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朝山》 第一卷 炕下机关 第一卷 引子 上世纪末,我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冒险,它就像一部剧本,竟然桎梏住我的整个前半生,至今回忆起来,我依旧愿意把它看作是一场最深沉的梦,从来没有真实发生过。 它所带来的震撼彻底颠覆了我的世界观,以至于我总是用一种怀疑的思维来看待这个实在的世界,或许正如医生所说,我已经濒临精神分裂了。 时隔多年,当我重新梳理那段岁月的来龙去脉,竟然发现,我的长辈们早已开启了这场跨越千年的冒险,而我,也终归要还去轮回中的孽债。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卷 炕下机关 第一章 爬过来了 1993年夏,酷暑。 又是一场噩梦,我大汗淋漓地坐起来,背靠在床头,紧张地在幽暗中注视着四周,努力分辨着半夜的房间里,哪怕一点点的奇声怪影。随着起伏的胸膛逐步平静,我点起一支烟,慢慢地回忆梦中的景象。 自从父母退休去了海南,我便独自生活在这套房子里。我的卧室不大,到处都是凌乱的书籍,靠墙摆着一张双人床,我喜欢大床,可以自由自在地滚来滚去。小时候听老人说过,睡大床一定要占中间,最好能像磨盘一样睡觉,否则空出来的位置便会有鬼魂上来休息。 这半个月来,我因为在酒场上连续战斗,身心憔悴,晚上总是睡得很恍惚。晚上,迷迷糊糊地躺下,闭上眼睛深呼吸,希望能减缓酒精带来的天旋地转,渐渐地我开始昏沉,但是在似睡似醒之间,我看见了房间的景象,就是我躺下来睁着眼睛能够看到的景象。这太熟悉了,每当我失眠的时候,我就这样瞪着双眼到天亮,连手,总是重重地落在床上,而且,隐约能够听见呼吸声,深厚、悠长,每落一步,呼吸声就离我更近一点,肢体压在床上的感觉就越发真实。 想象一下,并不宽的床,一个四肢着地的生物,它缓慢而笨重地爬过来,竟然感觉时间经过了那么久,仿佛是从墙里的一个幽远的时空中努力地挣脱出来,每一下笨重的步伐,似乎都耗尽了它所有的力气。 我已经不确定这种折磨持续了多久,动不了,无法回头,甚至用拳头保护自己的努力都是徒劳,全身只剩下僵硬,但意识却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存在,它的步伐,它的呼吸,但是你却不知道它长什么模样,是什么目的,是善还是恶。 终于,它的前肢压在了我身后的毛巾被上,可以确定,毛巾被向后挪了挪,我的心跳已经达到了极限,不得不赶紧闭上眼睛,避免突然出现的视觉冲击让我猝死。 可是,当它再次压下一步,我肩头一沉,一个脑袋状的事物贴在了我的耳旁,绝对是脑袋,因为可以感觉到呼吸,凝重而悠长,似乎在贪婪地享受着久违的人间气息。 我全身僵硬闭着眼睛就像被捆住一般,脑海里浮现出蜘蛛捕食的景象,自己就是被蜘蛛丝包裹着的猎物,虽然还活着,但无法动弹,挣扎全是徒劳,在背后,一只硕大的蜘蛛脑袋扑过来,但是看不见它,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口器里吐出的气息。 更可怕的,它并没有立刻对你注入毒液来分解吞噬,只是静静的欣赏,就像在嘲讽或者思考从哪里下嘴一样,这种感觉越恐怖,它的口器越兴奋,当恐惧即将达到极限的时候,一口,便将你毙命。 现在的我就是如此恐惧,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接下来要干什么。但我清楚,人不可能在清醒的状态下持续闭上眼睛,如果我不小心睁开,或者它突然趴到我的面前,我应激性睁眼,会看见什么想想大半夜幽暗中那个像蜘蛛一样爬过来的姿势,哪怕是最可爱的小孩子,或者最美丽的女人,看见什么都会万分诡异。 而它的呼吸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就像已经准备蓄势而发一样。当我感觉自己无法控制眼皮的时候,它突然跨过我站在了床边。紧接着,我的脚踝感觉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那只手似乎在冒着寒气。 我决定睁开眼睛,就算马上会被吓死,我也认了,至少让我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但当我猛地睁开双眼,竟然依旧只是房间的景象,没有任何其它的存在,一刹那的时间,我甚至都看见了窗外摇曳的树枝,还有睡觉前摆在桌子,上的水杯,可是在床边,哪怕是一个鬼影都没有。 不要以为我就安心了,庆幸自己能够从梦魇中出来,绝对不是,那只手依然还在抓着我,而我依旧无法动弹。 突然,我的整个身子被拽了起来,从床上掉到了地上,瞬间心脏剧烈的颤动告诉我那种坠落的感觉是真实的。我躺在地上,一只脚高高抬起,就像前方一个人在拖拽着,可以听见那缓慢而有节奏的步伐,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我的身体也僵硬地被一下一下拖走。 我清楚地看见门框,看见饭厅,看见散乱在餐桌上的水果,看见姑姑给送过来的烩面。可是除此以外,我只能看见自己抬起的脚,感觉到抓住我脚踝的那只冰冷的手。随着笨重的节奏,我被拖拽着去客厅,门是关闭的,但我没有看见门打开,更没有感觉到停下的动作,我的身体竟然穿过了门,丝毫没有异样,甚至脑袋从门里穿过的时候,真真看见了木头的纹理和空隙,对我来说,这一切夹杂着恐惧与神奇。 可是,一股悲伤涌上心头,我觉得我要从此离开这个世界了,这是我的灵魂,那个生物就像死神一样,过来带我走,根本没有交流,没有告知,野蛮粗暴地拽起我就走。 我看着客厅,看到全家福的照片,看见父母慈祥的表情,心里在流泪,难道我就这样永远要离开他们了 都说人死前会有预兆,比如家里已经故世的长辈来陪伴,或者死后会有个中阴身出体的过程,会看见光看见过去的一生,也有老人说阎王爷会派黑白无常来接会告诉死者寿元尽了,哪怕最大的恶棍离开尘世,如果他有一丝不舍,想见见家人或者有什么心愿,黑白无常也会满足他。 可是,凭什么到我死的时候,竟然没有任何预兆,就躺在床上梦魇住,然后就死了而且谁来接我都看不见,这根本就是死的莫名其妙! 顿时,我开始愤怒,既然我必须得死,那也想问个明白,或者让我自己走,不要这样被拖拽着,就像我的灵魂是一个东西,被随便地处置! 我越想越气,胆子越来越大,拼命地挣扎起来,可是,那种无力感让我最终绝望,那只抓住我脚踝的冰手似乎感觉到我的企图,突然抓紧了。 阵钳子般的痛苦从脚踝传来,就像五根钢钉刺入皮肉,但是,你不能通过剧烈的反应来减轻痛苦,只能默默地承受着。 眼看着自己被一步一步拖拽向最后的大门,我从恐惧到愤怒,从愤怒到绝望,眼巴巴地看着天花板,一下一下的任它施为,我想,大门背后应该就是最后要去的地方了吧老人们都说死了以后要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就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了,于是我拼命地想记住这美好的人间。 就在我最后准备闭眼的时候,我看见客厅正对的书房,那里竟然有微弱的光芒,微弱到要仔细去看才能察觉,那是佛龛的方向。 我家佛龛与书柜正对,摆放着各种父亲请回来的唐卡、佛珠,供奉着大日如来,但由于父亲常年在外,佛龛也没有什么贡品,很多时候,就如同家里的装饰品。 突然,我猛地想起恩师对我说过,修习内丹之人体质敏感,特别是我的命格易见鬼神,所以只准我阳时打坐,如果有任何灵异侵扰,诵念本命阿弥陀佛佛号可安心性。 虽然这么多年我再也没有遇见过灵异古怪,更忘却了一个最厚重的承诺,可是那微弱的光芒让我升起一丝信心,就算我寿元已尽,也不能不明不白地被拽走,而且,临终之人只要口念阿弥陀佛,皆得西方极乐世界接引。 最重要的,恩师说过,一切反常皆是妖! 于是,我闭上眼睛,口中默念:“阿弥陀佛”! 果然,它的步伐明显在加快,穿过大门,我睁开眼睛继续念诵,更要看看到底门外的世界是什么。只见我被拽下楼梯,每个邻居的大门都清晰可辨,但是,原本应该同样清晰的一楼过道却变成了深深地幽暗,似乎黑洞一样,什么也看不清楚,那里,可能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卷 炕下机关 第二章 还是那个性格 我明显感觉到它拖我的速度越来越快,黑暗也离我越来越近,我不知道进入黑暗后是怎样的情景,会不会被无数的冤魂撕裂,或者坠入无边的深渊,但是我敢肯定,那里不是天堂或者极乐,也许就是地狱。 我努力地念诵着咒语,虽然无法出声,但真感觉已经声嘶力竭,可是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变化。我已经从楼梯上被拽下,眼看着那只抬起的脚已经没入黑暗中,突然,一阵钢刷般的刺痛从黑暗里传来,就像屠夫用剔骨刀从你的脚趾头开始,一丝丝剥离你的皮肤、肌肉、血管和骨头。 这种痛苦是无法忍受的,我无声地叫着,眼球向上翻起,近乎晕厥,这是吞噬,我能想到黑暗里的那只脚和小腿是怎样的血淋,如同无数只手用最尖利的指甲从你的肉里刺入再划去,一遍遍重复着,指甲里带着越来越多的肉屑,混杂着断裂的血管。 这难道就是我即将要忍受的痛苦那无数的指甲要把我从脚到头全部一遍遍刺入刮去就这短短的近乎瞬间,我已经被折磨得意识模糊,这种剧痛我从来没有感受过,也根本无法透过黑暗看见里面的景象。我已经感觉不到那只冰冷的手,只有无边的疼痛和恐惧。 随着我的身体没入黑暗越来越多,口腔里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我掺杂着血沫子的舌头扭曲地颂出最后一句佛号,那里面充满着乞求甚至愤怒,为什么我如此虔诚地呼唤着佛陀,却丝毫没有任何回应。 就在我已经绝望的时候,整个时间似乎停止了,我的身体突然前后一震,一股明显的力量把我定在那里,口中的咒语似乎从胸中而出,化作千千万万个我在念诵,瞬间弥漫在整个时空里,变得越来越庄严。 突然,我身后出现了一片光明,像爆炸时的强光,把我的眼睛刺激地难以睁开,恍惚间我看见黑暗的方向产生了一阵强烈的碰撞,同时,一只巨大的手从光明中出现,刹那抓住我的身躯,把我向回拽起,就在我的双脚恢复知觉,似乎从泥里拔出时候,黑暗里冲出一只干枯的黑手,全无血色,只有一条条树枝状的手筋,它的手心有一个圆形的标志,似纹身图腾却又像宝石一般,里面的纹路在黑暗与光明的反差下在流动,就像一片幽冥的入口。 那只黑手遇见光明后开始颤抖,边缘像皮屑一样一片片剥落,可以感觉到它很痛苦,可是它似乎不甘心,迅速地抓住我的脚踝,用手心仅仅贴住,突然,黑光一现,我的脚踝顿时像被烙铁烧灼了一样! 正当我心里惨叫着的时候,那只巨手打破了僵持,蓄势突起,我的身体被一下子拽了起来,速度之快,心脏猛烈地颤抖,我突然开始挣扎,双拳向两边砸去,一阵剧痛传来,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了床上,依旧是侧身蜷缩的姿势。 我痛苦地翻了身,胸膛猛烈地起伏,瞪着眼睛全身虚脱地看着天花板,努力地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周围的事物一模一样,双脚上那种剧痛记忆犹新,稍稍回忆一下,便全身颤抖,肌肉紧张。 脚踝!我猛地想起最后那一刻圆形的标志和烧灼的感觉,我迅速打开灯,仔细地检查,但什么也没有发现,没有任何淤青的地方,也没有灼伤的疤痕。我愣愣地坐着,如果说检查脚踝之前,我坚信刚才发生的绝对是一个真实的境遇,也许真的灵魂出窍,也许真的在魔鬼带我离去的时候得到了佛陀的庇佑,但现在,一切的一切再正常不过,身上毫无伤痕,恍惚间又感觉刚才确实是一场梦,只是太过真实吧,让人产生了刻骨的记忆。 也许刚才的恐惧太过强烈,耗去了我所有的力气,加上酒精的作用再次袭来,口干舌燥的我喝了一杯水后,又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什么梦都没有做。 估计是酒醒的缘故,整个人在饱睡之后精神大振,坐在床上想想昨晚发生的事情,自己都觉得好笑,一场梦竟然能够如此震撼与真实,每一个细节依旧记忆犹新,只是那种痛苦的感觉已经模糊。看着窗外高高升起的太阳,猛烈的阳光标志着阳气旺盛,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伸着懒腰起床,冲到浴室从头到脚认真地擦洗,不管是不是真实的,这样的梦终归让人感觉晦气! 只是,我并不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包括那个女人的再次出现促使我走入冒险,这一切的缘起,其实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注定了,但若是非要给出一个最重要的,应该是1991年,地点在河北老家。 两年前,我回河北老家庙村参加长辈的葬礼,虽然已经进入九十年代,但河北的发展依|旧落后,除了贯通南北交通的高速和国道颇有现代化的感觉,县城里还是充斥着很浓的乡士气息。 坐着县城的中巴在乡道上颠簸,明明不远的路程却走了足足三个小时,直到看见记忆中那村口岔路和表哥家的小卖部,我才确定,改革的春风也许只有微风吹进了这个小村子。 一切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家家的房子并没有电视。上宣传的都换成了砖瓦房,村里的道路依旧泥泞坑洼,老年人还是喜欢坐在房门口唠嗑,大娘们依旧不喜欢穿上衣,只是偶尔几辆三蹦子从村里呼啸而过,大姑娘的裙子明显有了县城的款式,小伙子梳起了刘德华的中风,这些,才让人感觉到改革开放的变化。 去世的人是我的本家大伯,其实,小时候对我而言,他根本就是爷爷,因为他太老了,比我父亲大30岁,我父亲又大我25岁,里外一加,我和这个大伯竟然相差了55岁。 记得第一次回老家,那还是12岁的时候,我跟着父亲屁股后面,对老家的一切都很陌生。河北老家有个习惯,远道回来的亲人只需要去本家大哥那里请安打招呼就可以了,其他亲戚得到消息后便会陆续赶过来,父亲自然带着我去了大伯家。 他与儿子们已经分家,带着大娘和女儿女婿住在老宅子里,说是老宅子,其实根本不破旧,因为韩家祖.上是大地主,所以高门大院可想而知,但因为大伯几兄弟都是地下党立过功,所以冲击不大,划分成分的时候归类到富农,只是把祖上的院墙给拆了,主要的祖宅都保留了下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卷 炕下机关 第三章 往事 各个宅子自成一体,门厅高阔,雕梁画栋,站在主屋抬头看,梁.上还依旧可以看见褪色的绘画,每根木梁的接口都有各种神兽、吉祥图案的雕饰。但我不喜欢老宅子,因为总感觉历史太过悠久,这里发生过太多的悲欢离合,总有种忧郁的磁场混杂着。 我跟着父亲进了院门直奔主屋,大伯早已端坐在太师椅上等我们,大娘高兴地招呼孩子们忙里忙外,父亲和大伯握手拥抱后把我拉过来,我那时正对着屋子出神,父亲在我头上拍了一下示意叫人,不想我本能的喊了一声:“爷爷好!”惹得满屋子亲戚笑得前仰后合,这都是因为那时候大伯已经67岁了,满脸的皱纹刻在光秃秃的脑袋上,我怎么也无法把他和我在克拉玛依的伯父们联系起来。 后来我才只知道,我爷爷有两房媳妇,河北老家的亲戚都是大奶奶所生,解放前爷爷带着本家弟弟远赴新疆做生意,又娶了我奶奶,养育了我父亲这一脉子嗣,于是,这同父异母的兄弟间就拉开了巨大的差距。 那时候是我第一次去农村,对什么都感兴趣,男孩子的天性就是自由活泼的,一群比我还大的侄子外甥带着我,下农田劳作,在河里抓鱼,在池塘里游泳,那日子过的逍遥快乐。 后来我过暑假陆续回过两次老家,但最近的一次也是在6年前,不想这一别,再次来到老家,那个总是乐呵呵如老顽童一般的大伯已经离去,只有冰冷的尸体躺在主屋正堂,但76岁高龄无疾而终,也算是喜丧吧。 大院里早已搭起灵台法堂,一片素縞。院子外搭建了简易的棚子,几十张桌子连排摆放,前来吊唁的人们在诵经声中一一鞠躬,喊丧人洪亮的嗓门一遍遍告知主家答谢磕头,其余的人们聚在一起打牌唠嗑,等着主家准备的丧宴。 我父母那时候还在工作岗位,上,我做生意赚了些钱,最重要是人身自由,于是便独自代表全家过来吊唁,十几年光景,亲戚之间因为许久没见也变得客套,那些和我关系好的子侄辈也大多外出打工无法回来。我对着大伯的遗体磕头上香后,便独自坐在本家桌子上看他们打牌。 “老韩,是你吗我就感觉你这次要回来,怎么样还认识我吗” 我循声过去,见一个壮汉对着我呲牙咧嘴地笑着,一身不协调的宽松西装配一双雪白的旅游鞋,这股种浓浓的土气却映衬出拇指上那个硕大的扳指。我仔细端详着眼前人,一头黑发却隐约有谢了一声,晚上就打算搬了过去。 农村办丧事不像城里,人们都是最后一天出席追悼会,然后,上山帮忙的人中午吃顿丧宴,其余的人便在追悼会后各自离开,农村讲究热闹,讲究人气,这人去世,一生有没有影响,有没有功德,整个家族为人如何,在丧事上都可以体现出来。 若是这家人为人和善,广做善事,去世的人德高望重,这丧礼便热闹非凡,家家都会过来吊唁,甚至十里八村的人都来哀悼,这也算对主家最大的肯定。而主家也绝不怠慢,流水席是必须的待客之道,大碗肉,大口酒,素菜都不好意思上桌,而且还要办个堂会,请县城的剧团过来演上几天,从经典戏曲到流行歌舞,总之,让来的客人酒足饭饱外加精神满足,这就是主家的回谢之道。 我和矿渣坐在角落聊天,我俩对戏台子都没啥兴趣,那个胖女人深情地唱着毛阿敏的《渴望》,时不时摆两个流行动作,台下的真有大声叫好的,还有些特别享受地给旁边人点评。 突然,矿渣又露出那鄙夷的神色,色眯眯地说:“对了,你还和我妹子有通信吗” “你妹子玲珑很久很久没有通信了,我初中毕业就去了宁波,地址早就换了。” “唉,你这个负心汉,枉我妹子总念叨你,说给你写信也不回,是不是忘了我们!” 负心汉我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我张着嘴指指台,上的胖女人,恶狠狠地对矿渣吼道: “你也不看看,你妹子和那个女人除了年龄,有啥区别胖乎乎的,就知道跟在咱们屁股后面转,我最后一次回村也就才15岁,她比我小两岁,俩小孩子加你一个大小子,天天混着玩,怎么就成了负心汉了” “哎呦呦,哎呦呦,可是小白脸的脾气又来了,我妹子胖怎么了,告诉你,农村这叫福气,好生养,而且,别看咱是农家娃,我妹妹现在也大学快毕业了,学的历史,我这个当哥哥的不是学习的料,可是硬是供着妹子上完了学!” 上大学怎么了,上大学充其量文化好,大城市熏陶出了气质,说到底,还是个胖乎乎的女人啊! 矿渣大咧咧地用双手撑在脑后,似有想法地说:“你不知道,我妹子虽然胖,但心底最是善良,把我爷爷照顾得很好,爷爷去世,妹子哭得卧床不起,我看着都心疼。你那些贴纸到她现在都不让换,爷爷总是乐呵呵地逗她,说姑爷的,姑爷的。每次我妹子都脸红地像关老爷,别看那时候年龄小,我知道她喜欢你。” “每次你要回村的时候,她都每天乐颠颠的,可是见了你却不说话,你走了以后她会哭,有事没事就提到你,我那时候傻,就觉得这是喜欢哥哥的感觉,后来你很久再没来信,她写了很多封也没有回音,那时候她在县里上中学,回来看爷爷都郁郁寡欢的,现在想想,这种思念可不简单。” 哦! 矿渣这一番话让我大吃一惊,我印象中的玲珑就是个傻胖妞,从她10岁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只觉得她越来越胖越来越高,黑黝黝的,话不多,但总是跟在我们后面,有时候想把她甩掉,她还气得流眼泪,我当时觉得这个女孩子烦死了。唯一让我竖大拇指的就是每次我们被她爷爷逼着念书的时候,她总是第一个记住,然后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过目不忘的本事最让人佩服! “老韩,你来得巧,这丫头现在在实习,做什么古文研究,过两天回来,说要在我爷爷的书堆里找几本用得着的书。” 对于胖女人,我从来都没有任何兴趣,只是敷衍地点点头,她是矿渣的妹子,自然我也把她当妹妹,只是个傻胖傻胖的妹子而已。 晚上在大伯家的丧宴,上,我和矿渣多喝了几杯,多年没见,这感情需要用酒来勾兑勾兑,可是矿渣似乎不愿意在这里放开喝,频繁地示意我跟他回去喝,在家里好聊天,我一想,也行,估计这家伙有好多话想对我说,在这里放不开。于是去大嫂那里打包了几样菜,便拎着行李随他回家。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一卷 炕下机关 第四章 为啥叫这个土名字 矿渣的爷爷叫周云生,一直尊为老爷子,他家是个很普通的农户,就三间屋子,主屋、偏屋和杂货房,老爷子住在主屋,客厅和卧房都不大,而且很简朴,用的也是老旧家具,一家人就围在一个巴掌大的小方桌边吃饭。倒是书房格外讲究,进去别有洞天,一水的古朴木质家具,墙上高挂至圣先师孔子的画像,两张桌子,一张是老爷子每日读书写字的地方,另外一张给矿渣和玲珑学习。 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屋子的书,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都是颇有价值的老书,很多都已经残旧,难怪老爷子每次翻书都像在把玩珍宝,有些架子的书严令禁止我们取碰,矿渣这贱爪子没少挨老爷子的板子。 我俩沿着农村黑漆漆的路走着,矿渣兴致挺高,一路上帮我回忆小时候玩闹的地方,不多久就到了。 如果不是矿渣停下告诉我,我真的就径直走了过去,因为出现在我眼前是一栋标准的现代农家,可以说,比村里的绝大多数房屋都要敞亮,虽然还是平房比不得江浙一带的小二楼,但这水泥地坪,白灰刷院,已经显示出主人早以脱贫,步入小康了。 我吃惊地在矿渣颇为自豪的表情里被他让进院子,进屋后我发现,格局没变,依旧是原来的几间,家具除了书房保留原样,其余的都已经是现代化的物件。 矿渣先带我给老爷子的牌位。上了香,然后陪我把每个屋子都转了一遍,只是偏房锁着门,那是玲珑的闺房,只有她自己有钥匙。 回到客厅,矿渣明显等候着我的恭维,我确实也心生佩服地竖起大拇指说。 “今天见到你,就看到你拇指上的大扳指,刚才人多嘴杂,给我说说,这古董得多少钱” 矿渣顿时受用地眯起眼睛,就像黄鼠狼闻香一样,好一阵才睁开,两眼放光的拉着我搬桌子,摆小菜,拿酒,嘴里直说终于找到个放心的人一吐心中言了。 两口酒下肚,矿渣取下扳指递给我,我在灯光下仔细打量,正打算学着电视剧里的言语来一番不懂装懂,不想矿渣一把夺过去摔在地上,顿时摔成了几瓣。我心里一紧,这家伙不至于现在酒精中毒,酒后闹事吧 “嘿嘿,别吃惊,就是个几十块的假货,你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得带着,这样别人才瞧不起我,说我做了点小生意就烧包,知道吗哥哥这是在藏拙,但我老爷子过去那一套现在用不成了,玲珑要上学肯定得花钱,这财藏不住,干脆顺应改革开放的春风,就当个暴发户,哈哈!” “你这没头没脑的话听得我糊 涂,怎么又是藏拙,又是老爷子那一套,这和玲珑上学有啥关系” 矿渣眼角带泪,回头看着他老爷子的遗像,叹了口气。 “兄弟,今天你来我太高兴了,我打小就和你投缘,爷爷更是喜欢你,六年前你一走就再没回来,那时候我也已经17岁了,我终于知道爷爷和叔伯做什么营生,盗墓探宝! 我吃惊地下巴都快掉了下来,这还是我记忆中那个慈祥的老爷子吗虽然穷困,但一身水洗布的褂子穿得一丝不苟,头上的青丝一缕缕梳到脑后,睿智的双眼每次看到我们这些孩子都散发着慈祥,最重要的,老人家满腹经纶,古文书法,国学典故,甚至物理化学那是信手拈来,整个一派文质彬彬的大师风范,怎么今天就突然变成盗墓贼了呢 看到我吃惊的样子,矿渣大笑。 “别说是你,我当时都惊了个半死,我虽然讨厌老爷子管束我,但他老人家在我心里,那可是高人,饱读诗书中西通晓但不求个一官半职,县里市里还来人邀请我老爷子出山做研究,可老人家都婉拒了,有人来请教,也都是知无不言。那时候,我心中的隐士就是如此,不成想,17岁那年冬天,我第一次看到了老爷子的另一面。” 六年前的冬天,村里白雪皑皑,天寒地冻的日子,家家都烧起火炕猫缩在家里,白天矿渣被老爷子安排去镇上买些吃食,就是烧鸡、白酒、猪头肉、肚丝、烧鸭之类的,矿渣感觉奇怪,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突然这么奢侈,但老爷子兀自吩咐后便回了书房,矿渣猜想估计有贵客临门,便马不停蹄地了来村。 临到傍晚,矿渣拎着几包吃食才回到宅子,见两位叔伯也在屋里,旁边坐着一个上了岁数的陌生人,西服打扮颇为庄重,因为时常有城里人来拜访老爷子,所以矿渣也没多想,保不齐又是些讨教研究的臭老九。 二位叔伯招呼矿渣在客厅中摆起来一张大桌子,又去里屋拎出几坛子白酒,把吃食交给婶子去热,喊过矿渣坐在老爷子身边。 老爷子今天穿的很正式,连平日不舍得穿的中山装都取了出来,端坐在主位_上一言不发闭目养神,但是凭着对老爷子的了解,他知道老爷子现在脑子里必定在翻云覆雨的思考着很多事情,偶尔的叹气似乎与今天奢侈的饭菜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难道这不是什么欢喜的事情吗 冬天天黑的早,其余人家早早都闭了蜡烛合衣睡去,老爷子吩咐点蜡烛开席。婶婶把饭菜摆好便退了出去,矿渣给两位叔伯和三位陌生人倒上白酒,老爷子却示意他也倒上,这可是第一次允许矿渣在家里喝白酒。 老爷子举起酒杯,面色凝重却慈祥地看着矿渣,又对两位叔伯和那位陌生人点点头。 “矿渣,你小时候总问我,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我总是笑而不语,今天爷爷告诉你。” “我们家世代做盗墓的营生,也许盗墓注定伤天害理,所以我父亲只有我这个独苗,其余叔伯要么无子嗣,要么天折,所以你太爷爷总想着如何转行做其他营生,可是祖祖辈辈就干这个,土里来刀,上滚,其他的一概不懂。” 于是,老爷子便从小被送去读书,可是家里人也得有个营生,那年头盗墓贼远没有富贵逼人,升官发财,各种墓里的东西都有来由,很多冥器牵涉到皇家,漏了光就是杀头诛九族的大罪,好在满清末年,洋人大量涌入中国,各种租借都成了销赃的好场所,清政府只能在源头上做工作,所以,面对盗墓贼,往往都是严刑峻法以儆效尤。 老爷子本来有三个叔伯,其中一个就是在包着冥器去租借的路上被抓住,为了不牵涉全家,干脆自己吞金自杀了。就算人已死,清政府还是对尸体进行了凌迟,可想而知,盗墓贼当时的生存环境有多凶险,这还不算绿林道的掺和,总之,这个行业始终都像做贼一样,表面上被传说的多么玄幻神奇,实际上全是血泪尸骸。 虽然老爷子从小被送去读书,但侵入骨子里的盗墓血液始终存在,年轻气盛总想有番作为,加上他懂得识文断字,天赋异禀,各种历史古籍了然于胸,又跟着英国传教士研究西学,这便为家里的盗墓技艺增加了很多优势,同时各种手段也学了个通透。 可是,在他父亲临终的时候,看着老人那一脸恐惧的表情,真如同千万只恶鬼来寻孽债。最后,他父亲咽气之前只求一句誓言,子孙后代逐步谋个正经营生,手段自老爷子孙子辈儿后,再不传代,不许再掘人坟墓。 老爷子郑重地磕头起誓,老人家才算闭眼。那时候老爷子对外已经成为了私塾先生,这当然是一种身份的掩饰,但抛开这一层,老爷子确实对中国的文化感兴趣,坟墓中凡是与文字书籍、古话记录有关的冥器,一概不许销赃,而销赃得来的钱财,一部分用来周济穷人,还有一部分便用来收购各种书籍,所以,老爷子光留下的古树残本都可谓价值连城。 后来日本侵略野心昭然若揭,老百姓在民国更是生活在饥荒、赤贫与死亡中,老爷子便早做打算,带着全家远遁广东,把一些能带走的冥器通过绿林的朋友逐渐转移,然后在炕下挖了暗道作了个机关,将剩下的冥器财宝埋在了密室中,而这一切都是老爷子独自完成,也就是说,他的儿子都不知道。 一切布置妥当,老爷子便将宅子上锁,把钥匙交给了我大伯,大伯一直保留着钥匙,帮他们看护这老宅子,一别就是十多年。 在广东的岁月里,老爷子的两个儿子始终没有子嗣,连个女儿都生不下来,他心里着急,也想过彻底放弃盗墓,可是全家要生活总得留下钱财,同时这辈子已经干了这些脏事,因果注定是难以还清了,指望着俩儿子延续香火,估计困难,因为自己父亲去世后,重操旧业的源头在自己这里,可是自己也没有违背誓言,因为孙子毕竟没有出生。 后来日寇侵略,所有的盗墓营生都停止了,只剩下销赃的链子勉强维持,他来到妈祖庙,发愿战乱结束后重修光大,同时发誓再不盗墓,只求自己能得一孙子。 也许妈祖注定显灵,要给这个回头的盗墓贼一个惊喜,解放前夕,老爷子续弦,竟在48岁的时候生下了矿渣的父亲,后来便有了矿渣和玲珑,因为自己亲手把盗墓这门营生绝了,所以,老爷子便给孙子取了个小名,叫矿渣,意思是再也没有价值,但也不能忘记老祖宗,至于孙女,一定要出离着士夫子的晦气,像千年古玉一样玲珑尊贵。 解放后,老爷子带着全家回到霸州,老房子虽然已经破败,但里面的物件一样没少,这多亏我大伯的照顾,哪怕日本兵进驻了,大伯也安排自己的一房儿女住进来,不让日本人觉得这个宅子有什么蹊跷。 回村后的老爷子依旧改回过去的装扮,也许是自己的愿望得到了满足,从此便安心读书做研究,二位叔伯也安心务农,可是,他们确实一生再无子嗣,哪怕颠簸中续弦再婚,也没有育下一儿半女。后来矿渣父母出车祸丧生,老人家更是倍受打击,白发人送了黑发人,更加对孙子孙女呵护有加。 矿渣回忆说老爷子总是对着孔子的相发呆,嘴里却念着佛家的 话:“因果报应啊,苦了小儿子,来到世上走一遭,就是为了还我的愿。”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