来。但是,一直到今天早上都没有回来,我就给他打电话,才发现他手机打不通。” “他在县城有没有啥朋友,兴许是在朋友家里过夜。”张小满摸着下巴说道。 蒋风摇摇头,“这时节工地都还没有开工,以前工地上是有几个狐朋狗友,但没有住县城的,都是乡下去打工的。” 张小满安慰道,“你先不要着急,或许他有什么事去工地了,他又不是三岁娃娃,总不会走丢。这样,我马上开车跟你一起去县城,他打工那个地方你晓得吧?” 蒋风连忙点头,“晓得,去年给他送东西去过一两回。” 蒋风收拾完东西出门,摸着李俊的脸,柔声道:“俊娃,妈跟你满叔出去办点事,你一个人在家不要乱跑,无聊就去满叔家里找允熙耍。” 李俊抬起缠着绷带的左手,在蒋风眼前晃了晃,“晓得了。” 张小满听着手机导航的播报在乡道上疾驰,从后视镜看到坐在后排的蒋风紧咬嘴唇的模样,好几次想开口询问的话又咽了回去。算了,先找着李庆再说,这时候就别给她心里添堵了。 车子快要开进县城市区的时候,蒋风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山寨手机震耳欲聋的喇叭声,播放着下里巴人的广场舞曲,将魂不守舍的蒋风吓得浑身一抖,手机差点掉落。来不及查看电话号码是谁的,蒋风直接接通了电话,“喂?” “喂?是李庆家属吗?”电话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我是我是他妻子,你是哪个?” “我是县城派出所的警官,麻烦你到派出所来一趟。”男子的声音有些生硬。 “是李庆惹了什么事啊?他现在在哪里?”蒋风不安道。 “你先过来,具体事情到了再说。” “好是现在吗?”蒋风有些紧张地问道。 “对!记得带上身份证。”男子快速说完,立刻挂断电话。 张小满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是因为蒋风开的扩音,而是手机的听筒喇叭声音实在太大。用这手机跟别人打电话,张小满自认是不敢的,这和拿着大喇叭广而告之有何区别,实在难谈什么隐私。将车子临时停靠在路边,扭过头对蒋风问道:“现在是要去县城派出所,对吧?” 蒋风还没有从接听电话的紧张情绪中走出来,听到张小满的问话,身体微微抖了一下,“是嗯!到县城派出所!” 张小满见蒋风胆战心惊的样子,一边重新输入导航目的地,一边安抚道:“你先别乱想那么多,说不定不是什么大事,别自己吓自己。李庆我还是知道一点的,惹不了什么大麻烦。更何况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着,他也会为孩子多考虑一下子的。 ” 蒋风听得连连点头,心中稍微安定下来,“满哥儿说的是,他虽然莫有什么大本事,但这几年也从来没有在外面惹是生非。” 瞟了一眼蒋风不断捏搓衣角的手指,有些颤动。张小满迅速重新发动汽车,油门踩得比之前更深一些。十多分钟后,在派出所门外将车停好,蒋风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急匆匆往派出所内走去,张小满连忙跟了上去。 刚进派出所大厅,一个25岁左右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年轻警官,胳肢窝夹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迎着蒋风和张小满走了过来。对着蒋风一脸严肃道:“是李庆家属吗?” 蒋风声音比平时矮了半截,“是之前一个警官给我打的电话,让我过来的。” 年轻警官将胳肢窝下的文件夹拿在手上,“身份证带了没有?” 蒋风连忙从衣服兜里取出一个花布钱包,取出身份证,“在这,李庆呢?” 年轻警官接过身份证比对了一下文件夹上的身份证号码,又瞟了一眼蒋风的相貌,“跟我来吧。”回头看到跟在身后还有一人,指着张小满道:“他是什么人?” 张小满取出一张名片,“我是他们邻居,跟李庆是小学同学。” 年轻警官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张小满,“德川大学数学系大学教授?那你应当知道轻重,不会出去乱说。算了,你也跟到一起吧,这时候有一个人陪着总归要好点。” 听着警官的话,张小满不由得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跟着警官左拐右拐,一路无话来到了派出所停尸房。心中某个猜测终于被证实,偷偷瞧了一眼满脸懵懂的蒋风,张小满嘴巴有些发苦。 年轻警官一下推开停尸房的大门,一股刺骨的凉气迎面扑来。蒋风终于反应过来,“警官,你不是说带我们找李庆的嘛,跑到这来干啥?” “没错,躺在这里面的可能就是他,待会儿请仔细辨认一下里面的是不是你老公李庆。” 蒋风脚底一发软,就要倒下去,张小满连忙过去一把扶住。蒋风双眼无神,拼命摇头道:“不可能,肯定不是。警官你肯定弄错了,我老公昨天还活蹦乱跳的。” 年轻警官叹了一口气,像是见惯了这类场景,语气平淡道,“今天早上有人在城郊工地上发现一具尸体,我们在尸体身上找到一个钱包,”说着拿出一个证物袋,袋子里装着一个褐色的男士短皮包,“里面的证件是李庆,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老公的钱包?” 蒋风盯着褐色的钱包,泪水一下涌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无声地抽泣着。 年轻警官摇了摇头,走到停尸台前,拉起盖在上面的白布,“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相信你老公已经遇害,但是我还是想让你睁大眼睛辨认清楚这具尸体是不是你老公李庆。如果真是你老公,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出杀害你老公的凶手,还他一个公道,你也不想你老公死不瞑目吧。另外,尸体的情况有些复杂,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多注意观察有没有什么特征。” 张小满扶起蒋风,颤巍巍地走到台子前,这才瞧见台子上的人形物体。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已经不能称作是一个人,只是一滩烂肉,脸上的五官乱作一团,模糊不清。只有身体骨架算是完整,勉强能看出四肢的情况。 蒋风胃里一阵翻腾,喉咙一动就要呕吐,又用手紧紧捂住嘴巴,强自忍住。当看到尸体右脚绷带上打的三个小结,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张小满也注意到了那只缠着绷带的右脚,轻轻拍着蒋风的后背。蒋风努力平复了一下,带着哭腔对警官说道“是我家男人,那个右脚上的伤是他过年前在工地不小心砸到的,绷带上的结是我家小子给他爸绑的,打了三个结,说是代表我们一家三口” 年轻警官又轻轻地给尸体盖上白布,认真地说道:“既然已经确认,那么从现在开始请你配合我们一起找出凶手。” 愤怒,悲痛,无助,这一刻将平时在村里有着“强悍”之名的蒋风,变得脆弱不堪。眼睛里空洞洞的,没有一丝神采。张小满闷闷地吐出一口气,还是怪自己迟疑了太久,终究没能阻止这场悲剧的上演 第四卷第九章 几天之后,高虎从派出所迤迤然走了出来。用手在眼前挡了挡,时值正午,阳光有些刺眼。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摸了摸咕隆咕隆叫唤的肚子,盘算着中午去哪里凑合一顿。 “看样子,你很得意?”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站在一棵树的树影里阴恻恻地说道。 高虎皱着眉瞟了一眼那人,“你是哪个?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 那人低着头慢慢朝高虎靠近,“剃了个光头,就以为自己绝顶聪明了吗。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毛发指纹一类的,就连凶器铁锤上也只有李庆的血迹,做事还算小心。只是,你以为你那招真能瞒天过海?” 看着渐渐逼近的男子,高虎本能地后退了两步,“你在说什么?” 戴眼镜的男子扬起头,脸上露出不屑地神情,“有句话叫欲盖弥彰你听过没有?唔,”又摸着下巴故作思考的姿态,“忘了,你初中都没毕业就在外面瞎混了,这词语对你可能有些超纲。” 高虎有些恼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子扶了一下眼镜,“我是说啊,其实你就是个蠢货。不管是你女儿的死,还是这个案子,都被搞得一团糟。李庆被杀的那晚,你在县城酒吧坐了一晚上,还跟人打了一架。你以为这就是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高虎双目一瞪,不自然地笑道,“胡说八道,难不成我还会分身术,你以为你在写小说啊。” 男子哈哈大笑起来,“你这点小把戏还上不得台面,写小说的可比你有想象力。你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一个刚失去女儿的人,大老远跑到县城酒吧消遣,”用手点指派出所大门,“简直就是侮辱坐在这里面那群蓝制服的智商,别看他们现在是脑袋空空,可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你耍的花招。” 高虎收起脸上的笑容,眯着眼睛问道:“你究竟是哪个?” 男子笑呵呵地从兜里拿出一张纸片,“今天来,只是对拿你当枪使的那个人感兴趣。本来还想顺带提醒你几句,看来你并不需要,想来你也不知道那人的真面目,懒得和你闲扯了。把这张纸交还给他,告诉他,再这样玩下去,我就要抓住他的狐狸尾巴了。” 说完,将纸片塞到高虎的手里,转过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咱俩也算旧相识了,你可能对我没有印象,我可是对你记忆犹新。记住了,我叫张小满。” 高虎看着张小满的背影,打开手中的纸片,瞟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一时有些呆住。纸片上用彩笔涂涂画画,绿色的树上挂着两个小孩,一个短头发男孩和一个长头发女孩。树下围着高高矮矮三个小孩,三个小孩的前面是一排露出尖锐牙齿的鳄鱼。让高虎真正在意的是,树的背后还站着一个大人,露出半个脑袋。 彩笔画的底下还有一排红色小字,正是那首儿歌: 五个猴子在学校, 树上叫叫, 树下跳跳。 一不小心, 摔了一大跤, 还剩几个猴子跳 张小满回到家中,换上一身黑色的丧礼服。捏了捏眉心,看着衣柜上穿衣镜里两鬓有些斑白的自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最近自己有些着急了,事情密集地凑到一块儿,时间就显得不够用了。 有时候,会不由得羡慕王九江。做一个傻子挺好,傻子没有人情世故,不懂爱恨情仇,旁观者一般过着简单的生活,像是开了上帝视角。这世上再为难的事情,大不了在地上撒泼打滚一番了事,谁又会和傻子斤斤计较呢。 无欲无求,不爱不恨,超然物外,看事情也会通透些。 不像镜子里的自己,看着总觉得别扭,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自己今天之所以会去派出所外,和高虎说了那一通话,做了那些事,无非是想转移高虎的视线。李庆已经死了,李俊不能再出什么事,这个悲剧就该到此为止。 杀人的欲望一旦得到满足,就不会停止。从生理上毁灭一个人,总是简单的,与杀猪宰鸡无异。如果真要继续下去,就冲自己来吧。 另一方面,也想试探一下,看看高虎背后的人会是一个什么反应。那幅画是前两天那个警官将李庆的骨灰盒和遗物送回给蒋风时,自己在李庆的钱包内发现的。问过李俊后,确认不是他画的,而这幅画给张小满的感觉非常熟悉,再次嗅到了之前那些信件的味道。 自己在断定杀害李庆的凶手是高虎时,就猜到高虎的背后一定另有其人。否则,以高虎老大粗的性格,绝不会心思缜密到将身上的毛发剃得干干净净。自己虽然说高虎的不在场证明只是一个小小的把戏,但不得不说,确实有一定的迷惑作用,起码现在就为高虎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至于说, 背后的人让他这样做是否还有其他含义,就不得而知。 他故意在上面添了一些东西,让高虎带回。不论高虎是否会将那幅画送还给那个人,只要高虎看到自己添的那几笔,自己的目的就达到了。 张小满双眼有些充血,红红的。自己开始兴奋起来了,第一次感觉距离那团迷雾如此之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望着窗外乌云开始聚集的灰暗天空,很好,既有阴霾,那就斩破它。 风在河上吹着,河水冰冰凉凉。卷起几朵水花,吹散成丝丝缕缕的水汽。飞起来,又在天上汇聚,落到人的脸上,就变成了一滴泪。主持下葬仪式的先生高喊一声,“葬!”李俊手捧四四方方的骨灰盒上前,放入事先挖好的土坑内,用袖子擦了擦脸,默默退回原地。 先生口中念念有词,“天圆地方,律令九章。阴阳到此,送你西方。”跳完一阵莫名的舞蹈之后,就让亲朋好友纷纷上前献花埋土。张小满也在坟前放上一枝白菊,捧上一把黄土撒下去。路过蒋风和李俊的时候,轻声说道:“节哀顺变!一会仪式完毕后,我再过来找你们说点事。” 蒋风木然地点点头,最近一段时间总有一种不真实的迷幻感。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醒过来还是整整齐齐一家人,什么事也没发生。 张小满正要离开,忽然瞧见一个穿着深黑色的衣服的年轻人在坟前放下白菊后也走了过来。年轻人也瞟了一眼张小满,径直走到蒋风面前,“请节哀,仪式过后,你们要谈的事先缓缓,待会我还需要李俊和我回派出所一趟。” 蒋风突然痉挛了一下,凄声道:“带他去派出所干啥?” “有些事要核实一下。” “你们不去抓杀死他爸的凶手,”蒋风厉声道,“就知道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吗?” 张小满见年轻警官脸上瞬间冷若冰霜,连忙说道:“没事,我跟着他一起去。放心,有我看着,没问题的,”对着年轻警官说道,“可以吧,警官?” 年轻警官沉吟一阵,“也行,既然你是李庆的朋友,顺便也找你了解点情况。” 蒋风只能沉默接受,本来之前和村里的人说的是李庆是意外身亡,就是不想被人在背后嚼舌头。村里的是非多,张家长李家短,可以念个一两年。 何况如果被人知道李庆是被谋杀的,不得把她和李俊的脊梁骨戳断。用脚趾头想都可以知道那些人会怎么说,遭了报应呗。现在这个警察来说这么一通,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更加难过。一想到这些,蒋风脸上的雨下得更大了。 由于李庆是“非正常死亡”,丧事自然不能大办。丧葬先生将仪式压缩得格外简短,匆匆结束之后,甚至没有吃丧宴就离开了。亲朋好友也显得非常善解人意,简单夹了几筷子丧宴的吃食,慰问蒋风之后,也都陆续散场。 偌大的院坝里,只剩下张小满一家人。黄晓晓和张允熙陪着蒋风说着暖心的话,张大山和尹芳帮忙收拾打扫。张小满领着小脸苍白的李俊,跟在年轻警官的身后准备出发。虽有些冷清,但至少添了几许温情。 第四卷第十章 到达县城派出所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出乎张小满的预料,本以为此时派出所已经冷清,却不曾想刚迈进派出所大厅,就看到各个岗位上都满满当当。有的焦头烂额地通着电话,有的穿梭在各个办公室之间。 年轻警官领着张小满和李俊径直走进审讯室,简单吩咐几句就出去了。不一会,一个下巴留着短须的中年警官,抱着一个笔记本电脑走了进来。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张小满和李俊,将桌上明晃晃的台灯关掉,“对小孩子眼睛不好,”挠了一下头,对着张小满问道,“你就是张小满?” 张小满一怔,“是,你怎么知道?” 中年警官笑道:“我和a市的老何是警校同学,前阵子老是听他说起你,今天算是见着正主了,”伸出满是老茧的右手,“鄙人姓陈,耳东陈,叫我老陈就行。” 张小满同样伸出右手,轻轻和陈警官握了握,“幸会。” 陈警官撇着嘴道:“这可不是‘幸会’,这样的相见还是少少的好。”打开笔记本,正色道:“好了,让我们言归正传。” 目光锐利地盯着李俊,“俊娃子,接下来叔叔要问你几个问题,务必要老实回答,好吗?” 李俊看着一脸严肃的陈警官,顿时有些紧张地望向张小满。张小满拍拍李俊的手背,“俊娃,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有些事不能在瞒着了,”轻轻叹息一声,“满叔前几天找过你那几个同学,已经知道大体情况了。警察叔叔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满叔还在这里,不用怕。” 听张小满这样说,陈警官的眉毛挑了挑。又见李俊郑重地点了点头,陈警官立马坐直了身子,将电脑屏幕翻转一下,指着上面一张女孩的照片,“这个女孩你认识吗?” 李俊点头道:“认识是小桃子。” “你和她什么关系?” “同学我们还是好朋友!”李俊将“好朋友”三个字咬得尤其坚定。 “她现在在哪里?” “死了”李俊突然难过起来,有些哽咽地说道。 “怎么死的,你知道吗?”陈警官逼视着李俊问道。 “摔死的从树上掉下去摔死了”李俊小声抽泣起来。 “当时你在干什么,我是说,在小桃子摔下去之前。” “我在树上” 结痂的伤疤再次被人无情地揭开,露出鲜血淋漓的本来面貌。李俊坐在椅子上痛苦地捂着脸回忆起那段的记忆,翻开那个埋在心底许久的小秘密 乡下的孩子没有过多的玩具,有几个一起玩耍的好朋友就显得尤为重要。李俊也有自己的小圈子,那就是经常一起玩“猴子上学”的小桃子几人。小桃子虽然是女孩子,但是李俊不得不承认,她爬树的本事比自己高出好几截。 两只腿紧紧勾着树干,手臂不断向上攀爬。再高再大的树,也只是“小儿科”。她无惧任何挑战,就像是天生就牢牢结在树尖上的蜜桃,任它风扯雨拽,她自岿然不动。每次看到她爬上高高的枝桠,李俊几人都会站在地上发出热烈的掌声,这是“爬树女王”应得的荣耀。 深秋已过,凛冬已至,钉在教室黑板旁的日历已经不剩几页。窗外那排香樟树光秃秃的,没有了头发,被学校的门卫老头拿着电锯锯成了各种千奇百怪的模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阴沉了一上午的天空,在临近下课的时候露出了慵懒的笑脸。冬日的暖阳最是舒适,暖烘烘的,让人直打瞌睡。李俊右手支着脑袋,靠着窗子打着呵欠。一个纸条扔在了他面前翻开的数学课本上,隔着好几个座位的小桃子对着他挤眉弄眼,那是热情的邀约。 自然不能辜负了好天气,李俊坐在椅子上活动一下有些困乏的身子。默默地倒数着下课铃声打响的时间,“叮呤呤~” 前一刻还安静坐着的李俊,箭一般的冲了出去。时间不等人,好天气也不等人。小桃子和另外三个伙伴也跟着跑了出去,站在光秃秃的香樟树 前跃跃欲试。李俊看着之前觉得别扭的香樟树,越看越顺眼,这简直就是为了他们玩游戏专门打造的木桩嘛。 小桃子三下五除二第一个爬上去,占据了最上面的枝桠。李俊不甘示弱,趴在小桃子旁边的一个粗枝上面。其他三个孩子正要行动,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兀出现,“我有说下课了吗?” 几人顿时一惊,扭头看去,正是数学老师刘老师。几人唯唯诺诺齐声喊了声“刘老师”,刘老师冷笑道:“心思不放在学习上,天天就晓得耍,耍能耍出一个好中学,好大学?” 李俊和小桃子互相对视一眼,就要从树上退下来,刘老师喝止道:“不用下来,既然你们这么喜欢耍,我 都还没有说下课,你们就跑没影了。今天你们就一次性耍个够,”看着低着头闷闷不语的几个孩子,“谁都不许动!刚才是什么样子,就给我一直保持,保持到我下节课下课过来为止。听见没有?” 李俊和小桃子又缩回去,低声答道:“听见了” 意外之所以称之为意外,便是事情发生的时候让人措手不及,毫无防备。李俊听得耳边传来一声细微干脆的断裂声,急忙回头望去,就见小桃子惊恐地瞪大眼睛向下跌去。 李俊连忙伸手想要拉住小桃子,可惜已经太迟。树下站着的三人同时惊呼一声,刘老师猛然回头。“砰”的一声闷响,小桃子的后脑勺重重磕在直立尖角的花坛上,鲜血从小桃子的红裙子下漫了出来。 刘老师急忙上前查探,小桃子已经没了呼吸。树下几人同时扭过头,望向树上李俊那只探出的手掌,目光呆滞 学校教师会议室里,身材有些发福,一头白发的校长坐在首座。左右各分散坐着几位家长和孩子,李俊和李庆赫然在列。刘老师站在校长的身旁,面无表情地向所有人阐述着这场意外。 一个孩子突然站起来,指着埋着头的李俊,大声说道:“不对!我看他伸手推的小桃子,你们都看见他伸手了的,为什么要撒谎?是他害死小桃子的!” 孩子的家长连忙捂住孩子的嘴巴,讪讪地对着其他人赔笑,回过头骂道:“关你屁事,少说话,小孩子懂个屁。” 李俊的头低的更深了,校长轻咳一声,用洪亮的声音说道,“事情就是这样,好了,这就是一场意外,跟其他人没有一丁点关系。小孩子嘛,爬树下河这些常有,每年还不是一堆溺水淹死的小娃娃。树上摔下来,运气不好摔死也是有的,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不可能为了一个意外摔死的女娃娃,搞得大家都上不了学,那就不好了,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当即头如捣蒜。 转头盯着刘老师的脸,眼光如刀,声音却有些温和,“刘老师,你回头还是要多给学生们讲讲安全教育,多抓抓班规校规,都把心思放在书本上,不就没有今天的事了?” 刘老师登时俯仰唯唯。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校长慢吞吞从座位上站起来,边走边吩咐道,“刘老师,你一会到医院去一趟。然后通知女娃娃的家长,有什么最好当面讲清楚。虽然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毕竟是我们的学生,丧葬慰问金还是要给的,就都交给你办了。” 刘老师躬着身子送走校长,转身挺直腰杆回到会议室,关上门。除了李庆和李俊,所有人都站立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俊 听完李俊的讲述,陈警官扶着额头沉思了一会,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盯着李俊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你是说,小桃子是自己掉下去的?” 李俊畏缩地看着陈警官,吞吞吐吐道,“是这样的” 张小满对着陈警官肯定道,“他没有撒谎,”又目光温柔地对着李俊问道,“俊娃,你现在还能和小桃子说话吗?” 李俊一边点头,一边指着审讯室的一个墙角,说道,“嗯小桃子一直就在那里” 第四卷第十一章 张小满领着李俊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街上已经鲜有行人,路灯站在两旁低头照亮脚下逼仄的几寸,昏昏黄黄。陈警官打了一个呵欠,想着李俊刚刚说的话,心里还有点发毛,对着张小满和李俊说道:“我就不送你们,还有一堆事要忙。” “嗯,我们等下打车回去就行。俊娃,”张小满拉过李俊说道,“跟警察叔叔说再见。” 李俊怯生生地说了声,“再见。” 陈警官干笑道,“还是不要再见的好,哈哈,这大晚上的,回去注意着点。” 张小满笑着点了点头,拉着李俊就要往的士站走去,何警官又高声把他们叫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张小满疑惑道:“还有什么事吗?” 陈警官指了指李俊缠着绷带的手,说道,“俊娃,以后可不能再干傻事了。” 李俊眼神有些飘忽,小声咕哝道,“我只是想看看从树上摔下来是不是真的会死” 张小满摸着李俊后脑勺,语重心长说道,“俊娃,人死了就什么都完了,警察叔叔说的对,以后做事情要三思而行。” 李俊嘟着嘴,“可是我就能看见小桃子。” “俊娃,那是你脑子里瞎想的,小桃子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了,不在这里了。过几天你和满叔一起去a市玩几天,到时候你再回来就看不见小桃子了。” 李俊睁大眼睛问道:“王二傻也去吗?” “什么?”张小满顿时身子微微一震。 李俊歪着头,“王二傻说他也能和死去的姐姐说话,也能治好他的脑子吗?” 张小满摇摇头,面色有些难看,“治不好了,俊娃,他是一个傻子啊” 李俊不明所以地低下头,望着脚尖想着张小满的话。陈警官把张小满拉在一旁,低声说道,“这几天你多留意一下李俊四周,我担心那人会再对李俊做什么。案子现在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很多事情都要核实查办,我这边人手不够,就麻烦你了。” “放心,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看他的,”张小满面色阴沉说道,“只是你们不该这么快把高虎放出来,这才真是叫做放虎归山。” “我们也没有办法,”陈警官一脸尴尬,“他提供了不在场证明,还被酒吧里的监控拍下来了。” “一个盒子放着一堆红球和一个白球,从里面拿出白球。盖上盒子,再打开,盒子里又有一个白球。不过是街头“猜豆子”一类的小把戏,你也想不明白?”张小满斜眼看着陈警官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陈警官恍然大悟。 “酒吧监控我在你们去之前拷贝了一份,拿回去也看了。高虎不是没有离开过,20点07分和一个皮衣青年打的架,20点13分去了一趟厕所,回去仔细看看我说的这两个时间点。” 陈警官一拍脑门,焦急说道,“我这就去看,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说完,立刻返身回派出所。张小满看着陈警官火急火燎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牵着李俊去的士站打车回家。 谋杀案,很难有共犯,这是大家的一贯看法。毕竟,谁也不知道另一个人心里在想什么。除非是对同一个人有着深仇大恨,共犯之间还得起码是非常熟悉,这样才有那么一丁点可能。 李俊的安全,现在完全不用考虑。只希望陈警官不要把重点放在那个人身上就好,不然费时费力再调查一通人际关系,只会徒劳无功。 既然那个人可以把高虎当枪使,张小满就可以“借刀杀人”。只是不知道高虎是会恼羞成怒找上那个人,还是会将怨恨转移到刘老师身上。 车子从灯红酒绿开向寂静无声,张小满靠着车窗胡思乱想着,李俊已经枕着他的大腿睡着了,这孩子最近承受了太多本不该这个年纪承受的东西,太累了。 车子忽然停了下来,前排的司机摘下口罩,关掉呼呼吹着的车载空调,回过头对着张小满得意笑道:“张小满,我们又见面了。” 张小满盯着对方的面孔,悚然一惊。推了推沉睡的李俊,还是没有把他弄醒。看着前排的空调,一下反应过来,立刻用力抠着车门把锁,果然推不开。深吸一口气,淡淡笑道:“空调加了麻醉剂?” 司机鼓掌称赞道,“没错,不愧是我们当中最有出息的天才。有人告诉我这玩意叫啥高纯度的依打,一小瓶就能迷晕一头大象。嘿嘿,不错,依打依打,依着我随便打。” “你就不怕这玩意对李俊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伤害吗?”张小满目光开始有些迷离。 “只是麻醉剂而已,你不用在这吓唬我。就算有啥,那也是他的命,用不着你操心。”司机朝着车内计费器上 的时间努努嘴巴,讥笑道,“你大概还有1分34秒的时间,还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我都可以尽量满足你。” “一看到你,很多不明白的地方都清晰了。我曾经的确想过是你,只要是你,一切不能讲通的地方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事情进展的太过顺利,让我忽视了这种可能。只是,这样的一出好戏,凭你应该是设计不出来的,那个人是谁?”张小满感觉头有些晕沉,在大腿上用力地掐了一把,还是无法阻挡那渐渐笼罩全身的困意。 “你还是这样自以为是,很好,”司机脸色开始变得冰寒,“那么接下来我对你要做的事也不会心存愧疚了。” 透过车窗望着校门内那块“求真务实”的石碑,张小满自嘲道:“这场精彩的表演从我刚回来就开始了吧?刘老师和高虎现在都在你手里了吧?可怜高虎那个傻大粗,被人利用了一大圈,以为自己是猎人,殊不知也只是你眼中的猎物罢了。” 司机目光阴翳,“如果不是看在死去的小桃子的面上,那个蠢货早该死了。这些年看着他落魄,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畅快。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也该他尝尝被人拿着当枪使的滋味。” 张小满嗤笑道:“当年,你也是作恶者之一,你没有资格说这话。” 司机恼怒地抓抓头发,“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每次一看到王九江,就会想起当年造下的孽。日子稍微好过一丁点,就觉得自己不配过那样幸福的生活,就要变着法十倍百倍惩罚自己,你知道那种煎熬吗?” 捞起自己的左手的衣袖,手臂上的伤疤密密麻麻。有尖刀划破的细痕,有烟头烫伤的星星点点。“他那副逆来顺受的窝囊样子,看了真是倒胃口,他为啥还不去死!”司机瞬间癫狂起来。 “你对王九江做了什么?”张小满心里咯噔一下,焦急问道。 司机皱着眉看了一眼张小满摇摇晃晃始终没有倒下的脑袋,一拳砸在了张小满的脑袋上,“早就想给你脑瓜子来这样一下,忍了你很多年了。呸,见效快,还是老子的拳头。” 张小满脑袋嗡地一下,感觉世界在逐渐离自己远去。身子在倒下的一瞬,右手按下戴在左手手腕上智能手表的黑色按键,张着嘴巴,想说什么,却已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四卷第十二章 风里骤然传来一声很高的吆喝。 夜里静谧的乡村,像是一盆平静的水,突然被扬上一瓢滚烫的油,发出嘈杂纷乱的声响。人们开始奔走相告,手里拎着装着清水的桶和瓢,向着王九江家汇聚 燃烧,炽热地发出光和焰。 可燃物,温度,空气。既然条件都满足了,一场大火自然而然地就产生。是夜,人们来来回回忙碌着,终于将嚣张的火势扑灭。王九江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任由从院外泼进来的水打在自己身上,脸上。 怀里的三只脚,已经不再动弹,身子渐渐僵硬。 破草房的大火熄灭之后,人们立刻冲进院门,一见王九江抱着黑狗坐在院子中央,傻傻的。算是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火又起来,脸上挂着寒霜,对着王九江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大晚上都不清净,就该烧死你龟儿子。” “瓜娃子就是瓜娃子,起火了都不晓得跑两步。” “就该把他撵出去,留在村子里,天天折腾人,不晓得还要惹好多事才消停。” 一滴泪从王九江的眼角滑落,抱起三只脚,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和苛责,朝着院门外走去。傻子,呵呵,自己确实就是一个傻子,可是为什么傻子还会感到心痛呢。 一个多小时前,王九江像往常一样生火做饭。今天回来的时候,院门外的树上挂着一条鱼,王九江高高兴兴地从树上的取了下来。最近,这棵树上经常会挂着各种吃食,有的时候是一两根排骨,有的时候是个猪蹄,今天居然是一条鱼。 自从和张小满相见之后,这棵树就成了一种纽带。猪油拌饭再好吃,还是没有实实在在的肉美味。在尝过一两次张小满教他做的红烧肉后,猪油拌饭就退居二线了。打那以后,狗棚旁的小灶已经不能满足需求,腾出柴房一块地方,王九江砌起了像样的方形大锅灶。 王九江此时心里盘算着怎么做出一条美味的红烧鱼,完全没有在意到湿漉漉的柴禾。 火在点燃柴禾的一瞬间,迅速蔓延。弯弯曲曲地延伸,一直烧到房顶。王九江就像被架在火上的小羊,咿呀怪叫着。 一根房梁突然掉落下来,眼看就要砸在王九江的头上。这时候,三只脚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对着王九江猛地扑过去。王九江自己并没有注意到倒塌的房梁,只见到三只脚眼里凶神恶煞的绿光,连忙用手挡在身前。 三只脚重重地撞在王九江身上,王九江退后几步跌倒在地。正要喝骂三只脚,就见三只脚倒在自己刚刚站立的地方,眼神凄厉,身上压着一根熊熊燃烧房梁。 王九江这才反应过来,不顾滚烫的火焰灼伤皮肤,连忙搬开压在三只脚身上的木头。抱起三只脚,埋着头冲了出去。逃出身上吐着无数火蛇的茅草房,王九江一屁股坐在院子里,低头看着怀里痛苦呻吟的三只脚,脱下破烂的外衣,紧紧裹在三只脚头上。 嘎嘣,王九江双手用力扭断三只脚的脖颈,泪流满面,无声地哽咽起来 黄晓晓轻轻拍打着女儿的后背,轻声哼唱着一段简单旋律的童谣。看着熟睡的女儿,目光中荡漾着一片温柔。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张小满还没有回来。黄晓晓不免有些担心,最近正是暗潮汹涌的时候,外面可不太平。这段日子张小满的神色越来越憔悴,给自己的感觉也越来越陌生。心中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该有多好。 眼皮跳了一晚上了,黄晓晓心绪不宁地坐在床边,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很准的。突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一条推送通知:s。黄晓晓手指颤抖地点开,手机应用上显示出最后的定位位置。 黄晓晓立刻悄声从卧室走出,敲开公公婆婆的房门,惶惶不安道:“爸,妈小满可能出事了” 黄晓晓手机上安装的应用,正是用来与张小满手腕上戴着的智能手表连接的。当初在送给张小满这块表的时候,张小满还撇着嘴开玩笑,“这下不用打电话‘查岗’了。” 张大山听完,吩咐尹芳在家照看张允熙,自己和黄晓晓立刻出门去寻找。路过李庆家的时候,看见蒋风坐在门口等着李俊回来。黄晓晓三言两语讲清情况,蒋风迅速掏出手机给县城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 县城派出所的年轻警官之前给过蒋风一个号码,没想到这时候派上了用场。和警官通话之后,几人立刻慌了神,张小满和李俊在一个多小时前就离开了派出所。 黄晓晓努力让自己深呼吸,冷静下来。再次打开手机应用,盯着最后的定位位置,说道:“我们先去镇上小学看看,这上面显示最后的位置在这里。” 张大山和蒋风都点点头,黄 晓晓拿出张小满的车钥匙,发动汽车向乡镇上驶去。路过村口的时候,看见零零散散的村民从王九江家出来,拿着桶和瓢回家。黄晓晓一刹车摇下车窗,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 “嗐,都是那个瓜娃子惹的祸。”路旁的村民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出什么事?” “他屋里着火了,烧的天都红彤彤的,你们不晓得啊?” “在家里睡觉,这个倒是没太注意到。人还好吗?”黄晓晓抿着嘴问道。 “那个瓜娃子着火了也不晓得跑,还好命大,火烧了一两个小时,还是没有烧死他龟儿子。可怜我这大半夜跑前跑后,忙了一晚上,要不是怕火烧过来,管他个屁呢。”那人一脸厌恶地说道。 “快走,正事要紧,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干啥,”张大山在后排催促道。 黄晓晓皱了皱眉,松开手刹,猛踩油门,车子迅速蹿了出去。 到了镇上小学门口,几人慌忙下车寻找。四下一片死寂,路上连半个人影也没有。黄晓晓几人绕着学校走了一大圈,什么蛛丝马迹也没发现,一时间面面相觑,都没了主意。 黄晓晓率先回过神来,吐出一口闷气,“报警吧,现在只有去县城派出所先报警立案,人是从县城派出所出来后失踪的,只有这样才能最快找到他们。” 蒋风失魂落魄地上了车,捂着脸哭道:“如果俊娃子再出啥子事,我也不活了” 黄晓晓从驾驶舱回过头,目光坚定地对着后排的两人说道,“李俊肯定会没事的,小满也不会有事的,他们都会回来的!” 汽车再次从校门口驶过,黄晓晓从车窗瞟了一眼空无一人黑洞洞的门卫室,心中的不安渐渐平复 第四卷第十三章 陈警官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双目喷火,在办公室咆哮着。看着坐在办公室前来办案的黄晓晓三人,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张小满和李俊前脚才刚从派出所出来,紧跟着就出了事,这简直是对自己的挑衅。 陈警官和张小满分别后,回到派出所查看了那段视频监控。确实如张小满所说,对比从厕所出来后的高虎和之前打架时候的高虎,有着细微的区别。虽然穿着都一样,看上去也都是戴着帽子的光头,可是坐姿和走路时的身形动态完全不一样。 另外,自打从卫生间出来后,高虎就趴在吧台上打盹,直到酒吧打烊前,才从座位上起来,从酒吧后门离开。 酒吧里人员复杂,每天迎来送往很多客人,工作人员不会一直盯着一个人的脸上看,只会记住一个大概特征。所以调查人员在进行询问的时候,工作人员才会一口咬定高虎在这里坐了一晚上。 陈警官正为自己的发现沾沾自喜,厉兵秣马准备大干一场。没想到,这时候黄晓晓三人来了,还告诉他张小满和李俊失踪了。就像一盆凉水从头上倒下来,陈警官心里瞬间凉透。 吩咐调查组的同事调取派出所外的士站的监控,找出那辆出租车的车牌。不出所料,车牌果然是伪造的。陈警官沉思片刻,决定先从张小满最后的定位位置查起,自己亲自去看看,能否找出张小满和李俊的踪迹。 就在几人将要出发的时候,调查组的一个同事追上来,上气不接下气说道:“陈队,刚刚打电话让银月镇派出所配合的时候,他们说” “说什么?”陈警官皱眉道。 “这几天他们也接连接到了两起失踪报案” “跟这案子有关吗?” “我隐隐觉得可能有些关联,所以才跑来跟你报告一下,失踪的是小学校长和数学老师” 陈警官怒极反笑,“好啊,都凑齐一桌麻将了,高虎,你他娘到底想干什么!”摸着短须深吸一口气,对着调查组同事吩咐道,“即刻对高虎发出通缉令,就算是把整个县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找出来。让一组的跟着我去银月镇,告诉他们先去高虎家调查,我这边去学校周围看一下就去和他们会合。” 黄晓晓盯着匆忙返身回去的调查组警官,眼帘低垂。这一夜,注定很多人都将无眠 一束强光射在了张小满的脸上,张小满用手在眼前挡了挡,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瞟了一眼倒在旁边的李俊,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张小满在裤兜摸索起来,手机不见了。看了一眼还戴在左手手腕上的智能手表,没有信号。 手表上的日期时间显示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八点,看来自己在这里昏睡了一夜。 四周是密不透风的水泥墙,只有头顶上的水泥顶吊着一个白晃晃的灯泡。正前方有一个通道,黢黑一片,不知通向哪里。地面上有些潮湿,张小满背起还在昏睡的李俊,吃力地走进通道。 扶着墙壁,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前面突然出现一丝光亮,张小满默默加快步伐。感觉道背上的李俊动了一下,张小满停下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俊娃,醒了吗?” 李俊在张小满背上轻嗯一声,左右看了一眼黑黑的过道,“满叔,这是哪里?” 张小满放下李俊,拉着他的手低声道:“不清楚,不要怕,满叔在这,不会有事的。” 李俊点了点头,跟在张小满的身后朝着光亮处走去。又走了几分钟,终于走出通道,张小满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李俊忽然在身后扯了扯张小满的衣角,指着地面一个水坑,结结巴巴说道,“满叔我想我晓得这是哪了” 张小满还来不及查看四周情况,听得李俊这么一说,回过头问道:“你来过?” 李俊神秘地笑了笑,跑到那个水坑前,在水坑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塑料玩具手枪。擦干上面的水,学着警匪片里警察拿枪的姿势,枪口瞄准张小满,笑着说道,“这是我和小桃子的秘密基地,我们就是在这玩警察抓坏人的游戏。” 张小满按下李俊端着枪的手臂,一脸严肃问道:“俊娃,告诉叔这是哪里?” 李俊将手枪插在裤兜里,摇头晃脑地向另一个通道口走去,“这是我们学校的地下防空洞。” 张小满连忙追上李俊,踏进另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 “满叔,这前面有一个臭池子。过了臭池子,再走过一个这样的通道,我们就出去了。”李俊边走边回头对张小满说道,俨然一副介绍自己后花园的模样。 张小满忽然眉头一皱,一把扯过李俊,将他藏在自己身后。目光警惕地盯着臭池子对面的人,那人也注意到了从通道口出来的张小满和李俊。 “你怎么在这里?”高虎目光凶狠地盯着张小满问道,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地骂道,“呸,这个王八蛋!” 张小满看着高虎手里拖着一个人,“他是谁?” 高虎狞笑一声,抓着那人的头发,用力一提,就像是拔起一块萝卜,“正好,见一下,反正你也认识,我们敬爱的刘老师,来,抬头,笑一个,”一巴掌呼在刘老师的脸上,“笑得真难看!” 刘老师的脸立刻红肿一片,嘴里塞着棉布,只能呜啊呜啊地哭喊着。张小满闭着眼,冷冰冰说道:“够了!高虎,你已经疯了,在这样下去你会死在自己手里的。” 高虎像是听到一个很久没有听过的笑话,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疯了?我是疯了,从小桃子死去那天我就疯了。怎么,不是你告诉我,真正害死小桃子的是这家伙吗?现在怎么又看不下去了?” 刘老师和李俊听闻,都猛然抬头,瞪大双眼看着张小满。张小满轻哼一声,“还不算太笨,那幅画你没给那个人?”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吗?”高虎轻蔑地看着张小满,“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我还是知道的,真以为我读书少,好哄骗。实话告诉你,那幅画是那个人让我放进李庆钱包的,我早就看过了。你动了什么手脚,我一清二楚!” 张小满看着高虎得意洋洋的样子,就像大人看着一个三岁孩童在跟自己炫耀肌肉一样,撇着嘴说道,“你真是傻的有些可爱,”低着头用只有李俊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俊娃,等下看到情况不对,我一说跑,你就立刻往刚才通道里面跑,听见没?” 李俊点了点头,悄悄往通道口退了几步。 高虎随意地将刘老师扔在地上,扭了扭脖子。从墙边拎起一个铁皮桶,从刘老师头上倒下去,淋遍全身,一滴不剩。抽动了几下鼻子,对着张小满说道,“老子收拾完这个混蛋再跟你掰扯。” 刘老师努力直起身子跪下,嘴巴里呜呜求饶,一个头接一个头地磕在地上,血流如注地头皮沾满灰尘。 高虎对着刘老师的脸吐了一口痰,“呸,老子又不是没给你机会。你没有时间观念,不守时,老子教教你,”说着将一本数学课本扔在刘老师身上,“可惜你没学会,自己看看,半个小时我让你把这本书课后题做一遍,你才做了多少。咱也是讲道理的人,先礼后兵,这礼用过了,也该轮到‘兵’了。” 说完,高虎从裤兜里拿出一盒火柴,对着刘老师冷笑道,“去死吧!王八蛋!”哗啦一下擦燃火柴,向刘老师身上扔去。 张小满大喊一声,“跑!”李俊撒腿向通道内跑去,张小满跟在后面尽量用身躯遮挡李俊。 轰隆一声,火在刘老师身上猛烈燃烧起来。突然,高虎畅快地笑容瞬间凝固,又一声轰隆,火在空气中炸裂,整个空间都燃烧起来,高虎的身躯和刘老师的身躯倒在地上形成两具焦炭。 感受到身后滚烫的气息,张小满立刻拉住李俊,抱着头扑倒在地,将李俊身子包裹起来。一切渐渐平息之后,张小满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后背上一片血肉模糊。 李俊心有余悸地盯着臭水池方向,“满叔,刚刚里面咋个突然爆炸了?” 张小满试了试想再扶着墙壁站起来,可是身上一阵剧痛,苦笑道:“一进那里面我就闻到一股臭鸡蛋的味道,那是空气的硫化氢。看到高虎在墙边放着汽油,我就知道他打算烧死刘老师,所以我才叫你准备跑。一开始我就已经提醒过他,那个白痴还是一意孤行,也算是自掘坟墓。” 通道里传来一阵响亮的鼓掌声,“不错,张小满,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很聪明,害得我白白担心一场。” 张小满盯着通道另一头的一个人影,面色复杂,“在你儿子面前,就别装神弄鬼了。戏也看够了,滚出来吧,李庆!” 那道人影慢吞吞从黑暗中走出来,摘下脸上的稻草人面具,露出李庆冷峻的脸庞 第四卷第十四章 一只麻雀落在车顶上,骨碌碌转动着灰色的眼睛。陈警官趴在方向盘上,身子微微动了一下,车子跟着轻微晃动。小麻雀一下腾飞起来,车顶天窗上留下一泡白白的粪便。 手机铃声在车内响了起来,陈警官一下惊醒,接通所里打来的电话。昨夜忙活了一晚上,还是毫无收获,不论是张小满,还是高虎,都像是消失在漆黑的夜里。学校周围只有校门口有一个监控,那辆出租车在校门口短暂停留后,从门口开走之后就再也没有踪迹。 “陈队,你现在在哪?”电话里调查组同事焦急问道。 陈警官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我在银月镇派出所的停车场,打了一个小盹,怎么了?” “今天早上派出所收到一个快递,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里面是什么?”陈警官一下警觉起来。 “是一封信和一个日记本,信是给张小满的,日记本我瞄了一眼,好像是高虎女儿高桃的。” 陈警官眼睛亮了起来,“我马上回来,”想了一下,“不,你立刻把东西送过来,让其他人查查是什么人寄的。” “好,其实我查过了,”电话那头的调查员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快递单号是假的,快递公司没有发过这样的快递。” 挂断电话,陈警官头靠在车椅靠背的头枕上,闭上眼睛,脑中如回播电影一般,回忆着案件所有细节。从一开始工地的凶杀案,到牵扯出高虎女儿的死,高虎肯定有问题,这点母庸置疑。紧接着是张小满几人的失踪,陈警官感觉自己落入一个巨大的陷阱中,有什么人在推动着这一切。 半个小时后,调查员赶到银月镇派出所,将手中的日记本和信交给陈警官。陈警官看着信封表面写着的“张小满敬启”,手指放在红色的封口印漆上,犹豫了一下,将信封拆开。盯着信上的内容,眉头一皱,有些摸不着头脑。 将信重新放入信封,打量起高桃的日记本。泛黄的淡绿封面上,有着几滴油渍,看样子不像是伪造的。日记本并不厚,陈警官拿在手上轻轻翻动一下,估摸着也就40多页。忽然注意到日记本中有一页被折起一个三角,陈警官立刻展开,上面用铅笔字歪歪斜斜写道: 6月25日,晴。今天天气真热,刘老师今天又拖堂了,真没劲。每次玩游戏,都被刘老师看见,又让我罚站。嘿,还好李俊在学校找到一个秘密基地,以后再也不担心被发现了。今天爸爸回来,又黑着脸,肯定又没钱了。鸡蛋面也很好吃嘛,嗯,就这样吧。 陈警官看着小桃子的日记,有些哑然失笑,一个小学生能有什么好写的,来来去去都是些流水账。就要重新合上的时候,再次瞟见“秘密基地”几个字,脑中闪过一道亮光。转身跑进银月镇派出所内,对着在工位上打瞌睡的警员大声问道,“你们谁有小学的建筑施工图纸?” 陈警官刚刚接过图纸,突然听到小学方向传来一声轰隆巨响,眼皮一跳,大声喊道,“卧槽,快,让所有人立刻到小学门口待命!” 李庆慢慢走向张小满和李俊,斜瞟了一眼臭水池旁的两具焦尸,抚掌赞道,“死得好,死得妙,罪有应得。” 张小满面色阴沉道,“我现在想知道埋在你的坟地里的又是谁?” 李庆瘪着嘴说道,“那个倒霉鬼啊,也是个该死的。那天在会议室他在那装腔作势问啥‘是不是啊’c‘好不好啊’c‘对不对啊’的时候,就想一棒子敲死他,什么玩意儿,呸。” 张小满深吸一口气,“你是什么时候说服高虎那个白痴跟你一起做这些事的?” “小桃子死的那天晚上,我在医院门口守了一夜,看到他跟丢了魂一样。我就告诉他,我有办法帮小桃子报仇。只要小心一些,事后警察就算知道,也拿他没有办法。”李庆脸色阴郁地说道,“那个白痴还真信了。” “酒吧里趴着睡觉的应该是你吧?” 李庆点头称赞道,“不错,”从衣兜里拿出一块假头皮,在头上比划一下,“只要这样一戴,帽子一遮,果然骗过了那些警察。只是,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你的脚伤想必也是假的?” 脚在地上用力地跺了两下,李庆摸着头道,“这居然也被你发现了?” “走路时的下意识动作出卖了你,你做了这些事,就没有考虑过你儿子吗?”张小满看了一眼呆呆的李俊喝问道。 李庆看到李俊那副惊恐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是我对不起他们娘俩,但是,我说过,这都是他的命。” “别他妈在这胡扯,明明有更好的办法,是你自己将这一切搞得一团糟,”张小满咬牙对李庆怒吼道, 指着他手上的稻草人面具,“这是那个给你出‘假死’主意的人给你的?” 李庆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警报声,将手中的稻草人面具扔在地上,惨然一笑,“一直以为自己是猎狗,没想到也只是别人枪口下的猎物。” 由于时隔很多年,陈警官翻来覆去在图纸上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高桃所说的“秘密基地”。还是被巨大轰响吵醒的门卫老大爷,给陈警官指明道路。在门卫老大爷的带领下,陈警官终于找到废弃多年防空洞的入口。 一进到臭水池,就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盯着地上两具焦尸,陈警官额头青筋暴露。指挥跟在身后的警员,小心地逼近张小满所在的通道。 李庆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将刀刃扳回刀柄,上下调转,在刀柄上轻轻按了一下,另一个刀刃弹了出来。 缓缓走到张小满身边,拉起张小满,刀刃紧贴着张小满脖子上的静脉血管,一脸痛苦地说道,“小满,我早就是个死人了。那天在大麦田,我被按在泥巴里,眼睁睁看着王九江姐姐被凌辱,我就死了。” 张小满大脑一下停止运转,喃喃道,“你怎么会也在你不是” 李庆一脸痛苦地说道,“终究是看不过去了,一次,两次,三番五次。泥人也会发火啊!说到底,都是一个村长大的。你以为我为啥想弄死王九江,小满,有的人活着不如去死。那天,他也在我被高虎他们架走,在手臂上点烟灰的时候,他居然跑了” “什么!” “小满,最后拜托你一件事,看在这么多年帮你照看张叔他们的份上,李俊以后就麻烦你了”转过头对着李俊大喊一声,“俊娃,还记得老爸最喜欢哪首歌不?” 李俊木然地点点头,李庆哈哈大笑起来,“给老子唱一个!” “所以暂时将你眼睛闭了起来,黑暗之中漂浮我的期待”李俊双手蒙住眼睛小声唱道,稚嫩的童声在长长的通道里回响。 李庆突然高高举起拿着匕首的右手,猛地向张小满的脖子上扎下去。陈警官端着枪走进通道,看见正要行凶的李庆,毫不犹豫地抠动手枪扳机。 “砰”! 李庆缓缓向后倒下,张小满满脸鲜血,瞪大眼睛呆呆站在原地。 陈警官慢慢靠近张小满,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李庆。见李庆没有反应,收起手枪。皱着眉看了一眼站在另一边双手捂着眼睛的李俊,对着张小满问道:“没事吧?” 张小满目光呆滞地走到李庆旁边,捡起地上的匕首。用力插向自己的手心,陈警官一阵惊呼。意料之中鲜血直飙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刀刃在碰到手心的瞬间弹回刀柄,张小满闭着眼,一脸哀伤地对陈警官说道,“他没有想要杀我” 陈警官眼神空洞地看着手里的枪,随之而来的其他警员也都呆立在原地。 很多人聚在一起时的沉默,不是寂静,它是一种巨大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 张小满牵着李俊从防空洞入口走了出来,看见门卫老头正对着一群警员骄傲地拍着胸脯,眉飞色舞。张小满突然觉得有些恶心,像是喝了一大口泔水,目光阴冷地从门卫老头身旁走过。 陈警官从后面追了上来,从兜里拿出一封信,塞到张小满手里,不敢去看李俊的眼睛,“这是早上有人送到派出所的,一起送过来还有高桃的日记本,那个不能给你。信是我拆开的,我以为和案子有关,结果看不明白,好像没什么关系,现在交还给你。” 说完,陈警官立刻逃离,似乎一秒都不想多呆。张小满脸色苍白,从信封抽出信件,不出所料,又是一幅彩笔画。 白色的纸片上,画着一块青青草地,草地上两只老虎在奔跑,黄色的老虎没有尾巴,黑色的老虎没有眼睛。下面一排用红色彩笔写着一首耳熟能详的儿歌: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 落款:盼君归来——血红花泪敬上。 在信的背面是一串数字,张小满深吸一口气,不得不佩服对方这步步为营的巧妙心思。这次的短兵相接,终究是自己棋差一着。 感受到来自后背的灼痛,张小满牵着李俊目光坚毅地前行。没有什么疼痛是过不去,也没有什么解不开的谜题 第五卷第一章 躺在素白的病床上,右手手背上插着针管,张小满无聊地数着挂在倒勾上缓慢流淌的葡萄糖液体,“2571,25725040”。张小满按了按左手上拿着的呼叫器,不一会,一个身穿淡粉色衣褂皮肤似雪的女子走了进来。 熟练地关闭输液管阀门,从张小满手背上取下留置针管,眼睛眯成一道弯月亮,笑着说道,“这下你不用再数有多少滴了,你要输的液体已经输完了。在医院观察几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哦,是吗?今天的液体比昨天少了13滴,这瓶肯定是陈年佳酿。”张小满感受后背有些发痒,叹了一口气,“这后背估计烧成地图了,沟壑纵横啊!” 护士揶揄道,“你也是‘真英雄’,背上烧成那样,还跑了几百里地。怎么,你是在我们医院充了会员?” 张小满翻了翻白眼,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越来越深的春色,脸色阴沉道:“有人已经快要等不及了,”转过身看着一脸困惑的护士,呵呵笑道,“别瞎琢磨了,魏雪,有这功夫不如去看看隔壁那位,我刚刚听见他又在闹腾了。” 魏雪是张小满大学时的同窗,和张小满不同,她并没有从事与专业相关的工作。用她的话说,数学令人脱发,她要保护好她的三千青丝。毕业后考了护士证,一直在护士行业深耕,从小的社区医院,到大一点的三甲医院,再到如今这座a市闻名遐迩的私立医院。 听到张小满这么一说,魏雪双手一叉腰,鼻子一皱,“他就不能消停会吗,一天时间全浪费在他的身上了。” 这时隔壁又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张小满撇撇嘴,耸了一下肩膀,“你的会员在召唤你。” 魏雪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鼻孔发出一声重重的“哼”,扭头走了出去。 隔壁的高级病房住着一位40岁左右的男子,据说是a市某个重量级的大人物,罹患尿毒症,已经是终末期,只能做肾移植手术。然而,这个人运气似乎不大好,一直没有等到与之配型的肾脏。 人活着是为了快乐,可是越快乐就越贪生,贪生就会怕死。隔壁那位现在就怕得要死,所以脾气格外暴躁。 张小满走到隔壁病房门口,抱着膀子靠在门框里。魏雪正蹲在地上收拾着破碎的瓶瓶罐罐,峨眉一蹙,白嫩如葱的食指被细小的玻璃碎渣刺破,指尖冒出一点血珠。 病床上躺着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子,身上插着大大小小的管子,耷拉着三角眼,胸口剧烈地起伏,嘴里不停嘟囔着,“没用的东西,这么久都没找到。我交了那么多钱,是来你们医院等死的吗?” 魏雪抬头尴尬地笑着说道,“请您稍安勿躁,寻找合适的肾脏是需要时间的,这个之前就跟您说明过。您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我们的治疗,稳定病情,耐心等待就可以了。” 三角眼闭着眼不满道,“这话我都听了八百遍了,什么时候能找到,给个准话。当初你们那个吕医生可不是这么说的,什么国内外海量的资源,尽是骗人的鬼话!” 魏雪一时语噎,埋着头加快收拾地上的“烂摊子”。张小满眉毛一挑,帮腔道,“这位老兄,我说,你是不是太着急了一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这又不是随便拉一个人就行,总得有个过程嘛。” 三角眼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穿着病号服的张小满,“你又是哪根葱,在这里指手画脚的。” 张小满摸了摸鼻子,“咱们好歹也是‘邻居’,我都在这听你叮叮当当小半月了。怎么,说两句公道话还不成?” 三角眼半撑着身子,一脸铁青怒声道,“滚!都给我滚!” 见张小满还想要继续说什么,魏雪迅速捡起剩下几块碎片,推着张小满走了出去。顺手带上房门,翘着嘴说道,“你跟他较什么劲,回头又要找我麻烦。” 张小满悻悻说道:“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你怕成这样。” 魏雪将碎渣垃圾扔进垃圾桶,拍了拍手,“也谈不上害怕他什么,就是不想多生事端。而且,他确实有些背景,不是你一个小小大学老师惹得起的。听我的,别再去招惹他。只希望快点帮他找到匹配的肾脏,早早出了院就好。” 魏雪这么说,反倒勾起了张小满的好奇心,决定找个机会探探三角眼的底。这时候,一个白大褂从旁边走过,眼神冷冷的,语气冰冰的,对着魏雪说道,“你怎么还在这?急救室都乱成一锅粥了,快跟我来。” 魏雪对着张小满吐吐舌头,“我先去忙了,回头再来找你。”说完立刻跟在白大褂身后,背着手俏皮地问道,“吕医生,你怎么从顶楼下来了?” 吕医生声音低沉说道,“急救室的病人 就是顶楼的一个客户,问那么多干什么,跟上!” 张小满看着离开的两人,苦笑着摇摇头回到病房,什么时候医院对病人的称呼改成客户了,这也是一家奇葩的医院。 急救室场面一片混乱,几个护士拿着各种仪器跑进跑出,急救室一个矮个子医生正满头大汗的做着cpr(心脏复苏术)。魏雪跟着吕医生走进来,从一个实习护士手里接过一袋血包和针管,盯着躺在床上的小男孩,说道:“小孩子的血管不好找,我来吧。” 吕医生皱着眉对着矮个子医生问道:“情况怎么样?” 矮个子医生放下手中的除颤仪,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在你进来之前心脏骤停,我刚刚做了cpr,心跳是恢复正常了,血还是没止住。” “马上给他用‘青芽二号’!”吕医生斩钉截铁说道。 “你疯了吗,‘青芽二号’还在研发阶段,现在还没到临床试验的时候。出了事怎么办?”矮个子惊呼道。 吕医生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他是我的客户,这些不用你操心,”从兜里拿出一个玻璃小瓶,交给刚刚给小男孩插好输血针管的魏雪,“快,给他注射,立刻!” 魏雪怔怔地看着吕医生,双手微颤地用注射器从小瓶里抽取药物,在小男孩左臂上悬停,迟迟不敢下手。吕医生一把抢过注射器,猛地插进小男孩左臂,将注射器活塞推到底。拔出注射器针管,随手扔进床边垃圾桶,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吕医生已经迅捷地完成了注射。 几分钟后,矮个子医生盯着小男孩大腿和头上的伤口,震惊地说道,“血止住了!” 吕医生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拍了拍还在愣神的魏雪的肩膀,“处理好伤口后,把他送回顶楼03号房间。”不理会在后面嚷嚷着的矮个子医生,头也不回地离开。 魏雪身上瞬间像是淌过一道电流,痉挛了一下,眼睛直勾勾盯着垃圾桶的注射器,嘴巴微微张开,“是” 第五卷第二章 干等了一下午,张小满也没再见到魏雪。算了,她肯定这会儿忙得够呛。医院里就两种人,医护工作者和病人,前者忙忙碌碌,感受不到时间流淌;后者极度无聊,无所事事,同样感受不到时间流淌。张小满,现在就极度无聊,盯着墙上的挂钟,觉得那时钟是不是坏了,走得也太慢了。 好不容易等到六点,妻子带着张允熙来到病房。今天是炖排骨,味道不错。看来妻子也没闲着,定是忙活了一下午,还要赶到学校接女儿放学,再来医院给自己送饭。看着正在给自己盛饭的妻子,张小满歉意道:“晓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黄晓晓撩撩耳边的垂发,笑道:“还知道心疼人,就不算白费功夫。” 张小满摸了摸张允熙的脑袋,对黄晓晓说道,“明天你就不用给我送饭了,今天魏雪告诉我,不用再输液了,就是还要在医院观察几天,我自己到食堂吃就行。省得你来回跑,太麻烦了。” 黄晓晓点点头,“也好,最近我也有点事要忙着处理一下,那你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吃过晚饭,陪着女儿做了一会作业,黄晓晓就领着张允熙离开了。空荡荡的房间,又只剩下张小满一个人。躺在床上实在睡不着,看了一眼墙上挂钟,时间还早嘛。静极思动,张小满趿着拖鞋走出了病房。 病房外的走廊偶尔路过一两人,砸吧两下嘴巴,张小满决定去护士站看看魏雪下班没有。还没到护士站,张小满就听到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 护士站前的地上坐着一个妇人,瘦削的脸庞,下巴像一把尖刀,身上裹着一件好几年前流行的休闲外套,袖口上满是污渍。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着一个人大喊大叫,张小满走近一瞧,那人正是魏雪。 魏雪双颊绯红,脸上烫的厉害,一只脚被坐在地上的妇人抱着,寒声道:“你再这样我就叫保安了!起来!” 妇人一下子哭喊地更厉害,对着其他围观的人说道,“你们给评评理,凭什么不让我见我儿子。奇了怪了,我自己的儿子生病住院,我还不能陪着,你们说说看,天底下有这道理的吗?” 围观的其他人有不少开始点头的,魏雪气急,解释道,“都跟你说过了,不是不让你见。只是现在不行,患者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家属是不能陪同的。” 妇人不依不饶道:“不行,我今天要是见不到东东,我就一直坐在这不起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危险期’,”张小满拨开人群走到魏雪身边,“医生护士是救治你儿子的,又不是害他,你在这起什么哄,添什么乱。你这样做,只会影响你儿子的正常治疗,还是说,你根本不想治好你的儿子。” 妇人一听,立刻从地上跳起来,指着张小满鼻子骂道,“你在这说什么疯话,天底下有哪个父母会害自己的孩子!” “对了嘛,有什么站起来好好说,人从树上跳下来就是为了直立行走,坐在地上不是又变回猴子了,”张小满对着围观的人挥挥手,“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看着人群渐渐散去,魏雪对张小满投向感激的眼神,“小满,多谢了。” 妇人见魏雪和张小满如此熟络,拍着手道,“好啊,原来你们认识,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寡妇。” 张小满叹了一口气,“大姐,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大庭广众之下,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你还坐在地上闹,跟村妇撒泼有什么两样。有事好好商量嘛,何必搞得这么狼狈。” 妇人捂着脸哭道,“我没想闹我就想知道我儿子怎么样了他们什么也不跟我说,也不让我看实在没法子” 张小满疑惑地望着魏雪,“是这样吗?” 魏雪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面色复杂地说道,“话虽如此,但那也是因为医院有这样的规定,我也没有办法。” 张小满摸着下巴说道,“不对吧,就算是在重症监护室,家属也是可以进去探望的,更何况病情这种事怎么可能不通知家属,你们医院这规定的也太奇怪了。” 魏雪吞吞吐吐说道,“一般情况来说,是你说的这样,”看了一眼还在啜泣的妇人,“可是她的儿子现在在顶楼。” 张小满注意到魏雪在说“顶楼”两个字的时候,妇人突然停止了啜泣,“有什么区别吗?” 魏雪摇摇头,“在顶楼,病人不再是患者,”一字一顿说道,“而是客户。” 张小满仔细琢磨这两个称呼之间不同的含义,还是有些不大明白,“是高端患者的意思?” 魏雪声音一下低了许多,“可以这么说,但是也有特殊情况。” 张小满打量着妇人的穿着打扮,不像是 能付得起高昂医药费的样子。那么她的孩子应该就是魏雪说的“特殊情况”,正想要追问下去。 只见魏雪低着头离开,临走时对张小满说道,“小满,今天的事非常感谢你,很多事不是想的那样。你该问问她,为什么她的孩子会出现在急救室,明明应该还在医院接受治疗的孩子却在游泳馆出了事。我能说的就这么多,我还有事,先走了。” 张小满目送魏雪离开,回过头想要和妇人再聊聊,没想到妇人也一脸落寞地离开了。张小满尴尬地笑了笑,也没了继续溜达的兴致,转身走回病房。路过隔壁三角眼房间的时候,从半开的门里看见三角眼正支着身子拿床头柜上的水杯,由于左手插着输液管,右手始终够不到柜子角落里的水杯。 张小满推开门,走到柜子旁,将水杯递到三角眼的手里。三角眼抬头看了一眼张小满,瓮声瓮气说道,“谢了。” “客气啥,咱都是病号,就该同舟共济。”张小满呵呵笑道。 “你过几天就能出院了,我可不知道还要在这破医院待到什么时候,真是花钱买罪受。”三角眼酸溜溜地说道。 “老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相信他们很快就能帮你找到合适的肾脏,我可听说这家医院在这方面是业内最权威的。”张小满趁热打铁跟三角眼攀着交情。 “什么权威嘛,说的跟做的完全是两个样。吹呢,就天下无敌,做呢,就有心无力。”三角眼接过张小满递过来的吸管,放在水杯里,轻轻吸了一口,脸色阴郁道,“不就是我当时拒绝了去顶楼治疗吗?哼,一群势利眼!” 张小满轻轻“哦”了一声,惊奇道:“听说顶楼的病房可是社会高层人士才能住的啊?” 三角眼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什么阿猫阿狗也都配得上社会高层人士几个字?我就是不喜欢上面住的那些人才下来的,他们肯定以为我是心疼一万块一天的房费,呸,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一万块一天?好家伙,果然是高端人群才能消费的地方,难怪都敬称为“客户”。张小满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傻笑。 傻笑,是化解尴尬的利器,这是他在王九江身上学到的东西。 凌晨一点,张小满从床上坐了起来,从床头柜子里拿出一个口罩戴上。走出病房,轻轻地将门拉上,左右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走廊,朝着电梯方向走去。按下下行键,须臾电梯门在3楼缓缓打开。 张小满走了进去,果然,电梯也没有人使用。还是小心点好,按下1楼的按键。张小满靠着电梯的铁皮,低着头沉思。电梯门再次打开,一楼到了,张小满缓步走出去,在电梯门外按下上行按键。 再次进入电梯,看了一眼顶楼8层的按键,张小满在6楼的按键上按下。电梯又一次停下,张小满从电梯里再次走出。很好,外面的走廊同样空无一人。张小满走到走廊尽头,迈步从6楼的消防通道向顶楼走去。 站在顶楼的消防通道门前,望了一眼里面空荡荡的走廊,张小满苦笑着摇了摇头。一道玻璃门阻隔在眼前,旁边的墙壁上安着一个小黑盒,需要指纹解锁才能打开玻璃门。望正当张小满想要返身回去的时候,一个小男孩突兀地出现在走廊尽头。 怀里抱着一个布娃娃,光着脚丫站在地上,不太明亮的灯光照映出惨白的小脸。小男孩死死地盯着玻璃门外的张小满,笑嘻嘻地唱着儿歌,悠长的童声在走廊回荡: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 第五卷第三章 窗外繁花似锦,张小满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随意地翻着一本书。风和日丽的天气,扫走了不少心中的阴霾。门口传来一阵“邦邦邦”的敲门声,张小满合上书本,歪着头说了一声“请进”。 从门缝探出一个脑袋,何警官瞅了一眼张小满,一手提着一个果篮走了进来,将一个果篮放在门口墙边,另一个果篮放到张小满床头柜子上,“看样子你都好得差不多了嘛。” 张小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伸懒腰,“本来也没什么大碍,就是背上烧伤了一大块,你怎么来了?” 何警官嬉皮笑脸道:“前两天去d市办个案子,凑巧碰到老陈,听他说起才知道你受了伤。不义气啊,住院了也不说一声。啧啧,问了你媳妇儿,才知道你住这家医院。可以嘛,不愧是教授,住的医院都是高级私立医院。” 张小满白了一眼何警官,指着放在门口的果篮,“你少装蒜了,看我是顺便吧?” 何警官摸着后脑勺呵呵笑道,“什么事都瞒不了你,张小满,这样你会没朋友的,”对着隔壁房间努努嘴,“等下是要去看看隔壁那位大爷。” 张小满好奇问道:“哦?隔壁那位三角眼是哪座庙的神仙,居然让你这个警队炙手可热的刑侦队长都要上赶着巴结。” 何警官不理会张小满言语中的冷嘲热讽,撇撇嘴道,“我算哪门子炙手可热,你现在才是香饽饽,现在a市所有警局派出所都争着抢着要聘请你当顾问。我说,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张小满摇摇头,“我身上的事情还没有了结呢,就不瞎掺和了。” 何警官知道张小满说的是什么,劝慰道,“想不起就别想了,老是纠结在过去,人就没法往前看。” 张小满嗤笑道,“你现在倒是想得开,曹大嫂还好吗?” “她已经回老家了,说不想留在这片伤心地。”何警官有些低沉地说道。 又东拉西扯了一阵子,何警官拍拍手,走到门口拿起那个果篮,“好了,改天再来看你,我得去隔壁‘交差’了。” 张小满轻笑道:“隔壁那位到底是谁啊?” 何警官竖起大拇指,“那是我们a市的警视厅厅长,雷海,警界的扛把子。” 张小满恍然大悟,原来三角眼有这样的来头,难怪脾气那么臭,想了想对着要踏出房门的何警官说道:“拜托你一件事。” 何警官回过头问道,“什么事?” “帮我查一个人。” “谁?” “杨冬冬,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他有什么问题吗?” “还不知道,这要你查过后才清楚。” 看着张小满如此郑重其事,何警官干脆地答应下来,在心中牢牢记住这个名字,杨冬冬。 张小满重新关上房门,走到窗边再次拿起窗台的那本书。翻到其中一页,里面夹着一张纸片,正是当时陈警官转交给他的那封信。盯着纸片背面写着的那串数字,“11,43,23,24,43,12,14”——a市sbd。他曾经用手机搜索过,a市有关“sbd”的地名只有这里,圣彼得高级私立医院。 张小满面若寒霜,血红花泪,这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魏雪站在护士站内整理着当日的患者体温表,看见吕医生从前面经过,立刻扬起手打招呼,笑着说道,“吕医生,早上好。” 吕医生轻轻点了点,并不答话,继续往前走。 魏雪从护士站走了出来,跟在吕医生身后,“您今晚有时间吗,我想” 吕医生不等魏雪说完,嘴里蹦出两个字,“没空。” 魏雪继续跟着往前走,嘟着嘴道,“什么嘛,人家还没说完,你就给拒绝了。昨天那个小孩还好吗?” 吕医生皱着眉,斜瞟了一眼魏雪,“他很好。少打听顶楼的事情,对你没好处。” “我也不想多管啊,只是昨晚你知道我有多尴尬吗,那个孩子的妈妈在医院撒泼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魏雪不客气说道。 “没听说,那是你的事,”吕医生额头渗出一颗颗汗珠,转过身认真地对魏雪说道,“还有,别再跟着我了。” 魏雪被吕医生呛得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看着离开的吕医生后背衣衫一大片濡湿,猜想他可能经历了一场“大战”,刚从手术室出来,低声道:“哼,活该累死你这头傻驴子。” 另一个年轻女护士从护士站出来,拍了一下魏雪的肩膀,调笑道,“吃瘪了吧,这可是座万年冰山,咱们医院打他主意的不少,你这个小雪花就快算了吧。” 魏雪拍掉护士放在自己肩膀的手,反驳道,“别瞎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吕医生确实经历了一场大战,在院长办公室里,那是院长c矮个子医生还有他三人间的大战。矮个子医生将他昨天对患者使用还在研发阶段的药物的事情捅到了院长那里,还好那个小孩没有什么事,药物的效果似乎也还不错,院长才放过了他。 在对他颐指气使c指指点点的矮个子医生离开后,院长还是惩罚了他,虽然他跪在地上举手发誓,表明心志,但是院长的高尔夫球棍还是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身上。不是因为药物的事情,而是那个本该在顶楼持续接受治疗的孩子险些出了意外。 食指颤抖着在指纹解锁器上按下,快速推开顶楼办公室的门,再将门关上反锁。吕医生一下瘫坐在地上,额头渗出的不再是一颗颗汗珠,而是一道道河流。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呼吸,可是那种熟悉又痛苦的感觉并没有得到缓解。 世事往往如此,越努力握住沙子,沙子流失地越快。越是用力呼吸,越容易窒息。 吕医生看见身上不断有小黑虫子从身体里爬出来,开始的时候三两只,越来越多,几千几万只小黑虫在身上爬着。有的钻进皮肤里,有的钻进眼睛里,耳朵里,鼻孔里,从嘴巴里成群结队向身体里汹涌而去。 双眼开始充血,变得通红通红的,吕医生拼命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向办公桌旁。从抽屉里不停翻找,拿出一个没有标签的塑料药瓶,从里面倒出一大把白色药片,扔进嘴巴里。喉咙艰难地哽咽着,塑料药瓶从手里掉下滚落一旁。 俄而,额头的汗滴渐渐不再渗出,呼吸也逐渐平缓,身上乱爬乱钻的小黑虫也消失不见。吕医生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从地上捡起滚落的药瓶,收拾好凌乱的桌子和抽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走到一旁的药柜。将药柜最里面的隔板摘下,一排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子显现出来,手指从一个个福尔马林浸泡内脏的玻璃瓶身划过。 在一个空空的玻璃瓶前停下,拿起那个瓶子,吕医生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 瓶身的标签写着三个字:杨冬冬。 第五卷第四章 再过三四天就可以出院,张小满有些兴奋,又有些不甘。兴奋是因为终于要摆脱这种枯燥乏味的日子了,和平时研究课题的枯燥不同,在医院是非常纯粹的枯燥,不甘是因为他还没有查出这个医院神秘的顶楼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这两天隔壁三角眼老实了许多,再也没有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甚至,人也变得何须开朗了很多,不管是对魏雪还是对他,总是笑脸相迎。事情有些古怪,张小满决定再去探探口风。 拿着一盘象棋,张小满推开隔壁病房的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扬了扬手中的象棋,“老哥,手谈一局如何?” 这几天亏得有张小满拿着象棋过来替自己解闷,才不至于那么无聊,三角眼呵呵笑道,“来嘛,让你一车一马。” 张小满不以为意,摆好棋子,“让子你输的更惨,好了,开始吧。炮二进一,老哥,这几天心情不错啊。” 三角眼得意洋洋道,“那是,这窝囊日子总算快到头了,马二进三。” 张小满好奇追问道:“这么说,是找到合适的肾脏了?炮八平五。” 三角眼嘿嘿一笑,“差不多吧,明天就别来找我下棋了,我要搬到顶楼去了,可以优先给我匹配合适的肾脏,马八进九。” “嗐,所以还是加入到了满是铜臭的客户群?你不是说看不惯那些人仗着有钱占用大片社会资源,自觉高人一等吗?车一进一。” “啧啧,小满,我没多少时间可以慢慢等了。虽然那些人占用了大片优质资源,但是不得不说那也是他们社会价值的体现,乞丐和国王怎么可以平等对待呢?车九平八。”三角眼叹了一口气。 对于不公正不满的往往是因为不公正的利益被他人占取,一旦人自己是既得利益者,人就会变成哑巴。屁股决定脑袋,位置调转之后,想法自然也跟着会发生变化。 张小满自然不会多说什么,这是世界的参差,有人住院付着一万块一天的房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有人为了多挣几十块钱在送快递的间隙跑腿送外卖。拿着棋子假意思索,漫不经心道,“那也可以去顶楼找你下棋嘛,打发一下时间。” 三角眼尴尬地摇摇头,“那可不成,顶楼有顶楼的规矩,闲杂人等一律不能进入顶楼。即便是亲属,也只能提前预约,据说是为了保护客户的隐私。”看着张小满举棋不定,三角眼催促道,“下棋下棋,今天咱们好好杀几盘。” 张小满见想要跟着三角眼混进顶楼的办法不能奏效,自己只能再另想办法。手下不再留情,顿时棋局上杀气腾腾,杀得三角眼人仰马翻,惨叫连连。张小满的棋风很让三角眼憋屈,跟精彩绝伦的布局毫不沾边。摆明车马的换子,每盘到最后都只剩下几个孤零零的棋子,但是每次都是张小满以微弱的优势获得胜利。 几局之后,三角眼苦笑着摇摇头,“不下了,我是看出来了,前几天你都是在让着我,今天才算拿出点真本事。不错,这才能让我瞧得起。” 张小满收拾好棋盘,拍拍手道,“合着前两天我还没入您的眼?” 三角眼目光锐利道,“我知道小何肯定跟你说过我的身份了,那孩子心思还是单纯。知道吗,要找陪我下棋让我棋子的人,一抓一大把。在棋盘上敢跟我不客气的,你是头一个。说吧,你到底想到顶楼干什么?” 张小满讪讪笑道,“没您想的那么复杂,我就想见识一下。” 三角眼讥笑道,“陪着我这个臭棋篓子下了几天棋,就为了上去见识一下?你是不是天底下聪明人就你一个?知道我为什么才40多就坐上了警视厅厅长的位置吗,”三角眼皱了皱塌梁鼻,“全靠我这个鼻子,年轻的时候,我有个外号‘哮天犬’,好人坏人,我一闻就知道。” 张小满干笑道,“那您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是个可怜人。好了,不扯这些,”三角眼竖起两根指头,“两天,就给你两天时间,我会跟医院说我家里人这两天没空照顾我,让你上去暂时照应一下,你想查什么就快点查。时间一过,不管你查没查到你想知道的事情,你都得离开,明白吗?” 张小满郑重地点点头,知道自己得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三角眼,要是他连这都猜不出来,张小满只会替何警官感到悲哀。毕竟,有个脾气臭的棒槌上司是很糟心的事。 正想要再说什么,三角眼摆摆手,认真说道,“你不用告诉我你想要查什么,小何看中的人我是信得过的。只是最后再提点你一句,狗的起居行藏不仅依靠眼睛,更多的是依靠鼻子,人就不同,往往只凭一双眼睛看到的东西下判断。但是,你要明白,眼睛是最容易被欺骗的。好了,你走吧,我要休息一会。” 看着三角眼靠着枕头闭上眼睛,张小满拿着棋盘走了出去,隐隐觉得三角眼的话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信息。既然对方不愿多说,自己也不好再问,能得到在顶楼呆两天的机会,已经难能可贵,张小满暗暗摩拳擦掌,定要揭开顶楼神秘的面纱。 本来想去护士站再找魏雪聊聊,可是魏雪并没有在护士站,也不知道这几天她在忙什么,张小满只得走回自己的病房。算了,既然现在已经得到了三角眼的承诺,就不用再麻烦魏雪了。 张小满刚刚走回房间,手机响了起来,瞄了一眼屏幕,是何警官打来的。接通电话,张小满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何警官在电话那头嚷嚷道:“喂,张小满,你到底是不是在消遣我啊?” 张小满纳闷道,“怎么了?” “你让我查一个死人干什么?”何警官不满道,“我可没你那么闲,整天除了下棋没别的事干。” 张小满愣在原地,“怎么会开什么玩笑,你确定吗?什么时候死的?” “整个a市叫杨冬冬的小孩只有5人,年龄五六岁左右的只有三人,父亲已经去世的只有一人,你说确定不确定?那孩子是跟他爸爸一起在海边游泳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事故,他爸爸当场死亡,杨冬冬在医院抢救无效也去世了。” 张小满脑中浮现出那天晚上在顶楼抱着布娃娃的小男孩怯生生吐出“杨冬冬”三个字的模样,又想到那个在医院撒泼的女人,“她妈妈叫什么名字?” “文倩。”何警官不耐烦道,“对了,当时抢救那孩子的医生就在你那家医院,那件事之后他就从之前的那家公立医院转到圣彼得,有什么事你可以自己去问问看嘛。” 张小满心中暗道一句“果然是她”,立刻追问道:“那个医生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吕成,”何警官叹口气道,“就这样吧,我这边挺忙的,改天等你出院了我们再聊。” 张小满挂断电话,想起那天魏雪被叫去急救室的场景,是那个吕医生吗,看来顶楼隐藏的秘密比自己想象的更惊人 第五卷第五章 何警官放下手中的电话,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香烟点上。想想刚才跟张小满通话时自己语气有些生硬,摇头苦笑,回头找时间再跟他解释吧,自己这边确实出了大乱子。 一个戴着眼镜的警员跑了过来,喘着粗气道,“何队又发现了一起” 何警官脸色铁青地说道,“这次是在哪里?” “在西郊” 何警官一拳砸在桌子上,“好啊,东南西北都凑齐了。走,去现场看看。” 三天前,派出所接到报案,有人在南城五路桥下的窝棚里发现一个玻璃瓶,里面是一颗用福尔马林泡着的心脏。报案人是经常在河边钓鱼的老大爷,以前在那附近钓鱼的时候,经常和住在桥下窝棚的一个流浪汉闲聊。可是最近那个流浪汉再也没有出现,到窝棚里一看,却发现一颗人的心脏,吓得他立刻报了警。 流浪汉就像是一个城市身上的灰泥,用力搓走一些,总会又在不知名的地方冒出来。没人关心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在一个城市生活了多长时间。如果不是那个老大爷,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那个窝棚里曾经住着一个流浪汉。 何警官来到西郊垃圾站旁的窝棚前,这次瓶子里泡着的是一个肝脏。似乎生怕别人发现不了,瓶子被挂在了窝棚外的帘子上。是每天来往这里运输垃圾的司机发现了异样,经过一番盘问,窝棚里确实住过一个流浪汉,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这里已经住了好几年了。 掀开门帘,何警官弯着腰走进窝棚。右手边是用麻袋一层层铺着的“床”,床上胡乱地堆着些破烂衣服。左手边是一个火堆,火堆上架着一个小铁桶,里面还有少半桶泡面。在窝棚最里面有着大大小小的空纸箱子,何警官注意到其中有个箱子被一块破布遮着。扯开破布,里面满满当当装着一箱泡面。 这样的窝棚何警官已经看过三个了,加上西郊的这处,在这个城市的东南西北三天内消失了四个流浪汉。就像是旁边垃圾站里的垃圾,生活在城市的犄角旮旯。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有的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了。 即便如此,已经身无长物,他们还是被人盯上了,何警官看着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肝脏,心中有了一种推测。 没错,这些什么都没有的人,身上唯一的价值就是器官。想到这点,何警官感到一种恶寒,他甚至看到了这些流浪汉被人像牛羊一样被人屠宰,剖开肚子,取出里面带血的脏器。 何警官眉心鼓起一个小肉包,端起火堆上的小铁桶,推到痕检组警员的怀里,“查一下上面的指纹cdna,”走出窝棚,环顾四周,杂草丛生,眼中一片荒凉,“不管你是谁,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王八蛋,连流浪汉都不放过。” 一个负责痕检的警员蹲在窝棚后面的草地上大叫道,“何队,这里发现一组车轮印迹!” 何警官急忙走过去勘察,果然地上有一道被轮胎碾压的痕迹。何警官一边在拍照,一边让痕检警员记录下轮胎大小,“轮胎宽度235毫米,高宽比55,轴距3430毫米,转弯直径应该在11米左右,从泥土凹陷程度来看,车的重量大概在2400千克到3000千克之间。” 痕检人员记录下数据后,很快在平板电脑上建立了汽车的模型图。何警官接过平板电脑,越看越觉得车型有些眼熟,一拍脑袋,大叫道,“快,查查附近这几天有没有救护车从这边经过。” 几分钟后,一个警员在何警官面前站直汇报道,“何队,这边最近的道路监控显示确实有一辆救护车向这个方向来过。” 何警官兴奋地搓搓手道,“是哪家医院?” “圣彼得高级私立医院。” 魏雪嘴巴都快翘到鼻尖了,盯着面前的一盘花生米和一盘黄瓜,不满道,“你说请我吃饭就是吃这个?张小满,你也忒抠门了吧!” 张小满脸皮有些挂不住,简单地介绍完魏雪,白了一眼何警官,干咳一声,“不是让你多点几个菜吗?” 何警官尴尬地挠挠头,“我以为就我们俩呢,嗐,习惯了,你又不说清楚。早知道你请美女吃饭,我肯定点一桌满汉全席伺候着。” 魏雪讥笑道,“满汉全席倒是免了,也不怕撑死,点几个正经菜就行。” 张小满叫来服务员,拿着菜单指指点点。不一会,桌上就摆满了各色菜式,魏雪满意地点点头,不停地夹起菜往嘴里送,含含糊糊道,“这还像点样子。” 张小满和何警官面面相觑,第一次见女孩子吃饭这样不顾形象,张小满摸着鼻子道,“慢点,没人跟你抢。” 何警官端起一杯酒,对着张小满说道,“这第一杯,敬你身体痊愈,终于出院了。 ” 张小满轻轻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身体痊愈是不假,但是还没有出院。” 何警官咕隆吞下一杯酒,歪着脖子道,“哦?还没住够?” 魏雪埋着头剥着碗里的大虾,从嘴里吐出一根鸡骨头,“他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医院给人当护工呢。” 何警官又把头歪向魏雪,“哦?谁这么大面子?” “你的顶头上司,雷海。”张小满接过话茬,脸上露出意味难明的笑容。 “你居然跟他攀扯上了,真有你的,那臭脾气你也忍得了,”何警官又端起酒杯,认真道,“这第二杯,是给你赔罪。那天语气有点冲,不是对你,只是最近出了点乱子,心里烦闷。大人不计小人过,先干为敬。” 张小满也重新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摆摆手,“说这个没意思了,我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本来也是给你添麻烦了,”看着何警官放下酒杯直叹气,好奇问道,“出了什么事,把你愁成这样?” 何警官看了一眼又拿起一个鸡腿啃着的魏雪,挑挑眉,对着刚刚夹起一筷子爆炒猪肝的张小满叹道,“最近a市出现接连好几起流浪汉失踪案,说起来,可能与你住的那家医院有关。” 张小满和魏雪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哦?” “如果只是流浪汉失踪,你还不至于这样忧愁吧,是现场还有别的情况?”张小满接着问道。 “没错,每个失踪地点都有一个瓶子,瓶子里装着人的五脏六腑,这才是让人头疼的。”何警官扶着额头,脸色像啃苹果时忽然发现刚啃过的地方有半截虫子一样难看。 张小满看着面前的一盘爆炒猪肝,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见魏雪拿着一串烤鸡心,正吃得津津有味,脸皮抽动一下,“这你也吃得下?” 魏雪像看白痴一样瞟了一眼张小满,“你忘了我是做什么工作的?” 张小满干笑两声,又看向正吃着花生米的何警官,问道,“你说跟我住的医院有关?圣彼得?” 何警官朝着正在埋头“苦干”的魏雪努努嘴,并没有回答张小满的问题。 魏雪轻哼一声,拿着纸巾擦擦手,“男人就是矫情,有什么不好说的。我知道我吃饭时的吃相是难看,没办法,这是在医院养成的职业病,我每天可没那么多时间在吃饭上耽误工夫。张小满,你今天不是为了请我吃一顿饭那么简单吧,说吧,有什么事?” 张小满竖起大拇指,“你还是和大学时一样冰雪聪明,我确实有个事想要麻烦你,但在那之前,你首先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张小满正色道,“那天在医院闹事的女人,她的孩子是叫杨冬冬吗?” 魏雪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是。” 张小满追问道,“那天急救室抢救的也是他?” 魏雪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的确是他。” 张小满舔了舔嘴皮的酒渍,“其实那天下午他就已经脱离危险了,醒过来了对吗?” 魏雪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为什么不让他妈妈见他,别再拿那一套说辞搪塞我,我要听真话。” “那个女人其实心里比谁的清楚,只是有些事不好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很早之前,她就和医院签署了一些合同,条款上清清楚楚写了在这段特殊治疗期间,她是不能探望她儿子的,至于,那孩子是怎么又跑出去出了意外,我之前就说过,那得问她。”魏雪沉着脸说道。 “等等,你们说的杨冬冬,该不会是你让我调查的那个孩子吧?”何警官望着张小满震惊地问道。 “没错,”张小满摸了摸鼻子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迟迟不肯出院的原因。” 何警官大叫道,“怎么可能,那孩子不是死了吗?” 魏雪摇摇头,“至少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你在这件事里牵扯有多深,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张小满眼神犀利起来。 “其实,在我进这家医院之前,那孩子就在圣彼得了,至于为什么当时他被送来之前对外宣布死亡,又和医院签署什么样的合同就不得而知了。医院上面的领导只是告知我们不得随意让她和孩子接触,实际上我也是最近才得到权限可以上到顶楼,知道的并不多。”魏雪摊摊手,无辜地说道。 张小满转过头,对着何警官点点头说道,“你刚才想说的事情,可以说了。” 何警官再次端起酒杯,吞下一大口酒,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在西郊现场找到一些车胎印迹,从附近监控来看,圣彼得的救护车到过那个地方。我怀疑” 魏雪瞪大眼睛,“不可能,医院的救护车这几天就没有出过外勤!” 张小满端起一杯酒,冷笑一声,“事情越来越有意思,”将杯中酒灌入嘴中,对着魏雪说道,“这杯酒,我敬你,我相信你与这些事无关。接下来,有件事就必须要 拜托给你了” 第五卷第六章 文倩提着一袋萎靡不振的青叶菜回到小区,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在遍布垃圾与泥坑的地上留下一长串脚印。小区墙体上爬满了青藤,头顶上拉扯着几条细细黑黑的电线。说是小区,实在有些勉强,和城里那些动辄几栋乃至十几栋二三十层楼高电梯公寓组建的小区相比,这里不过是两排5层高的宿舍而已。 这是丈夫留给这个家的唯一遗产,小区的年龄已经过百。坐落在这座城市的边缘,是丈夫的父亲在工厂上班,分配到的一间50多平米的两居室。丈夫的父母已经过世后,房子自然到了他们手里。现在丈夫也去世了,儿子还在医院,自己一个人住着,原本拥挤的房子,一下冷清起来。 原本住在这个小区的很多人,这些年已经陆续搬走,只留下一些不愿折腾的老年人,还有就是像她一样因为各种原因生活都很窘迫狼狈的家庭。文倩和往常一样低着头走上狭窄的楼梯,左躲右闪避开楼道里摆放着各种杂物,好在自己的房子就在二楼,几步路就到,不是很费劲。 打开房门,发现拥挤的客厅长木椅上已经坐着一个人。死气沉沉的脸上多了些生机,文倩将手中的菜放到桌子上,拿起一个杯子,从桌上的玻璃水壶倒了一杯凉白开,喝了两口,叹了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魏雪从长椅上站起来,“情况现在突然有些变化,特意过来跟你说一下。” 文倩咬着嘴唇,“所以说,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魏雪盯着墙上的全家福,皱眉道,“这样的照片就该烧掉,”转身对文倩说道,“不知怎么的,警察突然掺和进来了,计划倒是不用改变,毕竟警察调查的和我们不是同一件事,只是要更加小心一些。” 文倩从墙上取下全家福,目光幽幽地看了一眼照片,“是时候该结束这一切了。” 魏雪从文倩手里拿走全家福,“张小满现在对这件事非常感兴趣,这倒是可以利用一下,”将照片从相框里取出揣进兜里,拍了拍手,“那天医院你表现的不错,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是把事情按了下来。今晚等我的消息,别像上次一样胡来。我不能在这呆太久,先走了。” 文倩突然一把拉住魏雪,“你是打算今晚就要行动了吗?” 魏雪掰开文倩拉自己的那只手,“时间越来越紧迫了,正好张小满想要今天晚上行动,我也好将计就计。” 文倩低着头不安道,“要不还是再缓些日子吧,最近眼皮一直在跳,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你不能再出事了” 魏雪轻哼一声,“不好的事已经发生过了,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再做什么蠢事。” 文倩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点点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张小满从自己的病房里走了出来,和三角眼约定的两天时间已过,顶楼自然是无法再去,自己明天也得出院了。两天来,张小满在顶楼各个房间都打探过了,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小男孩。剩下的只有三个地方,一直反锁的03号病房,院长办公室以及那个吕医生的办公室。 昨天和魏雪交谈后,得知那个小男孩确实就在顶楼的03号房间。张小满和魏雪商议后,决定今晚就行动,解救出小男孩杨冬冬,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找出医院那些龌龊勾当的证据。再将证据交给何警官,一切就可以完美结束。 心里盘算着今晚的计划,张小满走到护士站想要找魏雪再商议一番,却看见护士站里站满了医生和护士,魏雪也束手站在一旁。张小满走到魏雪身后,小声问道:“什么情况?” “冯老院长来医院了,”魏雪向一堆白大褂围着的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努努嘴,“圣彼得就是他一手创立的。” 张小满看着那个笑呵呵的老人,总感觉在哪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指着老人身后一身西装的中年男人,“那个人又是谁?” “他就是我们现在的院长冯伦,也是老院长的儿子,”魏雪不屑地说道,“他不过是个只会坐享其成的纨绔,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会,医院的人都这么说。” 张小满撇撇嘴,想起下午来护士站时魏雪没在,“下午你去哪了?” 魏雪迟疑了一下,“出去办了一点事,怎么了?” “没什么,本来想找你再商量一下,没见着你,”张小满低声说道,“这个时候还是小心一点,不要节外生枝。先走了,我一会再来找你。” 魏雪点点头,“嗯,放心吧,我晓得轻重。” 张小满正要离开,不料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年轻人,等等。” 回头一看,正是被众星捧月的老院长。老院长拄着拐棍,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朝着张小满走来,“我们是 不是在哪里见过?” 张小满疑惑地挠挠头,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尴尬地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在这里住院,您肯定是认错人。” 老院长仔细打量了张小满一眼,哈哈笑道,“抱歉,人老了,真是糊涂了。我能问问您叫什么名字吗?” 张小满摆摆手道,“您言重了,说实在的,我看您也挺眼熟的,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眼缘吧。哦,我叫张小满。” 老院长伸出手和张小满握了握,笑道:“我是冯科,不错,就是眼缘。我以前是这家医院的院长,现在嘛,”指了指身旁的冯伦,“院长是这家伙,我只是个没用的糟老头。不过,你要是对医院有什么不满,也可以告诉我,我说的话在这里还是算数的。” 张小满嘴角微微上扬,“哪里会有什么不满,这家医院是我住过的最好的医院了。” 老院长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没有就好,哈哈,冒昧把您叫住,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张小满道,“那么,再会?” “再会!”老院长保持着脸上的笑容说道。 看着张小满离开的背影,老院长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眯着眼睛,喃喃自语道,“果然是他。” 冯伦走到近前,小心翼翼问道,“爸,那个人你认识?” 老院长闭着眼睛说道,“你今天拥有的一切都得感谢那个人,”眼睛一下睁开,双目炯炯,“他,是我最得意的作品!” 第五卷第七章 夕阳毕竟是要西沉的,不会因为张小满希望他快点就会加快下坠的速度,也不会因为吕成希望夜晚迟些到来就放慢归去的脚步。红彤彤地烧着周边的云霞,天边像被血浸染的幕布遮挡在城市的尽头。 吕成站在一家日料店铺门前,迟迟不敢踏进去。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迟到的话更加麻烦。深提一口气,吕成用尽全身气力掀起日料店门口的帘子,走了进去。 服务员热情地迎了上来,坐在柜台正在数钱的老板抬眼看了一眼吕成,冷着脸斥退服务员,指了指最里面的包间,也不过多解释什么,继续埋头一张张点着钞票。吕成对于老板的傲慢并不恼怒,身为那位的老友,对方有这样的资格。 跪坐在最里面一间包间门外,吕成以头叩地,“老院长,我来了。” 里面传出一句不咸不淡的声音,“来了就进来坐吧,跪在外面像什么话。” 吕成低着头推开木门,见老院长盘着腿坐在桌旁切着三文鱼片,拉上木门,在老院长的对面跪坐着。老院长的刀法突然凌厉起来,吕成听着刀子剁在木板上的声音渐渐急促,一下趴倒在地上,颤栗道,“老院长,我错了。” 老院长活动了一下手腕,拿起桌上的一块白布擦了擦刀身,“俗话说‘鱼料理的生命在于刀’,要说好使,还是你送我的这把出刃刀。终究是老了,这么多年不拿手术刀,切个三文鱼都觉得累。”将一盘切好的三文鱼扔到吕成面前,“赏给你的。” 吕成身子俯得更低,诚惶诚恐道,“受之有愧,求老院长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不会再出什么纰漏。” 老院长没有伸手去拿放在门口的拐杖,仍旧健步如飞地走到吕成的面前。一只手用力捏着吕成得下颚,一只手从地上抓起一大把三文鱼塞进吕成得嘴巴里,再死死地顶住吕成的下颚。目光冰寒,冷冷说道,“我说赏给你的,你就必须吃,知道吗?” 吕成被突然塞满嘴巴的三文鱼呛得眼泪直流,拼命地点着头。老院长松开手,走回自己的位置,“那孩子的事暂且不提,不过你在‘青芽二号’上取得的成绩确实很不错,这才是我没有惩罚你的原因。” 吕成艰难咽下嘴里的三文鱼,坐直身子,认真答道,“虽说当时那孩子的血止住了,可还是有些后遗症,可能还要在剂量进行一些调整,才能正式提出临床试验。” 老院长用刀叉起一块三文鱼,细细嚼着,闭着眼道,“说点我不知道的,这些我都清楚,我想你该明白我要问你的是什么。” 吕成再次低下头道,“还请老院长明示。” 老院长冷笑道,“果然是老了,连你都敢跟我打马虎眼了。哼,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冯伦干的那些蠢事吗?” 吕成小心翼翼道,“老院长自然是目光如炬。” “为了钱连那些下三滥的勾当都干得出来,是有多缺钱?他是不是又开始去赌城了?”老院长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 吕成身子颤抖了一下,“他最近确实去过几次赌城,我也是因为赌场的人来医院找过他一两次才知道的,并非有意欺瞒您。” 老院长脸涨得通红,拿起放在门边的拐杖,照着吕成的头狠狠砸下,怒目圆睁道,“我不是让你看着他吗?是不是以为我真的耳聋眼瞎,很好糊弄?还是你以为他出了事,你就能有出头之日,可以肆意妄为?为什么我说的话,你们一个个都当耳旁风呢?” 鲜血从额头顺着鼻尖滴下,吕成抱着头在地上缩成一团,痛苦地叫喊着,“我会注意的,不会再有下次了!” 老院长呵出一口气,拉起地上的吕成,用刚刚擦过刀身的白布揩了一下吕成脸上的鲜血,“小吕,我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不要怪我下手重,爱之深,责之切嘛。”叹了一口气,“冯伦就是个废物,但凡他上进一点,我也不会这样忧愁。好好把我之前交待的研究项目搞下去,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最近一段时间,不管医院发生什么事情,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吗?” 吕成跪在地上,重重地用额头扣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是!” 凌晨一点,张小满故技重施地来到顶楼消防通道的玻璃门前。乘坐员工电梯的魏雪已经在门内恭候多时,从里面按下开锁键,玻璃门缓缓打开。 魏雪一边拉着张小满往03号病房走,一边说道,“怎么这么慢?” 张小满低声道,“为了稳妥点,还是又绕了一下。” 借着走廊不大明亮的灯光来到03号房间门前,魏雪从兜里掏出晚上下班后从吕医生办公室偷来的钥匙,正要插进锁眼,张小满一只手捏着她的手腕道,“别着急,先听听里面的动静。” 两人的脸贴着房门听了一会,很安静,甚至张小满和魏雪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魏雪手心开始冒出冷汗,咽了一下口水,“可以打开了吗?” 张小满点点头,忽然瞥见斜对面卫生间放着一辆医院保洁车,对魏雪说道,“等下你先进去,我去推车。” 魏雪用手比了一个“一k”的手势,立刻将钥匙插进去,扭动门把手。 门缓缓打开,一股难闻的药味迎面扑来。张小满只往里面瞟了一眼,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地转身去卫生间推那辆保洁车。 宽敞的病房内,只有一张床。房间内的窗户被人用木条钉死,密不透风。床上躺着一个小男孩,浑身上下都连着不计其数的管子,管子的另一端是各种大大小小装着不知名液体的瓶子。几天未见,男孩的身子肉眼可见的消瘦不少,形容枯槁,就像一具骷髅披上一副人皮。脸像晒干的橘子皮一般皱皱巴巴,比七八十岁的小老头还要苍老。 小男孩闭着眼睛,嘴里发出声若蚊蝇的呻吟,似乎,连呼吸都是锥心刺骨的痛 张小满推着清洁车走了进来,拍了拍捂着嘴巴流泪的魏雪肩膀,小声道,“抓紧时间,先从这里出去再说。” 魏雪小心地将小男孩身上的针管一个个拆下,额头渐渐渗出汗滴。拆下最后一组针管,魏雪伸了伸有些酸痛的腰,重复一个动作几百上千次,换谁都会感到疲累。张小满从床上抱起小男孩,放进清洁车内,盖上塑料盖。 张小满和魏雪走出03号病房,重新将门反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庆幸”的喜悦。员工电梯不能乘坐,魏雪之前一人乘坐员工电梯上来,待会将钥匙放回去后还得乘坐员工电梯下去。张小满是从6楼步行上来的,现在只能先从消防通道下到6楼,再乘坐客梯到地下停车场,开车离开。 两人推着清洁车从顶楼消防通道玻璃门出来,魏雪看着长长的楼梯,抱怨道,“你先前就不能在7楼走上来吗?” 张小满苦笑道,“你就庆幸我没有从3楼直接走上来吧,”走到清洁车的前面,两只手反扣着清洁车车底,用力向上抬起,“别废话了,走吧!” 魏雪嘟着嘴,走到清洁车后面,从车底托起清洁车,小腿有些颤抖地一步步走下楼梯。咬牙坚持到了6楼的楼梯口,放下清洁车,魏雪有些脱力,腹部一阵不适,像是用力过猛导致岔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小满从前面走过来,呼出一口浊气,“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魏雪坐在地上右手想要搭在清洁车把手上靠着休息一下,不料清洁车立刻滑了出去,溜进6楼的走廊。张小满从楼梯口向走廊里面左右望了一眼,回过头对魏雪说道,“没事,还好没人,你先上去把钥匙还回去。如果能找到什么其他证据最好,不行的话,立刻撤离,我在停车场等你。” 魏雪吐吐舌头,轻轻拍了拍两下胸脯,“吓死我了,那就好,体力活果然还是男人的长项。嗯,我这就上去,停车场见。” 张小满和魏雪分开后,立即找回已经在走廊滑出几米的清洁车,推着清洁车走进电梯。靠着电梯的铁皮,张小满缓缓地进行着深呼吸,压抑住因为刚刚的行动还有些兴奋的神经。还算不错,这第一步总算进行得很顺利,只要魏雪那边再找出其他证据,事情就可以了结了。 到达地下停车场,张小满将清洁车推到自己的汽车旁,打开后备箱。掀开清洁车的车盖,准备从里面抱出小男孩。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张小满盯着清洁车内的情形,顿时懵住。 小男孩从车内消失,用几张脏帕子盖住的变成了一个装满砖块的黑色塑料袋。张小满立刻想起还在楼上的魏雪,慌忙向着电梯跑了过去。这时候,裤兜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张小满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是魏雪发来的短信,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快跑! 第五卷第八章 再次回到顶楼消防玻璃门前,魏雪低头看了一眼文倩发来的讯息,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并没有将自己的手指按在指纹解锁器上,而是从兜里拿出一根事先准备的假手指,手指上的指纹是从垃圾桶捡回的注射器上拓下的。 当初对张小满说什么自己有权限可以随意进去顶楼的话自然是假的,顶楼的权限那么容易得到的话,自己也不用等到现在。没想到,张小满居然相信了。嗬,什么数学天才,还不是被自己耍得团团转。 自己还是得涉险再去一次,归还钥匙倒是其次,随意地扔掉也没事,想来那些人也不敢声张。只是,正如张小满所说,要想彻底了结这些事,必须找出那些证据。人证,物证,口供,三者缺一不可。 玻璃门再次打开,魏雪蹑手蹑脚地来到吕医生办公室门前。那根假手指再次立功,办公室的门同样被轻而易举地打开。 吕医生的办公室整理的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办公桌上摆着一个迷你版的硅胶人体模型,旁边是医院标配的台式电脑。房间里还有一个长长的药柜,药柜上并没有放太多东西,都是一些常见的医用设备。 打开吕医生的电脑,魏雪懊恼地摇摇头,果然需要开机密码。翻找了房间里所有的柜子抽屉,毫无收获。皱着眉再次看向房间里唯一的药柜,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轻轻用食指关节敲击了几下柜子里面的木板。“咚咚”,木板发出几声空响,这后面果然藏着东西。 魏雪抽出药柜后面的木板,盯着上面盛放的东西震惊地张大嘴巴。同样身为医护工作者,凭借多年的临床经验,魏雪一眼就看出,这些瓶子里装着的器官是从活人身上取下的。深吸一口气,魏雪拿出手机对着每个瓶子都仔细地进行拍照取证。 轮到最后一个瓶子的时候,魏雪紧紧地攥着拳头盯着瓶身上的标签,还好是空的。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将木板重新安置好。走到办公桌前,将钥匙挂在桌上的人体模型伸出的手上,之前就是从这里拿走的。接下来,只要一溜烟离开办公室就好。 正当魏雪握住门把手时,从外面传来电梯打开的声音。魏雪当场停下所有动作,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响。是谁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回来了?现在走出去一定被抓个正着,魏雪耳朵贴在门上,听见走廊里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环视办公室内,寻找一切可能藏身的地方。魏雪望了一眼头顶用木板做的天花吊顶,看见天花板的检修口正好在柜子靠窗的一端。魏雪立刻走了过去,站在柜子上,小心地挪开检修口的木板,爬了进去。 放回木板,魏雪趴在天花板上一动不动。全身僵硬,剧烈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声大到魏雪真想让心跳和呼吸都停下来。魏雪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将脸贴低,刚好可以透过木板的间隙,看到办公室的房门位置。看到吕成的脸,魏雪惊恐地瞪大眼睛。 脚步声在房里四处移动,魏雪努力地屏住呼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吕医生会突然回来,总之拜托快点离开吧。 吕成走到办公桌前,看了一眼悬挂在人体模型上的钥匙,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药片,直接吞咽下去。从兜里拿出手机,盯着上面红色的三角警告弹窗,冷笑道,“想跑?没那么容易。” 看来一定是自己在拆解冬冬身上的针管时,触发了什么装置,魏雪咬着嘴唇想道。慢慢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给文倩发了一条短信。瞧见下面的吕成很伤脑筋似的望了房里一圈,突然走到药柜旁,食指和中指划过药柜的面板,大拇指在两个手指上来回揉搓,脸上露出冷酷的笑容。 魏雪看了一眼手机上准备给张小满发送短信,刚刚敲打下的两个字,立刻点下发送按键,将手机轻轻放在天花板上离自己尽量远的地方,脸色铁青地捂住嘴巴。 吕成站上药柜,一把拉开检修口的木板,歪着脑袋盯着魏雪苍白的脸庞,阴恻恻笑道: “抓住你了哦!” 张小满慌乱地按了几下电梯上顶楼的按键,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即便是被人发现没有什么,即便是从客梯出去后自己用头撞碎客梯外的玻璃门也要进去,必须找到魏雪。魏雪发出这样的示警,说不定已经遭遇到了不测。 电梯门在顶楼缓缓打开,张小满立刻冲了出去。趴在玻璃门上,左右张望着里面的情况。空荡荡的走廊一如往常,所有的房门都像是已经吞下猎物的怪兽嘴巴紧紧闭着。太安静了,太安静了!张小满心中发出咆哮,越是安静越是说明里面不论刚才在发生什么,此时都已经结束。 “啪!”张小满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满脸颓丧地走回电梯,按下3楼的按键。此时就算自己头破血流地撞碎玻璃门进去也毫无意义,该发生 的都已经发生,不该发生的也已经发生,魏雪多半已经不在里面了。 回到自己的病房,张小满坐在床上掩面而泣。一想到魏雪可能遭遇到的某种不测,张小满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自责,愤怒,让张小满的大脑停止运转,沉浸在悲伤的黑渊之中。心底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振作起来,自怨自艾解决不了问题,更救不了魏雪。 张小满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理智渐渐回归到身体里。分析,任何事情都可以建立起数学模型,这正是自己擅长的事情。看了看挂钟上的时间,已经凌晨3点,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天亮之后立刻将魏雪失踪的事情告诉何警官,自己一个人是决计找不出魏雪的。 下定主意之后,张小满开始回忆整个事情的经过,首先是杨冬冬是怎么消失在清洁车内的。所谓魔术,不过都是骗人耳目的障眼法。清洁车自己是检查过的,没有什么所谓的隔板c暗箱,那么就算下一种可能,那就是清洁车在某个时刻被掉包了。是在什么时候被掉包的?张小满摸着下巴细细思索起来。 从发现厕所的清洁车到整个运输杨冬冬的过程,张小满都时刻盯着清洁车的,在他眼皮底下做什么手脚显然是不可能的,只有那个时候没错,张小满一拍后脑勺,就是那段时间自己短暂地将注意力从清洁车上转移了。张小满大脑逐渐清晰起来,眼中也一片清明 第五卷第九章 何警官从破旧的小区走出来,抬眼望了望二楼文倩居住的房屋,心中微叹一声。果然是个难缠的女人,果然自己碰了一鼻子灰。 一问三不知也就罢了,问她关于圣彼得和杨冬冬的事情,她居然睁着眼说瞎话,说什么自己根本就没有去过什么圣彼得。她丈夫和儿子的那场意外事故,更是遮遮掩掩,哭哭啼啼地拉扯着何警官的衣服向他一股脑倒着这些年生活的苦水。 何警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嘲地笑了笑,自己鼻子上的灰还少吗,这点打击并不算什么。实际上,从那天晚上得知这件事之后,何警官就展开了调查。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定为死亡,这本身就是谋杀。可越是调查,越是觉得自己深陷泥沼。 首先对此事提出异议的是调查组内的警员,大家觉得放着“流浪汉接连离奇失踪”这样的大案不管,转向调查多年前一桩海边意外事故中丧生的孩子,本身就是捡了芝麻丢西瓜的蠢主意。 何警官当然能理解组员的心情,谁不想多破案子多立功呢。做好了孤身一人调查的准备,何警官打算先从那场事故查起。可是,当他向档案室管理员提出要调阅档案时,管理员告诉他并没有相关的档案资料。因为是意外事故,当时负责案件的警员在简单的调查之后,并没有立案,自然就没有相关资料。 然后他找到了给出杨冬冬死亡证明的那家医院,也就是吕成最开始任职的公立医院。何警官本想着大家都是公职人员,事情会好办不少,却不料一去就吃了个闭门羹。院长的车子明明在停车场停着,院长秘书却告诉他院长不在医院。于是,他拿着一纸死亡证明在医院的各个部门之间来回被“踢足球”,很多人因为人事调动已经不在原来的岗位上。无奈之下,何警官只能灰溜溜地从医院离开。 今天一大早就来到文倩的家,想着询问当事人总该有些收获,却还是无功而返。所有人对当年那场事故都闭口不谈,这反倒激起了何警官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性,自己当年查林雨宣的案子不也是一查好几年吗,比耐力,自己有的是。 其实,今天也不算毫无收获,在文倩拉扯自己衣服的时候,何警官注意到电视柜下摆放着一排儿童手绘本,那些书籍的下面压着一份报纸,正是当年事故案件的报道。何警官已经牢牢记住那家报社的名字,还有报道事件记者的名字。总算找到一个突破口,何警官有些雀跃兴奋。 正当何警官打算快马加鞭赶去报社的时候,张小满的电话来了。何警官接起电话,想起张小满说过近期就会有所行动,满怀期待地问道:“怎么样,事情还顺利吗?” “有些复杂我打电话过来就是想要跟你说这件事,魏雪可能出事了。”张小满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 何警官一愣,“怎么回事?” 张小满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讲了一下,有些焦急道,“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出魏雪,我想,这只能求你帮忙。” 何警官点点头道,“你先别急,我这就回调查组,你先去问问医院的其他护士,看看他们是怎么说的。” 张小满叹气道,“我一大早就问过了,魏雪今天确实没有在医院,说是她昨晚就请了假,还一口气把自己的年假也用掉了,请了十几天的假期,打算要歇一阵子。哦,对了,”张小满似乎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加重语气说道,“她的手机现在还能打通,只是没人接听,我猜想会不会是她故意将手机藏起来了” 何警官眼睛一亮,“没错,也许是不小心遗漏,也许是她故意留下的。现在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不管是哪种情况,我先查查她手机的位置。有什么事,随时保持联络。” 张小满垂头丧气地答了声“好”,就挂断了电话。 何警官回到警局,立刻让人查了魏雪手机的信号位置。看着电脑上魏雪的手机信号一直停留在圣彼得医院,何警官当即通知了张小满,让他就在医院等待自己前去,并且让他仔细想想魏雪的电话可能藏在什么地方。随即,何警官向上级说明了魏雪的失踪和流浪汉案件之间可能存在的关联,申请了对圣彼得的搜查令。 临走时,何警官的上司意有所指地对何警官说道,“小何,要么就不做,既然要做,就要做成铁案,任谁都不能多说一个字,明白吗?” 何警官顿时一惊,能让他的上司说出这种话,圣彼得的背景可见不是一般的深。郑重地敬了一个礼,声如洪钟道:“遵命!” 魏雪慢慢睁开眼睛,灯光有些刺眼。魏雪想要伸手遮挡,却发现自己被人用皮带绑在手术台上,那刺眼的灯光正是手术室常用的无影灯发出的,嘴里塞满了棉布,连呼救都做不到。这才想起之前被吕医生从天花板上拖拽下来的事情,心里登时有些发怵。 吕医生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上戴着一次性医用白色乳胶手套。瞧见手术台上的魏雪正瞪大眼睛盯着自己,吕医生冷笑道,“瞪我干什么,再瞪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痛苦地紧闭眼睛,她一点都不觉得吕医生在开玩笑,对方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吕医生看见魏雪害怕的模样,哈哈笑道,“真是个胆小鬼,骗你的,这么美丽的眼睛我怎么可能破坏它。好了,该说正事了,杨冬冬在什么地方?” 魏雪对着吕医生呜呜地叫着,吕成皱着眉一把扯掉塞在魏雪嘴里的棉布,“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我不知道,他不是应该在03号病房么?”魏雪摇着头说道。 吕成撇撇嘴道,“是谁带走的杨冬冬?” 魏雪一脸苦笑道,“我真的不知道。” 吕成叹息一声,“看来你是不愿意说实话了,”从手术器械摆台上拿起一把手术刀,“那我们就开始吧。” 魏雪惊叫道,“你要做什么!” 吕成脸色平静道,“从你身上拿走一点东西。” 魏雪在手术台上拼命地挣扎起来,流着泪求饶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了我吧,呜呜你要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求求你,放过我,呜呜” 吕成轻哼一声,“知道吗,你们这不是在救他,是在害他。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不能脱离设备24小时,否则就会因为内脏器官衰竭而死。现在,能告诉我他究竟在哪里了吗?” 魏雪咬着牙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们药物研究弄成的这副鬼样子,与其生不如死地活着,还不如干干脆脆死掉痛快。”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吕成顿了一下,“或者说那是当初他母亲替他作出的选择,我只是个执行者而已。人就是这样,当自己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得到的不是全部,还想要更多。想要救治自己的儿子,却不想付出高昂的医药费;和我们已经签署了合同,却又想让儿子过正常人的生活。世上哪有什么两全的办法,总归要做取舍的。” 魏雪恶狠狠地盯着吕成,嘴里蹦出几个字,“你这个恶魔!” 吕成摆摆手道,“这样说就没意思了,说到底,这只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就好像,有人腰缠万贯却身患恶疾,有人一贫如洗却身康体健。穷人为了生计出卖自己的身体,富人为了健康挥金如土,都是买卖而已。而我,不过是恰好做这买卖的生意人而已。” 眼睁睁看着吕成手举着手术刀在自己的身上落下,刀子割破皮肤的触感,让魏雪浑身一颤。吕成竟是麻药都不想给她注射,要生生划破她的肚子! 魏雪痛得连惨叫都不能发出,浑身冷汗淋漓,朦朦胧胧地看着吕成满手鲜血地从自己肚子里拿出什么东西,当即昏死了过去 第五卷第十章 三角眼躺在病床上,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闻着窗外杏花传来的淡淡香味,心情也不由地开朗起来。想到身体里那颗年轻的肾脏,正随着呼吸慢慢和自己融为一体,最终会完全成长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三角眼想要欢快地放声大笑。 就连看这个一大早就把刚刚睡下的自己吵醒,满脸苦瓜相的张小满也顺眼多了,三角眼指了指凳子,示意张小满搬个凳子过来坐下,呵呵笑道,“本来之前就说好的,给你的时间就那两天,之后你不能再上来,今天我心情好,再加上你今天也要出院了,就不跟你计较那么多了。” 张小满搬了一个矮凳坐在三角眼床边,瞥见三角眼缠着一圈圈绷带的腹部,眼皮一跳,怔怔道:“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三角眼爽朗一笑,“今天一大早5点多做的移植手术,钱给够了就是不一样,一分钱一分效率啊。” 张小满嘴巴有些发苦问道:“捐献者是谁知道吗?” 三角眼摇摇头,“说是为了保护对方的隐私,并没有告诉我是谁,”翻了一个白眼,三角眼继续道,“我也想感谢对方来着,可是你猜医院怎么对我说的,‘这就是一桩交易’,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不过,想想也是,现在不是有很多那种初出社会的年轻人,为了区区一个手机或者一个名牌包,可以卖血,甚至是自己身上的零部件。说是交易,确实也不为过,只是这话从医院的人嘴里说出来,总觉得不是滋味。” 张小满沉下脸道,“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没有需求方,就不会有想要以此换取利益的提供者,更不会有做这桩买卖的人。” 三角眼脸色不自然道,“你这话有些含沙射影啊。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小满,你仔细想想看,事情如果发生在你的身上呢?假设你身患绝症,这时候急需有人捐献器官给你,你会怎么做?慢慢等死,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张小满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会自杀。” 三角眼被张小满的话惊了一下,皱眉道,“那如果是你的家人呢?你的妻子,或者是你的女儿?也劝她们自杀?” 沉默地低下头,张小满双手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膝盖,这个问题自己的确没有思考过,不由地陷入两难的抉择中。 三角眼轻笑一声,“谁都不是圣人,即便是对自己的生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却总有心中牵挂着的那个人。直面死亡,不是谁都能做到坦然。杀一人救百人的故事,还用我多讲吗?更何况,现在不用杀人,也能救人,有什么不对呢?” 张小满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冷冷说道,“如果捐给你肾脏的那个人不是自愿的呢?如果她是被人绑在手术台像牲口一样被人切切割割,论斤称两地卖给你的呢?” 三角眼后背有些发凉,“什么人敢做这样的事情?”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敢这样做的人比比皆是,”张小满逼视着三角眼,“一开始都是像你这样的想法,人们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反正都是交易而已,对他人的生死漠不关心,就像在市场上看着杀猪宰牛一样。可是,一旦这样的事情泛滥起来,商人都是逐利的动物,只会想着如何降低成本,利益最大化,人就被商品化了。被商品化的人还是人吗?” “今天有人出价买你的肝,你就会被人绑去切下你的肝!” “明天有人病危,高价悬赏,重赏之下必有莽夫,切下你的肾给别人双手端去。” “再过几天,有人觉得你这样苟延残喘下去毫无意义,干脆掏出你的心脏最后再赚一笔。” “现在,你还觉得,这只是一场与他人无关,你情我愿的生意吗?” 三角眼看着张小满逼近身前,眼中泛着寒光,浑身一哆嗦,忙不迭说道,“我没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这也有错?我当然知道器官的买卖在a市是不被允许的,所以一开始顶楼给我的建议就被我严词拒绝了。可是,张小满,一天天等死的滋味不好受啊。我就想糊涂这一回,说到底,我只是个在医院交钱治病的病人,至于医院是从哪里找到的合适的肾脏与我无关。” 张小满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你和那些人并无区别,都是吃人的野兽。” 努力地克制住想要挖出三角眼身体里的肾脏,看看那究竟属于谁的想法,张小满摇着头失望地从三角眼房里离开。本来今天自己一大早上来,就是想告诉三角眼,他已经托海外的朋友找到一个遗体捐献者,那个人的肾脏刚好和三角眼相匹配。如今看来,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与其在这瞎耽误工夫,不如趁此机会,先在顶楼搜寻一番,看看能不能在何警官来之前找到魏雪的手机或者其他别的什么线索。 盯着张小满有些落寞的身影,三角眼叹息一声,叫住快要踏出房门的张小满,“你这几天在顶楼究竟查出了些什么东西?” 张小满回转过身子,讥笑道,“怎么,这才加入到对方的利益集群,现在就开始为你们的共同利益要扫清障碍了?不要忘记你的身份,雷大厅长。” 三角眼努力坐直身子,脑袋耷拉在两个肩膀之间,眼神复杂说道,“不必这样冷嘲热讽,朋友一场,不想你走弯路,白忙活一场。有些事,如果你想知道,大可先问问我。” 张小满踱步走到床边,“你都知道些什么?” “想来你应该会对那个吕成有所兴趣,我要告诉你的便是关于他的事,说起来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开始选择这家医院的原因之一。”三角眼抬起头盯着张小满的眼睛说道。 二十年前,雷海还只是一个社区派出所的小警员,每天处理得最多的都是一些社区小偷小摸c邻里纠纷这样鸡毛蒜皮的小案件。这对年轻的雷海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喜欢看警匪片的他,整天琢磨着怎么办出一件漂亮的大案。 每天在街道上巡逻,是雷海的工作之一。刻意地观察社区来往形形色色的每一个人,记住每一个住户的特征,雷海以此培养起自己敏锐的洞察力。路过一间低矮的平房,雷海靠着墙边点燃一支香烟,往房屋的窗户瞟了一眼,阳台的晾衣架还是那些衣服,这间屋子里住着的女人和小孩已经三天没有出来了。 一个女人独自带着一个小孩生活,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更何况,时不时还会有一个不在社区居住的男人鬼鬼祟祟地找上门。社区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猜测那个女人肯定是别人养在外面的情妇,是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狐狸精。 一天夜里,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又来到女人的家,这次却没有在这呆多长时间,和女人大吵了一架之后就愤愤离开了。之后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在社区里出现过,女人夜夜躲在房间里哭泣,社区里很多人都在心底暗暗骂出两个字“活该”。 这样家庭背景下的小孩是很难交到朋友的,那个小男孩自然不能例外。每天放学后,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看别的小朋友嬉戏打闹,自己只能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发呆。有一天,雷海从公园路过,正巧看见几个小孩围着小男孩,在他的身上扔小石子。雷海立马上前制止,并严厉批评了那几个孩子,故意留下他们,打算等他们的父母来找他们时,再好好教育一番。 出乎雷海的预料,那些孩子的家长并没有批评自己的孩子,甚至不觉得自己的孩子有做错什么。那个小男孩的妈妈直到天黑也没有出来找他,低着头抠着手指的小男孩更像是那个犯了错的孩子。那一天,那个小男孩第一次感受到有人送他回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对着雷海挥手告别的时候,第一次主动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吕成。 雷海掐灭手中的香烟,用手轻轻在衣领处扇了扇。最近的天气真是太过闷燥了,将头上的帽子正了正,决心明天如果那家人还不出门,自己就敲门问问看是出了什么事。抬腿从房屋窗户旁走过时,雷海鼻子轻轻抽动了几下,不由地皱起眉来,什么味道? 站在窗户底下,雷海仔细地嗅了嗅,刺鼻的味道直冲大脑。是什么东西腐烂的霉臭味,不会有错,这种味道雷海在停尸房那些尸体上闻到过。踮起脚尖,极尽目力向里面瞅了一眼,看不真切。雷海立即来到房门前,用力地叩响破旧的木门。 敲了许久也无人回应,雷海非常肯定三天前那个小男孩是回到家里了的,因为那天正是他送小男孩回家的。之后几天都没有见到女人和吕成出来过,雷海不免想起那些艰难度日的家长带着孩子一起自杀的案件,眼皮狂跳,心中暗道不好。 情急之下,雷海退后几步,向着木门猛地冲撞过去。一声巨响,木门被雷海撞开,刚刚站定的雷海瞅着屋内的情况,顿时胃里一阵翻腾,雷海立刻跑出房间,扶着墙边呕吐起来。 空荡荡的客厅上悬挂着一具女尸,正是这间屋子的女主人。穿着白色的睡衣,四肢无力地垂下,面色乌青,脖子勒在一根悬挂在房梁的尼龙绳上,身体上爬满了白色的尸蛆和黑色的閰魔虫。 吕成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小脸有些枯黄,身旁是几个空空的矿泉水瓶和一些连残渣都不剩的面包包装袋。三天以来就靠这些吃食熬过来,如今家里毫无存粮,饥肠辘辘的吕成正从脚边抓起一大把閰魔虫往嘴里喂。看见冲进来又跑出去的雷海,吕成泪水一下涌了出来,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干嚎 故事似乎正是雷海所猜想的那样,活不下去的女人打算掐死自己的孩子,然后自己再上吊自杀,结束悲惨的人生。可是,这里稍微有一点不同,吕成只是暂时晕了过去,神志恍惚的女人并没有分辨出吕成的生死,就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了。 张小满皱眉道,“所以,你想告诉我的是什么?吕成悲惨的童年?” 三角眼惨笑一声,“我想告诉你的是,那个女人不是什么狐狸精。” “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的丈夫正是这家医院的创立者,冯科。她不是什么狐狸精,只是一个老掉牙的‘现代陈世美’的故事。他和冯科都是你一个村里走出来的,早年便和冯科结了婚。只是后来冯科在医学上的成就斐然,渐渐地开始厌弃她,另结新欢。吕成,就是她和冯科的孩子。” 张小满想起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心头一紧,如果这里面还有着如此盘综复杂的关系,那魏雪的处境更加凶险。 三角眼朝着张小满摆摆手,“你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一切有我担着。当初,我在看a市所有医院资料时,就注意到了这点,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选择这家医院的原因,我想看看当年的那个孩子现在成为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张小满,不要轻易相信你的眼睛,吕成那孩子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第五卷第十一章 魏雪在那间房里再次醒来,睁开眼首先看到的依然是那盏明晃晃的无影灯,捆绑自己的皮带已经消失无踪。只有腹部传来的阵痛,让魏雪知道,这一切真真实实发生了。吕成从自己的身体里,取走了一样东西。想到这些,魏雪就感觉自己像是个被掏空的洋娃娃,身体里塞满了充当五脏六腑的稻草。 涕泗横流,魏雪小声地抽泣起来。想到那个恶魔可能做出更过分的事情,魏雪用袖子擦干泪痕,绝不能坐以待毙。努力地撑起身子,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着屋内情况,四周是水泥砌的灰色墙壁,没有窗户,光着脚站在地上,感受着地面的潮湿,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狭小的地下室。 房间只有一道铁门,上面没有任何把手之类的东西,就像是一块沉重的铁板镶嵌在水泥墙内。魏雪趴在地上,想要透过门与地面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可是间隙太小了,只能隐约看见一线光亮。 魏雪举起手想要敲门呼救,又担心再把吕成招来,手在空中划过半个弧度生生止住。绝望地看了一眼满是血迹的手术台和那盏作为屋内唯一光源的无影灯,在这样密不透风的房间,魏雪深深感到了无力。 靠着灰色的墙壁缓缓坐在地上,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安静单调的房间让她越来越疯狂。不管是否会将吕成招来,也要尝试呼救,再这样下去还不用等到吕成来对自己做什么,自己就会被自己逼疯的。 再次将脸贴着地面,魏雪朝着门下面的缝隙竭尽全力地大喊。没有人回应,就连吕成似乎也不在附近。魏雪全身颤抖,汗液黏乎乎地沾满全身,再次从身体的各个地方都发出求救的呼喊,直至声嘶力竭。 扶着铁门再次站起,对着铁门又是一阵猛烈地踢打,还是没有用。这里,似乎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魏雪此刻甚至希望吕成赶紧到来,给自己一个痛快,她会无比感激。 倏尔,铁门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缓缓打开。吕成似笑非笑地走了进来,看着蹲坐在地上两眼空洞的魏雪,将一盒止痛药扔在地上,“不用我教你该怎么吃这药吧?” 魏雪怔怔地盯着眼前的止痛药,“你这是什么意思?” 吕成扭了扭脖子,“一大早连着做了几台手术,真是累得够呛,也好,反正以后再也不能拿起手术刀了,一次性做个够也算没什么好遗憾的。”对着一脸茫然的魏雪挑了一下眉,嘴角微微扬起,“你该庆幸直到最后一刻你都没有讲出杨冬冬的下落,不然这会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不过,我之前说的也是真的,现在带走他与杀了他无异。” 魏雪手摸着自己的腹部,皱眉道,“你到底从我身体里拿走了什么?” 吕成嘟起嘴,摸着下巴,并不直接回答魏雪的问题,“你应该能自己从这走出去吧,看你刚才的劲头,走个几公里的路不成问题。”转身打算离开,背对着魏雪说道,“虽然不知道你和杨冬冬是什么关系,有句话还是想告诉你,别让那个女人再靠近他,如果你不想上次的事情再次发生的话。当然假设你也不愿他继续活下去的话,就当我没说,这孩子确实活得太辛苦了些。” 魏雪瞪大眼睛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吕成抬起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要去做我很久之前就想做的事情,这一天,我已经等得太久太久,我害怕继续等下去,我会忘记我活着的真正目的。”嘴角浮现一丝浅笑,“临行前,给你个忠告,别再暴饮暴食了。” 直到吕成的背影完全消失,魏雪仍处于巨大的震惊中,回想起刚刚吕成的话,立刻回过神来,那个蠢女人,必须要立刻制止她。魏雪忍着剧痛从地上站起来,顺手捡起地上的止痛药,蹒跚地走出地下室 张小满刚从三角眼的病房出来,就碰见手拿一纸搜查令急匆匆赶来的何警官。何警官向着病房努努嘴,“那家伙说了些什么?” 张小满摇摇头,“先找到魏雪手机再说。” 何警官立刻吩咐身后的警员开始在顶楼各处搜查,自己则是看向张小满,问道:“有没有什么想法,从哪开始查起?” 张小满指向03号病房旁边的一间办公室,“先从吕成的办公室查起,魏雪的手机应该在这里面。” 正当他们要破门进入吕成的办公室时,一个身穿深色西装的男人从院长办公室走了出来,叉着腰对着他们大声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在干什么?” 何警官疑惑地看向张小满,张小满低声说道,“他就是冯伦,这家医院现在的院长。” 快步走到冯伦面前,晃了晃手里的搜查令,何警官冷声道,“警察,现在怀疑圣彼得与一桩活体器官的买卖以及非法监禁案件有关,这是搜查令,请配合!” 冯伦鼻孔朝天 ,白眼道,“管你是谁,你要知道这里是圣彼得,有搜查令又怎么样,知道这里都住着什么人吗?敢乱动试试看,小心打断你的狗爪子。” 何警官一把推开冯伦,径直朝院长办公室内走去,不理会冯伦的大喊大叫,对着张小满说道,“我先查查这家伙的屋子,感觉肯定能给我惊喜,你自己先去吕成办公室找找,有事随时叫我。” 张小满点点头,从走廊消防箱取出一个灭火器,对着吕成的办公室门锁位置狠狠砸下去。几番打砸之后,房门应声而开,张小满随即走了进去。自己之所以猜测魏雪的手机在这间办公室,是因为那晚魏雪最后回到的就是这个房间,一定是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魏雪的失踪。 拿出手机,一边拨通魏雪的电话,一边巡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翻找过所有抽屉c柜子,没有找到魏雪的手机,张小满歪着头陷入沉思,这时候突然注意到头顶天花板上有一处透着微弱的亮光。 张小满立刻从检修口爬进天花板,在挨着墙边的一个角落终于找到了魏雪的手机。不知是手机原本就没有设置密码,还是魏雪在情急之下预料到了如今的情形,最后关头解除了手机的开锁密码。张小满划动手机的屏幕,很顺畅地进入到手机主菜单界面。 手机能留存的证据,无外乎短信c通话录音c录像c照片之类的东西,张小满依次点开相应的软件查看。短信除了发给自己的那条短信,还和另外一个人的手机号码发过类似的讯息。果然,那晚还有其他人参与其中。 通话录音是空白的,想来当时的情形下录音录像显然不可能。张小满直接点开相册,找到魏雪最后拍摄的那组照片,不断放大照片观察每一个细节。张小满不禁摇摇头,终究是术业有专攻。在他看来,照片里不过是一些用福尔马林制作的器官标本,虽然知道魏雪肯定从其中看出了一些猫腻,但自己却无法找到其中的关键点。 对应照片里的位置,张小满取下药柜的隔板,里面已经空荡荡的,那些照片里的瓶瓶罐罐显然已经被吕成处理掉了。那么,手机里的照片就显得至关重要。张小满立刻拿着手机去找何警官,刚走进院长办公室,就看见何警官铁青着脸盯着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扬了扬手中捂着的手机,出声问道:“手机我找到了,你这边查的怎么样?” 何警官咬牙切齿道:“这些畜生!”从地上拎起刚刚已经被他揍了一拳的冯伦,厉声道,“说!把魏雪关在什么地方?” 张小满走到电脑前,看着屏幕上正播放着魏雪被捆在手术台上拼命求饶的样子,气得嘴唇发抖,狠狠地扇了冯伦一巴掌。冯伦一只手捂着红肿的脸,一边吐出嘴里的鲜血,一边丧心病狂地笑道,“打啊,来打死我啊,哈哈,打死我你们永远找不到那个女人,哈哈哈” 何警官正打算又要对冯伦下手,张小满拦住了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冯伦,“别浪费力气了,他是不会说的。”再次盯着电脑屏幕,将视频中房间的每一处地方在脑中不断放大,指着屏幕上房间的地面说道,“地面有反光,说明地面非常潮湿,又是这样密不透风的房间,可能是在地下室。” 何警官烦躁地抓抓头发,“a市这么大,地下室数不胜数,这要如何去找?” 张小满注意到视频传送的时间是早上5点06分,想起三角眼是在早上5点多做的手术,主刀医生正是吕成。如此来说,视频中的地下室必定是离医院不远的地方,只有这样吕成才能赶得及回来给三角眼做手术。 在脑中构建出以医院为中心的三维地图,附近五公里以内的建筑一一在上面插入。排除掉住宅区c学校c商场,这些场合不太可能有符合条件的地下室,且不谈隐蔽不隐蔽的问题,就是那样一扇厚厚的电动铁门,也不会是寻常场合能见到的。 一栋建筑在张小满脑中猛地放大,没错,就是这个地方。张小满一下睁开眼睛,对着何警官说道:“快,去医院东面的那个废弃殡仪馆找找,魏雪很可能就在那里。” 再次盯着屏幕上的画面,张小满更加确定心中猜想,由于吕成拿着手术刀,再加上那盏无影灯,自己先入为主地认为魏雪是被绑在一个手术台上。如果遮掉那盏无影灯,实际上那个台子更像是殡仪馆临时呈放死者的地方,方便家属与死者私密地进行最后的告别。 何警官吩咐其他警员将地上的冯伦拷回警局,自己准备即刻动身去搜寻魏雪。见仍站在原地的张小满,何警官疑惑道:“你不跟我一起去?” 张小满将魏雪的手机揣进裤兜,摇摇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何警官皱眉道,“还有什么事情比搜救魏雪更重要?” 张小满抿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雷海说得对,很多事情确实不能单凭眼睛看见的下判断。你先去吧,有什么事我会联系你的。” 何警官用力地甩了甩头走出去,自己这浆糊脑袋,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免得自取其辱。 看着 风风火火离开的何警官,张小满再次拿出魏雪的手机,就在刚刚,那晚与魏雪联系的人再次发来一条讯息: 雪儿,我带着冬冬去找他爸了,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吕医生其实和我们都一样,都是在这世间苦苦挣命的可怜人,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已经明白过来。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是个懦弱的女人罢了,愿你一切安好! 第五卷第十二章 天空和大海拥有共同的蔚蓝,风卷起海浪一下又一下地拍击着海岸。阳光洒在白色的沙滩上,珊瑚或是珠贝的残骸被随意地镶嵌在上面,细碎且耀眼。沙滩上的肉色小蟹横来横去,或是哭,或是笑,或是欢天喜地,或是死去活来。 文倩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杨冬冬,向着大海深处走去。抚了一下被风带起的秀发,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是个远行的好天气,和那年一模一样,什么海枯石烂,都是骗人的鬼话,谁能比大海更长寿,谁又能比石头更顽强呢! 伸手拉了拉盖在儿子膝盖上的薄毯,文倩脸上的笑容变得苦涩起来,“冬冬,我们去找爸爸好吗?” 杨冬冬嘴角挂着晶莹的口水,艰难地做出一个笑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用袖子轻轻地擦了擦儿子嘴角的口水,一滴泪水从文倩的眼角滑落,滴在杨冬冬的手背上。杨冬冬感受到手背上的冰凉,呼吸变得紧张急促,嘴巴一张一合,“妈妈不哭” “是妈妈对不起你,”文倩将脸埋在杨冬冬腿上的薄毯里,放声大哭,“妈妈那天不该那样对你,冬冬一定吓坏了吧,对不起,妈妈再也不会那样粗鲁了。这一次,妈妈和冬冬一起走。” 杨冬冬将手放在文倩的头上,嘴巴扯向一边,发出“嗬嗬”的怪声,一个词一个词地从嘴里蹦出来,“冬冬不怪妈妈” “他当然不会责怪你,从小就对你言听计从,要说他是你的儿子其实并不恰当,应该是你的玩偶才对,开心了就带在身边,不喜欢了就果断扔到垃圾桶里,你又何苦多此一问。”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沙滩上突然炸开。 文倩闻言气得浑身发抖,立刻站起身来,恨声道,“胡说!我才不是”看着缓步走向自己的那人,想起那天自己在医院大闹时的场景,颤抖地指着对方,“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不难猜,”张小满感受着阳光晒在脸上的温暖,伸了一个懒腰,“结束悲剧最好的方式就是回到悲剧开始的,”指着坐在轮椅上的杨冬冬,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虽然是你和你的丈夫赋予了他的生命,但是现在那条命是他自己的,你有什么资格拿走。” 文倩将轮椅原地转了半圈,让杨冬冬正对着张小满,惨笑道:“你觉得他这样活着就是好事吗?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以为我会歹毒到非要杀死自己的孩子不可?所以说,你们这些人什么都不懂,只会随意地苛责批评别人,对着别人的生活指指点点,好彰显你们自己的高人一等是不是?” 张小满望着远处的海际线,沉沉地叹息一声,“你对这个世界的怨念太深了,人不该这样活着。我知道你过得困苦,可是,谁不是每天在这世上苦苦为自己挣命呢。” “起早贪黑,受人无数白眼轻视的环卫工人,每天扛着水泥板在工地挥汗如雨的建筑工人,挖煤的老汉,送外卖的孕妇,他们都在为自己挣命,也在为自己的家人挣命。面对生活的磨难,他们从未低下头颅。而你,居然想要就这样轻飘飘地放弃,连带着你儿子也一起被迫选择放弃。你不是无可奈何,你只是选择了一条最容易的路走,为你的懦弱找个借口罢了。” “好吧,你可以说你问过你儿子,他也是这样选择的。可是,我倒想问问你,他才几岁?成年了吗?他有自己的人生观吗?他见识过外面精彩纷呈的世界吗?他走过最远的路不过是上学放学回家的路,他眼中的世界只有一家三口,现在你还敢说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这种混账话吗?” “活得再辛苦也得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才能知道明天的太阳和今天有没有什么不一样。什么‘与其苟且地活着,不如痛快地去死’这种鬼话,只是胆小鬼的遮羞布,人间值得不值得,要自己走过一遭才知道。” 张小满身上散发出一种莫名让人信服,不可反对的气势,一步步走到文倩身边,拿开文倩放在轮椅上的手,“你这种人不配做他的妈妈,说到底,总埋怨社会不公,别人对你的遭遇冷漠,实际上,你自己对儿子的生命的漠视才是你们悲惨生活的根本原因。” 文倩捂着脸坐在沙滩上抽泣起来,杨冬冬在轮椅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努力地想要从轮椅上下去,向着文倩伸出双臂,想要去抱住正在哭泣的文倩。只是沉疴难起,最终从轮椅上摔落到沙滩上,朝着文倩努力地爬去。 张小满抱臂站在一旁,冷冷观看,并不上前帮忙。要想这对母子真正的活过来,必须要让他们自己重新拾起生活的信心。 看着用下巴犁地前进的儿子,文倩痛呼一声,上前一把抱住儿子。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儿子,为了来到自己身旁,爆发出的巨大毅力让文倩一惊。没错,即便真的被生活打倒了,自己还可以爬着前进,只要一息尚 存,总能到达自己想要的地方。 文倩从地上抱起杨冬冬,将他放回轮椅上,看着一脸冷酷的张小满,“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样子真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张小满浑不在意,只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即可,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一个在海外行医的朋友,我想,他或许能帮到你们,”顿了一下,“钱的事,不用担心,会有专门的慈善救助基金为你们支付相应的医疗费用。” 文倩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伸手接过张小满递出的名片,小心地放进衣服兜里,微微躬下身子,对着张小满说道,“谢谢!” 张小满摆摆手,“能帮你们的终究还是你们自己,好了,既然你已经不再想着‘一家团聚’,那我就走了。” 文倩突然叫住准备转身离去的张小满,脸色复杂地说道,“你是要去找吕医生吗?” 张小满皱眉道,“怎么了?” 文倩咬咬嘴唇,“在那之前,有些事我想在你去见吕医生之前告诉你,或许会让你对整件事有不一样的看法,事情要从两年前的那场意外说起” 两年前的那天,同样是难得的好天气,丈夫老杨带着自己和儿子来海边游玩。第一次来海边玩耍的冬冬显得兴奋异常,满世界地乱跑,丈夫拎着儿子的背包跟在后面呵呵笑着。文倩躲在一把蘑菇伞下,躺在沙滩椅上涂着防晒霜。 有人支着三角画板在海边写生,有人拿着水枪在浅滩嬉戏,还有人像文倩一样无聊地躺在沙滩椅上沐浴阳光。老杨带着冬冬在沙滩上堆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城堡,似乎想要在沙滩上筑起长城。不过,冬冬似乎发现了更好玩的事情,那就是将身子埋入沙中的“沙滩埋人”游戏。拗不过执意要玩的冬冬,老杨无奈地将自己的身子镶嵌进沙滩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在文倩不知道的某一刻,意外悄然发生。海水不知何时突然退潮,留下更大一片湿滩,裸露出茫然四顾的鱼虾蟹贝。岸边游玩的人们都不知所措地盯着海岸线,转瞬之间,巨大的浪潮从海际线升起,向着海岸遮天蔽日地袭来。 岸上的人们就像受惊的羊群一样,四散奔逃。文倩一边向着高处的大道上逃去,一边四下寻找丈夫和儿子。等到她已经登上高地,也没有发现丈夫和儿子的身影,顿时心中一紧,再想要下去寻找,却被海上治安队的人死死拉住。 浪潮拍击堤坝发出巨大的轰响,这一声巨响同样在文倩的心中轰鸣,最后的一丝侥幸荡然无存。潮水再次退去之后,文倩在警察的带领下找到了丈夫和儿子。死去的丈夫拱着身子立在沙滩上,身下是昏睡过去的杨冬冬。 慌乱发生的时候,老杨已经注意到了翻滚的浪潮,准备迅速从沙滩里拔起,带着杨冬冬逃跑。正当他趴着身子刨出杨冬冬的时候,一只大脚踩在了他的背上,然后是更多只脚,有的落在他的背上,有的落在他的头上,有的落在他的大腿上。 可能是最先踩过他身子的人发现了不对,急急停了下来,向老杨这边疑惑地张望。可是,很快那人就被接踵而至的人群裹挟继续往前。老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竭尽全力地护卫身下的已经因踩踏昏迷过去的儿子。 鲜血从嘴角慢慢淌出,想起平日下班回家和儿子一起在夕阳下奔跑的欢快情形,老杨脸上挂着微笑,轻声在儿子耳边哼唱那首他们最喜爱的童谣,“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 抱着丈夫冰冷的尸体,文倩心里怒火中烧,却也只能生生咽下苦果,法不责众,更何况这只是一场谁也没有料及的意外。直至到达医院,文倩都不敢相信这一切已经发生,像是游荡在天地间的孤魂,呆呆地看着医生和护士抢救昏迷过去的儿子。 雪上加霜的是,经过一番抢救之后,满头大汗的医生告诉文倩,冬冬的心脏因为浪潮的拍击严重破损,需要立即进行移植手术。接连的打击,文倩面如死灰,丈夫已经去世,儿子无论如何也要保下来。 吕医生的出现,无疑是文倩即将溺毙于无边苦难中的唯一救命稻草。只要在那份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再按下一个红红的手指印,不仅可以救回命悬一线的冬冬,就连高昂的医药费也完全不用自己担心。 自己虽然对于医学一无所知,可是圣彼得的大名也还是听过的,毕竟是a市首屈一指的高级私立医院。况且,就连吕医生也会立马和冬冬一起转去圣彼得,作为冬冬的主治医师全程监护。 文倩根本就没有看文件上的内容,立马就在合同上签字画押。后来,冬冬确实被吕医生从鬼门关上救了回来,只是文倩发现了一些怪异的现象。冬冬的一些行为习惯越来越像去世的丈夫,甚至有一次睡梦中的冬冬呼唤她的名字,语气声调和老杨一模一样。 怀疑儿子被死去的丈夫鬼魂附身,文倩将这些情况和吕医生说明,吕医生告知她,移植进冬冬身体里的正是老杨的心脏。当时签字画押的文件里,同时标明了对于 丈夫的遗体捐赠。木已成舟,文倩自然只能接受,即便是老杨还活着,知道自己的心脏能救活自己的孩子,也会毫不犹豫地掏出心脏装进冬冬的身体里。 即便是有些别扭,文倩也安慰自己,只要冬冬能活着就好,哪怕是和老杨共用一条命。只是,后来情况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吕医生告诉自己,她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和冬冬待在一起。因为,文倩签署那份合同里还有一份药物科学试验的文件,并且写明了不能家属陪同。 凡事都有代价,世上就没有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即便有,你也得想想在重力加速度得作用下,掉下来得馅饼是不是会砸死自己。这就是自己不用支付圣彼得高昂医药费的代价,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将会成为科学试验的小白鼠,文倩惶惶不可终日。 “所以你后来就偷走了冬冬?”张小满眉头紧蹙,“可是,为什么想要杀死他?” 文倩惨然一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面看上去和别的小孩子没什么区别,可是里面确实一团糟,只是久别重逢后的短暂相处,我就已经知道了。” 摸了摸杨冬冬皱褶的脸,文倩眼中闪过一丝悲凉,“见面的第一句话,他是这么跟我说的,‘文倩,我想去游泳,还去我们常去的那家游泳馆吧,便宜’,知道吗,那个游泳馆我一次都没有带冬冬去过,因为老杨总跟我抱怨那里的水不干净。” “当他脱下身上的衣服,下水的时候,我看到他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针眼和伤疤,我就在想,我要是这样,还想不想活下去。在心中得到答案的同时,就对还在水里的冬冬下手了,要不是雪儿突然赶到,可能早已酿成悲剧。” 张小满叹息一声,“你们和魏雪是什么关系?” “雪儿的妈妈和老杨的妈妈是亲姐妹,以前也住在我们那个小区,后来搬走了,我也是一次偶然在医院碰见她,才知道她也转到这家医院工作的。” 眯着眼睛看向文倩,张小满说道,“那天晚上放在厕所的清洁车是你们故意设计放在那里的?” 文倩歉意地点点头,“没错,我第一次带走冬冬就是假扮的清洁工,只是雪儿说法子只能用一次,第二次就不灵了,顶楼已经不允许清洁工擅自进入病房。不过,清洁车倒是可以继续派上用场。” 张小满背对着文倩,“最后一个问题,吕成是否一开始就知道我和魏雪的计划?” 从身后传来一句轻飘飘的“是”,张小满缩了缩脖子,觉得岸边腥咸的海风有些微寒,不再继续停留,向着来时的方向低着头走去 第五卷第十三章 何警官正心急火燎地行驶在医院通往废弃殡仪馆的街道上,忽然瞥见路边有个女人正在步履蹒跚地迎面走来。定睛一看,正是脸色苍白的魏雪,一脚踩住刹车,车子骤然停住,摇下车窗,何警官瞪大眼睛叫道:“魏雪?” 魏雪抬眼看向何警官,两人四目相对,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在这?” 何警官注意到魏雪右手捂着腹部,血水正从伤口处浸出,焦急道,“是张小满告诉我你可能在殡仪馆,吕成那个混蛋对你做了什么?快上来,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魏雪打开车门,靠着后排的座椅坐下,摇摇头,“先别去医院,我没什么,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何警官皱眉道,“什么叫没什么,我可看见那个混蛋对你总之,先去医院,你的生命安全是第一位,不管什么重要的事都等你身体没问题了再去做。” 魏雪咬着嘴唇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张小满没有跟你一起过来,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我要是真有什么问题的话,他肯定会和你一起过来找我的。事有轻重缓急,他知道我不会出什么事,所以才叫你一个人过来的,现在你明白了没有?” 何警官愣了一下,嘟囔道,“他也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到底发生了什么?” 魏雪白了一眼何警官,“我的手机找到了吗?” 何警官这才想起手机还在张小满那里,一拍脑门道,“手机他没有给我,难道说”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魏雪叹了一口气,“他怎么找了你这么一个猪队友,赶紧问问他现在在哪里?” 何警官讪讪一笑,拿出手机拨通张小满的电话,电话却迟迟没有人接通。魏雪沉思片刻,让何警官将手机交给她,在手机键盘上按下一组号码,嘟嘟响了几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 魏雪沉着脸道:“是我。” “雪儿?你没事吧?” 魏雪冷哼一声,“我没事,冬冬还好吧?” “很好雪儿,对不起”女人吞吞吐吐道。 “你和吕成串通骗我的账,以后再算,张小满是不是来找过你?” “他刚离开,多亏了他我已经想明白了怎么了?” 魏雪松了一口气,张小满既然已经找过文倩,那就说明文倩那边不会再有什么问题,面色阴晴不定,“他有没有说要去哪?” “没有不过,我告诉他了一些事情,我想,他可能会去找吕医生” “好,我知道了。”说完,魏雪立即挂断了电话,似乎不想跟对方再多说什么。将手机还给何警官,魏雪呼出一口浊气,“你能不能查到吕医生现在在哪里?” 何警官尴尬地说道,“刚才过来找你的时候,就通知局里去查了,现在还没有消息,估计是还没有查到。” “那查查张小满手机的位置或者我的手机的位置,我想,他们应该在一起。”魏雪低声说道。 何警官随即让局里的同事发来魏雪手机的定位位置,在车载导航上输入“文登社区”,砸吧一下嘴巴,“怎么跑到这里去?” 魏雪瞄了一眼导航的地理位置,“果然吕医生的家就在那里” 何警官闻言即刻发动汽车,从后视镜里盯着后座闭上眼睛的魏雪,问出了那句憋了许久的话,“所以,吕成那家伙到底从你肚子里取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魏雪咬着嘴唇,脸色青红交加,声如细丝地吐出两个字,“盲肠” 何警官努力憋住想笑的冲动,想到那天晚上初见魏雪时,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心里暗道一声,活该 吕成端了一杯茶放在老院长面前,毕恭毕敬对着坐在沙发上的老人说道,“您肯定许久没有来过这里,家里没什么好招待您的,略备薄茶,请您品鉴。” 老人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杯边沿的茶末,抿了一口,“茶倒是不错,不过,你今天应该不止是请我来喝茶这么简单吧。说吧,有什么事?” 脸色挂着淡淡的笑容,吕成反问道,“昨天晚上医院发生的事想必您已经听说了吧?” 老人双眼微眯,“你处理的不错,你电话里说的重要的事就是这个?如果是想以此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你就不用多此一举了。” 吕成啧啧两声,斜着眼盯着老人,“老院长,您还是这般高高在上,总以为别人都是有求于您,所有人必须围着你转。我今天叫你来,当然不是那么无聊地想要提出什么要求,事实上,本来就是我刻意让他们带走那个孩子的。” 老院长噌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脸色一冷,“是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吕成仰起头,看着这间破旧老房的横梁,幽幽说道,“你就没有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老院长目光阴冷地盯着吕成。 “哈哈,可怜那个跟你一起从乡下出来的女人,临死前对你都念念不忘,”吕成拍着手大笑起来,面色狰狞道,“你居然连她什么时候死的都不记得了,好得很!好得很!” 老院长寒声道,“当初我就跟你说过,不要在我的面前再提起那个女人。” “爸,”两行泪水顺着吕成的脸庞流了下来,“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点对她的愧疚之情吗?” “住口!”老院长厉声道,“不要那样叫我,我的儿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冯伦。” 吕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寒芒一现,“也好,既然你这样说,我也就没有什么心里负担了。” 老院长忽然觉得头有些晕沉,摇摇晃晃道,“你在茶里下了什么东西?” 吕成冷笑道,“别紧张,一点麻药而已,我可舍不得你就这样安逸地死去。” 老院长的身子如同在风中摇曳的落叶,终究倒向地面。吕成踱步到老院长旁边,正打算弯下腰将他从地上抱起,玄关处传来门扉轻启的响声。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踏步走了进来,瞟了一眼地上的老院长,脸上波澜不惊,男人不疾不徐地走向吕成,就像是在自家的花园散步一般。 “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吕成瞪着来人质问道。 “今天早上离开医院之前,雷海给我的,总算来的不算太晚,”男人将手中的钥匙放在客厅的餐桌上,“钥匙算是还给你了,他还让我带句话给你,‘不可因噎废食,凡事三思而后行’。” 吕成讥笑道,“这可不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男人点点头,“确实,”突然瞪大眼睛对着吕成吼道,“白痴!不能因为一个王八蛋毁了自己的一生啊!”干咳两声,男人又恢复那副淡定如水的模样,“这才是他的原话。” 吕成哈哈笑道,“这才像话嘛,狗嘴里怎么可能吐出象牙,何况还是条自诩哮天犬的老狗。” 男人撇撇嘴,指着地上的老院长,“冒昧问一下,你打算对他做什么?” 吕成盯着地上的老院长,歪着嘴道,“确实有些冒昧,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既然你来了,就好好看下去,正好弥补了没有观众的遗憾。” 男人搬了一把椅子坐下,摸着下巴说道,“愿闻其详。” 在老院长的肚子上比划了几下,吕成耸耸肩,“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开膛破肚,顺道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的。” 男人摇摇头,“不好,这刑罚应该施加在他儿子冯伦身上,还轮不到他。” 吕成眉毛一挑,“哦?那就在他身上也插上三千二百七十个针管,也给他注射实验药物,怎么样?” 男人还是摇摇头,“时间不充分,况且,这应该是杨冬冬对你做的事,虽然老家伙是幕后主使,但毕竟付诸行动的是你。” 吕成扭扭脖子,从地上站起来,抱着手臂对着男人说道,“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男人冷笑一声,突然抬起右脚,一脚跺下去,挪开右脚,一只黑色小虫的四分五裂地躺在地板上,“你不是已经想好了吗。” 吕成拍手赞道,“张小满,你的确很聪明,只是你今天却干了一件蠢事,”脸色骤然一寒,“你不该来的。” “你利用了文倩,文倩利用了魏雪,魏雪算计了我,怎么说我都和聪明无关。该来不该来的,也都来了。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当然,你不想回答也可以。”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慢悠悠说道。 吕成右手放进衣服兜里,将一个针管拿在手中,“想问什么都可以,对待将死之人我一向都是有求必应。” “你是从那场意外之前就开始计划今天的复仇,对吗?” “没错,从我妈自杀的那一天开始,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但是不得不说,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给我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杨冬冬就是我敲开圣彼得大门的敲门砖,没有他,我不知道要继续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转来圣彼得。” “用活体器官当作赚钱的工具是你向冯伦提议的?” 吕成再次鼓掌道,“一点没错,那个脑满肥肠的家伙,整日就知道赌钱,高利贷公司已经来医院好几趟了。看着忧心忡忡的他,我就‘好心’地给他出了一个小小的主意,算是帮他打开财路。谁知道,这家伙尝到一点甜头,就忘乎所以,越来越出格。” 张小满冷哼一声,“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那些流浪汉在哪里?” “什么流浪汉?”吕成惊疑道。 “你不会想告诉我你不知道吧?”张小满歪着头说道,“最近a市闹得沸沸扬扬的流浪汉失踪案,不是你的手笔吗?” 吕成摆摆手,“你觉得现在我有必要骗你吗,事实上,对于你和警察的突然介入,我曾经一度非常惊恐,尤其是那晚看见你和杨冬冬见面,甚至想要暂时中止计划,又有些不甘心。还好,事情终究还是回归正轨。” 张小满一怔,“不是你?那些装着五脏六腑的瓶子呢?” 吕成诡异一笑,“以后你自会明白,还有什么问题吗?” 对着吕成摇了摇头,张小满盯着躺在地上的老院长说道,“听了这么久,你也该起来了,别装了。” 吕成诧异地看向张小满,又扭头看向地上的老院长。只见原本昏迷的老院长,从地上慢吞吞站了起来,右手捶了捶后腰,老院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被你看出来了。” 张小满走到沙发旁,指着地板上的一滩水渍,“显而易见,你根本就没有喝那杯茶。” 老院长拿起靠在沙发边的拐杖,“不愧是我得意之作,比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强的不止一星半点。” 吕成眼神怨毒,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装神弄鬼的老家伙。” 张小满一脸惊愕道:“什么意思?” 老院长疯狂大笑起来,“你果然忘了,要说起来,吕成这家伙的悲剧可是因你而起的。”话音未落,老院长突然扭动拐杖上的鸟头,咔擦一声,抽出一把刺刀,狠狠刺向站在他和吕成之间的张小满。 张小满眼看着刺向自己的表情扭曲的老院长,一时之间有些愣神,来不及躲避。就在这时,一道身影闪在张小满身前,刺刀狠狠捅进那人的身体里,刀尖透出后背,带出一大片血花。 吕成闷哼一声,死死地抓住刺刀刀身,将老院长一把拽到身前,举起藏在兜里的右手,倾尽全力地扎在老院长的肩膀上,针管内的液体迅速注入体内。肩膀突然吃痛的老院长,一脚将吕成踢开,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片刻之后,呼吸不仅没有慢下来,反而愈加急促,最终满脸潮红的老院长直直地向后倒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已经发生,又都已经结束。张小满连忙跑过去坐在地上抱起吕成,想要用手按住伤口,可是血依然泉涌而出。张小满嘴里有些发苦,“为什么?” “那老家伙想杀的人,我就要救下来,”吕成虚弱地说道,“张小满,你信不信,我没有杀过一个人?” 张小满喉咙有些干涩,“我信” 吕成嘴角淌出一股血沫,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最后还是我赢了”从裤兜里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下上面的红色按钮,房间里传出某一道铁门打开的声响,吕成闭上眼睛,吐出最后一个字,“跑” 密密麻麻的閰魔虫从房间的各个角落簇拥而来,排山倒海地涌向屋内的三人,像是饥饿了许久的恶狼,龇牙咧嘴地发泄着凶狠 第五卷第十四章 何警官刚刚冲进屋内,看着眼前的情形,头皮有些发麻。跟在一旁的魏雪尖叫一声,何警官顿时回神,拉起呆坐在地上的张小满,往屋外仓皇逃去。回头注意到还有不少黑虫追来,想到虫子大多怕火,何警官脱下自己的外衣,拿出打火机点燃,不断挥舞。 张小满神情恍惚,斜瞥一眼屋内四周湿漉漉墙脚边的木地板,悚然一惊,连忙制止何警官,“快住手!” 何警官不明所以看向张小满,这时手腕上飞上一只閰魔虫,叮咬的刺痛感有神经传递到大脑,何警官一哆嗦,手上燃烧着的外衣顺势掉落在地上。脚下一堆閰魔虫身上带着火焰向四周窜去,屋内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张小满吞咽了一下口水,拉着何警官和魏雪,奋力地向房门外扑出去。刚刚落到屋外地面上,屋内立刻传来一声爆炸的轰响,整个房子都被大火吞没。 何警官望着眼前不可遏制的火势,张大嘴巴,喉结一动,“你大爷!” 张小满抬起手臂,看着上面还歇着一只黑色的閰魔虫,用手指捏起来,“原来这就是吕成每日饱尝的噬心之痛。” 魏雪一掌拍落张小满手上的虫子,用脚尖在地上碾死,拍拍胸脯,“吓死我了,这玩意儿太恶心了!你的意思是吕成每天都和这些虫子打交道?” 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个白色药瓶,张小满眼神怜悯地盯着大火中的房门,“这是我在吕成办公室找你手机时在他抽屉发现的,这种神经镇定类药物想来你应该很熟悉。”顿了一下,“雷海曾经告诉过我当年他发现吕成母亲自杀的场景,我想,这便是吕成生活的炼狱,也是他最想实施的复仇手段。” 何警官不解道,“这火是怎么回事?” “这是吕成最后的保障手段,屋内四周都浇上了酒精,由于是陈年老屋,里面气味驳杂,我刚开始也没发现,”张小满沉重地叹息一声,“他担心这些虫子逃出去会误伤其他无辜的人,所以留了一手。” 魏雪想到那个曾经带给自己无边恐惧的冷酷男人,临死前居然还在为他人的安危着想,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滴落 几天之后,张小满再次来到三角眼的病房,瞧见三角眼正在闭目养神,将一个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沉声道,“对不起。” 三角眼缓缓睁开眼睛,皱着鼻子说道,“如果是为吕成的事,大可不必,这本来就是他的归宿。” 张小满摇摇头,“我为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道歉,我查过了,你的肾脏来源很干净,是遗体捐赠。” 三角眼撇着嘴,“我算是被这家医院坑了不少钱,一个医院也玩起饥饿营销,真他娘混账。” 张小满干咳两声,“那个院长冯伦,确实进行一些不法的交易,但对象大多都是一些脑袋不清楚的年轻人。有的可能迫于生活压力,有的可能就是虚荣心作祟,冯伦正是利用了这点,但也算是双方自愿。他的胆量还不足以干出绑架活人强行挖心掏肺的事情,不过,他依然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看着欲言又止的三角眼,张小满补充道,“知道你想问什么,吕成和这些事情无关。虽说是他向冯伦提议的,但是冯伦忌惮吕成和老院长的关系,真正实施的是这家医院的一个矮个子医生。” 三角眼用手抹了一下脸,“那些流浪汉又是怎么回事?” 张小满摇摇头,“这个目前仍未查清,不过,那些流浪汉窝棚的器官,经法医检验,都是属于死去很久的人身上的,而且也和从窝棚里找到的流浪汉的dna不匹配。”脸色有些暗沉,“我猜测,是有人故意想要将警方引到圣彼得,那辆复制的救护车就是明证。” 三角眼拍拍脑袋,“啧啧,有点意思。” 张小满面色有些难看,“这些人兴许是冲着我来的,”捏捏眉心,“还有一件事,从殡仪馆找到之前魏雪在吕成办公室发现的那些瓶瓶罐罐,后来经过鉴定,都是医院病人身上病变摘除的脏器吕成,没有伤害任何人” 三角眼觉得胸口有些沉闷,“他到底也只是个可怜的孩子” 张小满从兜里拿出一把被烧得黢黑的钥匙,递给三角眼,“大火后,我从废墟里找到的,你留着做个念想。对了,你怎么会有他家的钥匙?” 三角眼摸着手上黑黑的钥匙,感觉有些滚烫,眼神迷离道,“那是他母亲自杀后,他亲自给我的,他说他会很长一段时间不回去,求我帮他将屋子保持原样,里面有他妈妈的味道。” 看着陷入沉思的张小满,三角眼从枕头底下取出一个黄色牛皮纸文件袋,“这是今天早上一个护士给我的,说是吕成之前交给她,让她在今天转交给我。我瞟了一眼封面,没拆开,好像是给你的东西。” 张小满接过文件袋,袋子有些发脆,一看就有些年头,封面上写着“医疗档案”四个暗红色大字,张小满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下面的患者姓名一栏,主治医生歪歪斜斜写着“冯科”两个字。 摸了摸后面的红色火漆,张小满撕开文件袋的封口,倒出里面的一个黑色笔记本,一张张翻阅起来: 5月11日,今天县城医院接到一名特殊的患者,是个家里突发火灾的小孩子。之所以说是“特殊”,是因为这个小孩似乎是专程为了我而来,虽然这么说有些自恋,但事实确实如此,那个大腿上还插着烧焦的木棍的少年,躺在手术台上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果然,见到你了”。 5月12日,那个少年对我说,他看过一篇报纸上,上面报道了我最新的一项研究,一种关于大脑神经的药物,可以作用于某一段神经区域,从而删除或者恢复大脑某段记忆。他那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真是有些可笑。窝在这样一家小医院,每天应付乱七八糟的事情,忽然得到别人的认可,我还是很开心的,即便对方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5月13日,今天那个孩子再次找到我,他说他希望我可以把那种神奇的药物用在他的身上,开什么玩笑!那还只是处在研发阶段的药物,怎么可以随随便便用在人的身上。 6月7日,药物试验第一阶段,患者注射“天机”后,无不良反应,亦无失忆状况发生。果真,这只是我的臆想吗?不!一定可以找到改进的方案。 6月16日,药物试验第二阶段,由于是我和那个孩子秘密进行的实验,我只能在晚上悄悄回到医院,今天险些被人撞见,还好那个孩子帮忙搪塞了过去。经过改良后的“天机”,注射在患者身上后,果然出现了反应,那个孩子昏睡了过去。期待明天他醒来之后,能带给我不一样的惊喜。 6月17日,那个孩子醒过来了,兴奋地告诉我,的确有效,有部分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只是我注意到,晚上沉睡后,他出现了梦游的症状,怎么说,也不能简单地称为梦游,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那冰冷的眼神令人心里发寒。这应该是药物的副作用吧,得想办法解决。 6月18日,他今天再次要求我加大剂量,扩大药物作用的神经区域,他说他计算过,一次的剂量大概是83滴,如果加到剂量到3倍,按照之前失去记忆的区间计算,正好从他想要消除的记忆到今天的位置,明天他就可以获得新生。白痴!这哪里是简单的加法计算就能解决的问题! 6月19日,那个叫张小满的孩子,已经成功地不记得和我的实验约定了 6月20日,昨晚我在医院守了一夜,那个孩子既没有来找我,也没有再次出现梦游的症状,看来我在他大脑情感控制中枢的神经位置注射的新药物,对于“天机”的副作用有一定的缓冲作用 张小满失魂落魄地看着笔记上冯科的字迹,脑袋像是被铁锤击打一般痛得即将炸裂,记忆深处那道封存很久的大门轰然打开。 一个身穿的白衣的少年坐在书桌前,将一面崭新的凸透镜放置在书桌上,凸透镜下面是一把头朝内围成一圈的火柴。火柴的下方垫着一卷拖向地面的卫生纸,地面上散落地铺面了书本和纸张。书桌上胡乱地放着各种零食空空的塑料包装袋,一直延伸到与书桌相接的书架。 少年看了一眼外面炎炎的烈日,又抬头盯着屋顶的茅草,满意地笑了笑。在书架的一端笔直躺下,闭上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是该换间房子了。” 在某一刻,凸透镜的火柴呲地一声剧烈燃烧起来,火顺着火柴下面的卫生纸在房间里窜了起来。火势越来越大,书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倒了下来,一根燃烧着的木棍插入少年的大腿,少年立刻大声哀嚎起来,在院坝里晾晒粮食的父母闻声赶来 那场无妄之灾的凶手竟会是自己 三角眼看着痛苦地捂着脑袋的张小满,急声问道:“怎么了?” 张小满深吸一口气,“没事,就是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确实是我以前的就医记录,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缘分,”站起身来,对着三角眼歉意道,“我还有事,改天再来看你。” 三角眼眯着眼睛盯了一会面色铁青的张小满,语气低沉道,“好。” 张小满走出三角眼的病房,从黑色笔记本的封皮里取出一张小纸片,纸片上是熟悉的工笔字: 张小满,我送你的礼物可还满意? 落款是——血红花泪。 在紧邻a市的b市一处工厂的大门前,停放着一辆车身写着“圣彼得”的白色救护车,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从驾驶室走了下来,手拿一部黑色老年电话贴着耳边,正在和什么人通话。 “好,我这边处理完就马上回去,你也要小心。”说完,男子挂断电话,走到车后,拉开救护车的车门,对着里面乌泱泱坐着的几个流浪汉笑呵呵说道,“这个工厂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说的好地方,包 吃包住,活还不累,即便你们身有残障也能做得下来,也不会计较你们的过往和出身,你们算是捡着了。” 一个流浪汉从车上走下来,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工厂,双手合十,满脸堆笑道,“要不说您该有福气,天天都能钓着好些大鱼,好人自然有好报嘛。没想到我们这些烂泥,也有扶上墙的一天。多余的话不说了,感谢!” 男子指着车身的“圣彼得”三个字,哈哈笑道,“要感谢就得感谢圣彼得,我也只是受人之托罢了。” 流浪汉大笑两声,抬腿向工厂内走去。救护车内的其他流浪汉,也都鱼贯而出,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走进工厂。 每个人都有一个圈子,流浪汉也不例外。 男子看着走进工厂的流浪汉,关上车门,拍了拍车身上的“圣彼得”几个字,“啧啧,也算是替这家缺德医院积德了。” 何警官如果在这里一定会惊掉下巴,这人正是当初报警说流浪汉失踪的钓鱼老头;张小满如果在这里也会惊掉下巴,这位精神矍铄的老头,正是银月镇小学那位看门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