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 第1章 开局挂 细风悠悠。 拂动着湖色的轻纱幔帐,蕴漾了一阵阵如水的涟漪。 金钩之上坠着错金镂空的缠枝纹熏球,沉水香的乳白轻烟悠悠袅娜,笼在金桂折枝花纹上,蜿蜒了一片朦胧的韵致优柔,又慢慢消散。 好似一个人的前路,也就这般无声无息的跨进了无法预知的未来。 慕繁漪盘腿坐在窗边的软塌上,一手支颐,复杂地看着满屋子的人围着床上满身湿淋淋已然断气的美貌女子。 祖母和外祖母哭的几乎晕厥。 嫡母和未来的婆婆眼泪滴滴答答。 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跪在地上低头干嚎。 有真悲伤,也有悲伤面具之后的扭曲的快意。 未婚夫劝了这个,又安慰那个。 还有那躲在人群最后的姐姐妹妹们,有迷惘自己前路的,有伤怀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忽然离开的,却还有那抬着宽大水袖、遮着眼角,小声讨论着今日的衣裳钗环是否艳丽夺眼的。 繁漪拧眉斜了那几个姑娘一眼,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点着额角,实在无语:“到底是我的人缘太差,还是你们太没教养,竟还有在我咽气的时候讨论这些的?” 没错。 那床上的女子就是她慕繁漪,户部侍郎慕孤松的第四女。 年十五。 花一样的年纪,还有花一样的容貌。 可惜老天不留人,再是花儿一样,也只能在棺材里慢慢腐烂了。 想想也真是仰天无语,不过是出去散了个步,不知怎么的脚下一打滑就掉进了莲池里。 然后两眼一抹黑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一睁眼。 好么,正好听到家里惯用的李大夫摇头说了句“没用了”,以证实她已经“英年早逝”。 再然后,一屋子人就开始哭她了。 其实,这些年她过得也挺累。 死于她而言,反倒是如释重负了。 繁漪慢慢从人变成鬼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换了个坐姿挨着软塌上喜鹊登梅的半旧软枕。 一侧首,就看到日理万机的父亲大人就坐在她身侧,一动不动的眼望着人群之前的那一片湖色幔帐。 繁漪微微倾身看过去,却见父亲眼中莹莹有水光弥漫,只是那抹水色尚未低落就被他的手指勾进了虎口,流进了掌心。 她有些惊讶,这个平日里严肃而淡漠的父亲居然还会为了她的死而流眼泪? 虽然流的还是那么悄悄然的内敛,要不是她还没被鬼差带走,定然也是不会知道的了。 想当初大姐姐难产而死的时候,父亲得了消息也不过在堂中闷了一阵便去上衙了。 或许这个端肃的男人不是冷漠,只是太内敛了,不会表达罢。 但再多的感情不会表达,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 繁漪伸手想去拍拍父亲的肩膀,可惜她现在就是一抹魂就算拍了人家也没感知啊。 看看那双纤细嫩白却微微泛着死白的手,叹了一声道:“不必哭,也没什么可遗憾的。该吃的吃过了,稀罕东西该享受的也享受过了。虽然有那么个嫡亲表哥的未婚夫,只是委实也没什么感觉,更说不上什么放不放的下的了。想来嫁了人原也不过是如此生活,什么时候结束都一样。” “就当我提前出嫁了罢。” 鬼的世界空气是沉静的,没人回答她的话。 慕孤松抬眼朝肩膀的位置瞧了一眼,站了起来,没有去床前看一眼女儿,神色萧瑟地便出了桐疏阁。 彼时正是炎夏的夕阳西坠时,没有晚霞,卷积云拖拖曳曳的似一团团棉絮布满了低垂的天空。 亭台楼阁沉静在一片沉闷之中。 天光渐渐沉幽,疏疏落落的下起了银丝细线一般的雨来,雾蒙蒙的逶迤在天地之间,难以分隔。 细密的雨丝覆满了高大梧桐的叶片,似一层六月蜜桃的细细绒毛,雨水覆的厚了便凝起了一滴晶莹在叶尖儿上坠了坠,落在树下的一株舒展的芭蕉上。 滴滴答答的清越有声。 最后又从芭蕉叶上坠落到被晒得灰白的土地上,渐起细碎的水痕,迅速的消失,途留了一抹如花儿绽放后又迅速枯萎的痕迹。 这样黯然的天光里,慕孤松的背影瞧着有些沉重,带着心绪沉痛后的汗水混着湿润而沉闷的空气黏在身上,更显身上的夏日单薄衣衫成了沉重铠甲一般。 大哥哥慕云歌、二哥哥慕云清、三哥哥慕云澈、幼弟暮云羲都在廊下站着。 一张张清秀俊俏的面孔神色各异,或望着里头,或望着天际,似乎沉痛,似乎淡漠。 慕云澈不住的望着桐疏阁的门口,想是急着回去继续与哪位漂亮丫头红帐翻浪去了。 有婆子在廊下点起一盏盏的琉璃灯,昏黄的火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细雨朦胧下恰似鬼火一般飘忽不定。 目送父亲离了她的院子,繁漪站在廊下瞧着,感慨这满院的沉压景致还真是贴合心情了。 她抬手去接那白茫茫的雨丝,却见那雨丝穿过她的魂魄,没有遮拦的照旧飞扬。 “都死了大半日了,怎么还没有谁来勾魂呢?便是没有个投胎的说法,好歹也给我个去处唉!” “莫不是戏文本子里都是骗人的,死了以后就是这样飘飘荡荡的?” “这就没意思了!” 屋子里哭声渐渐停歇,大约是开始商量她的后事了。 繁漪这才起了几分伤感来,左右也做不了什么,索性出门去走走。 看看无人之时的背后,这个府邸的人都是什么面孔。 要是能如戏文本子里一般有点什么法力的就更好了,她定要去作弄作弄那几个姐姐妹妹才好。 繁漪想着又欢喜起来,学着戏台子上的角儿对着一盏琉璃灯一阵念念有词,然后用力一挥衣袖。 灯盏在摇曳,但显然,跟她咒语没啥关系。 “……” 不过,鬼淋不到雨也是挺有趣的。 繁漪身体轻飘飘的,走起路来十分轻松,顺着曲折游廊到了自己落水的地方。 心里奇怪着,白日的时候晴空明朗,那池边是铺了六棱石子原是最防滑的了,怎么会打滑跌进水里呢? 可她对死前的一段时间的记忆有所缺失,只记得自己滑了一下。 也不知是不是府里的人觉得这地方死了人不吉利,正有婆子在那里擦洗。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章 死因 想她慕繁漪活着的时候也曾养在老太太跟前,即便嫡母暗地里的不待见,好歹也是主子么! 哪里叫她们这么嫌弃的! 走过去仔细一瞧,还真是嫡母院子里的妈妈呢! 繁漪冷眼瞥了瞥嘴角,居高临下的睇着袁妈妈,“平日里待你也不薄,拿我银子的时候可笑的眼角纹路都成花了,旁人都在给我号丧呢,你却来洗地!我摔下去的时候就你在身边,拉我的时候道你要是这么积极,我都死不了了!” 袁婆子显然是不会回答她的,敷衍的擦了两下,东张西望了两下便神色慌张的匆匆走了。 繁漪瞧着她几乎是被鬼追的背影更是气愤了,“本姑娘又不是恶鬼,你什么态度啊!你信不信我晚上去作怪你啊!” 喊了两嗓子,觉出几分不对经来,“我是死在水里的,又没在地上留了什么血迹,这会子都在下雨了,她擦什么地?” 蹲在地上仔细观察着婆子擦洗的地方,凹凹楞楞的石子路沾了水,酉时末的光线下石子上竟有浮光幽幽。 慕繁漪伸手去摸了摸,可惜鬼的手没触感也摸不出什么来。 可再是傻子也能看明白,这石子上分明有一层若隐若现的油啊! 婆子这会子来擦洗石子路的意图,就再明显不过了! 脑袋里嗡了一下,一时间有点接受不过来,感情她这是被人给害死的了?! 而算计里,绝对少不了这婆子的功劳! 繁漪冷眼看着那石子路。 想她自知自己身份尴尬,虽给人说一嘴的嫡女,到底不过妾室所生。 嫡母刻薄白莲花,时时刻刻想着如何挑唆姐妹来欺凌折磨她。 用嫡母姚氏的话来说,活着受折磨,比直接让自己死了更让她感到快活! 何况,嫡长姐与她同养在老夫人跟前,最是亲近。 姐姐难产而死,留了两个孩子在夫家。 为了两个孩子,她答应了去做继室。 也就是在前不久,她因为“误食寒凉之物”,已经无法生育。 想要在夫家站稳脚跟,她既是姨母又是嫡母,自然会照料好两个“嫡子”一求老来有个依靠。 嫡母姚氏便是为了这个,也不会杀她才是。 那么,很有可能是有人收买了袁妈妈坐下的一切,以防事情败露的时候好有个替死鬼了。 原生对这个人世没什么眷恋,是以死了也是格外看得开,可此刻却觉得憋屈又窝囊,仿佛谁都能来算计她、刻薄她! 繁漪捂了捂心口,平静的感知里慢慢席卷出一片灼痛的惊涛骇浪。 可恨她如今一抹残魂,却是什么都不做了。 “这石子路上真的被人撒过油。那婆子慌了慌张的过来擦地,显然是怕有人会对这儿的情况起了疑心。” 耳边乍然有了声响,繁漪抬眼一看。 身边蹲着个二十来岁的紫衣少年,武人有力的手穿过她透明的掌,正摸着她方才摸过的那粒石子,一旁穿着皂靴的男子说话。 她认得这个少年,是南苍。 “看来四姑娘的死不是意外了。”南苍拍了拍手站了起来,低声道:“四姑娘也是个温厚人,这是得罪了谁,竟要害死她。不过,那婆子我记着好像是大夫人身边的人。” 有人察觉她死的不对经了么?。 繁漪挑了挑眉,眼眸顺着那黑色的靴子往上瞧去,是一张俊秀的面孔,却因一双狭长而无波的凤眸,而显得清冷不易亲近。 是琰华啊! 慕琰华,她堂姑母慕文湘的独子。 自堂姑母死后便一直寄居在慕家。 今年应该是二十一?还是二十二? 反正年岁比她大许多,很有出息,如今正在翰林院当差。 今日是祖母六十大寿,所以他和父亲都告假在家。 而南苍,是教授慕琰华武艺的师傅捡来的孩子,但不知是不是那师傅不靠谱,南苍一直都是慕云湘照看着的,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就如亲兄弟一般。 慕琰华的神色没什么起伏,黑琉璃一样的眸子看着石子路,淡淡“嗯”了一声。 南苍可叹了两句慕繁漪可怜,疑问道:“你怎么发现不对经的?” 琰华睇着那深浅不一的石子拼凑出的太阳花的纹样,轻道:“她落水,男子不易靠近,我站在远处见着地上的反光,是油的浮光。”顿了顿,“去盯着那婆子。” 南苍应了一声,便悄无声息的闪进了一片姹紫嫣红的林子里。 瞧着南苍的脚步轻的几乎都没踩着地上的垂叶小草,繁漪啧啧赞叹道:“若是我也能有这样伸手,大抵今日也不会死的这么窝囊了。” 繁漪撸了撸袖子紧跟着南苍的身影过去:“我到要瞧瞧哪个坏蛋要害我了!” 成了鬼倒也有好处,快步起来几乎能飞,穿墙越木的毫无障碍。 南苍跟着袁妈妈去到一处后圆子的小门边儿,隐在墙根处的一颗高大梧桐树梢间。 夏日里的梧桐茂盛,又是在傍晚时分,人躲在上头倒也没人能察觉。 繁漪反正是鬼,也没人能看得见,便在袁妈妈身边的一颗栀子花树旁站着。 夜色如纱扬起。 因着今日是老夫人的生辰,府中都挂着红灯笼。 烛火透过红纸泛着红光,映着桐荫密密、碎碎桐花流泻落了抹淡墨如水的影子在一汪水面,伴着栀子清郁香气影影绰绰的恍惚了人心。 不多时便有人从小门处进来。 那人穿着黑斗篷整个人遮的严严实实。 繁漪凑过去一看。 愣了一下。 来人四十左右的年岁,一张圆脸皮肤白皙,眼角眉梢中都透着精明。 这人她可熟悉的很,可不正是她的好姑母、未来婆婆的陪房赵妈妈么! 要说她与赵妈妈也算相处愉快,珍珠玉石的也没少从她那里得了去。 她们之间可没什么厉害冲突,她要杀自己怕是不能,想是背后还有人。 那到底是她那未来的婆婆? 还是另有其人? 赵妈妈谨慎的很,拉了拉帷帽将脸遮住,低声道:“那处收拾干净了没有。” 桐荫碎碎落下,似要把人的心也镂刻成筛子,袁婆子紧着整了整讨好神色:“这会子都在四姑娘屋里哭着,原本拖了四姑娘上岸池水已经带走了一部分油,剩下的浮油也都擦干净了,没人会起疑心的。”旋即又急急问道:“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了,四姑娘也已经死了,什么时候能把我孙子放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章 姑母 赵妈妈眉梢微微一动,捻着帕子在鼻下压了压道:“待到四姑娘下葬,一切尘埃落定了你孙子自会出现。还有四姑娘的鞋,就算落了水难保还有油迹留下。” 袁妈妈绞着帕子按在心口,切切道:“捞上岸的时候人太多,没办法把鞋拿走。我已经叫了伺候我的小丫头在那里候着,一旦四姑娘的衣裳换下来就拿去烧了。一定不会被人察觉的。” 赵妈妈晶亮的眸子闪着宛如厉鹫一般的阴鸷幽光,视线微斜的扫过她仓皇后怕的脸,眉梢微微一动:“若是真有瞒不住的那一日,你该晓得话该怎么说。” 袁妈妈眉心似乌云遮月,细细的雨丝打在身上却似冰雹锤击一般,疼到了心坎里。 抬手抓了赵妈妈的衣袖哀求道:“我、我知道的,定然是不会连累了任何人。您别为难了我孙子,便是我也没有去打探您的秘密呀!他还小,什么都不知道的!” 赵妈妈嘴角弯了抹笑意,昬红的灯火下显得无比诡异阴森,拨开了她的手,垫着帕子从袖中取了几张银票递到她的手中:“你能好好办事,我也不会亏待了你。这是三百两银票你拿着,等事情结束了也好给你孙子娶一房漂亮媳妇了。” 袁妈妈颤着手接过了银票,额角有莹白的冷汗沁出,慢慢滚落,在下巴停了停,然后与雨丝一同落在了脚边的一叶半黄半绿的叶上。 繁漪心头空茫茫的疼着,无可奈何四个字盘旋在头顶,似乌云压顶一般沉重。 睇着袁妈妈和赵妈妈的鬼眼有幽蓝之火缓缓燃烧起来,“你的孙子倒是金贵了,竟要拿我的命来换!真不怕天打雷劈么。” 若是意外淹死,死便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如今却是叫人害了。 她活的还不够小心翼翼么! 受的委屈还不够多么? 为什么还是有人不肯放过她? 愤恨之下手中用力一掐,雨水滴答间惊起一声树枝折断的声响。 袁妈妈害人之后心底总有些恐惧,听得这片沉静夜色里忽起的一声便是惊恐的“啊”了一声,腿脚一软,如惊弓之鸟,跌坐在地上。 赵妈妈正转身要走,听得那一声叫便冷了神色,沉声呵斥道:“一惊一乍的做什么,也是跟着你家夫人几十年的老妈妈了,这点儿沉稳都没有。若是落在他人眼里露了馅儿,可没人去替你担着,得为你那孙子好好想想。” 繁漪低头便见并蒂抱枝的栀子已然折断,连着一点树皮摇摇欲坠的摇晃在翠叶之下。 举起了手去瞧,映着冷白的灯火却依旧是透明的。 再去折,却又没什么动静了。 看着南苍从梧桐树间越了下去,繁漪冷眼扫过袁妈妈也跟了上去,倒要看看她那未来婆婆在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 细雨停歇,乌云散去,圆满到几乎残缺的月亮静静悬在空中,光晕似泡了水一般毛毛的朦胧。 风拂过,瘦竹婆娑沙沙蕴出了深夜里难得的一丝微凉的静谧。 彼时刚过了子时,府中喜庆的红灯笼便都换成了白灯笼,烛火冷白映着月光的幽蓝,草丛间杀虫绵长唧唧,衬的一树树临水的姹紫嫣红有一丝丝烦乱之意。 晋元伯世子夫人慕文湘,慕家老夫人唯一的嫡女,也就是繁漪的未来婆婆,扶着女使的手神色悲哀的从桐疏阁回来。 赵妈妈打发了女使出去,端了热茶过来道:“夜深露重的,少夫人快喝盏热茶歇一歇。” 慕文湘捻着帕子压了压眼角,看着女使将门带上了,缓缓吁了一声,神色间便再也寻不出半分的伤感之意。 缓缓接了茶在手中细细吹着,敛眉道:“怎么样了?” 赵妈妈应了一声,“都处理干净了。”虚走了两步,弯腰凑近了道:“银票上抹了好东西,袁婆子活不到明儿清晨。到时候若是无人怀疑便罢,若是有,待搜到了那些个银钱自然会有人将矛头对准了大夫人去。” 慕文湘多年的奢靡生活养出了一份雍容高傲之色,弹了弹指,似乎是茶水太烫了,又似乎是想弹走什么脏东西:“那就好。” 赵妈妈低眉道:“四姑娘的生母楚氏是老夫人的表侄女,与大爷又是青梅竹马,在这府里的地位不一般。大夫人便是瞧着老夫人的面儿也拿捏不得她,这样的贵妾哪家正室太太能真的毫无芥蒂呢!否则这些年做什么借着二姑娘和五姑娘的手,处处刻薄四姑娘呢!” 慕文湘眉目里有几分不屑,挑了挑描绘得精致的眉,缓缓道:“楚家虽经世代商,可我那表舅父却是有正经功名的,是儒商,可不比那些个根儿上都是铜臭的商户,楚云蕊是良家嫡女,地位自然不一样。” 赵妈妈的笑色十分隐晦,点头道:“当年楚氏怀上了第二胎,大夫说会是男胎还有可能是双生胎,大爷那自来端肃的性子却高兴的跟个什么似的。大夫人端着世家大族嫡出女的身段,面上不屑含酸捻醋,到底也不过是女人。” 慕文渝掀了掀嘴角:“女人的嫉妒心从来都不能小觑。也是楚云蕊命贱福薄,偏偏胎位不正,让姚氏有了除掉她的机会。”看着茶盏里的银毫满披,每一叶都有它不菲的价值,目光一厉,“如今四丫头的死算到她身上,便当是给楚氏和那孩子赎罪了。倒也不算冤了她。” “谁说不是。”赵妈妈笑了笑,那笑意便如残旧屋子断了瓦砾横梁,光阴漏进了蛛网横生之处颇有几分森然之意,又道:“奴婢已经去知会过了,但凡袁婆子的死被叫嚷出来,总会有人提及当年楚氏难产之事。大夫人院子里的人咱们养了这么年了,总是要派上用场的。” 慕文渝神色阴郁:“银子谁不喜欢,每年白白拿了,关键时候自然是要办事儿的。” “楚家如今做大,成了皇商,但凡达官贵人家用衣料都是用了他们产出的,银子可填海了去,听闻我那表舅父从元郡王手里买了个庄子就花了五万两,整整十倾的沃土。这庄子原是给慕繁漪做嫁妆的,更别提旁的古玩字画了。” 长长吁了一声,可惜道:“娶了慕繁漪,便是娶了个钱袋子进门儿啊!” 赵妈妈叹道:“少夫人也是为难。以为做了世子夫人好歹能风光享福了,哪晓得接手了那么个烂摊子。晋元伯府的亏空竟有二十一万两之多,平日里的排场原也不过是变卖了幽州的祖产勉强维持着,拆东墙补西墙而已。” 像是被茶水滚烫的氤氲灼了眼,慕文渝用力一闭眼,眼帘上便有岁月的痕迹松松皱起,昭示了她这个伯爵府的世子夫人的荣耀也不过如人饮水罢了。 她恨恨道:“还当姚家在京中几十年,有多厚的家底,原不过花架子!”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章 算计银子 赵妈妈执了面绣着金桂折枝的团扇轻轻摇着,一扑一扑的就似那一粒粒的金色花朵成了雪花一样飞扬。“姚家家大业大也架不住爷儿多啊!能给大夫人的陪嫁再多,她还得留了给两个儿子呢!大姑奶奶带来的嫁妆自然也不会多了。” 茶叶在开水里舒展着身姿,金贵的锦绣香竹滋味最是温和绵长,此刻吃在嘴里却回味出的却是全然的涩。 慕文渝重重一搁茶盏:“原还以为能有个几万两的嫁妆,却不过一万八千两,还不够填个缝儿。庄子铺子的也不能拿了去卖,一旦变动姚氏和大哥必然会知道。可那些产业的收益还不够拿来给哥儿打点的。” 赵妈妈瞧她心烦气躁的,手中扇子便煽动的更用力些了:“好在姚三爷倒是肯给哥儿去吏部疏通,如今哥儿也有了正经职儿,可不比那些有爵人户的公子,不过靠荫封在衙门挂个虚职,白吃朝廷的俸禄罢了!” 说到自己的嫡长子,慕文渝的眉梢里便多了几分得色:“那些纨绔子弟如何能同我的宣儿相提并论!” 赵妈妈忙笑着应了“是”,又道:“左右大夫人原也不想给四姑娘寻个好人家,少夫人去一说,自然能娶了四姑娘做咱们哥儿的继室。” 慕文渝的笑色寥落了下来,疲惫道:“旁人只道有爵人家家底丰厚又领着朝廷的俸禄,绫罗绸缎,山珍海味的自是风光无限,谁晓得那些个银子还不够几个月的花销。” “稍稍砍去些月例银子便哭闹不休,当是我吃下不成!烂摊子一丢婆婆更是可笑,竟还来问我银子去哪里了,去哪里了她不知道么,还想着把亏空的罪过都扣到我身上来!” 赵妈妈瞧着她,自前年接掌了庶务之后眉心的纹路是越来越深了,叹息道:“世子爷不是夫人亲生的,夫人自然不会帮着咱们了。那些爷儿姑奶奶更不用说了,更是想着法儿的把银子装到自己口袋里去了。少夫人但凡少给一些,还不去外头说一嘴您刻薄的。” 慕文渝的丈夫虽是伯府世子,却是因为伯夫人唯一的嫡子过世了,才有庶子上位的机会。 涂着口脂的唇愤愤一抿,面上拢了一层怒火燃烧,猛然一捶桌子,震得桌面上的茶盏磕了一声刺耳:“人家魏国公家世战功如此显赫,也只有华阳长公主一个妻子,咱们原没什么家底儿,伯爷却是纳妾纳的比皇亲贵胄还多,叔叔姑子的数十人就盯着那么些银子使,使起来却当自己是王室贵人的挥霍。” 赵妈妈精明的眸子一眯,阴翳道:“谁曾想夫人当初放手中馈那么干脆,竟会是因为伯府早已成了空壳子了!” 慕文渝的声音因为怒意压的很低很低,沉沉的切齿道:“她以为如今刻薄我就痛快了,他日伯爷一去,她这个没有嫡子的老东西还不得靠着我们来奉养!有她好果子吃的!” “少夫人也别气,总会有办法的。”赵妈妈扶着她的心口为她顺着气儿,安抚道:“以为让大奶奶不声不响的难产而死,咱们再求娶了四姑娘做继室奶奶,有了她手里的二十多万两银子,少夫人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填补了窟窿还能有富余去给世子和大爷打点个门路。” “可惜了,就差那么一步,唉……” 繁漪站在窗口听着,怎么也没料到事情竟会是这样的! 姚氏让楚氏难产而死,最后自己的女儿被人设计死于难产,这算不算是报应? 慕文渝捻了颗枇杷慢慢剥着,原是想平平心气儿,却不想把枇杷扣出了一个个窟窿来。 随着时间过去嫩生的果肉渐渐变成铁锈色,落在眼底便是一片的颓败,叫人生气,狠狠将枇杷掷了出去,砸在浅棕色的地毯上,留了一点汁水深色。 “她疑心了慕涟漪的死因,那她就必须死!” 瞪着烛火跳动,慕文渝的眼中点燃了诡异火焰,尖锐道:“要不是为了顺利让她点头做了宣儿的继室,我堂堂伯府的世子夫人用得着去打听她一个庶女喜好什么,处处与她说笑脸的陪高兴,简直恶心,到最后却也是白搭!” “少夫人为了世子和大公子也是委屈了。”赵妈妈声声说着了解她的难处晓得她的苦处,好声好气的安慰道:“该清理的都清理了。左右都是袁婆子去做的,人死灯灭,便是有人怀疑也是抓不出什么来的。” 慕文渝的叹息中有晦涩的阴毒:“晋元伯府今时不同往日。姚家,到底还有个阁老在的,落在他们手里还不是只有被打压的份儿了。死了那些个贱皮贱肉,总好过咱们吃累。若是揭穿了,大哥和姚氏如何肯饶过我了。” “爷得了世子之位,我必要然慕家和姚家全都成为我们的踏脚石!” 赵妈妈抬手轻轻勾下她被风扇的飞扬起来的一缕发丝:“少夫人放心,世子和哥儿在朝中一定会顺顺当当的。在伯府自有您不可动摇的地位。” 慕文渝神色微微一松,旋即咬牙刻薄道:“待到伯爷一死,我一定将这些蛀虫全都赶出去!” 赵妈妈内心暗叹,到时候还要分了家产给那么人,府里的窟窿只怕是更大了。 可这话如今却是说不得。 笑了笑,捡了好话说给她听。 又喊了女使打了热水进来,拧了热帕子给她细细擦干净了手上的枇杷的汁水。 小声道:“好歹世子爷的亲姐晴姑奶奶嫁了魏国公府的四爷。魏国公可是正一品的大都督,掌着西郊大营的十万兵权,辅佐新帝登基又有大功,何等煊赫,与徐家沾了亲,也是个依靠。” “就她那低眉顺眼的废物模样!” 慕文渝嗤笑的掀了掀嘴角,“如今魏国公府是华阳长公主当家,人家娘娘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姑爷也不过是个庶出的,在外头做了个知府的位子多少也是旁人瞧着魏国公的份上提拔的。上回去魏国公府吃席,叫她带我去拜见一下长公主还推三阻四的,能靠的上那废物什么!” 赵妈妈叹道:“晴姑奶奶出嫁的时候不过是小庶女,在伯府里艰难讨生活,气度上总是不如的。” 慕文渝养的水葱似的指刮在桌沿儿上,发出一声声沙沙声响,叫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大哥已经是正三品的侍郎了,往后必然还有大前程,云歌如今得中进士进了翰林院,也是有出息的,所以,大哥这里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往后宣儿还得靠着大哥和侄儿来关照了。” 许是灵堂搭好了,正在焚化冥纸。 一股子金箔的味道顺着窗棂的缝隙飘了进来,沉沉压在心口。 将她微眯的意思眸光衬得阴冷无比:“这个罪,必须得是姚氏背下。” 赵妈妈道:“她是姚阁老的孙女,身份尊贵,慕家不会把她的罪名闹出去,不过几贴药叫她病逝罢了,倒也不算受罪。要怪就怪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慕文渝不屑冷哼:“好人?哼,这世上有几个是真正的好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5章 不配 赵妈妈手里的团扇扑着,坠在下头的流苏映着烛火蕴了一抹暗红色在慕文渝的脸颊,郁色沉沉,“报应我是不怕的,只能怪自己无能被报复了。可即便报应,若是能为宣儿好好打算了前程,也值了。没了慕繁漪总还有别的商户之女,不过是给个妾室的位置。咱们伯府的门第,有的是低贱女子肯贴上来。” 赵妈妈“恩”了一声,赔笑道:“这样也好,当初定国公的贵妾也是商户赵家的女儿。大不了多纳几个便是了。” 繁漪的生母带了百万两银子进的慕家门,为慕孤松打点仕途用去不少,却也留下一笔十分可观的银子给她。 慕文渝作为她的亲姑母,自然晓得。 为了银子,她杀了大姐姐。 拿捏着她与大姐姐之间的情意,拿捏着姚氏不肯旁的女人来做外孙的继母,怕他们无声无息的死在继母的手里。 顺利促成了她的阴毒算计! 如今会杀她,必定是因为大姐姐身边的女使两日前曾来寻过她,说起过大姐姐难产的蹊跷之处,希望她进了晋元伯府之后能帮着查明真相。 而慕文渝,知道了! 姚氏那里有她收买的人,看来她的桐疏阁里也是少不了的了。 还真是小看了这个姑母了,出嫁了这么多年还能对府中人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打听的这么细致,这是要拿整个慕家做他们一家子的踏脚石了! 她就说了,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喜好都与她那么相合,说什么缘分,原是设了陷阱等着她跳呢! 繁漪看着那张往日里笑语温和面孔,在烛火的昏黄之下只剩了一片尖刻的阴毒。 她想起了生母临终时的样子,苍白而痛苦的颤抖着,拉着她的手,因为失血过多,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她,然后瞳孔渐渐涣散…… 正室厌恶妾室与其孩子,刻薄着、为难着都是寻常,繁漪从未听说过谁家的主母会因为嫉妒而杀死妾室庶子。 原来不是没有,只是这样的府邸、门太高了,只是那些妾室庶出、太微贱了,只是她们从来不曾来到这座以富贵鲜血堆起起来的都城,所以不知,原来妾室与庶出的命从来如草芥! 姚氏! 姚氏,堂堂阁老府的嫡女啊!出了门去,谁不夸她姚家女端庄雍容,有大家风范? 谁曾想,这样的世家嫡女,骨子里也是脏的黑的! 阿娘活着的时候处处谨慎,在姚氏面前从来都是温柔而尊重的。 阿娘死了,她在后院伏低做小,处处隐忍。 到最后,还是逃不开如蝼蚁般被轻易碾死的命运! 而这些人,却还能端着“好人”“贤妻”的名声快活的活在世上。 凭什么? 即便琰华查到了真相又如何? 慕家不过小氏族,在京中尚未站稳脚跟,家里自来是谁有靠山谁说话。 她们,一个是阁老府的嫡出孙女,一个成了伯爵府的世子夫人,家里谁会为了她们几个已经死了的人去处置杀人凶手? 琰华本就寄居慕家,又如何能把事情捅破了去? 若真如此做了,旁人看着不也只会说他忘恩负义,那他的前程和官声便也要蒙上尘埃了。 繁漪希望凶手受到惩罚,却也不想连累了他。 难道,她们就这样白死了么! 鬼眼里是怒火燃烧后的绝望灰烬,又被一湃凌冽的海水冲刷,刺骨的生疼,好似钝刀子生生拉着她的心头肉,疼痛之下便又恨意焚烧,反复磋磨,使人疯狂。 繁漪身上有黑色氤氲幽幽浮起,死前所穿的衣裳上的凤凰花绣纹此刻竟有了彼岸花的模样,恰似地狱来者,在这寂寂深夜里,人魔难分。 “碰”的一声,窗户被劲风撞开,拍在墙壁上弹了起来,晃荡了声声吱呀,宛若恶鬼叫嚣! 慕文渝和赵妈妈吓了一跳。 转首看向窗外,却发现外头一片安静的风和月朗,顿时面无人色。 发觉自己怒起时便会有“法力”,繁漪恨意难消之下,在慕文渝这里狠狠折腾了一番之后,转身便去了姚氏的观庆院撒气。 何妈妈一张瘦长脸儿,眼角和嘴角有着深深的纹路,想是常笑着的。 拿象牙篦子沾了沾花水给姚氏篦了头,轻声道:“今儿闹了一天,奴婢拿篦子给您篦一篦,舒缓一下紧绷的神经,待会再喝一盏安神茶,好好歇一觉,否则明日怕是要没精神了。” 姚氏闭着眼靠在何妈妈的身上,打磨的光华的铜镜里映着一张白皙的容长脸,三十七的年岁保养得宜,眼角眉梢依然平整光华,眉心处的一点米粒红痣给她平凡的五官添了几分妩媚。 她幽幽一叹道:“怎么就死了,她一死,宣哥儿的继室就得重选。” 何妈妈手下力道适中,语调沉缓道:“四姑娘是个聪明人,她也晓得旁的婚事必然是比不得这伯爵府的门第,自然是肯嫁的。大姑娘在闺阁时与她亲厚,两位小公子倒也能有个依靠。” “只是如今她一死,适龄的姑娘倒也有,只是二姑娘小家子气登不上台面,五姑娘自私,嘴巴也刻薄,三姑娘心思太深,不好琢磨,若是她们嫁过去,难保会对两位小公子起了腌臜心思。” “四姑娘、可惜了。” 姚氏卸去了精致妆容的嘴角抽搐了一抹细纹:“当初就是看着四丫头和涟漪的感情好些,这才定的她。否则,就她也配给我的外孙做继母。” “马上自然,咱们公子乃是伯爵府的嫡出公子,岂是谁都陪给他们做母亲的。”何妈妈沉沉道:“这些年她吃下的亏不少,却也总能全身而退,左不过损失些银子物件儿罢了。倒也知道伏低做小。” 胸口用力起伏了数回,紧捏着发梢的手骤然暴起青筋,“可每回见到她,我便想起那几年里我过的有多屈辱。” “就因为老爷的仕途需要楚家的银子打点,我还要处处与那商户女子称姐姐道妹妹!若只是记在我名下便罢了,低贱的庶出女,吃穿用度却样样要压着我的涟漪!娘家的姐姐妹妹讥讽我要靠着妾室的银子才能成了大员的夫人,母亲也骂我压不住妾室。” “全都是因为她!”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6章 吃心 何妈妈微微一叹。 真要说,慕繁漪的吃穿用度都是楚家给的,倒也没有用了府里的银子,也谈不上压了谁一头,只是老爷的仕途是靠着楚氏的陪嫁银子,却是真的。 姚家做了人情出去,却总比不过真金白银的咕咚声响。 夫人心里恨着的,说到底不过是楚氏得老爷宠爱罢了。 青梅竹马的情意,那个正室能接受的了呢! 姚氏的语调渐渐平稳,好似在闲话寻常,只是每一字里却依然含了无比的憎恶,“青梅竹马!若不是老爷中了进士,门第不配,还有我什么事!当初便在她头一胎的时候就了结了她们!让我生生吃了那么多年的心。” 何妈妈搁下篦子:“当初夫人也是不得不委屈,慕家到底小门小户,没那么多银子去打点。若是一开始就都死了,楚家和慕家便是没什么干系了,哪里能为了老爷出银子。”端了盏茶给她:“如今都死了,以后便都是舒心日子了。” 姚氏的眉心如云遮月:“要怪就怪她那张脸,竟与楚氏生的那么像!”阖了阖眼道:“死了好,死了,她解脱,我也解脱了。” 解脱? 怕是没那么轻易的! 繁漪的鬼眼里瞬时燃起了幽蓝之火,对着窗户一伸手,窗户裂开了一隙。 何妈妈奇怪的“咦”了一声,转过身去关窗,却在她伸手刚触道窗户的时候,白色的冥纸从半空而来忽忽被吹进稍间。 烛火幽黄映着那片片雪白的刺目飞扬了一室,宛若此间是无间地狱的入口。 姚氏厌恶的瞪着那些飞扬的冥纸,腮帮子突突的一鼓,“真是晦气,死了还不肯消停!” 往日里,姚氏人前总算还带着一副和善嫡母的面具,以不经意的姿态挑唆慕静漪和慕含漪来欺负她、折磨她。 她呢,起初时会非常严厉的惩罚她们,而这样的惩罚往往只会引得她们更加恨她而已。 待这样莫名的恨深刻的仿佛刻进了慕静漪等人的骨子里之后,她开始装聋作哑,开始欣赏她孤立无援的隐忍与挣扎。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繁漪想了想,大约就是父亲成了正三品侍郎的那一日起的? 也或许是慕家凭借着楚家生意场上人脉,积攒了足够的银子可以自己打点仕途的时候? 卸磨杀驴,人的精明本性。 楚家的价值已经没有了,而姚家那位阁老,吏部尚书还是其得意门生呢! 繁漪原以为世家出身的嫡女总是高傲的,不屑这样的小伎俩,更不屑与妾室争宠,可她的嫡母,就是这样的刻薄而丑陋。 她蹲在姚氏的对面,伸手贴近那张脸,清晰的看着她脸上浮起了一粒粒的惊惧疙瘩。 姚氏心里莫名激灵了一下,忽感一阵恶寒,忍不住捂了捂脸。 鼻尖的金箔焚烧之气愈加的冲人,好似阴间之路从身侧劈开,有鬼差行过一般。 正预备起身起安寝,却见镜面上一笔一划的出现了鲜血淋漓的“偿命”二字。 一笔一顿处是鲜血挂不住的在缓缓垂落,映着铜镜中的面孔,好似她七孔在流血。 姚氏惊惧地盯着那一道道艳红的血迹一路蜿蜒下来,宛若毒蛇一般,惊叫堵在了喉间,却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 而等何妈妈转过身来时,铜镜上的一切又都消失不见。 姚氏以为自己看错了,心有余悸的抓着何妈妈的手上了床,然而在何妈妈给她放下幔帐的瞬间,她从两片大紫色的幔帐缝隙间又看到了铜镜里的血字,便是再也控制不住的惊叫起来。 瞧姚氏一副见鬼了的惊恐模样,繁漪心里尤不解恨,转身又去了那些好姐姐好妹妹的院子,与她们好好玩耍了一番。 直把那几个人吓的鸡飞狗跳几欲惊厥过去才罢了手。 稍稍解了气,又去了老夫人的屋子看了看。 老人家已经睡下了,眼眶尤是红红的。 她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自小就与老夫人睡在一处。 因为她怕黑,所以屋子里总是留了一点豆油灯火,小小的,却足以让人睁眼就能看到光明。 从外放之地回京,她便搬去了桐疏阁独住,老太太的这个习惯却也未有改变。 可此时此刻去看那一点豆油灯火,只是觉得暗淡又刺目。 祖孙情意再深,终究,敌不过利益当前呢! 繁漪看着那格外舒朗宁静的夜空,繁星幽幽,银河迢迢,那样遥不可及。 就好似“公平”二字,在她的人生里,看得见,却在最后几年的人生里再未得到过。 嘴角嘲讽的笑意似清霜蒙了月色,妾室、庶出,不是天生得不到重视,只是她们身后的一切总是比不得正房嫡出所拥有的。 不知不觉飘到了父亲的书房外。 繁漪静静站了许久,终还是没有进去。 父亲为她伤心,可这样的伤心于她所经历的一切并没有任何抚平。 男子不管后院事,可到底是不能管,还是不想管呢? 她不知道。 不。 或许。 只是她不想知道。 脚步顺着多年的行为轨迹回到了桐疏阁,灯火通明与月色朦胧一同落在庭院里,恍若一汪池水空明。 风一吹,墙外的一片竹林婆娑沙沙,似万千点雨水洒落。 烛火在廊下微微摇曳,晃动了庭中一汪静水明幽,空气里有栀子清郁芬芳的香味随着夏日的暖风起伏,似要熏得人醉。 这样的夜色里本该值得浅酌一杯,捻酸诗一首,如今瞧着却觉得无趣沉碎。 飘啊飘的绕去了琰华的清华斋。 自从进了翰林院,他便一直住在官舍,只是休沐的时候来请安。 今日府中又是喜事又是丧事,他自不会走人了。 即将寅时,南苍还未回来,琰华已经睡了。 清华斋里安静如水,好似慕家今夜的一切惊叫都无法影响了他。 繁漪穿过一层薄薄的杏色纱帐上了床,蹲在里边的枕头上看着琰华,竟是从未发现原来这个表哥长得这么标致了。 挺鼻薄唇,眉如朗月,睫毛浓密微翘,轮廓分明,衣襟覆的一丝不苟,一双握笔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交握在小腹微上的位置。这样的睡姿当真是四平八稳,就跟他平素给人的印象一样,连呼吸都是平缓沉稳的节奏均匀。 一头乌发齐整的置在胸前,她的鬼眼隐约能见得薄薄半旧寝衣下的锁骨上似乎还有一颗小痣。 繁漪实在好奇便抬手勾了勾他的衣襟,凑过去细细一瞧,果然是有一颗米痣。 性感的锁骨、殷红的米痣,这样的组合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的欲,与他这个人散发的清冷气质极是不符。 要说这个表哥长得好,有学识,眼看着翰林院的三年便要熬过去了,竟是至今未娶。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7章 琰华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 从前是看他无父无母又是堂姑母未婚有孕生下的,高门大户爱惜羽毛万是不会把女儿嫁给这样身世的郎君。 而门户低的祖母和父亲也是不肯,人家临终前把孩子托付过来,总要为人家的未来前程负责的。 前几年琰华准备应考殿试的时候生父外放回京了,晓得有这么出息的儿子存在便寻过来了。 家世斐然呢! 只是瞧他往日里淡淡的,却也是个倔的,说不认就是不认,除非把他母亲的牌位迎去祠堂以正妻的身份供奉。 那边嫡妻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不肯点头。 他便也只当没有那么个生父。 可生父要做他的主婚事,这边舅父便不好再插手,于是一拖便拖了多年。 繁漪想着,即便堂姑母真的被以正妻的身份迎回去又能如何? 死了的人是不会知道的,那些年这些女子为了那男子受尽的屈辱和白眼也不会消失。 琰华若是回去,他的身份在那个家里也是尴尬的很,未必有太平日子过。 为了给生母讨要一个名分,也是难为他了。 繁漪仰躺着,鬼眼盯着承尘。 原本乌黑的眼珠成了鬼之后便有些半透明的黑灰,若是凡人见了便是要觉得阴森。 自语道:“有些人一出身就是高贵的,同样是人,咱们怎么就非矮了人家一头呢?说什么高不高贵的看心性,似咱们这样的境遇,每日光是应对旁人的算计都来不及,还如何培养什么心性,没有被逼成尖刻疯狂的性子便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或许是被压抑的久了,如今忽然没了约束,便碎碎念了起来。 “我是不信来世报应的。我活着的时候也没做坏事,死了还不是只能当个游魂。那些人如此阴毒算计,还指望老天爷下一世里给她们安排个百劫千难的人生不成?世上那么多庶出的艰难人生,难不成都是前世里做了恶的么?” 许是新做了鬼,繁漪碎碎念了会儿便觉得有些乏累,侧身在琰华身边躺下,阖了眸子便味道一股淡淡的水墨香味。 应该是他常年与诗词文章为伍而染上的。 居然还挺好闻的,叫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忍不住的往他那里又靠了靠。 然后,繁漪的鬼眼就看到琰华白皙的颈项里瞬间冒起了好些鸡皮疙瘩。 忍不住一笑,“与鬼同眠,能不阴恻恻么!” 打了个哈欠,繁漪挨着他便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天不过蒙蒙亮丫鬟婆子们便积极的开始哭丧了,并着大和尚诵经的浑厚声响实在是扰人清梦。 繁漪不必去看就知道定都是干嚎了嗓子、没有眼泪的。 姚氏或许忙碌着的同时,帕子压了嘴角还在偷笑了,啊,眼中钉肉中刺她自己消失了呢! 歇了一个时辰,竟比吃了饭还管用,只觉身子有了力道也不比昨夜时的轻飘飘没个着落的感觉了。 眼儿掀了条缝,半透明的鬼眼看了眼身边。 琰华已经起身了。 正自己收拾着洗漱更衣。 她侧过身,一手支颐地挨着枕瞧他。 糊了烟雨色蝉翼纱的窗棂间漏进缕缕清晨微白的光线,把那点点飞扬的尘埃点缀的似一只只莹润透明的蝶儿萦绕在他身侧,更显他丰神俊朗的身姿英挺。 瞧着他腹部分明的线条,手臂抬起青袍官服时肌肉紧绷出一个结实有力的弧度,繁漪忍不住的啧啧赞道:“看着那样清瘦,没想到身材这么好。只晓得你文采斐然,竟不想还是个有身手的,往日里藏的也太好了些。平鹤书院真的还教了武艺么?” 琰华利落的收拾妥当,拿了卷书册在临窗的位置慢慢看了起来,胸前的紫色鸂鶒沐着清辉栩栩如生的似要起飞,让那张白皙而冷淡的脸莫名缱绻了起来。 南苍应了门儿进来,显然一夜未睡,身上还是昨日的衣裳,“果然是叫人害死的。” 琰华握着书册的手及不可查的显了显骨节,嘴里的语调却依旧平平无波,“说。” 南苍调理清晰的简略道:“晋元伯世子夫人杀了大姑娘,就是想求娶了四姑娘做继室,好得到四姑娘生母留给她的银子填补许家多年的窟窿。四姑娘察觉了大姑娘的死有问题,而许家察觉了四姑娘存了疑心,这才被许家灭了口。下手的就是傍晚时见到的那袁婆子。方才许家的人给了她银票,银票上被下了毒,要杀她灭口。” 朝阳破云而出,带着朝霞霞红微金的色泽穿透了蝉翼纱落在屋内,那光线有了凤凰花开到荼蘼的凄迷之色。 空气忽然沉寂的可怕,似有风钻了进来,呜呜的,似一头异兽在做困兽之斗。 琰华的眉心微微一曲,声音似泰山平稳而沉重,“死了?” 南苍似乎惊讶的看了眼琰华,摇头道:“我去的时候还未毒发,给她做了催吐服了白花丹解毒。天亮的时候给她施针压住了血脉,可假死两个时辰。” 琰华微微垂了垂眸子,“很好。” 南苍犹疑了一下:“你似乎很重视四姑娘?” 琰华的声音有一闪而逝的温柔,眼神落在光线投射的某一个点上,似乎有些空茫茫,良久后才缓缓道:“她很聪明懂隐忍,身份拖累了她。” 伸手抚了抚桌面上的一方砚台,没什么特别的,也并不是很值钱,可就是因为没什么特别的才叫人不得不感佩于心。 她很有钱,他知道。 他没钱,她也知道。 为了照顾他的颜面,每回悄悄送来的东西都是最最普通的,也是最最实用的。 南苍看着主他手下的那方砚台,清秀的面上有了然。 即便他们身在前院,可这几年里到底听得太多了,多少明白这个府邸的主母对四姑娘的忌惮和厌恶。 身为嫡母若真是公平和善,如何姑娘们的明争暗斗却愈发厉害? 而琰华因为是寄居,无钱无势,即便老夫人看在老太爷的面子上多加关照,但公子们都住在前院里,老夫人也未必照拂的到多少。 下头的人从来都是势力且敷衍的,份例什么的早被管事儿的克扣光了,便是院子里伺候的粗使婆子和小厮也能无视了公子,抢了厨房送来的吃食,偷偷藏了回事处送来的笔墨纸砚带走。 夫人留下的银子,早在一年年里消耗干净。 他是寄居的公子,总不好去变卖字画什么的,叫人晓得了,还以为他在抱怨慕家苛待了。 南苍想起来,有一回院子里的小厮偷了大公子赠的砚台去换银子,被人发现之后还污蔑是公子叫了去卖的。 慕家的公子多又都在读书考功名,未免压了本家公子的风头,主子便只做了资质平庸之人。 如此便引的府里的人更加轻视公子,以为他是眼皮子浅的贪财之人。 唯有四姑娘听闻之后开始悄悄的帮衬着。 可府里的姑娘们自来以欺负四姑娘为乐,若让人晓得四姑娘帮着他们,怕是会引来那些姑娘公子的去找他们麻烦,所以便是连关照也是悄悄的。 若是不他们有心查探,都不晓得谁帮了他们了。 而这样的关照,在这个冷漠的地方便显得格外温暖。 他点头道:“四姑娘是个好人。” 琰华的神色淡若山峦,“证据拿住了么?”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8章 计划 南苍从游思中回身,颔首回道:“我与袁婆子说过了,待我找到她孙子之后她会来指认凶手。许家那婆子弄来的毒药也不算是毒药,就是土豆芽头提炼的毒素。给她提炼毒素的人还有袁婆子孙子的下落已经叫长春去寻了,他机灵着,应该很快就会有下落了。” 长春,琰华的书童。 琰华微微点了点头。 南苍担忧道:“咱们这些年寄居慕家,若是你来揭开这件事,怕是外头的人会有闲话,少不得要议论你一句忘恩负义。” 琰华微微一抬手,官服的袖子十分宽大,袖口以银线收边,动作间隐隐闪着锐利的银光,“她的孙子都死了,她又被人下了毒灭口,没死成的人总要来揭发凶手的。” 南苍会意,微微一笑道:“把她孙子送去远地,许家找不到人,没什么值得她被威胁的,袁婆子便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如此也牵扯不进咱们来。” 顿了顿,“许慕氏的意思,若是袁婆子谋害四姑娘的事情被捅破,便拿当年大夫人害楚姨娘难产一尸两命之事来说的,好叫旁人觉得大夫人想要斩草除根。” “哦?”琰华抬了抬眉,眸中闪过一丝寒光,默了须臾,“既然要为她做些什么,姚氏之事便一并揭穿了。” 南苍醉心于武艺,本该是洒脱的,却也又了几分无奈:“姚氏出身大家,慕大人虽已身居侍郎之位,若是想要再次高升少不得要姚家的情分去朝中打点,慕家的人是不会去处置她的。” 琰华的目光落在书上的一句“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上。 狭长的凤眸清冷无波:“煊赫门第内的肮脏,从来无法清洗干净,不过是新一轮的枯叶覆盖,遮掩了内里的腐烂。咱们能做的从来只是让人知道那些肮脏的真相。回头把消息递到楚家,要不要追究,由楚家决定。” 繁漪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他们二人,昨夜的悲愤之后她原是打定了主意,必是要阴魂不散的纠缠姚氏和慕文渝的,时不时得显个灵,非要她们惊惧而亡! 活着的时候活的憋屈,做鬼的时候总要嚣张些的,大不了化了恶鬼,大不了被长须老道士光头大和尚的一道符咒拍的魂飞魄散罢! 如今听着他们的计划倒也觉得不错,至少也要让人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面孔才行。 被人记得的感觉,原来这么好。 南苍应下,鼻尖细细一嗅,奇怪道:“你有没有闻到这个屋子里的冥纸焚烧的味道特别的重?” 琰华点头,细嗅之下又觉不知是焚纸的气味:“你点了沉水香?” 南苍摇头,“没有。” 琰华奇怪的看了眼床上,放了手里的书册归到桌角摆放齐整,起身开了窗户。 繁漪闻了闻身上,沉水香是她生前喜欢点的。 窗户打开,她的鬼眼一时无法适应忽然扑进来的光线,只觉眼眸刺痛的厉害,下意识的一挥衣袖,床上的幔帐就下了下来。 南苍指着半掩的幔帐,张了张嘴,“……” 琰华回身,百年看到原本挂的好好的帐子垂了下来,而银勾玩好并未垂落,不由皱了皱眉,却也只是拿了银勾把帐子重新挂好便出了门。 该去点卯上衙了。 繁漪呆呆的看了眼自己的手,莹白间微有透明之意,她没生气啊,怎么还能施法了? 莫不是她的“法力”和怒意无关? 南苍说屋子里冥纸焚烧的味道很重,莫不是昨日轻飘飘使不上力便是因为还未有人给她烧纸钱? 而她收了一夜纸钱,又受了香火跪拜,便有了“法力”? “也忒神奇了。” 繁漪下了床,想着虽然她是未嫁女葬礼不会怎么隆重,好歹楚家和慕家的旁支庶支会来吊个唁是你的,她也去瞧个热闹,给她伟大的嫡母找点麻烦。 一出门,光线打在身上,繁漪便被弹了回去狠狠撞在堂屋角落里的花几上。 生生把上头的花瓶给撞了下来。 脸上和手上一阵的灼烧感,垂眸一瞧,手上竟出现了两个指腹大的黑色斑点。 烧焦了? 繁漪无语,原来鬼怕阳光是真的! 琰华和南苍震惊的看着那碎了一地的花瓶磁片,底座儿的弧度贴着地面左摇右摆,映着投进屋内的光线反射了一点莹润。 繁漪站了起来,甩甩手,那焦黑的斑点渐渐消失,转眼见东南角的位置有一只景泰蓝的宽口缸子,里头放置了几把伞。 “油纸伞遮光,若是打了伞出去应该就不会被烧焦了?” 可她要是自己撑伞,怕是要把府里的人全吓疯了,到时候仇没报,先把抓鬼的招来,她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两个又是好人,替她算计着报仇,也不能吓着他们。 没办法,繁漪只能轻轻拨了拨缸子里的油纸伞,木质的伞柄磕在缸子口上,击了一声清脆。 “撑个伞呗!不然我今日就要只能呆在屋里了。” 琰华蹙眉,眼神游走在花几和油纸伞之间须臾,然而人鬼不通,他转身出了门。 繁漪:“……” 清华斋的庭院里一株开的极盛的石榴,那一朵朵鲜红的花朵开的那么明艳而肆意,此刻瞧着却似无数点的血点子,散着浓浓的血腥气。 阳光那样好,宛若三千里银河自九天倾泻而下,从红红绿绿的树枝间穿过斑驳了光影落在地上,随着微风晃动,似一副生动的水墨画。 屋顶的青墨瓦砾亦覆上了一层冷白的光,瓦砾的弧度反射了一星星的浮光万丈,那么刺眼。 那光离她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就好似她的魂魄,明明里这场阴谋那么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去亲手揭破。那种极恨之下的徒劳无力感似一支带着倒刺的利箭,毫无征兆的被人扎进心头,有毫不留情的呼啸拔出,撕裂成破碎不堪。 如今琰华是朝廷命官儿了,生父虽没认下,却也是煊赫无比的,没人敢再提当年的“卖砚”之事。 他原不过每个月来请安两回,住不住的也两说,下头的人却是勤敬的很,日日都要来打扫。 站在阳光投不到的地方,繁漪静静的看着那些原生讥讽的嘴脸这会子是如何赞叹琰华年少得中,将来会如何如何的飞黄腾达,又如何如何的人品贵重、知恩图报的了。 打发晨光的办法有很多,可惜她现在鬼魂野鬼一个,隔绝了阴阳,她所见的,也不过一角黑暗的隐蔽之地,能做的就是关起门儿来安安静静的等待黑暗的到来。 看书? 好像也只有这件事可做了。 正要进来拆洗床单的圆脸侍女看着书桌上的书册竟然在翻动,楞了一下,又看了眼窗户。 开着,这才松了口气。 瘦长的女使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面孔稚嫩,看了她一眼,道:“晴风姐姐,怎么了?” 叫做晴风的侍女约莫十八九岁,老子娘在府里许是有些地位的管事儿,一张圆脸儿养的十分白嫩,挥了挥手道:“方才那书翻动了两下。” 弯腰抱走了两个枕头放到一边,又去拆床单,垂首时说话声音有些闷闷的,“你听说没有,昨晚五姑娘和二姑奶奶的院子里闹了鬼。说什么镜子里有血字,桌子莫名其妙的出现了裂痕,什么床上有不停有风在吹,还什么四姑娘从前戴过的簪子在滴血,吵吵嚷嚷了一晚上。”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9章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云意,你先把地扫了,待会儿掸屏风。” 瘦长女使云意点了点头,去明间拿扫把的时候朝外头看了看,进了屋后凑过去道:“昨儿是我和小翠在灵堂值夜,倒是安静的很。早上夫人来的时候眼下乌青重的很。小翠不小心把冥纸掉在了夫人脚下,夫人竟是吓的惊叫了起来。怕不是昨夜连夫人那里也闹了鬼!” 晴风手下动作利落着:“谁说不是。只不过她是长辈是主母,便是真的遇见鬼了,也不能拿出来说,没的叫人家笑话。” 瞥了瞥嘴,语气里含了几分厌恶,“别人就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姑奶奶,最是刻薄了。从前我就是她院子里伺候,从来就是爱抢人家东西、见不得别人比她得意的。那时候楚家但凡送点什么来,她都要去抢的。” “四姑娘身量高又纤细,她的衣裳二姑奶奶不能穿,便用剪子绞了,也不让四姑娘穿。自己坏便罢了,还要拉着三姑娘和五姑娘一道去抢东西。这些人,空长了一张漂亮脸蛋,骨子里黑的很!要我说、便是真的闹鬼,找她们有什么错!就该让她吃点教训。” 云意惊讶的顿了顿手里洒扫的动作:“我向来在前头伺候,也是最近才调进去内院的,还真是不晓得原来做主子还会这么惨。可四姑娘好歹是记在夫人名下的嫡女,又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她们也敢这么闹?” 把拆下来的床单抖了抖,折成长方形放在一边,拿了新的出来换上,晴风道:“你懂什么。便是记在夫人名下夫人才容不下四姑娘呢!楚姨娘生的极美,琴棋书画样样都精通,又和老爷有青梅竹马的情分,这样的贵妾哪家正室夫人容得下啊!别瞧着夫人一副慈爱样子……” 回头朝云意努努嘴,又摇了摇头,“从前四姑娘住在老夫人那里还好些,搬了出来,偏老夫人又病了不能护着她,还不是由着二姑娘她们欺负了。你们没见过的自然不晓得,但凡事情闹到了夫人面前,夫人左不过就说二姑奶奶在和四姑娘开玩笑,一句姐妹间的小打小闹就过了。” 云意拧着眉心:“这不就是纵着二姑奶奶她们去欺负人呢!”可怜的砸了砸嘴,“那老爷也不管吗?既然楚姨娘那么得宠,老爷该是十分疼爱四姑娘才是啊!” 晴风叹道:“老爷成日忙着,又哪里管得了后院的事情。” 繁漪侧首看了眼灼灼光线,微微掀了掀嘴角。 是管不了,还是怕得罪了正经的岳家而假作不知? 云意叹了一声:“连我都看得懂的道理,那些人精一样的管事自然也懂。想来刻薄四姑娘的事情他们也没少做了。也是个可怜人,还不如咱们做奴婢的,好歹家里头都是知冷知热的。” 手里的鸡毛掸子扫过六和屏风引起一阵尘埃飞扬,引得两人好一阵呛。 “难怪姐姐不肯跟着二姑奶奶出阁去张家。” 晴风用力呸了一声,语调微扬道:“我才不去伺候她呢!我留在慕家,哪怕做个打杂的也好过给那种恶毒主子卖命。这些年她被夫人纵的实在嚣张,天晓得哪一日她就叫你去杀人害人了。到时候还不是给她做了替罪羊。” 繁漪倚着墙懒懒的听着,眼神落在明间门口的光线上,看着它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幻的位置。 抬眼看了那圆脸侍女一眼,难怪眼熟,原是慕静漪身边伺候过的,晓得的那么清楚想必当初去桐疏阁抢东西时慕静漪也带她去过! 听着倒也是个明白人。 将软巾子投了水,揉搓了几下,用力绞干净了水,细细擦拭着衣橱箱笼,云意满脸赞同,尚且稚嫩的声音缓缓道:“咱们伺候人的,原不求主子如何的对咱们好,只求主子心地和善就好。”顿了顿,疑问道,“可四姑娘从前是老夫人养着的,他们难道不怕老夫人责罚么?” 把铺好的床单捋平的没有一丝褶皱,晴风哼笑了一声,讥讽的神色与她圆圆可爱的脸庞极是不符:“老夫人身子不大好,四姑娘便是有委屈也不舍得说给老人家听的。更何况,老夫人在的时候能为她做主,老夫人不在了呢?夫人的不甘和厌恶压抑的久了难保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所以即便老夫人知道四姑娘委屈,只要没有太过分的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云意的语调越发怜悯:“这日子过得也忒辛苦了。原本八月里四姑娘就要成婚了,换个地方或许日子还能好过些,可惜老天要收人,却叫那些欺负人的还活的那么潇洒。” 晴风微叹:“谁说不是呢!” 云意顿了顿手里的动作,用力压低了声儿道:“姐姐,你说四姑娘好好的怎么就落水了呢?该不会……” 话只说一半,意思却是明白的很。 晴风比了个禁声的手势,“这些事情是不是的都不重要了。咱们有疑问的旁人也会有,若是掌权的人假装不知道,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便更是要假装哑巴、傻子。” 朝脖子比划了个刀割的动作,一咬牙道:“不然,这就是下场!” 云意吓的一瑟缩。 床铺收拾干净,晴风拿了脏的床单扔到外有的盆儿里,双手叉腰的看了眼外头的天光灿灿,忍不住感慨道:“那时候瞧着四姑娘身边的丫头真是要气死,一点都不晓得护着主子的。每回就是哭哭啼啼的看着,没用!” 云意摇头道:“如你说的,二姑奶奶的行为是夫人纵着的,丫头们护了说不定还要挨罚,怎么护?” 冷白明亮的光线落在晴风的身上,那一身半旧的衣裳上绣着的白菊却开出了格外耀眼的光芒。 晴风不赞同道:“有些东西咱们不能置喙,是因为没有那个权力和本事,但护着主子却是本分。若是有一日遇上灾荒,反正知道要饿死人,难道那些官老爷就可以撇下百姓自己跑么?都是一样的道理,咱们既然做了人家的奴婢,便是要尽心伺候的。像四姑娘院里的那些女使,以后无论分到谁的院子伺候也便做个下等粗使奴婢。不顶用。” 云意愣了愣,点头道:“姐姐说的是。” 两人关了门,抬着大木盆往外走。 隐约还能听到晴风小声叮嘱云意的声音,“我娘给我弄了个差事,待四姑娘的丧事办完了就要去大奶奶院儿里当差了,你自己机灵点,要是有机会便是去姨娘们那里当差也别去五姑娘那里。她呀,和二姑娘一路货……” 明明是在说她的人生,繁漪却听得恍如隔世。 伸着手去触摸那阳光,被蝉翼纱阻拦了一下之后的光芒没有那么灼热了,只是照在身上还是会痛,渐渐的有米粒大小的黑点浮现,斑驳在白皙透明的手上。 护着她么?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0章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生母留给她的人陆陆续续被嫡母打发了出去,留下的不是被收买了,就是刚留头的小丫头,遇上事情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也或许就是嫡母的意思罢。 看着她挣扎求存,看着她受尽折辱,她便高兴了、畅快了。 活着的时候每说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那些个姐姐妹妹的为了讨好嫡母惯会给她挑刺,普普通通的一句话都能给她们解读成对嫡母的不敬和抱怨。 人前温和端庄的嫡母自然是笑笑说着什么“小孩子哪里那么多心思,随口的一句话而已”,可那些见风使舵的管事儿便要来给她寻晦气了。 比如:一日两餐一顿点心,就会变成每日两顿的清水粥食。 再比如:姑娘们每月的月例银子是二两,她的份儿就会被送去二姑娘或者五姑娘处,说是请她们帮着带过来,自然了银子到了她们手里哪里还会拿出来。 事情揭破了,左不过是管事儿的和私拿她东西的姐妹受教训。 嫡母又是干干净净的端着“好人”面孔来做和事佬。 左一句的亲姐妹,右一句的繁漪最大方不会计较,逼着她息事宁人。 生母留给她的私产不少,外祖母也暗里贴补着,这些身外物她也不看在眼里,只是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日复一日的活着,全然看不到希望的憋屈而已。 她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那些个姐妹、管事的为难不是她没有手腕去压制,院子里的丫头也不是没办法镇住,她想要精明的丫头,楚家也会给她送过来。 只不过是为了让嫡母不要更加忌惮的盯着自己,有些委屈便不得不忍下。 可谁知,这一忍,竟然就是一辈子了。 繁漪眼底有清澄的水意,却似永远都蓄不满、落不下,徒剩长吁如叹:“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静静待了一日,昨夜得知的一切慢慢消化,便也没有那么愤怒了。 这便是麻木久了的好处,不计什么样的痛苦总是能够很快的压抑下去。 傍晚的时候琰华来了一趟,去灵堂看了一眼便走了。 入夜后,繁漪照例去嫡母和姐姐妹妹们的屋里“游玩”一圈。 站在嫡母稍间的窗外,把那窗户开了关、关了又开,吱吱呀呀的声儿在办着丧事的寂寂深夜里格外的阴森恐怖,直把嫡母那张端庄平和的假面具吓的碎裂成渣,露出乍青乍白真面目才罢休。 接下来便是去找最爱招惹她的慕静漪,结果绕了一圈才发现,最刻薄的二姐姐竟是最不经吓的,傍晚就缠着丈夫回了夫家。 回去又怎么样,她又不是不认得路,一路踩着人家的屋顶,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到了张家。 大约是给她灵前上的香实在是很长很粗,纸钱烧的也丰厚,如今繁漪精力旺盛的很,飞檐走壁、穿墙越木很是顺当。 细细想了想,虽然她是要作弄慕静漪的,但也不能把无辜的人也吓坏了,于是慕四姑娘坐在慕静漪的枕边楞是给她扇了大半夜的风。 阴恻恻的风吹了又吹,就似昨夜一样。 慕静漪哪里睡得着,一闭眼就是慕繁漪簪着会流血的簪子说要带她走的阴森脸孔。 炎炎夏日里硬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身旁的丈夫一翻身,便是吓的尖叫不已。 张郎君被她的一惊一乍搅得生了一场大气,拎了衣裳就去了通房的屋里。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慕静漪后半夜竟起了高热,烧的糊里糊涂直喊娘叫救命。 丈夫被女使喊了过去,原想着新婚不过三月,妻子也是娇俏可怜便想着留下来照顾着,可一听她的胡话里全是向慕繁漪求饶的,断断续续的破事儿不少,便又生了场气,搂着通房就走了。 繁漪捻了枚梧桐叶子站在屋顶悠哉的扇着,望月澹笑,“不过是个草包。” 抬手拿桐叶对着悬在树梢的圆月比了比,叶片上的脉络若隐若现,那清泠的月光从桐叶枯脆的缝隙里透出一星一点的光,好似遥远银河里的星子,“未来的婆婆,尊敬的姑母。我该怎么与你近亲,才显得咱们志趣相投呢?” 到了晋元伯府。 繁漪站在慕文渝的屋子前不由抬了抬眉,门扉上竟是贴上了符咒。 高大的树影在晴明澄澈的月色下投了抹影子在符咒上,那树荫影影绰绰的摇曳着,倒是衬的那张朱砂画就的黄符颇为神秘了。 “是不是傻呢?” 繁漪一抬手,落在地上的一支栀子花枝飞起,在黄符飞风吹的飞扬起的时候枝丫迅速飞过,将黄符挑落在了庭院一口养着荷花的缸子里。 朱砂沾了水,化了一圈如血的颜色。 水面映着一朵粉色的荷花,水里的红蕴漾在花瓣上,那朵荷有了妖艳的影儿。 穿门进了屋,繁漪从袖子里掏出厚厚的一沓纸钱,一张张铺开,摆满了床。 慕文渝一身大红的寝衣,映的身上铺满的雪白冥纸隐隐泛着猩红,无比诡异。 真是想看看明儿一早,深沉的晋元伯世子夫人醒来看到这么多的钱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应该很高兴? 她那么喜欢银子,不是么? 不过她还是决定不留下来看戏了,万一慕文渝惊惧之下去是请个道士和尚的过来做法,她就没地儿逃了。 趁着清辉初升,朝阳尚未破开云层,繁漪赶紧回了慕家。 鉴于白日被困的经验,没有回自己的院子,也没有去琰华的屋子,就待在了灵堂里。 停灵第三日,今天该是给她肉身下葬的日子了,好歹用了十五年的身体,过来告个别。 再听听那些人嘴里还有什么秘密。 满院的镐素,奴仆们皆是白衣白帽腰间扎着白腰带。 一进了大门便能瞧见一副刷的漆黑锃亮、刻着富润描金“寿”字的楠木棺材。仿佛里头躺的当真是什么正经嫡女了,一切都显得那么庄重。 繁漪站在棺木边,想着再看看这个倒霉的自己,却终是没有勇气去看。 想想也知道了,淹死的人,面目能有多好看呢! 憋屈了一辈子的人,便是死了,眉目也不会真的舒展罢。 卯时桐疏阁里的丫头们来替了值夜的女使,跪在两边儿凄凄哀哀的干嚎。 朝阳初升时,“仁慈和善”的嫡母顶着一张刷白的脸来了灵堂。 蹲在灵前的火盆前大把大把的往里头焚冥纸,嘴里念念有词,丫头们嚎着没有在意她说什么,繁漪蹲在她身侧却是听得的清楚。 “不是我害你的,你别来找我!你敢再来,我定是要去请道士来驱鬼的,到时候你是不是魂飞魄散我便不会管了。” 繁漪缓缓站起身,阴沉着鬼眼看着火盆里的一汪火焰烧的热烈,灰黑的火焰噗噗的往梁柱上窜,两日的时间已经把梁柱上的精美雕纹熏的灰蒙蒙,“你是没害我,可你害死了我阿娘和弟弟。” 掌心对着火焰一捏,再一抬手间,火盆里烧的猩红明亮的冥纸张牙舞爪的飞扬了起来,飘的到处都是。 火星沾了垂在梁柱下的一条条白布便是撩起了火来,一团团窜的又高又快,就似鬼火一般,映的堂中一片赤澄澄的颜色。 “魂飞魄散,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灵堂里惊叫声一片,姚氏两眼一瞪,直直的就倒下去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1章 真相(一) 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句话真的很有道理。 太阳还未升到头顶,慕家闹鬼吓晕了当家主母、许少夫人被人洒了一床纸钱、张家的奶奶半夜惊惧高热不止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这种荒诞事,没影儿的都能穿传出影儿来,有影儿的事便更是要被传的有鼻子有眼了。 很快外头便有了非常统一的猜测:就是慕夫人、晋元伯世子夫人还有那张家奶奶联手害死的慕家四姑娘,想谋夺她生母留给她的百万两银子。 慕四姑娘这是来索命了! 连繁漪听了,都对此表示十分服气! 于是,原本她这个未出阁姑娘的葬礼,来了一波又一波的贵客吊唁。 眼瞧着灵堂还未来得及清理干净,被烧的乱七八糟、棕红横梁上黑烧出的一团团深黑色的焦影还那么明显,又是不见嫡母踪影。 客人们便是要关怀一下当家主母是否安康。 慕府的家下一个个低眉顺眼:“夫人连日操劳病下了。” 事实上,慕家主母这会子正被掐着人中灌汤药呢! 三姑娘慕含漪淡漠着脸色,站在灵堂里看着一出出闹剧。 五姑娘慕妙漪更是吓得连屋子都不敢出。 众人面上沉痛,让慕孤松这位老父亲节哀顺变,心里:“……”好精彩! 楚家虽不能明面上称一声外祖家,但楚家与慕家本就有亲,今日她出殡却是怎么都要来的。 繁漪站在外祖母的身边,看着大舅母不住的安慰着她。 而她,却是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未时一刻,据来做法事的大和尚说是个好时辰,她的棺材都被钉上了铜钉。 申时三刻,起灵。 四个孔武有力的汉子一把抬起棺椁,在唢呐尖锐的调子里缓缓向外走去。 “丧良心的黑心肝啊!你还我孙子命来!” 在这浮光万丈的时节里,每一束光都带着炎炎之气,灼烧着空间扭曲出烈焰的弧度,凤凰花在盛夏总是开的格外热烈,丝丝细风里摇曳出一阵阵迷离的光晕,带着凄迷的沉重。 这一声惊惶破哑的声响好似钝器的磋磨,夹杂着无数的血腥珠子溅洒漫天的破空而来,听在耳中不知怎么的竟是叫人一阵不忍,让人生出一股想要探究其后隐蔽的好奇心来。 抬棺的汉子被突然冲进来的婆子冲撞了脚步,摇晃了一下。 看热闹的百姓一下子把府邸的大门给堵住了,府里府外的窃窃私语汇聚在一处,渐渐鼎沸。 慕家的小厮只得关门,却也是把正在出殡的棺椁给关在了府里。 繁漪往人群里看了眼。 不知何时琰华已经进来,站在树旁静静的看着,仿佛只是个毫不知情的局外人。 他身后斜里横生的一枝石榴花几乎贴着他的脸颊擦过,花团锦簇,凝成了一团红艳如霞,衬的他白皙秀气的脸颊更是俊秀不已,那团霞色落在他的眼底,燃出一抹妖异的烈焰。 本该死绝了的袁妈妈从大门口扑了进来,脚步虚浮跌撞的直冲着站在灵堂外的赵妈妈而去,“你这个毒妇!你说过只要我杀了四姑娘,你就会放了我孙子的!人我替你们杀了,为什么还要害死我的孙子!还要杀我灭口!你们这群贱人!贱人!还我孙子命来!” 尾音在空气中渐渐消弭,有一瞬的沉寂,好似整个府邸都沉到了深海之底,静的连呼吸都湮灭了。 明明她亲眼看着她被姚氏的人从后门抬出去的啊! 瞪着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袁妈妈的嘴一张一合的喊着叫她们惊惧不已的话。 赵妈妈脸色青白交错,拧着帕子的手控制不住的颤了颤,心跳几乎冲破喉咙,只觉背脊上的毛孔迅速张开,刺刺的,似有百足之虫尖利的足尖扣着她的皮肉在慢慢爬行。 感受到许慕氏明显的一震,赵妈妈回头一看,见她脸上维持着的一点得体几乎就要挂不住,这才慢慢寻回了一些声音,用力推了一把袁妈妈,嘶哑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还不赶出去!” 袁妈妈被毒素摧残的劫后余生,根本没有恢复了力气,被赵妈妈一推便从台阶上滚落下去,发髻散乱开,狼狈的伏在地上急促的喘着气。 以手垂地嘶喊道:“左右是我对不住四姑娘,便是给他陪葬我也无话可说!可你许家今日不给我个交代,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许家跟来的小厮被晋元伯世子瞪了一眼,赶紧过去将人扯走。 楚家老太太一抬手,身手忒好的楚家护卫一把架开了许家的小厮。 楚大太太搀着楚老太太向前走了几步。 楚家虽是经商,却是儒商,在宛平乃是名门望族。楚老太太身为楚氏一族的宗妇自有一番沉沉威严。 她布满岁月痕迹的手缓缓拂过慕繁漪的棺木,经过风霜的眼角眉梢里都透着风雨欲来的沉怒,“我家姑娘虽是给慕家做了妾室,但我终究是繁漪的嫡亲外祖母。我姑娘唯留了这么个孩子在世上,想来我还是有资格把这件事听个明白的。” 晋元伯世子许汉杰站了出来,冷声道:“楚老太太,这是慕家的私事,您不过是妾室的娘家,还是不必过问主家的事了。” 楚老夫人没有去看许汉杰,只微微一垂眸,摘了腕间翡翠珠串慢慢拨了一圈,“慕大人,哦,我倒也可以叫你一声表外甥。你说,是糊里糊涂的让棺材下了葬,还是你也想听听,自己女儿的死到底有没有可疑之处。” 微微一默,沉缓的语调里有棱角分明的弧度道:“或许你们可以跟我去京畿衙门辨一辩,我到底有没有资格过问这件事!” 站在灵堂门口的圆脸妇人甩了甩手里的绢子,满面的看好戏的神色:“楚氏是妾室,却是良妾,可没卖身给慕家。楚家虽算不得繁漪正儿八经的外家,却也跟慕家是表亲,总是能问一问的。许世子何必着急赶人呢!” 说话的是慕言氏,慕孤松堂兄慕言生的妻子。 慕言生的父亲与慕孤松的父亲是亲兄弟,只不过一个是嫡子一个是庶子。 慕老太君怕庶出的占了自己儿子的好处,老老太爷一死便分了房。 如今嫡房的大爷依旧在五品官的位置,原地踏步,而庶房的爷儿却是正三品的大员,自是心中不忿的。 如今有这么个好机会看他们的热闹,自然是要说几句“公道话”,使得事情更精彩才好。 一瞬间的震惊之后,慕文渝已经平静下来,扯了扯嘴角,眼眸扫过袁妈妈,就不信他能那出什么证据来! 扬了扬下颚,倨傲道:“自然要说清楚的,没得以为我许家做贼心虚了。到底繁漪是自己淹死的,还是被人害死的,总要有证据的,空口白牙的话若是就能给人定罪了,还要律法做什么。”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2章 真相(二) 袁妈妈挣扎着站起来,站在宽阔的庭院里,举着双手从众多宾客面前转过去,豁出去一般喊道:“是我杀了四姑娘!是我在石子路上洒了油,支走了她身边的丫头,故意带着她走了那条道!是我,在她脚下打滑的时候把她推下水去的!也是我,在下水救她的时候故意把她按在水里,溺死她的!” 庭院里的都是慕家的族人与姻亲,听罢,倒是没有哗然议论,却也不免满面的震惊。 毕竟都是老熟人了,谁不知道那袁婆子是姚氏身边的人,这会子却是来指认慕家的姑奶奶,这出戏可比说书先生嘴里的戏码更是精彩了! 袁婆子面上没有一点血色,衬着那满院的缟素麻衣好似她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般。 她指着赵妈妈龇目欲裂:“我的儿子死了,就剩了我孙子一根独苗,她抓走了我的孙子,威胁我,让我杀的四姑娘!可这个毒妇,在我杀了四姑娘以后,下毒灭我的口,又把我那孙子杀了丢在我家门口,尸体这会子还在家里躺着,被人抹了脖子啊!” “你们以为我死了便是死无对证,即便有人怀疑,你们也可推卸到夫人身上去,可惜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没叫我死成,今日便是要来揭发你的!” 身为繁漪的未婚夫,许承宣一张秀气如女子的脸上满是震惊的回不神来,无法理解赵妈妈如何要杀繁漪。 慕言氏手里的帕子扫了扫身旁的石榴花:“你是姚氏的贴身婆子,你杀了人,旁人自然会疑心是不是姚氏下的手。谁都知道楚氏是贵妾,又和侍郎大人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做正室的自然是对楚氏留下的孩子看不顺眼,想着处之而后快的。” 姚氏的长嫂姚闻氏神色一沉,美艳的面上一片冷凝,冷声道:“没有证据的事,还是不要乱说了!我世家大族的女子,万不能如此心胸狭隘。” 慕言氏瞥了瞥嘴角,用力一收帕子,扬起了细细花粉和光同尘,“姚四奶奶倒也奇怪了,我不过是按着对方的思路一说而已,那是帮着你们质问一声凭什么把事情栽倒堂嫂身上去的。怎倒是被你这一喝叱,显得好像是我要这么做似的。该不会是你们姚家也心虚着!” “自然是有原因的。”袁妈妈抬头不知往何处看了一眼,又似只是望了眼天光,眼底是深秋的枯败,咬牙道:“因为大姑奶奶抓到了夫人害死楚姨娘的证据!” 看戏的亲眷们乍闻之下皆是一愣,然后在脑中炸开了锅,看向嫡子慕云歌、慕云曦的眼神便变得怜悯而讽刺起来。 打杀签了死契的贱妾便是官府也不能治罪,而死楚氏出身良家,父亲是贡生,杀了这样的良妾是要吃官司的! 而姚氏的孩子,无论你如何的能读书有出息,有这样杀人凶手的母亲,名声便也完了。 楚老太太拨弄珠子的手猛然一顿,眼中蓄着的绵长岁月化作了利刃射向姚家人,最后落在了赵妈妈身上。 方才被扶着下去歇息的姚氏刚跨进前院便听得这一声,脚下一软几乎就要厥过去,扶着何妈妈的手几乎就要捏碎她的手腕,脸上好容易热起来的一点红润立时褪的一干二净。 何妈妈扶着她走到西斜阳光晒不到的地方,对着地上的袁妈妈呵斥道:“休要胡言乱语!楚姨娘是难产死的,与夫人是半点干系都没有的!你是姚家的家生奴才,竟敢如此满口污言栽赃主子!” 慕孤松肃冷的面上没什么变化,只眼底似有万丈骇浪席卷而起,化作了一支支晶莹冰箭倒坠在半空,直要把害死青梅竹马的凶手万箭穿心,“说清楚!” 姚闻氏眼神跳了一下,摇曳如火焰,走到姚氏身边按了按她的手,又喊了人搬了椅子过来扶他坐下,“夫人是你的主子,你敢胡言,你和你家里的便谁也别想活了!” 一句家生奴才叫袁妈妈激灵了一下,可下一瞬便又不在意了。 都死光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活?!我是想活,可那毒妇拿捏着我家里唯一命根子威胁着我杀人,我也不得不杀!”袁妈妈抛向高空的声音又陡然微顿下来,“我杀了四姑娘,是罪人,原也该给她陪葬!用不着你们再来威胁我!我有心赎罪,便是要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就算到了拔舌地狱也免我一顿极刑加身!” 楚大太太原是出身侯府的,自有她的沉稳威势,安抚了激动的婆母,回首眼眸一眯:“你自说你知道的。你孙子都死了,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袁妈妈狠狠咬着牙,枯黄的皮肤下勉力蓄起的一抹力道指向了赵妈妈,“当初那毒妇来找我的时候我便多了个心眼,暗中找人跟踪了她和她儿子半个月,终于叫我知道了她们拿捏了什么东西能把罪推到夫人身上去。昨日也叫我找到了,毒杀我的药是从哪里来的!” 慕文渝一震,炎炎夏日里却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背脊上躺下了冷汗,湿黏而沉重,仿佛背上了巨石,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爆瞪的双目里眼白几乎包裹了灰败下来的黑眼珠。 慕孤松的眼神落在慕文渝的脸上,肃穆沉沉的语调仿佛他只是个郎官,不带情绪的在审问,而此刻就站在他咫尺处的繁漪,却看到了他眼底极力压抑着的一丝水色。 “继续!” 袁妈妈盯着横生枝条上的一朵红花,灰败的眼底燃一抹决绝的火焰:“当初楚姨娘原是可以顺顺利利生下小公子的,就是夫人害的!” 楚老太太脑中一片轰然,狠狠摇晃了一下,几乎支撑支柱这样的消息砸在心口。 姚氏难以抑制的一震。 慕云歌清秀而平和的面上满是震惊,他的妻子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慕云曦只能如鱼游在几乎干涸的河流中,无奈的挣扎,“不可能!你胡说!” 慕孤松挡住了激动的儿子,指了袁妈妈,神色依然平静的好似阳光照耀下的冰雪,“说下去。” 袁妈妈体力不支的跌坐在地上,余毒未清的脸上晦暗的好似吸满了雨水的铅云。 吃力的大口大口喘着气道:“楚姨娘怀胎八个月的时候稳婆告诉夫人,姨娘的胎位不正,夫人为了除掉姨娘,就叫稳婆闭嘴不言。那稳婆有个女儿嫁在宛平,在姨娘就要生产的前几日她女儿过世,稳婆急着去奔丧没有来知会,只是托人带了口信过来。” “夫人原本是打算带姨娘生产后将那稳婆灭口的,谁知出了这岔子,而那稳婆大约也猜到自己会被灭口,出城之后根本就没去她女儿家,人失踪了,便是没杀成。直到昨日我醒过来,帮我打探的人才查出那稳婆,是被许家藏了起来!” 找到了? 那稳婆怎么会被找到了? 姚氏端着手里儿媳妇塞给她的茶,微烫的氤氲拂在面上,几乎要阻塞了她的呼吸。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3章 真相(三) 慕言氏看了慕文渝一眼,阴阳怪气的“哎哟”了一声:“总不会是渝妹妹为姚氏抓的人?不过这样就说的通了。一旦有人怀疑繁漪的死,那稳婆必然要出来指证一番的,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姚氏想要斩草除根,这才叫身边的婆子去杀人。” “斩草除根么!” 轻轻一笑,在这样沉重的场合显得那么不得体,又那么的讽刺,“你们该庆幸这婆子今日爆了出来,不然……若是繁漪的死没有人怀疑,那渝妹妹拿着这个把柄可是能派上大用场的,姚家和娘家岂不是就要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你这是栽赃!”赵妈妈眼见再说下慕文渝就要完了,一咬牙便朝着袁妈妈扑了过去,力道十分大,赵婆子几近油尽灯枯的半条命定是经不住她这以及撞击的。 站在边上的南苍不紧不慢的一抬脚,踹飞了赵妈妈。 繁漪痛快抚掌:“踹的好!” 许汉杰一看便知道妻子当真是抓了那个稳婆了,拧眉拽了她到一旁。 夫妇两低低切切的说了几句,紧接着许汉杰身旁的小厮便从灵堂之后闪了出去。 南苍身形一闪,悄无声息的跟了出去。 袁妈妈站不起来,连滚带爬的躲到了楚老太太身边,眼神落在慕文渝那处,眼尾深刻的纹路里沁满了泪水:“楚老太太,人就藏在东郊的一个庄子里,我有没有胡说。是不是夫人害死的楚姨娘,审了那稳婆就知道了!” 慕言氏满眼的兴奋,“还不快去京畿衙门报案,让胡大人去抓人。” 天光灼灼,扭曲了庭院里的空气,那摇曳的光落在慕孤松的眼底,却似一湖冰雪方融的湖水里被投进了一粒石子,“这是家事,就不劳衙门的人来了。东郊哪个庄子?” 袁妈妈抚了抚心口,喘息道:“长顺庄。紧挨着定国公府的一片果园。” 楚家的护卫承自绿林众人,最是凌厉,率先便从墙头越了出去,赶在姚家和许家的人之前往了东郊而去。 楚老太太睇着红红的眼:“继续说!” 袁妈妈劫后余生,又声嘶力竭了一番,早已经脱离,只能吃力的坐在自己的脚上:“那毒妇给了我三百里银子,说好会放我孙子,却在银票上下药,用的是一种芽菜芽头的毒素,这东西可不是一两颗芽菜可以毒死我的,必定提炼了浓浓的剂量才行,这毒妇如何能懂这些!” “自我醒来后便使了大银子托了人去查,很快就查到了西街暗巷的二黑子曾买进大量发霉的芽菜。是不是给那毒妇提炼的,去抓了人一问就知道了!” 又有一批人立马闪了出去,去找那个二黑子。 许承宣对那个标致的未婚妻还是很喜欢的,尤其她手里还有花不完的银子。 他看着赵妈妈,忍不住的拧眉,她该是知道的,家中亏空甚大,娶了慕繁漪才有可能填补了窟窿,如何会杀了那钱袋子? “赵妈妈为何要杀繁漪?” 慕文渝晓得自己的人已经早一步去解决那稳婆,便强自镇定了下来,把儿子推了进去,“不过那贱妇栽赃,赵妈妈如何会杀人。” 过去东郊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快马加鞭一个来回至少也要一个时辰。 彼时已是酉时初。 夏日的天光悠长,夕阳西坠时扬起一片明艳晚霞,连空气都被染成了微金的浅红,光线落在雕刻了瑞鹤登云图案的门窗上,投了一副淡淡橘红的画卷在素白的灵堂里,那鲜明的色泽却是赶不去一片沉碎的寂静。 随着等待,夜色若那缟素被风扬起,遮蔽了最后一抹霞色,吞下淡青的天幕。 看热闹的不肯走,主家想送客却又怕不清不楚的结果让他们出去一顿猜想又添油加醋,届时怕是要传的更难听些。 慕大奶奶萧氏忍着惊忧,去厨房让人煮了宵夜,在动偏厅摆了铃兰桌,谁想吃便去吃一口。 繁漪的棺椁就摆在庭院里,奴仆支起了帐篷,重新点上了香案,桐疏阁的丫头们被迫继续号丧。 琰华去了偏厅的门口位置坐着,静静的看着世人百态面孔。 门框遮住了门口的琉璃灯火,清隽澹澹的面孔半边落在阴影半边落在澄明,似乎清澈似乎神秘,却又在眉心的无尽处融合,模糊又清晰。 繁漪对于今日的揭发已经没有了初时得知真相的激动,无能为力之下,不过似看着堂官在抽丝剥茧着别人的冤屈,仿佛只是个局外人。 即便夜色已晚,她却不想去任何地方,只静静的坐在琰华身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寻得一丝可靠。看着他稳重到几乎冷漠的脸庞,却寻得一丝莫名的安心。 夜风沉闷带着各色花朵的香味拂过,吹起了冥纸飞了满地,又灌入了屋内,不经意间扑灭了烛火。 萧氏心中难以平静,便又去一一点上,冷白的火焰外晕着一层淡淡的橘色,映在年轻少妇未经风雨的清澄眼底,烛火摇曳,便是晃动了一湖害怕的汹涌潮水。 时至戌时二刻,南苍静悄悄的回了来,站在门口守着,神色淡淡,好似只是去院中散了回步而已。 琰华端了茶盏微微呷了口茶水,一如既往的淡然。 不多会儿,楚家的护卫便把稳婆带了来,慕家的护卫则把二黑子找了来。 最后进来的许家人身上有伤,血迹落在烛火中格外暗沉,脸色难看。 慕孤松身边的心腹从侧门进来,低声回道:“去看过了,袁妈妈的儿子确实被人割了喉,尸体还未下葬。” 二黑子年轻时弄丢了铺子里的“长恨春”,结果死了朝廷命官,被禁军逮到了皇帝面前,虽人不是他杀的,还是在京畿大狱里待了三年。 前一阵又因为魏国公世子问他买“好东西”,他只是要价“稍稍”高了点儿,结果就被人家扔进了镇抚司的大狱待了三个月。 好容易才出来,接了单“是毒也不是毒”的生意,他就给人家提炼了些芽毒,银子收到手里还没有焐热,又被当官儿的给逮过来了。 这世道的护卫,身手都这么厉害了么? 想当年他在江湖上混的时候,就是什么样的侠客也没能这样一而再的逮住他啊! 二黑子也懒得跟他们打迷审问的,一撇脑袋,咬牙道:“想问直接点,老子都认,关京畿大狱还是镇抚司,赶紧给个痛快。” 慕孤松站在庭院的台阶上,眼眸落在地上的火星上,亮起又迅速暗淡,“芽菜提炼的毒,卖给了谁,你去认一认,在不在这里。”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4章 真相(四) 二黑子大步上了台阶,正要进空置下来的灵堂,眼角余光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廊柱下的一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就他,一小瓶,用量可以毒死一个村子的人。”耸耸肩,“他说是用来毒老鼠的。” 二黑子的话一出口,赵妈妈便是再也端不住了,“嗵”的跌坐在地上。 袁妈妈憋着的一口气缓缓梳散开,朝着偏厅的方向看了一眼,呢喃了一声什么,没人听见,缓缓到地,断了气。 慕孤松微微一点头,护卫便把二黑子扔了出去。 被丢出门外的二黑子:“……”就这样? 夜风里的花香被冥纸的气味盖过,有些刺鼻。 天际被风吹来一片薄薄如雾的云,挡在了圆满的月前,晴朗的月色变得朦胧起来,庭院里的假山流水中的粼粼浮光亦如星光蒙尘,有了沉碎支离的姿态。 幽寂如深水不可捉摸的眼落在赵妈妈和她儿子赵乾的身上,慕孤松的语气沉缓无波:“我女儿何处得罪了,竟叫你们下此毒手?” 赵妈妈面无表情的靠着门柱,死咬着腮帮子不说话。 赵乾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张黝黑的脸庞,被人一指,眼底又害怕又茫然,不知为何自己被带来了这里,又不知为何被人指认了。 慕孤松便叫人架了她儿子下去行刑,一板子一板子的打下去,那赵乾的惨叫声落在为人母的耳朵里便似刀割一般。 “娘啊,救我啊!那东西我不知道用来、用来干什么的呀!娘,娘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啊!” 赵妈妈顿时慌了手脚,她独这个么儿子,若打死了,叫她如何跟赵家老祖宗交代啊! 可若招了,她们家生的奴才,还是活不成,最后只能一咬牙道:“四姑娘的事都是那婆子攀诬,那毒便是奴婢买了又如何,就是用来毒老鼠的!若是大人不信自可用刑了去逼问!” “即便你们跟了渝姐儿去了许家,但要处置你们倒也没什么难的。”慕孤松背手在身后,转过身,母国掠过慕文渝,冷淡开口:“打,说不出实话来,打死算数!” 慕文渝在颤抖,她知道,哥哥已经在怀疑她了! 那两指厚的板子一声接一声的落下去,浑浊厚重,渐渐有了血腥味盖过明知焚烧的气味,沉闷在空气里。 起初时赵乾还能尖叫哀求,渐渐那哀求声出口便被板子的声音盖住。 鲜血顺着灰色的衣料淌下来,滴滴答答的黏腻成一条赤练蜿蜒在灰白色的地砖上。 赵妈妈摇摇欲坠,再也忍不住的扑了过去,伏在儿子的身上,裆下那厚厚的板子,心绞的同却更胜身上挨下的痛,“是我!是我让赵婆子杀的四姑娘!跟旁人没有干系,大人要杀就杀了我!” 慕孤松神色肃穆淡淡:“谁人指使!” 带着火星的冥纸在风中翻转着滚过血迹,飞扬起落在了赵妈妈苍白的侧脸上,无比诡异。 晨起看到一身腥红寝衣的慕文渝躺在一片冥纸里的景象赵妈妈历历在目,惊恐的甩开那冥纸,眼角余光在烛火摇曳的光线里看到了慕文渝阴冷的眼色,想起自己尚有丈夫和女儿在许家,便是无论无何也不敢说出什么来的,一扬头,迎着那厚重的板子撞过去,当场头破血流的倒地,断气了。 慕文渝见赵妈妈死了,微微送了口气,至少杀人的事与她便是没有关系的了。便是有人怀疑,也是拿她不得的。 板子还是在打,那一声声落在一旁的稳婆耳中便是如坠刺骨寒潭,颤抖如秋风中的枯黄落叶,伏在地上悄悄瞄了眼慕孤松,见他面无表情,便是吓得心头擂鼓。 那轮圆满到几乎破碎的圆月悬在高大的梧桐树梢,随着微微摇摆的枝叶,似摇摇欲坠,月光朗朗清泠的晶莹剔透,照的庭院如积水深渊。 慕孤松下了台阶,睇着那遥远时空中半是熟悉的脸,“现在说,还是挨完了板子再说!” 姚氏坐在烛火澄明的灵堂里,双手将帕子绞的变了形,细长的颈项间不住有汗水滚落,一片冷色反光。那一身白底绣着黑色佛手花的衣衫压在她的肩头,似乎要将她压垮下去。 姚闻氏见小姑子如此,便是明白了几分,抿了抿唇,想要在慕家人开口前说些什么,却叫楚大太太一口打断。 楚大太太生的一张容长脸儿,眼神流转间便是一片从容锐利,“都不是本家的人,听着便是了,没得叫人以为姚夫人是要出言威胁了。即便是要威胁,在坐的这么些人,谁还威胁不了一个婆子。” 楚大爷二十三岁中的进士,入仕比慕孤松晚了六年,如今却也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便是为了楚大爷在官场上的名声和骨气,今日之事也必须追究,更何况,楚老太太也就楚云蕊这么一个女儿,如今却是连唯一女儿留下的孩子都被害了,做人儿媳的如何能装聋作哑的不管不顾! 稳婆钱氏听着更是害怕不已,“大人请、请问,民妇一定如实相告。” 慕孤松开了口,却又顿住,默了半晌才道:“谁将你藏在庄子里的?” 稳婆颤巍巍的指了指地上已经断气的赵妈妈,“她……” 慕孤松的眼底有被海风吹起的一阵阵起伏的波浪,“可与你说过什么?” 稳婆低声道:“她只说若有一日需要我作证,便叫我说出实情,其他的没有什么。” 慕文渝扬了扬头,“我说过,这是与我是无关的。” 慕言氏“切”了一声,“死无对证,渝妹妹自然是想说什么是什么了。不过出嫁女身边的婆子,寻常也不来慕家,如何就与四丫头有了这要命的过节呢?我瞧着四丫头平日温温训训的,说话都不曾大声,如何就让这婆子要她性命了呢?”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的落在慕文渝的身上。 慕文渝剜了慕言氏一眼,冷笑道:“赵妈妈也只说留了个远房的亲戚在庄子里住着,谁晓得她竟似留了大嫂的把柄,即便是又如何,到底也不是赵婆子让稳婆害的楚氏。自己有本事杀人,还怕被人揭穿么!” 慕言氏那手指弹了弹烛火,引得火焰突突的跳跃,闪了人眼一阵凌乱,“难道不是替渝妹妹藏的人么?”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5章 真相(五) 慕文渝垂了垂眸,“楚氏难产那年我随世子爷在遂州外放,哪里知道府里的事情,又如何晓得大嫂竟然害死了楚氏和那小侄儿。” 眉梢不紧不慢的抬了抬:“退一万步说,就是我藏了稳婆又如何?繁漪是要做我儿媳妇的,我为她的生母查清死亡的真相,倒还错了么?姚家再是位高权重,我晋元伯府有着爵位,倒也不屑去威胁人家什么。慕家更别说了,我的娘家,我若是有所求,哥哥还能不帮我么?” 繁漪掀着嘴角,为她鼓掌:“皮厚、心黑,果然不要脸!” 慕孤松隐在宽大袖子里的手紧紧捏着中衣的衣袖,看着地砖上被月光投下的枝影摇曳,幽深的目光几乎与夜色漫成一片,“当初、楚姨娘是否胎位不正?” 稳婆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点头道:“是。”顿了顿,主动说下去,“原本是可以调整胎位的。只是您府上的夫人说了,她什么都没听见,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姨娘死不死的都是天意。还说姨娘的包衣是一定下不来的。” “大老爷!大老爷!我是已经把情况告诉了你家夫人的呀!她不让我去调整胎位,我也、我也没杀人啊!最后也不是我接生的,便放过我!” 姚氏憋在心口的一口气泄了下去,颓然倒在椅子里。 楚老太太缓缓站了起来,面上淡淡,好似无惊无怒,却是忽然反手一个耳光甩到了姚氏的脸上,“毒妇!姚家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姚氏遭连翻惊吓,神魂虚游,原就气虚着,猝不及防被甩了一耳光,直接从椅子上跌了下去,面上是一个清晰的掌印。 姚闻氏惊了一跳,忙扶了姚氏起来,怒道:“楚老太太你别太过分了!” 慕云曦喊了一嗓子就要往楚老太太冲去,“你这老妇人欺人太甚!我娘是阁老府的嫡长孙女,你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低贱妾室的娘家,你怎么敢动我娘!” 老太太身边的女使却是个有孔武有力的,一把便将人推开了。 楚大太太冷喝了一声“放肆”,将婆母护在了身后。 楚老太太掀了掀嘴角,冷厉道:“如何?还想把我也杀了不成!我倒要看看,你们姚家是不是有这个能耐把我楚家灭了门去!我的女儿做了妾室,是她喜欢她的丈夫,我这个做母亲的成全她的感情,而不是我楚家低微到只能让女儿给人做妾的地步!” “真当我楚家没人了么!” 姚闻氏心头一跳。 楚家不是普通的商户,是皇商。 楚老太太几乎每年都能进宫见到皇后和太后,若是她们在贵人面前提了一嘴,姚家即便不受训斥,总是在贵人的心中留了恶毒的名声,家中的儿女恐都要收牵连。 她怎么忘了,楚家不是二十年前的宛平楚家,而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大商楚家啊! 楚大太太扶着婆母,给她顺着气,睇着姚闻氏和姚氏道:“你杀我姑姐之时怎不说自己过分!姚家,哼!出身再高贵,也由不得你们如此嚣张!今日之事未曾通禀了京畿衙门依然给了你们姚家脸面,你们也不要得寸进尺了!我母亲还轮不到你们来横眉怒目!若是不服气,现在就去姚家叫姚阁老自己来评个公正!” 慕云曦不懂家族背后的利害关系,还带叫嚣,却叫慕云歌一把拽住,“嘴口!” 即便已经入仕,到底年轻,面上也是掩不住的青白交错,对着楚老太太一礼,“此事终究家母有错在先,只是好歹看在父亲的面上,请您息怒!” 楚老太太沉长一吁,出了灵堂,在慕孤松的身边停了停,“这就是你承诺我的,会护好蕊姐儿!护好她的孩子!” 说罢,携了楚家人便离开了。 慕孤松面皮一紧,似乎严密的面具碎裂了一隙破绽。 繁漪站在大门口看着外祖母和大舅母离开,这些年她们虽都在京城,却相见的机会不多,而楚家也正努力扎根京城,原以为外祖母便是为了大舅舅的仕途也会忍下这些已经发生了的事,至少大舅母不会参与进来。 没想到她们来了,还管了。 只可惜,赵妈妈对慕文渝实在忠心,叫她躲过去了。 望月微微一叹,“也好,起码阿娘的死揭开了,姚氏也戴不了她慈爱嫡母的面具了。” 在琰华身边坐下,歪头靠在他的肩上,“杀我的人没有真的被揭发出来,不过没关系,我不会轻易放过她的。惊惧而死,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琰华,谢谢你。” “南苍,谢谢。” 琰华摸了摸左侧脖颈莫名又冒出来的鸡皮疙瘩,看了身旁的位置一眼,起身淡淡去了清华斋。 繁漪也不想听了,拖油瓶似的跟着琰华走了。 后面的戏码大抵也演不出什么来了,赵妈妈一死,便也没人去指认慕文渝了。 不过,慕文渝即便解释的再是凌然大义,却也抹不掉旁人对她的疑影儿了。慕孤松好歹做了几年的父母官,这点儿推测能力还是有的。 往后许汉杰想要靠着这个岳家,怕也是不能了。 高门大户的内里从来脏污,律法对他们没有那么多的约束力,也没办法把真相还给每一个人。 能到这一步,也算是达成了目的了。 虽说这一切是在外人面前揭破的,好歹看在姚阁老和晋元伯的份儿上,倒也没有人把事情往外了去说。只是那日来慕家看热闹的百姓听了袁妈妈那一嗓子,便要免不得一通猜测,到底是谁指使了她去杀慕四姑娘了。 然而慕家、姚家和楚家,打开了慕家的那扇大门,在明面上还是十分和睦的。 都是修炼了半生的狐狸,不会为了已经无法挽回的人撕破面皮的。 姚氏下毒手在先,那一耳光打了便打了,姚家更是没有理由去摆什么高姿态来追究什么了。甚至主动出面为在都转运使司任职的楚家大爷去吏部疏通了关系,推荐了刑部左侍郎的位置。 楚老太太和楚大爷自然也不会拒绝,上下银钱打点了一番,又有高门的亲家从中推波助澜,很顺利成为了正三品的大员。 繁漪想着,这样也挺好,至少她们的死也不是没有半点好处的。 那一晚的深夜里,袁妈妈和她的孙子被埋在了乱葬岗,却无人在意,卷在竹席底下的不过两身破衣烂衫而已。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6章 慕文渝的绝路(一) 修竹于四季中熠熠苍翠,于细风中婆娑摇曳,似千点雨水洋洋洒洒于天地间,伴着星辉满天,伴着花开花谢,流转了数个春秋。 论为鬼的一天到晚都在做什么? 繁漪觉得和活着的时候也差不多,就是行动起来黑白颠倒了而已。 随着她的牌位供进了法音寺,受的香火多了,她的精力是越来越好,不困不累也不饿。 也不知谁给她烧了几身新衣裳,都是她往日里喜欢的样式,她便可臭美的每日变来变去的穿。 尽管没人看得见。 白日里躲在桐疏阁或者清华斋看看书,赏赏花,如今还能拿起绣花针再绣几朵花,虽然有时候在镜子里乍一看这个场景有些瘆人的怪异,不过这两处地方如今也没人伺候着,这样诡异的画面倒也不会落进旁人的眼里。 夜里么便去散散步,逛逛园子,赏赏月,对于闺阁女子一直好奇的秦楼楚馆,她也去观赏了一回,如今想起来依旧面红耳赤,太可耻了! 然后去给嫡母请请安,给姑母送点“钱”,炎炎夏日夜里难眠,再给她们在扇扇风什么的。 姚氏的观庆院连番闹鬼,她被吓的离“病逝”也不远了。 整日疑神疑鬼的神神叨叨,院子里里外外贴满了符纸,姚家的人以为是慕孤松要了结她,姚氏的母亲便来好声好气的求着说是要带女儿去庙里拜拜、让高僧念念经驱驱邪。 慕孤松也不反对,由着姚家人把她安置在法音寺里小住。 繁漪可惜的看着夜里还泛着灿灿金光的法音寺,倒也不是进不去,只是和尚们一念经,她就有一种轻飘飘要升天的感觉。 这是要被超度? 不知道。 反正姚氏也不能一直住在寺里,就让她喘口气! 可谁晓得,住进寺里不过半个月姚氏就咽气了,双目爆瞪,惊惧而死。 姚家怀疑姚氏疯魔的原因,可拿不住慕家动手脚的证据。 虽然繁漪已经死了,可慕家的人还是要好好活下去的,父亲也要在官场上继续走下去,她曾在姚家人面前“做法”了一回,姚家虽不曾全信,却也只能咽下所有的疑惑。 姚氏的丧礼十分隆重,仿佛她还是那个慕家说一不二的主母。 而慕文渝。 看着姚氏一日日的枯萎,日日含着“见鬼”,慕文渝惜命的很,隔三差五的请了大和尚老道士去家里做法,符纸法器什么的都是随身带着的,对付起来便要难一些。 不过随着做鬼的年月悠长起来,那些符纸便对她没什么作用了。 慕文渝就是再小心也不能不出门。但凡出府去参加个什么宴席,她这个未来媳妇总是要亲去陪着的,去吃席么总要随着礼的,那又如何少得了“钱”呢? 每回她送出去的大礼里头总会有一沓厚厚的冥纸。虽然这么做阴损了点,对主家也不大尊敬,便只能无声的道歉千万遍了。 不过因此晋元伯府可算是得罪了一大波的京中高门了。 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晋元伯世子的官位上不去,儿女的婚事说不成,最后晋元伯在嫡妻的“说服”下上了折子撤去了许汉杰的世子位,并且把他们一方从府里分了出去。 慕文渝在晋元伯府当了数年的家,在她们被赶出去的时候,嫡母皮笑肉不笑的管她们讨要亏空的二十七万两银子,“我把中馈交给你的时候,可是家产还是满满当当的。这些年府里的花销倒也没有比从前更丰腴,你倒是给我说说,银子去哪里了?说不清,就把银子给我填进去了再走,否则便是要抓你去见官的!” 慕文渝自然不甘心填进那么多银子的,更何况她也没那么多钱,铁青着脸道:“你把家产交给我的时候就已经亏空了二十一万两了!这些年明明没有那么多银子,你们还非要挥霍铺张,少给一两银子的月例便要死要活的闹,你们问我银子哪里去?还不是用在了你们身上!你是晋元伯夫人,每年朝廷给的份例多少你不知道么!” 晋元伯夫人罗氏不紧不慢的吃着茶水,嘴角掀了抹得意而讥讽的笑意,肖尖的下巴显得有些刻薄。 嗤笑道:“当家可不只是拿着例银分派每个月的花销,本就是要你自己去经营产业,获得出息好改善家中境况的!这些年花销的便罢,只当是你理家不当。” 顿了顿,细长的眸如剑一般扫过去,“那二十一万两银子说是从我手里亏空出去的,你可是要拿出证据来的!今日族里的耆老们都在,要么把我亏空的证据拿出来,要么你就把不见了的银子给我吐出来!空白白牙的来栽赃,我可容不得你!” 证据? 哪里来的证据! 当初她给了管家的权利,可账本一直扣在手里不给,直到第二年才交出来,那些个管事在账面上拖拖拉拉,记的也是不清不楚,老家的资产更是先押给了别人,还不上钱的时候才抵给别人的,这笔糊涂账更是说不清。 慕文渝涨的面红耳赤,气极反笑道:“老家的产业什么时候押出去的,问问那些债主便知道了。是不是从我手里弄没的,总有个说法!这些年为了打理这个家,早不知贴近了多少家私,说我亏空银子,你们一个个还要不要脸了!” 罗氏显然是早有应对的准备,半点慌张也无,点了口脂的唇瓣微微一扯:“这事儿自然问得,上个月撤销世子位的时候我便托了三太爷去老家查证了。” 长须白眉的老爷子约莫八十来岁,原是垂着眸的似乎在打瞌睡,听到有人提到自己,便慢慢睁开了眼。 双目透着精明的光亮,微微一抬头,身边站着的中年男子便把查到的东西呈到了晋元伯的面前。 “伯爷,这是父亲卖了脸面请各位债主的配合着写下的,您瞧一瞧。我倒是瞧了一眼,上头抵押、贱卖的时间都是在慕氏接手府中事务之后发生的。倒是与侄媳没什么干系的。”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7章 慕文渝的绝路(二) 慕文渝微干的唇瓣微微张合,半晌才回过神来,嘶哑道:“不可能!” 中年男子一身绛紫色锦袍,衬的脸色怒意沉沉,呵斥道:“我父是许氏的族老,最是公允的人,难不成还会诬陷你一小小妇人么!你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再去查一查,把那些债主请来当场对峙也无不可!”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人是做好的圈套要逼她把银子填进去啊! 许氏一族的耆老向来是由伯府里拨了银子供养的,今日婆母收回了中馈,她们一家又被分了出去,那些往年低眉讨好的人自然是不会再向着自己了。 更何况配合了婆母做戏,说不定私下还能分得那“二十一万两”中的可观一笔银子呢! 这群人打的倒是好主意啊! 许家作风向来奢靡,便是在前厅之中会个客也是要把上等的月麟香点上。 乳白的轻烟迈着轻缓的步调从一只三龙出水的白玉香炉里腾升起,朦朦胧胧的散在空气里,笼在那一张张贪婪的面孔前仿佛都化成了饕餮可怖的兽脸,一声声嘶叫着似要将她们一家子生吞活剥了一般! 慕文渝蹭的站了起来,一双美眸突突窜着火焰,眼梗着脖子咬牙道:“你们做了圈套来算计我,告诉你们,休想!今日我便要去报官,你们想敲诈,做梦!” 罗氏从袖中取了一沓纸出来,在慕文渝的眼前晃了晃,往桌上用力一拍,震得桌上的茶盏磕了一声叮当,眉梢斜挑出一抹凌厉的弧度。 她冷道:“好歹叫了我那么些年的母亲,本是要给你们留点儿脸面的,谁晓得你着贱妇竟是这般不知好歹了!老家一处三倾大的林子,说是四年前卖给了钱庄的刘老板,可为何这地契却是在你的箱笼里找出来的了?还有闹市地段的三间五开间的铺子,两座山头……林林总总合计三万五千两,这些可都是晋元伯府的东西!你说你的手干干净净,这些年都贴进了无数的家私,竟不知你是如此贴的!” “你凭什么翻我的箱笼!”慕文渝眼皮直跳,角的纹路在为了银子绞尽脑汁中慢慢爬上了数条细细的纹路,“这些东西我从来不知道,你说是从我这里翻出来的,你有什么证据!分明就是栽赃!自己不会当家亏空了那么些银子,如今合起伙儿来叫我贴补进去。” 水葱似的指颤抖着指着厅中那些从前笑脸迎人,如今刻薄算计的人,“你们这些人以为配合着她来算计我就能分得好处,呸,告诉你们,我哥哥是户部侍郎,马上就要升任尚书职,晋元伯府早就是个空架子,你们敢如此算计我,在我哥哥面前你们算什么东西!若是不识趣儿,就等着全部下大狱去!” 三老太爷浑浊的眼中闪着精明的光,抖了抖长须道:“老夫活了这么大把岁数倒是头一回见这种不知悔改的刁钻妇人!如今你们一家虽分出去单过,却还是许家人,你敢如此不敬长者,今日便是行了家法,慕家也没资格来管!” 慕文渝僵硬的挺直了背脊,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 罗氏淡淡一笑,抬手拨了拨鬓边的簪子,坠着的赤金流苏微微摇曳着,耀了一抹微凉的金芒在脸颊上,慢条斯理道:“赵婆子死了,没人能证明大孙媳的死与你有关,可若是慕大人知道连他的长女是死在你手里的呢?别说慕大人会如何,怕是姚家就不会放过你们一家子的?要打官司是么?那就去啊!慕涟漪好歹也为我们许家生下了两个男丁,我与伯爷做太公太婆的总要为她讨个公道才行!” 慕文渝脑中猛然一轰,这件事过去多年,冷不防被人提及,便似一湃刺骨巨浪兜头打在了身上,冷的四肢百骸都生疼不已,只觉那月麟香的气味忽然变得那么冲鼻,直搅了心肺。 叫她忍不住的断了断呼吸,“你、你有什么证据!涟漪是难产死的,与我有何干系!” 罗氏掀了掀嘴角,“你要证据是么?咱们便一桩桩一件件的慢慢给你证明过去。” 朝着她身后一抬眉,立马丫鬟“扑通”就跪下了。 那丫鬟梳着妇人发髻,长相秀美,眉目流转间有怯弱赢赢姿态,颤抖道:“奴婢、奴婢是亲眼看见三太太把那些地契、房契的装进箱笼里的。” 慕文渝回头一看,竟是自己的陪嫁丫头,“春眠!你竟敢和她们一起算计我!” 春眠瑟缩了一下,衣裳上的娇嫩枇杷花衬的她格外楚楚可怜,咬牙道:“奴婢没有算计太太,奴婢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慕文渝恨极,扑过去便是两个耳光,“你这贱货!我那么信任你,还把你配给管事的做正房太太,叫你绫罗绸缎的穿在身上,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竟伙同那些不要脸的东西来算计我!她们给了你什么好处,啊!” 春眠伏在地上,被打的眼花耳鸣,苍白的嘴角上挂着猩红的血迹,瞧见便是触目惊心,金秋的暖意碎碎流淌照在身上却叫她感受不到半分的温暖,缓缓抬起的眸中窜着幽火。 对她好? 这个贱人怕是忘了,半个月前她才被丈夫打的小产! 就因为许汉杰曾想纳她做妾,这贱人就这样折磨她,故意把她嫁给那个喝醉了就要打人的男人! 这些年来的每一日,她都过得生不如死! 慕文渝见她怨毒神色,立马明白过来,这蹄子是要报复她了。 她脸色发青,双手似枯叶在枝头挣扎的瑟瑟颤抖,“我知道你是恨我把你嫁给陈管事了,可当初是你自己点头答应嫁的。你自己日子过不成,便要来算计我!”冷哼一声,“这贱人心存怨恨,就算到了公堂之上我也可以说她攀咬污蔑!” 春眠微微一垂眸,眼泪顺着睫毛低落,凄凄道:“奴婢从不曾怨恨太太,爷儿虽吃醉了会失控,平日待我却是极好的。太太也说了,奴婢如今的吃穿用度比旁人好多了,便是如此奴婢也是要感激三太太的。太太自己犯了错,昧了府里的银子,交换出来也便是了。” 再一抬眼,便是一副推心置腹的神色,“何况奴婢也知道的,真到了堂上,做奴婢的要做证告发主子先要打二十大板的,可是奴婢不怕的,太太对奴婢好,奴婢不能看着太太一条道走到黑,更不能由着您抹黑了慕家的名声,做那偷盗的宵小之辈。”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8章 慕文渝的绝路(三) 慕文渝脸色的肌肉不断的抽搐着,掌家多年为着烦难银钱而攀爬了数道纹路此刻就似她心底仅存的傲气开裂出的碎痕,最后破碎了一地尖锐碎渣,“贱人,你给我等着!你可别忘了,你的身契还在我手里!” 春眠仰头看着慕文渝,眼中含了慰藉的笑意:“只要太太回头是岸,奴婢这会子就把命给了太太又何妨。”擦了擦眼泪,“何况,夫人只是让太太把昧了的银子拿出来,又不是要害太太,若是要害,夫人早就让奴婢去衙门告太太害死大奶奶的事了。” 慕文渝怒极而泛红的眼角突突抽搐了几下,慕繁漪下葬那日的惊恐再度袭来。 她想厉声呵斥,却发现自己的嗓音仿佛被棉絮堵住,嘶哑而憋闷:“你个贱婢胡说什么!” 春眠咬了咬唇:“要知道当初是太太让赵妈妈的儿子在石子动了手脚才致大奶奶跌倒早产的,最后又用了八十年的老参提气,大奶奶受不住老参的力道生生大出血而死的!太太,您—忘—了—么?” 最后几个字,春眠说的柔声细语,却是字字咬牙切齿,落在慕文渝的耳中更如魑魅魍魉的尖锐叫嚣,震的几乎心脉尽断。 慕文渝面色煞白的摇摇欲坠,许汉杰无法从震惊中换过神来。 罗氏的脸上的笑色不无得意,腻白的指尖点在茶盏上,温度适中,十分适意,“你比姚氏要聪明,但凡接触过慕涟漪胎的大夫、稳婆全都除掉了,却忘了把你自己身边的人也全部除掉!即便你忌惮她的容貌少叫她近身伺候,可到底是你院子里的人,如何会对你的阴毒算计一点都不知道呢?若真是要审一审,怕是你身边知道的人也还是有的。” 春眠直了直身子,坐在自己的腿上,神色瑟瑟,鬓边的明黄绢花却衬得她眼底流淌的流光无比尖锐:“四姑娘的生母留给她二十八万两银子。太太一直惦记着那些银子,想着弄到自己手里好为三爷和大公子去官场上打点铺路。可四姑娘与当时还是世子爷的嫡长子,是不匹配的,唯有先娶大姑娘为妻,先拿她的嫁妆花销着,等待大姑娘的银钱拿不出来了,便杀了她,再求娶四姑娘。” 许汉杰还想着如何为妻子辩解,但看春眠的神色便知道了,今日这一劫是跨不过去了的。 春眠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颊,只觉那样火辣辣的痛在慕文渝惊惧的神色里化作了无限的畅快淋漓:“慕夫人讨厌四姑娘,偏偏大姑娘和四姑娘感情好,慕夫人便是看在两个小公子需要人照拂的份上也会答应让四姑娘过来做继室的。如此,太太的计划也便成了。谁晓得四姑娘怀疑了大姑娘的死,太太便只能放弃那二十八万两银子,杀她灭口。” 三老太爷端了茶盏在手里,轻轻吹了吹茶水:“原来贪人钱财的事,小妇人早有算计。咱们几家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户,这杀害自己侄女的阴毒之事倒也用不着去公堂那么闹着,叫了慕家和姚家还有楚家的人来听听,他们愿意信便信,不愿意信也没事。” “可这二十一万两,你却是非要吐出来不可的!” 慕文渝死瞪着春眠的脸,眼底的愤怒与惧怕化作了妖兽,好似要生吞了她一般。 春眠压根不怕,眉心拧了一抹惆怅忧愁地望着慕文渝,“您和赵妈妈商议的时候很小心,可是屋子的窗纱实在挡不住那你们的声音,太太可能还不知道,其实春英姐姐也知道,或许,贴身伺候您的姐姐们都知道。” 修剪的圆润的指甲敲了敲茶盏,“叮叮”的细细荦荦,一声声刺的人脑仁儿疼,罗氏乌碧碧眼珠一转:“是去姚家交代,还是把银子填回去?咱们如今还是一家人,我与伯爷也不欲把事情闹的难堪,你若乖乖把银子拿回来,你杀人的事情,咱们也可当不晓得的。” 慕文渝面无人色的頽倒在椅子里,珍珠耳坠贴着颈项间的筋脉,刺骨的微凉顺着血液游走全身,动住了沸腾的心血,再没了挣扎的力道。 这是拿着她杀慕涟漪和慕繁漪的事情来威胁她拿钱来堵了! 她清楚的知道,一旦开始了拿钱堵嘴的日子,只怕会是无数个二十一万两。 空手套白狼的好事,这群白眼儿狼怎么会肯轻松放过。 她这一生都不会有好日过了。 转头看着丈夫那张脸,四十余的年岁却依然平滑白皙,他一辈子娇生惯养,如何能接受没钱的日子,为了不被她拖累,说不定还会休妻! 可若不给,这老妪婆一定会把把柄送去姚家,她害死自己儿媳妇的事也一定闹开,到时候她的孩子们也要因为她的名声而受累。 最终,慕文渝拿出了身上所有的现银与银票,总计一万八千两,这才能顺利走出了晋元伯府的大门。 之后的每个月里,罗氏都叫人去要钱,这个月变卖了铺子,下个月贱卖了庄子、林子,短短半年几乎卖光了所有的私产,却也不过凑了五万余两。 罗氏不满意这点子银钱,威胁再不想办法还钱,就要把春眠带去慕老夫人面前换银子了。 没办法,慕文渝只能把当初楚家送给她的位于宛平老家繁华街市的园子给卖了,换了十万两出来,原是想分次慢慢给罗氏的,却不知她哪里得来的消息,硬是把十万两全给抢走了。 晓得她还有私产,罗氏更是加紧了频率的使人来催钱,可慕文渝的私产最值钱的便也就是那座园子了,再卖也卖不出钱来了。 家里的银子开始见底儿,丈夫和儿女开始抱怨被她拖累。 然后,丈夫拿走了她两个铺子变卖,去外头养了个外室,每月领着俸禄和外室过潇洒日子,再也不肯回来了。 女儿已经十八却还没有着落,更是日日没有好脸色给她。 许氏女受不了自己一年年的蹉跎下去,悄悄往姚家和楚家扔了封信,内容便是慕文渝如何害死的慕涟漪和慕繁漪。 终于,在初夏荼蘼盛开的一日,慕文渝在变卖庄子回来的路上遇“劫匪”,被抹了脖子,当场身亡。 而她作为无处依靠的柔弱女子,想去外祖家寻得庇护,可人还没来得及到慕家,就被许汉杰抓了回去,送给了上峰做妾室了。 因果轮回,谁也逃不开。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9章 叛乱 初夏的清晨总是来的特别早,朝阳从大片橘色的朝霞中缓缓露出一弯倒扣的芽儿。 墨瓦迎着明艳的朝霞反射了一层濛濛的光晕,河岸两边柳树依依,鲜花初绽,空气里夹带着朝露的湿润,好似瀑布倾泻下溅起的烟波浩渺的水雾,抚慰着这世间的一切柔软的生命。 随着朝阳脱离地平线的拖拽,霞色渐渐散去,露出疏散的云条和蔚蓝的天空。 夏日的风总是沉细的,带着荼蘼温软到骨子里的香味,伴着鸟儿啼呖,轻柔的穿梭在亭台楼阁之间,拂起重重轻纱幔帐,漾了一阵阵如湖水起伏的涟漪。 繁漪坐在琰华官舍屋檐下的台阶上看着琰华练剑,紫色宽袖直裰在动作间更显他身姿挺拔,瞧着他清瘦,使起剑来竟是那么潇洒有力。 剑气刷刷,梨树上所剩无几的红蕊梨花颤颤而动。 朝露还未被晒去,耀着一点晶莹坠在树梢欲落不落。剑尖挑起一颗石子打中梨树树干,晃动了朝露纷纷洒洒而落,便是一股清新至极的味道。 难怪他喜欢早起,享受晨光,此刻最佳。 慕家那边姚氏死了,几年里姐姐妹妹也先后出嫁,又迎进了几位嫂嫂,却是一个都不认识,想要捉弄也不知找谁。 繁漪觉得无趣,便总是黏在琰华这里。 话说慕文湘的牌位虽已经被迎回了高门的宗祠,琰华却少住在生父的家里,倒还不如每个月两回去给慕老夫人和慕孤松请安来的勤快。 三年前琰华去到工部为主事,那边便给他定了门亲事,是镇国将军李朝家的嫡幼女,还是宗室血脉呢! 谁知刚定下亲事没几个月,镇国将军夫人就病逝了,好容易熬到年初时姑娘出了孝,两家正热火朝天的议亲呢,李姑娘于每一日夜深人静之时与她的琴艺先生远走天涯去了。 高门千金与有才先生,鸿雁楼里的说书先生唾沫横飞的说了三天三夜。 然而李家这一辈里就这么个未出嫁的嫡女,想换一个也不成。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繁漪观察他的神情观察了很久,真是半点都没看出来他是否有一丝的伤感。那双沉幽的眼睛里无波无澜的,好似一汪蔚蓝深海。 若说他无知无觉也不大可能,那姑娘长的美,有才情,便是她见了都有心动的感觉。他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正式春心萌动的时候,难不成就已经看破红尘了? 只能说他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了。 这种性格的人倒是很适合去干一番大事业的。 太阳掠过屋檐打落到了台阶上,繁漪被烫了一下赶紧穿墙进了里屋。 没一会儿琰华也进来了,唤了长春打水沐浴。 不管春夏秋冬,不管是否上衙,他总是寅正起来,看一刻钟的书醒神,若是天公不下雨便练一会儿剑,然后更衣上衙。 生活轨迹与他的睡姿一样刻板。 繁漪想着,若是这样的人做丈夫,生活虽然会比较寡淡,但是一定很可靠很安心。至少不用担心他会不会出去养外室什么的。 不过那李姑娘会为了情爱与人私奔,说明是个浪漫多情的人,这样的人需要甜言蜜语来浇灌。若她与琰华做夫妻,估计…… 一个整日哀愁丈夫为何对自己一点都没有爱意,一个莫名其妙妻子怎么又伤春悲秋了? 那画面感莫名好强啊! 琰华换了一身纯白的衣衫从净房出来,窗外有风进来,拂起他乌发,发梢上的水底落在衣服上,留下一地浅灰的影子,为他的清淡添了一丝疏懒随性之意,浅青色的发带垂在他耳侧,衬的那白皙圆润的耳垂格外清秀可爱。 繁漪忍不住去捏了捏,然后就见他脖颈间的鸡皮疙瘩刷的就起来了。 琰华微微一叹,似乎不大理解为何自己总是莫名其妙觉得一阵阴恻恻。 繁漪抚掌而笑,“太可爱了。” “琰华。”南苍从外头进来,额角有薄薄的汗水,神色轻快道:“许慕氏死了。” 繁漪正把玩着窗台上的一盆石榴花,拨弄着明艳的花朵摇来摆去,好似在风中摇曳一般,闻言挑了挑眉稍,“这么快,还以为能再热闹一阵子呢!” 算来,自从罗氏敲上慕文渝之后,繁漪已经很久没有去给慕文渝送过“钱”了。 反正以罗氏的刻薄精明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叫慕文渝受着她最爱的银钱折磨,慢慢熬干她的心神,再被丈夫和儿女厌弃抱怨,倒也是个很好的惩罚。 琰华淡淡“恩”了一声,起身去了书房,拿了本书慢慢翻阅着。 南苍看了眼书桌上的砚台,感慨道:“她为了银子算计别人的性命,结果最后自己又掉进了别人的算计里,赔光了所有家私,也算是报应了。” “倒不想许慕氏的女儿竟是个狠心的,咱们不过让她听了出‘弃卒保车’的戏码,她便把自己想成了那个‘车’,毫不犹豫的就把许慕氏杀害大姑娘和四姑娘的信亲手送到了姚家和楚家。” 这也算是死在自己女儿的手里了,当真是最大的讽刺! 琰华垂了垂眸,淡声道:“谁动的手?” 南苍道:“楚家先动的手。”默了默,“大姑娘留下的两个孩子,方才被姚家的人乔装成人贩子带走了,送去了泉州方向。” 琰华微微抬了抬眉:“也好。” 南苍点头道:“留在那样的人家,这两个孩子还不知会被教养成什么样子。”倒了杯水放到琰华手边,沉声道:“当初咱们暗中把许慕氏害死大姑娘的事透露给罗氏,等了这三年多,终于让罗氏找到了人证。如今,总算是给四姑娘报了仇了。” 琰华看着杯里的清水,清澈的容不下一丝杂质,低低的声线里有不易察觉的可悲:“人都死了,报了仇她也不会知道。活着的人所做这一切,原不过是为了弥补自己心底的遗憾而已。” 南苍长吁一声,语调里有一丝春日细雨断续难接的伤感:“姨母原本也不过咱们几个相互依靠着。去了慕家到底是寄居,万事掣肘牵绊,也少有人真的关心咱们的处境。去了侯府,人心更似刀光剑影的深沉难测。” 南苍也算是慕文渝养大的,自小称了姨母。 “这些年明枪暗箭的与那些有着血缘关系的人斗着,她那一点点的关怀倒是越显可贵了。若她还在,如今咱们……” 或许也能给她一点支撑了。 琰华眉心微动,却只澹声道:“都晚了。” 繁漪微微一怔。 原以为慕文渝会被晋元伯府分出去,是因为自己送给她、给许家亲友的“钱”的缘故,没想到白日里她不能出门、看不到的时候,琰华竟是从未放弃帮她报仇。 自来嫡母都瞧不上庶子,尤其许汉杰这个世子不是罗氏自己挑出来的继承人,慕文渝这个媳妇更是个厉害的。 老了多半是无法再摆嫡母威风,罗氏自然是恨不能弄死他们才好。 晓得了慕文渝这么个致命的把柄,肯定是要好好为自己谋划的。 一旦说服了知情人作证,便可在重掌中馈的同时,让慕文渝把亏空的银子填补上去,一举多得。 她这送出去了这么“钱”,倒是歪打正着的帮了自己和罗氏一把? 繁漪坐在长窗上,看着一缕清光落在手边,有些烫,她却一点都不想收回去。这样的痛又如何能与自己心底的绝望相比呢? 她是被自己的血缘之亲害死的。 他也被血缘之亲算计着。 他们的人生里,难得的至真情义竟都是外人给的。 到不知是可悲,还是幸运了。 夏日炎炎正好眠,到了午间便想歇午觉,长春打着哈欠正打算看看院门儿是否关好,却听外头一阵喧闹嘈杂便出了门去瞧。 哪晓得回来时竟是一副见鬼的模样,跌跌撞撞的冲了院里,七手八脚的爬起来“碰”关了院门还上了门栓,急急忙忙的奔进来。 圆脸刷白道:“公子!公子!外头忽然不准外出,街道上都是禁军在做驱赶。方才对门王大人家的小厮与禁军回了几句嘴,竟被禁军当街砍了脑袋!” 琰华微微拧了拧眉,声音依然平静无波:“去和厨房的陈妈妈说一声。” 长春应了一声,两条腿打着摆子便出去了。 南苍听着外头铁蹄嗒嗒,沉声道:“听说十几年前京中遇同样情形是先帝有一回病重时,大员府邸皆被神机营和禁军的人把持住。如今新帝登基不足两年,位子还未坐稳,恐怕……” 恐怕当初执念着那个位置的人,还是不肯放手了。 “我不是什么大员,这里离繁华街道也远,应该也闹到这里来。”琰华放下书册,望了眼窗外,“你注意外头动静,若是隔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便去帮一把。” 琰华现在住的地方是皇城西侧的官舍,离衙门骑马大抵也得半个时辰,住在这处的都是些低品的小官儿,没什么家底儿买不起京中的宅院,甚至有些身家背景差一点的,轮不到安排官舍,只能租住百姓的房屋。 这些小官儿身边能有个小厮伺候已经很好,哪里还会有什么看家护院的卫护,若是被闯门,大约就只能送上脖子了。 南苍点头,“我知道。” 到了晚上,一眼望去是满城的灯火通明,街道上的马蹄声不曾停歇。 繁漪大摇大摆出去瞧了一眼,立马吓回来了。 街上被砍的百姓实在不少,身首分离的躺在街上也没个人收尸,虽然也没有刀能砍着她,但那场景实在可怖。 好在她现在只受香火,不吃饭~ 第二日一早,隔壁的王大人犹豫着要不要去上衙,结果刚出门就被禁军一角踹了回去。 正打算出门探查情况的琰华慢条斯理收回了脚,回了屋,拿了把剑出来,开始练剑! 繁漪:“……” 长春:“……” 南苍:“……” 陈妈妈:“……” 好淡定!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0章 显灵? 一连三天风声鹤唳,没日没夜的马蹄嘚嘚,却依然没有要解禁的意思。 街上的尸体百姓不敢出来收,禁军又不收,炎炎夏日里如此暴晒之下开始发出阵阵冲鼻的恶臭。便是深夜里,空气也是一股肃杀的沉闷与恶臭,叫人喘不过气来。 当年的动乱繁漪还小,家里正都跟着父亲外放在幽州,没有经历了那场屠杀。 不过也是听说了一些的,但凡在朝堂上叫的上名的大员、阁老、宗室都被叫进了宫去,而家眷都落在“叛王”的手里,被威胁着依从乱党。 不过那一年的叛乱尚未开始便结束,就不知此番会是以什么样的代价而结束了。 繁漪去慕家转了一圈,户部尚书即将告老,正推了父亲上位,慕孤松的名字在朝上倒也有些分量,是以父亲果不在家。 新夫人和几位嫂嫂惶惶不安,胆小一些的两眼发直的盯着天望着地,似乎被外头的情形吓的连哭都不会了。 只是她从未进过宫,就算这时候她能畅通无阻,偌大的皇宫她也不晓得此刻人都在哪里。 一路回来路过几家官邸,禁军排排站在门口守着。 武将家眷颇是稳重,利落指挥着府中的护卫部署着,以防遭受“贼人”攻府。 是生命都有一死的时候,繁漪从前就很看得开,如今当了那么些年的游魂,便是更看得开了。只是叫她疑惑的是,死了那么多人,到今日为止却是一个鬼都没有“碰见”过。 到底是她的魂魄出了问题,还是她的魂魄就是个奇怪的存在? 望着银河璀璨,好似被人随手洒了一把碎碎明珠,映着墨蓝的天空耀眼的不真实,满城通明如昼下,星子的光芒便也带了未知的迷茫之色。 繁漪心底一片空茫茫,想着莫不是她就要这样一“鬼”生生世世如此活着了么? 或许再这么飘几年,待到认识的人都不在了,她都要忘记怎么说话、怎么吃饭睡觉了。 不知自己何时做下了不可饶恕的错事,竟叫老天爷这样惩罚了。 “即便投胎不成,好歹也叫我晓得如何魂飞魄散才好啊……难不成真叫我自己去和尚道士那里自投罗网?” 当天后半夜里边有大队人马从城外进来,繁漪去瞧了一眼,有万数,恐怕城外的人数只会更多。 人马一进城便把禁宫包围了起来。 为首之人约莫四十来岁,生的一张儒雅俊秀的面孔,只是那双眼睛深沉至极,叫人无论如何也望不穿。 那人在永定门前站了许久才进了宫,或许是在感受胜利来临前的得意罢。 之后每隔一短时间便有人传达“口谕”,数名大臣阁老被冠上了谋反的罪名,下令禁军当场斩杀其家眷。 到第五日中午时,皇宫附近一片已是火光冲天,好似整个人世间都被烧透了一般。即便身处偏冷地段的西正街,仿佛也能听到被杀害之人的怒骂和惨叫,还有那被禁军铁甲踩烂的门槛几乎拦不住的蜿蜒而出的血流。 血雾弥漫,宛若地狱,空气里除了血腥味便再也闻不到旁的气味。姹紫嫣红的花色仿佛也渐渐失去了光泽,好似被抽干了水分,呈了枯萎姿态。 待到第五日夜里,忽起一阵疾风瑟瑟,西正街上忽起嘈杂,紧接着便有破门之声。 索性官舍的门质量不错,未被一下子撞破。 长春和陈妈妈躲在厨房里。 琰华和南苍提了剑出去,正见那梨木门被撞飞了进来,月圆的夜色下清晰的看一层厚厚的尘土被拍的飞扬起来。 官舍都挨得近,哭喊声和刀剑划破皮肉的声音在这寂寂长夜里那么清晰。 这处的官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在朝堂上有什么作为了,禁军看管着便也罢了,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杀了他们? 余光睹见那群禁军的后面有几张熟悉的脸,便也都明白过来,有些怕不是已经暗中投靠了叛王,趁这机会想要浑水摸鱼了。 而这人,大抵就是琰华那位出息的庶弟了! 繁漪不得不感叹,财富和地位,当真是个好东西! 那边交上了手,两个人对阵十余人,不占优势,很明显混在其中的几个可不是什么禁军,倒像是杀手,下手颇是凌厉阴毒。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琰华已经受伤。 一树荼蘼在疾风中被打的花瓣纷飞,莹白的花瓣映着月光在刀光剑影中显得无比诡异,好此处便是地府通往阳间的大门,地狱的勾魂者正在来的路上。 双拳难敌四手,便是南苍凌厉的身手也开始节节败退。 远处的乌云被疾风吹来,厚厚的遮挡了月华,那些杀手的背后好似有黑色的氤氲在扭动,一时间人魔难分。 繁漪在激战的人群里走来走去,见着敌人倒地,立马捡了把剑直刺对方身手最狠的一人。 谁也没想到会“闹鬼”,长剑破空而来,那人没有防备,一箭穿心而死。 禁军被惊住。 呆愣的瞬间被南苍抹了两脖子,有几个胆小的哭爹喊娘的冲了出去。 然而真正想杀琰华的人却是不肯走的,二对四,依然没有胜算。 南苍与对手打平,琰华却是不敌,身上又添几道伤痕。 躲在厨房的陈妈妈忽的喊起来:“天灵灵地灵灵,是哪路的神仙在此路过,您显显灵,把那些王八羔子一道砍了!” 长春小心翼翼的露了一双眼睛在窗口看着,正想翻白眼,哪里来的神仙,却见掉在地上的长剑全都哆哆嗦嗦的好似要站起来,顿时结巴起来:“我的娘啊……真遇上神仙了!” 那几个杀手再是狠厉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间惊惧不已的连连倒退。 琰华和南苍也惊的倒退数步。 如今对手有了警惕,她在拿着刀去砍好像也没办法砍中了。 繁漪尝试着控制掉了一地的刀剑,发现可行。 只是往昔不过“拿”些石子什么的,一下子控制了太多兵器,有点力所不逮,天上忽起电闪雷鸣倒把她下了一跳,刚飞到半空的刀剑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杀手缓过神来直对着琰华而去。 没办法,只能亲自上手,捡了两把长剑,闪到琰华身前。 然后以陈妈妈和长春的角度来看,就是两把剑自己飞了起来,挡在了琰华身前,而刺客、自己撞了上去。 全都懵住:“……” 刺客不敢置信,这他娘的什么鬼? 闪电破开云层直直坠向人间,一瞬间的天地明亮。 那四双眼睛,隐约间看到了繁漪的身影。 南苍张了张嘴:“四姑娘?!” 繁漪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显出形来,只是闪电过后,她的影子便又不见了。 原以为琰华会问些什么,她都做好准备在纸上回答他了。 但他却不曾开口,日子还和往日一样,只是从那日之后,琰华出门总是会撑着把油伞,繁漪就躲在下面。 她想往哪边走,捏捏他那一边的耳垂他就晓得了。 然后他便很无奈的说一遍:拍一拍衣袖就行。 旁人问他不下雨撑伞做什么,他便答:怕晒。 于是坊间便有传言,工部主事姜大人十分注重保养,恩,他生父姓姜,比女子还要爱惜一身皮肤。 众家闺秀:“……” 那场动乱,在第二日迎来朝阳的时候也彻底结束。 大臣死了一地,而皇帝还是那个皇帝。 事情的大概如下。 新帝登基,辅佐功臣分了两派,一派为战功赫赫的魏国公都督府右都督及身后势力,大多为武将,一派为新帝老师的袁阁老及其众多门生,大多为文臣。 自古文武不两立。在文武之间新帝摇摆之下,眼看太平盛世,最终选择了文臣。 华阳长公主与魏国公夫妇避走封地,身后武将如都督同知严厉、神机营大将军温胥、五军营大将军周恒等人请旨外放,远离京都。 袁崇掌控了内阁,文臣在殿上说一不二,武将的风光从先帝驾崩之日起便已成为过去。 谁知那袁崇竟是叛王李怀的人,清扫了京中保皇一派的人后,为远在崇州的叛王李怀换掉了监视他的镇抚司官员,迅速笼络收编了崇州一带的官员,暗中练起了私兵,只待时机成熟袁崇便大开城门迎他回来,逼迫新帝退位。 原本京城中早就是袁崇独掌大权,然而武将虽避走远地,到底也是留有余威在京中的。 在京为质魏国公世子徐颉与晋怀长公主的长子姜淼想办法出了城,后持“如朕亲临”的玉牌带五军营的人马进城,斩杀李怀私兵,并控制住了禁军以及袁崇等人的家眷。 一场浩劫在血雾中结束。 李怀若事成,便是登上至尊之位,若失败,领兵入城便是摘不去的铁证。 新帝愧对皇太后的扶持,颁下了罪己诏。 之后又对武将加以封赏和重用,又抚恤了在叛乱中丧命的忠臣府邸。 只是那些宁死不屈的大员、宗室却是再难有命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了。 曾经为稳住朝堂而奋勇杀敌的武将,或许是对新帝失去了信任,大多选择留在远地外放。 可见皇帝不光得有仁慈之心,更应有掌控天下朝局的伟略,以及明辨忠奸的火眼金睛。 至于那个想要杀琰华的人是什么下场,繁漪就不知道了,因为在她生忌那日,琰华请法音寺大和尚给她做了一场水路大法师,之后她就轻飘飘的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竟发现身处大姐姐涟漪难产过世的那一年,也是她被算计向死路的开始。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1章 踏着血海,回来了 秋天的太阳温暖而不耀眼,有淡淡的微金之色。 阳光从窗棂缝隙中斜斜投进了里屋,尘埃在阳光下飞扬,似无数自在的萤火虫。 临窗的梳妆台上放了一只白玉细颈瓶,里头供着一束彼岸花,开得正盛。花瓣皱缩呈倒瓣莲花状,花蕊长长的翘起。鲜红的花朵靠在一处便是如火一片,落在阳光里有迷离的光晕。 她在盛夏里死去,在金秋里回来。 都说彼岸花是种在黄泉路的花,指引鬼魂去往它该去的地方。 于是她踏着那条艳红如血海的路,回来了! “姑娘,辰时了,该起了。” 大丫头晴云的声音隔着幔帐传了进来。 枕屏阻拦了阳光的无遮无拦,落在幔帐之上时便是温柔的浮影。 繁漪掀了掀重重的眼皮。 回来一个多月了,开始的时候不习惯夜里睡觉,整夜的失眠,后来好容易调整回来了,又开始睡不够了。 翻了个身轻轻咳了两声:“还咳着,你去母亲和老夫人那里回个话,便说我身子不适,免得病气过给了夫人和老夫人,待我好了再去请安了。” 晴云的声音有些犹豫,小心翼翼道:“您的咳嗽已经好多了,还是去请安!若是叫旁人晓得了,免不得又要生出是非来了。” 繁漪微微挑开幔帐,一手支颐着看了晴云一眼,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漫不经心问道:“你是家生子还是采买进来的?” 晴云心头微微一突,上前向挂起幔帐,见她微微弹了弹指,便也不敢上前了,垂眸回道:“奴婢是五年前采买进府,前年拨来伺候姑娘的。” 繁漪淡淡“哦”了一声:“那晴天呢?” 晴云看了她一眼,似有不明,回道:“晴天姐姐是家生子。” 繁漪微眯着眼睛,睫毛微动,煽动眸底光影碎碎:“家里头都在府里做什么你知道么?” “知道。” 为了凸显自己与她们这些采买进府的丫头是不同的,晴天便是日日将自己老子娘挂在嘴边的,晴云咬了咬唇,“老子替府里管着几处庄子,娘是管着后头园子里林林总总的管事妈妈,两个哥哥一个在厨房做采买,一个跟着老子学着管庄务。都是夫人的陪房。” 繁漪静默了一会。 窗外说话的声响便越加清晰了起来,细细一听,便是一些个小丫头在恭维着晴天了。 声音甜甜的丫头道:“姐姐今日怎起的这么早?姑娘如今咳嗽着,您过去怕是染了病气的,左右晴云在伺候着,您还不多睡会儿。若是叫姑娘染了风寒给姐姐,邵妈妈可是要心疼的了。” 透过枕屏瞧过去,那晴天似乎是挥了挥绢子,懒懒道:“昨儿睡的早,今儿醒的便也早些。我娘如今忙着给园子里的事儿,哪有时间来瞧我。也便是我哥哥昨儿来瞧我了,又从外头买了几支上好的簪子送来。” “我瞧见了,是甄宝斋的玉簪子,做工精细着呢!”声音低沉些的丫头立马接了口,讨好的笑着道:“秋日里渐渐干燥了起来,我叫小厨房炖了冰糖雪梨,姐姐待会吃一盏润润喉。” 晴天清瘦的身影倨傲的扬了扬下巴:“你倒是有心了,如今这院子里还不得靠着我才能安安静静的。昨儿我哥哥一同送来的还有闻青斋的蜜饯果子,到会儿你们自去拿一份儿吃着。” 繁漪弯了弯嘴角,“果然是有头有脸的家生奴才了,一个个都当着肥差。便是对我这个正经的主子,也没见着那些丫头如此尊敬着了。邵家的把女儿送来哪里是来当差的,是来做姑娘享福的了。” 晴云生的一副清秀的好相貌,打扮清简,行为更是束手束脚的,哪里像是一等丫头。 闻言,只是把头底的几乎要埋进胸口了。 繁漪和颜悦色的笑了笑,忽又转了话题道:“有责难你们做丫头的一个个躲的倒也快。惹出了是非又不是你们吃教训,有什么可怕的。或者你去告诉夫人,我便是不想请安了。” 晴云“扑”的就跪下了,“姑娘这是怪罪奴婢不能护着您了呀!可是……” 繁漪打断了她的话:“怪罪你们?有什么可怪罪的。”淡淡一笑,“不过晴云,晴天有厉害的老子娘便也罢了。你和那些没靠山奴婢,若有一日从我这里出去了,以为自己还能入了哪位主子的眼呢?” 晴云似乎不明,微微抬首看了她一眼。 繁漪缓缓抬手,看着娇嫩纤细却略显了苍白的双手:“一个不能护住的奴婢,原不过就是废物。在我这里还能当个大丫鬟,领着十两银子一年的薪俸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我这主子也算大方仁慈的了,还能时不时的贴补你们一些。” 轻轻弹了弹指甲:“出了桐疏阁,你们这些人,也就是做个粗使丫鬟的命了。” 晴云心头突了一下。 从前瞧着她被二姑娘她们欺负也只是逆来顺受,夫人又暗暗的包庇着二姑娘她们,便想着何必护着她,到时候不小心还会得罪了主母,打板子都是小的。 可如今被她这么一说,便是如被雷击的头皮发麻。 是啊,一个不会护主的奴婢,出了这个桐疏阁的门又有谁会重用? 怕是这会子,整个府邸的人都晓得四姑娘身边的奴婢都是无用的废物,来日桐疏阁倒了,她这样没有依仗的奴婢,怕是只能去做了低等的粗使女使了! 她们出去被嘲笑,或许不仅仅是因为主子在府里被夫人打压,更是因为她们自己无能! 不安的扭了两下,脖颈里渗出了一层薄汗,贴着暗云锦料子的针脚有些刺刺的。 其实想想,在这个主子手下当差当真也是运气了,便是不能护着她,平日里也不曾亏了她们。隔三差五还会补贴个几两银子给她们。 晴云怯怯的偷瞄了繁漪一眼,柔和的光线落在她惺忪而秀丽的面上,无端端生出几分笃定的沉稳。 不过病了数日,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不那么小心翼翼了。 二姑娘她们来捣乱抢东西,她也不过淡淡的看着,有时候连看都不看,只管自己在小书房里看书。 心中擂鼓,晴云脑子里闪过无数种思量,想着是不是该挺一挺背脊,做一个护住的奴才。可是心头太多的害怕,又叫她半晌都时候不出一句表忠心的话来。 繁漪瞧着她一变再变的脸色,不过是轻轻一笑。 畏畏缩缩惯了,想要再如花一般盛放,便是十分困难了。 不过没关系,刺激不起来大不了就找了机会赶出去,想再在她这里混吃混喝的白领了银子,她也是容不下的! 修长的指微微一挑,幔帐便又合上了,繁漪打了哈欠:“好好想想。若是想换个得宠的主子,今日我便放了你出去。你也大可看看到底哪个院子肯要你了。” 外头等不到晴云伺候了繁漪出去,晴天不耐烦的推门进来,用力太大,把门撞得反弹了起来,大声道:“摸摸索索的做什么,耽误了去夫人那里请安谁去吃那教训!”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2章 玉簪记(一)耳光要成双 一把拽开晴云,撩起了幔帐,阴阳怪气道:“姑娘赶紧起来,给嫡母请安可是庶女的本分,不过咳嗽了两声就不气请安了,姑娘对夫人的小心可是浅薄的很。” 说着又伸手推了繁漪的肩膀一下。 晴云吓了一跳,赶紧拉住了她,“晴天姐姐还是出去等着,我伺候着就行了。” 晴天斜了她一眼,抚了抚蝶戏牡丹的缎子衣裳,留了两寸指甲的手指不客气的戳了戳她的额角,留下两道深深的指甲印,“你若做事利落些,还用我来操心着这些么!你不过是三百钱采买进来的贱奴,我老子娘可是府里的管事,我与你虽同是大丫鬟,可到底是不一样的,难道还让我事事替你办妥贴了么!” 晴云摸了摸生疼的额角,嘴角动了动:“是,我知道了。” 繁漪缓缓下了床,光着脚丫子站在床前的踏板上。 晴天斜了她一眼,嗤道:“姑娘终于肯起了?还当姑娘这咳嗽一辈子都好不了了呢!” 繁漪朝她招招手。 晴云赶紧走了过去,“姑娘有什么吩咐?” 繁漪拉开了她,澹笑着又朝晴天招了招手。 晴云瞧她被自己这么说着还能笑的起来,便是愈加得意了,不紧不慢的走了去过,“姑娘想要什么跟她们说……” 繁漪笑吟吟扫了她一眼,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过去:“这一耳光告诉你,我是老爷子做主记在族谱上的嫡女。” 在她还未回过神时又是一耳光,“这一耳光是告诉你,我是主子,你还不配跟我推推搡搡的。” 两个耳光是下了狠手的,晴天被打的耳朵里一阵阵嗡嗡响,跌在浅棕色的地毯上一时间站不起来,两边的脸颊上是清晰的五指印,“你敢打我!我娘是……” 繁漪甩了甩通红的手,吹了吹,截断了她的话:“你娘是奴婢,你也是!”缓缓在床沿坐下,居高临下的睇了她一眼,“再有脸面,依旧是奴婢!一样下贱!” 晴天被恭维拍马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辱,挣扎着站起来,龇目欲裂的瞪着繁漪,“不过是个下贱庶女,还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你给我等着!” 繁漪指了指木椸上的杏色地儿绘山川景致的衣衫,示意晴云更衣,看都不看晴天一眼,只冷笑淡道:“我等着,看看你们要如何将我生吞活剥了。” 看着晴天怨毒的眼神,晴云担忧道:“姑娘,这样您会吃亏的。” 繁漪不过淡淡一笑:“怕什么,这两年吃的亏还算少么!” 姚氏把她的院子安排在了自己的观庆院附近,一来好监视,二来也是为了更好的隔离她与老夫人,对老夫人那里也有个好说头,为了方便照顾她。 所以这个院子倒也十分宽敞。 看着晴天顶着那样一张脸出去,那群丫头早就吓的都躲起来了。 晴云去厨房端了茶水过来,双手有些抖,茶盏“磕磕磕”的响个不停。 繁漪接了茶,轻轻拨弄着水面上的浮沫,淡淡道:“自己都不想挺起腰杆儿,那便一辈子做个没出息的人。待会你自可一句话都不说。” 手臂上一刺一刺的痛提醒着晴云,已经开始了,没有回头路。 晴云咬了咬牙,梗了梗脖子道:“奴婢、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不会叫姑娘失望的。奴婢没有人依靠,只能依靠姑娘。” 繁漪微微一笑,呷了口茶水:“去让人把晴天的东西收拾出来,其他人都去院子里候着。再找个小丫头去老夫人院子一趟请闵妈妈过来,便说我我这里得了匹杂珠的料子,正合适妈妈穿,请她来瞧一瞧是否喜欢。” “是。”晴云应声出去办事。 院门口的桂花树是她搬过来的时候栽的,院子里的丫头伺候人疏懒,却都是侍弄花草的好手,两年时间竟打理伺候的比人还要高了。 一簇簇嫩黄的花朵映着翠绿的叶,在一片晴明舒朗的好似一汪空明积水的沉静中,桂子的清郁香味悠荡在鼻间。温暖的光线从树叶的间隙里绰绰落下,斑驳了一地的如星光熠熠。 光影摇曳,繁漪有些恍惚,到底那几年里不过是一场提前预知的梦,还是当真做了一场“鬼”了。 只是太真实,真实的叫她连“法力”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都信了。 晴云让婆子把箱子抬到了门口的台阶下:“姑娘,东西都收好了。” 打开了箱笼从里头拿了支簪子放到繁漪的手边,“收拾的时候发现了这支簪子,似乎是姑娘的。倒是没见姑娘赏了人,便来问一问。” 繁漪看了一眼,南玉如意簪,长长的流苏下坠了一粒拇指面大的圆润明珠,“你的眼光很好,我不过拿出来看了眼你都记住了。” 晴云面上微微一红:“新来了几个小丫头,怕是眼皮子浅见了好东西会生了贪念,奴婢总要当心些的。” “姑娘叫奴婢们出来有什么事?”外头有一声甜腻腻的声音不耐烦的询问了起来,“奴婢们可没有姑娘清闲,还有活计要做的。” 繁漪动了动眉梢,不就是方才拍马着晴天的一个么? 晴云看了眼主子的神色,捏着拳头给了自己壮了壮胆,回头板着脸道:“姑娘做事还用向你们交代么!叫你们等着便安安静静的等着!姑娘平日里待你们客气了些,便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那丫头瞥了瞥嘴,“晴云姐姐倒是越来越会摆谱儿了,自己还不是个奴婢。晴天姐姐的老子娘可都是府里的体面人,她都不会这样与我们说话。你又算什么东西。” 妖妖娆娆的眉眼不屑的一撇,抬手一推,把箱笼给合上了,“碰”的一声,惊的几个年岁晓得丫头如惊弓之鸟。 “晴天姐姐的东西你们还是不要乱碰的好,东西若丢了,可就说不清了。” 晴云一怒,还未说话,门口便由高扬的女声儿传进来了,“到不知我女儿做错了何事,姑娘要把她打成如此模样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3章 玉簪记(二)教训 繁漪慢条斯理的吃着茶,眼皮头不曾掀一下。 来人生的而一张饱满的圆面孔,眼角上挑,脚步停在箱笼边上,嘴角微掀的看着明间首位坐着的繁漪,“怎么,姑娘这是要把我女儿赶出去么?” 繁漪搁了茶盏,甩了甩微微发烫的手。 懒懒倚着檀木交椅的扶手坐了会儿,才缓缓起身走到廊下,居高临下的看着邵妈妈,澹澹儿一笑:“邵妈妈如今也可跟我称了你我了?” 邵妈妈皮笑肉不笑的福了福身,“还请姑娘明示!”狠狠的一咬牙,“奴婢虽是下贱人,却也在这府里熬了二十几年了,脸面也是有些的。奴婢的女儿也不是谁想打就能打的。” 晴天瞪着繁漪,嘴角弯了抹不屑的笑意。 繁漪垂了垂眸,“哦?” 跨下了台阶,对着晴天便是一个耳光,清脆至极的回响在庭院里。 歪着头对着邵妈妈挑了挑眉,不紧不慢道:“这个耳光的理由,就是她的老娘对我不敬。邵妈妈说的是啊,你可是府里熬了二十几年的老奴才了,是有些脸面的,打不得。那只好你的女儿替你受了。” 邵妈妈一把将女儿揽在了身后,眯着眼阴冷道:“姑娘待会儿到了夫人面前最后是有解释的话,否则今日这三个耳光奴婢总要你全数换回来!” 晴云一惊,本能的就要往后躲。 脚跟撞在了小桌的桌腿上,撞得生疼,怔了一下,抬头咬牙便大声道:“邵妈妈你太放肆了!” 繁漪嘴角抿了抹沉然的森森笑意,分毫不动的看着她。 邵妈妈被那双漆黑的眸子一扫,心头莫名一震,那双眼睛仿佛通向八百里黄泉路,然而她的神色却又是极邈远的。 好似她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姚氏身边的何妈妈大步进来,手里捻着条洒金绣红梅的帕子,一身降色的衣裳已银线在衣襟和袖口绣了暗纹,阳光下一闪一闪着光芒,几乎要迷人眼了。 她一把扯开了邵妈妈,对着一院子的丫头呵斥道:“都杵在这儿干什么,活计都不用做了么!” 丫头们一瞧姚氏身边的人来了,便都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来,三三两两的散开。 繁漪抚了抚袖口的葡萄缠枝纹,语调不轻不重:“我让你们走了么?” 胆子小一些的丫头婆子站住了脚步。 似方才说话的那些个大胆的丫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繁漪嗤笑的看了眼何妈妈,幽幽道:“何妈妈果然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好大的威势,我院子里的人都只听您的了。我这个低贱的庶女啊,果然是人人可欺了。” 何妈妈微微一笑,“哪能啊!姑娘言重了,您可是夫人名下的嫡女呢!” “哪儿不能?”繁漪抬手指了指正要回耳房的几个丫头,“您瞧,您不发话,我都使唤不了自己院子里的丫头了。还是说,我这个嫡不嫡庶不庶的姑娘在奴才眼里都算不上主子,大可不必放在眼里?” 微微一顿,笑盈盈的盯着何妈妈许久,一字一句道:“这些个人都是妈妈挑给我的,该不会就是妈妈这么教她们的?” 何妈妈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见她脸上似乎多了几分深沉之意,哪还见得谨小慎微隐忍样子,眉心不着痕迹的拢了拢。 旋即一脸的诚惶诚恐道:“瞧姑娘说的,您自然是尊贵的。便是夫人也是真心疼爱您的呀!”回头便对着那几个丫头叱道,“姑娘好性儿对你们客气了,竟是半点都不将主子的话听在心里了!还不快滚出来给主子磕头请罪!” 那几个丫头一听都愣了愣,然后不情不愿的出来,却是犟着不肯认错磕头的。 繁漪进了屋子坐下,顺了顺裙摆,衣衫上的水墨山川晃动了一抹壮丽的浮光美景。 让晴云给何妈妈搬了个杌子请了坐下。 缓缓道:“我年纪小,也不懂如何驾驭下头的人,只是您也瞧见了,这样的奴婢放在院子里实在叫人生气,这烦您替我回了夫人,我这里实不敢让她们伺候了。” 那牙尖嘴利的丫头掀了掀嘴角“切”了一声,低低自语道:“走就走,谁爱伺候你似的。” 晴云站在门口听见了,抿了抿唇,对着屋子里便重复了一遍。 何妈妈原是有话要说的,一下子便也说不出来了,剜了那丫头一眼,转头看着繁漪含笑道:“四姑娘放心,既然是登不上台面的,打发了也好,没得杵在眼前叫您看了糟心。” 顿了顿,瞧了眼台阶下的邵妈妈母女,“方才奴婢去厨房查看宴席要用的食材,瞧见那晴天丫头肿着连在外头哭哭啼啼的,到不知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这贱蹄子给姑娘气受了?” 繁漪从青瓷盘子里捻了颗果子在手中把玩,果子上还沾有水泽,透着水看着果子上的殷红果色便多了几分晶莹剔透的感觉,果子顺着纤长的指滚到掌心,是一阵沁凉的舒适。 晴云掩在袖中的手不停的相互扣着手背,留下交错的红痕,肉眼可见的在微微颤抖着。 繁漪一松手,果子咕噜噜便滚到了门口,被门槛一档又往后退了几寸。 沾在灰,落在投进屋内的光线里,脏的那么透骨明显。 晴云看着那果子,坠地的力道在那半边殷红的地方留了下了一道深色的暗影,越瞧那颜色便越深,落在心底沉沉的坠着。 转首看向繁漪,阳光照不到的位置落在几分幽暗里,叫人瞧不清她的神色,深邃的眼神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笃定又沉然。 一咬牙,晴云道:“晴天对姑娘出言不逊,还对姑娘推推搡搡的。” 晴天咒骂了一声,指着她瞪眼喊道:“你敢胡说我撕了你的嘴!” 邵妈妈拉住女儿,眼神示意她退后不要说话,上前走了一步冷笑着看着晴云道:“晴云,在这样的大户人家家里说话是要负责任的,谁证明你说的是不是事实?你一个采买进府的丫头,说话想想清楚了。” 晴云不看她,原还紧张的后怕着,被她们这么一威胁索性豁出去了,继续道:“她还偷盗姑娘的东西!”指了指桌上的一只檀木盒子,“那是楚家送来给姑娘的,方才去收拾晴天的东西,却是在她的首饰盒子里发现的。” 繁漪从描绘的精致的锦盒里拿起一支簪子,明珠莹白透润的坠在下头。 晴天冷哼一声道:“那是我哥哥卖给我的东西!楚家是有钱,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你们的!” 何妈妈笑了笑道:“原是误会了。”走到门口看了眼晴天的脸,“便是误会了,也不该对主子这么大呼小叫的,这几个耳光就当买个教训了。” 繁漪轻轻一笑,“是该教训,主子说话奴婢竟也能随意插嘴叫唤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4章 玉簪记(三)打压 何妈妈自然听得懂话里的指桑骂槐了,眼底有一瞬间的沉怒,面上却是半分不显。 “谁告诉妈妈这里有误会了?”繁漪捏着簪子举在眼前,看着那珠子微微晃荡,明润的光泽映在脸色,柔和清润:“楚家用新制的锻羽庆云锦给宫里的娘娘们赶制了一批新装。娘娘们很喜欢,召了楚老太太进宫说话。这支簪子是太后大娘娘赏给楚老夫人的。” “老太太觉得我戴会好看,便与大娘娘禀告了转赠于我。这颗明珠是回贺今年新进贡的贡品,价值连城。你说你哥哥给你买的,倒是说说清楚哪里买的?你买得起么?私买私卖宫中之物,那可是大罪!” 邵妈妈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背上惊出了一层的汗出来,刺刺的钉在心底,顿时慌了神,旁的不计她能说出什么来。 何妈妈总有办法挽回来叫慕繁漪自己咽下去,可涉及了太后大娘娘,乱说话便是大不敬了。 邵妈妈一急,可想否认东西不是她们的已经是来不及,便狠狠一记拍在晴天背脊上:“这东西到底怎么来的!你可不能害了你哥哥!” 晴天只觉心头坠着重物的发沉,朝着繁漪嘶喊道:“你胡说!我没有拿你东西!你分明是要栽赃我!”急急拉着老娘的手,纤纤如柳的身子开始颤抖,“确实是哥哥给我买的呀!娘,你不能不管我啊!” 繁漪一手支颐的看着她们,慢条斯理掀了掀唇角,啧啧道:“怎么你们母女两都爱跟我你啊我的,我跟你们什么关系呢?”微微一侧首,睇了何妈妈一眼,“到底是夫人的陪嫁婆子,就是有体面。何妈妈,您说是不是!” 何妈妈脸色一沉,一扬手中的绢子,喝道:“姑娘是主子,说话也不经经脑子!别以为自己熬了些年头就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姑娘面前也由得你们这般放肆。抹黑了夫人的脸面,看我怎么处置你们!” 邵妈妈刷白的脸抽搐了几下,摆低了姿态忙是赔罪:“别是铺子里弄错了,或许着人去问一问才好。” 繁漪脸色一沉,冷声道:“我的东西如何会出现在铺子里!邵妈妈这是在说我私卖宫中之物以栽赃你们几个做奴才的了?” 邵妈妈一惊,忙是拉着女儿跪下,哪里还有方才的得色:“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她哥哥一路买回来许是叫人给换了,就是故意挑拨您和晴天的主仆之情了。” 繁漪的神色缓了缓,挥手道:“你既说了,我总要给你机会辩白的。去喊了你儿子进来问话。” 何妈妈赶紧对下面的人群里使了眼色道:“还不去把人喊进来回话!” 站在一旁的丫头晴雪忙是奔了出去。 人是在府外的,要叫回来总要话些时候的。 繁漪不叫起,邵妈妈和晴天便生生的跪着。 一旁的丫鬟婆子心底打着鼓,有些看不懂这个一向软弱到随意可欺的主子了。 繁漪又客客气气的给何妈妈换了茶上来,笑盈盈道:“妈妈尝尝,这是武夷山的新茶,楚老太爷得了些,便着人送了来给我尝尝。” 晴云忙从里头取了个罐子出来,放到何妈妈的手边。 繁漪指了指那只拳般大小的白玉罐子,含笑道:“一半儿送去了父亲那里。这里是给夫人的,待会儿便劳妈妈带给夫人了。其余的都送去了老夫人那里,便是我自己这儿也只留了一两,用来招待客人的。” 何妈妈看着那棉红柔润的茶色,忙是笑道:“姑娘孝顺,晓得夫人爱吃茶,便是这真金难买的好茶也舍得送去给夫人了。奴婢好福气,沾了姑娘的光,竟也能吃上一口这样的好茶了。” 繁漪低头闻着茶香,没再说话。 瞧着日头微微到了头顶时,晴雪带着邵平匆匆进来。秋日里,竟也生生憋出了一头的汗。 晴云将锦盒捧了出去,只打开了一隙,叫邵平辨认,“你买的是哪一支?” 邵平看了一眼,便伸手指了一支坠着珠子的簪子回道:“奴才买的簪子不是坠着明珠的。” 晴云的手一紧,回头看了繁漪一眼,紧着就问:“你买的是什么样式的?” 邵平不住拿余光去看晴天,见她的手指着衣裳上的蝶穿牡丹的花纹,忙道:“奴才买的是蝴蝶的、是蝴蝶的。” 晴天的表情似被惊雷滚过,脸色刷的全白了,惊叫一声萎顿了下去。 繁漪轻轻一笑,指了指晴雪:“自己掌嘴,二十。” 晴雪脸色一白。 可那些丫头啊,在桐疏阁里得意惯了,哪里肯呢! 微微瞥了邵妈妈一眼,扬起下颚道:“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 “通风报信。”晴云把锦盒扔在晴天跟前,转头看了眼邵平,“只记得没坠着明珠么?匆匆间没来得及编个旁的样式顶上么!看来邵平是连自己买过什么都不知道了!” 邵平看妹妹这个样子更是慌了神,捡了簪子又看了一眼,擦了擦额角的汗,忙改口道:“小的一时记岔了,可能、可能买的不是蝴蝶簪子,姑娘恕罪、恕罪。” 晴云上了台阶站在廊下,垂首不再说话。 繁漪指尖点在茶盏上,依然滚烫着,刺刺的,淡淡一笑,“看邵平不是眼睛有问题,连脑子也有问题。自己买了什么都可以一而再的记错。”笑色一敛,“甄宝斋月初时就不卖蝴蝶式样的首饰了。” 邵平这才反应迎来,原来妹妹的手指的是牡丹,只是他站着,看到的角度不对,便以为她指的是蝴蝶了。 黑眸一扫看向晴雪,繁漪眼底有裂冰高悬,冷道:“你,自己动手,还是让人帮你!” 晴雪本能地向何妈妈求救。 繁漪看着何妈妈,笑着问道:“妈妈觉得掌嘴二十会不会过了?” 何妈妈垂下眼帘,自然明白过来繁漪这是在拔除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了,笑了笑,却是问了晴雪道:“你跟邵平说什么了?” 晴雪连连摇头,“奴婢什么都没说呀!” 繁漪轻轻一笑,端了茶盏拨弄几下,茶水的温度温厚,吃起来便有几分苦味出来,脸上犹自挂着淡淡的笑意道:“邵平啊,你可要想想清楚,这会儿自己都还摘不清,若是再包庇了嘴碎的烂污东西,那便是罪上加罪了。” 晴云只觉自己的心跳就要冲出喉间了,但那种出得气的感觉更让她觉得热血沸腾,扬声道:“偷盗大娘娘赏赐的东西,知道是什么罪名么?不知道,便由我来告诉你,官眷掌嘴五十,良民杖八十,贱民、杖毙!” 涉及了宫里的贵人,邵平哪里还敢隐瞒,腿一软就伏下了:“是、是她告诉我,妹妹拿了姑娘坠了明珠的簪子,叫我避开,旁的、旁的没说。” 繁漪看了眼晴云。 晴云会意,转身指了个婆子过来,“二十下,缺了几个声响便是你替她受了!” 婆子偷偷瞧了眼何妈妈,见她脸色难看至极却也没什么反应,便是毫不客气的打下去。 一声声闷响夹杂着哭泣听得人心头突突的乱跳。 二十下打完,晴雪的嘴上全是血了。 “邵平,你好好想想,自己买了东西后有没有人靠近过你?”何妈妈看着茶盏里的氤氲微浮,眼神往晴云的方向瞥了瞥,又笑着道:“难说是不是有哪个小蹄子瞧着晴天老子娘都有体面,心里嫉妒着,便起了腌臜心思想栽赃陷害了。” 晴云心头一突,带着一身热血瞬间跌进了深水寒潭里。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5章 玉簪记(四)变脸 晴天满面的血泪,死死盯着晴云大声称了是:“哥哥快想想,妹妹绝不替贱蹄子扛这肮脏罪!” 邵平抬眼见她的动作立马明白过来。 繁漪缓缓“哦”了一声,截断了邵平开口要说的话:“何妈妈说的是,难说是不是有人心思不干净。瞧瞧我这一院子的奴仆,不是出言不逊就是蹬鼻子上脸的。一个个全都是我的主子。夫人最近忙着宴席,做女儿的也不好去打搅。” 发髻间垂下一缕青丝被细风吹着,似轻纱扬起,面孔似沉浸在了浅色的阴翳里,澹澹的笑意伏在嘴角:“父亲好歹当了六年的父母官,审问家中的奴才到底不比审问那些作恶多端的贼人难,想是很快就是查出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偷窃大娘娘赏给主子的东西了!” 何妈妈捧着茶盏的指微微一动,脸上的笑意几乎挂不住:“老爷最近忙着海战船督造之事,已经很劳累了,便是不要劳动老爷了。夫人这会子应是聊完了杂事了,不如还是交给夫人来审罢。”微微一侧首,笑意带着阴冷之色,“姑娘要想想老夫人,老夫人身子不好,姑娘把事情闹大了,总是要叫老祖宗担忧的。” 手中的茶盏猛地砸在了何妈妈的脚边,茶香幽幽,磁片碎裂四溅,画面诡谲。 繁漪脸上却是不见怒意,只缓缓走到了廊下,指着底下的奴仆,不紧不慢道:“奴才偷窃,到了何妈妈嘴里反倒是成了我的错。也难怪了这一个个想偷便偷,想推推搡搡就推推搡搡,一个不高兴就给我甩脸子。原来都是学着何妈妈的威势,到不知是不是夫人给妈妈这样的权利呢?” 低低一笑,回头乜着何妈妈的眸子全然不见笑色,冷的仿佛有冰笋凌空:“可我想着夫人是最慈和人了,让妈妈来,是给我撑腰的,而不是来威胁我包庇陪嫁婆子的,总不会在夫人眼里还不如她的陪嫁婆子?” 何妈妈腮帮子咬的凸起,睇着裙踞上被泼了一片暗色的水渍,脸色一变再变,隐忍道:“姑娘说的什么话,夫人对所有儿女都是一样的。奴才就是奴才,自然是再得脸也不能和主子相提并论的。” 繁漪似笑非笑的“哦”了一声,轻轻的一扬声里,便是低等的丫头也听得出讥讽之意了。 何妈妈强自压住了怒意,起身微微一福,“奴婢这么一说也只是晓得老夫人和姑娘感情深厚,晓得姑娘是不肯为了一些小事去搅扰老祖宗修养身子的。” 往次间看了一眼,温暖明亮的光从窗口投了进去,斜斜的照在柳色的帷幔上,廊下的回旋风转进了次间拂动了帷幔微动,好似春日的嫩柳在岸边柔软含羞的摆动着优美身姿。 繁漪站在晴云的面前,抬手微微摸了摸她额角渗出的冷汗,温和道:“事关大娘娘赏赐,便是要格外谨慎尊敬的,你们说是不是?老夫人做事稳重,是咱们的主心骨,若是老夫人肯来断一断这件事,倒也真的不必去烦劳父亲了。” 何妈妈的唇线抿的紧:“夫人是府里的当家主母,这些事……” 繁漪轻轻一笑,打断了她的话,从容的神色不紧不慢扫了她一眼:“何况这些人,可都是妈妈给选进来的,说到底还是妈妈识人不清扰了老祖宗安养啊!夫人当初可是信誓旦旦说会护着我的,妈妈,你要让夫人在老夫人面前没脸么?” 晴云几乎要哭出来的神色在她指尖微凉的安抚下,慢慢沉淀下来,唯有一双不住颤抖的手袖在窄袖间。 繁漪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转首看向何妈妈的表情越发和颜悦色道:“听说闻国公家的庶房太太不小心打碎了皇后赏给太夫人的玉镯,宫里可是差了人去掌嘴的,整整五十下呢!” 何妈妈看着她的眼睛,任凭那嫩色涟漪如何的浮光幽幽,在那双幽沉的目光里那些明亮之色渐渐成了冰冷的死色,心底便莫名有了森然之意。 精明的脸色微微一笑,嘴角的纹路显了显:“奴婢的错奴婢自会去夫人那里请罪。到底邵平也是说了不曾买过坠了明珠的簪子了,姑娘若是这样处罚了,怕是要叫人不服的。外头议论起来,难免要说姑娘处事不公的。” 繁漪回身在首座坐下,手搁在桌上,轻轻点着,无声的跑马,幽缓道:“外头若是议论起来,那便是府里的嘴巴不牢靠了!本就是对贵人的大不敬的事儿,我倒要看看那张嘴这么不牢靠,敢作死的往外了去嚷嚷!” 何妈妈到不知这小贱人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会道了,面上便渐渐难堪了起来。 繁漪颇是得趣的看着那张阴翳的面孔,清淡道:“到底是不是他们兄妹两胆大包天,我不要听废话,要的是证据!至于说我处事不公。妈妈这话就说岔了,晴天在我身边那么久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竟是看不出来此等明珠压根就是他们买不起的么?” “此等刁奴,胆大包天,还满嘴的谎话,妈妈还觉得是小事,那我倒是要去问问父亲,在这个家里什么才算是大事儿,恩?” 何妈妈想把事情扯到观庆院去,到时候谁有罪谁无罪都是主母说了算,她一个庶女难不成还能在外头说嫡母判决不公么? 但凡她敢说,便是对嫡母的大不敬。 她站了起来,微微一福身道:“老爷今儿是要上朝的,晚一些还要是去户部忙碌。姑娘说的是,这样的大事还是叫长辈的知道才好,却也不能干干等着老爷回来,还是先去禀了夫人。否则出了岔子,姑娘您还小,怕是不能承担的。” 繁漪点头,赞同道:“晴云,去楚家请了老夫人来。既然簪子是老夫人转赠的,总要叫她老人家也听一听,万一哪个不要命的奴才嘴碎的把消息漏出去了,上头贵人问起来,老夫人也好晓得怎么回答不是?” 何妈妈拧了拧眉,心道了一声“不识抬举”。 正待说话,却见外头进来一气派的老妈妈,斑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眼神带着几丝笑意却依旧难掩其凌厉神色。 此人正是老夫人身边的闵妈妈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6章 玉簪记(五)出气 姚氏在丈夫和婆母面前惯来是做的一副完美嫡母样子,何妈妈这夫人身边的贴身妈妈怎么能不把戏做的完美呢,一见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过来,便是立马不说话了。 繁漪瞧见闵妈妈这时候过来似吓了一跳,面上露了几分着急与害怕,又抿了个乖巧可爱的笑容,喊了丫头陪着妈妈去库房看料子。 闵妈妈眼神微沉地扫了邵妈妈一眼,转眼看向何妈妈便是放松的一笑,“小丫头闹你了?夫人倒是心疼姑娘,这么快就遣了何妈妈来帮衬着。何妈妈可是管家理事的一把好手,姑娘可要好好听听何妈妈是如何处置的。” 慈爱的替她拨了拨搭在发髻上的一根流苏,“姑娘也大了,该学着如何驾驭下人了。” 何妈妈面皮抽了抽,自然是微笑应着了。 下头的丫鬟婆子瞧繁漪这会子一副小女儿可怜又可爱模样,哪里还有方才对何妈妈步步紧逼的冷静,便都一脸见鬼的低下了头。 “妈妈说的是,我会好好学着的。”繁漪笑了笑,小声哀求道:“妈妈别与祖母说起,免的她老人家担忧。” 闵妈妈拍了拍她的手,便和丫头去了后罩房。 繁漪收敛了温柔可亲的神色,抚了抚修剪的齐整的指甲,从不做活的手养的极好,水葱似的,指尖微微透明的红润娇嫩。 有了闵妈妈在这里,倒要看看何妈妈还敢如何作妖。 “晴云,你有没有偷我的东西栽赃晴天?” 晴云“咚”的一跪,“奴婢没有!奴婢却是不怕被老爷审问的!” 繁漪眸光轻缓地又扫过下头的丫鬟婆子,“你们呢?” 哗哗跪一地,“奴婢没有,请姑娘明察。” 繁漪叫了起,摊了摊手:“您瞧,都说没有,可能碰到我东西的也就这么些个人。处置了谁都不服,到时候总要闹起来的。只是妈妈也要知道,此事往大了说,很可能是要影响道父亲仕途的。” 步步紧逼,又一顶顶的大帽子扣下来,何妈妈眉心一跳,忽觉这个丫头淡笑时竟也是一片幽冷阴沉的样子。 晓得她是打定了主意不让夫人干涉,否则就要把事情闹到老夫人和老爷那里去了。 抿了抿唇,终是不再说话了。 晴天见何妈妈不再说话心头便似被泼了一盆滚油上去,痛的几乎背过气去,膝行向前,趴在台阶上苦苦哀求,眉尖拧的风情可怜,哪还见得方才的嚣张气焰:“奴婢真的没有偷姑娘的东西,姑娘饶命啊……” 邵妈妈更是惶恐不已:“姑娘慈悲,就饶她一回!奴婢回头一定严加管教。打板子、姑娘若是不解气,打她板子也行。” 繁漪看着晴天面上粉妆斑驳,微微一笑,语气轻柔的好似绽放的花朵,“今早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晴天似看到了一丝希冀,忙抹了脸上冲刷出来的一道道水痕道:“奴婢说了不该说的,不该对姑娘推推搡搡的,奴婢知错了,姑娘便饶我一回!奴婢自己掌嘴!” 抬手拨了拨鬓边的流苏,摇曳了一抹迷离的红晕在脸上,繁漪神色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也罢,好歹在我身边两年了。邵妈妈这个体面婆子的脸面也是要给的。晴天二十脊杖,邵平三十大板。打完此事揭过。” 邵妈妈松了口气,忙是按着儿女磕头。 何妈妈盖了茶盏,微冷地勾了勾唇。 小贱人,还不是怕了夫人的威势!且等着,有你好受的! 粗使的婆子拿了棍子就要来动刑,繁漪抬了抬手,指了晴云道:“你去。婆子力道大,真打伤了晴天倒显得我这主子说话不算话了。” 晴云颤抖着揭过一指厚一掌宽的,站到晴天背后,与另一个婆子开始用刑。 起先晴云下手不过用了五分力,可越打便是心底的气却是越大,这两年受她的欺负便全爆发开,最后的三杖便是打的毫不留情。 那婆子打在邵平身上的反倒是没那么重了。 行刑的时候正好闵妈妈拿了料子出来,瞧了一眼,与何妈妈寒暄了几句便走了。 繁漪几乎都看到何妈妈颈项间的青筋不受控制的跳了跳。 得意惯了的人,被打脸,总是格外的痛! 待该走的都走了,便叫了散。 剩下的七八个丫鬟婆子一下子也不敢走了,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晴云跟着她进了屋,一关了书房的门,便是一下子软倒在了地上。 繁漪在坐在春华携芳的长案前的软垫上,拿了本诗经慢慢看着。 从前家里的姑娘也曾入私学,可等到嫡出的大姐姐出嫁了,便也都停了。 那做鬼的三余载里她能打发晨光的也唯有看书,倒也养成了习惯。 “畅不畅快?” 晴云呆愣了半晌,低低的笑了起来,激动道:“畅快,从未这么畅快过!两年了,受了她两年的欺负,今日总算有我打回去的时候了!”说罢,却又忍不住的后怕起来,“她们、一定会报复的……” 繁漪淡淡一笑:“自然会报复。我就等着她们报复了。” 晴云怔了怔,犹疑的看着一脸平静淡然的主子,“姑娘……” 光线穿过浅青色的窗纱落在繁漪面上,晕起一层薄薄的光晕,似浮在冰面上的光,“放心,只要我不死,你就死不了。”慢慢翻了两页,“今儿不过我们打的第一场仗。怕不怕?” 晴云看着她的神色沉在一群上那壮阔的景致里,那么沉稳,虽还怕着,可手腕间用力过度的酸痛却也莫名的安心起来。 终于明白过来,她早上时为何明知道还要问一问她晴天老子娘是做什么差事的,姑娘这是要告诉自己,只要她想,什么体面管事的她都能打下来。 铺在长案上的浮光锦桌旗,一针一线里的掺杂着的金银丝线,闪着光,一芒芒,看的久了便觉得刺得眼睛疼。 她僵硬的扬起脖子:“姑娘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奴婢害怕,可奴婢愿意挺一挺背脊,给自己挣一些体面出来!” 其实,今日这算计也多亏了南苍了。 晴天闹着要甄宝斋的首饰已经很久了,那日他听到邵平答应了去给她买。 于是“反抗”的第一步,就从那支簪子便开始了。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要做什么都是艰难万分。 索性那日去父亲那里时,遇见了南苍陪着琰华也来请安。 她本不敢抱着太大的期望,因为她还不确定这个时候他们有没有晓得自己就是那个悄悄给他们送东西的人了,便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以不传六耳的声音说了一句:“帮我。” 谁想当晚南苍便悄悄潜了进来,帮她把簪子和计划都送了出去,这才能让楚家的人配合着闹出了今日的戏码。 簪子确实是邵平在铺子里买来的。 只不过,那铺子是挂在大舅母名下的,打理的也不是楚家人,少有人知道而已。 得了知会的掌柜见到邵平去,自然会把名贵又便宜的“好东西”偷偷拿出来给他看。 那簪子一看就不是凡品,却又卖的便宜,邵平自然是不肯错过。 做戏要做全套,即便今日他不认,折腾出再多的人证证明自己是被人陷害了的,她那里自然也有“目击者”来作证,那簪子就是邵平买下的! 繁漪神色淡的似一片山峦间的云烟:“再忍一忍,很快,这个家里便再也无人敢欺负我们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7章 激将 风幽幽的吹着,花影摇曳,拂动了满院的芳华之色。桂花如雨纷飞,只消再一场秋雨,便可带走这一场金色繁华。 晴云点了沉水香送到长案上,如云山雾霭的轻烟从三足的青瓷香炉里腾升而起,宛若游龙轻摆的缠绕在繁漪身侧,将她的容色遮的雾蒙蒙的迷离。 巳时的风温暖,似母亲的手温柔的抚在脸上,晃动了帷幔漾起了水波颤颤,轻烟乍散又聚起,映着投进屋内的光线,繁漪才发现原来这样轻薄的烟雾竟也是有影子的,看在眼底便有一种对改变如此境遇的艰难阴影。 “姑娘,针线房送了冬日的衣裳和首饰过来。”外头来报的小丫头声音无比的敬畏,“需要奴婢拿进来给姑娘瞧一瞧吗?” 繁漪摇了摇头。 晴云便道:“放在老地方就行了。” 老地方,左次间的空箱笼里,等着二姑娘慕静漪来抢。 繁漪看了她一眼,失笑,翻了页书:“放一把剪子在箱笼上。” 晴云疑惑,却没说什么,应了一声便过去了。 果不其然,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慕静漪便带着丫头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裙摆从小书房门口一闪,脸未露便是声先到:“四妹妹如今是好大的能耐啊,竟敢算计母亲的陪嫁婆子!”衣袖一挥,拂过繁漪手中的书册,腰肢儿一软,冷笑着在她面前坐下,“我看你是想死了。” 繁漪漫不经心的抬眼扫了她一记。 慕静漪生的一张瓜子脸精致小巧,唇儿嫣红,眼尾微微上挑,顾盼间便是风情无限,一身红底儿绣合欢花的襦裙更是衬的她白皙的面庞有着娇美的粉红,鬓边的赤金海棠花步摇在动作间晃动着碎金的影儿,配上那一副倨傲的神色可当真是贵气不已,也刻薄不已。 “东西在次间,自己去拿。” 慕静漪十分满意她的识趣儿,伸手把书抽走,随手一扔,眉眼微挑的讥讽道:“板子打便打了,若是真能打下她们,倒也算你有本事。可你要知道,若是有人出来说见过可疑的人靠近了邵平的东西,她们兄妹两便是无罪的了。你以为你算计的过谁?” 晴云捡了书轻轻抚了抚上头的尘埃,递回繁漪的手中,眉目微垂着静静的跪坐在一旁伺候着。 繁漪淡淡“哦”了一声,神色平静无波:“那你猜,我有没有后手?” 慕静漪拨弄着轻烟,暼了她一眼,神色间皆是轻蔑:“整个后院都是母亲说了算,谁会帮你?就凭你身边这个没用的废物么?” 手指一拨,香炉坠了地,火星子立马将浅色的地毯烫出了焦黑的印子,她瞧的好似十分愉快,“我倒要看看,你最后是怎么死的。” 繁漪的容色似小小桂花,颜色温暖,香味清郁,本该是最最从容温和的,此刻抬眸间隐含戾气倒将她衬的有几分诡异难言的妖异,“便是死,我也会拉着人陪我一起下地狱。” 慕静漪嗤笑,见她直直望过来的眸子里乌定定的沉幽,好似一旦被吸进去就要塌踏上通往地狱之路,心头跳了下。 繁漪澹澹一笑,似冬日阳光躲在了霜雪之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姐姐要议亲了,呵……” 慕静漪神色一凝,怒道:“你敢坏我的事,我一定弄死你!” 繁漪幽深眸色渐渐弥漫,仿若夜色将人包围:“那就、同归于尽。” 莫名的惊惧之意犹如长练一圈圈缠在心头,嫣红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慕静漪龇目道:“你不怕连累你的好祖母了?她可病着呢!” 繁漪望了眼窗外,不知何时窗台下的长案上放了一盆茉莉,阳光在枝叶间流淌,洁白的花朵竟是开得惊心动魄。 澹澹一笑:“姐姐怕是只记得自己有个嫡母,却忘了我的好祖母也是父亲的亲生母亲,你的亲祖母。这话若是落到父亲耳中,可就免不得受罚了。” 眸中亮了一点星火,迅速吞没了整个瞳孔,“不过姐姐说的对,我有靠山,为什么不用?今日是邵妈妈,你说明日我该找谁下手了?” 慕静漪的额角突突的跳着,妆容精致的面上似乎隐隐开裂了一道细纹:“威胁我?” 繁漪轻轻甩了甩书:“猜对了。”声音如冬日清晨水面上未冻结的结实的碎冰,泠泠相撞,“左右夫人也是不会给我筹谋什么好亲事的,我得不到的好日子,你们谁也别想得到。” 慕静漪咬牙,眼神中有害怕一闪而逝,却又不肯服软说些好话来安抚:“贱人!” 嘴角抿了抹讥讽的笑意,繁漪挑眉:“洗脚丫头生出的玩意儿说这话,啧啧。” 素白的手指划过青玉的香炉,更显肤色娇嫩,幽幽道,“夫人想叫你做出头鸟来欺辱我,所以待你好些,若待到有一日我翻身了,你说你算什么东西?要对付你,还不是捏死只蚂蚁的轻易。姐姐与其在这里与我嚣张,不如好好算计算计,看看怎么在我翻身前弄死我。” 慕静漪脑子里嗡了一下,自来嚣张的性子下意识就是想着打压住她,叫她还怕叫她恐惧,叫她不敢对自己如何,尖叫了一声:“来人,把她给我按住!” 晴云忙把繁漪挡在身后,浑身不住打着摆子,语调如水波扭曲:“姑娘是主子,你们谁敢动!” “主子?我呸!”慕静漪怒意翻腾的胸口起伏,冷笑了一声道:“今日打了你又如何,倒要看看夫人会不会罚我什么了!便是要好好教训你这小贱人,叫你晓得自己在这府邸是什么地位!给我按住了打。” 慕静漪背后圆脸的丫鬟拧着眉一把拉住冲上前的瘦脸丫头,朝她摇了摇头。 繁漪看了她一眼,晴风啊!倒是个心底有主意的。 或许,晚一些可以把这个丫头弄过来。 轻轻把晴云拨开,繁漪神色淡淡道:“好啊,打,除非你们打死我,否则今日父亲和老夫人那里我必是要去告状的。真若打死了,你们照样也交代不过去!”冷眼扫过她身后的丫鬟,“想清楚了,她是姑娘不会死,你们是奴,打了主子是什么下场自己心里清楚。” “还以为我会如以前一样轻轻放过么!”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8章 反抗 晴云紧着便道:“是要杖毙的!” 慕静漪见自己的丫鬟不动,回头见晴风拉住了晴荷,一下子气急的反手一耳光打在晴风的脸上:“吃里扒外的贱货!”指着另外几个,“还不快去!” 晴风嘴角瞥了瞥,索性就退到一片不动了,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 晴荷几个却也不敢动了,若是如往日那懦弱的四姑娘不吭声便罢了,可真要告到老爷和老夫人那里,二姑娘自己撇清都来不及,怎么会帮救她们啊! 繁漪脸色一沉:“拿了东西给我滚!”嘴角微掀,“记得留下一件做做戏。” 慕静漪捏着帕子站在原地压不住怒意的颤抖着,衣裳上的合欢花好似在风中欲飞,忽的转身进了左次间,砸光了梳妆台上的所有东西,眼见一件剪子在光线下闪着幽光,拿了在屋子里绞碎了所有能绞碎的东西。 末了,含了一抹阴毒的目光撇过书房里的繁漪,怒意沉沉的离开了。 自来都是二姑娘嚣张的来又嚣张的去。 这会子却见她嚣张的来,怒意滔天却又无可奈何的离开,而自家主子依然一副淡淡神色的在看书,下头的丫鬟婆子惊讶又害怕。 有个伶俐些的丫头忙去库房搬了新的枕屏和幔帐过来,不管主子是不是真的能翻身,先讨好着总不会错的。 于是,一下子个个忙碌了起来,一会儿工夫就把稍间收拾了干净,就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 “把东西留好了。” 管着针线的阮婆子应了一声,小心问道:“那,姑娘需要奴婢修补吗?” “不必。”繁漪从桌下的一个小木盒里拿了几两碎银子出来,让晴云送到婆子的手里,“天气凉了,你们自己去买点酒吃了暖暖身子。有什么事想告诉我的便告诉我,不想说的也无妨。只叫你们听明白一件事,谁敢拿着外头人的银子谋算我,只要我不死,死的便是你们。” 如今院子里加上晴云也就九个丫鬟婆子,齐刷刷的低了头,声声“不敢”。 把人都打发了出去,晴云拧眉道:“从前走拿走了,好歹留一身儿应付外头,今儿全绞了,眼看着再下一场雨就要冷下来了,没有厚实的衣裳可要怎么办啊!” 去翻了翻箱笼,实在找不出一件稍稍厚实些的衣裳,急道,“二姑娘自来刻薄,谁得罪她都要倒霉。今日姑娘这样是痛快了,可您的日子怕是要更难了。” “你冷静点,坐下。”繁漪笑着拍了怕身旁的软垫,“你觉得我真的很好欺负么?” 晴云摇了摇头:“是、是夫人有意挑唆了二姑娘来刻薄您。姑娘从前只是为了老夫人忍着而已。老夫人在,您吃吃亏不去求助,夫人心头舒服了,日子尚能过。若是如今就求着老夫人事事做主,一旦、一旦……夫人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您的。” 繁漪笑了笑,“小丫头还挺聪明的。” 晴云抿了抿唇道:“不是奴婢聪明,而是夫人做的太明显了。二姑娘闹一回两回的她尚且说不知道,可回回这样夫人却回回不知道,奴婢再笨也看的明白了。府里的人便都看得明白了,便也都觉得姑娘好欺负了。” 繁漪点头低头看着地上被香料性子烫过的痕迹,眸色悠长:“知道为什么嘛?” 晴云默了默,瞧了繁漪一眼,小心道:“听府里的积年的婆子说过一些,因为姑娘是老爷喜欢的姨娘生的。老夫人也喜欢姨娘,那时候姨娘在府里很风光。而正房夫人都不喜欢得宠又风光的妾室,对她们的孩子也会天生带了几分、几分讨厌。” 繁漪语意为扬:“所以你明白了么?” 晴云疑惑。 繁漪浅笑道:“我阿娘是父亲喜欢的人,我是祖母宠爱的孙女,只要我肯反抗,最后就一定会赢。” 晴云眼睛一亮,生了几分勇气拂过心底的不安的涟漪,“姑娘说的对。”转而又敛了敛神色道:“可二姑娘和邵妈妈她们心里不忿,怕是要使坏的。” 繁漪沉稳而笃定:“就怕她们不动!” 晴云瞧着,心思一动:“姑娘是故意把剪子放在那里的?” 或者说,是故意激怒她的? 就是为了逼她们自己把事情闹开? 繁漪曲指在她额上一敲:“邵平不是厨房里的么,等着,还有好戏要上演呢!” 楠木软烟屏,斜里横生的绣了一幅姿态清婉的折枝红梅,鲜红润泽的花瓣韵致流溢而下,纷飞了一片清媚傲骨的风姿。 倒扣半圆的门后挂着深蓝色的纱帐,被银勾挽在一旁,在清晨带了露水的烟波浩渺的风里轻轻飘动着,漾起的涟漪衬的屋中一片沉闷。 何妈妈从外头进来,取了个错金香炉,点了百合香摆在木椸下的小矮几,轻烟的香味清雅袅袅熏在青色外袍上,转身拾了象牙梳给姚氏细细挽了个宝髻,两侧各别上一只紫红色的华胜,垂了一指长的流苏微微晃动,贵气又不失沉稳,“夫人瞧着还跟年轻时一样,都不显老。” 姚氏斜了她一眼,笑道:“丫头们都来了?” 何妈妈垂了垂眸,将手中洒金绣红梅的帕子别在了腰间,道:“公子们要读书,方才过来问候了一声就回了前院。” 姚氏先是一笑:“你去与哥儿们说,读书重要,金秋的好时光别浪费在了这些小事儿上,初一十五的进来请个安就是了。” 何妈妈笑道:“奴婢晓得。何朝听先生说了,咱们大哥儿出息,诗书文章的皆是出挑的很。明年的府试定是能顺顺利利拿个好名次的。” 何朝是如今慕家的管家,也是姚氏的陪房。 姚氏阖了阖眼,舒长一笑道:“亏得老爷请来了白先生了。他老人家可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名仕,便是陛下和祖父都盛赞的盛英盛阁老都与他十分交好的。” 何妈妈赞道:“要说那盛阁老虽是怪脾气,却是二十几年里给定国公府、魏国公府、晋怀公主府、左都督洪家、大理寺卿柳家培养了十来个名门贵公子的进士出来。咱们家的公子虽不能进了定国公府一同听学,但白先生能与盛阁老交好,必然也是学识渊博的,想来给咱们慕家培养几个进士也是不难的。” 姚氏的眼底有失落之意闪过,抬眼望了望屋子里的布置,在这个后起新秀的家族里,也不过近年来才敢显露了一丝贵气而已,“原本就是抱团的贵族,如今更是难以撼动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29章 棋子 何妈妈微微一暼了嘴道:“那也只会让上位者忌惮而已。”顿了顿,“只要咱们府里多出几个进士爷儿,下一个二十年里,您这当家主母自有您的风光!” 姚氏起身打开了稍间的窗,望着庭院里的一片碎金微红的朝阳清露,却是忍不住的又拢了眉心,“云歌用功也有天分。云曦那举人的功名都是勉强。府试,怕是难了。” 想起小儿子屋子里赶不完的莺莺燕燕就心烦起来,却又不能硬来,怕是要逼得儿子生厌而不肯读书。 “原本想着等他考了贡生,也好厚着脸皮去世家高门里给他求一门厉害的妻子,可他这样……” 何妈妈宽慰道:“三公子年岁小,才十七岁,难免淘气些。待公子成了婚,便也能收心了。” 姚氏掐了掐眉心,叹道:“罢了,云曦怕老爷,回头让老爷去敲打他。”一顿,“那慕琰华如何?” 何妈妈笑道:“何朝打听了一下,那表公子诗书文墨倒也尚可,府试能过,殿试或许就勉强了。却总是比不得咱们大公子的。” 姚氏的指甲刮过窗棂,发出粗糙膈棱的声音:“云歌已经十九了,就指望他后年能殿试突出,届时才能赢得世家大族的高看,得一门好亲事。那慕琰华旁人不知道的以为他不过是个孤儿寄居咱们慕家,可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咱们却是明明白白的。” 何妈妈嗤了一声:“再如何也就是个私生子,登不上台面的下贱货色罢了,如何同咱们哥儿相提并论!” 姚氏自觉年轻时被一介妾室压了风头,憋屈了数年,如今一心盼着儿子拔得头筹成为人中龙凤,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任何一个人抢了自己儿子的风头。 眉心一曲:“听老爷说那边外放就要回来了,现在是私生子,可一旦过来相认,他的身份就是云歌比不得的了。若他再样样盖过云哥,风光便全是他的了,还有谁会看到云歌的出息?”目光一凝,“我不能让云歌也如我一样,明明有高贵的出身却总是被人遮掩了风光。” 何妈妈露出一个懂得的眼神,安抚道:“夫人放心,奴婢会让何朝盯着前头的。左右是寄居在咱们府上,真若是故意装的平庸,想要演一出一飞冲天的戏码。”哼了一声,眸光闪过阴毒,“自然有法子叫他真的平庸。” 姚氏看了何妈妈一眼,点了点头:“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夫妻两了。”整了整衣袖,“都来了?” 何妈妈道:“二姑娘、三姑娘、五姑娘已经到了。” 姚氏神色淡了淡,“四丫头还没来?” 何妈妈微微敛眉,低道:“昨儿倒是遣人来说了一声,今儿、还没动静。” 姚氏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皮肤白皙光滑,眼角还很平整,眉心的一点米粒红痣若隐若现的妩媚,却偏偏生了一张容色平平的脸,而楚云蕊那贱人却生的雪莲一般清幽柔婉! 丈夫的宠爱,旁人的赞叹全都冲了她去,自己这个正妻站在旁边竟是如一件显老的衣裳一般,那么的不合时宜。 手里捻着的墨玉簪子往妆台上用力一拍,顿时断成了两截儿,姚氏面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是一片阴冷,好似深冬沾了湖水的风,无比凌冽:“倒是没看出来,这小贱人如今也敢来算计我了!” 何妈妈扬了抹不屑的笑意,鄙夷道:“到底还是怕着夫人的,否则昨日拿捏了那样的把柄,直接打死都行,却不过打了几板子。只不过被二姑娘欺负的狠了,想要闹一闹罢了。听说后来二姑娘去闹,也是生了好大的闷气出来的。” 顿了顿,又拿了支何家送来的羊脂玉簪子簪在华胜之上,边缘闪了一抹莹润,“不过奴婢瞧着四姑娘倒是当真不一样了,那眼神深沉的很。往后二姑娘怕是不好用了。” 姚氏摸了摸那支簪子,簪头雕成了一朵小小的牡丹,自有不显于外的雍容之色:“楚家时不时的送东西进来,无非就是提醒老夫人和老爷楚家今非昔比,楚大爷也是大理寺少卿,不是寻常商户了。可那又如何,我祖父是阁老,父亲是佥都御史,还会怕他们那种下贱门户不成!” 沉沉一呼吸,满满平复了心绪,“我自然不会弄死她的,我还要给她好好寻摸一门般配的婚事,让她替楚氏那贱人受尽折辱折磨。” 何妈妈了解一笑,“这就是了,夫人没什么可生气的。老夫人和老爷子鹣鲽情深,自打老爷子走了之后,老夫人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即便能护着四姑娘,又能护多久呢?到时候还不是由着您拿捏了。四姑娘翻腾不起来什么浪花的。” 拿了眉笔替给姚氏描了几笔,使得淡淡的眉色精神了起来,“说起婚事,前几日渝姑奶奶来时说的话,奴婢倒是听出些滋味儿来了。” 姚氏拧了拧眉,细细回味了一下,“嘶”了一声:“你是说……”重重一哼,“涟漪咽气儿不过半年,许家就急着续娶了!” 何妈妈叹了一声道:“许家是伯府的门第,有的是人户去攀。奴婢瞧着就是渝姑奶奶看中与您的姑嫂情义这才早早露了口风,看您要怎么个打算。” 姚氏抿了抿唇,点头道:“倒是这个理儿了。” 何妈妈道:“四姑娘的身份是卑贱了些,偏咱们大姐儿生前与她是一道养在老夫人跟前的,最是疼爱她。如今姐儿不在了,又留了两位小公子在晋元伯府里,若是由着她们续娶了旁的女子,难免那继室不会为了自己的孩子对小公子们生出不好的心思。可四姑娘……” 低笑间有尖锐的得意,断人一生的阴毒话说起来宛若不过掐断了一枝生嫩的兰花而已,“这没有孩子的女人,自然会对既是继子又是亲外甥的小公子们格外上心的,总要指望着老了有儿子依靠不是?” 姚氏眉心的阴霾缓缓舒展开,嘴角挑起了一抹顺心的笑意,拾了一对南玉耳坠戴上,指尖轻轻一拨,晃起一拨柔润的光泽,意味深长道:“她与二丫头如今不是不对付么?” 何妈妈似乎惋惜的长叹一声,却与眼角眉梢的笑意极是不符,轻快道:“是啊,二姑娘也真是忒恶毒了些。”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0章 断肠花 去到明间,三位姑娘忙是起身请安。 静漪细细打量了姚氏的打扮,笑意恭敬又亲近道:“母亲今日气色真好,便是那颜色沉稳的华胜都被衬的柔婉了起来。” 姚氏满面的慈爱,掩着唇轻轻一笑:“你这孩子就是嘴甜。”又望了望另外两个庶女,关怀道:“昨夜睡的都好吗?如今天气凉了,夜里不要贪凉不盖被子。秋日的果子虽多也好,却也不能多吃,闹了肚子也就得难受了。” 姑娘们自是齐齐起身行礼:“谢母亲提点关怀,女儿谨记。” 姚氏瞧了眼三姑娘慕含漪身边儿的位置,眉心拧了抹担忧的纹路:“繁漪身子还未好么?” 静漪似乎不赞同的皱了皱眉:“昨日去瞧了,倒是挺好的。”一甩帕子,在鼻尖儿下压了压,“别不是睡过头了!” 慕含漪眼观鼻、鼻观心,浅笑微微的垂首不语。 她的生母是慕孤松的通房,原比姚氏还要先伺候的主君。与二公子慕云清一母同胞。 五姑娘慕妙漪缠着手里的帕子在指间把玩,嗤笑道:“二姐姐与四姐姐的院子离得近,怎来的时候不去叫一声儿,往日里倒是看你跑的挺勤快的。” 她的生母原是慕家的家生子,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静漪抚了抚发间的步摇,抬眼看着姚氏乖巧的微笑道:“清晨起出了院子自当先来母亲这里请安。若是给主母请安都要别人提醒,那心里头可便是一点儿的尊敬都没有了。” 观庆院前栽了几树四季海棠,时日凉爽而下,微风习习拂过悠然的枝条,繁漪不急不缓的走在小花园里,心情不错的欣赏着粉红的花朵依偎着英英翠叶自在轻摇,枝叶沙沙,好似一个个豆蔻年华的含羞少女在低低细语。 随手折一枝下来,这才入进了观庆院。 进了明间,繁漪含笑得体的屈膝行礼:“繁漪来迟了,还请夫人恕罪。”将海棠放到姚氏的手边,眼含敬意道:“府里海棠开的极好,繁漪借花献佛折了一枝赠给夫人。” 海棠又叫断肠花,苦苦爱恋,没有结果。 姚氏眼角及不可查的抽了抽,却是含笑仁和道:“你有心了。” 妙漪瞧了嫡母一眼,轻笑道:“四姐姐来的可好早啊!” 静漪见她进来便是狠狠一皱眉,瞧了眼那海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到底没拿花儿说些什么。 繁漪对姚氏一闪而逝的怒意似无所觉,也没去搭理妙漪这种只会嘴上精明的人,在静漪的对面坐下,轻缓一笑:“二姐姐似乎看到我来,很失望?” 静漪瞥了瞥唇,扬眉道:“妹妹这话可不要乱说,给嫡母请安是咱们做庶女的本分,看到你来,我若失望,岂不是暗指母亲不配你去尊敬了?” 瞧,多能歪曲别人的话,还歪曲的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姚氏本就对自己心存了芥蒂与厌恶的,听在耳中自是觉得分析的合情合理了。 繁漪竖起了食指在唇前晃了晃,浅笑道:“姐姐这话说的不对。一,我是嫡女,不是庶女,这是老爷子在世时为我做主的,上敬告了祖宗,下介绍了亲族的,这一点请姐姐记住,再说我是庶女,那便是对老爷子的不敬。” 静漪恨恨的瞪了她一眼,“还不是从妾室的肚皮里爬出来的,你也好意思自衬嫡女。” 繁漪眉梢微抬,继续道:“我阿娘是侧室是贵妾,父亲青梅竹马的表妹。既是你的庶母,也是你的表姨母。自然是与你生母这样的从姚家家生子抬成姨娘的贱妾是不一样的。” 姚氏慈和的面色又一瞬间的凝住。 眼神落在繁漪的脸上,发现这个往日咬牙万般隐忍的丫头如今倒真是不一样了。不过半个月不见,那双眼睛竟也变得深沉阴冷起来。 反驳慕静漪的话说来不紧不慢的,也是叫人抓不出什么错漏。 不过倒也聪明,晓得不能和自己撕破了脸皮。 既然这条贱命还有用,她倒也不介意与她一同演下去。 静漪的脸色涨的通红,求救的看向姚氏,可姚氏却只是缓缓笑了一下而已。 繁漪笑吟吟道:“二,佛曰佛者见佛魔者见魔,不敬夫人是姐姐自己的想法,别按到我身上。昨儿我那里奴婢闹翻了天,夫人遣了何妈妈来帮我,我心中是感激不尽的。哪里会有不敬之心。”说罢,朝着姚氏微微一福身,提了裙摆便要在青砖石上跪下,“请夫人受女儿一拜。” 姚氏忙使了眼色。 何妈妈一把将缓缓下拜的繁漪扶住,笑道:“姑娘既知道夫人一片慈母的拳拳之心,便是晓得,夫人哪里舍得姑娘下跪了。青砖石冷硬,可仔细磕着碰着的伤了膝盖才是。” 繁漪顺势站了起来,压了压眼角,惆怅道:“今儿来晚了,实在是事出有因的,昨晚我那里送来的吃食竟是不干净的,叫人闹了一夜的肚子,险些把小命儿搭进去了。” 姚氏惊讶的“哦”了一声,忙道:“可请了大夫了?快快坐下,可还难受着?” 繁漪瞧她做戏做的真,便是更加配合的与她一起演了,叹道:“我是自来食量小的,昨日又生了大气,便是没什么胃口。吃食瞧着是挺好,倒出去也是浪费,便赏给了下头。好在我那里的阮婆子是懂些医理药理的,灌了好些个汤药才止住了,只是可怜两个丫头和婆子,现在都还下不来床。” 何妈妈与姚氏的目光在不经意间触了一下,皆是了然。 姚氏神色一沉,怒道:“定是那厨房的不仔细了,幸亏遥遥是没吃,否则你病势刚好,哪里吃得消了。”亲切的喊着繁漪的乳名,“去瞧瞧昨日谁当的差,狠狠罚他一顿才好。” 繁漪看着慕静漪眉心一跳,便晓得在吃食里动手脚的定是她了。 她倒是不笨,瞧着昨日她打了邵平和晴天,便去厨房动心思,旁人瞧着自然会觉得是在厨房做采买的邵平心怀怨毒的想要报复了。 一旦追究起来,邵平必是要被发卖出去的,倒是她与邵妈妈便是真成了死对头了。姚氏心里也必然不舒坦。 打的是好主意,只不过姚氏显然是另有算计了,倒与她演了一出亲亲近近母女情深的好戏。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1章 嫡庶 繁漪做鬼那么些年,在各个府邸看了多少场阴谋算计的活戏,自然晓得一个人的态度是不会无缘无故的改变的,若说姚氏是忌惮自己去告状也是不大可能的,毕竟姚氏是慕家的主母,即便刻薄庶女的事情闹出来也不会伤到她的根本,反倒会把自己置于险地,被人戳脊梁骨说她不敬嫡母了。 所以,姚氏也笃定她是不会把自己受委屈的事情闹起来的。 按照前世的进程繁漪细细一算,慕文渝这会儿应该是已经向姚氏暗示了继室的事情,所以繁漪自然也晓得姚氏从现在开始是不会太由着慕静漪来刻薄自己的,再怎么说自己的两个小外甥还是要交到她手里的不是么? 就怕慕静漪这个蠢货不明白,又成了人家手里的炮灰。 静漪不明白姚氏的态度如何忽然就变了,莫不是夫人真的害怕了老夫人出来干涉么? 脸颊是紧张后怕时的一顿潮红,倒是为她素白的面孔更添了几分明艳的桃色芳菲,“谁晓得是不是厨房的问题,许是她们自己贪嘴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不过几个奴婢跑了肚儿而已,妹妹也太大惊小怪了。” 姚氏拧了眉,不赞同道:“这吃食是大事,还好是遥遥没吃,否则便是想要计较也是白吃了一顿罪了。静漪你是姐姐,如何一点都不关怀妹妹的身子,说出的什么胡话,若是叫你父亲听到了可是要生气的。” 从前自来都是繁漪说什么,哪怕是证据确凿的事儿姚氏也能四两拨千斤的给她打回去,如今吃瘪的却成了自己,一时间又惊又怕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母亲……” 姚氏微微一叹:“母亲不是要说你,你都十四了,眼看着就要说亲,若是这样不得体的话叫外头的人听去了,岂不是坏了你自己的名声,还丢了慕家的脸面。你们都长大了,说话做事该沉稳些。” 微笑着招了繁漪过去,牵着她的手道:“遥遥便是十分得体的,也难怪老夫人这般疼爱。” 老夫人! 果然是因为老夫人了! 慕静漪勉力弯了弯唇:“母亲训示的是,女儿记下了,以后定当注意言行。”转而又与繁漪福了福,微挑的眼儿含了水色,“妹妹原宥则个,姐姐也是无心的。” 繁漪微微避开身,谦和而懂事的抿着微笑:“姐姐说的哪里话,既是无心的,妹妹自然也是无须放在心上的。” 姚氏似乎很满意她们的和谐,站起了神来,道:“咱一道去给老夫人请安。” 刚到春普堂时便是风乍起。 吹的树影摇曳,婆娑有声,红红白白的花朵如雪花的飘洒,娇俏明媚的姑娘们站在期间看的欢喜,一朵一片的站在衣袖或发间,容色都似轻点了最轻柔粉嫩的妆,一个个恰似花仙拨云而来。 老夫人瞧了庭院里那一张张春天似的小脸便笑道:“哟,今儿仙女儿们都来瞧我了!” 静漪忙是上前搀扶,笑道:“孙女儿们是仙女儿,那祖母您便是老神仙了!” 繁漪静静站在庭院里的一片空明积水中,感受着花瓣的温柔轻拂,思绪随着其中一片飘的有些远。 慕家和楚家原都是宛平人。 楚家世代行商,却也总有主支或旁支的郎君入仕为官,所以在当地的地位总比旁的商户要高。 慕家世代书香世家,只是老几辈里大都只是秀才、贡生的,拿银子捐了些芝麻小官,到了也不过七品而已。 到慕老太爷时才正在得中了进士,只是那时他老人家已经三十岁,是以早年聘娶的妻子也不过是宛平知县的女儿,家中在朝廷里没有根基又没有那么多的银子来铺路,便是没来得及在京中扎根。 然而老太爷教子有方,有三个儿子年少得中。 那时候老太爷已经是正四品的京官儿,原是为家族在京中扎根打下基础的好时机,偏偏那正妻是个不能容人的,除了给自己的嫡子讨了侯府的姑娘,两个庶子也不过聘了寻常门户的女儿,后来又怕庶子压了嫡子的风头,待老太爷一死便又闹了分家。 好容易积攒的一点威势,便又散了。 老爷子庶出,便是分不到什么家资的。 后来慕孤松十九岁得中探花,老爷子便替他求娶了姚阁老家嫡出孙女,也就是姚氏,这才算在京中打下了第一支根脉。 当初人人都看不懂,为何出身不错的阿娘明明做得旁人的正房太太却非要给父亲做妾室,却少有人知道,当初二人也是曾许了卿卿情意的。 只不过老爷子为家族大计,迫他娶了高门女子。 而阿娘不肯嫁给旁人,这才做了父亲的妾室。 楚家和慕家在宛平原就是老相识,老夫人又是楚老太爷的嫡亲表妹,楚家银子又多,老爷子自然高兴儿子得了这么贵妾,毕竟岳家可以关照你的仕途,可以给你卖出去人情,可银子总是要自己出的。 没得岳家又卖脸又出钱,人家又不止你一个女婿。 如此,老爷子便也默许了老夫人将这个侄女在府中的地位捧的高一些。 在看到楚家的银子、姚家的情面让儿子平步青云,老爷子自然是很骄傲自己当初的决定的。 可在这时楚家大爷也中了进士,老爷子怕楚家的银子打点起来没那么慷慨了,便又做主将刚刚出生的繁漪记在了正房名下做了嫡女,也算是对楚家的一种示好和拉拢。 只有把楚家唯一的嫡女及其所生孩子善待了,妻子的表兄表嫂才能爽快的拿银子为自己的儿子铺路。 种种原因,便造就了今日正房极其厌恶妾室庶出的场面。 小时候也不懂大人之间的感情牵扯,繁漪想着若她只是个庶出,或许日子还不至于那么难。 后来发现死了才知道,原来她以为的淡漠的父亲心中与生母竟是如此的两情缱绻,这才慢慢明白过来,她所受的折辱与是嫡是庶从来无关。 不过是遥望而不得的苦果罢了。 两鬓斑白的老夫人今年五十又五,因着这两年总是病着便有些瘦弱的显老,眉心有深刻的纹路,笑起来眼尾有金鱼尾巴摇曳的柔软弧度。 不过淡淡看了静漪一眼,牵了繁漪的手细细瞧了瞧,担忧道:“恩,瞧着脸色还是不大好。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药?” “祖母放心,孙女已经大好了。”繁漪弯着老夫人的手臂,轻轻在她肩头靠了靠,还是熟悉的檀香,可到底心态不同了,眼底的温暖也渐渐化作了一股缥缈,“想着今儿又能见着祖母了,昨夜便是激动的睡不着。本是要敷些脂粉遮一遮的,不过我又想着让祖母若见我多憔悴,便是要多心疼我几分的。那定是要多可怜就多可怜才好呢!” 老夫人哼了她一声,却是忍不住的含笑,瘦长的指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骂道:“不省心的小冤家!” 慕繁漪病着的一个多月里,便数慕静漪能在老夫人面前能说上几句俏皮话,原以为自己着半个多月的努力总能在老夫人这儿得些分量了,哪晓得慕繁漪一来老夫人的眼神便只看得到她了,一时间便有些讪讪的。 一行人进了明间,姚氏与老夫人坐在上首。姑娘们一次按序齿坐好。 闵妈妈上了茶水过来,明间里便是一阵茶盏轻碰的清脆声,茶香四溢。 老夫人呷了口茶,让清冽的滋味在齿颊留下芬芳,檀木桌儿上的细颈瓶里供着一束茉莉,洁白清洁的花色从老夫人的眼角擦过,亮了一抹岁月凝住的洞若观火。 便听她淡笑道:“听说,昨日后院儿里闹的很精彩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2章 干涉 姚氏眉梢微动,借着放下茶盏的时候悄悄观察了老夫人的脸色,帕子轻拭了嘴角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处置好了。竟不想闹到了母亲跟前扰了您静养了。” 老夫人垂眸看着茶盏里氤氲微浮:“你是世家出身,这些个事儿自然是能办的妥帖。倒也没有闹到我跟前来,不过是院子里的人出去办事儿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吵吵嚷嚷要打要骂的。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姚氏看了眼闵妈妈,她却只是低着头站在老夫人身边,也瞧不出来她到底说了什么、说了多少,心底便有些吃不准。 须臾的沉幽后,谦卑道:“也是媳妇无用,为着席面的事忙着便疏忽了孩子们。下头的奴才瞧着姑娘们年虽小便有些嚣张了起来,手底下便有些不干净。” 老夫人眼角的温柔笑纹渐次淡了下来,招了繁漪道身边,问道:“昨日瞧着闵妈妈到你那里去了一趟回来便有些不对经,问了也不说,那你自己来说。” 抬眼看了何妈妈一眼,见她面色如常却是微微提了提气。 繁漪看着老夫人的眼中是明亮的依赖之光,手指拂过衣袖上的桃花纹,那明朗的胭脂色泽衬得越发素手纤纤:“不过是小事。有丫头眼皮子浅,瞧见了外头送来的东西便动了心思。因为是宫里太后大娘娘赏的,孙女一时气急打了她,她老娘便来问话,不过言语里激动了些。” 微微一笑,“后来夫人遣了何妈妈来,解决的很顺利,也罚了板子。这样不体面的事情若是叫宫里的贵人听了,怕是要影响了贵人对父亲和楚大舅舅的印象,对官声有碍,所以才遮掩着没往外了说。” 姚氏看着繁漪便是和颜悦色的一笑,脸上倒是颇为笃定,好似料定了她不会乱说话,温和道:“正是如此。那不长眼的丫头,媳妇已经罚没了她一年的薪俸,打发了去前头做粗活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道:“不计东西值不值钱,是不是宫里赏的,敢偷盗主子的东西便是打死了也不为过。”顿了顿,轻轻吹了吹茶水,“倒是哪家的婆子,敢去姑娘的院子里叫嚷着问话了?” 姚氏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老夫人会追问下去,鬓边华胜的暗紫色几乎要漫到她的脸上,暗沉沉的,站了起来忙道:“是儿媳的不是,那婆子原是儿媳的陪房。” “主是主,奴是奴。”老夫人轻轻挥了挥手和蔼的叫她坐下,动作间晃动了一对翠玉的耳坠,耀了抹温和的光线在脸上,轻道:“多的是奴才仗着主子作威作福,你是当家的主母,家事繁琐稍有顾及不到也是有的。只是这样的奴才还是不要让给了太多的权柄才是,没得认不清自己是什么身份,还敢在主子面前嚷嚷上了。” 姚氏颔首应下:“儿媳明白,多谢母亲体谅。”笑了笑,又道:“繁漪这孩子年岁小,心思也柔善,到底也只是赏了板子。” 繁漪微赧的摸了摸小巧挺立的鼻,撒娇道:“孙女是个没用的,院子里那么些个丫鬟婆子竟是一点都驾驭不住,昨日辛亏何妈妈来了才能替孙女呵斥住,又领走了那些不省事儿的,如今倒当真是清静多了。” 老夫人神色不变,只是嘴角上挑的纹路有一瞬间的凝住。 姚氏眉心一动,却也只是嘴角含笑,如常的慈母神色道:“你还小,慢慢学着,威势总能起来的。” 繁漪的笑好似天边月,清澈皎洁,不染纤尘,继而又秀眉微蹙,烦恼道:“原想着把何妈妈借了去我院子里替我教教那些丫头规矩,可母亲料理庶务总也要何妈妈搭把手的。如今院子里清静是清静的,可年纪不是太小就是做粗活而的,使唤起来便是有些难。” 老夫人笑意和缓道:“想要人还不简单,待会儿便让容妈妈跟着你过去。她也跟着我几十年了,最是稳重老练了。小时候你也是她照料的,有她在最是妥帖了。至于那些个小丫头,去家里惯用的人伢子那里说一声,叫她送些机灵些的过来给你自己挑。” 自己院子里的丫头不听她的,却听姚氏身边奴婢的,这是什么意思,老夫人自然懂。 如今有了老夫人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儿在,即便姚氏塞进来的人再是厉害,也不能如从一般轻易打杀了扔出去。 繁漪欢快的好似一只鸟儿,忙是一福身:“谢祖母。” 老夫人一直默不作声,却在近日忽然过问了此事,为何? 因为楚老夫人近期就要回京常住了! 若叫人瞧见繁漪被嫡母如此刻薄,楚家人护短的脾气一上来,可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慕家尚且要在京中站稳,却先与自家亲戚闹翻,旁人倒是要来看笑话了,对郎君们的前程也不是好事。 那三个“漪”瞧着,便也明白了,家里的风向又要变了。 叫闵妈妈搬了个杌子过来,老夫人拉着繁漪在身侧坐下,却在握住她手腕的时候感觉道她的微微一颤,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 转头与姚氏含笑道:“趁着最后一茬的桂子香请了各家来听个堂会吃个茶,各家多来多往的才能情义深厚。孩子们大了,便是要辛苦你为她们寻摸着的。” 姑娘们皆是面色一红。 繁漪神色温顺的挨着老夫人,幽深的眸子望着屋外渐渐被乌云遮蔽的天色,轻轻一笑,眼神不着痕迹的扫过慕静漪那张美丽而娇羞的面孔。 慕静漪感受到她的目光,绯红的脸上立马血色褪尽。 姚氏点头道:“母亲说的哪里话,都是我和老爷的孩子,她们的前程也是咱们慕家的前程了。” 老夫人十分满意的笑了笑,“儿女的婚事顺畅对家族是好事。姻亲相互照应,对哥儿们的前程也有助益,你是孩子们的母亲,自也有你风光的时候。” 姚氏微笑道:“儿媳明白的。” 桂花随雨水漱漱,落了满地微黄,米粒般的花苞被包裹在水珠里,挣扎着想开出今年的最后一茬的繁华。 一旁沾了雨水的菊花枝叶却越发出尘的悠然,大朵绯红、雾白、嫩黄的花朵在雨中绽放,如处子婉约绰绰,映着正午破云而出的阳光轻轻摇曳,恍若明霞满天。 此刻清香的风中有沁骨的凉意,催着人们将轻薄的秋裳收起。 容妈妈跟着一同回了桐疏阁,瞧了剩下的七八个丫鬟婆子不是太小就是太老,规矩也是差的很,问了各人都在当什么差事竟也回答的不清不楚,索性先放了一边,慢慢再做调教。 四十来岁的容妈妈发色乌黑,面孔平和,说话不疾不徐却也不容置疑:“去把姑娘的冬装收拾出来晒一晒。还有冬日要用的手炉、火盆都擦拭干净。” 丫鬟婆子的都垂着头不动。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3章 忍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 1说网()”查找最新章节!</p> 犹豫了半晌,针线上的阮婆子搬了个箱子出来,打开道:“都绞了,被、二姑娘都绞了。一件不剩。姑娘给了银子叫奴婢去外头采买现成的,只是下了雨,还未来得及出去。”</p> 容妈妈看着满箱子被绞成碎布的衣料,眉心一曲,没再继续这个话题。</p> 重新给丫鬟婆子们分派了任务,便又回了一趟春普堂。</p> 不多时闵妈妈便出了府去,回来时带了外头裁缝铺子里的尺头娘子和府中惯用的人伢子。</p> 给繁漪量了身,又挑了六个伶俐的丫头。</p> 最后何妈妈从繁漪那带走的丫鬟婆子共七人,除了晴云,全部发卖了出去。</p> 于是乎,针线房的、厨房的、回事处的管事儿们立马改了态度,好东西全都先往了这边儿送。</p> 繁漪受的心安理得。</p> 姚氏的人当时都被打发了出去,外头的人也只瞧见慕静漪当时气冲冲的从桐疏阁出来,只以为是没抢到东西,却不想是给绞了,如今这一箱子的破衣裳,倒成了姚氏不关心女儿间矛盾的证据。</p> 昏定时姚氏小心赔罪,她不怕婆母晓得,左右有姚家的脸面在,婆母也不会对自己如何,却总是担心这样的事情落到丈夫的耳中的惹了丈夫失望的眼神。</p> 老夫人却也只是温和的表示:“你如今忙着席面的事儿,稍有疏忽也是有的,何况哪家姐姐妹妹间没个打打闹闹的。”圆整发髻间的墨玉簪子在烛火间闪着沉稳的光泽,看了静漪一眼,“你也不小了,罚你银子规矩的总是掉你脸面,回去抄百遍心经。十四了,也该好好静静心思了。”</p> 慕静漪微微松了口气,不敢有半分的反驳,低声应下了。</p> 白日里的雨水似乎也将天空清洗了一遍,十五的月悠悠缓行于天际,愈发的莹白皎洁,好似要把天地都浸润了一般。</p> 感受着秋末初冬混在菊花清亮幽香的夜风愉快的拂在面上,远处的薄薄浅云随着风游过挂在高大雾凇之巅几乎圆满的月,遮掩了半弯,恰似美人的犹抱琵琶半遮面,有着欲语还休的娇羞。</p> 月华如锦的落在园子的莲池里,随着粼粼晃动的水面反射了一阵又一阵的碎碎荧光,好似水里也蕴了星河满天。落在慕静漪那张娇美的脸上,却是遮掩不住的阴霾浓重。</p> 两年了,不,是六年了,繁漪从未觉得月色原来可以这样美好。做鬼的时候看月色莹白之中总带了几分猩红。</p> 从春普堂出来,含漪和妙漪先到了自己的院子,给姚氏行了礼便先回去了。</p> 慕静漪这两年嚣张惯了,忽忽被罚,虽不重,就好似踩在云端的人被脚下的人毫无防备的拽进了泥潭里,却是怎么都无法接受的。</p> 看着繁漪心情不错的赏着月色便更是心头怒火燃烧了。</p> 到了秋华斋前,给姚氏道了晚安,咬着唇便狠狠从繁漪的肩头撞过去。</p> 繁漪好似吃不住力道,重重摔在了石子路上。</p> 虽已是夜色扬起,却还是有丫鬟婆子在园子里行过的,她们自己身后也跟着数个丫鬟,月色明亮中看的三分隐约七分真实,纷纷惊呼起来。</p> 晴云惊道:“二姑娘,你做什么撞我们姑娘呀!”</p> 慕静漪吓了一跳,她是撞的很用力,可只是肩头而已,从前又不是没撞过,如何今日就跌了!“你胡说,我没有!”</p> 何妈妈忙过来和晴云把繁漪扶起来。</p> 晴云气愤道:“二姑娘撞的那么用力,要不要看看我们姑娘肩头是不是又被您撞过的红痕!这么多的丫鬟婆子都是瞎子不成!”</p> 繁漪轻轻摇头,宽怀大度道:“我没事,别吵吵嚷嚷的,惊动了祖母便不好了。想来二姐也不是故意的。”</p> 慕静漪心虚的一缩脖子,可一听繁漪说话便是绞着帕子冷哼一声,“用不着你装好人!”又想去求姚氏做主,“母亲……”</p> 姚氏急急过去,拉着繁漪小心观察着繁漪是否受伤,见到她掌心的擦伤,便是皱起眉来,不敢置信的看着慕静漪尖锐的面孔,“静漪,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明明你是最乖巧的孩子啊!明日开始禁足,堂会之前不许出来了!”</p> 使了个眼色给何妈妈,“你亲自送二姑娘回去!”</p> “母亲!”被姚氏如此一喝,慕静漪觉得十分委屈,她不明白姚氏的态度为什么变得那么快。</p> 但见冷白月色里姚氏看着自己的神色那么冷淡疏离,又对慕繁漪那么的亲切关怀,仿佛看到自己好容易挣来的前程就这样轻易的抢走,心下便更是不甘了,被何妈妈搀着进院子时狠狠剜了繁漪一眼。</p> 姚氏借着月光替她细细吹着伤口,拿绢子轻轻拭去伤口上的泥,“还好,伤口不深,这两日不要沾了水,擦了药很快就好了。”</p> 繁漪的眼底满是感激与感动在闪烁,柔婉乖巧的一笑:“多谢母亲关怀。”</p> 流素的月光洒在二人的面上,温柔的宛若天下所有亲近的母女一样。</p> 四周静谧,寥寥丫鬟婆子似乎赞叹的看着这一幕的母慈女顺,唯有四目相投的两人都明白对方眸中此刻是如何的淡漠。</p> 表面文章姚氏向来做的还不错,以往的两年,她大可说是被慕静漪的乖巧给蒙蔽了,而慕静漪的莽撞正好给了她机会以一句震惊不已的“你怎么变成这样”而彻底扭转过来。</p> 而繁漪也很享受的沉浸在这样“和谐”的戏码里,做一个好人,确实比做一个尖锐刻薄的人更有利。</p> 姚氏挽着她慢慢往回走,平和道:“静漪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愈发的急躁起来。”</p> 繁漪望了望月色,微叹的神色与她嘲讽的语调极是不符:“二姐姐向来如此,何曾变过。从前让她抢,不过是我愿意忍。这种蠢货,也便只能做做旁人手里的棋子罢了。您瞧啊,她那一剪子下去,别说冬装了,想必我来年的春装针线房都已经备起来了吧!”</p> 从前一般抢走了,就算老夫人问起,她们大可说是她自己愿意给的,可绞碎了,便解释不清了。</p> 姚氏微微一震,不想她竟拿着这样乖巧的神色与自己说着这样的话,嘴角弯了最和婉的笑纹,回头看了眼丫鬟们离了五六步的距离,宛若亲密细语的声音便是落不到她们耳中的。</p> 描绘精致的眉轻轻一台,嗤笑道:“如今忍不住了?”</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最新章节地址:</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全文地址:</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txt下载地址:</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手机:</p> 为了方便下次,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3章 忍)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p> 喜欢《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p>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4章 光脚不怕穿鞋的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 1说网()”查找最新章节!</p> 看着月华清泠泠中游廊下的一盏盏琉璃灯于夜风中轻轻飘摇,寂静中似飘忽不定的鬼火,繁漪轻轻一笑,这样的阴森才是适合她这样的人不人鬼不鬼。</p> 幽幽道:“不是忍不住了,而是不想忍了。夫人很清楚,我受的委屈老夫人不是全然的不知道,不过是看在姚家在朝中的情面甚广,为了父亲的仕途闭着眼睛假装不知。所以,您有恃无恐。”</p> 姚氏不咸不淡的扬了扬柳叶眉。</p> 繁漪侧首看着姚氏,“不过,也得多谢夫人对慕静漪和那些奴才的多番纵容,否则那一出出的好戏可要怎么接连的唱起来。只有唱的热闹了,遮掩不住了,才能惊醒装睡的人呢!”笑意如小小的桂子温暖柔和,“姚家是了不起,可您要知道,世人更爱财。”</p> 姚氏轻嗤里含着浓浓的厌恶:“你笑起来的样子和你生母一样讨厌。”</p> 繁漪抬手掠起垂在鬓边的玉色流苏,在月色下沙沙有声的耀起一芒明晃晃的光泽,不悲不怒的低低一笑道:“是么!可父亲总说我阿娘笑起来的样子可以安抚人心,他最爱的就是我阿娘的笑容呢!她留在父亲眼底的样子永远是她最美最年轻的样子,死人,是不会老的,她永远是父亲心底的朱砂痣。”</p> 姚氏的脚步有一瞬间的踉跄,仿佛有沁骨的凉意从骨缝间钻进去,肆无忌惮的啃噬着她的四肢百骸。</p> 可世家嫡女的傲气叫姚氏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生活是失败的,她的情爱都交托到了不爱自己的男人身上。</p> 昂着下颚艰涩道:“再厉害也只是下贱的妾室。”</p> 繁漪迎着月色的眼底划过属于“鬼”的阴森,面上依旧清泠悠悠,澹澹一扬眼尾:“这便是大姐姐和夫人的不同,她是真的善良。小时候她总是抱着我睡觉,真是温软极了。可老天是公平的,您的刻薄便只能由您唯一的女儿替您承受了报应。”</p> 提及青春早逝的长女,姚氏心头闷痛了一下,凝在嘴角的笑意有了裂痕,眼底纷腾起了如浪的厌恶。</p> 繁漪竖起食指嘘了一声,打断了姚氏要出口的话,轻笑声声:“哦,夫人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夫人的曾祖母也就是姚阁老的生母当初可是秦淮河畔响当当的名妓。卖艺不卖身的,呵,真若算起来,如今的姚家一家子骨子流的是妓子的血啊,夫人!”</p> 看着她淡然中毫不遮掩的尖刻嘲讽,姚氏大怒,心底有火焰在沸腾,紧紧攥着的指节发出钝钝的嘎嘎声:“贱人!”</p> 繁漪神色清冷而坚韧,嘴角的笑意在她的愤怒中越发的淡然而不屑,“这就怒了?还以为这两年的肆意欺辱让夫人沉淀了几分深沉呢!原来还是这么的不堪一击。”幽幽一叹,“只是可惜了那两个小小孩儿了,被他们的外祖母害的没了母亲。”</p> 姚氏狠狠掐住繁漪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掐断,咬牙道::“别以为我弄不死你!”</p> 繁漪的指在她的虎口里不轻不重的一掐,便轻易拨开了她的手,这一招她看南苍用过多回,原来真是这么的有用。</p> “你当然不会,失败的人生里积攒的怒火怎么可以没有发泄的对象呢?”食指在上扬的嘴角前轻摇了几下,闲适道:“以后也不知许家会给他们讨一个什么样的继母进门呢?”</p> 姚氏明白了她已经知道自己的打算了!</p> 面色一时间更是难看至极。</p> 繁漪十三岁的身材十分高挑,站在姚氏面前不过微微仰头便可以与她平视。</p> 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鬓,纤长的手指在拢了月华的发丝上格外的素白,仿佛有森森的寒意:“便是要杀人,也要从容些,龇目欲裂的样子真是丑陋。难怪父亲、不喜欢你呢!”</p> 姚氏知道她在激怒自己,深深几个呼吸压住了心口澎湃的潮涌,冷笑道:“那你猜猜最后到底是谁会赢?”</p> 繁漪看了她一眼,轻笑舒朗。</p> 姚氏的面皮不受控制的颤了颤,只觉她的笑声好似一圈圈坚韧的缠丝,一圈圈的裹挟在她心口,越缠越紧,叫她几乎喘不过气来。</p> 繁漪的笑意似天际飘过的柔软薄云,只是薄云里藏着银针,针尖对准了她的眼,闪着阴翳的光芒,“我没什么可输的,不过命一条,成为灰烬前也需燃烧的轰轰烈烈才好。夫人呢?是否拥有的一切样样输得起?比如,大哥哥的前程?比如,三哥哥的人生?”</p> 何妈妈从秋华斋回来,见着正屋的灯还亮着,便推门进去。</p> 屋内的火光贴合了人心,晃悠悠的乱人眼糟人心,门扉开合的瞬间灌入夜里微凉的风,有几分风露的湿黏之意,扑灭了错金烛台上的跳跃火焰。</p> 倒扣月门前后都下了轻纱帷幔,隐约看到姚氏披散着头发的阴鸷身影一动不动的坐在梳妆台前,搁在黄花梨妆台面上的手里握着白日里簪着的羊脂玉簪,随着如湖水轻缦游曳的弧度轻颤着。</p> 何妈妈索性将外间的烛火都熄灭了,烛火的余热化了一抹灰白的烟雾升起,消散在一片黑暗里。</p> 倒了杯蜜水递到姚氏的手边,何妈妈侧首看了眼她的脸色,阴沉的样子几欲将人撕碎,吓了一跳:“夫人这是怎么了?”</p> “嗒!”</p> 那支羊脂玉簪生生断裂在姚氏的手中,割破了一丝细口,有血色从紧握的纹路里缓缓生出,在昏黄的灯火下成了一抹浓的化不开的阴翳迷住了人眼:“那贱人竟敢拿云歌和云曦的前程来威胁我!”</p> “什么?”何妈妈愣了一下,拿了绢子给姚氏擦了伤口,“她怎么敢?即便如今老夫人肯护着她些,可如今后院的主人是您,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捏死她却也是轻而易举的。”</p> 姚氏眼眸一凝,“她敢这么跟我说话,必然是有把我防备的。若是叫她抓住了把柄……”</p> 忽的,她绷紧的背脊忽的就放松下来,讥诮的扬了扬嘴角,“她就是故意激怒我,想着让我下手了。她有所防备之下咱们一旦动手,反倒是正合了她的心意了。”</p> “这就是了,夫人何必与这种小角色动气。”何妈妈捻了一柄银挑子挑了些药膏子抹上伤口,细润的膏腴中有紫花地丁的气味,抬眼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二姑娘那里奴婢已经开解好了。”</p> “那就好。”姚氏挑着发梢轻轻梳着,雪白的象牙梳上游曳着灯火的昏黄,“有句话四丫头说的对啊,这种蠢货,也就只配做了棋子而已。倒要看看,这颗棋子到底是按着我的棋路走还是被她牵着鼻子走。”</p> 何妈妈扶着姚氏起身,微微一笑道:“您是主母,姑娘哥儿们的前程都在您的手里呢!门当户对的婚事总也有面子和里子的区别,多的是让老爷和老夫人说不出话的法子叫二姑娘乖乖听话的。”</p> 姚氏笃然的曲腿上了床,刚要躺下忽又想起了什么,坐直了身子,拧眉道:“可盘查过她身边的人了?莫名其妙变了个人似的,该不是知道什么了?”</p> “夫人说的是,有时候瞧着四姑娘的眼睛就跟阴森的很,见鬼似的。”何妈妈从床尾拉了被子抖开盖在姚氏腿上,“从桐疏阁发卖出去的那些个蹄子都盘问过了,四姑娘没见过谁,那时候也没人会去。大抵只是被二姑娘和晴天她们欺负狠了,想要反抗而已。听二姑娘说,四姑娘曾经拿她的亲事威胁过,说是要让她身败名裂的嫁不出去呢!”</p> 姚氏冷笑了一声,顺了顺乌黑的发丝蜿蜒在软枕上,缓缓闭上了眼,暗红色的栾云锦衬的她素白平凡的脸孔如夜枭阴厉:“那就让她们姐妹好好玩儿着吧!”</p> 下了帐子,何妈妈取了甜白釉的香炉出来,点上姚氏喜欢的百合香摆在木椸前的小矮几上,熏着葡萄缠枝纹的衣裙,乳白的青烟袅袅萦绕,自有一股邈远而隐秘的气息。</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最新章节地址:</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全文地址:</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txt下载地址:</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手机:</p> 为了方便下次,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4章 光脚不怕穿鞋的)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p> 喜欢《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p>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5章 脸面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 1说网()”查找最新章节!</p> 繁漪站在院墙底下的看着围着院子的廊下挂着十余盏的琉璃灯,映着盛满庭院的清泠月色,恍然深处一湖空明积水之中,沉静其间,心魂安宁。夜风轻轻行过,拂动了桂子沙沙婆娑,落进翠叶之间的光华斑驳了淡淡香味的影子在地上,恍惚了一庭的风华。</p> 容妈妈收拾好了床铺从明间出来,看着繁漪闭着眼微仰着头独自站在庭院里,月色清澈下投了高墙的影子落在她的半边秀美的面上,半是清明半是阴鸷,清晰又模糊,于眉心处又融合的那般柔和。</p> 她蓦然睁眼之下,那幽深眼神深的好似一汪深潭无法窥探其地下的光景,心下不免微微一突。</p> 不过两年,这个小女孩如何有这般变化?</p> 容妈妈到了繁漪近前,仔细瞧去,却又只见得她乖巧温顺的模样,“姑娘,时候不早了热水已经备下了,姑娘早些沐浴更衣了安置吧!风寒露重,姑娘身子刚好,该好好保养才是。”</p> 繁漪微笑着点头,进了屋。</p> 晴云正好收拾了干净衣裳从打通了左耳房做的净房里出来,扶着繁漪在喜鹊登梅的软垫坐下,给她拆卸了妆环,用红木梳沾了花水轻轻的疏梳理着青丝。</p> 水泽映着烛火,在青丝上掠有明润的光泽。</p> 容妈妈瞧着晴云虽然拘谨胆小了些,手脚倒也还算利落,又喊了冬芮进来,含笑道:“以后就让冬芮和晴天一同贴身伺候姑娘。她在老夫人身边也四五年了,倒也算的伶俐。”</p> 繁漪瞧着冬芮,眼神清亮人也精神,生的一副圆脸儿,眼角微微上扬,不笑时亦带了三分笑意,倒是十分讨喜:“祖母身边伺候的自然是极为妥帖的,以后桐疏阁里就有劳妈妈和姐姐担待着些了。”</p> 两人忙是一福身。</p> 冬芮脆生道:“姑娘说的哪里话,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本分。”</p> 晴云扶了繁漪站起来宽了薄纱外罩衫。</p> 容妈妈使了个颜色,冬芮立马上前过去扶了繁漪进了净房。</p> 热水的氤氲袅娜飘荡,拢的整个小小的净房宛若仙境的温柔。</p> 繁漪不着痕迹抽回了手,轻道:“这几日便还是晴天伺候着,你先慢慢熟悉这里的环境,我也熟悉熟悉你们的身影。”</p> 冬芮看了眼她按住的衣袖,便也不勉强,应了一声带上了净房的门便出去了。</p> 服侍了繁漪窝在水中,将她长长的青丝捋好垂在木桶边缘搭好的软巾子上,拿了柔软的巾子投了水给她细细擦着肩头,晴云看着她手臂上的淤青,低道:“姑娘是觉得时机未到么?”</p> 虽说姚氏当初挑了晴云来伺候就是瞧着她胆小又没有依靠,笃定她是不会帮着自己做事的,可到底能做大丫头的人,机敏的心思还是有的。</p> 拘了把水在掌心,指缝微微一隙水便滴滴答答的又回到了黄杨浴桶里,涟漪阵阵,漾的她在水中的纤细身姿轮廓隐约。</p> 繁漪看了她一眼,淡笑道:“太着急了,便显得刻意了。”抬手看着手臂上的淤青,两日过去开始渐渐散开,边缘的一圈开始泛黄,反倒显得触目静心,“容妈妈让谁和你住一间?”</p> 晴云回道:“是冬芮。”</p> 热水的抚触让繁漪紧绷了两日的神经舒缓开,闭了闭眼:“冬芮的性子瞧着活泼,也伶俐,想来也不会欺负你,你也多跟着她学学如何眉高眼低。还有新来的丫头,都看紧了,别叫她们靠近这里。”</p> 晴云肃了肃神色应下,“是,奴婢明白。”默了会子,“其实姑娘是与闵妈妈说了不要将院子里的事情告诉老夫人的,而且这么久以来二姑娘来闹,也总是被瞒的严实,如何这一回老夫人就知道了又过问了呢?”</p> 听着窗外的枝影摇曳,一瞬间的孤独感让繁漪觉得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叶飘零,可笑这个府邸里多少和自己血缘相亲的人,能说上几句话的竟只有晴云了。</p> 热水驱散了身体的疲乏,繁漪轻吁了一声,缓缓道:“慕静漪在我这里如成箱成箱的东西拿走,老夫人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知道。不过是慕静漪往日总是欢欢喜喜的来,心满意足的走,没闹将的厉害,为了夫人的颜面、姚家的体面、府里的平静不说话罢了。”</p> “昨日我不衬她的心了,总是要狠狠发作一回,闹上一闹的。院子就这么点儿大,但凡有人经过必然能听到。”</p> 晴云思忖了片刻,似有了悟道:“平日里二姑娘闹点儿好出去便罢,做不过是姐妹间的事儿,偏昨儿还有那做奴婢的还来闹事,接二连三的,便是府里的丫鬟婆子也要看不过去。老夫人即便为了府里的太平免不得要装聋作哑一些,但也不能任着谁都来欺负您,所以,必然是要开口的。”</p> 热水的氤氲蒸的毛孔舒展,繁漪感受着水气染上容貌的细痒,点头道:“而夫人吃不准老夫人知道多少,又打算追究多少,与其等着老夫人问话,还不如自己主动来提。为了她的颜面,老夫人也只做提点,不会拿她如何。”</p> 晴云咬了咬唇,若有所思道:“一旦夫人自己提了,便也坐实了她的陪房婆子仗势欺人的事实。左右昨儿是处置了那几个嚣张的,夫人大可说自己遣了何妈妈来是帮姑娘的,反倒是可以撇的干干净净。姑娘不提二姑娘如何嚣张过分,但那一箱子破衣裳还是将二姑娘往日欺负您的事情也摆上了台面。”</p> 两相比较,更显二姑娘刻薄,不顾姐妹血缘。</p> “老夫人罚了她,总算也能叫她收敛些了。”</p> 繁漪嗤笑:“她?她只会更嫉恨。等着吧,她总要再被人利用一回的。”</p> 晴云不解:“姑娘的意思?”</p> 繁漪缓缓扇了扇凝结了水雾的睫毛,嘴角有邈远的笑色:“大姐姐已经过世半年多了。所以接下来你觉得夫人会做什么?”</p> 晴云眨了眨眼,一时间跟不上她的思路:“奴婢不明白?这和二姑娘有什么关系?”伸手试了试水温,水有些凉了,“姑娘起吧,泡了冷水该着凉了。”</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最新章节地址:</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全文地址:</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txt下载地址:</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手机:</p> 为了方便下次,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5章 脸面)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p> 喜欢《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p>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6章 失望 穿上折枝梅花的寝衣,柔软的料子如阿娘的手一样温柔,繁漪轻笑了一声,“好好想想。或许堂会的时候你会看出来答案。” 晴云认真点头道:“是,奴婢会好好观察。”拿干净的布擦拭着沾了水的青丝,昏黄的烛火让人的神经微微松散:“总算如今有了容妈妈在,姑娘日子也能平静些了。” 繁漪抽出发梢间落下的一根发丝,嘴角有一瞬快的叫人无法捕捉的讥讽闪过:“祖母让容妈妈过来,一是提点了夫人她做的太过分了,二是来看着我的,别让我的‘反抗’太过了,毕竟没几日就要堂会了。 晴天直勾勾的看着她,觉得这个姑娘好像真的变了一个人,心有千千结,短短两日里发生的事情似乎也都朝着她的预想在发展,连自己的性格和处境也在她的算计之内。 不,不是变了,应该说剥开了隐忍的皮子,又回到了从前的伶俐聪慧模样,或许,两年的打磨已经让她更深沉了。 她和大姑娘都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大姑娘那么温柔的性子料理庶务下人时也是十分利落的,四姑娘又怎么可能一点驾驭下人的手腕本事都没有? 她记得刚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夫人还不曾这么过分,院子的里丫鬟婆子也是被只有十二岁的她管的妥妥帖帖,也是到了后来,夫人纵容了二姑娘开始,一切才变调的。 不过是她晓得老夫人需要顾及的事情太多了,不可能事事护着她,所以逼着自己隐忍伏低换得几分太平而已。 只是她的隐忍只是换得旁人的更加肆意践踏,所以,她不想忍了。 繁漪瞧着她忽而惊讶忽而笃定又担忧的神色,不觉好笑:“怎么这个表情?” 晴云抿了抿唇,有些失望道:“奴婢以为老夫人是为您撑腰的。” 出了净房,繁漪在床沿坐下,徐徐淡漠道:“大家族的后院都是这样的,牵扯的不仅仅是个人,还有每个人身后的势力和脸面,所以也便没有绝对的偏心和宠爱。” 归根到底不过是利益而已。 晴云想了想,道:“老夫人会在这个时候出来过问这件事,也是因为楚家也来了京中,楚大爷是大理寺少卿了,今非昔比。姑娘把时机拿捏的正好,所以才能顺利推进。” 繁漪微微挑眉:“就是这个道理。” 前世这时候,楚家来了京中又有许家的求娶,姚氏确实对自己没那么刻薄了,只是自己那时候已经觉得身心疲累实在是懒得去算计反抗什么了,以至于那慕静漪还是那样肆无忌惮的欺负着她。 从枕下取了把钥匙出来递给晴云,“我妆台下面有一只梨木的盒子,这是钥匙,先开始交给你保管,往后院子里里外外的打点免不去要使银子,你只管去拿。” 晴云震了震,忙是跪下:“奴婢必定不负姑娘信任!” 没人打扰的日子很清静。 每日里不过与姚氏做做母女情深的戏码,陪着老夫人说说话装装乖巧而已。又时不时的往前头哥儿们处去送送汤水点心。 每回她只要往云歌和云曦那处去,何妈妈或者袁妈妈不出一刻钟便紧跟着来了。 瞧着她们紧张的样子,偏又不能在哥儿们面前说她什么,一脸警惕又亲厚的样子着实扭曲,繁漪瞧着便觉得十分有趣。 回桐疏阁的时候正好瞧见清华斋的小厮鬼鬼祟祟的从院子里出来,怀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时不时的拿手摸一下,想来还是十分珍贵的,瞧着身后没人跟出来便一脸兴奋的往前院去了。 繁漪想起来,前世里琰华身边有个小厮也是十分嚣张,时常偷拿了府里送去的份例公子们赠的东西去偷卖,有一回被抓住了,便栽赃说是琰华缺银子叫他去卖的,引得一同听学的公子们对琰华多加鄙夷。 看样子就是这个烂污东西了! “明天你出府一趟,去铺子里把给哥儿们做的衣裳拿回来,再去楚家的铺子里告诉一声,把这个小厮给我盯住了!” 琰华的东西早就被人昧下了,总是瞧他穿着几件半旧的衣裳,想来今年冬日的新衣也是不会被留下的。 后天堂会若是穿的旧些,总要被人说一嘴的慕家苛待这个寄居的公子,可他的性子大抵也是不肯解释的,到时候免不得又要得罪姚氏,叫她以为琰华是故意在丢她的脸面。 正好楚家上个月着人从扬州送了章华锦缎来,样子颜色的倒也也适合男子穿,这是新制的,除了宫里也便只有她得了几匹,她便拿去铺子里给几个哥儿都做了一身儿,如此送到了琰华手里也不会叫人起疑心。 待晴云第二日将东西送去的时候正巧那小厮也在,一瞧见好东西进来,果然是两眼都在放光。 瞧着那小厮穿的倒是崭新,与琰华一身半旧的月牙白袍子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晴云笑吟吟道:“这是楚家送来的章华锦缎,因为是新制的样式,如今除了宫里头的贵人如今穿着,也就是咱们几位公子能穿上一身儿了。”她看了眼小厮,“这衣裳虽说价值不菲,外头可是没有的!” 那就是卖出去会被发现了?小厮果然有些讪讪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送了这儿来。他又不是什么……” 傍晚的天光带着晚霞的绯红,落在门口与角落的晦暗碰撞,映出了一片淡色的光明,晴云轻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温吞的语调里也渐渐有了几分淡定:“四位公子都有的,偏缺了琰华公子的,你叫旁人怎么看待咱们慕家,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夫人刻薄了琰华公子了。岂不是抹黑了咱们慕家的脸面?” 小厮瞥了瞥嘴,眼瞧着自己捞不着好处便出去了。 晴云拍了拍衣裳,微微一笑:“姑娘说了,公子穿着青色的衣裳很精神。” 长春接了过去,摸了摸她拍过的位置,一下子便笑眯了眼儿,谢了又谢。 琰华微微弯了弯唇,温和而浅淡,拱手一揖:“劳妹妹记挂,多谢。” 晴云微微侧身避开,应了一声便福身告退了。 南苍送她出门,晴云含笑以不传六耳的声音轻道:“姑娘自己也难,有些事情便是难顾及到,若是与公子太亲近了又恐连累了公子卷到是非中。”顿了顿,看了他一眼,“如今姑娘处境稍有好转,公子这里也会好的。” 南苍微微楞了一下,似乎明白过来,轻谢了一声:“若是需要帮忙,便在你们院子的桂花树上绑上根丝带。”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7章 慕文渝 晴云出了门,浅笑颔首,扬声道:“不必送了,奴婢还要去四公子那里送东西。” 南苍回到屋里,看到长春正把那件新制的袍子打开,里头果然裹着东西。 他带上了门,过去一瞧,是文房四宝还有两本书册,看书册的样子十分陈旧,却被保护的很好,瞧琰华眼里闪过的惊喜,想必是什么那寻的孤本了。 还有一个菡萏色的荷包。 长春把荷包打开,朝手心里一倒,是十余两的散碎银子。 长春惊喜的叫了一声,又怕被外头的几个混账听见,赶紧把嘴捂上,把银子揣进了怀里:“这样就不怕饿肚子了!” 又仔细抖了抖衣裳,里头又掉出来两身儿半旧的寝衣,袖口的翠竹傲骨挺立,上手一摸,忍不住惊叹道:“好料子!又软又滑的。” 南苍翻过衣袖一看,果然与之前的一样针脚是全新的,便是在料子的时候便反复搓洗,弄成了旧旧的样子再做衣裳:“这四姑娘果然有心了。” 长春看着摇了摇头,可惜道:“若是崭新的,怕又是要被昧了去,也只有这样才能穿到公子的身上。”把东西都归置好,疑惑的一笑,“只是咱们与四姑娘往来也不算太多,如何她对咱们公子如此照顾?莫不是小女儿心思,看上公子了?” 南苍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四姑娘才几岁!这话落在旁人耳力,岂不是坏人家名声!” 开了门,警惕的看了眼四周,轻道:“因为她也不容易,自然晓得公子寄居慕家的不容易。因为善良有同理心,便会想着尽力照应一二。那时候姑娘们还小,也与公子们一道读了几天书,总是有些情分的。” 长春似乎不大明白本家的姑娘能有什么不容易,不过看在扎扎实实银子的份上,非常慷慨的赞道:“四姑娘是好人。” 望了眼满院的浮光万丈,好似大片的凤凰花从天边飞过,有凄迷之色。 琰华低沉的声音缓缓道:“那边你多注意些,若是需要咱们做的,尽力。” 南苍常年练武,有武人的直爽,更有几分江湖侠士的义气洒脱,应了一声道:“方才晴云说,四姑娘会帮咱们这里改变处境,叫咱们耐心等着。” 琰华拧了拧眉,自语了一声如轻烟消散在风里:“别把自己连累了才好。” 初冬的清晨微凉,清辉被不知何处窜来的猫儿一声幽长的低叫拽破,万丈霞色似万剑破空迅速曳满东方的天际。 疏散的云条似乎齐整,又在齐整中微微的凌乱翻腾,并着那明媚的霞色是一种别样的韵致风流。裹挟着最后一茬桂花花苞的露珠,在这样的晨光下晶莹剔透的好似美丽的琥珀。 今日慕家要请堂会,姚氏一早便要忙开,慕静漪和慕含漪年岁大一些便跟在身边帮她招呼客人,繁漪和妙漪便都留在春普堂陪着老夫人与来拜见的女眷说话。 来的最早的是晋元伯府。 拜见了老夫人,晋元伯世子许汉杰便带着儿子许承宣去了前头。 慕文渝则是亲亲热热的拉着繁漪在一旁说话。 她生的一张容长脸儿,三十六岁的年纪眼角眉梢却依然平整的瞧不出一丝纹路,头上斜斜簪了一支赤金凤尾簪,拖曳下长长的流苏,手上的镂空嵌碧玉石的镯子,说话间牵扯了一抹又一抹耀眼的光芒,在多年的奢靡生活浸淫了一身的雍容贵气。 曾经繁漪以为这个姑姑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不被姚氏所影响的人。 哪怕前世里人人都晓得她被那样折磨刻薄是因为夫人不待见她,慕文渝也不曾轻视或者无视她,每一次都是亲切的如同她还生活在老夫人身边一样,还总是宽慰她:待离了这个家,一切就是新的开始了。 当初会答应给许承宣做继室,除了她和大姐姐感情要好,愿意帮着她照顾孩子,还有一个原因也便在此了。 哪晓得这一切都是假的,人家老早便惦记上了自己的银子了。 从前的温和慈爱柔光,如今瞧着恰似鬼魅魑魉叫嚣时背后腾升起的浓墨氤氲,张牙舞爪的盯着她的人生,算计她的一切。 如今还能与杀人凶手如此平静的笑语晏晏,不过是前世压抑久了又做了那么久的鬼,早已经将自己打磨的不会轻易将愤怒与恨意显露于外罢了。 慕文渝含笑看着她,一身浅青色的襦裙,衣襟和袖口上绣了点点清白的茉莉花,下头一条浅藕色掺银线的襦裙,外罩一件青柳色的半薄的袍子,雪白的肤色映着柔和的青色,有一种临水照映的清浅姿态。 半挽的少女髻间一只南玉卷云纹的簪子,吐了一缕长长的流苏上坠着一粒拇指面大小的明珠,珠子圆润通透,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整个人看起来精致而清丽,是不显于外的贵气。 瞧着便是愈发的亲和热络了,慕文渝道:“你送来的料子阿元瞧了便是喜欢的不行,如今已经制了新衣穿在了身上。” 繁漪微笑得体,带着桂子的轻柔俏丽,浅笑道:“表姐喜欢就好。这样的料子要用最顶级的辑里湖丝,坚韧也细腻。陛下的龙袍用的便是这种丝。只是产量不高,今年楚家除却进贡的也就富余了几匹。原是要留给楚家表姐的,姐姐却送给了我。” 慕文渝十分惊讶,双眸便似两丸碧玉石,莹莹发亮道:“竟是如此珍贵么?那岂不是你自己也没得穿了?” 繁漪抚了抚衣袖上的茉莉,袖口拿了金银两色的丝线绞成一股收的边,轻轻一动便有星光闪烁,面上一派淡然,仿佛这样稀有的好料子也不曾入了她的眼。 只浅声道:“姑姑看我平素的衣裳就知道了,惯来是穿的简单的。那料子上祥云瑞瑞的颜色明艳,正好称了姐姐的花容月貌了。给我裁衣裳,岂不是浪费了它的价值。” 慕文渝的语气越发的亲和如三月里的风,絮絮的和缓道:“话也不是这样说的,旁人家便是有也未必舍得。你啊,自小就是这么大方。” 繁漪目光澄澈,好似晴雪之光拂于她的面上,亲热道:“咱们是至亲骨肉,分什么你我呀!”顿了顿,疑惑道:“表姐今日怎没有一起来?” 那个把生母送上死路,最后被许汉杰拿来当讨好上峰的尊贵人儿!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8章 身份 慕文渝的笑意里有着有爵人家的傲气,扬了扬手里销金的绢子,无奈而骄傲道:“庆安候府的姑娘叫了去诗会,你也知道你那表姐,整日捧着本书诗啊干的,叫她多做些女红倒似要了她命一样!她啊,嫌弃堂会无趣呢,可以后嫁了人哪里还能常常给她去参加什么诗会呀!” 都说古人风骨傲,整日浸淫在古人诗书之中的读书人最是淡泊也最是傲气。 结果这个才名在外的名门闺秀因为受不了过清苦日子,亲手将慕文渝的命送到了仇人的手中,以留下那为数不多的银钱花销。 风骨,可真是讽刺的很呢! 繁漪眉目盈盈,是全然的称赞,寻不出丝毫的鄙夷,笑道:“表姐的身份将来是要嫁的状元郎的,难不成叫表姐与姐夫聊女红和柴米油盐么?自然是吟诗作赋了呀!” 慕文渝喜欢这样的奉承话,笑得眸子微眯,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满面亲近道:“就是喜欢你这小嘴儿,甜的叫人心理舒坦。” 繁漪拨了拨耳边的明珠,眉眼含笑道:“我那里得了支好簪子,那流苏格外精致,是拿翠玉雕了一串儿长小指甲盖儿大小的柳叶,极是好看,寓意也好,前程似锦呢!” 慕文渝眸光随着那璀璨的明珠晃动,高兴道:“你啊,别什么都想着你表姐,也该好好打扮自己才是。” 眸中闪过一丝黯然,繁漪羽睫微垂道:“姑姑又不是不知道我那里的情况,便是那支柳叶簪子也是好容易才留住的。” 慕文渝轻轻叹了一声,安慰道:“静漪也十四了,忍一忍,待她出了门子,你的日子总也能好些的。瞧着含漪和妙漪是不敢如此的。” 顿了顿,拉了她的时候轻轻拍了拍:“你也别怪你祖母,她好歹是姚家那样的大家世族出身,总要给她和姚家捧些颜面的。也是为了你父亲在官场上顺利不是?” 繁漪乖巧懂事的一笑,眨了眨眼,似要将眸中的水色眨回去:“我知道,不会叫祖母和父亲为难的。” 慕文渝蜿蜒春水的神色那么温柔慈爱,轻吁道:“若是得你这么个女儿,我便是要细心疼爱的。”微微一叹,“日子总要过的,忍过了一时便都好了。” 繁漪微垂的长长睫毛微微一动,瞧,开始一点点的释出她的“慈母情意”了。 她本厌倦这里的生活,到时候听到她的求娶必然是肯点头的了,毕竟这个姑母是与她那么的亲近,又是那么的好相处呢! “是,我明白。” 堂会说的浅显些就是一**好的人户吃吃茶听听戏,交好的人户间多多走动。 说的直白些就是父母趁着秋高气爽之时带着适龄的儿女来相互认识的,释放了一点“吾家姑娘、郎君正当年”的信息出去。 若是有了合意的到时候便请了身份高贵的女眷去“试探”口风。 慕静漪和慕含漪今年已是十四岁,慕云歌和慕云清十九,慕云曦也十七了,这样的堂会想必往后参加的也不会少了。 没一会儿姚家的人便来了,倒也巧,和楚家的人一同进的门。 繁漪先给名头上的外祖家请了安,然后才给楚家的长辈请安。 名分,当真是个刻薄的东西。 姚家来的姚氏的大嫂姚闻氏,也是大家出身,生的一张瓜子脸,眉眼精致,说话间阳春白雪的皆是世家豪门之女的贵气。 身旁站在姚闻氏的嫡长女姚意浓,一身天水碧的裙装,内外由浅清至深碧的交叠在心口,行动间恍若春水碧波的柔婉摇曳。眉目温柔精致,杏眼儿含笑得体,殷红的唇角微微上扬的可亲。 鬓边一支白玉簪,簪头雕成了并蒂海棠,吐着几缕细长的流苏,温润和泽。 宛若临水照花的水仙清幽雅致。 大约也是诗文精通的,那美丽的笑色里便也含了几分清傲。 姚闻氏呷了口茶,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含笑道:“原是母亲也想来的,只是前两日被定国公世子夫人拜托了去说亲,所以今日便不能来了。” 定国公世子夫人是姚氏的堂妹,姚家嫡长房的嫡女。 老夫人微微一笑,降红色的外袍称的老人家气色红润:“这可是喜事了。亲家夫人这是又要得一个大红封了呢!沈世子的嫡长子身份何等尊贵,到不知相中了哪家的姑娘了?” 定国公和皇帝是发小,如今在内阁为次辅,世子是礼部左侍郎,子女嫁娶也都是高门之家,乃是真真正正的清贵世家。 唯一的嫡女还是皇帝钦封的华阳公主,靠着军功自己挣下的爵位。丈夫是魏国公亦是正一品的大员。 帝后尤是偏宠,视如亲女。 手里一枚“如朕亲临”的玉牌,便是宫中也可随时进出,地位可谓至高无上了。 姚闻氏眉目舒展道:“是睿郡王家的平原县主。” 楚老夫人点头感叹道:“宗室的小娘娘啊!那可真是好福气了。” 姚闻氏抿唇一笑,意味深长道:“沈大公子十七便中了进士,是少有的青年才俊,将来更是要继承爵位的,又有那么多世家豪门的至亲姻亲,什么样的好人家姑娘娶不得。” 繁漪的眼神与楚白氏身旁的楚怀熙触了一下,表姐妹两人也不过淡淡一笑。 屋子里有一瞬的沉寂,奇怪的氛围促使着廊下的风忽忽的回旋,急促的揉捏着人心。 巳时的太阳已然高升,灿灿然有几许碎金的颜色,投在屋檐上折进屋内,明晃晃之中尘埃和光同尘,好似彼岸花的花蕊,星星点点。 慕文渝瞧了姚闻氏一眼,笑道:“我倒是耳中也听到了一件好事将近。” 老夫人指了她笑道:“有什么喜事说来一起听听沾沾喜气儿,还卖关子,长不大!” 慕文渝的目光往楚大太太出瞧了一眼,笑意深深道:“右都督洪文亮洪大人家的嫡长子继娶,听说请了华阳公主出面说的亲呢!” 洪家虽不是什么有爵人家,但洪文亮是皇帝的心腹大将,正一品的官职,数十年里征战各处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多少武将都是他一手提把起来的。 门第可谓煊赫。 洪夫人与华阳长公主,年少时便是闺中密友。 这样的人家身边皆是豪门姻亲,人脉当真无可匹敌。 姚闻氏与华阳长公主倒也有些往来,却是不曾听说,好奇道:“少夫人何处听说的?”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39章 盘根错节 慕文渝挥了挥手中的绣了兰花的帕子,眉目微挑道:“前日里去庆安候府吃席的时候听白候夫人提了一嘴。那天我记得是你们姚家来了客人,未曾去吃席,也难怪你没有听到了。” “白候夫人?”姚闻氏看了眼楚白氏,她是出身庆安候府旁支的,“莫不是与白家结亲了?白家好像就一个嫡出的姑娘还未出嫁。洪都督虽是正一品的大员,可侯府的嫡女给人做继室,不大可能?” 慕文渝掩唇一笑,道:“什么嫡啊庶的,缘分到了便是什么样的身份也不能阻挡这样的喜事的。更何况洪大公子年少有战功,如今可是五军营中的少年将军了,父亲是正一品的大员,母亲是伯府的嫡女,虽说是继母,却是将其视为己出的。如此身份别说娶侯府的嫡女,便是国公府嫡女也是使得的。” 顿了顿,拉了楚大太太身旁的楚怀熙道身边,细细瞧了又瞧。 一张小小的脸儿,凤眼含笑,嘴角笑意轻轻,生的就如身上的白底儿短襦上绣着了石榴花,明媚娇美,下头一条恰恰掩了鞋边儿的杏色绡纱层叠襦裙,微微走动起来里头浅色里裙上的掐银线绣如意暗纹如溪水流淌,一步一步间,皆是女儿家温柔的心思,含羞带怯。 原是四品官儿家的嫡女,也算不得高贵,如今这样的出身居然也能与如此庞大的豪门关系搭上,那洪家大公子虽是继娶,前头的原配因为是难产死的便也没有留下孩子,只要她生下儿子就是嫡长子,在洪家的风头谁也盖不去的。 自有一番风光前程。 慕文渝想着面上的神色便是更加亲切了,含笑道:“这样的好模样性子,也难怪洪家喜欢,我瞧着也喜欢的不得了。” 慕老夫人惊讶不已。 姚闻氏抬了抬眉,诧异道:“楚大姑娘?” 楚大太太不过淡淡一笑:“也是她的缘分。” 楚大爷高中那年朝廷一共就选了三十余个进士,也不过三位少年郎君未曾娶亲。 三年一次的榜下捉婿向来热闹,少年得中那便是有潜力的人才,高门大户倒也不会介意你是不是出身豪门大家,左右人家家里也不会只有一个女儿不是? 若是押对了,将来出个大员也是福气,再怎么说自己的女儿一出嫁好歹已经官儿太太了。好些豪门子弟一生终了也不过吟诗作画的混日子罢了。 而当初嫁进楚家时,楚白氏的父亲是正三品的布政使参政,也是高官大员了。 楚大爷花了十五年从七品的知县到如今的四品大理寺少卿,除了自家的银子打点进去,自然也少不了岳家的情面。 繁漪清楚的记得一旦姚氏的罪行暴露,姚家为了安抚楚家,还主动推荐了侍郎的名额给了楚大爷。 那时候楚大爷刚疏通了关系从外省调进京中,原本是不可能连着升任的,可谁让人家姚阁老是几十年的阁老,吏部的尚书、侍郎大都和姚家攀着亲,自然是内里有人好办事了。 不着痕迹的一笑,或许这一世,可以提早三年让楚大爷直接从大理寺少卿拿下这个侍郎的位置了。 楚大太太缓缓道:“那日洪夫人去法音寺上香,不知怎么的和女使走散了,那时候天气又热便有些中暑,怀熙便带了洪夫人去小住的厢房照顾了半日。我们怀熙不认得洪夫人,也是一直到中秋后去我们老爷上峰大理寺卿柳大人家赴堂会时才又见着。” 慕文渝知情识趣的笑道:“所以才叫做缘分,注定了要再见的。” 硕果盈枝纹的蜀锦绣线色彩稳重而不沉闷,深紫色称的楚大太太明媚的眉眼越发贵气,微微一笑,拨了拨腰间的暖色红玉。 谦虚道:“那时候也没有往那处想,毕竟人家出身高贵,咱们也不敢去高攀的。只是洪夫人喜欢我们怀熙,也不介意我们楚家小门小户的身份低微,多次请了去吃茶叫了年轻人处着。” 老夫人和气的笑着道:“大郎为官勤勉,不到四十就已经是正四品的官儿了,将来自然还会有大前程。熙姐儿才情模样都是极好的,什么样的好人家嫁不得。”慈爱的瞧着怀熙点头道,“洪夫人果然是有眼光的!” 楚大太太谦和笑道:“表姨母谬赞了,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就前几日洪大公子便与我们怀熙说了要请郡主娘娘来说亲,谁知道第二日娘娘就上门来了。” 慕文渝惊讶的“哦”了一声,“看来洪大公子很是喜欢咱们怀熙了。” 楚怀熙娇美的脸上浮了一层红晕,微微垂了垂眉。 繁漪看了眼姚闻氏,人家想拿高门错综复杂的关系为姚氏抬高身份,提点了老夫人姚家和楚家的不同,却不想如今楚家的姑娘却是要嫁进的如此世家做夫人的。 楚家如今也不再是普通的商户,虽还比不得姚家数十年的根基,人脉却也在不断壮大。 原配也好,继室也罢,只要得丈夫宠爱,地位一样可以稳固。 隐约记得怀熙嫁进洪家的第二年便生下了长子,隔年又生下次子,到她重生前去她们家溜达了一圈,正赶上她生下了长女,并且那位年纪略大的表姐夫除了早年原配抬起来的两个姨娘,之后便再也没有其他的妾室了。 老夫少妻,是十分得宠的。 因为大舅舅外放的原因她与怀熙其实也是近两年才走的近些。 不过怀熙瞧她过得不如意对她倒是很好的,也不曾因为她是庶出的而看不起她。 每次来都劝着她好好活着,活的活力开朗一些,只是那时她早被欺负的心思萎顿,便也安静的当了枯叶下的一颗菌子,悄无声息的长起来,又悄无声息的死去,甚至做鬼的那一刻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和痛苦。 若不是晓得阿娘和弟弟的死另有隐情,或许她就是孤魂野鬼的直到某一日魂飞魄散了! 如今她回来了,便是利用所有时机让自己强大起来,阿娘和弟弟的仇便是她活下去的所有动力了。 楚大太太招了繁漪道身边,含笑牵着她的手道:“我们来京里也一年多了,可老爷一直忙着也是久不未见过遥遥了,原本今日是要来的却还是叫事情给绊住了。他和蕊姐儿是双生兄妹自来感情就好,对遥遥这唯一的外甥女儿心里便是千万个牵挂,和我家老夫人真是恨不能日日瞧上一眼才好。” 繁漪挽着怀熙的手臂,轻轻一挨,亲热道:“瞧楚舅母这话说的,好像您和表姐不疼我似的!若是如此做什么得些个女儿家的小玩意儿便都要送来呀!明明是您自己心疼我放不下我,偏要拿着大爷和老夫人说话。”笑的眉眼弯弯,“没办法,谁叫我生的讨喜呢!” 楚大太太嗔了她一眼,笑道:“就你这小嘴儿最甜!都这样说了,我能否认么!” 不动声色间的谈话,繁漪发现老夫人的神色有些变幻莫测。 世家要在繁华京都站稳从来不易,少不得要和出息的家族联姻抱团,而楚家的渐渐崛起也让她和姚家明白,楚氏留下的这个女儿不是没人在意,也不再是那么轻易好欺辱的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0章 继室 客人来的都差不多了,没一会儿前头就来回话,角儿们要开唱了。 老夫人身子弱怕吵闹,便不跟着去了。 慕家的府邸位处皇城的东南方向,比不得那些有爵人家和老臣众臣的府邸紧邻着禁宫,却算不得位置太偏,周围大抵也都是一些新晋冒头的士族门户,来往的人家倒也算门第相等。 府邸是在慕孤松还外放的时候就买下的,不算大,外头院墙不足半条街的长度,布置的倒是别有苏扬风格,翠竹挺立,芭蕉舒展,花树潋滟四季。 风过时有凤尾柔软摇曳的低沉回旋之声,太湖石在湖泊里林立错落,湖中的莲叶已经卸去了秋日的沁骨傲立,却依稀可见其盛放满湖的美貌。 因为老夫人是随儿子上任,慕家的其他几房都在宛平老家,所以家中这么些人住在倒也还算宽敞。 简单分了前后院,女眷自然是住在后院的,郎君们便住在东跨院,而西跨院便是平日里宴请的地方。 十月初,桂子绽放的极是繁华的一茬。 那米珠似的小小花朵花团锦簇,花瓣微微向内卷曲,清秀温柔,香味轻可绝尘,浓可醉人,花枝曲折蜿蜒,横里一枝斜出竟也有几分妩媚之意。 翠色的叶子被昨日的异常疾雨冲刷的十分光洁,繁漪顺手摘了一片叶子在鼻下闻了闻,是青涩的味道。 想着,若是折了一枝固定在枕屏上便是一副最是温柔出尘的画卷了。 今日天色晴朗明媚,阳光灿灿并着微风习习倒也舒爽,去了帖子的人家大都来了,西跨院里十分热闹。 大周的男女大防不算严苛,不似大梁的男女都不能私下说话。 在这里一但定下了亲事便可大大方方的来往,当然,也是不能有太过亲密的接触的。为的也是不到最后一刻,女子得护着自己的名声和前程。 姚氏到底出身世家,这样的席面打点起来便是十分顺手妥帖。 偌大的庭院以数十盆多色的菊花隔成了男女两席,戏台子上的西厢记唱的精彩,戏台下这边哥哥目光期期,那边妹妹含羞带怯,无言中更比戏台子上更精彩。 相熟的姑娘们过来和繁漪打了招呼,叫着过几日一同某家姑娘的诗会。 繁漪笑着应道:“诗啊干的我是不会,做出来的诗词怕是要叫姐姐们看笑话的,不过叫我弹上一曲助助兴倒是能的。” 这两年里虽然在内被姚氏刻薄着,可在外姚氏也是很在意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自然也是不会拒绝别家姑娘来邀请繁漪的。 慕静漪和慕含漪跟在姚氏身边笑语晏晏的乖巧温顺,鬓边的点缀随着她们娇柔的动作样阳光下闪着扑簌簌的光芒。 繁漪冷眼看着,忽生出一股恶寒来,好似一瞬的极冷与极热于心底交替,生生逼出了一身刺刺的汗水来。 女子、尤其是庶出的女子,好似货摊上的物件一样,任着旁人打量问话,好不好的别人说了算,婚事称不称心的嫡母说了算。 得了好婚事要对嫡母千恩万谢,用尽一切心思帮着娘家谋好处,婚事不好也要咬牙认下,若是口出怨言,便是一句不孝扣上来,便是嫡母不动口,外头的唾沫星子也要把她淹死。 可女子对自己的人生,便是一点自主的权利都没有。 可怕又可悲。 天光耀耀落在戏台上,角儿们装扮的那么珠光宝气,反射了一芒芒刺目的光芒,落在眼底便是一片白茫茫的无力感。 抬眼间看到琰华正往这处看过来,一身清珀色的锦袍在光线下浮起一层薄薄的柔光,称的他俊秀眉目愈发清隽出挑,高挑的身姿更显挺拔,于一众贵公子之间却也掩不去他清泠风华。 目光相接的瞬间,眸中皆是含了不动声色的笑意。 繁漪不着痕迹的弯了弯唇角,忽又觉台上咿咿呀呀的戏码变得无比顺耳。 她的人生得捏在自己的手里,旁人谁都别想做主。 都是消息灵通的人户,晓得楚怀熙与洪家攀上了亲事便是都来寒暄。 怀熙与繁漪使了眼色,找机会闪人。 繁漪这会儿正被慕文渝拉着说话,从戏文说到首饰再到楚家再扬州的生意,最后果不其然就又提到许承宣的婚事。 她也只当没听懂,可叹两个孩子如今也没有个母亲照顾着。 慕文渝轻轻压了压眼角,叹道:“那是我的嫡亲孙子,我自然是心疼的,可偌大的府邸事情也多,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下头的奴仆也惯会偷奸耍滑的,上回摔了个跟头险些磕坏了眼睛,打了贴身伺候的这才好些。” 顿了顿。 细细瞧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神色里瞧出些什么令人惊喜的反应来。 却只是看到一泊关怀与悯然。 眉心有不愉一闪而逝,慕文渝长吁了一声:“原是想给他们再找个母亲照顾着,可继母哪里能有生母贴心关怀的。那两个小的又是男嗣,就怕娶进个不知根底儿的,反倒是害了孩子。” 繁漪似乎懵懂的点了点头,含了一缕薄薄的悲悯与怅然道:“姑母说的对,还是得好好挑选着。那些个普通百姓家里为了几亩良田几许银子都有可能兄弟反目,毕竟表哥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 慕文渝目中凝起一片期待之色来,拉着她道:“原本世家续婚也是常事,只是我瞧了静漪的性子实在是不行的,含漪又心思深,我也是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她们的。” 繁漪淡淡看了眼慕静漪。 明年府试过后三位兄长便都成了贡生。 哥哥们有了好的功名,便表示她们的婚事很可能攀上高门世家,将来慕家会有更大的前程。这时候她们这些没有嫡姐嫡妹的庶出女,身价便也随之高涨。 若是顺利,通政使张大人家里便会为了次子来说亲,聘娶慕静漪。 这时候男方娶的是关系,而不是嫡庶,因为没得选择。 慕静漪的生母是姚氏身边的丫头,没有人可以撑腰,出嫁之后自然还是要依靠嫡母才能在夫家站稳脚跟的,姚氏的话她自然会贯彻始终的去完成。 而慕含漪的生母是扯了文书的良妾,一旦得了高门亲事,便是为胞兄慕云清铺了顺当的仕途之路,姚氏一心想让慕云歌独占鳌头,怎么肯呢? 而女方除非嫡母的刻薄已经无可救药,否则这时候也不会故意将庶女低嫁,毕竟多拉拢一些家世好的亲家多自己儿子的前程也是有助益的,所以,慕含漪的亲事也不会差的太离谱。 尤记得前世里慕含漪的未来夫家是临江侯陈家的庶出公子,在南城兵马司里任了个副指挥使的缺儿。 称不上如何的年少有为,好歹和侯府攀上了关系。 “那就再看看,说不定今日会有合适的闺秀呢!” 慕文渝瞧她至始至终都是似懂非懂的表情,便笑了笑,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丫头们列列如俏丽的鱼儿拖着托盘过来,一一给客人们上茶。 上好的英山云雾盛在半透明的玉盏里,盏上描着祥云卷纹,上来的时候茶水已是用第二遍的开水冲泡了,翠色的叶儿在玉盏中舒展温柔,绿莹莹的茶汤称的茶盏莹润透亮,出尘气质相应随着袅娜的氤氲朦胧了一层铅华洗去淡然,这样的富贵隐约而精致。 都落了坐,姚氏正和吏部尚书萧家的姑娘说着话,神色柔和至极。 哪见她私下时的刻薄样子。 那萧尚书原是工部侍郎,五年前转调吏部,掌全国官员的任用,嫡长女与华阳公主是妯娌,嫡长子娶的是老大帅傅潜的嫡长孙女,若是攀上了萧家的亲事,慕云歌将来的仕途便能走的更稳了。 慕静漪坐在姚氏身后的位置,眸中艳羡的望着那萧姑娘温柔美丽的侧颜,见她耳垂上坠着的一双南玉耳坠在光线下温润通透的宛若温泉在其间潺潺流动。 言之有物又进退有据,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闺秀的气派,不免有些讪讪自己的身世。 同是大员的女儿,庶出得到的一切总是比不得嫡出的。 人家说话的字里行间皆是文绉绉的阳春白雪,而她们便是识得几个字也是沾了大姐姐的光,大姐姐一旦备嫁,她们这些庶出的便是不许再进学堂的。 何妈妈给她上了茶水,望向隔了两个座儿的繁漪那处,似乎感慨似乎庆幸,垂首时轻道:“大姑娘之后,如今四姑娘也能攀上伯爵府的门第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1章 送上门的机会 慕静漪往繁漪那处瞧了一眼,见着慕文渝正挽着她的手亲热的说这话,好似母女一般,嘴角的弧度僵了僵:“妈妈这话什么意思?” 何妈妈面上有薄薄的笑意,低声道:“大姑娘走了都半年了,许家总要续娶的。” 慕静漪绞了绞帕子,细白的贝齿在唇上重重的咬了要,留下一点苍白的不甘之色,哼道:“大姐姐是正经的嫡女,她算什么东西,也配么!表哥是伯爵世子的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如何会肯娶她做继室!” 何妈妈微微一叹,渺渺道:“您也知道,大姑娘和四姑娘都是在老夫人跟前儿养大的,感情最是要好。从前也是时常接了去晋元伯府小住的。小哥儿这会子还未满周岁倒还好些,可大哥儿喜欢她,如今寻不到母亲便是要寻姨母的,所以最近世子夫人不是来的勤了么!” 慕静漪的背后有一颗高高的桂花,风吹过,枝叶沙沙的投了阴暗不定的阴影在她娇美的面上,咬牙道:“旁人家未必没有那性子软弱的,低娶一些,便是给她胆子也不敢对大姐姐的孩子如何的。” 何妈妈似乎想起了两个孩子,长吁如叹:“若是继续旁人家的嫡女倒也不是不能,可到底不是知根儿知底的,明面儿瞧着温柔,谁知道底子里是什么样的。” “待到明年春大姑娘的忌日一过,大姑爷续娶的事情就要摆上台面了。长子是要继承爵位的,可哪个继室肯帮着别的女人抚养了未来的世子爷呢?许家也是心疼两个哥儿的,先前才透了意思过来。四姑娘总是疼爱两个外甥的,大抵也不会亏待了孩子们。” 慕静漪瞧着繁漪在慕文渝身边笑意轻轻,心底便是如惊涛骇浪的翻腾,面上勉强维持的笑意里浮着碎冰的相碰,身子似受不住寒气的栗栗发抖。 难怪母亲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 原来症结在这儿! 何妈妈站在她身侧,垂眸睇了她一变再变的神色,似无所觉的继续道:“夫人左思右想也是无奈,便是为了两个哥儿以后的日子,也得对她和颜悦色些不是?”顿了顿,“四姑娘年岁虽小,容色却可见出色,将来在许家自是得宠的。只盼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别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才好。” 缠在指间的绢子一松,慕静漪直了直身板儿,嘴角扬了抹妖异的笑意,冷道:“母亲怕她做什么,这样的担忧也不是没法子解决的。” 不知哪阵风吹来了一朵绯红的秋海棠,水葱似的指捻起了花儿一捏,一抹润泽的色泽留在了指腹上,好似那藏红花的颜色。 “左右那晴天也是不中用了,借他们的手做了不就是了。” 何妈妈瞧了眼一旁靠过来的人影儿,似乎疑惑的“恩”了一声道:“做什么?” 慕静漪侧首看了她一眼,绢子轻轻掩了唇,低道:“断了她有孩子的可能!没了念想,便也只能认命了的给大姐姐抚育孩子了。” 从慕静漪身侧上点心果子的手似乎受了惊吓,微微一颤,惊的一枚腌制的青梅滚落到了地上,忙垂首道了一声儿“奴婢告退”,便匆匆转身离开。 慕静漪一惊,忙使了眼色让女使晴荷去追。 何妈妈不着痕迹的瞥了瞥下颚,立马有丫鬟去缠住了晴荷的脚步,任着那听了私话的丫头走了个无影无踪。 何妈妈似乎也吓的不轻,抚着心口直念佛:“我的好姑娘,这是什么地方你就敢这样说!还好也就是一说,否则出了事儿您的名声可就完了!何况真若闹成了那个结果,许家那边也未必肯娶了。谁家不想子嗣繁茂不是?好了好了,您也别胡思乱想了,这话您可千万不能在往外了说去啊!” 慕静漪脸色微微抽搐了一下,那一丝被撞破的后怕终究底不过心底澎湃起的激烈,有冷裂的尖锐从眼底划过,让她美丽的眸子迸出一抹熔岩的星火。 旋即不动声色的垂眸道:“多谢妈妈提醒,我知道的。” 转眼瞧着临江侯家的庶女正与别家的姑娘站在桂花树下说着话,便笑盈盈的迎了过去。 瞧着怀熙脱了身,繁漪寻了个借口也起身了,哪晓得刚站了起来就被人泼了一盏滚烫的热茶。 慕文渝正好回头本是想去拉一把的,慢了一步,手背上也被溅了几滴。 上茶的丫头吓的赶紧就跪下了。 慕文渝低叱道:“怎么回事,连上茶都不会了么!” 茶水的滚烫吸在厚实的外裳里,紧紧的贴着皮肤,刺烫的厉害,繁漪忍不住的拧紧了眉,有细汗微微从额角沁出。 临江侯陈家的姑娘朝慕静漪眉眼得意的扬了扬,娇娇的“哎哟”了一声,转而一脸自责的拉过繁漪的手道:“慕四妹妹没事儿?都怪我,太不小心了,哪晓得这丫头竟如此笨手笨脚的就撞过来了。” 繁漪“嘶”了一声,扫了她一眼,垂眸间皆是隐忍之色,低道:“还好……” “先把衣袖挽起来,贴在皮肤上温度散不去怕是要更严重了。”说着,陈姑娘便是不管不顾的当众去掀她的衣袖,却见被烫红的一片细嫩皮肤下竟是数道交错的伤痕。 眉心一跳,她这是把人家家里的阴暗事给掀开了呀! 陈姑娘的表情僵在面上,赶紧把她的衣袖遮了下去,可听戏的位置都挨得近,那触目惊心的一幕落进了不少人的眼底,皆是掩饰不住的目瞪口呆。 好好的闺秀,如何手臂上都是淤伤? 大庭广众泼人一身水又揭了人家家里的阴私,当真是失礼至极,怕是这会子姚氏只想把陈家的人都赶出去了。 陈候夫人冷着脸匆匆过去,与繁漪好声好气的说了些好话赔罪,瞪了庶女一眼,叫老妈妈把人先带回去,再拿了上好的烫伤膏来。 繁漪只含了一抹包含而懂得的微笑说着不介意的话,那笑色怯怯的,似被雨水敲打的花枝,柔弱的盈盈不胜一握:“擦了药就没事了,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陈侯夫人瞧着她那楚楚而得体的乖巧样子,心里更是怜惜内疚了:“好孩子,别怕,待会子叫家下拿了膏子来,都是宫里贵人用着的,一定不会留疤的。” 慕静漪不过是想出出气害她丢个丑,哪晓得竟闹了这么一出,眼看着嫡母看着自己的眼神里闪过的阴沉,背上不住沁出冷汗来。 剜了慕静漪一眼,姚氏赶紧过来好言安抚细细宽慰,面上一派嫡母的慈爱与心疼,可纵然她的城府再深也架不住此番突如其来。 繁茂的枝影摇曳在地上晃动如无规则水流的阴影映在她眼底,冷的几乎要滴出水来,“还好还好,衣裳厚没烫出水泡来。” 繁漪浅浅一笑间有些苍白的柔弱,一双沉幽的眸子里只剩了可怜,忍痛低低道:“夫人别担心,我没事。我先回去换衣裳,夫人去招呼着客人!” 姚氏喊了何妈妈陪着回去,又叫小丫头去观庆院里那烫伤膏。 既然慕静漪和那陈家姑娘竟是白送了机会上门来,那她就只能顺水推舟了。 也不白挨了这一烫。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2章 变态 晴云已经先一步回去。 待到繁漪回到院子时,容妈妈已经将干净衣裳和烫伤膏都准备好了。 冬芮匆匆进屋服侍繁漪更衣,目光触及她手臂上的淤青眉心微微一蹙,数道捏痕,内里隐约还有些泛青,周围一片都化成了暗暗的黄色,瞧着便是触目惊心的。 可见已经有些时日了,下手时也是用了死劲儿的。 她虽性子活泼了些,却也稳重,并未多问。 换了衣裳,上了膏子,清清凉凉的感觉触在皮肤上减缓了灼痛感。 冬芮小心吹了吹烫红处,拧眉道:“还好没有烫出水泡来,三五日的功夫应该也能好了。” 繁漪并不大在意:“没事,你们也不用担心。” 初冬的衣裳不算厚却也重,压着烫伤处实在是疼,繁漪想着左右在屋子里也没外人,便把衣袖挽起一截儿。 怀熙见着她进到茶室,拉了她的手细细一瞧,细嫩的皮肤红的几乎都要透明起来,担忧道:“好端端的怎么就被泼了热茶呢!” 见那手臂底下的淤伤便是一惊,“这是怎么回事?”稍一顿,“我走的时候瞧见你家二姐姐和那陈家姑娘站在一处嘀嘀咕咕的,怕也没少了她的撺掇!” 晴云关上了次间的门,守在了外头。 繁漪拉着同她一道坐下:“那临江侯家的姑娘是庶出,却得侯爷宠爱,和生母一同闹了几回要记在陈侯夫人名下,陈侯夫人没应。瞧我同是庶出却一出生就记成了嫡出,她自然瞧着心里不舒服,又欺不过旁人,便来我这里寻晦气。” 看了眼手臂上青黄一片的於狠,淡淡一笑道:“刻薄了我这么久,也不能白白给她们刻薄了,总要问她们讨要点利息回来的。” 怀熙饱满的神色里有了缓缓有了笑意,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要一直忍下去了。如此才对,做什么要委屈自己。你委屈了自己,可瞧见那些人肯放过你了?只会觉得你好欺负而变本加厉。” 繁漪和怀熙一样,自小就随着父亲天南地北的外放,朋友总是熟悉了没几年便又分离,然后再去熟悉再分离。 虽然见识比一直住在京中的姑娘多一些,却也变得没那么喜欢交朋友了。 繁漪比怀熙早了三年进京,开始的时候她还住在老夫人身边,姐姐涟漪也还活着,每每出门吃席姐姐总是把她拉在身边,告诉别人也总说繁漪是最得宠、最喜欢的妹妹,所以除了个把似陈家姑娘这样莫名其妙的人,倒也和左邻右舍的嫡出或庶出的姑娘们都混得很熟。 怀熙回来之后一时间无法适应京中的生活。 京中的高官实在太多了,四品官儿家的嫡女也便很难混入京中贵女的圈子里去。每每一同去吃席时,繁漪便介绍着相熟的姑娘与她认识。 姑娘家出门不意,繁漪过得生不如死的那些时候,怀熙不能常来,便每每给她书信宽慰,姐妹两相互勉力倒是凝聚了今日的情意。 繁漪疏懒笑色里凝着淡淡冷意:“那种废物能唱的不过这种登不上台面的戏码,还不值得放在眼里。” 怀熙是家中嫡长女,家中最是得长辈的疼爱,脾气跟小辣椒似的,家中庶妹哪个敢跟她呛声。 闻言便是一哼:“同那慕静漪客气什么,就该叫她晓得晓得什么叫厉害!” 被折起来放在窗台便小桌上的桌旗垂下了一缕粗短的、清珀色点缀了几缕银线的流苏,阳光透过素白的窗纱漏进来,落在那流苏上,轻轻摇晃了一茫茫淡淡的银光。 她慵懒的眸底闪过一抹厉色:“我伏低做小的给她们欺负,姚氏尚且觉得心气儿不顺,我如今要反抗,姚氏心里定是千万个咬牙切齿,慕静漪那边便是更使劲儿的去撺掇了。且瞧着,有的闹了。” 怀熙郁然一叹:“姑姑那柔婉的性子便是一句重话也不会说的,更遑论什么与姚氏争宠了。何况姑姑都不在了,姚氏竟连你都容不下么?堂堂阁老府的嫡女,竟这般刻薄,真是叫人瞧不上!” 长案上的错金香球幽幽吐着烟,镂空雕成葡萄缠枝纹清晰生动的好似能看到葡萄叶在烟雾中微微颤动。 繁漪的目光随着轻烟邈远:“这与挣不挣的无关。阿娘与父亲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即便阿娘不嫁给父亲,姚氏若知道心里也是要介怀的,更何况是日日看着他们诗书相对琴瑟和谐了。” 怀熙了然的点头,“我明白。” 哪个女人能接受自己的丈夫爱的不是自己呢? 日复一日的心里折磨,会变态便也不奇怪了。 乳白的轻烟笼在眼前,繁漪的思绪在为鬼的时光流游走了一圈:“原本我忍,便是身为女子我能理解姚氏的心结,想着不过被刻薄些吃喝,受些慕静漪的欺负,左不过几年时间,待我出嫁了便也好了。” 怀熙摇头,鬓边的流苏沥沥有声:“这种气,只会越出越怒。让她顺气便除非姑姑不曾与姑父相识。那也是她们上一辈的人生,你在这件事上却并未做错什么的,迁怒于你又算什么呢?” 冬日的风吹着,顶了顶紧闭的窗棂,似一声无奈的喟叹。 繁漪轻吁道:“可感情中,哪有那么多的理智。” 怀熙默了默,似乎在想着自己的婚事,良久又笑道:“那何事又叫你想通了?不忍了?” 繁漪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请舅舅找的那婆子找到了么?” 怀熙奇怪的看着她,总觉得她的神色似乎有哪里不对,也称不上不对,似乎是深沉了许多。 可她不想说,必然是委屈极了的,便也不多问了:“还在找,定州那地界里人多,怕引了旁人注意也不敢太放开了手脚去查。” 繁漪捏了颗果子在手里,一低头发现果子上都是凌乱的指甲印。 疏风如冷道:“没关系,总能找到的。索性如今外祖母也来京了……”顿了顿,错开了话题,“洪家那边可定下下聘和完婚的吉日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3章 无法释怀 怀熙的脸色微微一红:“才拿了八字去法音寺,想是还要过几日才有消息。” 繁漪瞧着她脸红的样子觉得有趣,便是忍不住的逗她句:“洪大公子大了你八岁,还娶过妻,怎的舅舅舅母也肯点头让你嫁过去?旁人觉得是楚家想要攀上洪家的门第,可我知道舅舅舅母自来疼你,万不会如此的!” 怀熙嘴角是抿不住的欢喜与娇羞,点头道:“其实父亲和母亲是不大肯的,继室,到底是要给原配的牌位执妾礼的。” 繁漪“嗯哼”了一声,伸手点了点那张绯红的脸蛋,“这小脸儿红的。” 怀熙嗔了她一眼,“其实,一年前我便见过他,他救过我。” 繁漪倒不知竟是这样的缘分,惊讶道:“这是念念不忘,老天给你回响了呀!” 事情大抵是这样的。 一年前楚大爷还在幽州任职,怀熙出门上香时遇上了不长眼的匪类要打劫杀人,家中的护卫不敌,怀熙眼看要落入那些贼人之手,为保清白名声便是闭了眼要跳崖自尽。这时候洪大公子便如谪仙一般出现了,拿下了匪贼又救下了惊慌无助的怀熙。 少年郎君白衣飘飘潇洒无双,美丽的姑娘自然是芳心暗许了。 只是那时候不晓得对方是谁,那一面之后,楚家来了京中,更是再无机会见面。 几个月前怀熙去法音寺小住了两日,照顾了一位中暑的年轻夫人半日,没多久之后再次相遇时才发现,自己念念不忘的郎君竟是那位夫人的继子。 原配三年前难产过世,郎君有情义为妻受制三年。 夏日时,刚巧三年期满。 洪夫人喜欢怀熙的爽朗,觉得正好,和长子过于沉稳的性子正是相配。 怀熙邈远的神色里皆是欢愉,嘴角的明媚之色宛若她裙摆上的大朵玫瑰在阳光下逶迤出了一副瑰丽画卷,“父亲母亲虽有心扎根京中,却并不想这么着急与如此豪门攀上关系。总叫人以为是卖女求荣。可我不介意,我想与他在一处。” 眉目间有薄薄的绯色,好像凝在夏日清晨的云霞在她细巧的眉心,依依不肯褪去:“哪怕是继室、我不介意。” 繁漪为她高兴:“洪大公子的前头夫人没有孩子留下,是不是继室其实也没有差别。多少女子不过是嫁了个陌生人,操持家务,教养孩子,千篇一律的过着,浑浑噩噩又忙忙碌碌了一生。你如今能嫁得自己欢喜的郎君,便是最大的福气了。” 怀熙的眼中是晶亮灿灿的影儿:“不奢望能如华阳公主一般专宠如斯,可我愿意为之努力。必不让自己的人生寡淡的无波无澜。” 繁漪看着怀熙眼中的柔情好似江南春水一般,似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她的神思,而线的那一端,大抵就在那位郎君的手中。 沉水香的轻烟袅娜在她的身侧,静谧的浓情似蒹葭与白霜的碰撞,所谓伊人,正含羞静待良人到来。 繁漪被烫伤之事只是堂会上的小插曲,都是要体面的人家,倒也没有人去追问姚氏缘何女儿的身上会有那样的淤伤,只是大抵也是免不了被人在背后说一嘴闲话的了。 嫡母与贵妾所生女之间到底有没有母女之情,都是高门大户的人精,如何会不知道内里,原不过是大多嫡母只是忌惮些庶子,对庶女都不屑去刻薄罢了。 至于小丫头的伤是姐妹间的打闹,还是姚氏刻薄之举,便是由得旁人在一刹那所得的“骨架”上尽情添上血肉了。 冬日的夜幕总是早早就拉破了天际的最后一缕清辉,早早席卷在天幕之上,碎碎如钻的星子闪烁着灿灿华光伴在明月之畔,映着满府的灯火明亮,人也好似走在银河之中。 风吹过,有翠竹婆娑似雨水千万点挥洒,轻灵悦耳。 这样好的夜景,让繁漪想起做鬼时曾有一回在琰华沐浴时,她坐在屋顶看月亮,打蚊子的时候手下力道过猛了些,一拳把屋顶的瓦砾打穿了,然后看了一出养眼的美男出浴图。 恩,练武的身子,十分养眼! 当时她已经“显灵”过了,所以,就见得那清冷的少年郎面孔乍红了起来。 那可谓奇观啊,叫她独个在清寂的空间里乐了好几日呢! 晚席开的早,酉时二刻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慕孤松和姚氏带着孩子们去给老夫人请安。 繁漪身上的伤已经瞒不住,这会子婆母这里必然是已经晓得了的,姚氏心虽不清楚这伤到底怎么来的,却也晓得不会是“不小心磕的”。 便见着姚氏的眼角抽了抽,有些看不懂繁漪的路数。 慕静漪和那陈家庶女自来与她不对付,倒也不可能是他们商量好了要在今日去揭破,更何况泼主家姑娘热茶这种事也不是她能算计得到的。 姚氏猜测,原本慕繁漪就是要在这几日里想办法揭破的,如今反倒是那两个蠢货帮了她一把了! 慕静漪瞄了嫡母一眼,手中绞着帕子大气儿不敢喘一下。 慕孤松与老夫人并排坐在上首,恭敬的问候着老夫人安康。 慕孤松面目俊朗却难掩沉肃,或许是性格使然,也或许官场沉浮了太久习惯了“位高者少言”。 繁漪从未见过他情绪激动过,不管是长姐的死,还是阿娘与弟弟的死,他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悲伤。 小时候也不懂什么情情爱爱的,所以她一度以为阿娘甘愿做妾,只是因为她独自爱着父亲,只是后来的后来,她做鬼的那些年,在桐疏阁和阿娘的芙蕖馆里,时常于夜半之时看到他的身影,然后静坐到天明。 可正是因为这样隐忍的情意,让繁漪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理解他的端肃道冷漠的性子。 明明是爱着阿娘的,却连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明明是爱她这个女儿的,却让她在这个鬼地方苦苦挣扎而不闻不问。 只是后来她想明白了,老夫人不问是因为要顾及儿子的前程,哪怕知道姚氏刻薄她,也不得不为了姚家在朝中的尊荣体面而不去驳了姚氏这个正房夫人的颜面。 而他不问,是因为他没有那么多精力总是处在后院里,但凡他过问了,必然将妻子激怒而更恨她,于她在家里的处境也必将更难,嫡母想要了结一个庶女,多的是无声无息的法子。 有时候不闻不问,反而是周全的最好方法。 然而这个方法很无情,无情到让挣扎着的那个人因为看不到任何希望而放弃挣扎。 她依然、无法释怀。 初冬的风沁凉而不萧瑟,只是明间里安静的只剩了杯盖轻轻刮过茶盏的声音,磕磕的,反倒是有了几分萧瑟的意味,叫人心底不住的发毛。 老夫人看了眼儿子的,搁了茶盏轻道:“今日、宾主尽欢,儿媳辛苦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4章 伤痕 姚氏微微一倾身,神色谦卑而孝顺,颔首道:“母亲言重了,都是儿媳的本分。” “只是……”老夫人微微一笑道:“听说那陈家的姑娘每回来,不是把热茶泼到遥遥身上,就是不小心那树枝刮破了遥遥的手背。上回遥遥落水好像那陈家姑娘也在场,倒也是巧的很。” 眼神又淡淡从慕静漪的身上掠过,“这样的姑娘哪怕是侯府出身,以后还是少来往的好。” 姚氏柔顺应道:“是,儿媳知道了。”顿了顿,面上有着浓浓的内疚之意,“也怪我这几日疏忽了,竟不知繁漪如何受了伤。” 慕孤松沉然无波的眼神落在繁漪的手臂上,眉间似有微微一凝,询问的声音依然严肃,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和:“手上还好么?” 屋外的庭院里月华清澈,落在翠然的柏树上,便似萧萧郎君的风姿卓然。 繁漪收回目光,淡笑回避了淤伤之事:“不打紧,夫人已经送了膏子过来,三五日里也便也好了。” 慕孤松看了她半晌,见他不远多说,便也不再多问,点了点头,与姚氏道:“孩子们的事夫人多费心。” 姚氏温柔含笑,目光含蓄而热切的望着丈夫,细风悠悠的掠动烛火摇曳,平凡的面孔落在昏黄的光线里,点燃了眉心一点红痣,平添了几分成熟韵致的妩媚。 她柔缓道:“是,老爷放心,妾身会照顾好孩子们的。” 慕孤松起了身朝老夫人一揖:“母亲早些歇息,儿子先回书房了。” 老夫人点头叮嘱道:“如今天气凉了下来,穿衣要当心。”又看了看孙子们,“你们也一样,不要再贪嘴吃生冷的东西,读书重要也不能不注意休息。来年三月就要府试,但也不要将自己逼的太紧,知道吗?” 慕孤松和郎君们自是恭敬应“是”。 听到今日这样的好日子里丈夫还是要住到前院去,姚氏期期的眸光有一瞬的黯然,只嘴角依然弯着正妻得体的弧度:“那妾身安排李姨娘过来伺候吧?” 李氏,慕静漪的生母。 慕孤松脚步未做停留,只留了一声淡淡的“不必”便出了门去。 看着丈夫的身影消失在如水的月色里,姚氏默了默,扫过时繁漪目光顿了顿,似乎想透过她看往另一个遥远的存在,平静的眼神深处有抑制不住的怨毒。 老夫人似乎有些累,叫了散,扶着福妈妈的手进了次间,却忽然住了脚步,把繁漪留下了。 慕静漪心头莫名突了突,抬眼看向繁漪时见她那沉幽眼底的一抹阴冷时,幽凉的夜里竟生生逼出一身躁动不安的汗来。 姚氏淡淡看了繁漪一眼,眼底是深深的笃定。 老夫人牵着她在次间临窗的罗汉床上坐下,撸开了衣袖瞧见烫红的皮肤上还有数道紫青化黄的痕迹,顿时惊的双目微突,哑声问道:“怎么回事?” 繁漪把衣袖拉了下去,垂眸之下勉力弯了个弧度,轻道:“没什么,脚下不稳不小心磕的。” 白纱窗里投进琉璃灯盏微微摇曳的淡漠痕迹,老夫人拧眉道:“磕的?你当祖母老眼昏花了,是磕的还是被人捏的都分不清了么?” 转头看向隔扇外,“遥遥身边伺候的呢?进来!” 晴云踩着紧张的小碎步进来,在老夫人面前跪下,一副胆小谨慎的模样。 瞧着繁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竟是如此畏缩,老夫人心中不愉,皱眉道:“你主子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晴云看了繁漪一眼,缩了缩脖子:“奴婢、奴婢不知道。” 裙踞柔顺的从膝头垂下,在鞋边处曲成优雅的弧度,老夫人面上一沉连说了几声“好”,用力一拍罗汉床上的小几,裙踞便跟着颤了颤,“打量着我病着,都当我死了!拖出去给我打!” 繁漪忙站起来求情,眉间微蹙便是一副隐忍而无奈的神色,哀求道:“祖母饶了她吧,她一个小丫头也不知道什么的。” 一旁的大丫鬟东英拉着晴云,动作间余光见她的胳膊上也全是被人捏过的痕迹,撸开袖子一看,胳膊上也是好几个交错的痕迹,泛着片片雾黄,可见下手之狠,定是当时就显了乌青的。 老夫人挥手让东英下去,又拉了繁漪坐下,沉了片刻,指了晴云道:“谁打的你?” 晴云用力咬着唇,留下深深的痕迹,不语。 闵妈妈低声道:“老夫人问话你说便是。姑娘叫人打了,你做奴婢的护不住,难道还要包庇么?” 晴云慌张的摇头,“没有没有!” 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老夫人,但见繁漪摇头便又垂了首。 她身上的一等浅紫色丫鬟服饰上绣着朵朵淡橘色的橙花儿,本是温暖可人的,此刻微颤的身姿下却是寒风凌冽中摇摇欲坠的单薄可怜。 老夫人呼吸沉长带动了几声咳嗽:“告诉我是谁打的你。” 繁漪忙给老夫人顺着气,“祖母不要动怒,我那里好好的,真的没有什么事。” 晴云又想抬头看繁漪,闵妈妈便是一喝:“看姑娘做什么,自己被谁打的都不知道么,再不说几拉出去先打二十板子!” 晴云一颤,结巴道:“是、是晴天。” 老夫人一掌拍在小几上,激的小几缝隙的尘埃都飞扬起来,怒道:“好厉害的奴婢!有了厉害的老子娘,便学会欺主了!把话说清楚了,但凡不尽不实拖出去乱棍打死!” 幽光沉长之间忽听老夫人一声震怒,繁漪心底的酸涩便化了水色盈在眸中,迷蒙了一片。 做了三年多的飘忽之鬼,晓得了那么多的阴谋算计。她是活了过来,却不知是活在真实里,还是活在那场水路大法事造就的梦里。 而阿娘和弟弟,却是连梦一场的机会都没有。 在这府邸中,便是心中疼爱她的祖母和父亲,总也有千万个原因不能事事帮着她。 血缘相亲的姐姐妹妹,也总有千万个莫名的理由不能和平相处。 就连丫鬟婆子,也有无数盘根错节的关系成为后盾的来欺辱她。 而她,名为主,却不过是这片深海里的一叶浮萍而已。 人命算计之下,家族关系的复杂之中,她的路满是崎岖泥泞,她有那么多的仇要报,如今才是第一步,那条路注定了艰辛,可她能算得到多少?又能走得了多远? 作为一个身份尴尬的存在,她的未来又在哪里? 是否依旧逃不去被人算计的命运,挣扎在急流里无法喘息?而她想抓住的那个人,是否能够如愿的抓住? 老夫人见她如此悲伤迷惘的神色,好似无根的浮萍随水漂流的无可奈何,那水色隐忍在眼底,几乎要将她灼穿,心下微惊。 当初那个快活的小丫头不过短短两年竟变得那么沉重,她的不闻不问是否当真将她害了? 在看向晴云时便有了几分疾言厉色:“别与我打哑迷,把你晓得一五一十的说来。瞧你还算忠心,这二十板子想给你记下。” 晴云颤了一下:“是……” 繁漪低喝一声:“晴云!” 老夫人按住她的手,“你别说话!”指了晴云道:“细细说!”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5章 血脉之亲 疏冷 晴云轻泣了一声,咬牙道:“晴天仗着自己老子娘是夫人的陪房,在桐疏阁俨然她才是正经的主子,院子里的丫头大都巴结着她。姑娘的东西、吃食,她们想拿就拿,多少好物件儿她们拿了不敢穿戴就去当铺换银子。” “那日姑娘伤寒未愈,觉得身上不大松快早上起来便难了些,晴天不耐烦等着便进来崔。手脚更是不尊敬的推推搡搡起来,还说姑娘庶出的卑贱就要懂得自己的身份,便是病的快死了,只要没死就要去给嫡母请安的。” “还威胁姑娘,说老夫人病着姑娘敢拿事儿来搅扰便是不孝,若是姑娘真说了,大不了她挨一顿板子,只要死不了,待、待老夫人……” 晴云一激灵,声音低了下去。 听着的自然知道那话语必定是不敬的。 老夫人冷哼一声,“说下去。” 秋衣尚单薄,膝盖被青砖石膈楞的生疼,又有丝丝凉意传上来,一阵阵的刺痛,晴云不安的扭了扭膝盖。 犹豫的字眼在嘴边滚来滚去,滚了数遭,终是哽咽出口:“待老夫人死了,没有人给姑娘撑腰的时候,就叫她老子娘弄死姑娘就如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一旁的闵妈妈震惊不已:“一个奴婢竟如此嚣张!” 晴云摇了摇头,便有泪落下:“自来如此的。那邵妈妈管着后头的林子,邵平厨房采买的,邵宝庆和他大儿子给府里管着庄子,都是肥差,府里谁不敬着。晴天若是不高兴了,伺候着姑娘时也会一甩东西就走人。” 她忽的站了起来,拨开了繁漪左侧的发鬓,赫然曾是被生生拽掉了指面大的一撮头发,如今正稀稀落落的开始长起新的来,“老夫人您看,这是两个月前晴天梳头时觉得梳得不顺畅之下,硬生生拽掉的。” 东英是老夫人身边得脸的大丫鬟,老子娘也是府中积年的老仆,甚是体面,可她对待主子却是心怀敬意和敬畏的,哪曾想竟有这般嚣张的! 震惊之余,嘴上便忍不住道:“伤在头皮上尚可遮掩,若是落在脸上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原以为自己听到的不过是奴婢不听话难差遣,顶多被昧下些吃食衣裳而已,却不想是如此奴欺主之事,仿若原本潺潺春水之中被猛然砸进了寒冬的凌冽,冷的叫人发颤。 连连拍着手边的桌儿:“如何不来禀了我!” 晴云又跪了回去,声音低的宛若蚊蝇掠过:“那些人拿姑娘的前程威胁,一句不孝、一句刻薄落在了外人耳中,便可毁了姑娘的一生。何况老夫人身子不好,姑娘如何肯为自己的一点儿委屈来搅扰老夫人安养。便是万万说不得的。” 抹了抹眼泪,低低一的语调好似天际薄薄的阴云,投了淡淡的阴霾在众人的耳中:“都、习惯了。” 晴云说的也不全是假的,这两年不说繁漪如何被刻薄,因为明面上她和晴天都是大丫鬟,所以住在了同一个屋子里,也是被她当做粗使的丫鬟一样的使唤,受的气又何止这些,便是滚烫的热茶也被泼过多回,背上还有被晴天那簪子生生划破的伤疤。 幽噎在那样的日子里,晴云也曾想着何时自己才能脱离那样的人生,看到了繁漪为自己而反抗,左右自己无依无靠,离了桐疏阁也不过去做个被主子嫌弃的下等奴婢,索性豁出去赌一把! 若是赌对了,她在这府里便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了! 青砖石被踏足的多了,隐约有了开裂的痕迹,晴云盯着那裂痕让自己的思绪随着裂痕游走无边:“起初她只是不大肯为姑娘做事,在院子里打猫骂狗的,摆着做主子的款儿,偶尔嘴上刻薄几句。” 东英咬了咬唇,忽道:“即便不好与老夫人说,如何不与夫人禀告此事?” 砖石裂痕的影子从晴天的眼底走向东英的眼中,晴天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她,嗤笑了一声。 外头一阵疾风卷过带起了落叶沙沙旋转,是百花杀尽的悲凉。 灰色的铅云低的好似就在头顶,有微微的雷声翻滚。 更将屋中的沉寂衬的好似不在人间。 枝鹤延年的窗户上蒙着密实而素白的窗纱,外头隐约的琉璃灯火艰难的透进来,落在繁漪的脸上是悠远的无奈,好似所有的折辱早将她的委屈打磨成了漠然。 东英看着她心下生出几分心疼来,这小姑娘在老夫人身边的时候是何等的纯澈,又是何等的得宠,如今竟被一个奴才如此欺辱! 话一问出口,东英便被自己噎住了,那邵家的是夫人的陪房,她们仗的便是夫人的势,姑娘若欺负一两回说不知道还勉强说得过去。 整整两年了。 夫人如何会不知道? 看了老夫人一眼,似乎在刹那间想通了什么,低着头便是不说话了。 老夫人的神色就似雾霭沉沉时分的云,衣袖上一抹金色的绣线本是金灿灿的贵气,此刻落在眼底却是乌沉沉的,“说下去。” 晴云以被无限欺辱凝成的脆弱语调,锵然道:“发现姑娘跟夫人提过之后夫人没什么反应,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有一回夫人便罚了晴天半个月的米银,可第二日厨房送来的东西就全是馊的、坏的,闹开了受罚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厮。渐渐地晴天开始嚣张起来。” 老夫人握着繁漪的手,掌心的纹路清晰的告知繁漪这是岁月凝聚起来的痕迹,里面有智慧,也有无可奈何的“眼盲”,如今这“眼盲”在温厚的汗水冲刷下似乎流露了一丝清明之色。 然而那丝清明之前,还是有太多的迷雾遮蔽着。 繁漪眨眨眼,把眼泪眨了回去,看着窗台上幽幽吐着乳白烟雾的三足错金香炉。 那烟雾悠缓的袅娜着,笼在眼前,好似身处了山峦之中。 淡淡道:“不过小事,没什么不能忍的。” 晴云猛的抬起头来,扬声道:“是,姑娘都忍了。可昨日姑娘当真是因为晴天偷了那簪子的缘故么?难道不是因为她声声诅咒老夫人您忍不下去才打了她么?”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6章 眼盲 晴云的话直直喊到了老夫人的心底,如燕翅擦过湖面,将初冬湖面结起的如纸般薄薄的碎冰掠开,震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惊涛骇浪。 此时此刻,老夫人只觉自己的“眼盲”显得那么的冷漠。 晴云气愤的捏紧了拳,隐隐有泪水涌动:“谁晓得那邵妈妈更是气人,跑来院子里对姑娘说话十分不客气,声声喊着要叫夫人做主,若是姑娘没个解释便是要给姑娘好看。何妈妈也不是来给姑娘撑腰的,是来威胁姑娘的。” “何妈妈口口声声暗示姑娘想清楚待您百年后她要过的日子。若不是她们没想到偷盗了去的东西竟是大娘娘赏的,姑娘说了处理不好怕是要影响老爷仕途,否则怕是姑娘还要给她们做奴才的道歉去了。” 老夫人沉沉的呼吸间身上佛手拈春绣纹里的金银丝线闪着星点光芒,一星星的刺的人眼睛痛:“慕家可真是出了好奴婢的!” 晴云抹去腮边的泪,留下重重红痕,继续道:“晴天被打发出去的那天下午点心没送来,原以为只是邵家的想要出气,谁知道晚上厨房送来的吃食里就被人下了番泻叶。她们就是想饿姑娘一顿,让姑娘晚上一定吃下那下了脏东西的饭菜。” “索性姑娘觉着不舒服没吃。又瞧着东西是好的便赏了院子里的奴婢,谁晓得刚吃下没一会儿,几个人便开始腹痛跑肚,整整折腾了一夜,灌了好些药下去才稍稍好些。那几个的脸色躺了两日还白的还跟纸一样。” 闵妈妈倒吸了口气,牵动了耳上的浅翠色耳坠,惊道:“番泻叶不是毒,验都验不出来!姑娘那时候刚大病了一场,正是气血虚弱的时候,若是那东西真进了姑娘的肚子,那可还怎么得了啊!” “这算什么。”晴云冷笑了一声,似一股风从寒冰上回旋了一趟,瞬间便带了刺骨的锋利:“姑娘的伤寒原也不打紧的,吃几剂药多发发汗便也好了,却是缠绵了一个多月也不见好。后来姑娘索性不吃药了,反倒是病好了。” 老夫人愣了一下,沉怒的薄唇一张,“什么!” 那可不是什么欺主了,是要杀主了! 不,不是要杀主,而是有人容不下遥遥了! 她知道孩子搬出去会受些委屈,只是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今管了,往后只怕她会更艰难,更是为了抬举着姚氏在家中的地位,她是姚阁老的嫡长孙女,在姚家的地位总是不一样的。 尽管家族联姻不会因为一个人如何,毕竟儿子已经是正三品的大员,比之姚家的郎君只会更出息,可到底叫姚氏不痛快了,姚家出力的时候也会没那么痛快。 三品往上爬,总是格外艰难的。 指腹拂过她稚嫩而消瘦的脸,有内疚从老人家眼中一闪而逝,喉间便有些哽咽:“祖母知道让你搬出去免不得要受一些委屈,可为了府里安静,祖母只能装了哑巴瞎子。原以为姚氏好歹世家出身……”抿了抿唇,嘴角的细纹渐次强硬了起来,“别怕,祖母不会再让你受欺负的。” 闵妈妈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在罗汉床的小几上,那昏黄的火光原是温暖的色泽,落在繁漪素白的脸上却犹如初雪苍茫,长长的羽睫微微一颤,那浅清的阴影里便坠下一地水痕。 她鼻音微重:“本、本不该让祖母操心的。我知道夫人为什么讨厌我,要这样折磨我,原是想着叫夫人出出气,心头痛快了也便罢了。我不怕奴才对我蹬鼻子上脸,也不怕被她们一剂药毒死,我只是舍不得祖母……” 老夫人一下下擦着她颊上的泪,愧疚道:“当初捧着你阿娘又把你养在身边,原是想叫你们过安生日子,却不想我的私心反而害了你们。” 繁漪摇头间晃动了眼底的水色:“祖母的心思孙女和阿娘都知道,夫人是正房夫人,她在府里的地位要顾及,姚家的颜面不能不放在心里,如何能为了遥遥而叫夫人不愉、叫姚家不快,祖母和父亲的为难我都知道。” “当初您把大姐姐和大哥哥也接在身边养着,便是为了叫我们兄妹感情深厚,让他们往后能够多多照拂于我。孙女虽年幼可如何不晓得祖母一片拳拳慈爱之心呢!” 晴云嘭嘭磕了两个头:“是奴婢胆小没用,护不了姑娘,叫姑娘被这样欺负。请老夫人责罚。” 繁漪的眼泪在烛火下反射了细碎的光,刺在老夫人沉幽的眼底,养病的一年多里渐渐失去的凌厉之色正在翻涌,有凝聚之势,沉道:“这么些个丫鬟婆子,就你能站出来,很好,该赏!” 晴云高兴的直掉眼泪:“多谢老夫人!奴婢不求什么赏赐,只盼着姑娘还是高高兴兴的,能常与老夫人说说笑笑的就好。” 闵妈妈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是个有心的。”顿了顿,“老夫人便是为了四姑娘,也该好好调理了身子才是。” 老夫人站了起来,望着那跳跃不稳的烛火,沉道:“去,拿了老爷的帖子请了刘院首来。这府邸的事我松得、也管得!” 闵妈妈笑了起来,忙道:“明儿一早奴婢就去。” 烛火罩了素白的灯罩,昏黄的灯火泛起了冷白之色宛若日光照亮了屋子,穿着半旧曳地寝衣的繁漪站在一座六折镂空乌木屏风前,光线落在那浅杏色的寝衣上拢起清秀而明朗的柔光,称得屏风上缠绵的缠枝藤蔓好似蜿蜒在鲜活的仙境一般。 繁漪拿着一支雪白而轻绒的鹅绒掸子轻轻的扫去屏风上的尘埃,卷在冷白的光线里纷飞自在,含笑道:“想说什么?你已经盯着我看了一盏茶的功夫了。” 晴云摸了摸泛红的额头,疑问道:“老夫人何以态度忽然就变了?” 繁漪缓步绕去屏风之后,浅杏色的衣摆拖曳出柔婉光华,淡淡一笑:“变?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有所改变?” 晴云越发疑惑了:“可老夫人……”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7章 利益 失望 繁漪的眉目在透雕间隙投过来的光线里显得邈远而淡漠,浅声道:“姚家在朝中的地位确实对父亲是仕途有帮助,可楚家、为父亲打点出去的银子旁人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利用完了便将我和楚家抛到一边,那是要被同僚诟病的。老夫人呢,晓得我受委屈,或许知道些什么只是当做不知道而已。” 晴云点头道:“所以当老夫人知道夫人的陪房奴婢欺负姑娘的时候尚且能忍,可当看到姑娘身上的伤时便是不能忍的,好歹姑娘自小养在老夫人身边,总归是有感情的。若是姑娘真有个好歹,楚家那边也是交代不过去的。” 繁漪幽叹了一声,语音与尘埃一同飞扬,似乎带着薄薄的讥讽:“我被欺负的事因为陈家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开了。老夫人即便不想过问也不得不过问了。洪大人掌管都督府二十多年了,是陛下的心腹,根基未必比不上姚家。 一直以来她都懂。 从前不肯揭破,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一向疼爱自己的老夫人不是不肯维护她,只是病了,没有精力了,怕她往后不在的日子里会更艰难。 她不把事情闹大,不是她不敢,也不是她怕被姚氏捏死,只是怕,连她与老夫人之间最后一点相互欺骗的美好面子账,都维持不住了。 在这样的小氏族门内,想要占京中站稳脚跟,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都死过一回了,也没必要骗自己了。 阿娘和弟弟的仇,才是她最该在意的! 晴云似乎了然,了然里便也多了几分失望,还以为老夫人会管是因为疼爱姑娘的缘故,原来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利益驱策罢了。 姑娘真是可怜。 繁漪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轻轻在掌心掸了掸:“有什么可失望的,在这样的小家族里本就是如此,利益高于一切。” 在身上比划了个“捏”的动作,“难怪姑娘那日叫我……” 繁漪看了她一眼,笑色单薄道:“家族与家族,尤其在官场上,一旦沾上了利益关系便再也不可能轻易脱开了。慕家想在京中站稳脚跟,只是与姚家交好还不够。” 晴云眼睛一亮:“而楚大爷的仕途未必比不上老爷顺畅,如今又和洪家那样的门户攀了秦家,更是不得了了。楚慕两家原就是亲戚,自然是要示好抱团的!” 繁漪轻轻一笑:“聪明。” 晴云的笑意扬了须臾,又道:“当初老夫人为什么要让姑娘离开春普堂呢?” 繁漪的眼底有一层薄薄的雾,叫人看不清底色,邈远道:“我在老夫人身边的时候,谁又会想到夫人会如此刻薄呢?而且大姐姐也是十岁上就搬出去独立,我如何能例外,能留到十一岁已经很不容易了。既然都搬出去了,自然也就没有搬回去的道理。” 指腹慢慢拨弄着掸子上如云的绒:“当初离开春普堂的时候老夫人也拨了两个得力的丫头跟过来,一个得了时疫死了,一个被诬陷勾引大哥哥被赶出去了。后来拨过来的几个,不想没有好下场便是三缄其口,只当什么都没看到。” 晴云颤了一下,隔着屏风有些看不清主子的神色,却能感受到她的笃定淡然,一时间又是害怕又是坚信,复杂不已。 捻着掸子细细的杆子,鹅绒轻扫着掌心,痒痒的,繁漪挑眉道:“怎么,害怕了?”轻轻一笑,“害怕也晚了。” 晴云交握在小腹前的双手不停的相互扣着,交错了数道红痕,默了会儿,方道:“姑娘不会让奴婢再被赶出去的。” 繁漪缓缓一笑:“确实。我能信的、能用的人不多,你只要不动旁的心思,我自会让你在我身边得到你该得的位置,将来再为你筹谋一门好亲事。” 晴云重重点头:“奴婢不会背叛姑娘的!” 繁漪微笑间有秋风落叶的萧瑟,只道:“从前留下的那些个人都留意着。” 晴云用力看向屏风之后的人,却只能在雕刻精美的花叶之间看到一双沉幽的眼,那眼眸深不见底,好似地狱来路的阴冷,楞了半晌,才喃喃道:“奴婢知道。” 怀熙和洪大公子洪继尧的婚事摆上了明面之后,姚家对楚家的态度便是打了个大转弯,明显的和气客气起来。 其实,这样的人家也并非只有姚家,这样的人事转变在京中也是常事。 就算楚家依然只是楚家,可洪家亲家的脸面却是不能不给的。 而繁漪这个楚家女所生的姑娘自然身价也是水涨船高,更是因为随着繁漪的伤露在了各家面前,姚氏对她不计人前人后可谓无微不至的关怀着,吃穿用度那就是妥妥的嫡女规格。 慕静漪瞧着从前自己轻易就能夺来享用的东西如今是一样都得不到了,嫡母对自己的态度也不似从前,而那些曾经巴结讨好自己的奴仆也都换了张脸,心头便更是不甘了。 想要来找晦气,门都没进就被观庆院的人给拦回去了。 自然了,拦回去之后总要好好说道几句“夫人的为难”,好叫这个没脑子的蠢货干出一番“大事业”才好。 转眼间便到了腊梅斗雪傲霜的时节。 娇软的黄色花朵三五一簇的附在褐色的枝干上暗自散发着清逸的冷香,花瓣舒展交叠,露出粉红的花蕊,远远瞧去温润一片,好似冬日碎金的暖阳全数聚集在了树干上,风吹着枝影摇曳,花瓣纷飞,在这样寒冷冬日的清晨里竟是一片温暖如春的风光。 忽闻一阵佛香浓重,耳边渐有梵音浑厚,摇晃的马车停了下来,外头是婆子温厚含笑的嗓音:“四姑娘,法音寺到了。” 年终上香祈福,月末时人多混乱,姚氏便与老夫人商议了十二月初先来。 一下马车繁漪就看到慕静漪咬着唇恨恨地瞪着她。 繁漪才懒得离她,回头看了眼,公子们都是骑着马的,而她是一人一架,那三个“漪”却是坐了同一乘。 姚氏这挑拨的伎俩可真是不大高明,不过对于慕静漪这样的人却也是够了。 姚氏下了车便笑吟吟的招了繁漪到身边,亲亲热热的挽着手一同进了寺去。 后边儿南苍看着繁漪浅笑微微的与姚氏说说笑笑,愣了愣:“四姑娘怎么和大夫人这么要好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8章 法音寺之灾(一)世家 琰华眉目澹澹,冬日的阳光落在眼底,有一抹淡若山峦的笑意:“伤。” 繁漪的伤不计怎么来的,总是伤了姚氏的脸面,为了挽回自己宽容慈母的名声,至少人前必须要厚待了这个名下的嫡女。 南苍恍然,瞟了眼咬牙切齿的慕静漪:“做戏,挑拨,一举两得。” 与主持大师稍许寒暄,又捐了数目可观的香油钱,知客僧便带着她们去了厢房,她们要在这里住上一晚,也算是叫读书紧绷的公子们稍许放放松。 虽说避开了年底的人流,如今这时日里到底人还是许多,客院里便不能如往常一样独住了。 公子们与都督府同知严大人家的公子的一同住在红竹院,姚氏带着女儿们和大理寺卿柳家的女眷一同住在隔壁的迎风斋。 进门时便正好碰上柳夫人带着姑娘们要去上香拜佛,闲聊了几句便约了下午晌里一同说话吃茶。 慕静漪看着柳家姑娘们一个个穿戴简约而精致,不由艳羡道:“柳夫人牵着的三姑娘是柳家长房的嫡女,她母亲是定国公的庶长女,父亲是工部侍郎,祖父是大理寺卿,嫡长姐嫁了四公主的嫡次子,外祖父是国公爷还是当朝次辅。” 慕妙漪回头又看了眼那挨着柳夫人的姑娘,只觉寒冷冬日的太阳落在她脸上都是金色的暖融,而自己鬓边的青玉流苏打在脸上是微凉的感觉。 咬唇道:“一家子都是高官大员,她又是嫡出的,当真是尊贵。” 慕静漪撇了撇嘴角道:“听说直隶布政使司的卢大人要荣休了,已经推举了柳大人继任呢!” 含漪垂眸看着手上的镂空手钏,喃喃道:“布政使,那可是从二品的官职。也不知哪家能娶了这样的贵女。” 繁漪望了眼庭院角落里的一树茶花出神,什么样的人家? 依稀记得,是定了英国公世子。 同样是三品侍郎家的女儿,纵然不去分什么嫡庶,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迎风斋一共九间屋子。 正堂三间,东西厢房也是各三间。 明间是用来招待吃茶说话的,便只有八个屋子可住人。柳夫人住了正堂左间,柳家的姑娘们则住了左厢房和右厢房一间。 如此姚氏住了正堂右间,剩下的两间,慕静漪和慕含漪一间,繁漪和妙漪一间,倒也正好。 收拾妥当,姑娘们跟着姚氏一同去大殿参拜。 慕家在京中虽根基不深,可到底姚氏出身世家,与京中贵夫人们倒是大都相熟,往前面大殿去的一路上陆续又遇见了几家常来常往的。 慕静漪面色微红的看了眼从身旁走过的俊俏公子,眉目落在大丛大丛的腊梅里,俊秀的叫人移不开眼。 低着头挽了慕含漪的手匆匆走了几步,才小声道:“那是通政使张大人家的嫡出三子,他母亲可是禁军副统领闵长顺闵大人的长姐呢!” 繁漪望了望天,这个二姐姐别的不行,记人家家世倒是个个记得精准。 从进寺院开始一路解说道现在,也真是不嫌累。 含漪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笑意亲和道:“禁军副统领的话是正三品,官职到未必多高,却是陛下的心腹呢!去岁在定国公府吃席,瞧陛下身边的秦公公去宣旨时那些个达官贵人都是客客气气的,更何况大统领和副统领的地位了。” 四季海棠的绯红横生了一枝从慕静漪面颊擦过,称的她姣好的面孔更是霞红的娇羞不已:“禁军统领掌宫禁防卫的,平日里与陛下寸步不离,与他交好便是能了解陛下心思的,自然是人人想着与他们结交了。” “大统领戴荣已经五十多了,护卫陛下的禁军必然得是年轻而敏锐的。听母亲说那闵大人曾是定国公府的护卫长,想来有定国公的举荐,闵大人很快就要高升了。” 慕含漪眼底有星火一闪而过,旋即低眉道:“如今的戴家,将来的闵家。有这样的舅舅,张公子的身份当真是尊贵,也不知什么样人家的姑娘才能配得上了。” 看着方才姚氏特特拉着她过去说话的手,慕静漪描绘的精致的眉一根根舒展开,“咱们哥哥如今都是举人的功名,白先生说了以大哥哥和二哥哥的本事要过府试也是轻而易举的,爹爹是大员,哥哥们又得力。” 嘴角的笑意里是遮掩不住的得意,却有又一瞬间的凝了凝,松开了含漪的手,停了脚步抬眉看着慕含漪,倨傲道:“三妹妹虽说有二哥哥这个同胞的兄长,可长幼有序,妹妹自会有妹妹的前程。” 含漪柔顺的垂了垂眸,和风细语道:“姐姐是知道我的,我何曾与姐姐挣过什么,既是一家子姐妹,哥哥们的前程便也是咱们做妹妹的前程了,况且姐姐是母亲身边长大的,自有母亲做主呢!” 慕静漪定定瞧了她半晌才撇开眼,嗤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回身拉了慕妙漪一同走了。 繁漪走在两人前头听着,觉得慕文渝说的很对,这个三姐姐是个心思深沉的。 前世因着姚氏打压她的关系,慕静漪在嫡母面前一惯的得宠。偏她又没有兄弟可依靠,生母也卑微,是以只能依靠姚氏,牵上的姻亲也是为自己的儿子铺路。 而慕云清这个庶子太出息了,姚氏心存忌惮,以至于对同胞的慕含漪也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 那时候慕含漪想动静漪便是不能,如今繁漪的反抗让慕静漪注定只能成为利用完就丢的弃子,慕含漪想要得张家的亲事,便只要在合适的时机让慕静漪翻不了身就可以了。 到时候,慕家还想要与张家结亲,同是十四年岁的含漪便是唯一的人选了。 繁漪回头看了眼慕含漪,眉目间有疏懒的意味深长。 慕含漪抬眼的瞬间与那双沉幽的眸子对上,好似自己的心思被那双眼睛剖的半寸遮蔽也无,顿时一怔,佛香幽幽梵音阵阵,原是最能安定人心的,如今闻来听来却只觉得一阵心烦气躁。 便是满眼冬日散着清逸幽香的鲜艳花朵也不能叫人心情愉悦起来,一股被支配的无力感流窜全身,镇了镇心思,转而温温一笑道:“四妹妹气色是越来越好了。” 繁漪微微缓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徐徐一笑道:“如何能与姐姐们好事将近的人逢喜事相比呢!”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49章 法音寺之灾(二)蛇口逃生 含漪的脚步到了她身侧,微微垂眸,似羞赧又似无奈,轻道:“四妹妹也学的油嘴起来。我不过庶出,又是养在姨娘身边的,如何能与二姐姐和四妹妹相比呢!” 繁漪含笑清浅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如何不能比?姐姐好歹还有二哥哥这一母同胞的兄长,便是为了二哥哥的前程,想来夫人也是会给你物色一门好亲事的。” 含漪面色如常,心头却忍不住的沉了沉,笑意淡的若一缕烟:“是,一切总有母亲做主的。” 一树四季海棠夹杂在一片腊梅指尖,佛门之地向来有好生之德,便是由着它生长而不曾移动,繁漪抬手摘了一朵红花簪在含漪的发髻间,将穿着青色衣裙而显得单薄的容色称的娇柔明丽起来。 宛然一笑,带着几分亲切:“佛门之地虽要简单些,却也不必太素。姐姐姿容上佳,何必埋没,贵人们总是喜欢清爽明亮的姑娘。佛祖面前诚信期祈祷,相信姐姐会心想事成的。” 含漪看着比自己还要高一些的繁漪,眼底的心思迅速流转,抚了抚发间的四季海棠,轻轻一笑:“借妹妹吉言了。” 六柱佛香螺旋而盘,挂在大殿的悬梁上,乳白的轻烟袅娜着缠绕在雕着精美极乐世界的横梁,然后渐渐散开,如山峦雾霭的笼罩在高大庄严的金身佛像四周,朦胧了人眼。 因为无法看清他的面目,继而心生敬畏、虔诚参拜。 繁漪随着姚氏一同拜了。 却想问一问,如今的人生,是否只是梦? 可惜她也晓得,悲悯众生的佛祖只会以一抹沉稳而神秘的笑意回答所有人的问题,如何解答,唯有自解。 静漪要求签,姚氏便让姐妹四个一同求了,可繁漪的签子无论怎么摇却总是掉不出来在,最后也只能作罢。 原还想听听大师解签,可瞧慕静漪得了个上上签,繁漪便也没了什么兴趣。 一个被人当棋子甚至是弃子的人,上上签么? 一通拜完又解了签文,已近午时。 回到客院时婆子已经去厨房弄了斋饭过来。 吃惯了精致菜肴一下子吃的清淡,便都恹恹的,稍许吃了几口便叫了撤下去。 那边柳家的都在午歇,姚氏叮嘱了几句规矩,姑娘们便也都回了屋子休息。 寺院的屋子都不大却也感觉整洁,墙上挂了经文,屋内含了淡淡的佛香之气,倒也叫人觉得舒心。 进门便是一张圆桌并四把椅子,左边有一倒扣的半月门,粗麻素色的帷幔以一对木质钩子勾起,里面靠窗的位置有一张梳妆台,铜镜模糊,还有便是一张榉木床,两个小姑娘睡的话倒也不会拥挤。 因为出门在外,姑娘们身边便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 晴云和妙漪身边的晴雪关了门,服侍着二人午歇。 窗前摆了只错金的炭盆儿,炉头的炭火烧的正旺,赤红的边角上有灰灰的沉屑,宽了外袍在屋子里倒也不冷。 自打姚氏对她亲热起来之后,妙漪那张嘴便也客气起来,稚嫩的面孔上含着乖巧的笑意道:“姐姐睡里面吧,我睡觉不安稳,总要喝水的。” 繁漪正累着,便也不与她客气了,正要上床却听到一阵鳞片与木质摩擦的沙沙声,很小,却叫人忍不住的竖起了汗毛来,拉了妙漪退到窗口。 小声道:“别动,屋子里有东西。” 妙漪躲在她身后,似乎也听到了声音,搓了搓手臂:“是不是、蛇?” 晴云和晴若一惊,便要进来。 “别进来!”繁漪制止了她们的脚步,抬头就见两条宗褐的蛇昂着头欲落不落的悬在梁上,慢慢悠悠的爬行着,“去找火把!” 晴云和晴若白着脸应了一声,人还未离了廊下,“啪啪!”两声,两条足有胳膊长的蛇便掉了下来,若是方才没注意,两个丫头进来,怕是这会子正好掉在她们身上了。 炭盆的温度让行动迟缓的蛇复苏过来,在地上扭转了身子就开始在屋子里窜了起来。 妙漪揪着繁漪的胳膊控制不住的惊叫。 繁漪脸色刷白的推着妙漪站上了梳妆台,自己则站在了杌子上,反手催了妙漪道:“别喊了,赶紧从窗台出去!” 妙漪的惊叫把屋子里的人都惊了出来。 姚氏紧张而担忧的声音传来:“遥遥,出什么事了?” 繁漪僵着脖子不敢回头,只能冲着蛇的方向喊了一声:“都别过来,有蛇!” 匆匆过来的脚步声戛然而止,随后便是一阵惊惶的低呼。 “快去问寺里的师傅要雄黄酒!快去!” 惊惧之色在眼角眉梢慢慢渗出,有裂冰的纹路在为鬼数载集聚的镇定与笃然间肆无忌惮的蔓延,繁漪白皙的颈项间泛起冷冷的水光,映着衣襟上银线织就的暗纹,是粼粼碎碎的死亡光影。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被姚氏瞪了一眼,立马冲了过来,见到妙漪半蹲在妆台上颤抖不已,赶紧趴了一个在窗下,“姑娘快踩着奴婢的背下来!” 因为太害怕,妙漪不住踩在自己的裙摆上,怎么都爬不出去,眼泪在她水绿色的衣裙上留下数个暗色的印子,映着投进来的光线,竟是那么刺目的绝望。 繁漪看着蛇不住在屋子里游来游去,三角的脑袋昭示着它的阴毒足以致命。 阴森滑腻的在床上游了一圈又游了下来,吐着信子的嘶嘶声伴着蛇类独有的腥气直叫人头皮发麻,背上一层又一层的冷汗逼出来,湿黏的贴在背上,似乎绣娘的绣花针忘记拿走,就那样直直戳在在她的背脊上。 眼看着那蛇就要冲着她们这边过来,再出不去怕是要喂了蛇口了! 回身使劲全力一把拽起妙漪就扔了出去,然后提了裙摆踩了妆台就跳了出去。 谁知道她一出来,院子里就叫成了一片,还来不及回头就被婆子拽了一把,拉去了姚氏身边,晴云赶紧脱了外袍给繁漪穿上。 原来是一条蛇方才已经咬到了她的衣裙,继而被带了出来。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50章 法音寺之灾(三)连环计 索性她跳下窗台的动作大,又把蛇甩了出去。 婆子脱了外裳罩住了蛇,拿了竹竿子就是一通打。 妙漪到底年岁小,脱离了蛇口便是抱着含漪的胳膊哭到打嗝,“还好四姐姐一开始就听到了动静,不然上了床去躺着了,这会子怕是没命了。” 大和尚得了消息匆匆过来,赶紧拿雄黄和捕蛇的工具去屋子里把蛇都给制住,装进了麻袋里带了出去。又在其余的房间找了找,倒是干干净净的。 瞧了眼被拎出去的麻袋,蛇扭曲挣扎与麻袋磨砂发出沙沙声叫人作呕,柳家夫人瞧繁漪当机立断把人扔出来,此刻也算镇定,倒是对她刮目相看,叫女使拿了清心丸过来给她们两个服下。 姚氏劝了这个又安抚那个,眼角的沁了焦急和后怕的水色,宛若完美的慈母。 妙漪小孩子心思,心里又一问便喊了出来,眼泪滴滴答答的无比可怜:“这大冬天的,寺里怎么会有蛇躲在屋子里啊!” 大和尚十分抱歉,忙又去屋子里角角落落的细细查看了一遍,最后在横梁上找到了一窝刚出生的小老鼠,便道:“许是饿极之下闯进来的。” 法音寺位处与半山腰,山上到处是林子,有蛇不奇怪,可繁漪看的清楚,那几条蛇分明是尖尖的脑袋,花纹斑斓,是毒性甚强的短尾蝮啊! 若被它咬一口,即便不死也要吃足苦头了! 何况,得有多巧两条冬眠着的蛇就出现在了同一件屋子里抓吃的? 而从横梁下来的蛇,竟还没有先去吃老鼠?而是追着人跑? 这样的解释或许连大和尚自己都不信,蛇类一到了冬日便要冬眠,怎么会跑到人来人往的客院来?可这会子也没有证据说是谁要害人,便是只能咽下了。 正午的阳光落在身上,繁漪感受不到一丝温度,看着庭院里那一小滩血迹只觉坠在寒冰地窖里。 动手的是姚氏?还是慕静漪? 沉幽微冷的眸子缓缓扫过姚家的众人,慕静漪除了满目可惜之外却找不到旁的情绪。 大和尚连连致歉。 繁漪勉强还能站着,却也是不住的颤抖,晴云抱着她,替她撮着手臂,看她神色有些呆呆的,嘴里替繁漪答了话:“我们姑娘怕是有些吓到了,大师别见怪。” 大和尚瞧她如此,慈悲道:“施主言重,是小寺的疏忽,招待不周了。”瞧了眼面色惶惶的众女眷,又道,“贫僧重新给施主安排住处,拿雄黄酒洒一洒,再备上治蛇毒的药丸。” 只是找了一圈下来,实在是寻不出多余的地方,于是便和红竹园的哥儿们换了个住处,大和尚又把整个迎风斋和红竹院拿雄黄酒都洒了一遍,又给众人都备上了治蛇毒的药丸子先服下。 红竹园地方要小一些,除了两位夫人,便都是两两一间。 两个受了惊的姑娘自然是不合适在住在一处的,可静漪和妙漪平日也是不大对付的,便缠着要和含漪一间,那便也只能繁漪和静漪一间了。 经了一场蛇乱,因为没有伤到了什么,倒也没有歇了姑娘们难得出门的好心情,吃了几口茶水便坐不住的要出去转转。 游过了古廊道,繁漪觉得有些乏,便在小斜坡上的凉亭歇下,不同她们一起往前走了。 大家都晓得她还心有余悸,便也不勉强了。 繁漪阖着眼靠着庭柱靠着苦思,她晓得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因为姚氏的神色里寻不出一点的遗憾和不甘,一种有后招的感觉如影随形就好似那条咬到她裙摆的毒蛇始终未被甩开,嘶嘶的在她耳畔吐着信子,等着何时的机会再窜出来要她一口,将毒素全数注入她的四肢百骸,叫她生不如死。 此刻在寺院中,同住的还有别家的女眷,姚氏那么在意自己和儿子的名声前程,繁漪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办法让她丧命又不会牵连到慕家? 耳边是树叶被吹的沙沙乱舞的声响,就好似无数双鬼爪朝着她张牙舞爪的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那种死于惊恐之下的无助和不甘几乎窒住了她的呼吸。 猛然睁开眼,不期然与一双无波的眸子对上,然后便见那眸子里似乎漾起了一丝惊讶。 琰华出来透透气,见到繁漪独自在这里便过来看看她,乍一见她那双沉幽的眼底蕴着的冷漠阴森他有些惊讶。 一个小女孩怎么会如此阴沉而沉重? 可一瞬间之后,她又变回了那个受惊的小姑娘,漆黑的眼中只余了后怕之色,若非有心观察,怕是不会被情意察觉的。 “还好吗?” 繁漪见来人是他,便微微放松了神经,靠着暗红色的庭柱闭了闭眼,轻吁道:“其实不大好。”顿了顿,无奈的轻笑一声,“装的太累了,想休息一下,还被撞见了。我看上去是不是、很可怕?” 冬日的暖阳带着碎金的色泽,顺着凉亭微翘的水滴檐投进了三尺明亮之地,琰华一身墨蓝色的衣衫沐浴在光线里,照亮了身影,披上了一层浅淡的迷离之色,清隽的眉目宛若天人。 一双如净水无波的眸子被光映着莫名温柔起来,眉心微微一动,淡声道:“没有。”微顿,“累了就不要勉强自己笑了。” 繁漪把手伸向悬空的亭子外,冰冷的掌心却有着细碎的水光,长吁如叹:“在后院里,庶出的姑娘,不笑也是罪。” 琰华看着阳光里她苍白的脸,几乎透明,好似魂魄,沉道:“总能熬过去的。” 繁漪淡淡弯了弯唇角,怅然道:“是啊,总能熬过去的,就不知谁熬过了谁。” “那蛇有毒,寻常也不会出现在这一片。”他本是话不多的人,末了只追了一句,“你自己小心。” 斜坡下是一片片林子,一年四季里总有开不完的花。 如今是腊梅盛开的时节,大片大片的嫩黄点缀在青烟袅娜的寺院里,一旁的春梅还未有花骨朵起来,便是英英翠翠的一片,有零星的四季海棠掺杂在树林间,是绯红的明艳。 日头渐渐偏西,还未下山却渐渐暗了下来,便也给那鲜嫩的色泽懵了一层阴影,那一树树绯红的海棠花似乎成了暗红色,宛若一星星的血腥点子,无端端刺目起来。 “那屋子里有什么不对劲么?” 那些都是公子哥儿,如何肯住被蛇游腻过的屋子,而他有心要为她检查,最后住进去的必然是琰华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51章 法音寺之灾(四)调戏 琰华无波的眸子里闪过赞赏,温和道:“屋顶的瓦砾被人动过,蛇应该就是那里放进来的。如今冬日,蛇的反应迟缓,人进了屋子点了炭盆有了热气儿,便能叫它们复苏过来。屋里的水盆里有血腥气。” 繁漪只手抵额,轻轻打着圈儿揉着额角。 好厉害的招数! 她们回去自当先净手,沾了腥气,蛇一复苏,闻着味儿可不就要追赶着去了! 低笑讽刺道:“寺里有治蛇毒的药,便是咬了也死不了,只是若真被这样一群蛇围困在床上,怕也是要疯癫了。看着人疯,可比看着人死痛快多了。” 琰华如静水的目光落在天际灰白的云上,遮蔽了原本晴朗的天光,随着风往着西处飘去,似乎有沉重的雨雪集聚在里面,飘得很慢,到了再也无法承受的时候,便飘起了片片冷白雪花。 妇人心思细腻,若是用在阴毒之上,便是可怕至极了。 抿了抿唇,琰华没有说话。 繁漪看着他,薄唇微抿之间似乎有感同身受之意,便道:“见过你身边伺候的小厮的嘴脸,帮你一二,是觉得你我都是没有依靠的挣扎着的人,若是相互依靠,或许尚能感知一丝温度。若是你能走出一条路来,也好叫我依仗一二。”笑了笑,“带了目的的好,很失望是不是?” 萧萧挺立,琰华宛若孤松立于山巅瑟瑟之风,眼底依然平静,“没有。”顿了顿,“你尚且不易。府中人,很多。” 人很多,却没有谁注意到他一个寄居者的不易。 而这个本就不易的人,却还肯分了心力来帮自己一把。 于如此境地中,实在是难得的温暖。 繁漪缥缈道:“或许总有一日我会死在哪一桩的算计里。我的命,我阿娘和弟弟的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结束了。在未来的某一日里,被世人彻底遗忘,好像从不曾存在。” 耳边浅翠色的耳坠轻轻摇曳,是清醒而柔润的色泽,“我这辈子逃出去了,若是能让你活的稍许轻松些,便好似是我得到了喘息。也算是,有了寄托。若将来我真死了,好歹还有你记得我这个人。” 琰华的神色微微一松,道:“我那里没什么,你顾着自己。”顿了顿,“今夜要格外小心。” 繁漪轻轻一笑,“你也觉得还有后招等着我?” 她的容色原是温柔似桂花带了些许俏皮,只是多年隐忍与为鬼飘忽之后沉淀了一双沉幽微冷的眸子,整个人便也冷淡了起来。 如此带了微嗤的一笑,如冰上艳阳,微冷中自有明艳四射之美。 琰华清明道:“难得离府,没有了掣肘,总要得到想要的结果的。” 繁漪点了点头,瞧了他数息,风姿绰绰,虽气质清冷,却难掩其玉树琳琅姿态,一双沉幽的眸子里蕴了流光笑色,唤了他一声:“琰华。” 琰华看着她,眸中有疑问,似乎在等她的话。 繁漪笑影灿灿,道:“你生的真是好看。” 琰华楞了一下。 她又道:“倒是未见过你笑,想是笑起来会更好看。” 琰华撇开了眼,耳垂渐有殷红之色浮起,道了一声“自己小心”便顺着斜坡的台阶下去了。 繁漪伏在围栏上,笑意轻轻而舒朗,看着他似乎踩空了一阶,便笑的更是泠泠轻快了。 这个郎君,小时候生活在平鹤书院,那里除了个别的女先生边都是男子,后来来了慕家,也都是与郎君们住在一处,即便席面之时与女子有照面,却也是规规矩矩“表哥、表妹”、“姑娘、公子”的相互问安,哪曾被姑娘这样调戏。 竟还红了耳根,倒是挺可爱的。 南苍跟在琰华身后,忍不住好奇道:“四姑娘怎么那么开心?” 琰华:“……”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的极大,出尘悠然的枝条上堆积了一尖儿尖儿的雪,嫩黄与绯红,英绿与宗褐,在玉洁的雪色之下也显出了几分清泠傲然之意。 彼时太阳已经落山,天便最后的亮白有些虚弱,头顶的浅红的雪云依然沉压,映在天地间便是一片血雾弥漫的感觉。 繁漪披着一件水绿色绣莲花纹的氅衣挨着窗口赏雪,领口细细的雪白风毛托着她小巧的脸,显得有几分苍白。 姚氏与柳夫人是差了一辈的,但姑娘们却处的极好。 静静听着她们聊着话题听的久了,支颐的手臂有些发麻便换了个动作,牵动衣料起伏褶皱,掺杂的一股银线在廊下纸灯笼摇曳下发着暗暗的幽光,刺的人眼睛疼。 人的心思也是奇怪的,嫡庶尊卑的边界何其分明,有些人自持身份不肯与“庶”字沾边,可有时候似乎又不那么重要。 便似这柳家的姑娘们。 总听人说她们家兄弟姐妹们感情是极好的,这会子瞧她们嫡嫡庶庶的玩在一处,若是没有人提及竟也是分不出来谁嫡谁庶。 可到底这样的人家,是极少的。 索性如今姚氏捧着她,吃穿用度样样精致,又有楚家这样正在稳步上升中的外家,到了外头倒也没人再拿“不过是记在正房夫人名下的庶女而已”来讥讽。 不过,她也无所谓,原就是庶出,难听的话这两年里听的也多了,早就麻木了。 名分,族谱上前头骗骗慕家祖宗,后头骗骗慕家子孙,如今正当时的人哪个不知道她是谁生的。嫡出,不过名头好听些而已,聊胜于无。 姚氏和柳夫人在明间说着话,一同的还有张家的夫人。 姑娘们围坐在柳三姑娘处聊着天。 慕家的女儿总算跟着父亲天南地北的走过数个地方,也算见识颇多了。 慕静漪惯来能说也喜欢说,姑娘们便听着她细细道来,从扬州的蚕丝到北地的山川和野兽再到西北的孤烟与风沙,讲的丝丝细微,有才情的姑娘吟了诗文来映衬,倒是十分和谐。 柳家的丫头上茶水来。 繁漪从前是爱说爱笑的性子,只是隐忍受欺多年又做了几年的鬼,沉默着沉默着便也变得寡言了起来,左不过是听着,偶尔凑个趣儿罢了。 茶盏里的茶叶是拿开水滚了第二遍才上来的,茶叶舒展,银毫满披,茶色脆嫩清澈,一看便是松阳的银猴了。 张家的姑娘张绵音轻轻呷了口,赞道:“银猴的滋味果然还是比碧螺春、龙井什么的更好入口了。” 侧首与柳亦舒道,“你还带了茶,我走的时候便是什么都没带,吃了几口寺里的茶水,还真是不如直接吃白水了。这山间的清水煮了来吃,倒也清冽甘醇。” 慕静漪含笑道:“吃惯了茶水,直接吃白水倒也挺有滋味。上回还与临江侯家的妹妹一同煮了松针梅花茶,到底是不如文人雅士懂那什么劳什子的岁寒三友、梅兰竹菊的高雅清冽,吃了两口竟觉得实在是难吃的很。” 姑娘们大约也都这样做过,听着便掩唇直笑。 柳亦舒爽朗道:“文人墨客的情怀与咱们小女子不同,估计,就连舌头估计都与咱们是不一样的。” 慕静漪觑了眼坐在一旁不声不响的繁漪,嘴角挑了抹讥讽的弧度,扬声道:“不知妹妹带了什么好茶,听说楚家给妹妹送了些武夷山的大红袍,别是藏着掖着的独个儿享用了。楚家可是大商,吃完了,楚家老夫人便又给你送来了。” 大商二字咬的清晰至极。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52章 法音寺之灾(五)无聊的针锋 慕家的二姑娘与四姑娘不对付,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听得慕静漪说了这话,姑娘们往柳亦舒那处瞧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低头吃茶。 茶汤的氤氲在窗口吹进的风里打着旋儿,拂在面上,舒展了毛孔,有细细的微痒之感。 繁漪眉目清敛,淡笑如月色悠然,却并未说话。 柳明溪是柳家二爷的女儿,与柳亦舒感情要好,听了那一声“大商”便是沉了沉脸色。 妩媚的凤眸斜了慕静漪一记,扬了扬唇角,淡淡道:“往祖上挖三代,谁家不与商字沾了边儿。银子谁都爱,否则做什么都穿戴精致,吃食细致呢?” 顿了顿,看向繁漪,神色便温和了许多,亲近道:“四妹妹的阿娘与楚大人听说还是双生胎,感情自是亲厚的。四妹妹又是楚家唯一的外孙女,自然是得宠了,什么好东西享用不得呢!” 她一说完,便有姑娘应和:“明溪说的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天地间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积雪,白茫茫的一片,花树的妍影儿映着雪光落在繁漪的面上,便是一股月淡霜浓的渺渺,轻叹道:“不过是楚家舅舅和舅母怜我自幼丧母罢了。” 柳明溪拉着她的手拍了拍,笑意如九月金澄澄的光,推心置腹道:“你这小模样就是讨喜,你家夫人也疼你,这便是你的福气,好好揣着,自有你的前程。” 慕静漪不明白柳家的姑娘怎么就怼起她来了,瞧见众人的眼前都睇向柳亦舒的方向,笑意僵在嘴边儿了。 忽然想起柳亦舒的生母虽是定国公的长女,却是庶出的,柳亦舒嫡亲的外家也是商户,还是皇商赵家,说起来与楚家还多有生意往来。 她讽刺慕繁漪身上流着商户的血,便是把柳亦舒的母亲也一并讽刺了。 柳亦舒细细嗅了嗅茶水的清香,低头的动作牵动了她鬓边的一撮银色流苏如瀑垂下,沙沙泠泠的细碎有声,有一抹薄薄的微亮,莹然浅笑的与繁漪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贵不贵重的,在心不在皮囊。” 这样的宽慰听在耳中是和风煦煦,繁漪点头浅笑:“是,我明白,多谢两位姐姐开解。” 众姑娘瞧着亦舒神色清浅含笑,不怒不愤,自有一派高雅贵气,那是自小在滔天的权势富贵中浸淫出来的清傲与从容。 再看那慕繁漪,亦是风轻云淡,对于庶姐的挑衅不过一笑而已,倒也颇有沉着淡然的大气之意。 当年赵家女进了高门为妾,所生子女一个嫁了高官、一个娶了贵女,如今哪怕姨娘之身也为子女所孝顺敬重,自有一番不灭的荣光。 如今楚氏女的嫡亲兄长好歹已经是正四品的官身,比之当年的赵家女已经高出一截身份。繁漪好歹还是记在正房名下的嫡出姑娘,难说将来也能有一番大前程了! 柳明溪明亮的眼儿若有似无的扫过慕静漪的脸,意味深长的一笑:“也是,总比有些人的出生简直提不上嘴了。” 慕静漪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正欲辩白,却叫张棉音打断,她笑着打了圆场道:“听说楚家妹妹与洪大公子的婚事定下了,四妹妹,你可知道楚妹妹的好日子定在了几时?” 繁漪一笑,轻妍幽幽:“定了来年六月初八,待五月姐姐及笄便行礼完婚。” 于是话题又围绕了各家姑娘的亲事开始闲聊八卦。 天色已经全黑,外头廊下的纸灯笼在风雪中漱漱摇曳,蕴漾了昏黄的光影,落在人的眼底生出一股无奈的惆怅和不安。沁凉的风徐徐灌入,拂动姑娘们鬓边的流苏,是一阵半夜雨霖铃的空茫。 回了屋子,慕静漪愤愤不已可又不想在柳家人面前再丢了气度和脸面,便是硬生生的忍着,脱了衣裳便先钻进了床内测,咬着牙要笑不笑道:“我晚上是要喝水的,妹妹可别嫌我吵。” 晴荷忙道:“奴婢就守在倒月门外,姑娘们有什么吩咐喊一声就行。” 繁漪宽了外袍在外侧躺下,想来今夜慕静漪是不会叫她好睡的,也是猜着姚氏今夜也会有动作,省的半夜若是闹起来穿着个中衣出去,不成体统也有碍名声。 慕静漪躺下后果然没个消停,一会儿嫌冷的拽她被子,一会儿口渴了要吃水。 繁漪只管躺在床沿的位置由着她们主仆闹腾去。 可人家哪有那么情意消停的,第三杯水的时候吃个一小口就不吃了,递出去的时候又“不小心”洒在她的被子上,繁漪也不跟她废话,起身拿了慕静漪的衣裳去擦被子。 慕静漪哪里能忍得下。 繁漪就把整个茶壶里的水往她头上倒,茶壶随手往晴荷怀里一丢,拍了拍手又躺了回去,气定神闲道:“你喊吧,把柳家的人也喊醒了,叫她们都来看看你这德性。二姐姐可想清楚了,张家三公子就在对面的穗菊院住着,闹大了,我倒是无所谓和你们同归于尽。” 温水顺着青丝灌进了衣领,湿黏的贴在身上,寺庙的窗棂缝隙微大,冰雪刺骨寒意的风呼呼的钻进来,并着炭盆的热度吹到身上没有几分暖意,叫人忍不住的打了寒颤。 慕静漪一身狼狈的死盯着繁漪淡漠的脸,咬牙切齿的想喊不能喊,最后只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你给我等着!” 寺里的被褥很干净,有淡淡的胰子味,但有些粗糙,繁漪往下拉了拉,撤去被褥刮在皮肤上的模棱感。 阖着眼,眼皮都没有掀一下:“换好衣裳就安安静静的睡,再打扰我,就是炭盆伺候你了。” 慕静漪揪着被角用尽全力的无声尖叫。 晴荷对这个不管不顾的四姑娘如今是恐惧不已,赶紧拿了衣裳来,从床尾小心翼翼的上去给里侧的慕静漪更衣。 熄灯前,叫晴云灭了一边儿的炭火,微冷之下人便也难以入睡了,可不知怎么繁漪却感觉眼皮越来越重。 抬手去撩开幔帐,发现身上无力的很,心口的气也集聚不起来,脑子里轰了一声,迷香!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53章 法音寺之灾(六)火灾 喊了一声“晴云”。 然而虚弱的声音几乎无法穿破幔帐出去。 粗麻弯曲的半旧湖蓝帐子上隐约见到有橘色的火光摇曳,浓烟从撩开的缝隙里钻了进来,繁漪呛得难受,挣扎着坐了起来,头昏脑涨,才发现里侧的慕静漪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床上。 正要下床,听得一声炭火的哔叭爆裂声,然后火星子沾了帐子烧穿了洞眼儿,幔帐也着火了。 粗麻的质地让火势窜的极快,不过几息,帐子已经烧穿,然后繁漪清楚的看到原本窗前的炭盆倒在地上,厢房的门窗全都烧了起来,宛若失去理智的火龙疯狂的摇摆着自己的身体,分明是有人故意了! 如此火势,想出去是不可能了。 房梁木屑的星子落在身上,很痛,激灵的繁漪清醒了些,跌跌撞撞地在灼烫的火势里繁漪寻到晴云,她倒在倒扣月门下,月门烧的旺,“噗噗”的吐着火舌,几乎要将晴云点着。 双腿没什么力气,索性昨夜为了防备枕下藏了支簪子,繁漪拿了便朝着掌心狠狠扎了下去,剧烈的疼痛感替她找回失去的知觉和力气,扶起晴云,用力掐了她的人中。 晴云悠悠转醒,又被浓烟呛的一阵猛咳。 火势是从屋子里头烧起来的,外头打瞌睡的守夜婆子听到门窗烧断的声响方才惊醒过来,“走水了!走水了!二姑娘和四姑娘的屋子走水了!” 一阵清晰的兵荒马乱之后,外头叫喊“灭火”的声音一浪接一浪。 然后就听到何妈妈哭丧道:“太平缸里的水不够啊!快去找寺里的大师傅帮忙!” 太平缸里的备用水,白日里可不就是被拿去浇院子里的花了么! 这样大的火势,门窗房梁都被烧着了,寺庙的房梁结构可没有官邸的那么结实,火势蔓延便也极快,没有水,坍塌怕是随时要发生。 繁漪把晴云拽去外间还未还未烧着的角落里,搬了椅子去砸门,但是力道不够,四把椅子最后竟都成了柴火添料了。 繁漪几乎绝望,浓烟呛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从搬不动的桌上寻到了茶壶,是晴云去填满的清水,可惜也只够一个人稍许沾湿了头发和衣裳了。 看样子她们主仆两个怕是要一同去做鬼了! 琰华自来睡眠浅,隐约听得一声“走水”几乎本能的就想到了繁漪。 披了衣裳去到隔壁院子,乌泱泱的一堆人站在院门口,大和尚们从远处一桶桶的水挑过去,只是火势是从里头起来的,外头的水泼进去几乎是没什么用。 护卫和婆子都浇透了水要闯门,可门窗上的火舌实在厉害,根本无法靠近。 “这可怎么办,二姑娘和四姑娘都在里头啊!” 一旁和柳家站在一处的小姑娘挥了挥手。 众人只觉一阵眼花,便见着那烧得激烈的火门被掀翻。 柳亦舒宽慰了姚氏道:“慕夫人不必焦急,县主的护卫伸手极好,定能将两位妹妹救出来的。” 姚氏忙同那位明艳少女道了谢,只那被火海扭曲了的空间里,她的感激亦带了几分扭曲:“多谢县主出手相救。” 那带着银面具的护卫伸手十分干脆利落,一尾软鞭劈开了烧成地狱入口的门,又卷走了堆在门口烧得透透的椅子,便窜了进去。 琰华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姚氏盯上了,浇了水便冲了进去。 里头几乎都要烧穿了,厚底的皂靴踩在地面上几乎要将脚底烫穿。 漆黑的浓烟遮住了视线,橘色的火焰灼烧着知觉。 琰华在浓烟翻滚中,隐约见到了两道瘦小的身影所在墙角,“在这里有两个!”也分不清谁是谁,先扛了人,正中的房梁发出剧烈的“咔嗒”声,“要塌了,快走!” 出了火场,琰华看到自己抱出来的是繁漪,暗暗松了口气。 晴云被那护卫随手一丢,扔进了姚家婆子的身上。 县主挥挥手道:“这里是不能住人了,让那两个丫头去我们那里住着。” 姚氏千恩万谢,赶紧安排了婆子跟去。 何妈妈用力一揪手里洒金绣红梅的帕子,惊道:“那四姑娘呢!” “怎么回事?怎么烧起来了?”慕静漪从外头进来,一脸疑惑的看着烧成一片的红竹院。 姚氏拉着她一顿的谢天谢地,“你去哪里了?真是叫人急死了!” 慕静漪看着那烧的最严重的厢房,正是她和慕繁漪的屋子,巡视了一圈没见到繁漪的身影,心底便是一阵难掩的雀跃。 只面上焦急道:“女儿腹痛去净房了,出什么事了?” 柳明溪觑了她一眼,感慨的长长吁了一声道:“幸亏你不在,你家四妹妹被困在火海里险些没救出来,这会子还昏迷不醒呢!” 那进火海的护卫在县主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跨出了院门的县主,忽又转过身来,道了一声:“门窗下有碳屑。” 火光冲天,冷白的火焰外圈是一层橘色,将墨色的天空晕成了一片昏黄,夜风幽幽,雪花纷飞,火舌噗噗声不断,好似夜枭的叫嚣,一层层贴近又遥远的散落在空气中。 火光摇曳在众人的脸上便是一阵变幻莫测。 虽然迎风斋和红竹院就在隔壁,索性不是连着的,火势只将红竹院的西厢烧了个精光,倒也没有牵连了别的院子。 后半夜时,柳家和慕家的女眷被各家院子邀了过去,挤了挤,倒也太平到了天亮。 繁漪醒来时天色尚早。 微冷的光线从糊了素纱的方格窗棂中透进来,投在木灰色的地板上,映着炭火灼热而扭曲的空气,似一汪晃动的积水。 烧着炭盆的屋子总是隙开了一列缝隙,从缝隙看出去是一束开的正盛的腊梅,不知是什么品种,花朵呈了浅紫色,拂过积雪的风和梅花的暗香吹进屋中,吹皱了积水的影子,恰似天光下的湖面粼粼起千点微波。 喉间的干涩微疼让繁漪轻咳了一声,立马就有女使掀开半垂的幔帐,面带浅笑的轻声道:“慕姑娘醒了。”木质双勾将帐子挂起,“这里是枫华居。我们主子是晋怀公主的长女,清光县主。奴婢叫奉若。” 她想说话,却发现发不出声音来。 奉若微微压了压手,安慰道:“您呛了浓烟伤了嗓子,得歇息两日才能恢复。” 将她扶起,垫了两个软垫在她腰后,从床头的暖笼里取了一碗药出来,细细喂了她喝下,瞧她的眼神似在寻人,便又道:“您的女使人在隔壁,有人照料着,只是呛晕了,好好吃几剂药休息两日便无事了。” 繁漪沙哑着艰难挤出两个字:“多、谢……” 奉若轻声道:“您不要说话,不然好的便要难了。” 从药箱里取了膏子出来,解开了她手上的纱布,重新上了伤药,抬眼看了她一眼,笑道:“当时火势是从里头起来的,府上的护卫闯不进去,是县主身边的护卫拿鞭子破开的门。您中了迷香,亏得不重,这一簪子下去倒也清醒了,我们县主和府上一位公子去救您的时候,您和您的女使都躲在外间的角落里呢!不过您放心,都没有烧伤。” 奉若是公主府里的女使,说话做事颇有章法也不失亲和,轻轻几句,便将重点都说明白了。 她家的公子? 莫不是琰华? 那可怎么好,今日救她的都是外人,免不得别人要议论一句自家的哥儿怎的无动于衷,以姚氏的性子如何能容忍,怕是以后的日子免不得要被她盯上了。 这家伙真是笨死了,这时候自然是自保才是啊! 掌心那一簪子扎的深,上膏药的时候实在是有点痛,不过很快就被一阵清凉的感觉覆盖,繁漪实在出不了声,只能点头致谢了。 “昨晚县主给您施了针,排除了些杂气,待我们娘娘起了会再来给您施针。”女使收拾了东西,微微一福身,“时辰还早,姑娘再歇一会儿。” 繁漪看着女使出了门去,还有些懵。 厢房起火,怎么会是县主娘娘来救她?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54章 法音寺之灾(七)清光县主姜柔 恩,这公主府的女使和普通人家的女使当真是不同的,说话客气得体又善观察神色,果然是极有气质的。 繁漪一直提防着姚氏和慕静漪,这一日一夜里一直绷着,实在是累极了,这会儿处在陌生人这里反倒是松了精神,闻着屋子里点的旃檀香,迷迷糊糊间便又睡了过去。 待她再醒来时,清光县主正在为她施针。 衣襟一层又一层齐整的交叠在胸口,有银线绣以的吉祥如意暗纹幽亮,一身白底绣绯红折枝春梅的外袍朝气而明艳,梅花的花蕊上点缀了米珠,在她动作间牵动了米珠微动,耀起一抹又一抹温润的光泽。 青丝轻轻挽就,一支赤金簪子斜斜簪在半髻间,一撮长长细细的流苏垂在肩头,她来拔针的一福身间流苏从耳边垂下,拂过她白皙的脸颊,称的她明亮的面容愈加如红梅耀眼。 见她醒了,清光县主微微一挑眉,把掉她喉间的最后一根金针:“感觉怎么样?” 她的嗓音轻快有活力,听在耳中叫人觉得心情也跟着松快起来,繁漪微微一下,哑道:“好多了,多谢县主相救。” 清光县主将金针都收起,让女使扶着她起身,拿起从外头折来的几枝松枝扔进了火盆里,被上等的银碳的热气一烘,松枝清冽的香味扑鼻而来,仿佛能打开人憋闷的胸腔。 清光县主打开了半扇窗户,光影梳梳投进来,将她的影子拉的纤长挺拔,秀美的面孔迎着积雪脉脉,清灵至极:“我这人就爱多管闲事,便是瞧不得别人被欺负算计。”顿了顿,“你们这些府里可真是厉害,白日里放毒蛇咬人,晚上放火杀人,不要了人性命便是不肯罢休了一样。” 晋怀公主嫁的是大周朝唯一异姓王族,礼亲王姜堰的嫡次子,姜二爷宠妻无妾室,二女三子皆是嫡出。 没有嫡庶的公主府,县主娘娘自然不会明白,她们这种嫡庶妻妾一大堆的高门之内,有时候一个人的存在,就是罪。 松枝的湿润被炭火一烘飘起了缕缕青烟,那青烟被屋外的白雪一称便有了淡淡的阴影,落在繁漪眼中化了几分碎碎浮冰的微冷,轻吁道:“县主不以为是因为我太恶毒了才招致别人报复么?” 打量了她的神色,只瞧见了那双沉幽眸底有戚然无奈的阴冷和一色坦然,清光县主的眼中有温然之意,凛然道:“若是真恶毒,自有家法和国法惩治,还轮不到任何人动用私刑。寺庙庄严之地,又岂是算计人命的地方。” “县主说的是。”喉间的干涩让繁漪忍不住的轻咳了几声,静默了一瞬,方徐徐道:“只是这世上有太多的罪从来都不是罪,家法和国法都不能判、也不会判,阴谋算计变成了所谓的公正。而神佛,自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旁观者。” 他们只会悲悯众生。 清光县主微微一扬眉,“听起来很沉重。” 繁漪只是望着窗外邈远一笑,交浅言深,没有必要。 不多时姚氏上了门来,自是一番感激,言道“改日上公主府登门致谢”。 回到府中姚氏装模做样的问了慕静漪和晴荷几句,为何半夜出了门去?屋子里的迷香和倒在门窗下的炭火是怎么回事? 慕静漪心里确实暗恼着慕繁漪没死成,可这事儿却是与她无关的,此时此刻被一屋子的人沉着脸色的盯着,便有些坐立难安的绞着帕子。 暼了眼坐在老夫人身侧的繁漪,扯了扯嘴角道:“女儿是真的不晓得呀!昨夜本是好好睡着,可忽然腹中绞痛难忍便去了净房。女儿走的时候院子里的婆子也是看到我的,那时候还是好好的。我与四妹妹住在一处,偏我与丫头离开了她就出事,若是我害她,岂不是太明显了!就算我与妹妹时时拌嘴,可哪家姐妹间没个小打小闹的?我也犯不着为着些小气性儿就去害她性命啊!” 守院子的婆子被喊了进来,老夫人又细细问了当时的情况。 两个婆子皆是回道:“二姑娘大抵是子时一刻出去的,火势大起来的时候是子时二刻。” 姚氏一拍桌子,手腕间的镂空古云纹的手钏磕在桌沿上,咚咚闷响,拧眉喝道:“好好想仔细了!中间可有人接近过姑娘的厢房!那迷烟总不能平白无故的出现在姑娘的厢房,那炭火也不能自己生了脚跑去门窗之下!” 繁漪看了眼屋外,早上停了的雪又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雪花极大,在南方之地这样如鹅毛般的雪花是很少见的,白茫茫的一片吞没了天地景色,仅剩了廊下的几盆或红、或紫、或黄的鲜润在一片丝绵扯絮中若隐若现的孤芳自赏。 天光冷白,呼吸间是沁骨的凉,看的久了有些眼晕。 昨夜下着雪,两个婆子卷着棉被哄着炭火当时都睡死了过去,一直到屋内的火势全起,门窗烧的哔叭作响才惊醒过来,中间是否有人经过如何晓得。 便是哆哆嗦嗦的说着没看见。 “没看见?还是压根就没在意!”老夫人的眼神冰冷如寒锥,“值夜的没的好好值夜,伺候的没的好好伺候,便是平日对你们太客气了!拖去,二十板子!”手一抬,指了跪在一旁的晴云,“全都拖出去!” 三人惊恐的求饶,十板子便是半月起不来床,二十板子下去岂不是要打掉半条命了! 板子的闷响一声接一声,求饶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寒风回旋与庭院,有微微的呜咽之声在廊下舒展开来,仿佛是沾了冬日难以生长的万物之悲,似杨柳枯涩的枝条摇曳,湖面上被抽干了水分的莲叶死寂,有些凄楚的萧瑟。 闵妈妈执了长长的红烛将四壁铜烛台上的烛火都点了起来,昏黄的光线摇曳不定,将暗红的家具都浸染的恍惚深沉了起来。 最后,守夜的婆子吐了实话,“奴婢们也不知怎么的就在廊下睡着了好一会儿,直到四姑娘那屋里的木料烧的爆裂才被惊醒的。或许、或许奴婢们的炭盆也是叫人动了手脚了!” 姚氏叫人去把昨日带出去的炭盆儿都搜罗了过来,找人细细一检验,发现其中一个炭盆里头确实含有迷香的气味。 慕静漪缩了缩身子,往地上一跪,委屈道:“晴荷也没改口,说明真的跟我们是没有关系的,说不定只是女儿运气好,那人要来放火的时候儿女凑巧先离开了而已。” 姚氏看着老夫人,犹豫了一下,才道:“静漪虽莽撞了些,心思却不是恶毒的。如她所说的,若真是她动的手脚,未免也太明显了些。怕是,另有其人了。” 廊下的守夜婆子也被迷倒了,若非说是慕静漪做下的也实在牵强,老夫人却依旧怒火难消,片刻的沉寂,静的几乎能听清风声萧瑟里的每一个音节。 姚氏站了起来,指腹捏了捏帕子上兰花翠绿倒垂的纤长叶子道:“将这两个婆子发卖出去,晴荷和晴云不能伺候好主子,便罚去半年的米银。”顿了顿,又忙道,“儿媳会抓紧了查清的,总部叫遥遥白受了此番惊吓。” 才向她说了要护着她,结果一出门就险些丧命,老夫人有些愧疚的拉着繁漪的手,睇着门口的两个婆子,眼神中是坚冰迸裂的沉怒,那大朵的绯红茶花好似模糊成了一团血色。 冷声道:“儿媳,孩子们跟你出门不过一日却三番两次的出事,你这个母亲,失职!”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55章 报仇 倚仗 心口蒙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当众指责她的不是,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这于姚氏而言无异于是极大的羞辱! 忙是垂首,遮去了眼底的怨毒,鬓边的暗红流苏沙沙的打在脸颊上,好似被人狠狠赏了一耳光,姚氏的神色恭敬不已:“母亲息怒,是儿媳的疏忽。儿媳以后一定加倍注意孩子们的安全,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老夫人清明了然的眼眸睇了她一眼,稍稍缓和了语调道:“不要怪我说话重了,孩子于一个家族而言就是未来。郎君们重要,女郎们也不能怠慢了。各人有各人的前程,难说咱们娘家那一日便是要依仗了女郎们在夫家的恩宠。” 望了眼扑在堂中的百花满院的地毯,在冬日里桀骜的争着绽放春色芳华,又道,“若是遥遥在你手底下出了事,楚家那边也是交代不过去的。” 左侧窗台下金桂映月的长案上供着一个乌油油的博山香炉,轻烟从香炉盖子上赑屃的嘴里幽幽的吐出,袅袅的飘散在空气里。 姚氏微垂的面孔也变得如外头的景致一般,雾蒙蒙的阴翳,低低应了一声,“儿媳知道。” 老夫人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嘴角几乎看不出的弧度里依旧藏了淡淡的乍暖还寒的气息,叮嘱道:“县主那里定是要备了厚礼过去的。琰华虽是借住咱们府上,可你该明白其中的重要性,那边的礼也是不能少的。” 姚氏出身大族,可每次面对婆母却也不得不恭敬垂首,“孝”字,是皇帝治国之本,亦是家族治家之本,更因为她们是一样的“正三品诰命郡夫人”,本质上谁也没比谁高贵。 可她是长辈,姚氏便是不得不敬着的。 “儿媳明白。” 楚家得了消息,楚老夫人亲自来瞧了繁漪。 如今怀熙的婚事定下,便是要在家里备嫁不能轻易出门的,可放心不下她,也跟着来了。 同时带来了消息,那稳婆找到了。 楚家人奇怪为何她忽然要找这个婆子,找到之后发现她从前是做稳婆的,楚家的人心里生了疑窦。 繁漪不过是个小姑娘家,找个稳婆出来做什么? 便细细套了话,如此,便也得知了当年楚云蕊难产而死的真相。 次间的临窗的位置摆了妆台,铜镜旁供摆着一只鎏金香炉,三龙出水的雕文栩栩如生的威严,沉水香的气味清淡文雅,轻烟袅袅诺如浮云幽散在宽阔的空间里,飘过打磨的如水澄澈的铜镜,留下一缕疏散的影子,朦胧了落在镜面上的眼神。 楚老夫人坐在对窗的金丝楠乌木的椅子上,身为一族宗妇,岁月为她沉淀出了威严肃肃在面上,神色好似井中水,带着泪意,如晃荡着井壁上的青苔与碎碎光影,难以清澈。 怀熙擦了擦眼角,眉目温然而关怀道:“怪道你如何不肯忍了,竟是因为这个原因。既然都晓得了,如何不肯与我们说来?此番又是放火又是毒蛇,也不知下一回又该拿了如何阴毒的算计去害你。你一个人在此处,可要如何是好!” 寒冬料峭侵蚀着楚老夫人的嗓音,沉然间有心疼也有生气,“你怕我和外祖父为了你大舅舅的前程叫你忍下是不是?你让你舅舅去寻人,便是想试一试咱们这些人的态度是不是?若是我们执意叫你放手,你要如何?” 繁漪伏在外祖母的膝头,眼泪顺着眼角滚落,浸湿了老人家暗红色的衣料,细白的贝齿紧紧咬着唇瓣,挤开了唇上的血色,半挽的青丝垂散在瘦弱的背脊上,遮了一缕在苍白的面孔上,越发称的她无助而柔弱。 楚老夫人见她如此便是不忍心的温柔了语调,拂过她面颊的手上已经有了深深的岁月痕迹。 哽咽道:“我这辈子生了六个儿子,却唯独你娘一个女儿。为何当初我会同意她来做妾?做妾,总是叫人低看一眼的。可是我心爱我的掌上明珠,我期盼她一辈子都能幸福,她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我才成全的她。她是我的心头肉啊!” 她自然是知道楚家的人不会不管她的苦痛,不管阿娘的仇,在她死去的那些年里,她都看到了。 窗外的朝阳碎碎如金,一浪浪的送进次间来,落在她衣裳上明丽的石榴花绣纹上,却是拢起了一芒芒悲凉的迷碎,繁漪娇美的脸就这样在暖色中愈发的苍白起来。 忍泣道:“我晓得外祖母心爱阿娘和我,不会不管阿娘的仇,也不会丢我在这里挣扎,可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告诉您,阿娘不欲争,我也不想争,可到了、阿娘还是死的那么无辜和绝望,还有弟弟,一出生就没了气息,连哭一声都不曾,看一眼我和阿娘都来不及。我不晓得您知道我要报仇,会不会因为怕我最后落得阿娘和弟弟一样的结局而阻止我。” “可是,我却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是重生以来繁漪第一次掉眼泪,因为太晓得这个老人家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便是再也忍不住释放了心底的悲伤和软弱的一面。 楚老夫人将她拉了起来,拥在怀里轻轻的拍着,沉然道:“便是他们爷儿狠心不管,我也不能不管、不会不管。你只管放心去做你要做的,你娘的仇便该是咱们做母亲、做女儿的去为她报。” 窗棂上的鹿鹤同春之畔有葡萄缠枝的纹路相伴,在碎金的阳光里,那藤蔓好似有了生命,却不知它要往何处攀援而去。 默了须臾,楚老夫人又道:“可是遥遥,你还小,你的人生不能因为姚氏那贱人而有了瑕疵。到底她是你的嫡母,不论她有什么错,她的阴毒计谋绝不能是你去揭破,你的手必须干净,明白吗?” 繁漪点头,乌定定的眸子有沉幽的寒光,“我明白。” 怀熙忙宽解道:“祖母安心,端看遥遥与姚氏维持着亲近模样就晓得妹妹是有主意的。便是为了姑姑和祖母,妹妹也会好好护着自己的。到那揭发一切的时候,妹妹也会是众家眼底最好的女儿。孙女与遥遥是血脉姐妹,亦不会不管瑶瑶的。” 楚老夫人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轻轻拍了拍:“你们嫡亲的表姐妹,自该相亲相爱,相互扶持。” 窗外有腊梅若有似无的冷香传来,沁人心脾的同时不免叫人心底生出一丝微凉。 姚氏果然一回来就着人去查繁漪和琰华之间是否有往来。 何妈妈宽了绛色的斗篷递给一旁的小丫头,掸了掸身上的寒气才进了里头。 冷声道:“那日姑娘们和柳家的女眷去游寺的时候,四姑娘后半程没有跟着,而是去了后头的亭子歇着,咱们的婆子看到四姑娘和琰华公子是见了一面的。平日的往来也便是给哥儿们做衣裳,送东西的时候也会备上一份,倒是没察觉她们之间私下竟然还有联系。” 矮几上的错金香炉乌油油的,百合香的轻烟袅娜在空气里,姚氏冷笑道:“她倒是会做人了。这样明面上没身世的人也要给了好处。” 何妈妈想了想,说道:“奴婢倒是发现清华斋里伺候的小厮常常昧了东西出去换银子。” 姚氏看着妆台上白玉细颈瓶里的腊梅开的热烈,她抬手拨了拨,掀了掀嘴角道:“她倒是会打算,自己没个亲兄弟依靠,瞧着慕琰华无亲无故的,偶尔施舍了些好处,人家自然是记着她的好了。还晓得给自己找靠山,不过是个才学平平的!” 何妈妈细细一思量,“嘶”了一声低道:“别是四姑娘晓得琰华公子的身份了!即便琰华公子的才学不够突出,可将来有一日若是认祖归宗,他的身份可真能做了她的靠山了!” 指尖下的梅枝“嗒”的折断下来,嫩黄的花苞被半透明的指甲生生扣下一半来,捏碎在指腹间,姚氏目光微冷,好似含了化不开的坚冰,咬牙怒道:“这个贱人,倒是精的很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56章 审问(一) 何妈妈抽走了她手中的折枝,拿柔软的帕子给她擦去一抹嫩黄的汁液,有递了一碗燕窝到她手中,道:“蛇咬不死她,火也烧不死她,这种命硬的人留下,怕是以后真要成了祸患了。” 姚氏接了燕窝就要摔,“当初就该拿脐带勒死这个贱种!” 何妈妈忙是拦住了,任由燕窝淋淋漓漓的泼了自己满手,瞬间通红了起来。 她好声好气地安抚道:“夫人不可,今儿老爷也在家,若是听着了动静总是不好的。” 唤了丫头打了热水进来,给她洗去泼在手上的燕窝。 好好摸上了牡丹养肤膏,把一双不沾阳春水的手细细滋养着,如同少女般白皙柔嫩。 打发了丫头出去,何妈妈的神色一厉:“左右有二姑娘顶在前头,如今都在议论她,再去挑一把火,自然会冲在前头的。夫人的手不必沾了脏水。她以为许家要来求娶,夫人为了两位小公子总要容忍她一二的,可嫁谁不是嫁!二姑娘、三姑娘还不都是捏在夫人手里的,还怕她们苛待了小公子不成!” 外头微淡的阳光落在了姚氏嘴角的坚冰上,化了薄薄的寒意:“靠山!”冷哼一声,“我便先敲碎她的靠山!把她铺出去的路全都斩断了,看她怎么跟我斗!” 何妈妈阴沉道:“夫人的意思是?” 姚氏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将软巾子狠狠砸在了地上:“一个见钱眼开的公子哥儿,管他什么身份,都是要叫人瞧不起的。得了这种靠山,还有什么趣儿?!” 何妈妈低低一笑,笑意阴翳:“夫人说的是。也叫府里的人都晓得,谁敢帮了四姑娘和夫人作对,就是这个下场!左右咱们养了他那么多年,那边儿认过来,还不是承了咱们慕家的情了。至于他家公子什么品行那便是父母的德性了。” 休息了两日,姚氏备了厚礼带着繁漪去了公主府致谢。 没有见到清光县主,说是去魏国公府找华阳公主指点鞭法去了。 倒是繁漪还得了公主殿下一对簪子做了见面礼。 而那稳婆,楚家悄么声儿的把消息送到了慕文渝的耳中。 慕文渝这会儿正高兴平白得了个好把柄可为丈夫儿子铺路了。 大约是为了琰华救了繁漪的原因,姚氏忽然对清华斋亲切了起来,总是不忘提醒了何朝去看看他那处是否有什么缺的。 虽然伺候的小厮依然会昧了东西出去,好歹境遇是好些了。 灼华三五不时开了库房把好东西分送去了兄弟姐妹院子里。 长春举着一块温润剔透的玉籽在阳光下细细瞧着,不住的赞道:“我是不懂这些珍贵玩意儿的,可这块玉籽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将来若是打磨了坠在项圈上给孩子戴,那可真是体面极了。” 南苍干巴巴道:“这样好的东西打磨了多可惜,这样好的玉籽如今也少见了,原料子保存好了,将来便可做了传家宝。” 自然了,这样的“体面”是维持不到三日便进了那小厮的口袋。 往昔他便是拿了就去典当,然后去赌坊“送银子”,然而如今他家中有孕妻,便是把那好玉籽偷偷拿回来了家里,想着给儿子做老婆本的。 下午晌里下了一阵雨,到了傍晚才停下,天空被冲刷的似浸在了水中一般的清澈,弯弯的月芽挂在青松之顶,莹白的月光被水化开了一样,毛毛的雾蒙蒙流泻而下,积在庭院里好似一汪清水碧波。空气里是腊梅冷幽的清香,拂在身上空灵净澈的适意。 坐在明间望出去,仿佛整个世界都如霜雪轻覆的冰清玉洁。 桐疏阁的东南角有一口井,原是拿厚石板压住的,繁漪想着冬日用着井水也不刺骨,待到夏日里用起来也适意,便又启用了。 下弦月静静的倒影其中,竟是一副颇有“分行接绮树,倒影入清漪”意境的画卷。 地面上的风吹动了落叶飞进了井中,似孤舟轻移在井水之上,漾起阵阵粼粼的月色涟漪。 容妈妈与冬芮、晴云站在明间首座两侧伺候着,其余的丫鬟婆子便站在那一汪流素悠悠的月光中,虽不懂为何入了夜还叫了出来,却也没人敢问,便只一味垂首静待。 繁漪端着茶盏轻轻嗅着茶香,睇了一眼跪在下头的晴荷,以眼中一汪清明娴静的安定,缓缓平静道:“想清楚了么?” 明间的烛火点的透亮,冬日的风沁骨细细拂动了火焰明灭不定,那昏黄的光却无法在晴荷煞白的脸上留下一丝温度。 她咬着牙道:“奴婢不动四姑娘在说什么。奴婢是伺候二姑娘的,原也和四姑娘没什么干系,不知四姑娘要审奴婢什么!” 吹了吹茶水,脆嫩水面上的茶叶悠哉的转了个圈儿,热气扑面舒展了眉目,轻轻呷了一口清冽滋味,繁漪不置可否的一笑间有澹澹的冷意:“你是家生子?” 晴荷扬了扬头,却控制不住的牙齿打颤:“奴婢的阿翁是老夫人的陪房,老子是府里的副总管,娘是回事处的管事婆子。哥哥是庄头。” 繁漪轻轻一笑,似水面浮冰泠泠有声,“原是有体面的,怪道从前打我的时候下手一点都不留情了。” 晴荷扬起的下颚僵了僵,秋后算账了!“奴婢不过是听命行事,姑娘若要算账,奴婢也无话可说!” 繁漪捻着杯盖缓缓刮了刮,细哑的声响拉的很长,激的人心底发毛,嗤笑道:“你当然无话可说,欺主,就是活活打死了,谁敢与我说什么?” 板子的伤才好,只一句打死便又清晰的揭开了伤口,痛的心肺颤抖。 寒冬之下,明间未有遮了皮帘子也未添了炭火,瑟瑟寒风灌了进来,被冷汗湿黏的背上宛若冻起了一层薄冰,冷的彻骨生疼。 晴荷惊叫道:“便是要打要杀,也是夫人做主,我是二姑娘的奴婢,四姑娘还没有资格来动奴婢!” 繁漪面上的笑意映着月色如水,清亮而分明,慵懒的“哦”了一声,语调为诶上扬间有不屑的冷嗤,“今儿除夕,夫人和老爷去赴宫宴了。处置一个奴婢,倒也不必去劳动老夫人了。” 指尖轻轻点着茶盏,温度一热一凉,“我这里有一口井,当初也不知是谁造起来的,竟是与地面齐平的,这一不小心的淹死个把人也不算稀奇。左右我这桐疏阁不嫌晦气。” 晴荷一怔,死亡的惊惧侵袭了四肢百骸。 繁漪笑意乍然而收,“扔下去!” 庭院里的婆子楞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是大过年的,便是抬眼去望她。 乍见那一双沉幽的眼底缓缓散着阴冷之意,好似传说中的地狱来者所走在黄泉之路,便是心头一惊,脚下步子不敢停顿的进了屋来拖人。 晴荷的惊惧似入春的裂冰,承受不住暖阳的震慑,极速开裂,最后破碎成渣,“不!你不能杀我!我老子娘是府里的体面管事,便是我有过错,也是夫人来治罪,你不能……” 剧烈的挣扎,却如何挣得开促使婆子的力道,惊扬的语调在脚上的绣鞋掉进井中之后立马成了哀求的哭喊,“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以听二姑娘的话动手打四姑娘的,四姑娘饶了奴婢……” 繁漪淡淡“哦”了一声。 两个婆子顿住了把人倒竖下去的动作,望着繁漪等着她的指示。 晴云走至廊下,是楚家送来的玉色琉璃盏盛了烛火在摇曳,并着月色清泠洒在她清秀无有表情的面上,颇是凌厉:“我且问你,是谁让你在法音寺时往炭盆里下迷香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57章 审问(二) 容妈妈平和的眼底微微震开了一圈薄薄的波纹,看了眼平淡无波的繁漪,眉心微曲。 晴荷挣扎的动作僵住,似皮影戏里的傀儡,以怪异的姿势垂在婆子的钳制下,目光空了空,只喃喃道:“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晴云挥了挥手中绣了雪片莲的帕子:“扔下去!正着竖,好歹给她留个反悔的机会。” 末了,微微一笑,那笑色里有愤然的怒与全然豁出去的杀意:“晴天受了罚邵妈妈来叫嚣,不知晴荷的老子娘可会来,来了,会不会也一个不小心踩空了呢?哎,这大过年的真是晦气,怎么真有那不长眼的蹄子踩空掉进去的,来日可得找了道士来好好驱驱邪。” 从前,从来都是桐疏阁的奴婢受着旁人的气,如今终于也有反过来的一日了! 那场火,没有烧死她,便是烧死了她心底唯一的一点恐惧了! 庭院里的丫鬟婆子刷刷的低下头去,瑟瑟深冬的之下,身体随着衣摆在风中颤动。 晴荷被婆子提溜着衣领沉下井中,大丫鬟细嫩的手死死扒住井边的一圈垒起的砖石,指甲深深的扣进冰凉如铁的泥中,力气用在了双臂上,喉间便只剩了无助而惊恐的呜咽。 婆子粗糙厚实的手掌按在晴荷的头顶,便是一用力。 “噗通!” 溅起的水花迸出了井外,回声撞击在井的四壁,来回的旋转,还来不及消散晴荷的扑腾和断断续续喊救命的声音便紧随而来。 晴云冷着脸看着底下的一众丫鬟婆子:“你们看到了什么?” 一时间四周静的骇人,除了井里的扑腾,便唯有穿堂风似深夜里的怪物躲在哪个角落低低的发出嘶鸣,杀伐的、阴冷的,不住往众人耳朵里塞去,叫人忍不住的从脚底心儿开始发寒。 把人扔下去的婆子瞧了屋内的繁漪一眼,垂首道:“除夕好日子,姑娘赏了酒菜,奴婢们都吃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针线上的阮婆子回头看了眼水井,神色端正而乖觉道:“奴婢瞧见有不知死活的烂污东西夜色模糊之下自己掉进了井里。明儿奴婢去把陈顺家的叫来,母女总要做个伴的。” 繁漪挨着椅子的扶手,一手支颐饶有兴味的看了眼阮婆子,颔首一笑:“说的好,赏。” 晴云从宽袍袖中去了个沉甸甸的荷包递到阮婆子手中,扬声道:“到底是积年的老人儿了,妈妈果真是个明白人。” 阮婆子拿到手中便是一沉,立马跪下磕了头谢赏。 晴云站在井口边,不紧不慢的看着晴荷挣扎,力气渐渐耗尽。 她温吞的神色里慢慢有了小鬼青面的阴森。 “可惜了,原本你哥哥陈顺不过贪墨了这几年庄子里的收成,算算也不过几百两银子的事儿,若是有四姑娘求情,打了二十板子,把贪墨的吐出来改做了粗活也便罢了,好歹也要看在陈贵是老夫人陪房的份儿上不是。如今、却是要一家在在阎王殿里团聚了。” 话音不大,却被井壁扩了数倍的进了晴荷的耳中,死亡边缘的人如何听得阎王的名讳,便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喊了一句:“我说……” 明堂里铺设了暗红色的地板,小丫头一日两趟擦拭的十分干净,月光顺着滴水岩投了几寸在上头,是如霜的幽淡,越发衬得未有照亮的地方色泽沉稳如磐石。 时光蚕食着月华下颤抖如狂风中挣扎在枝头的秋叶的狼狈之人的魂魄,抽走了她所有的笃定,枯涩的叫人可怜。 晴云唤了婆子去小厨房里弄了炭盆儿过来,就置在晴荷的身边。 差一口气就要断裂的恐惧让晴荷无比贪恋那炭火的温暖,怯怯的不断靠近,便是烧到了垂下的一缕青丝也不肯躲开。 发梢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在炭火上,发出“呲呲”的声响,那水立时化作了烟雾消散,就似晴荷的未来路,到底会飘向何方,从来不是她自己能做主的。 繁漪温缓的语调里有难言的笃定与絮絮温然,轻轻弹了弹指尖:“你的话,说了我满意,你能活,你的家里也能活,若是我不满意,你呢不会死,不过我会让你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你面前。杀几个奴婢,你认为谁会判我的罪?” 听到繁漪带笑的慵懒语调,晴荷的面色刷白间有些微微的发青,夜色渐深,夜露随着月华飘摇在空气里,便是愈发沁骨的畏惧与颤抖。 繁漪看了眼呆愣住的冬芮:“冬芮写的一手好字,便把她说的话好好记录下来,一式三份。” 冬芮呆愣愣的看着繁漪,点了头,进到右次间去取了纸笔过来,坐在一旁开始记录。 抬头的动作无比僵硬,晴荷的声音就如被生生扯断的锦缎,粗嘎而刺耳:“是、是夫人身边的何管家拿捏了我哥哥的把柄,叫奴婢为她们做事,奴婢家里就哥哥一根儿独苗苗,奴婢、奴婢不敢不做!否则,奴婢的老子娘便是要打死奴婢的!他们也不会放过奴婢一家子的!” 繁漪的手边放了一盆橘子,金澄澄的皮子在寒冬里瞧着格外温暖。 拿了一颗在手中把玩,凉凉的,养的水葱似的指一下下划着橘皮,有薄薄如雾的水雾在烛火下喷薄,清新的味道散开在鼻间,“迷药是谁给你的?炭火是不是你洒在门窗底下的?” 容妈妈静静立在一旁看着繁漪清浅的神色,笃定的推进,心中无不震惊,实在无法将她和两年前的小姑娘的面孔交叠在一处。 此刻的慕繁漪冷漠而镇定,好似没有任何事可以搅动起她的情绪,杀人,亦不过在微笑之间。 那双眼眸幽沉的看不到底,乌定定的,叫她瞧一眼却好似能被她彻底看穿一般。百姓嘴里的地狱来路,仿佛就在她的眼底。 短短两年,怎么会叫人有如此巨大的改变,到底,背后她们所不知道的时候,这个小姑娘到底还经历了什么? 晴荷看着繁漪缓缓走到门口,裙摆上的暗纹若隐若现,随手扔了只橘子到炭火里,重力之下溅起星火数点落在手背上,却是冷到已经感受不到灼烫的痛了。 火焰一烘,便是一阵青烟飘起夹杂着橘子的清香,闻着舒心极了,慢慢催散了心底的恐惧:“迷药是何朝身边的小厮给的,炭火、炭火是奴婢倒在门口的。”声调猛然抛向空际,生怕她不信,又急急道:“是入睡前何妈妈叫奴婢这样做的。奴婢真的没想害您,只是为了哥哥……奴婢也没有办法!” 繁漪嘴角含了一丝闲适的笑意,“哦”了一声,“若是当时你的行动被人撞破了,你又当有何说辞呢?” 那慵懒的语调并着院中三两枝的竹影婆娑,听得久了,好似人也成了其中无依的一叶,晴荷望了她一眼,却顿时跌进了那无底的深渊里。 喃喃道:“若是、若是揭破了,便叫奴婢招供是二姑娘叫奴婢做的。说二姑娘听说晋元伯府有意求娶四姑娘为继室,二姑娘不想看您得了好亲事压她一头,便想杀了您泄愤。” 意料中的答案,繁漪澹澹一笑,“这替死鬼找的挺不错。”转头看向冬芮,“写好了么?” 冬芮还处在震惊中,昨日还温文可怜的姑娘怎么一瞬间就变成了如此冷漠阴森模样,明明这半个月里都是不声不响的,今日老爷夫人一去宫中便利落的拎出了人来审问。 而这个丫头明明半个月前被审过也未吐了口的,她又是怎么知道一定就是她做下的? 还有夫人? 从前看着是那般的慈母模样,怎么暗地里竟是这般恶毒!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58章 拉下水(一) 繁漪接了口供,大略看了看,记得还算有条理,便让晴荷签字画押。 她缓缓多着步子,居高临下的睇着她:“晴荷,你需晓得,我受了这么久的刻薄,如今在我这里是寻不到‘手下留情’和‘温情慈软’这种字眼儿的,把你的戏演好了,夫人叫你做什么你便做,若是露了什么出来,别说陈顺,你们一家子的死法一定会各有精彩,明白吗?” 晴荷畏惧不已,伏在地上颤颤都筛子,忙不迭应道:“奴婢明白、明白。” 繁漪望着天上月,淡淡一笑:“回去若有人问起你怎么浑身是水,怎么回答?” 天上忽有烟花炸开,微黄的色彩点亮了天空,热闹而精彩,湿黏冰冷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晴荷却只觉得打从心底的冷,“桐疏阁不用的水井挪开了,奴婢没在意踩了空。”连连磕了几个头,“奴婢谢姑娘救命之恩。” 烟花一朵接一朵的绽放,映了明灭的光影落在繁漪的脸上,没有温度的浅笑感慨:“岁月静好啊!” 晴云站在繁漪身侧,看着底下的丫鬟婆子道:“年节下的别说了不该说的,别闹得明年这时候旁人过新春,你家里头却在给你们过忌日。明白了么!” 丫鬟婆子哪敢不应,齐齐垂首:“奴婢明白。” 让晴云送晴荷回去,又叫了散,繁漪站在炭盆旁看着烟花阵阵。 人生在世绚烂数十载,在这浩瀚苍穹里,原也不过转瞬即逝的绽放。 晴云似有犹疑,脚步动了又停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夫人拿着二姑娘算计您,姑娘不告诉一声么?或许可以阻止二姑娘被利用。” 繁漪沉长吁了一声,呼出的热气在夜里的空气里如薄薄的雾,绽了个冰雪的笑意,缓缓道:“慕静漪的生母是夫人身边出去的大丫头,出身低,又没有亲兄弟依仗,便是一定会牢牢的挨着夫人这颗大树,即便她知道夫人算计她,她也不敢反抗的,告诉她,说不定还把咱们自己陪进去。” “她啊,还巴巴的盼着夫人给她物色一门好亲事,好做了高门里的正房奶奶呢!这个人已经没救了。这两年里我受她折辱欺凌也够多了,也该她还我些了,救她?当我闲的么。” 晴云福了福身,应了声,便带着晴荷下去了。 容妈妈听着,觉得这话也没错,于此事上便也没有说什么,默了默,还是道:“姑娘,府中总是需要太平的。” 繁漪站在庭院里,面色沉在积水的月光里,微微侧脸之时与高空炸开的烟花照亮了她的半边面孔,半明半暗的边界在眉心融合,美的妖异,“妈妈来我这里多久了?” 容妈妈看的心惊,愈发觉得这个四姑娘阴沉难测的厉害,“快四个月了。” “我太平么?”繁漪嘴角轻轻一扬,“夫人让我太平了么?还是妈妈觉得,我就该被害死?” 容妈妈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繁漪笑色莹莹似春日里初初化了冰的春水:“她出身世家是一条命,我虽庶出卑微也是一条命。就因为我没有可以依靠的权势,妈妈就劝着我一味的忍让、太平?凭什么呢?我若死于蛇口、葬于火场,就是我该得的结局么?” “妈妈对我也太苛刻了。” 容妈妈沉吟须臾,道:“总要为了老爷的仕途考虑的。” 繁漪低低一笑,却充斥着刀光剑影的冰冷和茫然:“我都死了,父亲的仕途还和我有什么关系?妈妈怎么不去劝劝夫人,她爱重父亲,总也该爱屋及乌才是,怎倒是几次三番的来迫害我呢?” 容妈妈语塞。 繁漪转身,拾级而上,站在了廊下,抬手抵住飘摇的琉璃灯盏,有明亮的折射光彩落在指尖,映的白润的手指几乎透明,“那日清光县主与我说,这世上有家法、有律法,由不得任何人动用私刑,您觉得对不对?我觉得对,可动用私刑的人却不觉得对。” 容妈妈思索了片刻,看着眼前小女孩的眼里便有了一丝懂得的怜爱,“闹开了,对您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繁漪看着她,莹然一笑,好似温暖的桂子开在了湿黏的风里:“妈妈以为我与夫人如今亲亲热热的做着表面文章是为了什么?不过都是想做了别人眼底的好人罢了。即便有一日事情揭开了,那也只会是夫人的错。我还是我,我只是那个受迫害的无辜者。” 容妈妈梳理齐整的发髻间簪了一支墨色的簪子,坠了一粒圆润的翠玉珠子,在烛火微晃下耀了抹神色的阴影在她素白的面上,在眼角的纹路里刻画了深深的痕迹。 叹道:“奴婢说句不该说的,便是这个院子里的嘴都未被管得住。她是当家夫人,姑娘能用的、能信的又有几人,如何斗得过?晴荷若是一死,她的口供又有什么用呢?” 繁漪漫不经心的摇了摇头,“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何况我既便不做,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低眉看着衣袖上的莲花纹路,手指细细拂过,有模棱的触感,淡笑如云烟:“当然了,妈妈大可告诉了老祖宗我现在在做的一切,若是为了维持府里的太平,为了讨好姚家,狠狠心一剂药了结了我便罢,否则,我与夫人,总要有一个注定了是永远翻不了身的。” 风轻云淡的话语里是杀伐狠意,容妈妈眼中有一丝不忍。 繁漪进了屋,烛火的昏黄落在洁白的莲花纹路上,玉洁之色多了几分暖意:“我若是输了,大不了是无声无息的死了。可我若赢了,姚氏苛待、谋杀庶出子女,这样的丑闻若是真的落到了外人的耳中、落在了姚家人的耳中,姚家是以怒而对,还是极力为父亲铺路以安抚父亲骨血被伤害的愤怒呢?” 容妈妈眉心一动。 繁漪望着容妈妈的眼神里有淡淡的笑意与笃定,“法音寺里的毒蛇和大火,也已经惊动了楚家,妈妈还以为我这条命是从前那条不值钱的命么?左右犯下大错的人不姓慕,妈妈怕什么?”旋即话锋一转,“闵妈妈的男人原是府里的大管事,最后如何丈夫、儿子都留在了宛平老家的宅子里做了空头的管家?” 因为姚氏进府想要掌中馈,那么就得老夫人的心腹出大错,如此才能让自己的人顺利上位。 至于那个错到底是真的错,还是“被动”的错,谁也不是傻子。 容妈妈面容浸在烛火中平和如常,眼底的静水中却落进了一粒渺小的尘埃,震起了难以察觉的涟漪,悄悄蕴漾了数息。 曳地三寸的浅紫色氅衣缓缓拖曳在暗红色的地板上,迎着烛火的暖色与她浅淡甚笃的神色,竟是一股说不出的华贵,宛若夏日漫天流霞之下的溪流,蜿蜒泠泠。 “容家伺候家里也几十年了……” 夜已深,内室里没有点了灯火,迎着窗外投进的月色似拢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温柔而深沉。 繁漪独自坐在次间的梳妆台前,手里捧着个小小的手炉,炉套上是金桂折枝的纹路,那小朵小朵的桂花娇软可爱,花蕊用的金银二线相互掺杂绣成,在晴云点亮的烛火下下闪着一芒芒的微亮,就好似她这个人,明明不是美的那么出挑,却无论如何也掩不去她散发出来的独特光芒。 晴云在她身边降红色的软垫跪坐下,伸手摸了摸那手炉,温度尚可。 “没有引了旁人怀疑?” 晴云摇头道:“晴荷是来拿姑娘赠给二姑娘的新年礼,不小心掉进了井里也没什么,当时晴雪和晴川也是险些踩空的。晴荷还算聪明,说话里也没透了什么出来。” 繁漪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还会怕么?”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59章 拉下水(二) 晴云握紧了衣袖,神色缓沉而下,坚如磐石道:“她们认定了我的姑娘的心腹,便是我害怕她们也不会放过我的,还不如豁出去了。害怕,只会叫我死的更快。大火里,姑娘没有弃我不顾,还把茶壶里仅剩的水都倒在了奴婢身上,将奴婢护在身后,奴婢记得姑娘的好,必是以命相报的。” 发髻间仅戴了一串乳白的珍珠璎珞点缀,倒称的乌碧碧的青丝有了柔婉的光泽,繁漪被手炉捂的热热的手握在她微冷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我不会让你出事。” 晴云信任的点头,抿唇道:“今日当着容妈妈和冬芮的面审了晴荷,若是话到了老夫人那里可怎么办?恕奴婢直言,比之对姑娘的感情,老夫人总是更看重老爷的前程和姚家的关系。” “奴婢虽不懂官场上的事,可听得也多了,三品再往上便是难了。老爷想要更上一阶,便是少不得要姚家多多卖出情面的。得罪了夫人,姚家怕是要向老夫人施压的。” “施压?”繁漪嗤笑,一双沉幽的眸子在夜里灿灿如星光,“我与夫人的仇是我们的事,姚家的儿孙、女婿之中也就父亲和姚家大爷、定国公世子做到了上品大员的位置,便是夫人的父亲如今也只是四品的佥都御史,那些个小辈里即便有出息的,可真的要等到他们撑起一片天也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父亲需要姚家相帮,而他们想要支撑若大的家族不倒,少不得也需拉拢了这个出息的女婿,不会为了我这个庶女而与父亲翻脸的。姚家和夫人可不是傻子。” 晴云听着她的分析,稍稍松了口气:“也是,因为只有老爷的官职越高,大公子和三公子才能得到更好的前程。” 腊梅的暗香如夏日傍晚的霞色悠云,沾了冬日夜风的沁凉,繁漪微微做了个吐纳,便是清凉沁脾的舒爽,缓缓道:“如今我能用的就只有你和琰华身边的南苍,你们再肯全力相帮到底人力单薄,想做成咱们想做的事,就必须拉容妈妈和冬芮到咱们的阵营里来。容妈妈在慕家几十年了,这个府里的人总要给她些颜面的,更何况她的丈夫和儿女在府中也都占着好位置,若是能为我所用,总不会如现在一般举步维艰。” 晴云的神色不大乐观,“可容妈妈是老夫人的心腹,她真的肯帮着咱们么?” 繁漪的眉在烛火之下微微一挑,拿了封信交给晴云:“你去外头听着动静,待老爷回来了就去寻容妈妈的丈夫,让他把晴荷的口供交给父亲。”弯起的唇瓣好似饱满剔透的石榴籽,“容家伺候这个府邸也几十年了。” 晴云眼神一亮:“姑娘是要把容平家的都拉下水?”细细一思量,笑意也渐渐笃定了起来,“是了,容妈妈是忠心的,可再忠心的人总要为自己的儿孙打算的。” 老夫人已经老了,而她容妈妈从踏进桐疏阁开始就已经上了这条飘摇的小舟了。 繁漪的每一次反抗,都是激怒姚氏的过程,一旦她慕繁漪落败,姚氏必要将这个院子里的人全部铲除以泄愤,哪怕容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也是一样的。 因为姚氏这会子未必不恨老夫人了。 哪怕为了保住儿孙,容妈妈也只能尽力帮着繁漪了! 晴云犹疑道:“可是,老爷会不顾夫人的颜面去管吗?若是揭开了,便是等于告诉所有人,夫人要杀您呢!” 繁漪道:“我私下告诉了父亲,便是叫他晓得,我也是护着夫人颜面的。所以,父亲即便要管也不会揭开了去管。若是不管,咱们也便只好靠自己了。”抬手甩了甩那口供,“至少经手信件的容平,是摘不出去了,不是么?” 晴云道:“姑娘说的是。” 繁漪站了起来,拂进屋子的风撩起裙踞如蝶翻飞,语气似一汪碧波微漾,含了淡淡的笑意:“去!” “奴婢明白,一定办好此事!” 宫宴一般是申初的时候开始,一个时辰便也结束了,只是从慕家的府邸到宫禁马车摇晃也得半个多时辰。 原本慕孤松的意思是带了繁漪一起进宫的,过了四月她便要十四,议亲的年岁也该多带她去大场合露露面了,如今慕家没了嫡女,她们这些庶女的身份反倒也没那么尴尬了,左右谁家府邸没几个庶子不是? 繁漪可不想没被姚氏杀了,转脸又被送进虎口,更是因着今日要审晴荷,借口不懂宫中规矩恐见罪于贵人而作罢。 今日要守岁,各院都还未入寝,酉时时分听得声响便都去了老夫人处。 老夫人身子弱畏冷,受了儿孙们的新年祝福便叫了散。 晴云早一步挽着食盒去了前院的延儒院,那是慕孤松的书房。 容平是府里的二管事,也是管着延儒院的,姚氏倒是几次想塞人进来顶替了他,好了解慕孤松的一举一动,却是没有一次成了的。 可见他也是有些本事的。 晴云去的时候他正候在院门口,笑着微微一福身道:“天寒地冻的,四姑娘熬了驱寒汤叫奴婢送来,想着待会子老爷从老夫人那里请安回来正好能喝了暖身,还请容管事转交呢!” 容平见着是自己婆姨伺候的院子里的来人,便是客气的接过了道:“四姑娘孝心,老爷定是高兴的。” 晴云又从袖中取了封信和一直绛色的鼓鼓的荷包出来,递给容平:“这信也请容管事亲手转交了。天气凉,请管事吃口酒,还请管事别嫌弃。” 容平笑着谢了:“多谢四姑娘。” 待延儒院里的差事结束,容平迎着近子时的月色回去自己的屋子。 他是府里的体面人,自有几间宽敞的屋子给了他和家里人住着。刚走近屋子,就见晴云站在屋前的一颗四季海棠树下。 “姑娘是来找容盛老娘的么?” 晴云摇头道:“奴婢是想问一问容管事,老爷看了信之后是个什么神色?” 她特特来问一嘴信的事儿,容平心里生了几分怪异,眉心微微一动:“并不曾有什么异样。老爷看完之后便收了起来。” 晴云平平“哦”了一声,沉吟了须臾,又道:“可叫了什么人进去说话么?” 容平道了声“没有”,察觉了她话里的深意,心头莫名一跳,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晴云看了他一眼,却是忽然微微一笑:“容管事晓得信里写了什么么?” 容平稳重的面上闪过一丝诧异,旋即恢复了如磐石的沉稳,摇头道:“主子的私信,奴才怎么好去探听。左不过今日除夕,写了些祝祷贺岁的诗词罢!” 因着新年的关系,容家所住的下人房门前都挂着的红灯笼,细风微微,摇曳了红光落在本就绯红的花朵上,便是一抹又一抹暗红的色泽,料峭冬风轻拂,在除夕轻快欢喜的氛围里缓缓如潮暗涌。 对面何家屋子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微闭又半开的隙开了条缝隙,吹了灯的屋子里映着下弦月莹白明亮的月色隐约透了人影儿在窗边。 晴云伸手折了一枝下来,“嗒”的一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的清晰,她清秀的容貌被海棠那红的花色一衬,仿佛落在跳跃的火海里一般。 以不传六耳的声音低道:“前头去法音寺又是被毒蛇追,又是被放火烧。夫人查了是邵家的怀恨在心做下恶毒事,可姑娘却查到了另有其人。四姑娘说如今容妈妈进了桐疏阁,咱们便也是自己人了,也让二管事晓得晓得,那信里是意图谋害四姑娘的真凶的口供,签了字画了押的!”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60章 拉下水(三) 容平落在窗纱人影上的眼神一震。 这样做便是越过了老夫人,直接向老爷求一个公道了! 月色纯澈里带着一抹及不可查的幽蓝,落在几步开外的一汪流水里,粼粼幽光一波又一波的在风中漾着,落在容平的眼底便有了碎碎凌乱之色。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晴云轻轻嗅了嗅海棠的香味,语意中有了死里逃生后之人的独有沉然阴翳:“容管事也知道,咱们四姑娘不容易。既然夫人不肯做主,只能试一试看看老爷是不是肯管了。”微微一笑,似乎带着几分腼腆与庆幸,“好在容管事肯帮忙递了信了。” 容平眉间的曲折勉强平了平,不动声色道:“老夫人自来疼爱四姑娘,其实四姑娘大可去寻老夫人做主。” 晴云叹了叹,却是摇头道:“老夫人正养着身子,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左右有容妈妈和容管事的帮忙,让四姑娘的眼睛活得清亮些,也是费不了什么难事的。” 素白的窗纱遮挡了窥探的眼神,容平却觉得那眼神隔着窗纱几乎发着光,有灼伤人的力道:“容平不过是个做下人的,能有什么本事帮得了姑娘呢?” 晴云看了他一眼,又瞟过对面何朝一家住的屋子,慢慢道:“何管事是做不了多久的大管家了,待容管事顶上了,便是能帮上大忙了。” 容平稳重的眼神一闪,似暖阳照耀下的薄霜化成了清明的水珠,旋即垂了垂眼帘道:“何大管家是夫人的陪房,又素来勤勉谨慎的,如何会做不了多久?” 晴云没有回答他,只淡笑道:“容管事是慕家的家生子,自小跟着老爷的。算起来,您在慕家伺候了四十五年了?” 容平沉定的眉心又是一动。 晴云眼神笃然的看着他,轻道:“姑娘说他该倒了,那么他就站不了多久了。容管事和容妈妈不防看一看。也好叫二位晓得,帮着姑娘不会害了慕家,也不会害你们。” 容平思量的眼神猛然一亮,落在晴云的面上,似乎有风起云涌的翻动。心思一凛,那真凶想必是与何朝有着牵连了! 晴云的笑色在月光里显得有些邈远,也将她那一缕紧张也盖的朦胧,伸手掸了掸被自己抓皱了的衣袖道:“按着规矩,若是将来跟了姑娘出了慕家的家奴,身契便也随着出去了。” 也不过话说半句的含蓄,悄么声儿的勾着没有自由的人去向往,“如今年节下的,想来也会太平一段时间,其中细节容管事大可与妈妈好好商议一番。当然,您也可以明儿一早就告发去了老夫人那里,都由您自己做主。” 说罢,晴云福了福身便走了。 容平站在海棠树下,月影从树叶的间隙里落下来,浅淡的斑驳在他面上,长长一叹,似要将心肺间的浊气排出去。 “这个四姑娘,倒是小看了她了。” 容妈妈正开了门来等容平,见到他站在院子里不动,便走了过来,听他这样一说,心头一跳:“姑娘来找你了?” 容平沉长一叹道:“四姑娘借了我的手把什么口供交到了老爷手里。当时也没想着会是什么口供,便收下了。” 容妈妈平和的眉目一凝,拉着丈夫进了屋,给他倒了杯热茶:“稍早前四姑娘审了二姑娘身边的晴荷,吐了口,是何朝抓了陈贵孙子的把柄威胁着叫晴荷去下的迷药又放的火。如今,口供到了老爷眼底过了目,便是晴荷死了,夫人和何朝的嫌疑也已经落在老爷心底了。” 容平捏着杯子,拇指顺着浮在杯身的兰花叶一遍一遍的磨砂过去,目光沉沉道:“四姑娘好心思啊!” 容妈妈盯着床帐上的横帷,上头是用墨绿色丝线绣成的葡萄缠枝纹路,圆润的紫色葡萄上用银色丝线绣了阳光下明润的一点明光,在烛火下闪着一芒芒星子似的微亮,刺的人忍不住眉心微曲。 “晴荷如今不仅仅是何朝的把柄了,也成了咱们的掣肘。原我还不懂四姑娘拿了口供为何没有动作,老夫人那里都不叫露了风声,原是为了拉咱们下水了。若是咱们不帮,往后只要四姑娘朝外头透漏了一点你帮着把口供递到老爷面前,夫人便更是要将你视为眼中钉了。” 容平隔着门朝对面抬了抬下巴,“也用不着四姑娘去说什么了,她让晴云特特过来这一趟,便是已经将我架在了火上了。何家的一直在里头听着动静。” 门缝里吹进一阵风,明明是新年喜气的时节,却叫容妈妈直感汗毛倒立,喃喃道:“四姑娘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肯退步了,如今叫她拉下了水,若是不能让夫人翻不了身了,咱们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容平忽“嘶”了一声,做管事多年积累出的威严凝在眼底。 他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沉道:“夫人有姚家的脸面,老爷总要顾及一些的,可何朝就不同了,他是奴才,敢杀主,老爷却是怎么都容不下的。”默了默,“难怪四姑娘会说何朝站不了多久了。想来,只要再让他再犯下个什么错,老爷便能寻了由头把他处理掉了。” 容妈妈想了许久,用力一揪手中绣了明黄菊花的手绢,咬牙道:“这件事原是该与老夫人说的,如此便先压下了,看看老爷是个什么态度,再看看四姑娘是不是真的能把何朝给拉下来。” 子时刚过不久,天上飘摇的孔明灯依旧密密如繁星,守岁未眠的人还有很多,桐疏阁的后门悄悄打开,一抹黑影往了观庆院的位置鬼祟而去。 而她身后,始终有隐蔽的身影如影随形。 第二日一早,大年初一的大清早外头行走的丫鬟的惊叫声便传遍了整个后院:桐疏阁的丫鬟溺死在观庆院前的莲池里了。 晴云去外头看了眼,回来道:“那丫头是外头买来的,也没个人收尸,奴婢叫人把尸体拖去乱葬岗了。运尸体出去的婆子发现那丫头手里攥着条帕子,也不知是不是凶手的。奴婢把它拿了回来,或许有一日能给她找出凶手呢!” 繁漪站在廊下迎着新年的第一缕朝阳,睇了眼那条洒金绣红梅的帕子,轻轻一笑,漫不经心道:“果然,还是死人最听话。” 在廊下擦洗地板的丫鬟皆是面色发白的瑟瑟发抖。 容妈妈瞧着她梳淡的神色便是惊讶不已,回头看了眼脸色发白的冬芮,得到的是繁漪和晴云从未出去过的信息。 莫非暗中还有人为她所用?! 昨晚叫她们都看着她审问晴荷,分明就是为了逼出夫人埋在这里的暗桩了。 如此。 一来震慑了院子里的心思。 二来除掉了眼线。 三来夫人挑拨二姑娘如何动手,晴荷必然是要来通风报信的。 四来老爷得知了她处境的同时,也将她们一家子拖下了水。 五、若是顺利,还能将何朝这个大管家给除掉,换上她们容家了! 一举数得,这个四姑娘,心思果然不简单啊! 而姚氏,明知道那丫鬟是要找上门来告密的,却又不知道她晓得了慕繁漪什么秘密,遣了何妈妈再去桐疏阁收买打听,竟是一时间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莫不是三缄其口的直摇头:什么都不知道!除夕夜很安静,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何妈妈却发现只要提到“四姑娘”或者“除夕夜”几个字,那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就跟见了鬼一样,眼底是明显的畏惧。 又听花园里粗使洒扫的小丫头说起,晴荷是湿淋淋被送回二姑娘处的,何妈妈又赶紧去找了晴荷问话。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61章 偷盗(一) 晴荷不动声色道:“楚家送了好些东西来,四姑娘叫了各位姑娘身边的人都去拿,说是新年礼了。您也知道,如今四姑娘架子大的很,是不肯一处处送过去的。谁知道桐疏阁里久不用的水井盖子被挪开了,害奴婢踩空了脚掉了下去。当时三姑娘身边的晴渺也在的。” “妈妈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奴婢一家子的性命可都在夫人手上呢!” 何妈妈又找了机会去慕含漪那处套话,得到的是一样的说辞,便也不得不打消了怀疑的念头。 繁漪和含漪在各自的院子里吃着茶,听到了不过淡淡一笑而已。 何妈妈一无所获的回到了观庆院,忽觉的这个府邸已经有了一处缺口是她们抓不住看不透的,“不过几个月,桐疏阁的嘴巴如今是紧的不得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姚氏抬手掠过鬓边的一小撮赤金流苏,冷嗤道:“她能有什么手段,还不是银子打点下去了。那些个贪财的下贱货色,给多些银子也便松口什么都说了。你多拿些银子去就是了。” 何妈妈的眼底是那流苏耀起的一抹冷色的影儿,摇头道:“不像,瞧着竟是怕极了四姑娘的样子。那丫头溺死在了池子里,想是如今将那些人镇住了。”顿了顿,“昨日她身边的那个晴云深夜去找了容平,怕是容平那一家子如今是站到四姑娘那边儿去了。否则,四姑娘身边也不过一个晴云得用些,谁能深夜里在后院杀人而不被发现的。” 床尾的桁架上置着一只瑞鹤腾云的错金香炉,百合香乳白的轻烟在帐子里悠然袅娜,那味道本事最清甜安心的,如今闻着却叫人心头扑棱棱的跳漏了拍子。 将手中的茶盏用力一掷,滚烫的茶水泼在深棕色的桌面上,氤氲随着茶汤从桌沿流泻而下,茶汤的清冽冲进了心口。 姚氏咬牙怒道:“这小贱人倒是找了个好帮手!”看了眼何妈妈,“警醒这点儿吧,何朝要是被拽了下去,这个府里的眼睛可就都要成了他慕繁漪的了。” 何妈妈忙是一垂首:“奴婢明白。原本就已经布置好了,总不叫夫人失望的。” 桐疏阁的墙根儿底下有几树白梅,在二月初的时节里开出了第一茬的清洁之色,暗香浮动。 润白清丽的花朵迎着洌冽寒风傲然枝头,花瓣舒展韵致流泻了一片宛然风姿,嫩黄的花蕊轻轻挨着花瓣,为清丽的容色平添了几分温暖柔婉。 昨夜一场绵绵细雨终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停下,细密的雨丝凝在了花叶之上好似六月蜜桃的细细绒毛,凝的厚了便滚落了一滴又一滴在树梢枝头欲落不落的晶莹,迎着初升的阳光,折射了一抹又一抹的五彩光亮,满树的明媚华彩。 从老夫人处晨定回来,繁漪拿着剪子在梅树下寻着横生妩媚的枝条,素白的手刚握上枝条便被漱漱淋了一身的雨点子,却是透心的舒意。 繁漪重生以后便特别喜欢在枕屏前摆放各种花束,比起绣线在布匹上绣出的纹样,半透明薄纱映着各色或明媚或柔婉的花朵,总是更有生的活力。 白梅沾水的润泽配上祭红瓷的细颈瓶,从头春意百花舒的窗棂投进一束束微金的阳光落在其上,最是温婉且明媚的自然风光了。 繁漪取了沉水香正要点上,晴云急匆匆的进了来:“姑娘,前头闹了起来,说是琰华公子身边伺候的小厮去典当府里东西的时候被人逮了正着,那小厮嚷嚷着说是琰华公子叫了去典当换银子的。” 昨日延儒院刚闹了疑影儿说是有黑影称夜色窜进了库房,今儿便闹起盗卖府中之物的事,还真是环环相扣了。 “冷静。”繁漪搁下了手中的珐琅罐子,淡道:“白先生那边该是已经上课了,想闹总要等着人下了学的。” 晴云有些着急,拧眉道:“听说今儿定国公府的盛老先生带了公子们过来,若是在客人们面前坐实了公子‘行窃’之名,公子的前程可就算完了。” 前世不过是在府里闹了一出,姚氏本就心里瞧不上这个夫家堂姐的私生子,便是连查都不差的只说了句“只当没发生过”,便间接坐实了琰华典当府中之物的事实,引得府里人对他更是刻薄敷衍。 如今却是要在外人面前闹起来,姚氏这分明是要斩断所有有可能成为她依靠的臂膀了,也是告诉府里的人,谁与她交好就不会有好下场了呢! 眸色一沉,繁漪有条不紊的吩咐道:“去外头铺子问一声那小厮近日的动向。”顿了顿,嘴角微微弯了个明媚的笑意,“告诉容管事,就是今日了。该拿住的全都拿住了!” 晴云应声匆匆而去。 繁漪打开窗户,唤了廊下守着的冬芮过来,“从前二姑娘绞碎的那些衣裳蚊帐都拿出来,在院子里烧了。烟雾弄大一些。” 冬芮看了她一眼,虽不明白却也不敢多问,“是。” 繁漪捧了个掐丝锦兰套的珐琅手炉坐在明间,看着灿灿明光从水滴檐的边缘斜斜的投在屋内,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变化着位置和形状,好似人生,每一刻发生的事情都将改变一个人的心态和未来的前程。 只不知,她的重生将改变多少人的未来了。 院子里的浓烟滚滚直冲而上,一下子就有园子里值守的婆子过来问安,“姑娘安好吗?可是走水了?” 冬芮指了指庭院里的大火盆,笑道:“无事,一切都好。只是烧去些不用的东西而已,哪晓得是受了潮的,便是烟雾大了些。” 出去了半个多时辰晴云回来了,带了一封信件:“铺子里的护卫说了,那小厮近半年在外的行为都记录下了。人证也已经盯下,若有需要可直接去拿了人来对峙。容管事已经去拿人问话了。不过他们是算计好了的,怕是容管事也未必能顺利。” 繁漪浅道:“他若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将来如何能坐稳管家的位置?” 晴云紧张的神情在她从容的神色里慢慢平静下来,“姑娘说的是。” 冬芮眼底的敬畏不知不觉中慢慢化为一丝丝的佩服,忍不住问道:“姑娘如何知道有人要对付琰华公子?” 繁漪微微一笑,那笑意落在阳光里是温柔而笃定的,好似能消融冰雪:“想知道?去帮我把手炉换上炭火,然后跟我走。” 带着冬芮出了院子便听到洒扫的丫鬟在议论说清华斋那里闹开了,什么“眼皮子浅”“贪财”的字眼悉悉索索的钻进耳中,跟阴暗潮湿角落里的老鼠一般。 清华斋的位置倒也尚可,与慕云歌的桦宴居不过隔了一个小花园的距离。 池边栽了一排柳树,二月寒冷里夹带着来自更遥远的南方而来的暖意,不着痕迹的在空气里游走,人的感知那么迟钝,可无言无语的柳条却先一步得知,悄悄的绽出了一星星的嫩芽,在风中柔弱无骨的摇曳,似女子最柔软的身段在含羞起舞,宛若指尖轻点,水面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带着初春的笑意送向没有目的的远方。 院子的门半开着,里头嘈杂的声音嗡嗡的,似乎还有女子的声音,慕静漪这般唯恐天下不乱的必然是在里头了。 站在池边细细听着,繁漪倒也不急着进去。 何朝年月四十,生的一张白面,须留三寸,狭长的眸子敏捷的穿梭在众人的面上,看着一张张看好戏面孔,嘴角不著痕迹的扬了扬。 旋即神色一沉,对着跪在堂下的小厮喝道:“今日贵客在,你不可胡言乱语,若是攀诬栽赃的坏了表公子名声前程,不说老爷夫人,便是我也是容不下你的!究竟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小厮似乎慌乱而惊惧的眼神在琰华淡漠微凝的脸上走了一圈,颤抖之下的衣摆宛若濒死的蝴蝶在青砖石的地面上挣扎着。 口中却是一股脑的把最近典当出去的东西都数了个遍:“都是公子叫我做的,他嫌府里给的月例银子太少没办法花销。往日里府里的公子总是隔三差五的给他送些东西来,他没得回礼,便叫我把不大用的都当了,好采买了东西做回礼。” 长春圆脸怒极之下涨的通红,“分明每次都是你抢去的!”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62章 偷盗(二) 小厮抬起头咬着牙,一副受了极大羞辱的表情,喊道:“你可不要乱说话!我虽是奴才,可也不是那眼皮子浅的!什么能什么不能,这点子规矩还是有的!” 除了自家的兄弟姐妹,还有定国公府、魏国公府的公子,甚至晋怀公主府的县主、外祖姚家的表兄妹也在。 慕云歌微恼的觑了何朝一眼,语调还算平静:“琰华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断不会做出此等事来的。”指了指小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说清楚,若有不尽不实的攀诬,你知道后果!” 小厮缩了缩脖子:“小的、小的不敢,绝不敢做谎话欺骗主子的!” 然后不服气地瞪了长春一眼,嚷道:“你们主仆寄居慕家,吃穿用度都是跟府里公子一样的,自己没有闲钱带进来又是我这个做奴才的过错,你们说话也要讲讲良心的!琰公子,奴才虽不是自小跟着你的,但好歹伺候了你好些年了,你不能这样过河拆桥,叫奴才给你受了罪责的呀!” 长春气的脑子嗡嗡响,指着小厮的手栗栗发抖:“你欺人太甚……” 琰华抬手拦住他要说下去的话。 他们是寄居者,在外人面前不计揭破了什么,都是他们落得“不知恩”的口实。 人家分明打好了主意要给他定上个“见钱眼开”的名声,没有证据,争论无用。 慕云清眉目平和,就与他的长相一样,不具攻击力与侵略性的和缓,语调轻而缓:“我且问你,拢共当出去多少东西,得了多少银子?” 小厮装模作样的掰了掰手指一一数来:“前的记不清了,近小半年里也足有三百余两了。” 云清笑了笑,眼底有清明的了然:“琰华平日吃穿从不奢靡,我观屋中摆设皆是普通,所用笔墨纸砚也是寻常。往日互赠,也都是实用之物,我们自来少出门,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勉强也算够的,何至于去典当了东西,还非要叫不知根底的奴才去典当?” 取了个茶杯放正,白瓷的茶壶里泄出一道清澈的水流,“若真有百余两的银子典当进来,何至于客人上门吃的茶水里连片茶叶也没有?听你讲了许久,倒是没听说你去当了什么茶叶,既然吃穿用度进来的时候是一样的,那么我问你,茶叶去哪里了?” 云澈看了眼容色明艳的清光县主,看到她的眼神落在琰华的身上,便冷笑着扫了他一眼,不屑道:“都说了花销不够,今儿客人上门自然是要告状的,吃的水里没有茶,可见这个寄居的公子有多可怜。” 慕云歌微微拧眉,不愉的睇了胞弟一眼。 暮云澈自来是怕这个长兄的,便是瞥了瞥嘴不说话了。 慕云歌的面色微沉,呵斥小厮的语调便沉入了水底:“说!” 小厮指天发誓不敢扯谎,青砖石的地面膈楞着膝盖,乌青的反光落在小厮的眼底是全然的愤愤之意:“出去典当这种登不上台面的活难怪总叫了我去做,分明就是打好了主意,若是拆穿了就叫我顶罪!”哼了一声,眼珠轱辘流转间便道:“典当了那么些银子他也从未打赏,茶叶是他给我的报酬!” 听罢小厮所说,便是一阵沉寂,继而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议论,到底都是豪门士族的出身,便是瞧了笑话倒也不曾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讥讽。 何朝看着满室的沉默,叹了一声道:“不知琰华公子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小厮在扯谎?虽说各位贵人都是嘴严的,可名声之事皆无小事,若是说不清总是对您不好的。” 远处是容管事终于带了人匆匆而回,抬手折了一枝柳梢嫩芽放在了手炉套里,繁漪提了裙摆进了院子,脚步微缓间慵懒微扬了一声“哦”。 淡笑的嘴角蕴了洌冽碎冰的微冷:“名声之事无小事,说的真好。奴才一张嘴在说,管家便也当了真,也不怕叫各位贵客看了笑话我慕家没个章程规矩,断是非靠了奴才一面之词的武断。” “无能啊!” 进了屋子,与众人相互行了礼。 虽不甚相熟,好歹也都是见过的。 清光县主见到她迎着碎金日光如仙姣而来,似乎饶有兴趣的扬起了眉梢,换了个看戏的坐姿,一手支颐的挨着乌木交椅的扶手上,动作牵动了鬓边长长的红玉髓流苏沥沥有声,晕了迷离的红晕在她白皙姣美的脸上,更显风华无限。 手炉递到了琰华手里,指尖微触的瞬间,感受到他紧张与薄怒下的微凉。 是啊,他已经够隐忍,也够懂得“人在屋檐下适当的藏拙”的道理了,可还是被人如此算计欺辱,如何能不感到悲凉呢? 给了琰华一个安定的眼神,沉幽的眸子扫过何朝隐含得意的脸,繁漪不紧不慢道:“既然如此,不若当着各位公子姑娘们的面搜一搜的好,是不是攀诬、栽赃,亦或是不是公子眼皮子浅贪财,总要分辨个明白的。” “几百两的银子不曾花销在表面,那便是私藏了起来了。若真是公子做下的,拿下了证据也好一并交给父亲处置。咱们慕家虽不是什么豪门大族,却也容不下此等登不上台面的手段在家中游窜,何大管家,您说是不是?” 何朝瞧她一脸的从容神色,似有不屑的流光从眼底淌过,拱手一揖,满面恭敬道:“四姑娘说的是。” 清光县主瞧着她笃定的样子,挑眉含笑道:“为了公平起见,便由咱们的人帮着走一遍,也免得有人从中动手脚了。” 琰华捂着手炉,套上的锦兰绣纹平整的纹路丝丝温柔,似乎寻到了一丝温度,朝县主微微颔首:“有劳,多谢。” 繁漪睇了眼那小厮,畏畏缩缩的伏在地上,哪里还能见得往日在清华斋里嚣张的模样,澹道:“所说是否不改?” 小厮颤颤看了她一眼,仿佛急切的想证明什么,昂了脖子道:“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就是借小的千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偷盗府里的东西啊!” 外头春光初显,庭院里一颗红梅开的正盛,在灿灿阳光下韵致流溢成风光锦绣,繁漪抚着袖口硕果盈枝的纹路,眉目盈盈的道了声“好”:“从前的咱们暂且不算,就从旧年的除夕开始说起。” “除夕时府里给公子送来六身衣裳,以及十两银子,你拿走了现银以及四身去了覃工当铺换了银子,共计五十两,转脚去了宋华堂抓药,要钱还未付你便去了对门的赌坊,输了七十两,也就是说你还倒欠了赌坊二十两。” “元宵节时,几位哥哥相互有赠礼,你拿走了一支宣城豪笔,一管缠金枝的瑞墨,典当得了三十五两,这一回你先去抓了药,是治哮喘的方子,所用一两三钱,给你妻子买了一只鎏金镯子,用了二两。拿着剩余的银子又进了赌坊,这一回三十余两输尽,再欠一百二十七两。” 她说的慢条斯理、有理有据,余音绵软如云,却叫心虚的人听着心底如天雷惊鼓。 “过了三日,你拿着三百两银子去还债。再三日前你又去赌,这一回输了五百两。回回输的干干净净的回府,你拿的什么交给的公子?” “当了三百余两,恩?” 小厮不曾想自己的行为被盯了个严实,听的冷汗涔涔。 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快速的搜刮出辩驳的词儿来。 方张了口便又被繁漪打断。 繁漪睇了他一眼,淡淡的笑色与被云翳遮蔽下的光,沉然不已:“那枚昆山玉籽,到不知你典当去了哪里?”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63章 偷盗(三) 慕云歌惊讶的看着这个沉寂了两年不声不响的妹妹,做事竟是如此利落而静谧,缓缓说来笃定而镇定。 转眼看了眼雍容雅然的清光县主,身份差距之大,却是有几分相似之处从容。 只是,她温和间更多了几分冷漠。 琰华神色松缓了下来,倒了杯水给她。 繁漪朝他微微一笑,宛若春柳嫩芽柔软可爱。 何朝一怔,面上难掩惊讶,只是看向繁漪的眼底有凌厉的刻薄一闪而过。 繁漪捻着水杯转了转,冬日里的指尖触在上面甚是温和:“公子要你拿去典当了银子,莫不是为了给你挥霍的?” 清华斋是个小院子,正屋加两边的厢房也不过六间屋子,因为是外人去搜,动作倒也轻,未曾翻倒磕碰了什么。 府里拨过来的另一个小厮倒是十分伶俐,引着那些长随细细的翻找着,连内室的暗格都晓得的一清二楚。 小厮张了张嘴,眼乌子迅速的转动,分辨道:“该给公子的银子奴才都给了,输掉的不过是我自己的银子。” 清光县主明艳的眉目好似能把暗红的家具也照亮了几分,秀眉微挑,好奇道:“是么?那我倒是很好奇了,似你这种小厮一个月的米银不到一两,竟能一下子花销了那么些个银子,到不知你有什么样的好手段在挣银子了?” 小厮眼神慌乱的转着,似乎在极力将借口编纂的更加合情合理些。 “怎么,忘了钱是哪里来的了?”繁漪缓缓一笑,沉幽眸底的阴冷凝成利剑射向那小厮,与温和的语调形成了鲜明对比:“你忘了没关系,我帮你记着呢!” 小厮猛然一抬头,看向繁漪,目中的惊诧慢慢化作了惊恐。 繁漪粉红的唇瓣沾了沾清水,轻轻摆回了桌面,却依然扣了一声凛冽:“正月十七那天晚上酉时二刻,在西跨院常青树下陈顺给你的,是不是?” 何朝笃定微嗤的神色间有了裂冰的痕迹,眸中闪了抹厉鹫的阴翳。 南苍望着庭院里碎碎天光的眸子微微一动,似蕴了几分笑意。 小厮到了嘴边的理由被生生噎了回去,抬眼撞进那双阴冷的眸子里,顿觉掉进了寒冰地狱一般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奴、奴才不晓得四姑娘在说什么……” 繁漪脚步轻缓的走向门口投进的光线里,身上金线绣以的凤尾纹在光线中闪着一芒芒锐利的光芒,风过,卷起衣衫轻摆,好似凤凰展翅欲飞。 她也不在意小厮的不肯松口,轻婉道:“要不要去把陈顺拿了来好好问一问,他为何无缘无故给你那么多银子呢?是否背后还有人在算计指使着什么,恩?” 抹光扫过何朝微有僵硬的面孔,淡淡一笑,“听说你的妻子有孕了。你可要想清楚,若是审问了陈顺之后有了不一样的言论,届时要治你的罪,便是你一家子老小一同替你受了。” 小厮微微侧头看了眼身旁那双黑色的皂靴,那被暗色衣摆遮住的鞋边朝着他微微一动,有凌厉的威胁之意,小厮惊了一下,似秋风中黄叶即将被风带走时的挣扎。 便颤颤道:“小的、是小的管陈顺借的,不知道姑娘在说什么,东西就是公子叫了去典当的。银子、银子也是交给了公子的。” 繁漪漫不经心的“恩”了一声。 “陈顺也不过是个奴才,如何能借给你这许多的银子!分明就是栽赃了!”何朝倏的跨出一步,拱手惭愧道:“都是奴才无用,竟差点冤了表公子。好在姑娘睿智揭破了这厮的攀诬诡计。”转而朝着外头候着的家丁厉声一喝,道:“把这小厮拖出去,狠狠打!” 繁漪一扬面孔。 南苍闪去门口挡住了家丁去脱走小厮的脚步。 “急什么?”凌冽的春风拂动了她的衣袖若春水碧波起伏,繁漪温顺的嘴角含了若有似无的笑意:“若是打死了,搜出个什么好东西来,谁来解释?” 何朝见南苍身形如此之快,立马明白过来,这些时日里替她做事便是他了! 真是没想到这个不声不响的表公子身边竟还有个高手了! 正说着,那边都搜完了,清光县主身边的奉若姑娘回道:“回县主的话,什么都没有。所用的也都是很普通的物件。” 长春的视线落在白云悠哉的天空,圆脸上是忍不住的嗤笑之意:狼烟信号懂不懂? 小厮抬眼时正撞见何朝眼底的威胁,惊惧之下脖颈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来,一缕细长的阳光落在上面,闪着冷然的光。 他僵硬回身看向庭院里那可红梅的动作实在是明显,一屋子的人想当做看不懂也不行了。 慕云歌的眼神扫过何朝和那小厮,又看了眼淡然镇定的繁漪,指了外头的红梅道:“挖开。” 繁漪看了眼碧蓝高远的天空,淡声问道:“你既知那里埋了东西,可晓得埋了什么么?东西从哪里来的,你又知道几分呢?” 小厮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额头触着青砖石,是冰冷的触感直达四肢百骸,却又有汗水从下巴上低落,映着砖石,从水滴中看到了自己惊惧的面孔:“奴才只、只是知道公子过年那日往那里埋了、埋了个精致的盒子。” 长春见到繁漪之后稍缓的怒意又窜上了圆脸,涨了个通红,待说什么,却叫琰华制止了。 繁漪的神色沉静如水,不在意的淡淡一笑。 家丁的铁锹在树根儿底下掘着土砾,昨日下过一场雨,泥土浸饱了水分呈了浅棕红,被挥出土坑洒在灰白的莲花纹的砖石上,好似树影底下斑驳的阴影。 横溢出来的枝条被铁锹的柄撞动摇晃,绯红的花瓣漱漱而落,沾了阳光的温度并着沉静的冷香,是别样的韵致风情。 最后,确实挖出了一只精致的檀木盒,可里头却不过一坛子青梅酒。 何朝嘴角恭敬的弧度猛然一僵,控制不住的往琰华处看了眼。 琰华眉目清敛,眉心淡若山峦的雾霭缓缓散去,澹道:“直接埋在土里,太脏。” 众人:“……”好个爱干净的人儿啊! 繁漪看了冬芮一眼。 冬芮愣愣的回神,立马去了门口把容平喊了进来。 行了礼,容平稳稳回话道:“回四姑娘的话,方才奴才在外头听了一耳朵,昆山玉籽一粒、错金博山香炉一只倒是并未典当了银子,而是在小厮的家中寻得,其妻说是他要留给腹中子做传家宝的。” 长春撇过头愤愤一哼。 容平沉稳的眸光略过何朝的面孔,旋即垂眸又道:“照姑娘吩咐,已经提了陈顺去老夫人和夫人面前回了话。”看向繁漪的眼中有了几分佩服与敬畏,“夫人说了,该知道的她与老夫人都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交由姑娘处置。” 容平的话回得很得体,阴谋算计的在客人面前也没有挑明,但一切由繁漪处置却又间接为琰华证了清白。 长春望向繁漪的眼神里满是信任与可靠。 今日之后,他们的处境当真是彻底不同了! 小厮一听自己私藏的东西竟被翻找了出来,而陈顺怕也是都招了是被人指使的,便是一下摊到在地,转而又猛地扑了起来去抓繁漪的裙摆求饶:“奴才说实话,东西是奴才自己偷盗的,跟公子没关系,姑娘大慈大悲绕了奴才的家人吧!奴才招,什么都招,是有人指使的、是指使的……” 繁漪不料他会突然扑出来,躲避不及,脚下踉跄了一下,好在琰华本就站在她身后,便是眼明手快的将她拉到了身后。 “南苍!”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64章 偷盗(四) 是不是指使的,谁指使的,这是府邸私事,若吐出个什么来,那可真是叫人看笑话了! 南苍一把卸了小厮的下巴,所有的求饶便只剩了呜呜之声。 慕静漪坐在县主身旁,一副婉约柔淑的神色,眉心似有不赞同的轻拧:“四妹妹既然早就知道这小厮的过错,为何不早早说来?” 沉幽的眸子扫过她的面,繁漪唇瓣微弯似柳上新月:“姐姐也瞧见了,这样的小厮嘴太硬了,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如何能提?没得反咬一口伤了公子名声。不论今日的结果是什么,总是不体面的。” “若不是咱们的大管家竟是糊涂起来,我今日也不会匆匆使了容管事去审那陈顺。可没办法,比起管教下人不利这样的错失,总是不比的家中公子名声前程重要的。” 清光县主微微一点头,“今日人多嘴杂,若是不及时澄清,脸面这东西若是伤了,便是不补回来了。” 那温温和和的话语落在何朝的耳中恰似利剑活剐,寒冷的初春时节里,背上竟是生生沁出一层又一层汗来,刺刺的。 那小厮的呜呜求告声好似小妾手里的绣花针一针一针的扎在背上,逼出一星一点的血丝,有淡淡的血腥之气:“是奴才办事糊涂,姑娘教训的是。” “您是府里的老人,倒也说不上教训。”静默了须臾,繁漪微微厉声道:“只请管家记得,读书人的风骨,绝不是谁能刻薄污蔑的!” 这句话落在众公子耳中便是淡淡赞赏。 繁漪回头睇了眼原生伺候在清华斋的几个小厮,温缓道:“琰华是个爱清静的,既然府里的奴才瞧不上他这里清苦,以后便也不用来伺候了。这几个接下来的去处,容平,你来打发。” 容平恭敬应道:“是。” 繁漪微微扬了扬面孔:“带着公子身边的长春和南苍在府里走一遍,叫了大伙儿好好认认人,以后清华斋的事情便由他们自己打理。往后每三日着人来问一问是否有缺便是,不许人来打扰。清华斋便交给你了,往后若出了什么事,你自去长辈们面前交待。” 容平应下:“是。” 抬手抚过左侧尾座上的茶杯,已经彻底冷了,繁漪看着被风吹的微红的指尖道:“琰华姓慕,他的名声也是慕家的名声。他日公子有了前程,总也是咱们府里的脸面。往后若是还有那不长眼的,大哥哥是个公正的,你们自可禀了大哥哥来处理。” 容平郑重道:“奴才明白。” 慕云歌赞赏她的处置,颔首道了一句“遥遥放心”。 晴云带着几个小丫头进来,手里的托盘上是茶水点心,微微一福身,给众人上了茶,清脆道:“四姑娘备了茶水点心,请各位贵客慢用。” 清光县主捻了杯盖拨了拨水面上的茶叶,细细一嗅,“峨眉雪芽,香味很清冽,用的是什么水煮的?” 繁漪清浅一笑:“是白梅上的雪水。”微微一颔首,“府试在即,想来各位公子还有学业要交流的,小女便不打扰了,各位自便。告辞。” 俊俏公子徐明睿细细抿了口茶水,看着繁漪的背影一笑,道:“你家这个妹妹倒是有些意思。” 他是魏国公二叔的嫡长孙,徐二叔如今任着留守司的正留守之位乃是正二品的官职,其父是从三品的都转运使,其母是辅国公家的嫡出女,可谓出身高贵了。 慕云歌瞧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一笑,喟叹道:“我家老夫人的眼乌子,淘气的很。” 出了院子,微微抬首迎着阳光,明明是很温暖的颜色,繁漪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一关又一关的算计,高门之后的日子那样沉长,唯有沉到谷底却依然有挣扎不败的勇气,才能在岁月的磋磨下坚毅的活下去。 繁漪缓缓走在池边的石子路上,淡淡觑了眼行在肩后的何朝,轻柔如桂子的笑意里淡淡的不屑:“何朝,你身为府中大总管本是极为体面的,客人面前我不忍下你的面子。只是,公子在前院里被下人苛待你不知道,下头人盗卖府中之物那么久你也不知道,有人要算计陷害公子你也无能处理,你若是不会协助夫人管好这个府邸,还是自请了下乡养老吧!” 这些年,何朝将老夫人的人一个个拉下来,推了夫人的人上去,他在府中风光了十几年,便是老爷和老夫人见到他也是十分客气的,如今叫一个夫人厌恶的庶女如此数落教训是何等的折辱! 原本只要将慕琰华“贪财、偷盗”之名坐实,别人议论不过是这个表公子的劣迹,有夫人在,即便老爷和老夫人生了怒气,也不过责备他一句不得体! 如今因为这个贱丫头的横插一手,全毁了,他在主子眼里的稳重与信任在这一刻都将不复存在! 若是陈顺当真全都招供,他便再也没有了翻身之地! 不若方才在众人面前时还挂着身为管家的得体神色,何朝挺直了背脊,面上的恭敬之色薄脆的好似初冬水面的薄冰,风一吹就会碎裂。 嘴角一掀,颇有不屑之意:“倒是劳姑娘费心着府中事了。奴才自会向夫人去请罪的,就不劳姑娘操心奴才的去处了。”睇了眼身后被拖拽着的小厮,朝身边的家丁使了个眼色,“奴才还有事处理,告退。” 跟着何朝的家丁皆是高大青壮,伸手便从容平带来的人手中拽过那软成一摊泥的小厮。 繁漪淡淡扫了何朝一眼,转身缓缓而行,低语轻道:“你那孕妻和老母还在我手里,说话可得想仔细了。若是能投湖自尽的话,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死无对证,你的家里或许也能留条命下来。” 那小厮恐惧的眼盯了繁漪许久,惯会做些鼠辈的伎俩,便也是十分能读懂人言之后的深意,眼神猛然一亮。 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道,挣脱了青壮家丁的钳制便往刺骨的湖水里跳。 容平身边的小厮立马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何管家你太目无王法了,就因为小厮指认了你,竟敢叫你的人当众杀人灭口!” 何朝面色一凛,面上勉强维持了镇定,厉鹫的眼神落在繁漪嘴角扬起的一抹慵懒而冷翳的弧度。 原本琰华处闹了一出,府里的人都寻着借口偷偷靠近了此处想听个动静,乍一听“何管家杀人灭口”,一时间觉得剧情可比想象的精彩多了,纷纷从躲藏的角落冒出头来张望。 那两个高大的青壮从愣怔中缓过神,反驳道:“明明是死姑娘威胁!” 容平淡淡道:“人可是从你们手里掉进湖里的,关四姑娘什么事?”指了家丁把小厮捞起来,“既然牵扯了何管家,就不劳何管家审问了,我会把人带去老夫人那里,由老夫人亲自过问。带走!” 家下被何朝的眼神一撇,刷刷就围堵了上来。 容平掀了掀眼皮,语调平缓间有冷硬之意:“四姑娘面前,你们也敢如此放肆!这里是慕家,可不信何!还是你们想把贵客都惊动了,也叫他们来亲来看一看府里的笑话!倒时候丢的可就不只是你何管家的脸面了!” 朝春普堂的方向比了个“请”,“就请何管家一起吧,免得又要生出什么串供的枝节来。” 何朝从繁漪身侧走过,坠在她耳边微微摇曳的青玉珠子在灿灿阳光下反射了一抹光芒落在他阴翳的眼底,好似漆黑深夜的深山老林里的孤鸮,是阴毒寒悚的叫嚣。 繁漪淡笑着看着园子里的花影依依,丝毫不惧他的阴冷,漫不经心道:“不知道,夫人还能不能保住你大管家的地位呢?”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65章 取代 冬芮愣愣地看着她,好似什么输赢都不在她眼里,与方才在清华斋时的澹笑温柔不同,此刻的笑语依依里含着不着痕迹的阴翳。 明明不曾凌厉的紧追不放,可站在她身旁却莫名觉得紧迫的压抑。 何朝啊! 能做这偌大府邸十多年的管家,府中的公子姑娘们都要卖他几分情面,替主子往来与各大家族之间张罗大事向来是圆滑而周到,心计手腕必然深沉。 然而,他们自以为算计了得,却不想自始至终都在四姑娘的意料之内。 于从容不迫间将那些人玩弄在鼓掌之中! 可夫人当初带来慕家的陪房占了得力位置的一共就四家,邵家的已经被打发去了乡下,若是叫容平顶替了大管家的位置,整个府里的风向怕是要彻底变了。 夫人当真会不尽全力保住何朝大管家的位置么? 何朝是管家,下头人哪个不受他管束,若是他不被彻底打下而反扑起来,姑娘当真能抵挡得住么? 她们回到桐疏阁不久,容管事便叫人送了消息过来:何朝被罚了一年的薪俸。前院之事分了大半到各个管事手里。 冬芮似乎有些失望。 如意暗纹的棕色氅衣称的容妈妈平和的眉目愈显沉稳:“今日闹了不体面的事儿,府里的管家若是立马就被打发出去,多少是要伤了夫人颜面的。所以,不论今日何朝犯下的过错有多大,老夫人也会顺着夫人的求情饶他一次。”微微一笑,“不过很快,何朝就会因为再次犯错而被打发出去的。” 冬芮望着繁漪鬓边的青玉珠子落在窗口投进的光线里,有一抹脆嫩的光晕摇曳在她清冷柔婉的容色上更显清丽雅致,不解道:“如今他们有了警惕,自然是事事小心了,怎么还会让人有机会抓到把柄呢?” 晴云端了茶水进了次间,轻笑道:“未必需要把柄,说错一句话就能顺势打发出去了。只不过要等这一阵子过去罢了。” 短短半年,经历多番的生死算计,夜深人静时努力分析这个府里每一个人的行事风格,她已经越来越懂得水面之下的暗涌到底是顺着怎么样的方向汹涌流淌了。 她徐徐分析道:“容管事回禀老夫人的时候,说是纯顺是被威胁了无可奈可,又不想做了害人的帮凶,这才主动来认罪,如此便可从轻处罚。” 容妈妈看了晴云一眼,不意连这个温温吞吞的小丫头也变得头脑精明起来了! 点头道:“何朝如此过错都能宽恕,夫人自然也只能顺着老夫人的话饶恕陈顺了。最后老夫人也只是罚没了陈顺昧下的银子,连板子都不曾吃下。” 冬芮眉梢飞了一下:“姑娘实在好心思!那陈家的,定是要感激姑娘了。”抿了抿唇,笑意微敛,“这样的话夫人那边岂不是没有了拿捏晴荷的把柄了?” 接了茶水,微凉的手触到滚烫的杯壁,便是一阵热流从指间流窜道心口,繁漪摇头温言道:“晴荷不计是不是被威胁的,她下手害我到底是事实,若是说出来,她自己活不成,一家子总也要受到牵连。依然是把柄。” “夫人如今更想杀我了,那么她一定会以此威胁最后利用一把晴荷,然后再杀她灭口。左右她是慕静漪身边的人,晴荷畏罪自尽,自有慕静漪去替她担着罪名。” 冬芮听得眼眸明亮不已,只觉眼前姑娘混不似了小小丫头,那样的敏捷心思可堪与夫人相比了,不,或许夫人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晴云抱着托盘站在繁漪身后,笑道:“如今琰华公子便也能安安心心的读书了。希望公子能得个好前程,咱们姑娘将来也好有个依仗了。” 容妈妈看着繁漪,心中好奇她是否知道了琰华的身世:“倒不曾见姑娘与表公子来往。” 繁漪看着清澈如何的茶汤,舒展的茶叶在水中起伏不定,竟生出几分随波逐流的无奈,目光落在那袅袅而起的温热氤氲中,迷惘了神色。 缓缓道:“原也没什么来往,不过是瞧见过他院子里的小厮嚣张,想着自己不容易,他这样寄居的公子定然是更不容易了,便是平日里稍许捎些东西过去而已。” 晴云皱了皱鼻子道:“妈妈是没瞧见那小厮多贪财刻薄了,每回见着我送东西过去那双眼睛就发绿,恨不能直接从我手里抢了去。公子是寄居在咱们府上的,便是受了委屈也不好说出来的,不然倒显得老爷夫人怠慢了他。那些人晓得公子是不会说出去,便都嚣张的很,见了什么好东西都敢拿了就走。” 末了,喃喃了一句:就跟从前的晴天和二姑娘似的。 容妈妈微微一叹,了然的点了点头,她自己不容易,如今要翻身便是一定会照拂同样艰难的公子了。 倒是个颇有同理心的。 或许这个四姑娘将来当真有不一样的境遇了。 晴云瞥了瞥嘴,气道:“法音寺的时候瞧见县主娘娘和公子救了咱们姑娘,夫人自然心里讨厌了,可县主她动不得,便是想着借这次算计坏了公子的名声好出气,再弄个容管事与公子合谋偷盗老爷私库的罪名顺道也把容管事打压下去。” 手指戳了戳沉水香吐出的袅袅青烟,“可明明姑娘已经抓到了从延儒院偷东西的小厮了,为何不把人提出来呢?” 冬芮惊讶道:“延儒院闹贼影儿原是有人算计容管事?那就是说今日从梅花树下挖出来的原本该是被偷走的东西了?” 二月初的午间,阳光温柔而温热,从微微隙开的窗棂间透进来,和光同尘,金色的雪花与乳白的青烟相撞,仿若冰与火的结合,最后消弭在浅淡的香味中。 繁漪轻轻呷了口茶,滋味清冽:“除夕那晚上容管事离开了延儒院,便有人从屋顶潜进了父亲的库房盗走了一双玉璧,那玉璧是我阿娘的遗物。若是东西被当众揭开,倒是可以将何朝指使栽赃的罪名扣的结实,可容管事看顾库房不利的罪责便是跑不去了。所以,东西只能悄悄放回去,只当没发生过。” 容妈妈感激道:“多谢姑娘替容平周全。” 搁了茶盏,手指有些发烫的通红,繁漪微微一笑,轻轻抚了抚指尖道:“既是要推他上去的,如何能只管了自己的目的而不顾你们了。夫人的陪房还有袁绍家的也得力着,想要容平顺利上位,也要好好注意这他才行。” 容妈妈一颔首,道:“奴婢明白。” 冬芮看了眼容妈妈,她们被老夫人调拨过来不足半年,四姑娘凭一己之力慢慢改变着自己的处境,如今容家的、陈家的便是已经稳稳站在四姑娘身后了。 “二姑娘她们都没走,姑娘方才为何不留下一同说说话?” 繁漪的指磨砂着莹润如玉的杯沿,沉静的面容舒缓之时便是极为温柔俏丽的,轻道:“你瞧瞧今日的都是什么人家,公主府、郡主府、国公府、阁老府,与咱们可不是一路人,何必巴巴的留在那里。叫我扮笑脸的应和他们的话题么?我倒是能,却是不想。” 为鬼的三年多,日日飘在琰华身侧听他读书,想张口来几日酸诗也没什么难的。有法力的日子里她自由来去各家府邸,朝堂上那些大人物的秘密、爱好,多多少少她也能说上一些。 前世里她虽不过是受欺压的角色,可并非她没有算计,不过是想隐忍换得太平罢了,而那些日夜里她看着算计戏码一场又一场上演的同时,总是学到了不少那些厉害贵女、主母的手腕。 想要讨好一个人,或许于这一世的她来说,并不难。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66章 簪发 冬芮眼中有明光闪烁:“姑娘是上了族谱的嫡女,自小承教与老夫人膝下的,老爷正三品的大员,有何不相配的!退一万步说,咱们家中也没夫人所生的姑娘了。人家想与咱们慕家结亲便是结的根基关系,瞧的便是哥儿们个个出息,娶的是稳重的妻房稳定后院,如今您的敏思与手腕那些贵公子们也是看到了的,便是与二姑娘她们再也不同了!” 繁漪看了她一眼,失笑道:“怎倒有一种老王卖瓜的感觉呢!” 容妈妈平和的眉目里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含笑道:“冬芮说的不错,姑娘不必担忧什么嫡庶尊卑的,您的身份自当有个很好的前程。自来都是高嫁女、低娶媳,姑娘也不可能嫁了寻常人家。不若在世家面前多露露面,也好挣得一份光明前程才是。” 繁漪的眼波若夜色沉静,沉幽道:“那些贵公子的教养确实很好,也都出息。可你们觉得夫人会放过拿捏我婚事折磨我的机会么?是否留有性命到那一日也是难说。”眉心微动,“过几日就是大姐姐的忌日了,许家,该续弦了。” 容妈妈微微一惊:“姑娘的意思是……” 繁漪是不喜欢在屋子里搁置炭盆的,觉得空气被烧的沉闷。自打重生以后她身上总是比寻常人要冷一些,可也奇怪的不怕冷,便是连地龙也少烧着。 右稍间是她独处静思的地方,右次间便是寻常来了亲近客人时一同吃茶闲聊的所在。 为显示对名下嫡女的疼爱,姚氏拨给她的院子十分宽敞,每一间屋子都很大,采光也好。 晴云领着琰华进了次间,又上了茶水来,笑盈盈道:“姑娘在调配香料,公子稍等。” 琰华微微颔首,修长的手指搭在了茶托上,却未端了来喝,目光落在屋中摆设上。 右次间里的摆设却也简单,一架六折镂空乌木屏风隔开了明次两间,明间临窗阳光投进最好的位置摆了一张梅花折枝的长案,桌旗上的西番莲花纹样里有银线在冬日碎金的阳光下微微闪着碎碎光芒,桌下是同样绣纹的软垫。 次间一案一琴落在矮窗投进的光影里,琴弦上反射起的光束浅而短,有光而不刺目。 这样的布置确有主人的几分简淡之意。 晴云轻轻敲了右稍间的门,里头似乎轻轻应了一声。 她将门打开,然后越过琰华退了出去。 琰华抬眼看过去,便见她面对着稍间的窗户而坐,留了个柔暖的侧颜在他眼底,换了一身青色绣合欢花的广袖衣裙,阳光落在她身上拢起一层清秀的柔光,使她瞧着愈加的青嫩雅致。 她身前的小翘几上铜胎掐丝珐琅的镂空熏笼里摆着一只龙泉窑的青瓷三足香炉,香炉里的乳白轻烟并着香炉下承盘里的热水氤氲缓缓缠绕。 琰华并不大懂香,却也听说水雾的湿润与轻烟一同熏在衣物上,便可使香味久沾而不去。 罩在熏笼上宽大的袖子将水的氤氲与香料的轻烟都罩在了熏笼里,里头一片朦胧的雾白在轻轻翻涌,只衣袖遮不到的缝隙里袅娜了丝丝香味流泻而出。 过了须臾,她将袖子收了回去,里头集聚的浓厚雾白从镂空处倾泻,顺着乌色的翘几上流泻而下,落在光线里,宛若仙境中的瀑布一般。 繁漪起身出来,自然的在琰华身侧坐下,抬了衣袖到他鼻下,眸底的笑意闪烁里似乎有着娇憨的献宝之意:“闻闻看,这是我新配的,好不好闻?” 一股清冽暗香而微甜的柔香清晰的窜入鼻腔,很奇怪的组合,却又十分融合。 她的脸凑的很近,几乎能看清她脸上细细的绒毛,琰华微微后倾了些,清隽的面上有一丝局促一闪而过,僵硬地点头:“恩,很好闻。” 瞧他搁在膝头的双手握了握,似乎有些紧张,繁漪眸底的笑意若碧波幽幽,晃动了几分水漾涟漪的有趣笑意,捧了袖子闻了闻,轻笑欢快道:“我也觉得好闻呢!” 轻挨着他臂膀似私语的气息就在琰华的耳边,她抬着的广袖微微滑下了一截,露出一截雪白的中衣小袖看起来很柔软,似乎与她赠他的寝衣是一个料子,白腻的皓腕细细贴在衣料上,好似软绸轻拭着莹润美玉,带着温暖的香味。 琰华不习惯与女子如此靠近,微微颤了一下,又稍稍左倾了些。 瞧他几乎想要逃跑的样子,繁漪决定暂时放过他,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似无所觉道:“沉水香加了几许梅花曝干研的末,只是两者香味偏了清淡凌冽,便又添了几星的苏合香。苏合香清香中带了几分微甜,原以为味道会怪异,索性闻着倒是还不错。” 琰华轻轻应了一声。 忽觉得这个味道竟与她给人的感觉有几分相似,微冷却又带了不易察觉的柔软。此刻笑意清澈,没有在外时防备与沉幽,仿佛很放松,全然无法想象她这些年里她经历的一切有多艰难。 繁漪理了理衣袖:“马上要府试了,准备的如何了?” 琰华点头道:“还算顺利。” 繁漪敛眉一笑,那根根长翘的睫毛恰似花多中一点点的花蕊微翘,晃动了柔软的影儿,“即便藏拙,也而不能考的太差,到底明年就是殿试了,若是冲的高了,难免又叫人背后揣测,是不是?” 琰华垂眸望着茶盏边缘上耀起的莹润一点,闻言便是惊讶的看向繁漪,转而是明白的一笑:“妹妹总是很明白所有人的心思。” 繁漪的笑色里是薄薄的通透:“寄人篱下若是太出息了,总是太过点眼。若是本家众人都是宽和的便罢,否则……”须臾的沉静,“比本家的郎君稍许差一些总不会错。风头是别人的,安全便是自己的。” 琰华抿了抿唇,唇线微微扬了抹温和的弧度。 他本是眉目清秀俊朗之人,多年的规避与敛芒给他平添了几分沉稳与清冷,似乎将她视作了可信之人,轻缓一笑之下便是轩轩若朝霞举的清润雅然:“妹妹、说的是。” 流光温文流转于繁漪的眼底:“你不必觉得愧疚自己的不够真诚,应该庆幸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否则,今日的你恐怕早已经是京中人人皆知一身劣迹之人了。” 尽管阳光明媚,可二月里的天气便是含着几分烟波浩渺的湿润,腻腻的缠在人的身上,有一种无法大展身手的束缚。 琰华颔首,眼底的笑意微敛,道:“今日多谢妹妹相助。” 一手支颐挨着长案,身姿微倾的慵懒,静静欣赏着眼前美色,繁漪轻轻扬眉道:“真要与我这般客气么?”眉目娇软的一笑,“既然都谢了,可有带了礼物与我呢?” 长案上的桌旗被晴云收去了窗台下的桌上,轻轻拢起的弯折处的银线闪着微弱的光,落在琰华的眼底恰似水面的粼粼波光,又漾起了丝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神色柔和的应了她一声,从身侧拿了个檀木盒子打开,递到她的面前,“不是什么名贵之物,瞧着样式可亲便买了来,只做阴雨天不出门时戴了玩罢。” 繁漪拿了起来细瞧,青玉簪子材质并非上乘。 她的手正好落在阳光里,玉质虽算不得上乘,倒也不曾掺有如絮的杂质,簪头坠下的一缕木难流苏带着桂子温暖的色泽,摇曳了一束明亮的光晕在长案上梅花刻纹里,十分好看,好似那花儿也有了明丽的光彩。 又绕去了琰华身侧,她把簪子塞到他手里,催着他给她带上。 她的手微凉,带着几许不易察觉的虚弱,琰华楞了一下。 那股清冷又莫名缠绵的香味便肆无忌惮的缠了上来,引得他不安的退了一下,瞧她乖乖跪坐在身前小脸微扬的期盼,半挽的松松发髻间正好未有佩戴了发饰。 簪发。 似乎过于亲密了些。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67章 上贼船 琰华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她戴上了。 繁漪自认身段也算高挑,可她跪坐之下依旧比他盘腿而坐要矮了半头,需微微仰头才能望进他的眼里,他背着光,碎金的温暖之色落在他的身后,将清隽的面容浸润的宛若天人,半披的乌发有些毛毛的笼在金光里十分清晰,莹白如玉的耳垂半透明的圆润可爱。 做鬼时倒是时时捏着他的耳垂玩儿,后来,在她显过一次形之后每每无趣时去捏他,总是换来一生无奈的“别闹”,如今却得克制一些,免得将人吓跑了。 今生、前世,除了阿娘对她是无所求的爱惜却也只是短暂的六年,外祖母的宠爱有触及不到的无奈,便是祖母的疼爱也掺杂了太多的利弊,父亲的爱永远只在暗处隐忍。 剩下的也便是他了,在她死后的三年多里一直想尽办法的为她报仇。 木难摇曳见沥沥有声,繁漪隔着眼底薄薄的泪雾,在他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青色的衣衫让她看起来显得几分清润,少了冷漠的痕迹。 她眉目微弯的拂过流苏:“好看么?” 将流苏拨正,微暖如桂子的色泽称得她素白的面孔愈加柔美起来,流苏轻轻摇曳起的光好似坠落在她的眸中,闪了一湖的银瓶微亮。 琰华不自觉的道了一声:“好看。” 仿佛是惊讶自己的孟浪,握拳轻咳一声,转了话题道:“今日辛亏你那一抹烟雾给长春提了醒,这才匆匆又搜了一遍,找到被藏在暗格里的五百里银票。” 繁漪小巧面孔上的温软之意微微散去,多了几分刺骨的冷然,起身到了窗棂前。 一股暗香随着风涌进,盖过了衣袖上苏合香的清甜,只剩了凌冽:“事发混乱时下手是最不容易被察觉的。说来,也是我连累了你被姚氏盯上。” 清茶于微凉的天色里慢慢冷却,指尖相触只余了一星清凉,琰华轻呷了一口,比之微烫时多了几分苦涩,澹笑道:“何必如此生分。” 繁漪望了他一眼,浅笑道:“如今事情闹开,虽说何朝咬下了事情,只说自己势利瞧不上寄居公子占了家里的便宜,到底也是解释的牵强,脱不开夫人在里头搅弄的身影。父亲向来不喜后院搅扰了郎君太平,如此,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至于那些的银票,便送去善堂吧,总也不辜负了它的价值。” 这样的富贵高门里,到底是花团锦簇还是千疮百孔,大抵谁都知道,却又谁都不知道罢! “好。”琰华看着那窗棂上春意百花舒的印影落在她的半边面孔上,淡淡的阴翳,让那张小巧的眉目显得深沉难测了起来。 从上一回她说会帮他改变境遇起,到如今整有半年,或许从那一刻起,她就料定了会有今日之祸。 琰华不得不暗自惊叹她对人心观察的细致,“你怎知大夫人会拿我来算计?仿佛也并不会伤到你。” 繁漪侧过脸来,笑意里有几分意味深长的绵柔:“如何不会?” 琰华微楞在她的笑意里。 繁漪觑了那呆愣的神色一眼,嘴角抿了个莹莹笑纹:“在这个家里没什么人能让我真正能依靠,所以她可以放心的折磨我,可瞧着我渐渐脱离她的掌控,她如何能忍?本是要死的,却因你而活,又如何能不恨?” “县主她不敢动,可若是能将你刻上登不上台面的烙印便也是告诉所有人,与我交好亲近是没有好下场的,这是对你也是对我,最大的打击。她想看我在她的鼓掌间挣扎着生不如死。” 更重要的是那边的人要回来了,姚氏那里肯让琰华占了她儿子的风光? 一直四季海棠在她指间断裂,在稍间沉静的轻烟袅娜间清脆了一声冷冽,她沉幽的眉目懒懒一扬:“我既没有安稳日子过。那么、谁都别想太平了。” 琰华听出她平静语调下的汹涌,好似她这副瘦弱的身躯艰难的行走在湍急的不满尖石的海潮里,稍有站不稳,便要被扎的头破血流。 瞧他微怔的样子,繁漪撇开脸轻轻一笑,“吓着你了?” 琰华摇头,神色清淡而温然,却有着叫人平静下来的力量:“你不反击,便真的只有死路可踏足了。” 繁漪微微一咬唇,绽了抹盈盈笑意,调皮道:“如今上了我这贼船,你便是想跑也晚了呀!” 琰华在闲和如水的日光里摇头失笑,澹澹温和。 傍晚昏定的时候公子姑娘们都被留在了观庆院里用晚膳,做不过是在兄弟姐妹们面前夸赞她今日的行事果决,免了琰华名声有损。 又表示待天色温暖些就要带她一同学习料理庶务了。 晴云发现晴荷被人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回来的时候脸白如纸,站在廊下的微风里颤颤不可自制。 繁漪不过淡淡一笑。 果然动作了呀!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一派春和景明的柔和精致。 可偏偏是这样充满期盼的脆嫩日子里,慕涟漪早产血崩而亡,留下了一双孩儿睁着天真的眼,跌跌撞撞的挣扎在充满阴谋的人世里。 一大早姚氏便带着姑娘们去了法音寺。 周年祭。 许家给涟漪做了一场水路大法事。 公子们考试在即,便没有一同随行。 涟漪留下的大哥儿如今三岁余,有太多的人事叫他去记忆,对母亲的印象和思念在法事时已经模糊。 二哥儿原就没见过生母,面对漫天飞舞的雪白纸钱和众人悲戚的神色,只是懵然无知的看着。 不出意料的,在法事结束之后慕文渝便将小郎君送到她的怀里,暗示了:孩子若是有亲姨母的照料,涟漪底下有知也能安慰了。 为了让孩子比较亲近繁漪,慕文渝总是带着孩子回慕家小住一两日,也常常会派人来接了繁漪去晋元伯府玩,是以孩子与她当真也是亲近的。 小郎君揪着她的衣襟,乖乖的窝在她的怀里,将将学了说话的奶音儿姨姨、姨姨的叫个不停,可怜又可爱。 繁漪抱着孩子,温柔的神色里满是慈爱的疼惜,亲吻了孩子的鬓发,怜惜道:“你们静漪姨姨哪怕看在你们外祖母对她教养多年的份上,大抵也能好好护着你们的吧!” 慕文渝看她没有明白自己的暗示,接着道:“虽也是我侄女,可静漪的性子哪里是能吃亏的,那刻薄不能容忍人的脾气,别说我们不放心,便是你们母亲也是不放心的。” 繁漪浅淡一笑,把孩子交还去乳母的怀里,垂眸道:“二姐姐能依靠的也只有夫人,她不会、也不敢伤了两个孩子。三姐姐虽心思深了些,总算脾气温和。” 慕文渝精锐的眸子浮起了温和与慈爱,拉着她的手轻轻挽在臂弯里。 直接道:“繁漪,你的心性我是知道的,也与涟漪姐妹又是感情要好的,把孩子交给你我才能安心。虽说继室委屈了你,可你我总是嫡亲的姑侄,许家总会好好待你的,你是他们的亲姨母,将来自然也是会孝顺你的。” 繁漪眸中微凉,像是秋日清晨的薄薄白霜覆盖了无边的天地,她的嘴角弯着和婉如桂子的微笑,让人不自觉的生出怜爱之意。 无奈道:“姑母,尾随我的毒蛇从未放弃要我的命,我、有心无力。” 慕文渝的眉心及不可查的一拢,便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天上飘起了绵绵细雨,逶迤着天地,没有乌云,日光冷白而刺眼,繁漪举着一把浅杏色的伞慢慢走在红梅林中,眼神落在只一线之隔的白梅林,是满眼苍凉凄寒的冷意,厚重的佛香与清冽凝神的梅香也无法拂去心头起伏而起的恨意。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68章 不小心救了个活阎王(一) 她将手伸出伞外接了雨,那样如蚕丝银细的雨丝,落在白茫茫的光线里竟似一芒芒尖锐的针,闪着恶毒的光,无声无息的扎在她每一寸肌肤,空气里的湿黏透过衣衫紧紧的覆在她的身体上,勒紧着她的呼吸,好似要将她沉溺下去,那种几乎透不过气的挣扎,清晰的提醒着她,前世自己的这条命是如何被算计的。 如今,这群人又开始了! 嗒! 一枝白梅被她折断在手中,低头时却见指腹已被折枝划破,有鲜红的血滴落在地上皎洁白梅的花瓣上,红与白,那样刺目又那样鲜明的融合,好似生与死的交融。 她倒要看看慕文渝为了那二十几万两的银子,要如何让姚氏放弃杀她的念头了。 这样的局面倒是有意思极了。 素白的面颊擦过红梅的明丽热烈,映了几分红晕在她淡若云烟的笑意里,缓缓生出几许畅快与凛冽,轻语低念:“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雨中的梅林里没什么人,倒也清静,繁漪漫游其中感受冷香拂面的沁心适意。 耳边忽起一阵兵器碰撞的尖锐交锋之声。 晴云吓了一跳,赶紧拉了繁漪往外头走。 可打斗的人可不管池鱼往哪里走。 只见两个黑衣人剑气凌厉的攻击着一位年轻公子,二对一,不敌之下被黑衣人一掌打飞了过来,生生跌在她们奔出梅林的脚步前。 他的颈项被剑划破了,鲜血顺着他墨青色的袍子流下,蜿蜒了一片暗色的阴影,索性没有割破了血管,倒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晴云浑身打颤,轻柔的裙摆好似折断了翅膀的蝴蝶,挣扎着却飞不起来,把繁漪护在身后不住的后退:“我们、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你、你们……” 繁漪望了望白茫茫的天,又望了眼黑衣人手中斜持着还在滴血的长剑,心道自己真的是走了背字了,每回来法音寺不是被人杀就是撞见别人被杀。 这样狠厉刺激的场景被她们瞧见了,哪里还有活命的理由? 果然了,其中一个黑衣人那双阴鸷的眼便盯住了她们,举剑就要刺过来。 晴云惊叫了一声,张了双臂挡在繁漪面前,便是不做反抗的准备受死了。 索性那位公子也不是见死不救的,捡起手边的石子便打偏了刺向她们的剑,瞬时间三人又打在了一处。 晴云赶紧拽了繁漪就跑。 没走几步忽听一声剑锋划破皮肉的声音,然后是枝影漱漱摇曳间有人倒地。 繁漪回头看了一眼,是死了个黑衣人,只是那位公子又被伤了右臂,胸口也中了一剑,此刻正艰难的抵挡着另一黑人砍下的利剑,却是随时要被闪着阴毒光芒的剑锋刺破心脏的危险。 好歹人家刚才也救了她们一回,虽说也是叫他给连累的,想来也不会是个坏人的,繁漪还是停住了脚步,转动了手中的伞柄拔出一把剑来。 这剑原是为了防姚氏再在寺里对她下手的,如今或许也能派上用场救人一命了! 两处相距左不过七八步的样子,繁漪做鬼时练就的身手总算也没白费了,快步上前,心一横就把剑插进了那黑衣人的背部。 很显然,黑衣人没有料到前一刻还惊慌失措逃命而去的小女子竟会忽然返了回来,嗜血的双眼里有错愕淌过。 而然高手就是高手,中了她这一剑还不死,反手就把她一掌拍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不远处的梅树上又跌落在地。 痛的繁漪几乎断了呼吸,吐了口血便再也动弹不了。 那位少年郎趁黑衣人分神的瞬间挥剑抹了黑衣人的脖子,人是还清醒着,却也跌靠在梅树边脱了力。 晴云楞楞的看着形势在瞬间转变,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冲着四周喊了起来,“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啊……” 她话音未落,清光县主便带了人匆匆而来,一瞧这场景也不问话了,把两人一同带回了她所住的客院。 蒙蒙如丝的细雨停歇,凝了一滴又一滴的晶莹在树梢与花间,细风微拂便是一阵欲落不落的莹然。 黄昏时分天边曳起了红霞,聚成疏散的云条。随着夕阳的西沉红霞的浅橘色渐渐转为醉红色,有了几分缠绵在里头。 霞光被寺院方格窗棂上蒙着的白纸遮去了色彩,只余了几分冷白的微光透进屋内,风吹过庭院中的枝条,千点晶莹坠落,好似瓢泼大雨行过。然朦胧的眼神穿过并不密实的窗棂缝隙,却瞧见一片如凤凰花明艳的霞色。 那样明朗温柔的霞光似在宣告,寒冷的时节,即将离去。 见她醒来,晴云总算松了口气,小心将她扶起。 奉若倒了汤药过来,两人配合着细细喂了药下去。 心口被打了一掌在痛,背后撞击了梅树也在痛,每喝一口汤药的动作都能牵扯了痛楚窜至脑海中,生生逼出了一身的汗。 奉若搁了药碗,拿了温热的帕子给她擦了嘴角和额际的薄汗:“慕姑娘脏腑受震荡,需要好好休息几日。奴婢已经为姑娘上了药。”又拿了床头暖笼上的一只描金的珐琅盒子递给了晴云,“之后每日早晚涂抹,配合了汤药三五日里痛楚也能消失了。” 繁漪有些奇怪的看了这间眼熟的屋子一眼:“我怎么会在这里?又是县主救的我?” 奉若神色含笑道:“您受伤晕倒后,正巧我们县主先赶了过来。” “多谢县主搭救了。”繁漪挨着晴云的肩头,喘息间刺痛牵起一阵轻咳,面上血色簌簌褪去,好容易才止住,问道:“那位公子可还好?” 奉若替她轻轻抚着背脊,意味深长的一笑,道:“该是我们县主要感谢姑娘了。公子只是受了伤,没有大碍,好好养了几日便也能大好了。” 繁漪点头,又有些懵,县主谢她? 谢她什么? 莫不是那郎君是县主家中兄弟? 也不像啊,那郎君瞧着也约莫二十了,县主是晋怀公主的嫡长女,哪来那么大的哥哥? 莫不是心上人? 那还真是巧了。 最近一直听慕静漪说着外头听来的八卦,说是清光县主与魏国公嫡次子是自小定下的亲事,如今看来不是新郎要换人,就是长辈们的一厢情愿了。 瞧着她懵然的神色,奉若只是微微一笑道:“慕夫人那里已经着人去知会过了,今晚姑娘便留宿这里,明儿一早县主会送您回去的。” “有劳。” 膏子和汤药的药效起了,痛感似乎减弱了些,硬躺着也是痛,便叫晴云伺候了起身。 彼时天色已经暗下去了,没什么月色,只有廊下的数盏半旧有星点破损的纸灯笼点起的几许斑驳光影拢在庭院里,夜风里悠悠晃晃的好似一汪摇摆不定的湖水,定眼儿瞧的久了,莫名生出这半年来的日子恍若梦一场的惶然飘忽感。 她被安置在东厢靠正屋的那一间,对面西厢烛火明亮,大抵那位公子就被安置在那一间了吧! 正想着,那位公子脚步匆匆间有些踉跄的从里头出了来,好看的面上神色有些慌张。 此刻身上换了一件浅蓝色的直裰,瞧着清瘦挺拔,然后是县主的一声娇喝传来。 那位公子正欲跨出去的脚步竟是立马乖乖收了回去,无奈的看了县主一眼,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县主一把拽了进去扔进了梨花木的交椅里。 正当繁漪感慨县主娘娘力气真大时,就见那往日慵懒雅致的少女单腿挤进了少年郎的双腿间,双手按住了他的肩头。 十分霸气威武。 因为是背对着门口,繁漪瞧不见县主是什么表情,却在灯笼的亮光中隐约瞧见了那郎君清冷的眼眸瞪的老大,似乎有赧然之意。 他有些局促的去拉开县主的手,却又被县主一把扣住了十指按在身侧,然后…… 俯身吻了上去。 “……!!!”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69章 不小心救了个活阎王(二) 繁漪一瞬的震惊之后,看的颇有滋味。 老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娘娘这是一手扯破了纱呀! 看来这位郎君是无处可逃了。 晴云张着嘴,目瞪口呆:“……”要不要这么生猛? 两人好容易分开了,一回头却见两双眼睛看的十分投入,“……” 繁漪抬头望了望天:“夜色不错,可惜没有月亮和星子。” 晴云看了主子一眼:“……”那是什么好夜色?不过不论主子说什么一定都是对的,“有风也不错。” 有风,算夜色么? 一直到第二日下山繁漪才知道,原来那位公子是定国公过继给三房的幼子。 话说那沈家三房在京中也是传奇一般的存在。 三房的爷儿青春早逝留下了两个嫡子,没想到大公子夭折了,二公子还断袖了。 沸沸扬扬闹了几年,二公子与英国公府的公子结了夫夫情意,听说至今恩爱不疑。 繁漪前世里也听闻过这段传奇夫夫情,趁着做鬼的好机会大摇大摆往人家府邸去过两回,却只瞧见了那位沈家二爷,十分清俊,大抵也是堂兄弟的缘故,眉目倒是与这位沈家小公子有几分相似,而传说中美艳如玫瑰的武将周大人却一直没有机会看到。 也便不知道二人是否当真恩爱不已了。 为了三房香火不断绝,定国公早年里就把庶出的幼子过继到了寡嫂的名下做了三房的嫡子,就是这位沈凤梧沈公子了。 可繁漪记得定国公是姜都尉的姑父,也就是清光县主的姑祖父,那位沈公子按着辈分算的话应该是县主的表舅舅了?! 可昨夜看到的那一幕实在是温情缱绻的很,那里似了甥舅模样? 清晨风露缠绵,呼吸间尽是沁凉舒爽,仿佛心口的重击的痛也舒缓了许多,绣着喜鹊衔芝的车帘随着清风飞扬,那只喜鹊好似飞了起来,翅膀上的银线闪着扑棱的微光,“风风”有声。 县主的马车很宽敞,中间摆了帐矮桌,一旁小炉上的水正要煮开,轻轻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淡薄的水雾从微扬的壶嘴里急速的冒出,遮盖了角落里袅袅而起的苏合香的烟雾。 繁漪挨着一只万寿长春的软枕,斜斜的靠在车窗口,细风掠起她鬓边的几缕青丝在眉眼前飞扬,给微白的脸色添了几分慵懒风情,马车行的缓慢,摇摇晃晃的几欲叫人睡过去。 清光县主盘腿坐在地上浅棕色的薄绒地毯上,手里正烹着茶,泻了一杯清亮茶水递到了她的面前。 繁漪接过,茶香幽淡,是很寻常的毛尖,忽然觉得原来皇亲贵胄家中或许也和寻常人家一样,泼天的富贵只是外人接触不到之下漫天猜测的奢靡而已。 清光县主瞧了她一眼,“你便不好奇么?” 繁漪浅笑间微微扬眉:“好奇。” 一身水红色的长裙上绣着大朵雾粉色的牡丹,花蕊中掺杂着金线,每一个动作都能牵起雍容雅致的光芒,清光县主笑色清亮,露出雪白贝齿。 扬了扬眉道:“倒是不见你有探寻的意思。” 繁漪目色含笑,轻轻抚了抚欲笑而牵扯到的伤处,一手支颐,指尖轻轻点着面颊,忍不住的嘴角扬起,轻道:“如此美好的画面,或许回味会更有情致。” 清光县主面上微微一红,更显她明丽的容色愈加娇艳,嗔了她一眼:“你还真是与旁人不大一样。”微微呷了口清茶,“不觉得不奇怪么?” 或许是这位县主娘娘实在没什么架子,在这样的高贵的贵女面前倒也淡然不拘谨,繁漪眉梢微挑,含笑道:“既无血缘,辈分又算什么?喜欢了、合适了、再舍不下的,那便在一处。若说是称呼,各叫各的便是。高祖皇帝的皇后和贵妃还是姑侄了,又有什么呢?没有血缘的辈分,与人的名字一样,不过是代称。” 车帘翻飞,投进的光线一闪一闪的,碎金的色泽落在那牡丹花上,温润的柔泽。 清光县主嘴角衔了一丝清亮的笑意道:“说的不错。” 微微一侧头,眼神落在车窗外,看着马背上的英挺背影笑意微敛了无奈,“可那木头不这么想啊!” 繁漪轻漾的笑意似覆上桂子的清澈月华,带了清柔的光泽,又似此时节里带着冷香的风,清凉而安定的在天地间起落,“亲都亲了,他还想耍赖不成?” 这回轮到清光县主无语了:“……” 第二日一早沈家老夫人便带着厚礼来府上致谢。 沈三爷在镇抚司任佥事职,遭黑衣人袭击便是因为查案查到了关键,被案子背后的人盯上报复了。 沈老夫人感激之余也好生叮嘱了繁漪出门多带护卫,生怕对方恼羞成怒之下对她不利。 镇抚司是皇帝的心腹衙门,专门查疑案死案的。 繁漪一直以为能进镇抚司的郎君除了相貌俊俏,武艺出众,更是手腕狠辣的,听说昭狱里的刑法极是厉害,没有点硬心肠根本就下不去手。 虽然那位沈三爷瞧着挺清淡,眉目间也不乏阎王殿郎君的冷漠,却是被县主娘娘一声喝就呆呆走不动道的。 倒着实有趣的很。 暗暗想着,县主那样慵懒又直接的性子会看中这位郎君,该不会就是因为他逗弄起来格外有趣的原因? 不过这位郎君似乎有逃避的意思,想是县主要让他点头还有还一段路要走了。 “啧啧,不是烈郎是否怕缠女呢!” 也不知是不是马车里交浅言深了一回,寻常在哪家的席面上遇见了,清光县主便把她拉在身边与众家贵女们一同说笑闲聊。 不得不说,与这样明媚的女子成为朋友的闺秀当真都生得一副伶俐心肠,面对她这个寻常官员家的庶女亦是相处亲切和婉,行走间也是看在清光县主的面上几番照拂。 而言谈间繁漪发现,似乎没人知道县主娘娘有了心上人,还想着撮合她与旁的郎君。 繁漪摸了摸脖子:“……”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三月十八,江宁府试放榜,共录取九十九人,慕云歌第七,慕云清与琰华一个二十九、一个三十一,暮云澈勉强掉在末尾,同在慕家听学的公子基本也同在榜上。 在名师云集的江宁府,府试得名二十九、三十一,这样的名次说好算不得顶好,说差却也绝对不差,来年殿试入榜也不会叫人觉得意外,若是得了好名次旁人也不过是说一句发挥超常了。 这两个人倒都是心思清明的,倒是有志一同的在藏拙了。 一家子四位公子应试皆在榜上,这样的成绩在京中也算出挑了。 于是接连有老牌贵族家的夫人,甚至宗室权贵家的娘娘带着儿女来串门儿,时不时的约着一同去法音寺上上香、去京中最难定位置的观味楼吃吃茶。 姚氏便带着儿女们踏着春末的好天色,一同出门“考察”与“被考察”了。 尽管许家已经来透了意思,姚氏却与老夫人和慕孤松表示哥儿们都出息了,若是能叫妹妹们有更好的选择,也不能因为两个小的而耽误了家里姐儿的前程。 慕孤松只是淡淡的赞成了一声:“孩子们的婚事就劳夫人多多费心了。” 老夫人私心里也矛盾着,瞧着儿子如此态度,便把女儿的提议暂时搁置了。 繁漪举杯邀明月浅酌,自然晓得姚氏心底打的什么主意了。 从前她瞧着繁漪窝囊隐忍,或许为了两个外孙与她亲近的缘故姚氏还能叫她活着嫁过去。 如今繁漪明确的表现出了对姚氏的憎恶又接连砍掉了她两大臂膀,便是真正的激怒了她,如何还能容的下繁漪在世上钻她的心窝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70章 挑拨 这段时间里姚氏高调的扮演起了良善嫡母的角色。 总是亲热无比的挽着她的手对着各家夫人便是一顿的夸赞,如何的心思细腻、如何的兄弟姐妹间的亲爱、又如何的孝顺乖巧。 暗地里也没有消停了让人去慕静漪那里挑唆的动作,比如张家和许家来人的时候总是把她们一同叫了出去,比如暗示长幼有序,或许会让慕静漪去许家照顾两个孩子。 明明是有爵位的人家,却早早就断了她自己孩子继承的可能,还是做两个嫡子的继母,一辈子替他人做嫁衣。 偏她又没有杀了两个孩子的勇气,自然是不肯嫁的。 慕静漪心慌之余便是要好好表态一番:“我是母亲身边儿养大的,虽然女儿卑微没有那个福气从母亲肚子里出来,可女儿敬爱母亲的心意是与大姐姐一样的。不计母亲如何打算,女儿总是相信母亲对女儿的疼爱,哪怕是为了大哥哥和三哥哥多得一个助力,女儿也会好好努力去做一个好妻子的。” 姚氏大受感动,直拉着她的手夸赞是个有心的好孩子。 于是在与张家上完了第二次香的时候,姚氏便开始让何妈妈去暗示:“张家是想让嫡出的三公子与咱们慕家的姑娘结秦晋之好的,也是咱们家里的哥儿们都得力的缘故呢!” 叫晴荷塞了个饱满的荷包过去。 慕静漪忙是亲亲热热的挽了何妈妈进了屋子去,又唤了上茶水,问道:“那母亲可有什么打算?张家那边又是什么态度呢?” 将沉甸甸的荷包塞进了袖中,衣袖坠了坠,何妈妈看着通往稍间的倒扣月门下坠着的一排剔透的珠帘,那是楚家送来给慕繁漪又叫她抢走的,迎着三月微暖的风细雨潺潺的伶仃,好看又好听。 微微一叹,何妈妈捻了帕子在鼻下按了按,微微睇了那双期期急切的眼儿,似乎有些难以言道的无奈:“昨日去闵家吃席,张家夫人倒是问起了四姑娘了。” 慕静漪蹭的站了起来,在何妈妈惊诧的眼神里又悠悠坐了下,重重咬了咬唇,刺破了血色四散,留下一抹苍白。 咬牙道:“听说、听说姑母已经向祖母提了让四妹妹为继室的事情,张家那边难道不知道么?” 何妈妈感慨的分析道:“一切都是以家族的前程为上。许家到底已经是慕家的亲家了。为着四姑娘为琰华公子的事情出了风头,各家郎君和姑娘对她也是十分有好感的。如今沈太夫人也喜欢她,但凡见着总要夸她一番机敏勇敢,总是叫她在各家面前露了脸面。夫人哪怕在张夫人面前多多提了您的好处,到底比不得人家外祖家也得力不是。” 外祖家! 她的生母不过是姚家的家生子,她哪来的身家与慕繁漪争! 慕静漪雾蒙了眼底,手中绣了迎春的帕子绞的变了形,气道:“可明明过年的时候张夫人对我、对我是很亲近的呀!” 何妈妈摇头,鬓边乌木簪上的一粒翠玉珠子晃动了沉沉之色,可叹道:“世家之间攀亲攀的是门第,然后才是具体哪位姑娘或者公子。” 熺熺天光隔着窗棂上蒙着的薄薄白纸透了进来,冷白的落在慕静漪的细白的颈项上,闪着冰冷的水色,垂在她足尖的裙摆微微而颤,似一只垂死挣扎的绚丽蝴蝶,想飞却怎么都飞不起来。 娇美的眉目盯着那只将死之蝶,阴翳翳的怨恨:“平平都是父亲的女儿,凭什么……” 何妈妈长吁如叹似深秋的风:“虽说张大人与咱们老爷官职差不多,可张夫人闵氏的兄长可是御前行走的大臣,结交的也都是权贵人家,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也是四姑娘的性子太难琢磨了,为了从前的事儿……” “嫁去许家怕是要对两位小公子起不该有的心思的。二公子如今出息着,将来难保有大前程,三姑娘是他的胞妹,做继室是万万不能的。您是夫人跟前儿长大的姑娘,夫人自然也是希望您能得个好前程的,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微微觑了她一眼,满目的无奈与可惜:“只是许家那边又几次来说希望是本家的姑娘嫁过去的,夫人心中也实在是无奈的很,姑嫂的感情也不能不维系。也是为了两位小公子不是?” 明明张家的婚事是属于她的! 慕繁漪凭什么来跟她抢! 任凭身上春华锦绣的纹路如何的灿烂,怨恨与不甘让慕静漪的面目仿若浸在冰冷的死色里,嘴角的乖顺已经挂不住,轻泣着求道:“妈妈、就没有转圜的法子了么?” 何妈妈眼底微微一凝,端了茶盏幽幽啜了一口,道:“其实嫁去许家也好,总有个爵位在的。尽管您的孩子没办法继承爵位,到底公子们都是您的亲外甥,将来您这个继室嫡母也是伯爵夫人,泼天的富贵与尊荣也是少不了的不是?” 末了,捻了茶盏的盖子微微抬高了距离,又乍的一松手,生生磕了一声刺耳,“总是夫人忌惮她生了自己的孩子而生出阴毒心思啊……” 慕静漪抬眸见何妈妈含了冷凝的眸光,似秋水裂冰,乌定定的瞧向她的眼底,仿佛是带了尖刺一般的扎在心口,清晰的痛感叫她心底生了一抹念头。 若是、若是慕繁漪…… 虽然亲事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复,但许家那边儿的热情了却是明显的炙热起来,那前世里的未婚夫许承宣更是三五不时的送些小玩意儿过来,点心果子的也是不断。 慕文渝带着孩子回娘家的步伐也是愈加的频繁,却又表现出对慕静漪也十分热情欢喜的样子,仿佛也认同了姚氏在二人之中择一个的提议。 繁漪自是晓得慕文渝打的什么主意。 而慕静漪那简单的头脑却是看不透的,夜半无人时也不知多少回诅咒了她早早暴毙了。 容妈妈瞧着繁漪捻了糕点洒进鱼缸,嘴角的笑意淡淡的不屑,与鱼缸里欢快游曳的鱼儿形成了鲜明对比:“姑娘,张家的婚事夫人本事属意了二姑娘的,如今却每每叫了您与三姑娘一同去上香吃茶的,怕是……” 繁漪瞧了她一眼,淡淡一笑,神色里是难以捉摸的邈远,瞧着鱼缸里翩然橘红的鱼尾,好似天际的霞色明丽。 从容道:“人家既有了动作,那咱们又有什么可怕的,等着便是了。” 那沉着而淡薄的笑意好似一柄薄刃利器,能消弭一切艰难算计,莫名打散了容妈妈的担忧,微微一垂眸,微笑道:“姑娘说的是。” 繁漪拍了拍手,拂去手指上的糕点碎屑,引得鱼儿一阵扑腾,水声伶伶:“听说观味楼新出的马蹄糕很不错。” 容妈妈颔首要应下,脑海中忽闪过一抹思量,便是明白过来,眸光里不由多了几分深刻的敬意:“奴婢明白,只是观味楼的点心向来难买,想是要废些功夫的。” 繁漪漫不经心的望了望天际。 金灿灿的日光落在眼底,好似地狱之门打开,一眼望不到底的幽远。 她轻轻吁了一声:“那就慢慢排队等着,想来妈妈年岁大了,也会有人愿意帮忙的。” 容妈妈含笑点头:“姑娘说是。” 晴云取了水来给她擦洗了双手。 温热的帕子带走了糕点的黏腻,温温热热触感细腻了手上的每一寸肌肤。 繁漪看着掌心的纹路,想着是否有高僧能看破她的命数呢? “祖母可有来询问了妈妈关于我与琰华公子的事了?” 容妈妈眼波平和沉稳,回道:“问过了。” 繁漪不紧不慢的“哦”了一声。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71章 妹妹长妹妹短 容妈妈看了她一眼,温和而镇定道:“姑娘对小厮刻薄公子的事早前有所察觉,为了不伤夫人和家中的体面便是暗暗的在查,想落他一个人赃并获不叫小厮有机会反口伤了公子名声,也是公子寄居难免有些话总是咽在肚子里不能说的。这事奴婢是知道的。” “只是姑娘能用的人少,便查的慢些,哪晓得管家竟是糊涂了起来,事未明便闹了起来,白白浪费了姑娘一份孝心,也叫旁人家瞧了笑话去。” 顿了顿,“那日老爷也在。” 繁漪微微一挑眉,“信了?” 容妈妈和缓一笑:“这是事实,自然信。临走,老爷同我说:照顾好姑娘,不必怕。” 转眼到了四月初二,是繁漪的十四岁生辰。 寻常百姓家的女儿这个年岁都已经生育了孩儿了,高门家的嫡出女儿此刻正在定亲的路上,相匹配的定是最最合适而高贵的郎君,而似庶出女和繁漪此类尴尬的嫡庶女却是在挣扎着,只为不被当做棋子嫁了污糟人家。 在这个时代里,出身,到底才是最重要的。 站在庭院里细细体会着清晨微凉的风带着梨花清甜的香味拂在面上,遥远天际的薄薄云层吸纳了朝阳的光芒,云卷云舒了一片片霞色明亮,云层的缝隙里钻破了光芒万丈,无遮无拦的打破辽阔天地间的最后一丝沉蓝之色,带来无尽的光明。 碎碎金光里带着几分微红落在鱼缸的水面上,鱼儿悠哉游曳间摇碎了一片粼粼光影,浮光似锦,反射在她姣好清简的面上,竟是一片迷离幽晃的支离破碎暗影。 “姑娘,清光县主来了,请您去前头的庆文亭一同说话呢!” 庆文亭? 那便是上回的郎君们也来了? 去到前头的庆文亭,踏上九曲桥繁漪便遥遥见得沈家、徐家、姚家、姜家的公子姑娘们都在,甚至连张家的公子也来了。 都是府试榜上文采风流的郎君,俨然成了个小小的诗会了。 慕含漪静静含笑的与姚意浓、张棉音坐在左侧的围栏边,亦是诗文风流的模样。 繁漪第一次见到魏国公府的世子爷,今年不过十五的年岁却已经难掩其出挑的相貌,似仙姣又不似女子,温润而俊秀,一双琉璃色的浅淡眸子让他瞧上去有些冷淡而难测,颇有世家贵族继承人的气势。 他似乎并不热衷于诗文精彩,只是坐在一旁捻着一柄缠玉折扇轻轻敲击着掌心静静听着。 当初做鬼的时候去魏国公府“溜达”过几次,瞧见过公主殿下的美貌,如今看着,这位世子爷境遇公主生的七分相似,可见其会被多少高门贵女倾慕了。 清光县主靠着凉亭的立柱坐着,一身红衣以乳白、粉红的丝线绣了大朵大朵的芍药花,落在眼光里拢起一层薄薄的红晕,更是称的明丽的面容娇艳无双。 一手支颐半眯着眼儿听着他们诗啊干的聊着,一副心思飞了老远的样子。 瞧见她来,便是眼神一亮的招了招手。 慕静漪于诗文不通便端着淑和的姿态坐在清光县主一旁,时不时的与县主搭两句话,只那双娇媚的杏眼含情欲语的瞟去张公子那里,一眼又一眼。 琰华一身淡青色的袍子使他看起来好似凌霜的傲竹,挺拔而清秀,坐在靠近亭口的位置与慕云清坐在一处,两人正小声交流着,一派温和自在。 果然处境一但改变人也稍稍轻松起来了。 见着她过来便是微微颔首的浅笑清隽,“妹妹今日可还舒坦?” 前两日染了回风寒。 从前为了回避他总是不能在外人面前露了交情,如今闹了一回反倒是能光明正大的关怀了。 她尚在亭外,站在一树广玉兰碧碧而翠之下,星子一般的光晕从枝叶间簌簌抖落了一身明媚,繁漪抬手轻轻拨了拨流苏,笑色温婉:“已经大好了。” 睹见她鬓边摇曳的木难流苏琰华似楞了一下,缓和一笑:“那就好。” 繁漪只是眉眼微弯的浅笑以回。 进了亭子,相互见了礼。 魏国公府旁支的公子徐明睿瞧着她踏着灿灿阳光而来,清润秀雅的五官沐浴阳光里,整个人好似晕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发髻间坠下缕木难流苏,行走间微微晃动,耀起温润而迷离的流光婉转,一身白底儿绣小小嫩黄桂子的衣裙,风轻拂,裙踞悠悠翩然恰似蝶儿轻绕。 这样的美貌温和而不具有攻击力,算不得绝色,却将明媚与淡然两种极致不符的气质融合到了骨子里,叫人瞧了一眼便难以移开眼。 “听说是四妹妹救了沈家小叔,到不知妹妹竟还有这样的身手了。” 亭角飞翘打偏了投进亭子里的光线,带了瓦砾乌青的光晕,亭子里一片清澜似月光柔和,繁漪的神色落在其间格外从容而平静:“不懂什么武艺,不过是那刺客不料我会返回去而已。” 徐明睿有着清秀而柔和的五官,似四月里的风,笑起来带着几分微微的暖意,“四妹妹胆子倒是大。沈三爷的武艺承教于我三叔魏国公,能伤到他的刺客必然是身手不凡的,妹妹就不怕被伤了么?” 繁漪看了清光县主一眼,弯了抹暧昧的笑意,微微一侧头,只轻笑道:“不及细想。” 然后在她的瞪视下坐到了她身边。 自打救了那位沈三爷,二人的交情也深了起来,偏偏又是相投的性子,一个慵懒而直爽,一个淡然又逗趣,每每见着总要拉着坐在一处说话的。 慕云清便是赞了一声道:“可见妹妹心思坚韧勇敢了。” 慕含漪浅笑温柔,语调滴沥似黄鹂悦儿,轻道:“四妹妹脏腑受震,也是躺了好几日才缓过来的。到底是妹妹镇定那样的情况下还敢返回去救下了沈三爷,换了我,怕是吓的腿都软了。” 张家公子慵懒的靠着围栏,俊秀的眉目含笑微微,眼神在三个“漪”身上缓缓扫过,但笑不语。 庭院里的一树树梨花开的正盛,风拂面,繁漪的轻缓语调里带了轻绵绵的香:“只是莽撞了,叫你们一说倒显得我十分果敢无畏。真是失敬失敬。” 每每见她,哪怕坐在一处也总见她静静不语,好似游离在了喧嚣之外,倒不曾想她还有这样调皮的一面。 徐明睿漾了一抹初晓时分的清晃笑意道:“四妹妹何必自谦。”默了默,带了几分热切:“可大好了?” 清光县主瞧了徐明睿一眼,似笑非笑间有几分揶揄的意味,扬眉道:“怎还有你关心的份儿了!” 徐明睿端了茶盏轻轻一吹,坦然接受清光县主的取笑,轻轻一挑眉,悠哉道:“千秋是绝色,悦目是佳人。有何不可?” 繁漪微微一怔,不着痕迹的看了眼一旁的琰华,却见他望了徐明睿一眼,然后若有所思的淡淡一笑。 无语望了望天际的一片薄薄的云,便只做了不觉。 慕静漪瞧着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娇美如水仙的容色里有些遮掩不住的不忿与刻薄,用力一扬嘴角,便娇娇道:“听说妹妹是拿了自己的剑杀的刺客,既是不会武又怎会特特带了剑出门呢?” 徐明睿亦是好奇的轻扬了一声“哦”。 风拂过满树芳菲,花影沉沉,繁漪似笑非笑的觑了她一眼,理了理因支额而滑落的衣袖,漫不经心道:“每回去法音寺总是意外太多,原不过是有备无患。” 繁漪在法音寺接连遇毒蛇又遭纵火之事,各家多少都有耳闻,尤其张家那日还是一同在的。 闻言,目光便都似有似无的瞟向了那大伙一夜里“凑巧”腹痛而离开的慕静漪。 感受到四周或探究或微冷的目光,慕静漪的面色一僵,她什么都没说却又把话说死了,一时间坐立难安起来。 不搭理她神色精彩,繁漪意态悠闲的侧头睨了清光县主一眼,忍不住取笑道:“心思都飞了,还来做什么?”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72章谁的热闹 清光县主看过亭中一张张姣美的脸蛋,赏心悦目亦是无趣,懒懒的挑了挑眉,道:“刚放了府试榜,亦舒她们都忙着应吃茶上香的趟儿,我也不去做那煞风景的,凤梧出京去办差了,也没人陪我玩,过来找你说说话。” 繁漪倾身凑在清光县主的耳边,笑道:“怎么不进后面来,此处热闹是他们的,你有你的热闹,与她们凑什么热闹。” “什么热闹不热闹的,我就是个看热闹的。”清光县主拿柔软的手指戳她的额角,啐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自己可也热闹着呢!听说晋元伯家要求娶你做继室?可你家夫人又带着你应了张家、卢家的去吃茶上香,你家到底怎么个说法?” 繁漪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怎你也知道?” 清光县主白了她一眼,衣裳的红润落在眼底有说不尽的妩媚与明朗:“叫你多出去走走,你偏整日窝在家里,人都要傻了!这几日传的厉害,说是你想吃那观味楼的马蹄糕,晋元伯府的人一早便去排队买。那许承宣提了东西也来了数回了吧?” 繁漪轻叹,一时间也不知要从何处与她说起,便道了一声:“一言难尽。” 清光县主默了默,忽道:“你那‘热闹’没反应?” 亭子外候着各人的小厮和丫头,原还不在此处的晴荷不知何时站了过来,似乎有些紧张的捏着衣袖,瞧见她的目光过去,便不着痕迹的垂了垂眸子。 繁漪微微一笑,眉目翟翟若月下春柳依依的柔婉,一时间又没听清清光县主的话:“什么?” 清光县主朝着琰华的方向勾了勾嘴角,抬手掠过她发髻间的流苏,沥沥有声,戏谑着与她咬耳朵,道:“别与我说,你帮他纯粹就是想做个好人?” 一抬手掐了一枝横生过来的梨花在掌心把玩,那清洁的雪色称的素手愈发纤嫩润白,繁漪嗔了她一眼,沉幽之底有灿灿的影儿:“看破不说破。” 那素白的面上微微透了几分芙蓉摇曳的红晕,她在外头人面前总是淡淡沉静的,少有此般旖旎清棉的神色,竟是动人柔肠,瞧的几道目光晃了晃,不由自主的心旌动摇。 繁漪无奈道:“你的路有些曲折,我这里也不顺利。”一笑,“原以为你们名门闺秀总与我不同,到底竟是差不多了。” “是人就都一样。”清光县主不知想到了什么,脱口一声笑,面色微红的抵了她的额道:“瞧着是个呆板的,可去吃了他豆腐试试。” 繁漪笑意飞扬,“似乎是个好主意。” 一明媚如石榴花,一柔婉似桂子,两额相抵的细语私私,笑意泠泠间似花瓣纷飞的韵致流溢,竟是莫名的赏心悦目。 “四姑娘,公子叫小的给您送些点心来。是观味楼的糕点,第一茬的,还热乎着。” 亭外忽起一声,繁漪看过去,不出意外的是许承宣的贴身长随云河,并不热络睇了他一眼,轻挨着围栏,不动声色道:“怎的送来了此处?” 云河笑道:“今儿姑娘生辰,想是会有朋友来相贺说话的,便叫多送些点心果子来。听何管家说姑娘公子们都在此处,奴才便自作主张送来了。公子不巧要去许家老太爷家吃席,便只好叫了奴才来将生辰里送上,再给姑娘贺一贺。”说罢便是一揖到底,“祝愿姑娘福寿安康。” 他身后的两个小厮提溜着食盒儿便进了来,把亭子里的石桌儿摆了个满满当当。唯独将一盘马蹄糕端在了繁漪所坐位置旁的杌子上。 徐明睿若有所思的瞧了云河一眼,似微讶的一笑:“今日竟是四妹妹的生辰,咱们这些闲人没带了礼,倒是能沾了光吃上新鲜糕点了。” 一时间大家又是以茶代酒的祝了繁漪生辰。 云河上了前来,打开了手中的雕了六瓣莲的檀木盒,笑着道:“这是公子托人去南昆国寻了上好红玛瑙,又请能工巧匠雕琢了这尾簪子,贺姑娘生辰。” 繁漪嘴角的笑意如天边薄薄的云,有浅浅阴影,只客气的道了一声“多谢”,微微一扬头,晴云过来接走了檀木盒。 云河看了她一眼,笑道:“不若姑娘戴上了试试,小的也好回去公子面前有个交代。” 慕静漪自然晓得许家是什么意思,当着这么多贵公子的面送了东西来,一副未婚夫婿的言谈,便是要叫所有人都晓得许家是势在必得的,叫旁人都不要再打注意了。 她笑吟吟的站了起来,拿起簪子细细一瞧,只见那殷红的流苏沥沥飒飒的摇曳了一抹如火明艳的光晕,每一粒小拇指面大的圆润玛瑙都是殷红如血不掺了一丝杂质,一瞧便是价值不菲。 “表哥当真是看重妹妹呢!”慕静漪眉眼飞挑,目光幽幽从张三公子的面上流连而过,抬手就拔走了她发间的木难簪子道:“妹妹戴了试试,别负了表哥一番心意呢!” 繁漪眸色一沉,侧身躲过她簪上来的动作,握住她的手腕顺势翻转,用力一捏,轻巧的夺走了木难簪子细细拂了拂。 大袖翻飞间衣袖上的温暖桂子似随风清扬,温软而和泽,却染不亮她沉幽之下的阴冷之色。 只嘴角淡淡扬着得体弧度道:“什么心意不心意的,今日兄长们也是送了礼来的,若是为了表示敬意便要都带上,我倒是成了行动的百宝阁了。既是送给我的礼,就不劳姐姐费神了。”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的阴冷宛若地狱寒冰的凛冽,化作了利剑,闪着幽光直刺她而来,似要将她扎的千疮百孔才肯褪却。 慕静漪怔了一下,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弯了抹牵强委屈的弧度:“我不过帮妹妹试一试而已。” 清光县主起身拿过慕静漪手中的簪子瞧了一眼,嗤笑了一声,随手扔回了檀木盒里:“什么了不得的心意,原不过寻常赏玩的物件儿罢了。” 抬手给她理了理被流苏勾带的有些毛躁的发丝,又帮她簪回了木难簪子,扫了云河一眼,懒懒平波道:“既是送给繁漪的,戴不戴、什么时候戴,由得她自己决定。行了,送到了就退下罢。” 云河看了慕静漪一眼,微微一拱手,便带着许家的小厮退下了。 徐明睿瞧了繁漪一会儿,问道:“四妹妹似乎很喜欢那黄玉石的簪子?” 日光流转,从亭子的门口投进斜长的金光,似一扇未知的门扉,里头的世界有着与寻常百姓家截然不同的刀光剑影,稍有不慎便将粉身碎骨。 清光县主挑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道:“今日生辰,旁的都不戴,唯将它簪在发间,自然是特殊的存在了。” 张家与慕家最近来往频繁大家也多少耳闻,便都瞧了张公子一眼,却又想那木难只是寻常宝石,压根与名贵搭不上边儿,想来也不会是他赠的。 可也没听说慕四姑娘与哪位郎君亲近了些,一时间也没个猜测,便又拿目光去繁漪身上探寻,却见她只是淡淡倚着围栏而坐,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慕静漪想说些什么好坐实她是有去处的,可又生怕她不管不顾说了嫡母要将她陪了许家的话来,抬眼一对上她眼底的阴冷之色,好似她再敢靠近一步就要将她拽进地狱一般,所有的想法便又生生全数咽了下去。 琰华听着县主的话也是微微一愣。 仿若一滴清露滴落在了铺满澄澈暖阳的湖面,颤颤起一阵阵莫名的涟漪,灿灿有光,午间的风轻轻扑进亭内,幽晃了她清雅裙踞一角,绣纹晃动,若桂子韵致流溢,又似彩蝶儿煽动的翅,扑棱的琰华脑中一瞬的空白。 侧首去瞧繁漪的侧脸,一如那日所见的柔嫩清简,却见她不过神色淡淡的平静着。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73章 中毒(一) 在这清光幽长的之下,乍然听得清光一言,倒叫繁漪也跟着一震,却是不敢回头去看琰华的神色,如今尚不到透露丝毫的时候,便拉了姜柔坐下。 转了话题道:“六月初八我表姐成婚,我便要去送亲的,到时候你在洪家可得顾着我点儿,那里我可大抵都不认识的。” 瞧着主角儿不肯继续遮掩的话题,大伙儿便各自诗文山川的,那一支红玛瑙的簪子原不过一段小插曲,不值得多加心思去注意。 清光县主懒懒睇了那糕点一眼,观味楼是她姑姑开的,这样的糕点只要她想吃观味楼的人自会送到府上,自小吃惯了的,瞧着便也没什么胃口。 听她肚子似有咕噜一声,便捡了一块递给她,问道:“送亲的不是有两个么?还有一个谁?” 大周女子成婚,一般会有两个未婚且身份稍高一些的女子送嫁去男方家里。 慕孤松的官职比楚大爷要高一些,而她与怀熙既是嫡亲的表姐妹,又是及其亲近的,便由她占了一个位置。也算是楚家对外宣告对她这个失恃外甥女的态度吧! “我早膳还未用,还真是有些饿了。” 目光不着痕迹的从慕静漪紧张有期待的面孔上扫过,素手微遮的咬了一口,便见她松了口气的垂了垂眸子,然后松快的与姚意浓亲热的说话去了。 繁漪轻轻一笑,道了一声“口感怎么怪怪的”便放在了一旁的空碟子里:“倒是忘了问。” 怀熙如今备嫁少出门,即便出来也不过稍坐坐就走,那次见着也是在户部尚书蒋家的席面上,稍说了几句便又被洪家夫人拉着去认识洪家的亲友了。 清光县主挥了挥手,不以为意道:“那你去楚家说一声,另一个我来,倒时不就能一直待在一块儿了。洪家的那边儿亲友我也差不多都人是,寻常吃酒也是闷的慌,咱们也好说说话。” “好主意!”有县主娘娘做送嫁女,对于高嫁的怀熙来说也是好事,繁漪拿了茶盏与她一碰,笑道:“那就有劳娘娘大驾了。” 日光万丈,恍若静水不受人世干扰,落在亭中亦不过幽梦一晃。 “去你的!” 清光县主抿着笑意斜了她一眼,又瞟了慕静漪一眼:“是什么意思,你家嫡母想从你们之间择了一个过去么?要说的话,伯爵府虽有门第到底是去做两个嫡子的继母,你是正室名下的嫡女,又有楚家这样的外祖家,也不该犹豫了将你送去才是。” 繁漪手肘支着围栏,眼底有迷离幽幽的浅淡忧伤如水流过,逐渐弥散在这漫天的灿灿日光之中,成了白茫茫的一缕云烟。 心口翻涌了一股血气,抬手微微一抚,苦笑细声道:“不怕你笑话,夫人原就定了静漪去张家的。” 清光县主秀丽的眉一拧,低道:“那如今又是什么意思?”默了默,思量间便明白过来,“撺掇了让她来对付你?” 繁漪望着亭外的池水粼粼,心口憋了一股气,冲的她轻咳了两声,带着丝丝的血腥之气,轻吁道:“我生母与我父亲,青梅竹马。” 清光县主了然:“难怪你说有些错原本也算不得错。只是感情里哪里的先来后到,有缘无分而已。” 前世她也未经历这些生死的算计,即便为鬼多年打磨了一身淡然却始终无法做到算无遗策,心口的疼痛感愈加剧烈。 繁漪有些坐立难安的站了起来,颈间渗了微冷的水色落在光线下,与她盘银线的衣领一同闪了冷白的微凉,心底的惊惶似冬末的冰面,薄脆的裂痕迅速的开裂,经不住一隙暖阳的照耀最后破碎成渣。 徐明睿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面色微微发青发白,便问了一声:“四妹妹是否不适?” 清光县主以为她只是太伤怀了,拉了拉她的手,一触之下竟觉冰冷的厉害,却又冒着薄薄的手汗,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繁漪觉得耳边轰鸣的厉害,整个人无力的发麻,仿若炎夏黄昏时随沉闷细风涌动的尘埃,沾了血色晚霞的光晕,轻的几乎没有察觉。 却又如坚韧的密密丝线一圈圈的勒住了她所有的呼吸、闷住了心肺的跳动,恍然无力的摇晃了一下,木难的微凉点在脸颊上竟是刺骨的痛。 繁漪扶着立柱说不出话,呼吸艰难之下呕出一大口血来,滴滴答答的黏腻着,落在她简素的衣裙上,染红了温柔的桂子,刺目的猩红之中有隐隐的黑。 她以为只吃了那一星半点是没有太大关系的,竟不想这毒这样厉害,眼前一黑便是再也站不住的倒了下去。 那一刹那,她看到了慕静漪兴奋到狂热的眼神,好似一头异兽要撞进她的心头将她撕成碎片。 清光县主吓了一跳,常年挥鞭的臂力将将把她接住。 瞧了眼那糕点,调理不乱道:“马蹄糕收起来!把许家的人追回来!奉若,拿我的帖子去刘太医家请人。” “快!” 四月的傍晚来的依然算早。 日头早早西沉,夕阳曳起大片盛夏时节才会有的血色晚霞。 那样艳红的云彩仿若被人不备时泼了凄迷的鲜血上去,任着它肆意滑腻了整片天际,映的整个天空都是血色迷离,渐渐又凝固成了暗红枯萎的血痕,压迫着夕阳沉坠。 在那样的黑红之色落在人的面孔上,竟似面具隔绝了真实面目,背后却腾升起了妖异氤氲,幻化了不似人形的妖兽模样,张牙舞爪又面目狰狞的无声叫嚣,在阴阳交汇之时,群魔乱舞。 繁漪自昏迷中醒来,屋子里点着烛火明亮,目光凝在纯银帐钩下坠着的一直错金镂空的熏球,乳白的烟雾贴着湖色的幔帐缓缓袅娜着飘进帐内,是沉水香幽淡的气味,凝神静气,耳边是繁茂枝叶簌簌摇动的声响,后窗边是一颗去年随手扔下的一粒樱桃种子,如今竟也长得有半人高,修长枝条婆娑的影儿划过矮窗上被夕阳染得绯红的素白密实的窗纱,寂寂似秋水化雨在敲窗。 繁漪闭了闭眼,心口依然憋闷的痛着,呼吸间总有血腥气息要冲破而出,冷然的弯了唇角。 还好,她没死! 没死,便是逼着她更狠厉一分了。 大抵稍间和次间的门是开着的,她清晰的听到老太太厉声审问的声音,而姚氏宛若慈母轻泣的候在一旁,声声质问不知是谁“为何如此”,隐约里还有慕文渝的声音在其中。 慕文渝…… 繁漪嗤笑,忽想起那个稳婆,倒是很想知道慕文渝要如何利用了。 不能由她的手揭开,便也只能等着了,或许她可以为慕文渝推动几分。 晴云见到她醒了,惊喜的惊呼了一声:“姑娘,您醒了,感觉如何?” 繁漪艰难的抬手疲软无力的双臂,在唇前比了个禁声的手势,低哑道:“还好,只是觉得没什么力气。给我一杯水。” 晴云端了温水来喂了她喝下,看着她脸色苍白如纸,眉心紧拧道:“姑娘中的血恋花的毒。刘太医瞧了那糕点,庆幸姑娘咬的那处只是沾了一星半点,若是那一块全吃了下去,即便有命活下来也是脏腑受损衰竭,以后便是无法孕育子嗣的。不过姑娘安心,您无碍,刘太医开了方子,吃个几贴好好养养气血便也回来了。” 微微一顿。 “晴荷投井死了。” 温凉的水沾了唇,温润的舒展了干涩的唇瓣,抚平些许心口的血腥,繁漪神色无波:“问到哪里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74章 中毒(二) 虽未要了半条命,到底伤了脏腑和气血,如此只是讲了几句话繁漪便觉得有些气虚微喘,乌青的发丝湿黏的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格外的可怜柔弱。 现在开始修习医术不知还否来得及? 晴云将茶杯搁到床头边的暖笼上:“在搜晴荷的住处。二姑娘自是喊了冤枉,什么都不肯认的。” 繁漪微微一笑,沉幽的眸底是深不可测的阴寒:“前面如何了?” 晴云点头,咬牙道:“姑娘放心,一切顺利,即便拽不出她来,也能把水搅浑了。” 缓缓抬手:“给我更衣。” 天色愈加沉暗下去,濛濛匝匝的下起了雨来,屋顶上的五脊六兽被雨水冲刷的模糊不清,只隐约瞧着几个深色的剪影,廊下数盏白琉璃的灯盏在春雨中摇曳,烛火明灭不定,那些剪影好似成了暗中蛰伏的妖兽,等着随时冲破屏障咬破人的喉管。 闵妈妈带着人匆匆而回,斑白的发似上沾了零星水泽,一粒粒的仿若米珠,映着明间点起的数盏烛火有微黄的光泽:“老爷、夫人、老夫人,奴婢从晴荷的住处搜了些东西出来。” 一挥手,身后的小丫头将托盘放到了老夫人和慕孤松中间的桌上。 闵妈妈道:“那白瓷瓶里的奴婢用银针试过了,是有毒的。还有一封书信,奴婢大致看了一眼,应该是遗书。说的是当初法音寺四姑娘早毒蛇追咬,下迷药让四姑娘被烈火围困都是她做下的,此番下毒也是她做下的,指使逼迫她的、是二姑娘!” 仿佛夏日里的闷雷带着破空直坠的闪电自头顶滚过,带起激灵灵的电流窜过所有人的心头。屋檐上的雨水滴滴答答的重重坠在光华的台阶上,激起声声沉闷不堪的回响。 慕静漪不明白自己让晴荷下的红花如何变成了毒药,垂眸暗恨连毒药都没有毒死慕繁漪之时乍一听闵妈妈的话面色骤然突变。 面上血色褪尽泛起了青白惊恐之色,几乎坐不稳的滑落下去,惊叫道:“胡说!我没有!” 慌乱的眼神瞧向姚氏,想寻求一丝依靠,却见姚氏一脸震惊的看着她,然后仿佛失望的撇开了眼,便似救命稻草被猛然抽走,惊惧在血液里渐渐冻结成了冰渣,划破了五脏六腑失血后的冰凉。 唯有声声否认:“我没有理由要害她的呀!” 闵妈妈觑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倒也不是没有理由。” 展了信交到慕孤松的手中:“原本晋元伯府是来求娶四姑娘的。三姑娘的胞兄清公子将来会有大前程,四姑娘的嫡亲外家眼瞧着也要崛起,两位姑娘去给两位嫡子做继室总是委屈了,五姑娘又年幼。二姑娘害怕自己被嫁过去做继母。那毒药虽然厉害,却也不是无解,只不过是叫女子不能生育了而已。” “晴荷是二姑娘的心腹,信中交代的清楚,渝姑奶奶是十分喜爱咱们四姑娘的,或许也不会在乎四姑娘能不能的。总是许家有大姑娘留下的两位嫡子,庶子也有了几位。” 墨绿色的单薄袍子上盘了缕金线,带着雨水湿黏的风微微一扑,烛火跳跃,耀的那金线的暗色落在慕孤松沉沉的面上,那张英气面孔几乎阴沉的要滴出水来,向来平和微淡的神色此刻透着刻骨的阴冷,盯着信笺上的字迹,须臾的沉寂,好似正屋空间都凝滞了起来,只听得屋檐上的如朱窜断裂的雨滴伶仃,听得人脑仁儿疼。 慕文渝一脸震惊的看着慕静漪,蹭的站了起来,耳上的珍珠耳坠晃动了簌簌的影儿,不可置信而怒意难抑道:“你若不肯,大可直说,何必去害繁漪!原以为你是夫人身边儿大的,与涟漪是有感情的,我才想着是你还是繁漪的都一样,总能好好照料了两个孩子,没想到、好啊,好啊!” 一拍桌儿咬牙讥讽道:“一个小小庶女竟还瞧不上我伯府的门第,想着攀了另外的高枝儿去了!还懂得借了我儿的手去害人了!果然是我的好侄女儿,好极了!” 一道道凌厉如刀的眼神落在慕静漪的身上,只觉孤立无援,膝行到了慕孤松跟前,娇柔的面孔上交错了数道泪痕,可怜楚楚又惶惶无助,恰似她眼前能看到的未来路千万条,却偏偏没有一条是平顺的。 双手揪着他的衣摆凄凄哀道:“父亲、父亲我没有!不能因为这奴婢的一封信就来判女儿的罪啊!女儿自知卑微,可也晓得姑母也是宽和至极的,哪怕女儿去了许家也能过的顺遂,就如姑母说的,那可是伯爵府的门第,姑父是世子爷,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女儿哪能如此不知好歹呢!” 闵妈妈指了指站在门口的丫头道:“这丫头徘徊在桐疏阁外,奴婢询问了几句,倒是和今日之事也有几分联系,便带了进来。你来说。” 门口穿着下等奴仆服饰的小丫头在门口跪下,磕了头道:“奴婢是厨房里伺候的,去年九月的堂会上奴婢听到二姑娘曾、曾说要断了四姑娘生育的可能。说、说四姑娘不配做高门的大娘子,断了四姑娘的念想,便可送去许家安安心心的抚育大姑奶奶所生的公子。等小公子长大了、长大了,她的价值没了,一脖子抹了也就是了。” 慕静漪撑在地上的手臂颤抖不已,宽大的衣袖上是蝶穿牡丹的花纹,此刻竟似落在了狂风暴雨中,怎么都没想到当初偷听了阴私话的奴婢此刻竟突然冒出来告发她! 她是说过断了慕繁漪生育的可能,可她何时说过要杀她了! 她想扑过去打那小丫头,惊惧之下已是无力站起,便狠狠扑倒在暗红色的地板上,面颊微凉的温度在地板上留下一个雾白的印子,转瞬消失不见。 她辩驳显得亦是苍白无力:“你胡说!我没有说过!” 小丫头缩了缩肩膀,害怕道:“奴婢不知道二姑娘的话是不是与四姑娘的中毒有关,或许二姑娘也只是嘴里说说罢了,只是奴婢想着或许该禀告主君一声。” 怯怯的瞄了一眼门神色难辨的主君,“那日何妈妈也在的……” 何妈妈喝道:“别胡说!攀咬主子可是杖毙的!” 可面上的尴尬与失措之色却是没有去刻意的遮掩。 小丫头伏在地上“嘭嘭”磕着头,带着哭腔的恐惧声声“不敢胡说”。 廊下的回旋风卷着四月初的湿冷,在血脉相连涌动的人与人之间,莫名叫人生出一阵阵恻恻寒意,跨出次间倒扣月门的脚步似乎抵御不住这样汹涌的扑棱,踉跄的后退了数步。 繁漪眉目微凝的看着屋中的众人,唯有眼中越蓄越满水色在晃动,隐约而扭曲了那一张张面孔,似乎想当做没听见的一笑而过,最终不过顺着长长的羽睫低落了两滴清泪,寒潮汹涌的砸在暗红的地板上,宛若冰锥坠落深渊,激起千层惊涛骇浪的残响。 晴云惊呼着挽住她倒下的身子:“姑娘!” 繁漪微撑着因毒而虚弱的身子,不过松松拢了长长发丝的浅青色私带缓缓落了下来,乌青的发垂散在两颊边,称得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柔弱而痛苦不已,嘴角似失去了控制,不知是该哭还是保持无感的扁平。 仿佛初春清晨欲雨的雾霭,沉沉的压在头顶:“我、一脖子抹了?” 老夫人眉心一跳:“孩子!” “遥遥!”慕孤松的眼底难以镇定的涌起了悲悯与心疼,箭步上前扶起了她,让她坐在了最近右侧的末座之上,拨开了遮在她眼前的发丝,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最终只沉然而轻柔的道了一句:“孩子、别怕。” 别怕?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75章 中毒(三) 别怕? 别怕! 这一句,她等了两世,在一次丧命、无数次欺辱与算计之后。 可她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 今日之后,她的复仇计划将会好走很多! 繁漪的额抵着父亲的手臂,微微阖上的眸底却并没有太多的感动与柔弱。 轻泣了一声,那一声里却有着真实而饱满的,压抑不住的痛苦与最终落地的踏实。 院子东南角处栽了一小片的翠竹,在风雨里沙沙的婆娑摇曳着,犹如寒冬的深夜里风贴着耳吹过,一浪接一浪的刺骨似冰锥一般扎在心头,衣裳上的百合香气味竟是那样冲鼻。 姚氏几欲崩溃的刷白了脸,她不想明白,可她却清醒的晓得丈夫这一句“别怕”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慕繁漪在后院所受的一切委屈,从前因为她是姚家女、是嫡妻,所以隐忍,如今他把对那贱人所有愧疚全都转嫁到了这个贱种身上了! 何妈妈感受到她的平静姿态下的愤怒,伸手去安抚她,却发现主子竟已经维持不住表明平和了。 老夫人是了解自己儿子的,自然也明白儿子这一句“别怕”包含了多少,目中有不赞同却也只化作了一声微叹,因为她拦不住。 是两道目光不着痕迹的相触,双赢的合作无声缓缓如暗流的进行着。 微微侧首看向首座的老夫人和慕孤松,牵动了云鬓间的翠微竹影晃动,是一抹碧青的冷光并着烛火的微黄落在素白的面上,称得含漪秀雅的眉目格外的冷淡却又柔顺。 她徐徐轻道:“晴荷投井,倒也有可能是旁人收买所为。一个死人的口供尚且不能全信,何况是一封绝笔信,女儿觉得倒也有几分栽赃的可能。何况,狠话说说也未必会去做。不若查一查那毒药从何而来,晴荷最近与谁又接触多些。四妹妹的苦痛不能白受,但二姐姐议亲在即,也不好因为一介小小奴婢而坏了前程。” 后院的算计总是带着脂粉气息,是雨雪都冲刷不去的诡谲云涌。 老夫人欣慰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在了逶迤拖沓的雨中:“含漪说的对,还是查一查的好。虽说繁漪此番躲过一劫,可背后之人总要查证出来的,否则这孩子怕是还要活在算计里的。” 慕孤松瞧了那薄薄信笺一眼,风卷起它一角便飘飘然的落在了含漪的脚边,轩眉轻拢,沉然道:“静漪禁足,查,那毒药从何而来,与晴荷接触的可疑者拿下用刑,死活不论!” 嘱咐了桐疏阁里的人好生照顾着便要离开,而他的脚步正欲出得明间的门槛,却见容平的身影从雾白绵密的雨中渐渐清晰而来。 容平站在台阶上掸了掸身上的雨,拱手道:“老爷,何耀新上吊,死在了屋舍内!”微顿,“老奴查看过了,没有他杀的痕迹。” 慕孤松的目光缓缓转过,落在了姚氏和她身后的何妈妈身上。 二人面孔皆是一震,震惊之色几乎无法遮掩的从眼底流淌而过。 冷箭似的目光落在那张苍白的面上,只见她依偎着慕孤松臂膀的面孔上是不着痕迹的冷凝笑意,姚氏明白过来,她们的一切计划,原来一直都在她的算计之内! 慕静漪仿若抓到了一丝生机,左右毒药不是她给的,怎么也不能算到她身上的呀! 她急急分辨道:“父亲父亲,一定是有人杀她们灭口了,可是女儿与何耀新从未有过往来,他又是管家的儿子向来体面如半个主子的,女儿向来只在后院里,如何有这样的本事去杀他呀!女儿口无遮拦,可女儿是万万不敢杀人的呀!” 晴渺睇着含漪捡到桌上的信笺,一笔一划并不端庄秀气甚至有些歪扭,她似乎看出了什么,用力怔了一下,交握在小腹前的手刮过手背留下一条浅色的血印,面上的血色略略褪却了几分。 慕文渝就坐在含漪的对面,见此情形描绘精致的眉微微一皱,指了晴渺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含漪似一惊,回头瞧了晴渺一眼,柔和道:“父亲母亲和祖母在这里,你若知道什么便说来,莫要遮掩而误了查清真相。” 何妈妈只觉如坠深渊的满身冰寒,一双精明的眸子此刻被惊惶充斥,辩驳不了什么,只乌定定的瞪着晴渺的唇瓣,似要将她可能说出的什么不利的字眼都塞回去。 晴渺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唇道:“这信、这信或许不是晴荷写的,我见过晴荷写的字,虽然乍一看十分相像,可她的弯钩并不是这个样子的,没有那么锋利的上挑。”怯怯的看了慕孤松一眼,“也许是奴婢看错了,不若拿了晴荷从前的字来做一做对比。” 含漪惊讶的张了张嘴,柔柔道:“倒是当真有可能是有人杀了晴荷来栽赃二姐姐了。虽说姐妹间哪有不小打小闹的,却是叫人做了筏子也未可知。” 老夫人不欲查下去,她有预感,一旦查下去姚氏必然脱不去干系了,儿子要护着心爱的女儿她无法阻拦,可她不能不为姚氏遮掩了腌臜手段。 慕家,不能为了一个辈孙女与这个为慕家生育嫡出子女的儿媳撕破脸皮。 嫡母戕害庶出,到底是丑闻,那脸面也是慕家的脸面。 她也心疼繁漪,可这样的心疼注定了不能胜过家族利益。 蓬蓬松松的雨势渐渐小了下去,庭院里白茫茫的朦胧萧氏,只剩了一片雨刷冲刷之后的傍晚清明,目光落在屋外空茫一点。 老夫人沉道:“何耀新因何朝错失而怨恨主子,继而下手毒害繁漪,更是带毒心肠嫁祸静姐儿。” 默默一叹,顺了顺手中杏色绣六瓣莲的帕子,看着繁漪的柔和神色里有不难察觉的镇压之势:“看在儿媳的面子上,也是何朝伺候慕家二十年了,准他亲自送了何耀新的尸体回宛平老家。闵宽一个人管着宛平老家的事务也忙着,何朝就留下帮着闵宽一道打理了。” 姚氏宽大袖子底下的绞着帕子的手一松,不意发觉在这样微凉的雨后空气中她竟是沁了一身湿冷的汗,她清晰的明白过来,连老夫人也开始有了姿态上的改变了! 雨势说来就来、说停便停了,风卷起了夜幕覆上,乍暖还寒的夜风拂起门口的她的群据飞扬。 繁漪晓得老夫人的意思,压抑的语调好似人成了风中无依的落花,全然的无能为力:“祖母这样的处置最合适了,没得为了个奴才搅弄了家中太平。” 抬眼看向何妈妈的眼眸微眯了一下,一缕细碎的阴沉乌定定的晃在她的眼底,“妈妈以为祖母处置是否合理?” 何妈妈僵硬的定在原地,对上那双阴鸷的眼,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跨进了地狱之门,一种无法言喻的阴冷慢慢凝结在她的血液里,即使四月的风依旧带了温软的温度,寒意却不断的蔓延开来,有碎碎冰渣的尖锐搅弄着她的五脏六腑。 是惊惧,她清楚的捕捉到了自己心底对慕繁漪的惊惧! 慕文渝重重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桌上,震的杯盖跳跃之下尚有几缕余音,仿佛也只认定了是她想借了许承宣的手去害慕繁漪,语调里便是难抑的愤然:“怎么,何妈妈是不服老夫人的处置么?” 何妈妈几乎是本能的软了膝盖,伏在地上,语调颤颤如深秋枯叶在枝头的垂死挣扎:“是何耀新的错,老夫人的处置奴婢没有异议。” 末了,又艰难的改换了方向,朝繁漪磕了头,“奴婢教子不善,对不住姑娘。” 繁漪似乎累极了,没有回应,只是依赖的挨着慕孤松。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76章 试探(一) 慕孤松知道她委屈之下的周全,眼神悠远的看着她的眉目,似乎想透过他看向另一个思慕的人,微微软了神色,抬手又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就如小时候她赖在他膝头时一样。 到底是大姑娘了,慕孤松便已经不适合进她的闺房了,老夫人打发了众人回去,陪着繁漪回了房,又亲自喂了解毒的汤药。 老夫人的韶华在后院的争斗里早已经消弭,却留下了不怒自威的沉稳锐利,然而多年的富贵云烟又将那抹锐利之上的光芒打磨遮掩,到如今便只剩了庄宁和缓。 “我知道你懂事,所以你顺了我的话不再追究,别怪祖母不为你做主,可比之家族前程,所有人的委屈都要靠在之后。到底他为慕家生育了儿女,不能就这样去揭破她。何朝打发去了宛平,也不算白白委屈了你。” 繁漪不禁微微摇头,看着烛火微黄摇曳也显得那么脆弱,长长的吁了口气,似要吐尽心口的血腥气,长长羽睫上是水雾凝结的蒙蒙雾色。 最后绽了一抹身不由己,却又无比得体乖巧的笑色,默默承受了一切:“孙女、明白。为了父亲和慕家的前程,孙女会什么都记不住的。” 老夫人微微点头,簪在脑后精致的翠色百花绽放的华胜下的细细流苏随着她的语调晃动悠悠,沉稳的眼神落在她的面上许久,和蔼的声调里是不动声色的探究:“今日若不是何耀新做贼心虚的一脖子吊死了,怕也是要叫静漪背了黑锅了。” 她在问,何耀新是否是她派人杀的? 她对他们的动作,是否其实是全然猜到了的? 沉水香的轻烟渺茫的好似它的味道一样,沉静无声的从错金三水出龙的错金香炉里幽幽吐出,那样轻薄的烟雾,落在眼底,是如水墨幽晃出的一抹影子,阴阴翳翳的笼在人的心头。 家族与个人,从来是家族的利益为上。 繁漪晓得这一点不计放在哪一家都是一样的。 她也早做好了独自挣扎的准备。 可听得祖母这一声试探,眼中还是不受控制的漫上了泪光,酸涩之味从舌根儿底下慢慢涌上舌尖,一垂眸,含了温热气息的泪难以阻拦的垂落而下。 终究、曾经,她对自己有过真心的关怀,哪怕也是掺杂着利益在里面。 可她是经历过一次、死过一次的人,自然也清楚老夫人会帮她抵挡,帮她敲打,却绝对不允许她以战斗的姿态去出手。 姚氏的尊荣与地位代表了权势与利益,慕家不会因为她而与姚家起龃龉,在她慕繁漪还未成为、能捧出绝对利益之人前,不会得到不顾一切的支撑。 要报仇,只能靠自己。 到头来,不管今生前世她所得到的,全部过一场邈远的“袖手旁观”。 繁漪不会也不能告诉任何她所经受的、所痛恨的一切,便只是让自己看起来心灰意冷,让她收回探究的心思而已:“祖母,我累了……送我去庵堂罢!” 看着她眼底的灰败,好似银河漫天也照不亮,老夫人怔了怔:“傻孩子,胡说什么呢!” 几无声息的叹了口气,所有裹挟在口中的镇压浅淡了几分,却是未有放弃了追问,捋了捋衣襟上坠着的一缕深紫色的短流苏:“听说琰华身边的那郎君是有些手脚功夫的。” 这一问便是直白许多了。 繁漪只以一个受害者隐忍着轻泣的脆弱姿态,以她眼中澄澈的水泽迎接了那短暂的目光相接,怅然道:“倘使他肯出手,又如何被一个小厮欺压刻薄多年。孙女福薄,弟弟一出生便咽了气,琰华、我需要一个兄长依靠。就如您不希望郎君掺合到后院中一样,我也不会。” 老夫人的神色似落在四月里的柳絮纷纷扬扬之中,白絮絮的恍惚不清,也不过淡淡“恩”了一声,静了须臾方缓缓道:“家中太平才是你父亲的福气。旁的不计较,只为你父亲是你阿娘最深爱的人。” 容妈妈身上褐色绣如意暗纹的比甲就和她的神色一般,平稳的没有任何特殊的情绪,拧了块帕子给她擦了擦泪痕,缓然劝道:“姑娘莫哭,身子还虚着呢!” 到底是老夫人身边二十余年的老人了,也不必多加赘述便提醒了心有疑窦的老夫人,这个小小女子方才生死间挣扎过来。 若是有她的算计在里头,她如何能让自己坠入这样的危险之中! 与她握着的双手之间被滴落了一滴温热,掌心潮湿起来,老夫人长吁一声终是没再多问,只道:“你们好生伺候着,晨昏定省的都免了。”顺了顺蜿蜒在软枕上的长长发丝,“好好养着身子,我和你父亲总不会委屈了你的前程。” 出去时瞧了冬芮一眼。 容妈妈与晴云只做不觉,伺候了疲累虚弱的繁漪安置。 小花园里的花树在风中沙沙摇曳,琳琅花瓣沾了傍晚的雨水积厚落地,幽幽破开云层的月华轻盈而纯澈,透过枝影间的缝隙,与满地的花瓣斑驳了脚下的石子路。潮湿而又阴郁的空气混杂着各色花香,扑棱棱冲进鼻子,刺激着人额角的青筋累累跳动。 冷色的月华照在何妈妈的面上,苍白的好像一只鬼,她被姚氏的大丫鬟搀扶着,几乎站不稳,精明的眼底此刻空洞悲呛,有怨恨与恶毒随着累意在眼底不断的转动。 进了观庆院,姚氏拾级踩上了擦洗的锃亮的廊下地板,沉沉的“吱忸”了一声,回头看了眼何妈妈,阴冷的面上终是不忍的叹了一声。 挥手朝着一旁候着的袁妈妈道:“去支了一百两银子去何朝那里。”默了默,“送何妈妈去见一见何耀新。” 何妈妈像是得到了特赦令,跌跌撞撞的揪着大丫头的手腕出了观庆院。 袁妈妈上前扶着姚氏进了内室,伺候了洗漱更衣,什么都不问,一如从前不如何妈妈得重用的模样,只仔细伺候了日常起居。 姚氏手中握着一支墨紫色的茶碗,映着烛火的微黄生生将杏红的寝衣染得如干涸的血迹一般,乌沉沉的压在人心底。 瞧了她一眼:“外头的动静听到了?” 袁妈妈垂眸那象牙梳沾了花水给她梳顺了乌色的发丝,“奴婢已经听说了,二姑娘身边的丫头毒害四姑娘不成投井自尽了,何耀新也被发现吊死在屋子里。” 拿软绸将象牙梳擦拭干净,盖上盛着花水的盖子,动作利索,“何朝太轻敌,也不如从前机警,几次三番被四姑娘看破算计,折了也是他自己无能。” 姚氏沉着脸咬牙了一句“可惜”,养的跟葱管儿似的指甲刮过建盏,发出尖锐的声响,“到底那慕琰华的事情解释太牵强,叫我被老夫人和老爷生了疑。” 窗棂的缝隙里窜进丝丝风来,吹得烛火的光落在袁妈妈的脸色明灭不定,“不会。都是没有证据的事情,疑心也只能是疑心。而今日的事老夫人已经做了断绝,背后什么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人依然保着您正室嫡妻的颜面与尊荣,这便是告诉众人了,四姑娘哪怕是委屈也只能是委屈了。” “便是老爷再疼爱四姑娘,也不过是多叫底下人敬着。您是姚家的嫡出女,娘家得力,出身高贵。她与您,不能比,没得比。” 姚氏脸色的肌肉微微抽了一下,有冷冽的怒意划过眼底,嗤笑道:“这种话也便是骗骗那些废物,祖父是了不得,可从父亲一辈起便不如了,哪怕叔叔伯伯大多在朝,却还不如老爷的官职高。慕家需要姚家铺路,姚家也不得牢牢抓住老爷这个出息的女婿么!” “她慕繁漪死在我手里,也没人能追究,可我若死在她手里,老爷若有心维护,姚家也不能追究。说到底联姻之事何曾事关一个人,我也不过是姚家与慕家牵扯的一根线而已。”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77章 试探(二) 世家大族多的是原配死后,立马送个族妹过去为继室的。姻亲便是一直在。就似许家的继室,最后也会是慕家女一样。 袁妈妈叹了口气:“夫人如何这般意志消沉起来。您是姚家孙辈的嫡长,地位总是不一样的。”微微嘶了一生,垂首道:“四姑娘往日也不过是叫二姑娘欺负的狠了些,如何一朝反抗起来竟是这样算计厉害,就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该不会、该不会是知道什么了吧?” 姚氏眼皮跳了跳,建盏里茶的气味幽幽拂散,明明是清雅的似云柔却莫名叫人觉得直冲了心田的扑棱:“你是说楚氏……” 袁妈妈忙嘘了一声,往外头瞧了一眼,声音愈发低沉道:“否则有了老夫人的出面照拂也该够了,如何还要算计着推了容平上位?她分明是要把持整个慕家,好把夫人的一举一动都掌控在手中了。” “嘭!” 姚氏手中的茶碗狠狠砸在了铜镜上,镜子的中央便凹进了一点,整个镜面的影像扭曲了起来,显得镜中的那张面孔格外的狰狞:“这贱蹄子是要给她那下贱生母报仇来了!” 建盏咕噜噜的从转台滚落到地板上,烧在碗底的银白莲花纹仿佛在绽放到了极致,悲悯众生,最后撞在了镂空雕纹的倒扣月门上,归于平静。 袁妈妈捡了碗盏放到了一边:“奴婢今儿上午出府的时候听说楚家似乎派人去了崇州,找一个婆子。怕不是找那逃走的稳婆了。” 仿若冰锥如雨的朝她飞射而来,势要将她扎的头破血流才肯罢休。 姚氏脸色一白,眼底有薄薄的寒气萦绕不去,沉的叫人看不清底色,修剪齐整的指甲深深的嵌在了掌心:“决不能让他们找到那婆子!当初就不该让她有机会离开京城!” 袁妈妈扶着她站起来,缓缓走向床榻:“您放心,奴婢已经派人跟着了,总不会叫那婆子进得京来的。” 姚氏眼底的疑忌与惊怕在这半年的缕缕落败之下变得愈发清晰,“你明日去找母亲,叫她拨了身手厉害的寻过去,一定、一定不能叫楚家的人先找到。” 为姚氏盖上薄被,袁妈妈恭敬应下:“奴婢明儿一早就去。” 屋外初夏的夜风在廊下回旋呼啸,似厉鹫的阴鸷,姚氏正要躺下,忽想起了什么,拧眉道:“怎么那么巧慕含漪的丫头就认得晴荷的字迹?别是那两个四丫头私下里串通了来算计我!” 袁妈妈去为她点上百合香,摇头道:“都是盯着的,两边儿确实没什么往来。三姑娘向来明哲保身,便是和二姑娘也少往来的。许是瞧着四姑娘得势了,说上两句好讨个亲近。” 姚氏躺在金鹤长松的软枕上,冷笑道:“三丫头心思深着呢,若是个没有依靠的抬举抬举她到也无不可。”闭了闭眼,不屑而厌恶的掀了掀嘴角,“算了吧,一个楚氏就恶心人了,让他们兄妹再事事顺遂,那良家出身的乔氏岂不是要学了楚氏要来踩我一脚,我和我的孩子们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袁妈妈放下了一边的幔帐,另一边半放了一半的时候淡淡一笑:“要除掉一个小庶女倒也没什么难的。” 姚氏微闭的眸子一睁,“什么?” “若是叫人发现四姑娘诅咒您呢?”袁妈妈将手中的半幅幔帐一松,烛火的明亮便被阻隔在了帐外,“便是楚家想来追究个什么,只要她们不怕被牵连,大可闹开了去。诅咒嫡母,便是活剐了也无不可。” 幔帐深蓝的雾泽落在姚氏的眉心,阴翳翳的可怕。 春暖花开,鸟儿从遥远的地方回来,扑棱着翅膀在晨曦微微里飞翔,偶有一声婉转滴沥,啼破了清辉静谧。细细爪儿停留在了迎春枝条之上,轻轻跳跃,扑簌簌一阵水滴摇曳铺洒,是水润的烟波浩渺带着清新花香的沉醉弥漫。 冬芮进来伺候繁漪起身:“老夫人昨儿问了话。” 繁漪轻轻咳了一声,两剂解毒汤药下去倒也没了血腥气,只是脏腑折腾了一番总还虚的厉害,稍稍一动就要轻喘起来,微微掀了掀眼皮,“恩?” 冬芮手脚利落的挽起了垂鬓分肖髻,簪上一支简单的卷云纹白玉簪,垂下一把柔顺的披在身后,迎上铜镜中那双沉幽的眸子:“奴婢只说姑娘不似小时候了,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整日就是拿着本《菜根谭》在那里看,再不然就是绣花或者调配香料。昨儿若不是县主娘娘着人来请,姑娘也是不肯去凑那人多的热闹。” “后来老夫人又问您跟琰华公子来往可多,奴婢就说只见来过一回,是谢姑娘解围的,聊得是姑娘新配的香料。寻常出门姑娘都带的晴云,晴云嘴巴紧奴婢也没办法套出什么话来。” 四月里梨花如雪、桃花柔婉、迎春明媚,纷纷扬扬的流泻了如仙境的精致。 繁漪的目光落在窗外的一点,弯了抹沉溺的笑意:“还有呢?” 冬芮满眼的惊叹:“姑娘料事如神。老夫人问了容妈妈最近如何。” 繁漪淡淡的笑意,暼了她一眼,莹莹道:“回答的不好,中午可要罚你吃白饭的。” 冬芮嘿嘿的眯眼一笑:“奴婢说容妈妈倒是十分怜悯姑娘,总是陪着说说话开解开解。姑娘也信妈妈,还把公子的起居饮食一并交给了容管事来关照。” 从琰华之事开始,到这一回她中毒,里头都有容管事的身影,老夫人自然会怀疑容妈妈一家子是不是在背后帮着繁漪做了什么。 若是冬芮回答的太肯定说没有什么不对经的,那么老夫人便是要肯定繁漪在暗中算计着什么了。 索性说的模棱两可,三分印证,而容妈妈这个后院诡谲风云里游走了数十年的老人自然也懂得如何让老夫人抓不到任何。 老夫人吃不准了,便不能肯定她在做什么,便也无从阻止了。 容管事是她手里提拔起来的,即便是为了能更清楚的知道府里的一切,让容平做了管家老夫人自然也不会反对。 “还不错。”繁漪挑眉,将妆台上的一直乌木盒子递给了她:“你母亲的病如何了?” 冬芮接了盒子,打开了看,是一直翠玉簪子,算不得多名贵,却够换母亲半个月的汤药了,眼眸湿润了起来,蕴了无限的恳切。 哽咽道:“姑娘赏的首饰当了银子、抓了药,阿娘的病已经开始见好了。” “奴婢是长女,下头的弟弟妹妹都还小,阿爹一人做活得的银子根本不够填饱了肚子,当初把奴婢卖了做丫鬟,便是为了给阿娘治病。可奴婢的月奉也不够补贴了几剂药,哪里用得起人参这样名贵的药材,也只是吃了便宜的药拖着,更谈不上治了。多亏了姑娘心细多给了赏赐,如今阿娘也能帮着做做吃食了。” 说罢便是要下跪磕头了。 直接给了银子或者帮了请大夫,总是太明显的拉拢,毕竟是从老夫人那里出来的人,若是连老夫人也无法掌控,便是不大好了。 可桐疏阁里的丫头得主子赏是常事,若是典当了首饰物件的去给家人治病,倒也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更何况明面上,冬芮在她这里是并不得宠的。 繁漪搀住她下拜的身姿,温和道:“都是走在泥泞里的人,相互搀扶着便也能将道儿走的顺了。有什么需要的,便告诉我。好了,擦擦眼泪,能怀着希望活着那这世上便没什么值得哭的。” 冬芮擦了擦眼泪,收好了乌木盒子,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只觉得灰蒙蒙的日子有了一点点光亮。 旋即道:“那二姑娘就这样放过了么?她虽只是要下红花,却也到底是打了害您的主意的。”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78章 掌控 慕静漪是没胆子杀她的,若是事情败露,她也免不了“病逝”的下场,这一点姚氏也清楚,所以她让何妈妈在慕静漪面前不断的暗示挑唆。 以一言之:只要她慕繁漪没了生育的可能,她便嫁不成高门,只要瞒住了许家,就能把她塞过去就成事儿了。而张家那样好的婚事,便是她慕静漪的了! 慕静漪是个头脑简单的,自然会顺着暗示去做,晴荷又是慕静漪的心腹丫鬟,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让她去做的,而晴荷早就被她们拿捏住,换了毒药进去便是了。 毒杀了繁漪,再杀了晴荷灭口,最后自有这个蠢货背上黑锅。 前世姚氏不就是如此借了慕静漪的手害她无法生育的么? 可到了这时候,姚氏自己的恨意怕是早已经盖过了对两个外孙的疼爱了,哪里还顾得及那么多。 家族联姻、照顾年幼的孩子,比起铲除眼中钉又算得了什么? 杀了她,大不了来日许承宣若是娶了旁人家的女子,稍稍废去些手脚,也能让许承宣的继室无法生育。左不过是要担上几分被对方察觉后,会害了小郎君的风险罢了。 至于慕文渝为何会顺水推舟,做了那一场仿若愿意慕静漪为继室的戏码? 不过是她在慕静漪身边也有收买的丫头,隐约猜到姚氏的目的,借力打力,加速了慕静漪动手而已。 一旦事发揭露,慕静漪被冠上阴险的名声,定是不合适去许家的。 含漪的胞兄眼看着能中进士,老夫人定然也是另有打算的。 妙漪尚且十一岁,也不能。 最后,唯一的人选便是失去生育可能的繁漪了。 而慕文渝本就是为她手里的银子,自然会大度表示不介意她能不能生! 待把她感动的一塌糊涂,夺了她手里的银子,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她,给许承宣娶上第三任妻子也便是了。 一个个,将算盘打得好不精怪啊! 两厢算计,慕静漪想脱身在算计之外也是不能了。 可真要说慕静漪蠢笨,倒也不算顶顶的无能,还晓得借了许家送来的东西来下手,到时候也好说一嘴的怕继室刻薄了原配留下的孩子,好把嫌疑转移到许家身上去。 只是她到底还是太嫩了,如何能与那两只狡猾的狐狸比心机呢? 耳边是花瓣飘落柔弱无骨的轻,仿若仙子的低吟浅唱。 繁漪站在窗前看着丫头们低头洒扫庭院,却是无人敢投了目光来探究正屋的情形,轻轻一笑,邈远道:“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达成了。 容妈妈撩开湖色的纱帘进来,将手中的蜜茶递给繁漪,含笑道:“二姑娘从不是重点,她那点子心计也不会是咱们姑娘的对手。今日的将计就计原不过是把何朝彻底打下来,也是叫老爷晓得姑娘经受的不只是简单的委屈而已。” 冬芮接了容妈妈手中的托盘抱在怀里,思量了片刻道:“说不定二姑娘如今已经晓得夫人不过是在利用她而已。可二姑娘是庶女又没有兄弟和得力的外家,为了能嫁得好人家必然是要靠紧了夫人这颗大树,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繁漪的体温原本就偏凉,如今虚弱着,双手更是冰凉,捂着茶盏竟也感受不到多烫,垂眸嗤笑道:“也或许,我那好姐姐还以为是我在蓄意挑拨她与夫人的关系呢!” 冬芮默了默,觉得很有可能:“何妈妈的嘴上功夫自来是厉害的。前段时间可不就是她三五不时的往二姑娘那里去么。何朝知道南苍有身手,老夫人也紧接着知道了,恐怕也是她故意提及的。” 繁漪的指在杯盖上慢慢点了点,有甜蜜的气息若有若无的渗出来,溺在空气里:“所以,我保住她性命自然有我的道理。” 容妈妈看着她沉静微淡的容色,好似金秋微风里的桂子,柔软却不具冲击力,有说不出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便微微一笑道:“夫人最得力的两大陪房已经废了,另外两家,她如今是不会轻易去用的。所以姑娘是想逼着夫人再利用二姑娘出手么?” 繁漪长长吁了口气,浅笑道:“慕静漪在她眼里怕还不如陪房的奴才呢,死不死的她也不会在意。”任风吹了桃花纷飞落在发间,给苍白的面色染了几许粉红的晕泽,“也该咱们主动出手了。” 冬芮的神色里隐隐的兴奋:“姑娘吩咐便是。” 望着庭院飞花海沉沉,灿灿光线缕缕晴明,扬了风中明灭不定的柔婉光泽。 繁漪却是问道:“晴荷送走了?” 容妈妈神色从容,檀木簪下坠着的白玉珠子更称得她愈加的温和稳重:“那假死药再拖了片刻就要失效了,索性一切顺利。那户人家正要去移居南地,虽不是富户到底也是衣食无忧的,姑娘给的嫁妆也丰厚,足够她在夫家挺直了脊背过生活了。” 脚步微微靠近了些,躬身之时更多了几分尊重:“陈家托了话来,姑娘有什么只管吩咐就是。他们在外头行动的,总是比在府里方便多了。” 繁漪抬手掠过白玉簪下吐出的一小撮米粒似的流苏,朱玉相碰,冷脆的声儿飒飒袅袅旋转在空气中。 懒懒一笑,眸色映着天光流转,有飞星之势:“听说晋元伯府出现了亏空,叫陈家的悄悄查起来,若是真,便稍稍透一两句的给夫人的另一户陪房晓得。旁的也不必做什么,好好当差就是了,别惹了老夫人不快。” 晋元伯府? 容妈妈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却也没多问,只是应了一声道:“奴婢明白,姑娘放心。” 冬芮眉梢一飞似喜鹊欢腾:“何朝利用陈顺的把柄逼他配合算计琰华公子,这会子又利用晴荷毒害姑娘,即便老夫人为了府里太平不追究,可陈家的心里哪能一点都没有自己的心思!况且,如今是夫人不想让府里太平,老夫人虽看在姚家的份上待她宽容,心底未必痛快,少不得以后要盯着她些了。” 茶盏端的久了,掌心有了温度,捂了捂脸,这样的暖有些生硬的刺棱。 便似如今父亲给的“别怕”,温度终究无法达到心底,聊胜于无而已。 繁漪倾身倚着交椅的扶手,眯了眯眼慵懒一笑:“听说夫人身边的袁管事病下了?” 容妈妈神色平静的宛若初秋风未起的湖面:“到底是有年纪的人了,最近这气候乍暖还寒的,生病也是难免。昨夜夫人倒是提了让袁家的顶上,老爷、未置可否。” 繁漪轻轻一笑,道了声恭喜:“明儿让您的孙女进院子里来伺候,待过了夏日我把她拨去千锦娘子的铺子里去,学得那一手精妙刺绣,将来也不怕没饭吃。容生喜欢读书的就让他跟着琰华公子做个伴读的小厮,虽进不得白先生的学堂,在外头听着总也是有进益的。将来两人便跟着我出门罢。” 千锦娘子,那可是大周数一数二的精妙绣娘! 达官贵人家的娘子都希望买到她亲自绣制的衣裳,她却是要看心情的,便是宗室娘娘的面子也是想给才肯给的。 可因为大家都捧着,倒也没人敢去端了身份惹事。 她铺子的绣娘随便挑出一个来,都能与宫中针功局积年的绣娘相比了! 若是孙女能在千锦娘子那里学上几年,将来自个儿开个铺子,别说大富大贵,总也是能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了。 没想到千锦铺子暗里竟是慕繁漪的私产了,不过想想也是,早年里楚家可是以布匹刺绣生意起家的,会有这样的产业也没什么奇怪的。 而她也说了,来日让女儿跟着她跟着出门,便意味着身契也跟着走了! 容妈妈如何听不懂这句话,只要他们一家子差事办的好,将来小女儿和孙子说不定还能放了身契做良民了! 慕家管家的儿女,是体面,可到底是奴籍。 容家,努力尽心的伺候着慕家的主子整整五辈,便是盼着能有这一日了。 容妈妈难掩惊喜,总算当初的决定没有赌错了,福身谢道:“多谢姑娘!” 对于繁漪中毒的事情看到的公子姑娘实在多,外头少不得议论起来。 人的想象力总是丰富的,给他们一副骨架就能给你描绘了奇经八脉出来。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79章 醉酒(一)玉碎 开始时有人猜测是不是许家其实是不愿意慕四姑娘去做了继室的,可转念一想,若是不满意也得借着别人的手去杀了她才是,怎么会在自己送去的东西里动手脚,生怕别人怀疑不到他们身上去么? 沉默了半日后,闲嗑瓜子的人提及了当初堂会时见得“慕四姑娘受折磨的伤痕”,又在“法音寺连翻遭暗算”。 于是又有了另一个版本:嫡母姚氏偏爱二姑娘,不愿意四姑娘占了未来晋元伯府主母的位置去照顾两个孩子,便想着暗暗除掉四姑娘,好给二姑娘腾位置。 合不合理的没人在意,反正议论的都是别人家的事,高兴就行,一时间传言是不可抑制的甚嚣尘上。 繁漪听着晴云转述精彩,忽觉口中苦到反胃的解毒汤药也没那么苦了,竹影婆娑的沙沙声听起来也格外的悦儿:“真是精彩呢!” 清光县主端起茶盏捻着点心,表示:“来,可以开始你的故事了。” 繁漪:“……” 姚氏在观庆院听得下人回报,素白面孔上的那颗红痣几乎要滴出血来。 为表现姚家女人是宽怀大度的,便是对妾室生的姑娘也是极其看中疼爱的,姚三夫人也就是姚氏的母亲亲来“关怀”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孙女”。 本想着带着繁漪一同亲亲热热的出门上个香,好破除谣言,然而正巧碰上了楚老夫人与楚舅母也在,一句不咸不淡的“孩子身子弱着,想来要姚三夫人也不会勉强她的吧”,便是走不成的。 姚三夫人出身范阳卢家,是百年大族,自小处在风云变幻里的心思自然是深沉圆滑的,最擅长的便是不动声色的敲打警告,归根结底一句话:我女儿可是阁老的嫡长孙女,老爷子门生故吏满天下,根基深厚,你们不要找不痛快。 而楚老夫人虽不是士族出身却也当了根系庞大的楚家宗妇数十年,功力自也是深厚的,什么阴恻恻的话都能给你四两拨千斤的打回去:不巧,我楚家攀的姻亲实在不比你们姚家差,更不巧,楚家还真能在市井里翻云覆雨,叫你们终日在谣言里痛快着。 两家人坐在明间里静静的吃茶,只听得茶盏轻碰的脆脆有声,拐弯抹角的说着话,乍一听打太极似的,细一听却是刀光剑影。 繁漪顶着一张苍白的脸蛋敬陪末座,眼神落在庭院里晴明光线中的尘埃飞舞,“……” 完全不需要她开口,她只要负责虚弱就可以了。 然后在清光县主姜柔来了之后不客气的替主家喊了“送客”,“姚外婆”最终也没能“关怀”出什么来。 然而慕繁漪要做的是“二十四孝好女儿”,身子刚刚好些便是主动提了去趁天色还未热起来,一家子同去法音寺上个香。 可没想到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劫匪,慕家的护卫不敌,姑娘们受了惊吓,偏偏那么的不巧,就繁漪一个人受了伤,虽然只是在马车侧翻跌出来时手臂擦破了点儿皮。 可谣言却是传言更难听了。 姚家以为是繁漪和楚家在搞的鬼,暗里一查,没想到真是遇上了不长眼的劫匪了。 姚氏:“……”什么意思,连劫匪也跟我作对咯? 繁漪:“……”怪我太可人疼,连老天都帮我咯? 为了平息谣言,姚家自是想尽了办法将盗匪抓捕归案好证清白。 京畿衙门的衙差还未来得及出手就一脸懵的提着盗匪去了大牢:“……”内阁如今还管抓盗匪了? 春日姹紫嫣红的繁华景色,断送在入夏匆匆而来又毫无预兆就走的雨水中,四月底的夜已经感受不到什么寒凉的气息了。 繁漪伏在次间乌木雕缠枝纹屏风后的矮窗边赏着月色,手里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只拳般大小的酒瓮。被雨水冲刷过的夜色清澈如同海洋,一望无尽的深邃。 似夜明珠不意洒落在了苍穹之间,璀璨迷人眼,与灯火交相呼应着宛若是对方的影儿。 一轮下弦月清明的安定娴静,悬在一丛翠竹之巅,迷蒙的月华幽幽从半开的窗棂间透进来,洒在罩在铜镜上的一方绣了润白栀子花的遮锦上,慢慢生出一抹微冷而皎洁的光晕来,风动竹影摇,月儿摇摇欲坠,月色恍惚如空明积水的摇曳。 或许恍惚的不是积水,而是眼底的泪。 举杯敬月色,清冽的酒水与苦涩的泪在仰头间无声的滑落。 一年不到,她从一无所有到慢慢收拢了心腹,一再刀、一刀砍掉姚氏的臂膀。 以乖巧柔顺的弱势者姿态,将她一步一步的逼近悬崖边。 或许在晴云她们眼里,她自始至终都是从容不迫的,好似一切算计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却没人知道,从那条毒蛇从咬上她裙踞的那一刻起,感知便是清晰的告诉着她,即便为鬼的数年里她晓得了很多人的隐私秘密可以利用,可在这个后院里,她没有翻云覆雨的权利,一旦行差踏错了分毫,便是万劫不复。 她脚下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一次死了之后,她这人不人、魂不魂的是否就此魂飞魄散了。 为了府中的太平,曾经疼爱她的祖母会给予一定的保护,比如将得用的妈妈和丫头拨来看顾,比如在姚氏过分的时候出言警告,却还是会在她受到戕害之后会劝她隐忍、宽容、放下。 因为不能让姚氏不痛快,否则姚家情面卖出去的时候也会没那么痛快。 父亲啊,自从她中毒之后确实开始明面上的关怀她了,时常来看看她,也算是告诉了府中人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 可后院,终究是女人的天下,他并不能给予什么有效的帮助。 甚至,连生母和弟弟的死因繁漪都不想告诉他。 因为,太害怕失望了。 不想承认。 可事实上,她依然什么都没有。 “余毒未清又是高热才退,怎还喝酒?” 有清冽而低沉的嗓音响起,似乎就在耳边。 繁漪迷蒙着眼儿回身从屏风的镂空处瞧去,敛去了所有悲郁,支颐一笑,以一泊朦胧眸光相迎,慵懒道:“琰华啊琰华,竟也做了半夜翻墙的事儿了。” 琰华站在屏风的另一侧,微赧的轻咳了一声,嘴角衔了一抹澹然笑意:“听南苍说你不大好,过来看看你。”微顿,“白日来多了,怕是对你不好。” 半披的青丝松松的弯曲着,遮在她微微苍白的面颊上,眼角尚有细碎微光,称得她整个人越加的柔弱可怜,宛若碎玉支离。 “没什么,很累,可是睡不着。想着借点儿酒意好入睡。”手肘支在矮窗的窗台上,脸颊微侧的靠着手腕,细白的天鹅颈微垂成了优美的弧度,“就不怕夜里翻墙被人逮个正着么?” 烛火“哔叭”了一声,火焰在琰华眼底微微一跳:“想来府里的护卫还不能察觉了。” 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酒瓮的细颈处系着一枚绛紫色的短流苏,在冷白色的酒瓮上来回的轻扫,留了一抹迷离红晕。 繁漪轻轻一笑:“好、好自信呢!平鹤书院还教武么?” 琰华虚抬了一下手,生怕这小小的酒鬼自己栽下去,浅声道:“骑射剑术的教授原是江湖人。先生说我筋骨还算不错,母亲便叫我拜了师,跟着师傅一直学到了入京。可强身,也可防身。” 昏蒙蒙间繁漪十分佩服这位堂姑姑的先见之明,若不是他有些伸手,哪能一次又一次的躲过那边庶子的暗杀。 轻薄的杏色裙衫随着微微踉跄的脚步下翩然了如水的温柔弧度,坐着的时候还好,站了起来才发现有些天旋地转。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80章 醉酒(二)孤独 屋中只墙角的铜烛台上点了一支蜡烛,那火苗小小的,照得屋子里微微昏黄。 她点头道:“读书人身子骨太弱了也不是好事。” 琰华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已经醉的天地不分了,只能小声提醒她站稳了:“你小心些,还是坐下吧!” 繁漪甩了甩头,差点没把自己甩出去,脚下步子便又凌乱着险些踉跄,却还是嘴硬道:“我、我可清醒呢!” 琰华有些无语。 眼神落在她摇晃的脚步上,见她竟是光裸着脚丫子踩在暗红的地板上,面上莫名一热,便是赶紧撇开了眼神。 繁漪未发现自己的语掉绵软如奶猫儿,迷迷糊糊眯着眼望着他:“最近还清静么?” 琰华点头,不觉声音放的更低了:“容管事很照应,都好。” 繁漪揉了揉沉沉的额角,睇着脚边的月华微冷,忽然又扯开了话题道:“我记着长春是姑姑捡来的孤儿给、给你做了小厮,那、那南苍呢?” 琰华也不跟醉鬼掰扯,她说到哪里他便应到哪里:“南苍是师傅捡来的,师傅云游后便一直跟着我了。” 捡了个高手。 厉害啊…… 她怎么就捡不着呢? 夜风从窗口吹进,拂动松松拢起青丝的红色发带飞扬在眼尾,宛若蝶儿的翅,扑棱的她心思忽起一阵一烦乱和无助,忽觉面上凉凉的。 繁漪抬手一抹,是微冷的水泽:“便跟着了,真好,我却从来只有一个人……” 她站在窗边,清泠的月华洒落在她的身上,青丝晕起一层迷蒙的光晕,映的那抹泪痕有细粼粼的短芒,带着尖锐的刺。 明明不见她哭诉悲伤,琰华却在这一瞬觉得空气变得格外沉重,叫人喘不过气来。 “你、还好么?” 垂在横梁下的湖色帷幔漫漫晃动,一浪接一浪的潮涌,望的久了竟生出了一股无可奈何的无力来,直想将自己揉碎了,随水飘零。 繁漪侧身抹去泪光,晃悠着澹笑了一声:“好啊,她那么想杀我,我还活着,就是好的很。” 琰华看着她,就这么静静的坐在窗前,身后是墨蓝的夜空与皑皑白月光,将她的孤寂点染的那样清晰。 他不是弑杀的人,却脱口道:“杀了她罢。” 繁漪歪着头,透过屏风看着他:“你可是要做官儿的人,这样的话可不该你说的。琰华,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可是万不得已,还是牵扯了南苍,很抱歉。”她笑了一下,却是如霜负雪,“我阿娘和弟弟的两条命!是两条命啊,一脖子抹了,岂不是便宜了她!” 琰华怔了一下,抿了抿唇:“那你自己呢?” “我?”繁漪拢了拢眉心,茫然的看着帷幔飘忽出的影儿,“不知道,我还在找,除了报仇,我活着的目标在哪里。” 一时间如坠进了针芒间,头痛的厉害,神思愈发浑然空茫,晃荡的身子便是站不稳的要栽下去。 琰华从屏风之后闪过去把人接住。 她飞扬起的宽大衣袖从他脸上划过,柔软的丝滑。 瞧着她清瘦,然而吃醉的人不使力就这样软软的挂在他的臂弯里,便是沉的厉害。 繁漪以最后一丝清明赖在他身上不肯起来,那样熟悉的温度,真是叫人眷恋,什么烦扰的可以压制到心底去。 抬眼瞧了他一眼,人影晃动,拧眉道:“你别晃,瞧得我眼晕。” 她身上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掌心,琰华微微后倾的避开太过亲密的接触,钳着她双臂推了数回也是推不开,无奈道:“我没晃,你醉了。” 显然没有哪个酒鬼是会承认自己喝醉了的。 繁漪轻颦浅蹙,满目疑惑:“怎么会,就这么一点点。” 不与酒鬼争论才是最理智的,琰华将她扶着到了琴案边放下,“坐好。” 琰华的脸离的真近,有淡淡的水墨香味。 繁漪歪着头看着他。 他的脖子又细又白,因为委实清瘦的关系,有一脉前倾的血管微微凸起,仿佛可以看到血流在涌动,还有那喉结、滚动的样子实在可爱的叫人心痒。 泡在酒里的眼儿微微眯了眯,莫名妩媚起来,忍不住的吞了吞口水,酒虫上脑,抬手勾住他正要退开的脖子,用力一拉,唇瓣便贴了上去。 舌尖便顺着那一脉青筋从下颚处扫至锁骨,末了,细白贝齿轻轻咬住了他的喉结,辗转吮吸又啃咬。 琰华正要起身的半蹲姿势经不住她忽然的一拉,两人便是紧紧贴在了一处。 他尚未反应过来,颈项间便是一抹温润又微凉的触感从下颚蔓延到了锁骨。 琰华惊的浑身僵硬,瞪着双眸一时间忘了要如何动作,任由那细白贝齿啃咬着喉结,一股奇怪的微痒从心尖泛起又迅速的传至四肢百骸。 她沉缓带着酒气的呼吸伏在他颈间,似是千百只蝶儿的翅膀轻轻扇在了他的皮肤上。 然后,是低哑女音贴着他的耳垂道:“琰华,你好香啊……” 琰华:“……”除了僵硬就是懵懵然! 他、他这是叫她调戏了么? 琰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面上似被泼了一盆滚烫的热水,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微颤的嵌住她的肩推开她,语调不复平静微淡:“你、你醉了…… 醉鬼完全没有非礼了郎君的自觉,微软着脖子趴在他怀里,拧眉又是嘤咛了一声,尾音带着娇软的上扬:“疼……” 琰华慌乱的一缩手,食指带到了她的衣领,扯露了香肩一边,上面细细零落的都是血痂,称着雪白的皮肤格外的触目惊心。 那伤大抵就是马车上甩出来时蹭破的。 他失神的瞬间,醉鬼一下扑在他的身上,后脑勺在地板上磕了一声闷响。 琰华望着横梁,无语,又独个儿的尴尬。 醉鬼最后一丝清明被酒劲儿吞了干净,拍了拍他的胸膛:“好硬啊……” 琰华瞪眼望着屋顶的横梁,一双手不知摆在哪儿的微举着:“……” 倒是可以一把拽开她,可终是下不了手,又怕动静大了惊动了外头。 她吮吸的几分用力,怕是脖子里也有了痕迹,若叫人瞧见那可就真的要精彩了。 默了须臾,察觉身上的醉鬼呼吸均匀起来,琰华挣扎着起来想将她扶着伏到琴案上去。 可醉鬼却是不肯移动的,一把扣住他的双手按着身侧,十指交缠,思绪跌在了做鬼的时节里,习惯了睡在他身边的气息,呢喃了一声:“我好累,你别动……” 沉水香的气息悠缓的萦绕鼻间,本是可以凝神静气的,可琰华却听到自己的心跳几如擂鼓:“……” 莹白的月儿不受人间的影响,悠缓自在的行走在天际。 琰华什么时候走的繁漪完全不知道,只隐约间仿佛闻到了一股薄薄的水墨香气,略回想昨夜便觉头痛欲裂,便懒得去想了。 公子们在前院,为了叫他们安心读书向来只是每月初一十五的进来磕头请安,便是过了三日才在老夫人那处见到。 见着琰华目光闪躲,时不时的去摸脖子,繁漪便觉着奇怪,以一目疑惑看着他:“……怎么了?” 琰华瞧她一脸的坦然,想着这小醉鬼大约是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 便极力镇定,却不免又红了耳根,轻咳了一声道:“没、没什么。” 繁漪只觉他这表示有些可爱,含笑看着他,“容生去你那里看可打扰你了?” 琰华摇首道:“没有,他很勤快也很安静。” 繁漪瞧了他耳垂一眼:“你怎么了?” 琰华温和的语调飘忽了一下:“没、没事,天气热。” 繁漪缓缓“哦”了一声,奇怪道:“你热起来怎是耳朵红的?” 琰华步调下好大一个踉跄:“……”并不想一个酒品极差的丫头说话呢!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81章 最近就、挺无语的 许承宣最近来的愈发勤快,许家的态度可说是摆在了明面上,是希望繁漪嫁过去的。 如此一来,便也歇了好些相中繁漪的人家的心思。 而繁漪关了院门,开始抄经念佛,对外头的事一概不回应,倒把老夫人和慕孤松吓了一跳,以为她看破红尘想出家了。 慕文渝几番来试探,繁漪便只回道:“是谁要害我姑母是清楚的,既然都不意我去照顾两个孩子,还是罢了吧!” 慕文渝暗恨不已,算计了那么久,二十几万两的银子眼看着就要到手了,偏偏姚氏碍事。 五月初六是清光县主姜柔的及笄礼,公主殿下遍请亲友。 繁漪以为自己只是去观礼的,没想到还做了小娘娘的赞者,提前一夜便被公主府的车架接了过去。 县主娘娘是这样说的:“咱们处着时间不长,怎么也算生死之交了,交情自然是不一样的。更重要的是前路相似,互勉互勉!” 繁漪掰了掰手指,捋了捋关系:“……”您救的我,我救的沈郎君,您把自己等同于沈郎君了么? 及笄礼的正宾是传说中用兵如神的华阳公主。 繁漪全程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白梅一样清雅的女子,眼波流转间是清丽妩媚,右手手腕上若隐若现了一条银白色的软鞭,凌厉却毫无嗜血的杀气。 明明长子与姜柔是同岁,瞧着却只有二十六七的样子。 一双浅棕色的眸子叫她看上去有些冷淡,却是十分照顾她,温柔而从容的提醒着她每一步要怎么进行。 繁漪只觉得,脑子里能想到的美好的词用在她身上,好像都很合适。 礼毕,她便看到魏国公大步上前来牵了妻子的手,细细请问是否劳累了。 这位武将应当有四十余的年纪,瞧上去不过三十五六,眉目清敛,笑意温润似天边月,全然不似一个战功赫赫的武将,直比她见过的所有文人都要温柔几分。 他望着公主的眼神专注而宠溺,温柔的几乎要掐出水来。 二人相视,便是再也容不下旁的了。 一旁的三子一女见她瞧得呆愣愣,皆表示:习惯就好。 繁漪默默表示:这种谁都接入不进去的恩爱,就是瞧了千八百遍都不能习惯的吧? 最后,她便被礼上被一众皇室宗亲讨论了:那是哪家的姑娘,从前似乎没怎么见过。 县主娘娘隆重介绍:“慕侍郎家的嫡女,大理寺楚少卿唯一的外甥女,洪大公子未婚妻的大表妹,沈凤梧的救命恩人。” 繁漪对那一大堆的表词表示挺无语的:“……” 而众人似乎对堂堂“阎王殿”同知的救命恩人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纷纷过来表示想仔细听听全过程。 繁漪再次无语,她以为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应该不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才是。 “……” 那边张夫人的态度在慕云清得中贡生之后有了明显偏向了,每回与慕家人遇上,总要拉着含漪说话。 不过张家公子似乎还在摇摆着,到底是选了娇美含羞的慕静漪还是温婉可人的慕含漪。 没办法,哪个男人不爱娇么! 若是能,恨不得两个都娶进门了。 张家嫡出的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已经娶了名门贵女,张夫人也就无所谓儿子到底选哪个了,反正也只是为了和慕家攀亲而已。 姚氏如何肯叫慕含漪进了张家的高门。 得了这样好的夫家助力,张家将来少不得也会为慕云清铺路,他的仕途岂不是要和自己儿子走的一样顺当了? 于是在临江侯旁支家的夫人释出结亲之意后,姚氏便是三五不时的带着含漪与陈家公子吃茶了。 虽说是侯府的旁支,却是陈侯爷嫡亲弟弟家的嫡出公子。 说起来也算是替含漪搭上了侯府的门第了。 含漪心中着急,她虽有心计到底也是困顿在了无人可用的困境里,便叫丫头来求助。 繁漪拈香静跪,只道了一句:“别急。” 于五月上旬,容平正式成为慕家的大管家。 瞧着容妈妈在繁漪身边伺候着,府里上上下下少不得对桐疏阁越发的敬重客气起来。 老夫人语言上也敲打了容家的,一句话:护着些、帮着挡去算计是可以的,但府中一定要太平。 五月下旬是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六月初又接连要吃几家的喜酒,姚氏便叫了裁缝进来给姑娘们量身裁衣,相看时节的衣裳总是需要明艳欢喜的,这才能叫对方眼前一亮不是? 自打许家摆明是拒绝慕静漪进许家门的,姚氏又常带了含漪与陈家往来,慕静漪的眼角眉梢全是得意的畅快,要求衣裳的颜色不是大红的便是绣的花朵一定得是红的,喜气的很。 含漪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垂眸吃茶的繁漪,面色平淡却掩不住眼底的着急。 陈家已经透了意思,近日就要请了陈侯夫人来说亲了。 陈家,说的好听是侯府的旁支,陈二爷不过领了个四品的虚职。 陈公子十七了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靠着陈侯爷在兵马司里任了个副指挥使的职,虽也勤勤勉勉的,眼瞧着好似在同龄的公子里也算出息,到底都是靠着别人的,将来对兄长的前尘没有半点的助益。 姚氏忌惮兄长得了好前程,盖过了大哥哥的风头,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叫她高嫁的,如今又被盯的紧,张家人面前每回都称她病了,连面都不叫她露了。 院子里除了两个心腹丫鬟,也不知还有多少双眼睛是姚氏安插进来监视她的,她便是有手段叫慕静漪翻不了身,也没有机会出手,弄得不好反倒叫姚氏给算计了,名正言顺将自己低嫁了出去,以至于处处掣肘。 反倒是从前处处被打压的繁漪,如今的院子紧的铁桶一般,谁也泼不进水去。 量了身,姚氏又关怀备至的叮嘱了“夏日里饮食要细致”,“不要贪凉”云云。 姑娘们也是敬爱无比的关怀了姚氏的身子,好一派的其乐融融,岁月静好的母慈女孝。 繁漪觑了眼站在姚氏身边的何妈妈,死了儿子,贬走了丈夫,一下子憔悴了不少,向来微微睇着眼儿瞧着姑娘们的眼神也不在倨傲。 目光相撞的瞬间,她看到了何妈妈眼底难以掩饰的怨毒与恐惧。 恐惧啊,知道恐惧就好。 絮絮了许久,姑娘们这才告退回去。 五月下旬的天气已经很热,热气一浪接一浪的扑在人面上,闷闷的,含漪缓缓扑了扑手中的扇子,懒懒道:“这天这样热,下个月楚家表姐成婚还得穿一层又一层的吉服,想想就要淌汗了。” 半透明的素色执扇在鼻尖儿上点了点,上面是她让琰华提的字,是淡淡的水墨香气。 繁漪漫不经心道:“表姐的婚服用的是北国雪丝,薄得很,穿再多层也不会生热。”眉眼微微一转,唇角微扬,“到时候我可得与父亲说说,给姐姐选个春秋凉爽的季节出门子。” 含漪脸色微红的垂了垂眸,“妹妹是越发会打趣人了。” 慕静漪拨弄着销金玉骨扇下的赤红流苏,映的细白的手白里透红,嗤笑道:“妹妹再得宠还能做主八字合下的良辰吉日么?万事有父亲母亲做主,妹妹管好自己就是了。” 繁漪觑了她一眼,并不愿意搭理她,转而与含漪道:“我那得了几支簪子,模样极好,也不挑衣裳,去挑了待祖母寿辰的时候戴吧!” 含漪不动声色的扫了慕静漪一眼,含笑道:“那我便不与妹妹客气了。” 含漪与繁漪的生母皆是外头扯文书纳进来的良妾,外祖家也总有补贴。 慕静漪的生母是姚家的家生奴才,也不过守着月例银子过活,姚氏为了让她听话而偶尔赏的东西,也远不及她这两年从繁漪这里抢来的东西好。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82章 绝境(一)蠢货 如今为了见那张家公子更是变着花样的穿戴,好显得她在慕家的得宠,听说有好东西挑便只当方才自己的刻薄是一抹云烟,一吹散了。 转脚就跟了两人一同去了桐疏阁。 一溜的首饰盒子摆在右次间那张梅花折枝的长案上,样式新颖,用料名贵,都是小姑娘爱娇爱美喜欢的坠着流苏的钗、簪。 慕静漪不客气的挑走了两支一眼瞧去便是最名贵的,喜气洋洋的捏着流苏下坠着的透骨温润的明珠,想着老夫人寿辰那日张公子是要来的,要配了哪件衣裙才能更出挑夺目。 繁漪浅笑悠悠的伸手握住她的手,在她的虎口用力一按,把簪子都收了回来,似笑非笑道:“姐姐自己管着自己便是了,这里的东西,并没有打算赠你。” 食指在白玉的簪头轻轻划过,在指尖戳了一下,凹下一个白白的点儿,血色散开又渐渐恢复,淡淡嗤了一声,“打扮成仙女儿又有什么用,张家的大门你是进不去的。” 慕静漪面色难堪的嫉恨着,看着那粒硕大圆润的明珠从她指间落下,轻轻摇曳,漾了一抹恍惚的温润,闻言便是眼皮一跳,伸手便想去打落那只得不到的簪子。 梗着脖子冷笑道:“我有母亲做主,你算什么东西!” 繁漪轻巧的反手一转避开了她的动作,长案边的白玉香炉里幽幽吐着轻烟,广袖翻飞间宛若谪仙悠悠柔美。 做鬼的那些年,从琰华和南苍那里好歹也学了不少招数。 映着夏日刺目而明亮的光线将窗棂上缠枝春藤的雕纹如淡淡的水墨画一般投在了暗红的地板上,温热的风一吹,窗棂微动,影子轻晃,水墨画并着轻烟如水碧浪。 繁漪嗤笑悠然,“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呢?她都输给我多回了,就你还天真的觉得她能赢得了我。” 含漪不意她竟这样毫无忌惮的说出如此嚣张的话来,眼神紧张的看了门口一眼,却见冬芮和晴云不过淡淡的站着。 外头的丫鬟婆子根本不敢靠近正屋半分。 再看繁漪,浅笑澹澹间含了不屑的讥讽,一双美丽的眼睛沉幽深邃的阴冷,全不似往日所见的隐忍与温顺,从容的好似万事皆在掌控,不知怎的微提的心口竟也渐渐放松下来。 慕静漪的额角突突的跳着,只觉那沉水香的味道并无半点凝神之效,回头去看,发现候在门口的晴霜不知何时不见了人影,唯有她桐疏阁的人守在门外。 暼了含漪一眼,怒道:“你故意把我引过来的?哼,我告诉你,不论你做什么母亲都不会让你得逞的,她还需要我去为她拉拢张家。” 含漪微微一笑,温柔的声音如天际的云朵:“二姐姐说的什么话,咱们不过挑个首饰,不是你自己跟过来的么?” 白底儿上的百花齐放端的是花团锦簇的精致盎然,慕静漪蔑视的扫过含漪温顺的面孔:“不要以为你有个慕云清可以依靠就了不得,不过是母亲手里捏着的蝼蚁罢了,与她在一起算计我,得罪了母亲你们兄妹就等着死吧!” 含漪缓缓扑了扑手中的团扇,扇面上的蝶儿似要冲天高飞而去,平淡的眸子里不期蓄了抹阴冷的怒意:“瞧二姐姐说的,难不成夫人只是个会戕害庶出子女的毒妇不成?这个家里还有祖母和父亲会为咱们做主呢!姐姐关心好自己的前程,妹妹们与清哥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 繁漪嘴角含着薄薄的笑色,那笑本该是温柔的,此刻却带了碎冰的寒意与锋利,直直逼近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中毒的那件事情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么?若不是你还有点儿利用的价值,你以为你能顺利摘出来?不防告诉你,今天之后,你的好日子便是结束了。” 屋中湖色的帷幔映着被阳光照得水红的地板,成了沉闷的绛紫色。 慕静漪如遭雷击,面上的血色刷的褪尽,而龇目间却尽是刻薄:“你敢!我是母亲身边养大的,谁敢动我!” 窗台下的白瓷瓶里供着的一束凤凰花,阳光无遮无拦的照进来,花色迷蒙了一层薄薄的红晕,繁漪的面孔笼在光晕里,显得那么的不可捉摸:“为什么不敢?就算杀了你,父亲,一定也会护着我的。还是要加会为了你来追究我?真是可笑。” 含漪觉得那样的慕繁漪陌生而冷漠的让人感到害怕,但又庆幸着,自己与她并非敌对。 敛了敛神色,点头道:“妹妹是父亲心尖上的女儿,那是自然的。” 繁漪拿着簪子拨了拨绯红的花朵,柔润的玉色立时染上了迷红的血色,“想给我下红花,恩?” 慕静漪感觉自己跌在那双沉幽阴冷的眼里,冷的不住颤抖起来,她极力的挺直了背脊,却发现自己如一只无路可逃的小兽,龇牙咧嘴的凶恶在对手的眼中原不过是一场笑话,无力自保:“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繁漪无所谓的笑了笑:“你不记得没关系,我会帮你记好的,总会一并还给你。” 上好的南玉温润中带了一丝微凉轻轻划过慕静漪的脸蛋,“这张脸真是生的美,肖极了你姨娘年轻时的样子,可惜,生的再美也不过是做奴才的料子。张家这样好的门第,你这种蠢货也配。” 簪头缓缓划过皮肤的沙沙声好似魔咒,一遍遍的催动了慕静漪心底的疯狂。 毁了她! 毁了她! 毁了慕繁漪,她就能得到所有的风光了! 她劈手夺过繁漪手里的簪子,便朝她的脸上刺过去,“贱人!你去死!” 繁漪也不闪,只是微微一侧脸,让簪子的尖锐便贴着她的脸颊划过,刺痛紧随而来。 素白的面上渐渐显出寸长的英红,然后有细密的血丝冒出来,渐渐的凝成血滴,顺着白皙的面颊缓缓低落,触目惊心。 含漪看着那血滴缓缓的淌下,滴落在薄薄地毯上盛开的粉红牡丹的花心,惊心动魄的妖异。 呆愣了了须臾,终于想起来叫人:“二姐你疯了!怎么能那簪子划破四妹妹的脸!来人!来人!把二姑娘按住!” 看着繁漪脸上的血色,慕静漪猛地醒过来,回头就见数个丫鬟目瞪口等的瞪着自己,其中还有自己的丫鬟晴霜。 慕静漪一扔簪子,失措地惊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她自己划的!跟我没关系!” 繁漪触了触伤口,润白的指尖上沾了一抹猩红,好似冬日雪堆里的一朵红梅,格外热烈。 蹙了蹙眉,满面可怜地看着慕静漪:“你看,你的人生,完蛋了。” 慕静漪明白过来,她就是故意引着、逼着自己去伤她,尖叫着要扑过去,然而田埂间劳作过数年的晴云力气实在大,一把扣住慕静漪的手便推进了角落里。 容妈妈的女儿容泷从外头匆匆而回,额角沁了一层薄薄的汗,见着繁漪的脸吓了一跳,紧着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掸了掸衣裳,繁漪不紧不慢的出了次间:“走,去找夫人评评理。”回眸淡淡瞧了慕静漪一眼,“看看死的难堪的会是谁。” 艳阳高升,空气越发的闷热,姚氏坐在明间的首座上,乌沉沉的眼神落在庭院里,靠着东南角的位置一树石榴开的极盛,满树的灼灼烈焰,倒映围栏的天光落在一旁的假山流水中,便是连那一汪清水都呈了薄薄的红,泠泠蕴漾的涟漪恰似血浪翻红,落在眼底便是一阵莫名横生的心烦气躁。 何妈妈瞧着姚氏匀和脂粉下微微晦暗的脸色,担忧道:“夫人最近似乎气血郁滞。不如叫了大夫进来瞧一瞧。”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83章 赶入绝境(二)演戏 姚氏掐了掐眉心:“没事,许是天气闷热的,有些苦夏了。” 袁妈妈端了一盏茶水来:“夫人吃一盏蜜茶润润,加了佛手片,能疏肝理气。” 自打何朝被遣回了宛平老家,袁妈妈一家便在姚氏身边愈加得用起来,垂眸道:“奴婢听说了个消息,说是晋元伯府在越州老家的产业陆陆续续的在悄悄变卖,仿佛是银钱上出现了窟窿。” 姚氏伸手接茶碗的手微微一顿,指点在深棕色的建盏上,称得白皙光滑的皮肤更是白到泛着微微的冷光,皱眉道:“许家的伯爵之位也不是这一两辈里得来的,当初圣上赏赐的田庄金银更是丰厚,数代经营,每年朝廷拨给的奉银也不少,怎么会没钱了?” 阳光掠过微翘的水滴檐投了一缕惶惶晴线在门口,随着时光推移慢慢变换着位置,落在了何妈妈那一身墨蓝色的薄薄比甲上,漾起了乌沉沉的光晕,更显那张精明的脸有了刻薄之色。 目光从移动的光影里抬起,低道:“许家的排场向来大,日常吃穿都可比上皇室宗亲府邸了。伯爷兄弟十数人,分家的时候分出去不少家产。如今世子爷的兄弟姐妹又是十多个,孙辈更是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夫人、太太、奶奶的一箩筐,哪一个开销能少了。” 袁妈妈犹疑一下,低眉道:“若真是如此,许家认定了四姑娘求娶的目的可就太明显了。” 何妈妈点头道:“当初楚氏进门带了一百万两银子,除去给老爷打点的,还剩了不少,当年楚姨娘一死,老爷便做主让四姑娘自己保管着,来日做嫁妆的。” 沉思间茶碗的滚烫刺痛了指尖的触感,姚氏轻轻“嘶”了声,轻轻呷了口香甜的蜜茶润了润心口的烦躁,冷道:“慕文渝倒是打了个好主意。”微微掀了掀嘴角,“以为能从小绵羊手里抢银钱,别是钓了尾吃人鱼回去。” 袁妈妈若有所思的看了姚氏一眼,轻叹道:“也不知这窟窿多大。若是填不回去……” 姚氏的眉心一拧,想起了两个年幼的外孙子,若是如今就填不上了,到了他们接掌家业的时候岂不是只剩了无底洞的空壳子了? 垂在窗边的碧落藤蔓纹的帷幔有着丝丝缕缕的缠枝,青嫩的颜色落在眼底莫名湿哒哒的,将一缕光线遮的幽冥冥的。 外头忽起一声惊诧的呼叫打破了屋内的片刻沉寂:“夫人夫人,不好了,四姑娘她、她满脸是血啊!” 姚氏的眼皮失控的一跳。 凤凰花明艳的绣纹在繁漪匆匆的脚步下韵致了一片晴明不定的光晕,似秋雨浸润后的优柔。 她轻轻伏在姚氏的膝头,像极了一个全心仰赖的女儿,微微扬起血色斑驳的脸颊,泪水停在了下颚,血色在水滴中迅速融合,坠了坠,滴落在姚氏仙鹤衔芝的松色上,轻轻泣道:“夫人,二姐姐疯了,跑去我那里喊打喊杀,还拿簪子划破了我的脸。” 姚氏看着那张与楚氏相似的脸,柔软而可怜,伤痕好似横生出的一枝枯败破碎,不再是完美的,看着那血水低落,将灵芝染成浅红色,心头气血沸腾了起来,心底生了一阵痛快。 “这丫头疯了不成!”面上却是心疼不已,拿了帕子小心翼翼的给她擦去血水,“好了好了,别哭,泪水占了伤口可要发炎的。” “母亲……”含漪神色无措的在门口喊了一声,挥手让婆子把嘴被堵上的慕静漪拎了进来。 何妈妈瞧着慕静漪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扭着手,嘴里还堵着软巾子,鬓边的赤金流苏缠在了微乱的发丝里,颊上的胭脂也蹭花了,一身狼狈。 惊了一声:“怎么能把二姑娘捂着!” 含漪似乎害怕极了,眼帘只敢微微抬了去瞧姚氏,紧张道:“实在是二姐姐疯的厉害,满嘴的不堪,若是不堵上,一路过来怕是什么要骂的老夫人那里也要知道了。” 姚氏皱了皱眉,扶了繁漪在一旁坐下,喊了丫头打了热水进来给她擦洗干净又上了药。 末了,方沉着脸从慕静漪的脸上扫过,眼底严厉之下是不着痕迹的厌恶:“都下去,我有话要问姑娘们。” 袁妈妈带着丫头们出了门,只留了母女四人和何妈妈在里头说话。 拿走了嘴里的软巾子,慕静漪哭着扑到姚氏的脚边,揪着那朵灵芝,团成了一抹深红,失控的尖叫道:“母亲、母亲救我,她们要害我!那贱人要毁了我和张家的婚事!” 繁漪捻着一方绢子,轻轻压了压刺痛的伤口,在杏色上印了一横血红,沉幽的美眸霍然抬起,脸上的泪如被烈日灼烧之后,早已经寻不到存在的痕迹:“姐姐的婚事自有父亲母亲做主,与我何干。我平日不过在院子里念佛抄经,别说你和张家如何,便是门我也少出去。如今姐姐为了一支簪子发了疯,毁了我的脸,又来倒打一耙。” 她轻轻睇了姚氏一眼,那眼神怯怯的,似雨水敲打下的花朵,盈盈不堪一握:“在夫人面前便是贱人贱人的称呼自己的姐妹,可见姐姐当真是半点儿教养也没有!想是平日里说嘴说惯了的,竟是毫无顾忌的当众就刻薄起来!还口口声声的是夫人跟前儿养大的,难不成是夫人教你这么称呼自己的姐妹的么!别是出去了也如此,白白叫夫人担了刻薄的名声。” “明明就是你说的!”慕静漪依靠着姚氏的腿,仿佛找到了靠山,扬眉叫嚷起来,“脸是你自己划破的,管我什么事,分明就是你要栽赃我!” 何妈妈忙是拉开了慕静漪,打断了她的话,把她按在一旁的杌子上,用力捏了把慕静漪的肩膀,赔笑道:“四姑娘可是误会了,夫人便是一视同仁的。您还是夫人名下的姑娘,自然比旁人要尊贵了。这天气热着,二姑娘一时着了心魔,胡言乱语罢了。” 姚氏的语调忧愁的好似寻常母亲遇上了儿女口角斗气,向着谁也不好,为难道:“姐妹间哪有不打闹的。静漪,你这脾气也是越发的大了,婚事在即,可不能闹了难听的出来。” 缓缓看向含漪,眼底的威胁与震慑显露无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含漪,你来说。” 含漪眉目谦和里是明显的忧怯,紧紧捏着手中白玉扇柄,低声道:“二姐姐自己提的张家婚事如何称心,又讥讽四妹妹只配做个继室。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二姐姐就跟疯了一样要杀四妹妹,妹妹避的快,可还是划破了脸颊。” 姚氏的目光好似削铁如泥的利剑,淬了毒,闪着阴毒的光芒直直的朝她刺过来,含漪心里没有底,瞄了繁漪一眼,见她稳稳坐在那里不慌不乱。 便咬牙说下去道:“还说是母亲说的,万事给二姐姐做主,就是杀了四妹妹母亲也会想办法护着她的!” 繁漪轻泣楚楚无助的伏在檀木交椅的扶手上,似有无尽委屈不敢倾诉的压抑在里头。 慕静漪不敢置信慕含漪竟敢与她合起伙来算计自己,养的跟水葱似的指指着含漪尖声的矢口否认:“你、你们合起伙儿来诬陷我!你给我说话想清楚了,想想自己是否承担得起自己说过的话!” 繁漪站了起来,眼底湿漉漉的迷蒙雾气化作了万般惊诧,直直望着姚氏道:“二姐姐好大的威势,当着夫人的面就敢如此辱骂威胁!你是夫人跟前儿大的,我与三姐姐同也是夫人的女儿,难不成母亲是那是非不分的,只凭谁与她亲近就护着谁的么?”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84章 绝境(三)激怒 繁漪站了起来,眼底湿漉漉的迷蒙雾气化作了万般惊诧,怒道:“二姐姐好大的威势,当着夫人的面就敢威胁了!你是夫人跟前儿大的,我与三姐姐同也是夫人的女儿,难不成母亲是那是非不分的,只凭谁与她亲近就护着谁的么?” 含漪似受了惊吓,整个人从椅子上滑下去便跪下了,膝盖在青砖石上咳了一声闷响。 积年的砖石上有细碎的裂纹,从她膝下曲折蜿蜒而前:“女儿不敢胡说,二姐姐说母亲还得靠她拉拢张家,不似我与四妹妹难捉摸不能利用,就是为了拉拢张家好给大哥哥和三哥哥铺路,母亲也会把错归咎到四妹妹身上去的。” 末了,用力咬了咬唇,道,“就似从前一样。” 姚氏震怒不已,世上竟有如此蠢货,抬手就是一记耳光将慕静漪打的跌在地上,眼底的失望显得那么的真实:“我将你养在膝下看来是养出了个冤孽,我何时与你说过此等话来?” 何妈妈跺脚道:“夫人从来都是告诉姐儿要与家中姐妹好好相处的,姐儿你可不能胡说八道,挑拨嫡母与姑娘们的关系啊!” 仿佛是说给慕静漪听的,精锐的眸子却是盯着慕含漪片刻不放。 含漪睁着眼盯着何妈妈,温顺的面上受了莫大委屈却又不肯泯去那一缕的真意与敬畏,举了三指便道:“若是我胡说半句,就叫我不得好死!” 尾音的重重一咬牙,眼泪就扑簌簌的掉下来,委屈道:“二姐姐刻薄又不是一日两日的,这些年家中哪个姐妹没被她欺负过,随便捉个园子里伺候的人去问都知道她当初是如何大闹姐妹们的院子的!今日之事,可是她自己的贴身丫鬟都看到的!” 当初姚氏打压慕繁漪,自然是由着她去闹,可若是翻起帐闹起来,她是半点理也占不到,即便真的不是她做的事,旁人也会认定是她做的。 慕静漪惊恐之下扑过去就要打她:“你闭嘴!我叫你闭嘴!” 含漪顺势撞向一旁小桌棱角分明的桌腿,梨花木的桌儿被撞得嗡嗡晃荡,白皙柔嫩的额角顿时流下血来,在长长的羽睫上刮了刮,滴落在她浅杏色的衣裙上,炸开了一朵如梅的血腥。 场面失控,何妈妈只能喊了丫头进来把两人都带出去。 屋子里便只剩了姚氏与繁漪。 丫头们都站在远处的半月门下候着,时不时抬眼瞧向明间,只是离得远了,便也无法听见她们在说什么。 繁漪的眼神落在院中的空茫一点,隐匿了一丝沉溺的微笑,幽幽道:“好用的棋子总是蠢笨无比呢!” 姚氏眉心一跳,端了茶盏轻轻呷了口蜜水润了润烦躁的心肺,讥诮道:“三丫头的胆子倒是大了,竟与你合作。” “合作?”低头抚了抚天水蓝的衣裙,大朵大朵的凤凰花开的明艳畅意,繁漪嗤笑,“没有她我想做的一样能成,不过是赚一个顺水人情罢了。” 姚氏身姿微倾,折了甜白釉花瓶里的一夺石榴花在掌心把玩,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想拿她来落我的罪?教养不善?孩子,你还嫩了点儿。我是祖父的嫡长孙女,我的地位没有人能撼动。” 浮光万丈的影儿投在窗户上,染的素白的窗纱有了金灿灿的影儿落在繁漪的半边脸上,铺出一层浅淡的暗影,从容与阴冷,阴暗的灰金与残破的血色,似天地在海洋的尽头分隔,却又难以脱离的重合,边界清晰的宛若她这个人,柔顺却又凌厉。 她淡淡一笑:“落不落罪,落什么罪,得看我的目的。” 姚氏不过掀了掀眼皮,浑不在意道:“怎么,你是想说今日一遭便是要给三丫头挣一个前程么?张家的婚事可有可无,我说与谁合便是与谁合。闹没了慕静漪又如何?” 繁漪端了袁妈妈送进来的茶水闻了闻,笑了笑,搁了回去:“崇州的人跟出什么结果了么?” 姚氏捏着花梗旋转的手指一顿,金鹤衔芝的纹路里是金银丝线相互掺杂的浮光万丈,也成了乌碧碧的死气沉沉。 繁漪的郁然长叹好似秋叶落尽的萧瑟,“夫人可是个能忍的仔细人,当初怎么就这么失策让那个稳婆跑了呢?”流光回转之下,垂眸轻轻一笑,“不过您放心,人呢我已经找到了,此刻已悄悄到了姑母的手里。” “这样好的把柄,你猜她会怎么做?” 陈旧的家具和金玉器皿缓缓散发出郁郁沉沉的铁锈气,淡淡的,好似血腥气,在空气中化作了一丝又一缕的坚韧丝线,紧紧的勒在姚氏的心口。 几乎喘不过气的惊惧难以压制,清晰的感觉自己的指尖冰凉起来:“还真是小看你了!” 繁漪的目光平缓如春日的晚风徐徐,缓缓一笑:“这就生气了?”不咸不淡的暼了她一眼,“夫人以为许家为何非要来求娶我呢?” 绯红的石榴花捏碎在她素白的指间,姚氏想起袁妈妈的话,眉心突突的跳着,红痣艳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嘴角微掀的讥讽道:“果然是商女生的下贱坯子,也就会拿银子以为是资本了。” 繁漪晃了晃手指,笑吟吟道:“怎好与夫人是高贵的秦淮河畔卖艺不卖身的、妓、子、血脉相提并论呢!” 气血翻涌,姚氏蹭的站了起来,花朵别撵成了了碎渣从她指缝间掉落,腮帮子咬的鼓起,眼神如薄薄的利刃,蓄势与空气中,势要将她千刀万剐。 繁漪小巧的脸蛋上有云烟般的阴冷,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夫人要淡定,女儿可是来您这儿讨公断来的。但凡骂出一句来,贤良淑德的假象都要维持不住了哦!” 抚了抚衣袖上的如意暗纹,有针线分明的触感在指腹模棱而过,“看来夫人也听到消息了,他们许家早就没钱了,挥霍了好大一个窟窿要填补,他们想要我的银子。” 姚氏自持高门嫡女的身份,向来不做花团锦簇的打扮,说那是妾室妖娆调子,下贱的很。 可少有目光所及的群据之内却总是穿着一双配色丰富的绣鞋,月牙白的鞋面光滑的好似女子胸脯上的肌肤,春华相伴的四月锦绣,好似能闻见花香弥漫。 说到底“自持身价”的高贵,原不过是一张不得宠的遮羞布罢了。 姚氏端坐于上首,挺直了高门贵女的背脊,不屑道:“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几万两的嫁妆,哪家高门办不出来。续娶本家女,也不过是为了维持姻亲关系罢了。” 繁漪淡淡抛下一颗惊雷:“二十一万两。” 一石激起千层浪,姚氏不敢置信的突瞪了双眼。 “什么!” 二十一万两? 便是整个慕家能动用的银子也不过十数万两罢了。 一手支颐的望着她,繁漪的神色闲和如风,面颊上的红痕却在她阴冷而慵懒的眼风下,越发的妖异起来:“那您猜猜,想要娶我进门好拿我的钱去堵窟窿,他们又该做些什么呢?” 一抹猜测从脑中闪过,快的来不及捕捉,不,或许是姚氏根本不敢去捕捉。 只觉仿佛有尖锐的冰锥重重的锥在心头,痛的她气血如惊涛骇浪一般汹涌,直冲的她脑海里一片发麻的嗡嗡响声。 繁漪轻声啧啧,润白细腻的指尖轻轻的敲击在暗色的桌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雾白印子,转瞬消失,怜悯道:“所以,您以为大姐姐的死,真的会只是难产这么简单么?” “不可能!”姚氏僵硬的摇头,面色惨白而晦暗,“涟漪是慕家的嫡长女,是嫡长女,她们怎么敢!”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85章 绝境(四)杀女 繁漪端起了那盏已然冷却下来的蜜茶在手里慢慢把玩了须臾,然后塞进了姚氏的手里。 她的语调细而软,就似那凤凰花在风中轻轻摇曳着柔软的花蕊。 缓缓上前,凑在她耳边缓语轻轻:“为什么不敢?你敢去追究么?姑母如今是晋元伯府的世子夫人,是许家和慕家的联系,别说你没有证据,便是有,老夫人和父亲也不会让你去揭发的。就好似我和你之间的仇怨,原不过谁死谁倒霉而已。” 姚氏的手一颤,茶托与杯身震了一声惊惧:“你……” 繁漪竖起食指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继续道:“我与夫人说过的,这世上之事不是没有报应,只不过当初你让我阿娘难产而死,遭了报应的是你的女儿而已!” “一报、还、一报啊!” 姚氏鼻翼微张,呼吸清晰的急促起来,咬牙的声音便如薄薄贴片生生折断:“报应?这世上若真有报应,楚氏抢人丈夫,她的女儿就该被千刀万剐!” 繁漪不惊不怒,只是微微侧了侧首,回头看了眼月门下的晴云。 不知何时,清理了伤口的含漪也站了过去。 她笑语轻软如云:“第一,我阿娘先于你和父亲相知相许的,第二,我阿娘是去官府扯了文书,由父亲亲自迎进慕家大门的,第三,是夫人您自己抓不住丈夫的心!何故总是怪这怪那的,当真是最最无能的表现了。” “不过有一桩你说的对,父亲永远都不会忘了我阿娘。她死了,死在最美的年纪,如此她在父亲的心里便是不会老不会丑,就似那月光,看得到,抓不住,便成了一生一世忘不掉的最爱。而你,原就生的丑,往后还会越来越老。” “您说您,何苦呢,生生逼的父亲对我阿娘此生都情深不已。” 一浪接一浪的打击与刺激,姚氏急怒难忍,手中的茶盏用力掷了出去,清脆的碎裂声之后便是甜蜜的香味如花香弥漫在空气的每一个角落,与沉怒的呼吸间腻腻的附着在喉咙里,逼仄着她呼吸几欲断裂。 气血如浪翻涌直将她的面色逼的通红:“你给我闭嘴!闭嘴!” 繁漪似乎踉跄的惊了几步,踩在碎瓷片“裂裂”有声。 她弯腰拾了一片在手中把玩,是极其锋利的,沉幽道:“知道姐姐是怎么摔的么?” 姚氏仿佛是礼水了鱼,挣扎着,大口大口喘着气,只觉心口憋的快要炸裂开。 繁漪以最温柔的声音,给姚氏讲着最残忍的故事:“姑母把大姐姐常去散步的那条路上的石子给撬松了。我记得那一日的晋元伯府花园里开着大片大片寓意多福多子的石榴花,你说陪大姐姐去赏花,然后,大姐姐就在您的手里栽了下去。” “真是可怜啊!原本是可以保证性命的,可姑母把给姐姐提气的二十年人参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换成了八十年的老参。姐姐受不住,就血崩了。” 姚氏瞪着她,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翻腾,却又寒冷的齿疼:“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背对着敞开的门扉,繁漪笑吟吟的捻着帕子给她擦着不断泛起的冷汗,“是不是很痛苦?以为女儿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死的,连去追究一下都不敢。为了让外孙能过的好,还得摆出笑脸去讨好慕文渝,很可笑,是不是?” 姚氏的面色乌碧碧的,好似血液都凝固在了那张冰凉僵硬的面皮下。 繁漪疏懒轻笑:“当初折在您手里的还有我弟弟,那您猜猜接下来会是谁替你承受报应呢?会不会就是大哥哥了?哎呀可惜了,大哥哥这样好的才学,却注定因为他刻薄恶毒的母亲而前程尽毁了。您说,我该拿什么招数去对付他呢?” 不动声色间,将磁片放进了姚氏的掌心,“您放心,我不怕报应的。” 不轻不重的被尖锐一角扎了一下,是猩红的血珠冒了出来,刺痛了姚氏疯狂而惊绝的眼,她的呼吸好似破了的风箱,呼呼的:“你不敢!你不敢的!” 繁漪以淡然而微讽的目光迎视着她血红的眼,畅意道:“夫人还是好好护着我点儿,许家还需要我,你把我弄死了,就等于断了她们的财路,可就真的难说她们会怎么报复你了。一个稳婆的口供,足以叫你身败名裂了。得想想你那两个儿子,您说是不是?” 抬手拨了拨垂到胸前的青丝,露出一截细白优美的天鹅颈,妍笑幽幽:“您放心,待您死了,我会让父亲抬了我阿娘做平妻,牌位就搁在您的边上,与您一同享受慕家子孙的供奉与敬畏。” 姚氏的眼睛盯着她细白颈项间的一脉青筋,随着她的说话,微微的一突一突,好似心跳一般,手边青瓷香炉里的百合香悠悠袅娜着,迷蒙在她的眼前。 恍惚间她看到了楚氏正笑着看着她,那张脸还似当年一般年轻而柔顺,而她的嘴角却渐渐扬起讥讽与不屑,仿佛在嘲笑她。 姚氏怨毒的目光难以克制,举起手中的碎瓷片就朝着颈间的那抹青筋而去:“贱人!贱人!你还没死,去死!去死!” 含漪与晴云听着背后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对视了一眼齐齐惊叫起来:“夫人!住手啊!划下去会没命的!” 姚氏混乱的神思一震,看着自己搁在她颈间的手,深觉自己竟被她激怒至此,险些在众目睽睽下去抹了她的脖子。 繁漪轻轻一笑,握住颈项便已然清醒过来的手,朝着脖子用力划下去。 顿时血流如注,衣裙上的凤凰花被淹没在血浪之中。 “一起,下地狱吧!” 天际飘来一片厚厚的灰白云朵,正午时分却是延续着虚弱不堪的亮白,闷闷的几声遥遥雷声添了几分风雨欲来的暗沉,云层渐渐愈加的厚,成了浓浓的墨色铺满了天地间好似深夜,翻涌间有破空的紫电蓄势待发。 衣袍上瑞鹤的眼睛被喷溅的血染红,无端端妖异的嗜血起来,姚氏呆愣的站在原地,手里依然捏着那片碎瓷片。 因为握的太紧,掌心被刺破,温热的血滴滴答答的落在繁漪淌出的血流里,映着青砖石乌碧碧的色泽,那血色深的呈了暗红色。 她咬着牙否认着,可是脚边乱成一团,压根没人搭理她,也没人听得进去。 姜柔的医术袭承自圣手盛阁老,别看小小年纪,却是能与死神抢人的。 十八银针落手不悔,不过顷刻间如注的血流便被止住。 待手中利落大致处理了一下伤口,姜柔方舒了口气道:“还好割的不深止血及时,不然便是华佗来了也是无用了。” 清冷的目光暼过嫡妻的脸,慕孤松未给了一字半语,抱着浑身浴血的繁漪回了桐疏阁,衣衫血红称得那张笑脸如霜雪苍白微凉。 即便止住了如涌的血流,却还是不停的有血珠渗出来,与失血后虚冷的汗混在一处,便是连血色也虚弱不已,“县主,遥遥她已经没事了?” 姜柔喊了人把屋子的窗户都打开,瞧了瞧自己被沾了满身的血:“屋子里置些冰,别让伤口沾了汗水,好好养着,不会有大碍。回头我叫人送一些治伤的膏子过来,总比你们用的那些好多了。” 慕孤松自是连连道谢:“有劳县主了。” 老夫人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看着繁漪一身的血,气若游丝,便是惊得几欲栽倒下去。 急的眼底一片雾蒙蒙:“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人家要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一外人不方便,姜柔喊了晴云去拿了繁漪的衣裳来给她更衣,便去了右次间。 含漪提了裙摆一跪,青柳色的裙摆铺陈在暗红的地板上,好似柔弱跌进了深沉之内,顿生了无力感坠在心头,轻泣道:“是、是母亲下的手。”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86章 绝境(五)厌弃 老夫人脑子里嗡了一声跌坐在床沿,握在手心的那只小手冷的没有丝毫温度,她握的很紧,几乎能感受到震惊之下的骨骼挤压声,可那个脆弱的生命却是毫无反应,“什么?!”头回看向含漪,却见她额上也是破了个口子,“你这又是怎么了?” 含漪红着眼,压抑着伤心道:“原是在妹妹这里好好说这话,可二姐姐突然发了疯似的,几句话不称心便要喊打喊杀,妹妹脸上的上就是她弄的。妹妹去母亲那里求个公道,孙女不过把当时的事情告诉了母亲,二姐姐便当着母亲的面又想打杀于我。” 闵妈妈扶了含漪起来,细细一瞧,撞皮肉都翻了起来,整个额角肿的十分厉害,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实在吓人:“姑娘这伤也得仔细,不小心便是要留了疤痕了。” 老夫人揪着帕子的手狠狠垂着膝头:“疯了!全都疯了不成!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如何你妹妹被伤成这样?” 含漪摇头,耳坠的微凉打在脸颊上是未知的恍然,抹了抹泪道:“不知道,孙女受伤后被带了出去,就母亲和妹妹在明堂说话,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母亲似乎气的很,砸了茶盏就、就……孙女站的远,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老夫人的眼神里蓄满了精锐与怒意,直直盯着含漪半晌,似乎在探究是否有谎言的存在。 而含漪以一泊无奈和卑微的清明回视着老人家几欲看穿她魂魄的眼神,逼迫自己不退不惧。 老夫人看不到她眼底心虚与慌乱,便只问了一旁的女使:“夫人呢?” 容妈妈进来回话,浅银色的比甲上是墨色的兰花叶片,沉稳而冷静的没有半点自己的色彩,垂眸淡道:“夫人和二姑娘过来了。” 打发了人都出去,只留了姚氏、慕孤松、老夫人和一个昏迷不醒的繁漪在内室。 窗台上一盆石榴花修剪的风姿绰约,花团锦簇的烈烈如火,在闷雷细风里摇晃着,催着人心底拍过一浪又一浪的怒火燃烧。 慕孤松负手站在窗前,却并不肯去看姚氏一眼:“夫人有什么要说的?” 乌沉沉的天色好似就压在头顶,姚氏揪着帕子凝着那挺拔如翠竹的背影,心口一阵阵的抽痛着,执着道:“妾身无可辩驳,只问老爷一句,肯不肯信妾身。” 能说什么? 说涟漪的死有问题?老夫人会怎么想? 说慕繁漪为了楚氏在算计她?老爷又该如何震怒怨恨? 说是她自己划的,却分明看着手握着磁片的人是自己。 一壁淡紫色的闪电破开直坠大地,巨大的光影似乎就在眼前,将那藏青色的笔挺身子照的那么冷淡而疏离。 闷雷贴着头皮而过,震的人心颤又生疼,然后便是坠入死海一般的沉寂。 慕孤松却依然没有看她,外头次间的漏刻脆而沉的水滴声如惊涛骇浪的汹涌,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残响扑在面上,宛若掠过面上的耳光,一掌又一掌。 心头为他正妻的骄傲刹那间如“荒烟衰草,乱鸦斜日”般荒冷。 慕孤松缓缓转身,瓢泼的雨溅起细碎的水雾拢在他身后,模糊了他的眼神,叫人瞧不清底色:“我亲眼看着你的手划过繁漪的脖子,你告诉我,我拿什么信你?” 姚氏看着丈夫那张年近四十的面孔上依然平整的几无纹路,儒雅与冷淡想并存的俊朗一如她嫁他那日,只是他对她的无情与淡漠亦是如此。 慕孤松逼近她,沉然的眸子里是失望和难以抑制的厌恶:“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让你狠得下手去杀她?还是夫人以为有姚家在,慕家女儿的性命在你的手里就是蝼蚁?” 姚氏看清了他眼底的神色,夏日雷雨中的风扑了进来,湿黏黏的沉闷,她却似坠进了寒冰地狱一般:“老爷就是这样看妾身的么?” 慕孤松步步紧逼,冷道:“当初是谁纵容静漪去欺辱遥遥?是谁替换了遥遥治伤寒方子里的药材?谁在遥遥的屋子里放的毒蛇?是谁背后指使的晴荷下的迷香、倒的碳渣?又是谁在背后挑唆静漪去对付遥遥,暗示她去下红花毒害遥遥,又是谁暗里逼迫晴荷将红花换成了毒药?” 姚氏不可置信的接连后退,最后撞在了雾白色的枕屏上。 枕屏上是繁漪用软纱剪裁后绣在上面的立体花朵,花蕊里的米珠在晃动间亮了一抹虚弱的光,面上勉力维持着镇定。 她痛苦道:“老爷便是这样听信一面之词,就来定我的罪么?我为这个家付出了二十年,照料子女、打理家事,费心费力周旋与各家之间,到头来老爷就是这样看我的么?” 老夫人自打与繁漪聊过以后,便也晓得每每的危险与算计总逃不开姚氏的挑唆与暗害,却不意儿子竟也都晓得,如此便与姚氏剖开了说出这些,“老爷……” 慕孤松闭了闭眼,抬手阻止了老夫人的话,缓了缓口气,“晴荷没有死,我已经亲自审问过她了。陈家的,还有何朝、何耀新身边的人,一并都审了。夫人可要亲耳听听他们的供词?” 没死? 晴荷竟然没死! 都审了? 为什么她一点动静都没有收到? 如今这个家里的奴才,竟是都成了她慕繁漪的耳目了么! 姚氏只觉背上一阵阵的沁出很水,湿黏黏的贴在身上,骨缝里的针脚那么粗糙,仿佛是传错了奴婢的衣裳,将她整个人都称的那么的不合时宜。 她晓得老夫人早就怀疑了自己,不过为丈夫的前程要顾着她的脸面和尊荣,却不想连丈夫都早早知道了。 可笑她还一壁维持着贤妻良母的面孔,原不过、原不过是一场笑话。 在姚氏震惊的几欲晕厥的神色里,他继续道:“这二十年来,我自问从未苛待了你,你为正妻的脸面、地位,从不让谁去撼动你分毫。你想让嫡出子女压过庶出的想法我也能理解,你所作出的打压我亦当做没看到。” 神色渐渐又回到从前的斜阳薄云,“看在你为慕家生儿育女、料理家事辛劳的份上,这一切我本不欲与你揭破,保留你正室嫡妻的体面。可姚家的情面,可一不可再,夫人,你该懂得这个道理。” 姚氏倚着枕屏凄惶的低笑声声,一炙热的心被死死的按在了冬日刺骨的冰水里,反复揉搓。 她痛苦道:“妾身自小被教导如何做为一个正妻相夫教子,抚育子嗣,没人告诉我如何与一个妾室姐妹相称,平起平坐!开始的那两年里,妾身亲手给您抬了两个姨娘,看着她们为您生育了孩子,妾身心里难受,却也能忍。” “直到楚氏进门,我才知道原来老爷不是一个于情事寡淡的人,原来老爷也会拿那样温柔的眼神去看一个女子。明明我才是主母,却要看着她处处得宠。若不是她死了,这样与姨娘并尊的主母,我还要当多少年?妾身也不想做一个妒妇,可妾身终究不过一个女人,不能完整的拥有自己的丈夫,便是我心底最深的恨!” 老夫人活了这数十年,见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一只手都数不满。 何况姚氏自己还不是送了两个女人上了丈夫的床,便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姚氏口中“无法完整拥有”的痛苦。 她闭了闭眼,带动眼角深刻的纹路,长叹道:“这世上哪个男子没有三妻四妾,谁又没有心底的一分偏宠。是我和老太爷为了老爷的前程执意抬高云蕊在府中的地位!她也是我的表侄女!可即便云蕊在世时,她何曾欺压到你头上半分!” “没错,有了姚家的情面老爷的仕途才能顺,可中间却也少不得楚家银钱上的帮助。便是看在这一点上,儿媳你也不能不忍,因为受益的那个人是你的丈夫!而你丈夫的仕途,也关系到你子女来日的前程!”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87章 绝境(六)审判 一声声惊雷贴着耳际轰然而过。 姚氏睁圆了眼看着老夫人,眉心的那一粒米痣陡然红艳起来,几欲滴出血来。 她又如何能理解老夫人身为女子,身为正妻,如何能说出这么冷血的话来? 老夫人继续道:“你是我的儿媳,我晓得主母的难处,你的行为纵然有不得体的地方,为了你所生的孩子们能有有一个干干净净的好前程,我也都帮你遮掩了。哪怕我护着遥遥,也不曾纵着她去伤及你的脸面。所作所为,只顾着自己的私愤,你何曾为你的孩子们想过!为你心爱的丈夫想过!” 姚氏盯着丈夫的疏离与淡漠,呼吸受滞,心跳若错点的奏乐,默了良久,扬了扬世家嫡女骄傲的下颚,骄傲道:“今日之事我不认,是她自己要害我!老爷和婆母要定我的罪也没那么容易!” 慕孤松站在枕屏前,透着薄薄的纱,看着女儿瘦弱苍白的好似随时都要消散,眼波微沉,澹道:“没人要定你的罪,便是为了你是我的妻子,为我生育孩儿的辛劳,也不会让你颜面扫地。”静默须臾,“夫人累了,便好好休息一阵子,家中之事就交给母亲去操心!” 当时看到繁漪浴血倒下的,除了清光县主还有柳家的两位姑娘,只是如此家私隐蔽的丑闻,便是看到了也不好往外了说去,所以老夫人再三拜托之下,外头倒也安安静静的没有传出什么谣言来。 只是听说慕家夫人染了重症,女儿们日夜伺候之下接连都病倒了,二姑娘和四姑娘的病尤为严重,一个个都还起不来床。 不知内情的人,少不得要夸赞一番慕家女的孝顺。 琰华听到繁漪被割了颈,和慕云歌几人下了学便匆匆过去瞧。 老夫人封口及时,只说是意外,左右当时瞧见情形的也就是候在月门下的几个人奴婢和含漪,便也没有透给了读书的公子们晓得。 可琰华却是晓得的,这一场伤害远不止表面那么简单。 老夫人虽希望后院安静太平,不意繁漪去对付姚氏,到底是疼爱她的,如此遮掩也是为了不叫云歌与繁漪之间起了嫌隙与矛盾,即便来日不能以云歌为依仗,也少一分仇视。 姜柔的医术厉害,到底是流了太多的血,繁漪这一昏迷便是一直到了第二日的凌晨时分。 也不知是不是被那一回的亲密接触给惊吓到了,琰华便是不敢漏液而来,每每总是喊了云歌或者云清一起。 繁漪:“……”我伤成这样,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呢? 但也到底是关心她的,听了她一言药苦,便是日日送了蜜饯果子来,然后问一句:好些了么? 晴云瞧着满桌的酸甜,喃喃道:“公子这是把月例银子都花来买蜜饯了么?” 姚氏“被病”几说是禁足了,姚家的人来了数回都叫老夫人挡了回去。 之后还是姚家的公子和姑娘来府中谈诗说词之下悄悄打听了才晓得,慕四姑娘曾是浑身是血的被抱回桐疏阁的。 姚家人吓了一跳,却也只能生生等到五月二十四那日老夫人六十大寿才见到了姚氏。 “与你说了多少回了,一个小小庶女,一生的前程都在你手里,非要跟她置气,往日里打压一二出了你心口的气便罢了,你丈夫和你婆母都给了你这样的脸面。如今叫她钻了空子,倒把自己折了进去,惹了婆母丈夫不喜。” 绢子压了压眼角,姚氏盯着掌心几乎看不出来的一条银白的疤痕,咬牙道:“只要看到她那张脸就一遍遍提醒我那些年,是如何被一贱妾处处压了一头,叫我如何忍!如今您给我安排的四家陪房就剩了两家。她一步步逼紧,难道我要坐以待毙么!” 姚夫人闭了闭眼,沉长的一呼吸道:“楚氏已经死了,如今你是这府里独一无二的主母!你不把她逼到绝境她能反抗吗?” 姚氏激动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母亲还要这样来教训她:“母亲!为什么您也要这样来指责我!” 姚夫人眼神似夏日里的流火炎炎,隐带了沉肃之气:“你若有本事无声无息了结了她,我也不来说你,一旦一次失手就不要再动了,起码要等着事情被淡忘,你倒好,接二连三的出手,却又接二连三的被识破!” “在家那么些年教给你的东西全都混忘了,被一个小小庶女耍的团团转,竟还在府里就动手了!她再是卑贱,到底你丈夫是得了她外祖家好处的,楚家今时不同往日,若真是闹起来,别说你丈夫保不住你,姚家也保不住你!” “死不死的两说,身败名裂你承受得起吗?你的孩子们承受得起吗?” 姚氏踉跄的跌坐在交椅里,惊涛骇浪的怒气之后便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她知道是我让稳婆弄死的楚氏和那贱种……” 姚夫人一震,“她怎么会知道?” 姚氏绢子掩面,泣道:“我没有要在府里动手,可当时她与我说当年那个稳婆他已经找到了,送去了慕文渝的手里,又说涟漪是被慕文渝害死的,又那样讥讽我得不到丈夫的心……” 原以为这个长女是最像自己的,结果倒了却是最不像的。 这世上男子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情爱便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当初就不该让她多去亲近圣上面前得宠的华阳公主,闹得如今满脑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愚蠢思想。 姚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用力一叹气,“丈夫爱谁不爱谁有什么关系,只要他对你有尊重,维持住你正妻的体面和地位就行了!一把年纪了还执着在爱不爱的问题上,简直愚蠢!这就是你最大的软肋。” 默了默,神色渐沉,“稳婆的是我会想办法,姚家要在京里找个人还没什么难的!涟漪的事是怎么回事?” 姚氏跪倒在母亲的跟前,为人母的心痛使她泣不成声,“晋元伯府出了亏空,整整二十一万两!我悄悄使人去许家老家崇州去查探,正在变卖产业。她说慕文渝为了求娶她做继室,才害死的涟漪。当初涟漪摔倒不是雨后路湿滑,是慕文渝在路上动了手脚,才害得涟漪跌倒早产!” “原本涟漪是可以活下来的,是慕文渝那贱人又在生产时把二十年提气的人参,换成了八十年的老参,涟漪受不住才血崩的。我去查了,那几个稳婆、大夫,全被灭了口。是真的、涟漪真的是被害死的!” 姚夫人的目光落在对面交椅扶手下弯而拱起的一点冷白的,眼底隐着尖锐的光芒,几乎要将那一点刺透。 姚氏揪着母亲的衣袖,那大团的牡丹花狰狞了一片:“母亲,你帮帮我,我就涟漪这么一个女儿,您不能不管她的仇啊!小时候您是最疼她的呀!那两个孩子,若是慕文渝为了继娶高门起了阴毒心思可怎么办才好!” 明晃晃的光铺满了庭院里的每一个角落,一丛丛石榴花开的那样盛,绚烂的几乎寂寞。 姚夫人用力一派扶手,气道:“那小庶女与涟漪感情最是深厚,哪怕为了孩子们你也不该去动她。叫她顺利进了许家的门,慕文渝为了刮走她的银子自会去折磨她,她也会去给姐儿报仇,偏你自己……如今她如何还肯进许家门!” 如今她被禁足,手里得用的人也不多,若是靠她自己便是拿不住慕文渝任何把柄的,搞不好被察觉了,所有知情者都要被灭了口去。 姚氏不敢再说什么,只一味的轻泣着以女儿弱势的姿态引起母亲的怜悯与疼爱:“母亲、母亲,我知道错了,您帮帮我!不能让涟漪就这样白白被害死了呀!她死的时候才十七,才十七啊!” 姚夫人一抿唇,眼底一凛:“行了,这件事我会处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88章 绝境(七)祸水东引 寿辰是闵妈妈和容管家一手办下来的,倒也紧紧有条,对外说着依然归功了姚氏。 寿宴上见不到二姑娘和四姑娘,外头便纷纷揣测两位是不是当真病的连床都下不了了。 而姚氏还得含着嫡母得体而愧疚的神色,一遍遍的夸赞了女儿们的孝心。 趁着宾客们都去了西跨院里听戏,姚三夫人便以外祖母的身份去到了桐疏阁“关怀和看望”繁漪。 养了半个月,繁漪的伤口已经愈合脱了痂,精神也不错,只是颈项间横生了一道深粉色的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夏日炎炎不思饮食,除却汤药便也吃有东西入口,便是瘦了很多,面上的气色也难将养起来,瞧上去便是格外的柔弱可怜。 索性慕静漪那一簪子划的不深,如今脸颊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来了。 楚老夫人虽是她的嫡亲外祖母,到底也不能时常来了慕家看望。 听闻外头传言,只当她是真的病了,便也只是遣了家人送了些药材过来。 方才过来之前慕老夫人拉着她好一顿安抚。 她便心下有些不安,过来一瞧竟是伤成了这幅模样,心疼的直掉眼泪:“要叫你阿娘见得你如此模样,可真要哭瞎了眼了。你告诉我,好好的谁将你伤成了这样?是不是她!” 慕文渝被老夫人遣了过来陪着,也是希望她提点着,别让繁漪说了太多出去。 她本也是从收买的丫头那里了听了一耳朵“在观庆院受了伤回去”的,却不想姚氏好大的胆子,竟敢伸手去抹人家的脖子了! 若是真杀了也算她的本事,竟还叫外头人撞了个正着。 真真是废物! 旁的子女便也罢了,她慕繁漪可是大哥心爱之人所生的,往日里为了嫡妻颜面少不得装聋作哑些,却是万万看不得她叫人如此伤害的. 难怪姚氏忽然就突然“病倒”了,原是禁了足、收了中馈之权呵。 看来姚氏真的是疯魔了! 真以为姚家有那么大的脸面,能让慕家不吭声,还能让楚家也不吭声么! 慕文渝拿帕子压了压眼角,亦是满面心疼道:“你那嫡母好歹是大家出身,怎昏聩到如此地步,竟是半点孩子们的前程也不管了。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繁漪伏在楚老夫人的膝头,降红色的蔽膝上是金桂折枝的花纹,沉稳而温暖,眼角余光暼过慕文渝的脸,微微一垂眸,咬唇轻泣了一声道:“那日二姐姐发了疯,夫人非但不责罚,还逼着我和三姐姐把事情咽下去。之后又莫名提起了大姐姐,说大姐姐的难产是叫人害的,又一壁咬定是我干的。” 慕文渝乍一闻,眉心突突跳了起来:“什么?!” 盯着繁漪侧面的眼底一闪而逝的紧张与探究。 明明炎炎夏日的闷热,却有一瞬跌进寒流的冷,神色瞬间的汹涌难平,怒道:“那几个稳婆都是我去安排的,她这是什么意思?暗指我许家害了涟漪不成!” 繁漪微微摇头,触动伤心之处,眼角眉梢便多了几分霜雪浓重的悲伤:“姑母是知道的,姐姐有孕时是虽常去您那儿看望姐姐,可到底姐姐的一应吃喝都是有老妈妈盯着的。为了避嫌,我也不敢给姐姐带什么吃的,寻常不过是陪着说说话而已。” 慕文渝的嘴角向上挑起了一抹冷然的笑意:“姑母自然知道,你与涟漪的感情向来是最好的,如何会去害她!涟漪胎位不正稳婆也一直在调整,若不是忽然早产,也不至于来不及调整回去。可早产也是她姚氏自己害的。” “非要拉着涟漪去散步,刚下了雨的石子路再是防滑总也不安全,偏偏不听,说什么多走动可以改变胎位!她倒是好厉害的心思,如今却要将罪过都推到旁人身上来了!” 做鬼的那么些年里,关于这些谋害的阴私她早就在暗处听得清清楚楚了。 当初涟漪胎位不正,稳婆叫了多走动,那日雨后天晴,姚氏带了她们去看望涟漪。 也确实是姚氏和涟漪要出门散步,可那石子路原是最防滑的,雨水也早就被太阳蒸发的差不多了,即便有孕之人动作笨拙,如何会摔倒? 还不是因为那石子路叫人给撬松动了! 姚氏身量一般,涟漪忽然崴了出去,便也是扶不住身材丰腴的孕妇,只能看着她跌倒腹部着地了。 慕文渝打了一手的好算盘,便是要害人也叫姚氏自己去做了刽子手。 如此,她这个母亲都在伤心自责自己的无能无用,又有谁会去追究涟漪难产背后的细节呢? 楚老夫人轻轻抚着掌心下因为身子虚弱而微微枯黄的发丝,眸光微微一闪,恍若一汪深潭耀过粼粼水波。 浅叹道:“你也别生气,原也不过是想要惩治繁漪说出的借口罢了。这些年繁漪受的委屈,想必你也是知道的。若真是有什么把柄,早拿出来闹了,又何必自己落了个被夺中馈的地步。” 慕文渝眉目一凝,旋即掩下眼底所有的寒冰万丈,感慨道:“您是我的表舅母,横竖遥遥与我都是血脉之亲,哪能不疼爱的。只可怜这孩子一个人在这样的泥沼里挣扎,咱们做长辈的却是无能为力。”微微一顿,意有所指道:“若是能早日脱离了这里,寻了门好亲事,总也能开始新的生活了。” 半个月的汤药进出,屋子里免不得残留了微苦的气息,沉水香的淡雅怎么都无法掩盖。 楚老夫人凝了她一眼,无奈道:“可惜,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祖母对她婚事是半点儿手都插不上。索性如今她被夺了中馈,想来这几个孩子们的婚事在亲家的手里过目,总不会委屈了她们的。” 慕文渝若有所思的垂了垂眸,缓缓笑道:“是,如今母亲亲自过问,总会给孩子们寻得一个好出路的。遥遥是咱们的心尖儿肉,怎么都不会委屈了她的。”细细瞧着她颈间的伤痕,拧眉道,“多好的皮肤,却是要留了疤痕了。回头,我再去太医那里讨些好用的祛疤膏子来。女孩子家的容貌可宝贵着。” 繁漪微微一笑,那笑意好似金秋阳光下的桂子,极为柔弱而依赖,柔顺道:“县主已经送了好些来,听说是当初华阳公主受伤时也用过的,祛疤效果很好。再用两个月应该就能瞧不大见了。” 慕文渝点头,牵动了耳坠流苏晃动了一抹金色的光芒在脸颊上,富贵逼人,和蔼道:“公主娘娘说好用的那定是好用的。”凝着繁漪挨着老夫人肩头的面颊的目光渐渐深长,“倒是你与县主如此交好,也是缘分了。” 臻首微侧,耳上的白玉梅花耳坠碧莹莹的扫过白雪的面颊,繁漪盈盈道:“许是性子相投罢,她也没有那尊贵人的谱儿,把她当做寻常闺秀就是了。” “胆子越发大了。”楚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这丫头也是会打交情,竟是请了县主给怀熙做了送嫁贵女。公主殿下还特特送来了一双玉如意,说是孩子们的交情,添个喜气。” 繁漪浅笑微微,这就是姜柔的细腻之处。 对于朋友,她总是以她直接的方式去关怀和帮助。 而公主殿下的一双玉如意,大约也是看在洪夫人这位闺友的份上,想着抬一抬怀熙的身份。 风拂动了横梁下堆雪轻纱飘动,拢着轻纱的丝带下的晶莹琉璃石相互碰撞,清脆作响,闪着一抹又一抹游曳不定且又莹然剔透的光亮。 好似人生,一个转角的瞬间便有可能走向不同的道路,或许永入地狱,也或许就是光芒万丈了。 慕文渝惊讶的眨了眨眼,心道这楚家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接连搭上了盈天高门,悠悠道:“到底怀熙姐儿是高嫁了的,若是有县主这样的身份送嫁,对姐儿入婆家门到底是有好处的。少不得男方亲友也要高看一眼不是。” 楚老夫人颔首道:“就是这个说法。”垂眸睇了繁漪一眼,宠爱道:“晓得你为你表姐打算,你放心,你舅舅舅母心里都有数的。” 正说着话,门口的婆子进来传话。 “姑娘,姚三夫人来看您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89章 绝境(八)母债女偿 繁漪看着茶盏的眼底似一汪深水寒潭,倒映出的影儿波澜不动,抱着楚老夫人的胳膊晃了晃,有些不舍道:“外祖母先回,想来姚家夫人是有话要与我说的。” 楚老夫人晓得姚家来人总也不会是简单为了来探望的。 而姚家的那些女人又哪个是善茬? 遥遥终究是个孩子,怕她吃亏,便皱了皱眉:“要不要我和你姑母留下陪着你?” 繁漪摇了摇头,抿了个乖巧而从容的笑意道:“没事,外祖母和姑母都放心,我可以应付的。” 楚老夫人想着,姚柳氏若是见着她们不走也未必肯说明自己的目的,她也不能一直陪着遥遥。 稍稍叮嘱了几句,便和慕文渝先离开了。 三人在庭院里打了照面,眉目平和的寒暄了几句。 楚老夫人和慕文渝便出了桐疏阁。 姚三夫人被引着进了明间在首位坐下。 她约莫五十的年纪,出身太原柳家。 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大族,宫中的柳庆妃是她的族妹,虽无子嗣却是地位稳固。 十五年前柳家在朝的大大小小官员也近三十人,族中儿女皆与各大世家联姻,强强联手可谓风光无两。 只是皇帝盛年时的一场夺嫡之变让朝中的官员如遭海浪席卷,姚家的门生、柳家的后生被清洗掉不少。 如今姚家、柳家之辈在京中的地位,早已经被华阳公主为首的新一派势力所取代。 不过在太原,柳家依旧是说一不二的地位。 这也铸就了柳氏一族的儿女皆是倨傲的气性。 姚氏的面容肖极了她,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唯一双眼睛十分锐利。 蓬蓬的发髻高高挽起,两鬓微微斑白,一直赤金凤簪斜斜簪在左侧,映的那几缕白丝格外沉然势盛。 她倒也不急说话,端了茶盏缓缓的呷着,绛紫色的衣袍上盘着银线,动作间牵动了微亮的光泽。 高额、薄唇、狭长上挑的凤眼,眼神不动声色的流转间便是十分凌厉的,可见是个厉害的人物。 繁漪坐在下首静静垂眸,看着手中渐渐散去温度的蜜茶,零星桂子飘在水面,水泽温润而甜蜜,默然不语间亦是丝毫不被她散发出来的气势所影响,不惊不怒,无喜无悲。 果然是个心思深沉的! 姚夫人睇了她一眼,眼神落在她颈间深粉色的疤痕上,眸色一沉,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搁了茶盏,缓缓弯了抹慈爱的笑意,问道:“伤如何了?” 繁漪抬手抚了抚伤口,颔首敬道:“已经好了,劳外祖母关心了。” 姚柳氏淡淡一笑,捋了捋手中的黄菊绢子,怜悯道:“也太不当心了些,怎就跌在碎瓷片上了。还好当时有清光县主在。” 拿起桌上的一把半透明的团扇轻轻的扑了两下,繁漪似笑非笑的觑了她一眼。 一双沉幽的眸子望着屋外的灿灿明光穿过大片大片的凤凰花,光晕是带了微金的迷红,好似人生就该是如此柔婉的美好,看的久了竟是生出了不在人间的错觉。 自己跌的! 一张嘴倒是会说的很! 繁漪的唇线挑了抹和婉的微笑:“外祖母大概是听岔了,我是日夜照夫人才染了病症。如今外头谁不说慕家的女儿们孝顺,也是夫人教导有方的缘故。” 扇柄是白玉的质地,握久了也不生热,坠着的紫红色流苏在她冷白的手背一扫一扫,称得白皙的皮肤愈加微冷透明。 浅然一笑的漫不经心,“不过外祖母说的也是,好在当时姜柔和父亲及时赶到了。不过您放心,县主和柳家的姑娘们也不是嘴快的。” 姚夫人的眼神仿若薄薄刀片割在繁漪的面上,嘴角似乎瞥了瞥,讥讽与厌恶之色几欲喷薄而出,最终也还是生生忍下了。 抬手扶了扶凤簪,和缓的神色却与眼底的不屑极是不符:“来的倒是巧了。” 繁漪以一泊清澈的鄙夷迎了她的目光,笑意缓缓落幕,那双沉幽的眸子便好似开启了地狱之门,乌碧碧的望不见底,却又陡然笑起,幽幽道:“世上之事冥冥中自有注定。该承受的,便跑不了。” 瞥见她那阴鸷的眼神,姚夫人眉心一跳,莫名想起了“阴差”二字。 女儿说这个庶女自一场病后似变了个人,所有的动作似乎都能被她看穿,一招一步接能将人逼近绝路。 她本是不信的,一个小贱人若真有本事如何被打压了两年一声都不吭,不过是巧合罢了。 如今瞧得她的眼神,又想着女儿的困境,姚夫人却是要信了。 这样的眼神阴鸷、深沉,带着好似要拉了所有人一起下地狱的怨毒。 她的无所畏惧便已经胜了三分,而她们有太多的东西要顾及,名声、地位、子女、家世。 难怪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嫡长女,竟会连翻败在她的手里了。 世家女子在深重的后院里见惯了风云诡谲,尽管怒意滔天亦能不显半分,姚夫人稳重的面上含笑如九月灿阳:“说的不错,有些事情老天菩萨都看在眼里。求的多了,菩萨都不肯帮了。恶事做多了,就会有报应的一天。” 报应! 她可不信什么报应。 若真有报应死的应该是姚氏,而不是无辜的涟漪。 还让那两个孩子早早失去了母亲的庇护,挣扎在这个世上一遍又一遍的被人利用。 而她也不该得到前世的结局! 时光荏苒,留给她的是身心千疮百孔后的表面如初,还有的就是面上这张笑意日趋完美的面具。 “您说的真好。” 那张如桂子一般温柔小巧的脸上的柔软气息渐渐敛去,繁漪垂眸低低一笑,面上的笑意若晴阳掠过坚冰,彻骨的阴冷。 一字一句道:“那您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母、债、女、还!” 首座一旁的位置支了个景泰蓝的深口缸子,里头是雕刻了精致假山的冰雕,五月底的时节已经很热了,外头的热浪一浪接一浪的扑进来,缓缓融化了水珠低落。 一石激起千层浪,扑的姚柳氏平和的面具几乎要挂不住,眼底蓄起了精锐的光芒直逼了她的眼,鼻翼微张的呼吸浓重。 良久后才道:“涟漪的死,你是怎么发现不对劲的?” 查了数日,发现所有稳婆早在一年前就都陆续死于意外。 原本涟漪身边的人也大多被处理掉,弄死了一个慕文渝的贴身丫鬟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口供。 若不是怕再动了慕文渝身边的人,会引得她察觉而灭口所有知情人,她也不必忍着性儿来与一小小庶女废了这许多口舌。 若还是从前毫无斗志的慕繁漪或许还会畏惧于姚柳氏的震慑,可到底比起阴冷神色谁还能比得过她这个“鬼”呢? 繁漪看着自己素白到发光的手,笑意山峦悠悠:“事过必留痕,掩埋的再深也会被人挖出来。这个道理外祖母怎么会不懂呢?” 就似姚氏做下的一切,只要有人说出一星半点儿,便是如星火燎原,立马在京中沸反盈天。 姚柳氏自是知道她言语中的威胁,眉目一凛,沉道:“你告诉我涟漪的死你查到了多少,外祖母可以帮你实现一件事。” 指腹轻轻描绘着扇面上的石榴花,朱砂色烈烈如火,落在眼底便是一抹锋利。 繁漪淡淡摇首道:“我与姐姐的感情是澄澈的,这件事即便没有你们插手,我也会替她报仇的。至于帮我。”扬了一抹稀薄寡淡的笑意,淡的好似破晓前的月色,“外祖母说笑了,我一卑贱的小小庶女,没什么需要您帮忙的。” 油盐不进,姚柳氏终是忍耐不住道:“好,说白了,如何你才忍认下这件事。” 繁漪望了她一眼,眼波轻缓如棉,而棉里藏了针:“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我也懂。”微微一叹,话锋一转,“我大舅舅在大理寺也快三年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90章 绝境(九)鱼死网破 姚柳氏睇了繁漪一眼,忍不住的嗤笑她的痴心妄想,抬手去端了茶盏,指尖所触的温度正合适,心绪流转间渐次平稳下来。 冷冷道:“他马上就是洪家的亲家了,要升迁也是眼前的事儿。” 繁漪轻轻一笑,不紧不慢道:“哪有让新亲家帮着仕途的,到底还是姚家的情面深厚。” 姚柳氏意味深长道:“事情闹起来,慕家的姑娘也是要被拖累名声的。” 繁漪似乎有些苦恼,然后在姚柳氏“不过如此”的眼神下起身,缓缓走至瑞鹤腾云的窗台下。 抬手折断了一枝洁白的茉莉在手中把玩,一瓣一瓣的花瓣被随手扯落在暗红的地板上,给那洁白之色染上了一抹浅淡的绛色,似混了泪的血色,眸子迎了天光灿灿的影儿。 轻巧一笑:“不瞒您说,我本就没打算能有什么好下场。” 光脚的从来不怕穿鞋的,说的就是她这种人了。 而这种人,最大的绝招就是鱼死网破,一同下地狱! 姚柳氏的手一颤,茶盏里的茶水漾了一波涟漪,晃晃悠悠的又落在了眼底,搅弄起风云变色。 繁漪的长吁如叹却似春日里的迎春,迎风摇曳了春暖花开,感慨悠悠似彼时天上薄薄的云:“姚家表姐们、正当年啊!” 愠怒子姚柳氏眼底缓缓掠过,堂堂世家大族的嫡女、正室嫡妻,如何能被一介小小庶女给威胁了,“嘭”的搁了茶盏,起身便走了。 容妈妈进了来,一碗乌油油的汤药送到了她的手边,浅声道:“姑娘,姚家会答应么?” 繁漪瞧着那乌色汤药上的薄薄白雾,眉心不由拧出了山峦起伏,微微朝着另一侧倾了倾身,淡淡嗤笑了一声:“世家之间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纷争仇怨,除非是想撕破脸皮皮,不然就不能摆上台面,也不能私下暗杀。许家、姚家都不是简单的门户,一旦事破,都将身败名裂。所以姚家一定会拿住证据,逼着许家允许姚家私下处置了姑母。” 容妈妈好笑的看着她的抗拒,端了药,拿汤匙轻轻搅拌着散热,一壁又担忧道:“若是有心查探,难保她们自己也能查出什么来。” 繁漪摇头道:“姑母算计这种事情,自然是会把所有可能泄露消息的人全部除去。唯有一个赵妈妈,但她是绝对忠心的。而一旦姚家的人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去接触了赵妈妈和她身边的人,就等于把动作剖给了姑母晓得。那便更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更何况外头还有楚家的人在。路,早已经堵死了,她们什么都查不到的。等着,不出半个月就会有结果的。就算姚家不肯,姚氏也会去逼着她们答应的。” 更何况,姚氏还有个把柄捏在慕文渝的手里呢! 容妈妈把药递到她手里,思忖了片刻道:“推了上去,难保他们不会盯着舅老爷。” 繁漪盯了汤药片刻,逃不过去,便壮士断腕的一饮而尽。 容妈妈失笑,忙递了颗梅子到她嘴边。 酸溜溜的滋味立马逼出了满口的口水,冲刷了舌尖的苦味,繁漪酸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眼儿轻轻一睇:“动都督府的亲家?” 容妈妈一笑:“姑娘说的是。”默了默,“姑娘如何探知大姑奶奶难产之事是人为?” 繁漪缓缓道:“怀疑我娘死因是本能,在去年那场总也好不了的伤寒之后,便叫人去查那些稳婆,发现当初的那几个人先后病死了,也是无意中发现去年给姐姐接生的稳婆也接连死亡,我便晓得不对经了。” 容妈妈恍然之下对她的敏锐佩服不已,不住点着头。 繁漪吐了核儿在一旁的盘子里,继续道:“您也晓得,大姑母这人向来傲气,对庶出的那几位姑姑从不爱搭理,从前我养在老夫人身边的时候也不过淡淡的,如何这两年里却突然对我关怀了起来?” 容妈妈了然道:“疑心会促使人去探究背后真相,所以姑娘查到了许家亏空之事。继而明白过来,渝姑奶奶对姑娘忽然态度大变,便是为了银子在做铺垫。” 繁漪只感慨自己没有回来的早一些,否则,或许也能帮大姐姐躲过这一劫了。 被自己嫡亲姑母又是婆母的人给害了,到死也不知真相,当真不幸。 容妈妈忽“嘶”了一声,惊道:“两年前,那时候正式渝姑奶奶刚接手晋元伯府中馈的时候,那时候大姑奶奶刚生下了大公子,难道那时候她就是察觉了晋元伯府里的亏空,所以才有了那般算计?” 繁漪点头叹道:“祖母一心希望后院太平,不让我们惹了夫人不快,若是叫她知道了姑母竟是杀了夫人唯一的亲生女儿又当如何?到底她该秉公处置,还是装作不知?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把所作一切告诉祖母的原因。亲生女儿为了银子害死了自己的亲孙女,多荒谬的丑闻。” 容妈妈眼中尽是了然的懂得:“为难姑娘了。” 繁漪白皙的面庞上有淡淡的哀戚:“姑母虽有目的与我亲近,到底未曾害我,叫我去揭破她,我做不到。可姐姐与我一同长大,她的死我也不能装作不知。既如此,便让她们自己去斗,谁输谁赢,也都是命了。” “我也好喘口气。” 容妈妈的面上掠过对无辜被算计的涟漪的悲悯,眼神落在她颈间的伤痕,不住叹了口气,“即便如此,您也不该拿自己去冒险,若是县主来的晚一步,您可就危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抚过稍还有些刺痒的新肉,繁漪只是微微一笑:“没事,覆上脂粉便也看不出什么来了。县主给的膏子很有用,这是七八日涂抹下去已经有些效用了。” 姚氏自持名门嫡出,向来能忍也能演,那样刺激她的话这几个月里也没少说给她听,为什么会忽然失控了呢? 姚氏常年积压着情绪,肝气自来的旺,所以喜欢百合香的清新凝神,日日都要拿来熏衣裳。 只要让人在香料里加一星半点七星海滩的粉末,无色无味,燃烧过后便是一抹香灰残渣,神不知鬼不觉的叫人肝气郁滞,加剧肝火躁动。 炎炎夏日本就心烦气躁,再一刺激,便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安插收买眼线,不止姚氏和慕文渝会,她也会。 这个局布了多久呢? 很久了,久到去年冬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至于慕静漪那没什么脑子的姐姐,向来习惯了别人的暗示,只要她的簪子划上了慕静漪的脸,她便会想着去效仿、去破坏。 说到张家的婚事。 老夫人不是姚氏,为了能让慕家在京中更快更稳的扎根,脱离只能依赖姚家的境况,她一定会想办法抓紧的。 而慕静漪却是万万不可能得到这个机会了,因为老夫人太了解她的愚蠢,也会担心把她嫁过去只会破坏了两家的关系,所以,很顺其自然的,慕含漪这个有着有功名兄长的孙女,变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老夫人今儿是不是一直带着含漪?” 容妈妈笑眯眯道:“您说的一点都没错,二姑娘还病着,三姑娘又是稳重的,老夫人一直带着她与张家夫人说话。早些时候奴婢去前头帮忙,见着张三公子手里摘了朵半开的荷花,回来的时候便见着那荷花已经到了三姑娘的手里了。” “话说,三姑娘可比往日俏皮多了,两人有说有笑的。” 繁漪一手支颐的看着庭院里的花花朵朵:“从前夫人忌惮,静漪又跟个刺猬似的,她自然是极力让自己表现的中规中矩些,不出挑才能得个太平。三姐姐的容貌也是上佳,哪个男子不爱娇呢?投其所好,便没有拿不下的。” 懒懒一笑,“想来不用多久,咱们家就要有喜事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91章 得意 私生子 果然,不过七八日的功夫,吏部的调命便出来了。 楚大爷转调刑部为正三品侍郎,于八月十四大理寺任期满之后便点卯签到。 理由是,这几年楚大爷在大理寺破案颇有功绩。 繁漪递了消息过去,待楚大爷正式走马上任的那一日,会给他们答案的。 “放心,姑母自己都不知道那个人晓得她的阴谋算计,就算你们的动作被察觉了,她也灭不了人证的口。这一年多无知无觉都过来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儿么?” 姚家恨的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就怕惹她一个不高兴,去慕渝那里透个消息,到时候可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 楚家那边应着楚怀熙的大好日子得了这样的调令,更是喜上加喜。 正三品与四品听着差距不大,到底是中品官与高阶官的天渊之别,如此怀熙便是以大员嫡女的身份进的洪家,腰杆儿总是能挺得更直一些了。 忽忽接到调命时,楚舅父十分惊讶。 原以为是洪家或者岳家的出力,到了吏部一打听却是姚阁老亲自去关照的。 姚家,他们与姚家虽称不上两厢不合,到底是梗了一口气在里头的,和气不过表面文章,如何会亲自关照了他的仕途? 楚老夫人却分析出了原委:“怕是你外甥女儿给你推的这一把了。” 外甥女不动声色间推他更上一层楼,楚舅父与楚舅母高兴之余更是震惊不已。 楚舅母到底与她没什么太深厚的感情,从前对繁漪亲厚关照,原是瞧着丈夫和婆母的面子上,更多的是怜悯,心疼她自幼失恃在深宅大院里挣扎。 如今便是大大不同的了。 一来是感激。 二来,能推动丈夫在官场前行的心机谋算,将来绝对是有大前程的,女儿与她交好亲近,总是不会错的。 又过了两日,张家便托了礼部尚书蓝家的夫人来说媒。 蓝夫人的嫡次女是雍王殿下的正妃。身份不可谓不尊贵,可见张家也是满意这桩婚事的。 女方总是矜持些的,含漪只管娇羞以对。 老夫人则笑容满面面的表示:“今儿她父亲不在,总要问问他的意思。” 蓝夫人则高高兴兴的表示:“那我便三日后再来。那日正也巧,是爷儿们休沐的日子。” 六月初三一大早,张夫人便同蓝夫人一同上了门。 一番寒暄又夸赞,便交换了庚帖。 如此,含漪的婚事算是定下了。 慕静漪听到消息在院子里大闹了一场,只是看守的婆子是繁漪特特给她选的,最是魁梧不已,门一关便是什么动静也没闹出来,于是便继续“病着”了。 得了繁漪如此帮助,慕含漪与慕云清自然心中感激。 当日二人的生母乔氏便送来一份厚礼,表达了亲近与感激之意。 繁漪举杯敬明月,亦敬死去的那个自己:离大仇得报越来越近了。 小日子,还不错。 夏季的雨总是席卷着浓浓乌云而来,脆厉的雷似要将天地震裂。 彼时正是午后,大多人都在酣睡补充夏日炎炎蒸发掉的热情,亭台楼阁间格外的安静。 暴雨之后乌云渐渐疏散开,天光浅薄,细密的雨丝纷纷漫漫的飘洒在闷热的风里,将天地逶迤拉扯的邈远而空茫。 繁漪发现自从老太太寿宴过后,琰华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瞧着还是一副澹澹然万事不沾身的样子,到底眼底的神色幽冷了不少。 莫不是那边外放回来了? “打听到什么了?” 晴云那冷水帕子擦了擦晒得绯红的脸颊,声线都要晒化了,气喘道:“管家说老夫人寿宴那日老爷和镇北侯爷在书房谈了好一会儿的话,后来还叫了琰华公子过去,只是公子没去。前日公子们去诗会,听大公子身边的小厮说起,好似侯爷去截了人说话,最后是不欢而散的。” 繁漪倒了杯冰镇的酸梅汤给她解渴,无声一叹。 果然啊,该来的还是顺应前世的节奏来了。 乌棕色的汤汁里有碎碎裂冰的碰撞声,听着便觉得清凉,几大口下去,晴云立时觉得心口的闷热平复了下去。 伸手探在冰雕前似冬日烘烤一般诘取着夏日里难得凉意,疑惑道:“奴婢晓得琰华公子是跟母姓,难不成他的生父与镇北侯府有什么关系嘛?” 镇北侯就是他爹。 可繁漪不能说,不然人家还以为她从前对他关照就是瞧见他有个了不起的爹了。 “或许。” 容妈妈打了帷幔进了来,看了眼繁漪拧眉的神色,缓缓道:“镇北侯府与大周唯一异姓王族的云南王府姜家同出一脉,亲兄弟两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一同封的爵位,地位不可谓不荣耀。” “当初湘姑奶奶与还是世子的镇北侯两情相悦,只是三老太爷当时只是个四品的小官儿,慕家在朝中无根无基,镇北侯府瞧不上,生生拆散了两人。” “后来镇北侯娶了世家嫡女,成婚当日湘姑奶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绝望之下投湖自尽。哪晓得人被平鹤书院的山长给救了,孩子也生了。” 跟着容妈妈进来的步伐扑进一阵热风,晴云以手扇了扇,转了转神思,惊讶道:“三老太爷?就是咱们老太爷的亲弟弟?那怎么说琰华公子是远房的表亲呢?” 容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儿了,知道的自比旁人多一些:“湘姑奶奶遗言交代不希望琰华公子与姜家再有牵扯,也是不希望他因为身世被人指指点点的。所以对外只说琰华公子是慕家远亲的遗孤。可谁知道,公子长得与镇北侯实在是像,宴席上匆匆一瞥竟被认了出来。” 晴云默了默,点头道:“若是叫侯夫人晓得有这么个庶长子在,也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情了。” 长案上错金香炉里的轻烟断断续续的,容妈妈进到里头取了个描金珐琅的盒子出来,揭开香炉盖子,拨了些新的香料进去。 沉水香清淡舒雅的香味立时弥散在一方沁凉的空间里。 容妈妈摇头道:“三年前侯爷唯一的嫡子病逝了。还有一位嫡出的姑娘三年前已经出嫁。侯夫人听说病的重,怕是也拖不了多久了。公子靠自己就能做挣得功名,叫他去做庶子,是不能的。” 晴云将香炉盖子盖上,乳白的轻烟袅娜着身姿从镂空的雕花纹里吐出,悠远流长:“姜侯爷怕是已经认定了公子的身份,再去外头一打听,咱们公子那么出息,难保不会动心思。”眉梢飞扬了一下,“这样说来,长子,没有嫡子的情况下是最有可能继承爵位的了。” 灼华的目光落在那座六折镂空屏风上,那缠枝的雕纹那样清晰生动,好似有着生命,却不知道它要攀爬向未来的何方了:“从前没有嫡子的时候侯府的庶子也是这么想的,凭空多了这么个大哥出来,谁能甘心?寻常百姓家为了一亩三分地尚且要兄弟不合,何况是侯爵之位了。真若回去了,免不得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前世不就是这样么,还没回去就被数次刺杀,回去后的每一步走的也是万分艰难。 就好似姚氏,即便阿娘是正经纳回来的,她也会恨。 更何况姜侯夫人,也没做错什么,只不过顺应家族安排嫁了个门当户对的人,唯一的嫡子才死几年,丈夫就急着把心上人生的私生子接回去,会痛苦,会歇斯底里的反对,都是正常的反应。 前世时繁漪也曾想过,若是自己遇上这样的情况,当真能够宽容的点头答应么?答应那个女人顶着正室的名分进门?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92章 怨愤 不知道,或许说,不能! 如果真的可以做到那么大度宽容,就不会犹豫的说“不知道”了。 她和姚氏之间的战争,只是来自于姚氏害死了阿娘和弟弟,若非如此,因为懂得女人的不易,受打压受刻薄,没什么不能忍的。 终有一日她会离开这个家。 女人不似男子,有高阔的天地可以去飞,她们守着一方天地,忍受婆母刁难、族人挑剔,教养孩子、打理族务,让她们瘦弱的肩膀能扛住所有的压力、所有的动力,原不过家族荣耀和丈夫的宠爱。 到头来发现自己所期盼的都是空,失望和痛苦足以压垮她们所有的理智,歇斯底里。 夏日的雨总是说停就停了,容妈妈看着薄薄蝉翼纱下投进的光落在繁漪的脸上,伴着雨后潮湿的泥土气息,幽晃的仿若一汪碧水幽梦。 似乎永远看不透这个姑娘到底在想些什么:“姑娘不希望公子回去么?” 繁漪邈远道:“回去有什么好的,便是靠他自己也能挣得一份前程。只是……”轻烟飘荡着疏散开,拢在屏风上,似山峦间终年不散的雾霭,朦胧了未知的前程,“他不想回去,可他会去的。” 容妈妈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姑娘这话怎么说?” 繁漪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远处。 冬芮掀了纱幔进来道:“南苍过来了。” 繁漪的指尖点在冰雕上,时间久了,那抹微凉渐渐冰冷,最终引来一阵刺骨的痛,“叫小厨房准备一些开胃的饭菜,再把我的琴带上。” 繁漪长吁了一声,闭了闭眼,抹去了指尖的水,“妈妈,姜家的那些公子姑娘、姨娘、管事,能查到多少都去查一查,去他们外放的任地查。他们回京不会把所有奴仆都带回来,去那些旧仆嘴里问,一定能知道不少。再去楚家的那些铺子也传个话去,盯住姜家的人。” 虽说做鬼的那几年里她也晓得了不少那些人的事,却是不能直接拿来用的,总要有个遮掩。 琰华如今势单力薄,不能预知些什么,刚回去的一段时间里怕是要吃不少亏了,若是能有个“未卜先知”的本事,好歹能比前世走的顺当些。 容妈妈惊讶她先人一步的思虑周全,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有了更深层的想法,却只是点头应下:“我,一定让人小心办好,不让那边儿察觉了动静。” 南苍见她出来便行在了她身侧:“姑娘晓得一些了?今日休息,公子从昨日傍晚进了书房到现在还未出来。” 明朗的天光破开云层无遮无拦的流淌在天地间,宛若温泉眼处翻涌的微烫的水,飞鸟盘旋在树梢间,静静停当在高空的云层好似重山之间的棉云,厚厚的雾白。 整个府邸在姚氏被收了中馈之后平静的叫人心意闲和疏懒。 繁漪清浅而沉着的安抚道:“交给我。” 进了清华斋,长春和容生两个急匆匆就迎了上来:“姑娘,公子和您亲近,您去劝劝,这也不知道怎么了,关在里头都几顿没吃了,这么热的天哪能受得了啊!” 看来长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我知道,别着急。”繁漪抱了琴去了东厢房,吩咐道:“把吃食摆好,洗漱的东西准备好。” 瞧着她笑意清清的和缓从容,好似很有把握的样子,两个小厮呆呆的点了点头,便去忙开了。 去了东厢,在长案前坐下,挽起莲青色绣了纤长的嫩绿色的叶倒垂的衣袖,纤纤十指调试了琴音,轻拢慢捻的拨动了琴弦,旋律旋转错落而出。 手势牵动下露出一截中衣小袖,滚边的雪缎上点着多多嫩黄娇软的桂子,格外的明艳温柔。 伴着树梢上云雀清脆的滴沥,错觉间好似看到春华灿烂的春日山巅,花叶依依下淙淙泉水伶仃蜿蜒,有交颈的鸟儿窃窃私语的滴沥,是不尽的温存和期盼,仿若这人世间只有缠绵春色,而无绝望的沉闷。 在南苍惊讶的眼神下,琰华从书房出来,站在东厢的门口静静听着她拨弄琴弦。 “你怎么会这首曲子?” 默了半晌,琰华抿了抿唇,眸中似有一缕对琴音的温柔,“很少人知道。” 这首的曲子是那些年琰华心烦时会弹的,繁漪猜着大约是年幼时他常听了慕文湘弹的! 说到底,琰华太清楚他母亲的心思了,说不让他和姜家有牵扯,自己的心里却是从未放下了那个人。 哪怕孤寂一生,也忘不却与那人相处时的缠绵。 或许,这首曲子就是她自己普的! 繁漪的身影最是高挑纤瘦,一直青玉流苏的簪子谢谢的簪在松松弯起的堕马髻上,动作间牵动了流苏轻曳,给她微微苍白的脸庞平添几分脆弱的优柔,“忘了是从哪里听来的了。不高兴的时候我就弹,一遍又一遍。” 抚平了琴音,以一泊娴静安稳的目光迎向他的注视,“或许,苦闷的人生里,有这样清泠的温柔才能舒缓一星半点的苦滋味了。” 阳光被水滴檐挡了一下,斜斜的从廊下折进来,晃晃的天光落在他一身清珀色的衣衫上,拢起一层淡淡的柔光,挺直的背脊如青松翠翠,神色依然清隽,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却难掩了复杂。 似乎有恨,也有无奈。 繁漪起身,牵了他的衣袖送他回了安置的房门口,“先去洗漱,好好醒一醒神,我还未用膳,待会儿陪我用一些。去!” 南苍奇怪的看着她,日光照在她素白的皮肤上几乎透明,那拨弄琴弦的纤纤十指若春葱细嫩,人美的有些邈远,好似秋末阳光下的桂子,一场冬雨乍来就要消散了。 “那首曲子是姨母普的,大约只有平鹤书院的人听过。” 南苍虽是他们师傅捡来的,但一想慕文湘照顾的多谢,便称了她为姨母。 灿灿金光披在清华斋,每一树的花卉都有了迷离的光晕,细风之下轻轻摇曳着,看的久了京生出一股无何奈可的无力感。 繁漪微微一垂眸,“恩,猜到了。”默然须臾,“大约是哪位公子下山时弹过的,被我偶然听去了。这首曲子,充满了希望,不是么?” 下了台阶,在一树石榴树上折了一枝清媚蜿蜒的花枝,插在了冰雕的缝隙里,烈烈如火的颜色映在半透明的微冷上,好似整座冰雕都有了明媚的颜色,家具的暗色压抑住的空间也生动了起来。 内室的门打开,繁漪看过去,换了一身月牙色袍子的他清朗如天边月色,那是她入夏时给他置办下的。 招了他来桌前坐下,笑意温软如春日柳梢的嫩芽:“很好看。这世上没任何事情值得你颓败自己的神思。我们活着,脚下的这条路再不好走也要努力让它好走。”盛了粥到他面前,莹白软糯,“几顿不吃也不怕饿坏了身子,喝点温热的粥,晚膳时再正经吃,小心膈楞坏了肠胃。” 这样温柔的絮叨,琰华听在耳中觉得喉间有些微痛,思绪飘的有些远,这些年除了母亲也便是她了。 静静无声了用完了不算早膳也不算午膳的早午膳。 长春高高兴兴的进来收走了餐具。 容生手脚麻利的上了茶来。 夏日里坐在冰雕旁,喝一盏热茶,很是舒爽。 琰华盯着手中茶盏里舒展的茶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却是清新至极的,细细一想,这些年来不计是悄悄掩过来的,还是之后光明正大送来的,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都是恰恰好的,用了合手,也不出挑。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93章 辜负 继室 算起来,她比自己还要小了几岁,所走的路或许比他更泥泞沉重,却比他要清醒而冷静,也更懂照顾旁人的情绪与自尊。 繁漪轻轻呷了口茶,冲淡了粥食的黏腻,如常平淡的问了他的功课。 容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是十分稳重,一张小小的圆脸红红的:“比外头上的私塾可厉害多了,虽然公子的解读更深一些,听得有些吃力,但是受益不浅,或许过两年便可以去考童生了。” 繁漪微微一侧首的浅笑:“那就好好学着,将来也而给自己挣一个前程。” 容生一双眼儿闪闪发亮,用力的点头:“是,不敢辜负姑娘的恩情。” 琰华看着容生,莫名觉得这样简单的欢喜是那么的遥远。 他清隽的面容上拢着一层薄薄的笑意,或许不是笑,只是他的不屑,隐约有一丝忧伤和微冷,像深秋凝在枝头朝露里的光,“那边说,叫我回去,认祖归宗。” 繁漪伸手拿走了他捧在掌心的茶盏,果见他掌心已经烫的通红,绢子沾了冰面上的水气,轻轻替他拭去那抹灼烧。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薄云般轻缓:“恩,然后呢?” 手背贴在微凉的桌面上,掌心拂过一抹清新的凉意,修长的指轻轻动了一下,琰华的神色有些迷惘:“我不知道。” 繁漪看着雨后明晃晃的庭院,花树上的水滴那样晶莹,有远处的合欢花被吹了过来,起起伏伏的飘荡在空中,花冠如羽扇蓬松舒展,淡红映着一抹脆嫩娇俏而稚嫩,柔软的样子好似豆蔻年华的姑娘含羞带怯的样子。 细细嗅去,似乎还能闻见它淡淡的香味。 静默了须臾,她淡淡道:“回去。” 琰华的神色淡的好似一抹夕阳下的云烟,而嗓音带着压抑的沙哑如金属磋磨破开那云烟直直而来,“你觉得我该回去?因为那是盈天高门的侯府么?”忽觉自己的怒意冲了她而去,实在不该,窒了窒,“抱歉。” 繁漪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平静极了,如同金秋日光下的澄明湖泊:“姑母因为那个人吃尽了苦楚,也被人指指点点了一辈子,她恨姜家,恨门第,可她、真的恨那个人吗?” 琰华抿唇,不语。 目光落在冰雕缝隙里微垂的枝条,那一朵又一朵的绯红花朵,像极了一星又一星母亲临死前吐出的血色。 须臾的沉静,茶盏里的淡薄热气袅娜散开,隔在两人之间,繁漪的容色仿佛成了雨后的月色,雾蒙蒙的:“平鹤书院里的那些年,当真没有人愿意照顾你们母子?姑母是个有才学的美貌女子,不是么?” 琰华微微一震,桌上的手不自觉的握了握。 明明看见冰雕在悠缓的散着寒气,可空气却似被黏黏的蜜糖胶着了一般,呼吸停滞在心口,闷的喘不过气来。 繁漪打开他紧握的手,捻了枚翠红的果子到他掌心:“你若真的没有纠结犹豫,这时候应该无视了那个人的存在,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动摇你的决定。” “回去,不为别的,把姑母该得的名分讨回来,让她堂堂正正进了姜家的门。姜侯爷欠她的,也该还了。” 果子是拿井水湃过的,握在掌心有透心的凉意,渐渐平复了他心底的恨与不忿。 琰华看着面前那张稚嫩而姣好的脸,眼底是不易察觉的痛苦,却依然笑盈盈的,从容而淡然。 忽然明白,她是懂自己的,是深刻的懂得。 “讨回来?” 繁漪微微一侧首,笑意莹然而肯定:“当然。” 琰华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有一瞬的冷嗤:“他妻子还活着,他肯?他妻族会肯?” 繁漪的目光澄明,如冬末的晴雪,映着温暖的天光轻轻拂过她的面,是镇定而坚韧的,缓缓一笑道:“你要相信一个人的执念和愧疚,会在时间的积累里化作最强大的力量。等这样的力量有了宣泄的出口,它便会冲破一切阻拦,达到他想达到的目的。你也要相信你的优秀,足以让姜家认真思考你提出的条件。” 若山峦雾霭的迷惘渐渐散去,琰华只是看着她,然后轻轻抿了抹决然的笑意。 繁漪轻轻笑着:“那条路不会好走,好好准备起来。” 月色幽幽,似一层薄薄的雾霭笼在在人间,白日里葱茏的花树、潋滟的湖水落在眼底都变得雾蒙蒙的,有着难言的湿黏之感,望得久了,忽生出人事两苍茫的失落之感。 文氏被丧子之痛磋磨着精神,回京后,闲言碎语似暴风里的冰渣不断向来击来,嫉妒、不甘、委屈,似重重枷锁禁锢着她枯萎的心神,如今竟已是形销骨立,更显枯槁,连简单的呼吸也略显艰难。 那身遍地织锦缎子的重瓣莲花纹衣裳仿佛只是被一抹虚无的影子在支撑着,站在门口,阳光擦过一树辛夷花投下的一片阴影落在她身上,仿佛一枝冬日里不堪严霜璀璨的枯竹,一阵细风拂过便要折断。 手紧紧攥住女使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支撑柱她的摇摇欲坠,往日沉稳精厉的双日深深的凹陷下去,里面盛满了不可置信的震惊。 死死的盯着丈夫的脸,布满了细纹的嘴角皮肉松松的,难以抑制的抽搐了一下,出口的语调有难以名状的破哑:“让慕氏以妻室的名分、进姜家祠堂受子孙香火供奉?” 太夫人的容貌在风云诡谲里打磨得久了,仿佛是侯府九曲廊下的雕梁画栋,有了风霜侵蚀的痕迹,却无法折损她半分雍容气度。 站在侯府最高的位置,她的眼神睥睨着府中每一个人的言行,仿佛能看穿一切,却总是维持着庄和宁静,不去拆穿里边的算计,由着她们在风云里淌行,挣扎成另一个无法打败、或者就此断送前程之人。 见到文氏忽然出现,似乎微有差异,却是很快恢复了一片淡然无波,抬手示意身边的妈妈亲去扶了文氏进来坐下。 姜淇奥身为武将,战场厮杀打磨出如铁的坚毅,对着病妻口吻却是无比的温和:“天这么热怎么还出来,中了暑气可要难受了。” 这样的温柔让文氏的心跳如激荡的破军擂鼓里敲错的一点,乱了所有的阵脚,杂乱的回了几声,便忍不住追问道:“母亲和侯爷方才再说那郎君的事么?” 太夫人的声音在岁月里慢慢打磨成和蔼而威严的调子,悠长一叹,并没有去回答文氏的话。 只徐徐道:“咱们侯府虽有朝廷荫蔽,无需功名便可让郎君入朝供职,却原不过一些无关紧要的虚职罢了。便是侯爷如今的地位,也是‘南方之战’里拿血换来的。元赫、元靖养在你膝下,你把他们教养的很好,读书当差也十分上心,却到底不如世子优秀,出身也太低了些。” “想要维持侯府如今的地位,保住姜氏一族在京族人的安稳荣耀,靠他们怕是难了。儿媳这些年照理着他们,这一点想是清楚的,是不是?” “世子”二字,叫文氏扶着檀木扶手的手一僵。 缠金丝芍药镯晃荡着搭在枯瘦的腕上,压住了一脉高高凸起的青筋,嵌在镯子上的血色玛瑙里有莹莹水泽,是上好的水胆玛瑙,本是可以舒心理气的,此刻却衬得那松弛的皮肤越发枯败起来:“……是,可是母亲……” 太夫人缓缓拨弄着杯盖,平静地看着茶叶在水中沉浮,缓缓打断了她的话头:“那孩子的生母好歹是四品官家的嫡女,书香门第,他如今已经是贡生,来年殿试亦有可能得中进士。且不论是否这样出息,便是侯爷的骨血,也不能就这样流落在外。” 瘦弱的薄薄胸腔剧烈的起伏着,隐隐有“呼呼”的痰音,明明是夏日里,却觉身体破了个无敌的洞,一阵有一阵的恶寒滚过背脊,钻进骨缝,沁出薄薄的冷汗。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94章 无能 无奈 滚烫的泪噙在眼中倔强的不肯落下,文氏在水波里模糊的望着丈夫微微抿唇的神色,咬牙道:“侯爷的骨肉,侯爷想认回来我本不该反对。他年长所有的孩子,长子无可厚非。嫡子?妻室?那我算什么?继室?” 姜淇奥的目色里有无奈与歉然,起身轻轻顺着妻子的背,缓声道:“你是我的正室嫡妻,这是谁都不能去改变的。” 亲自端了茶水喂她了两口,继续道:“这些年府里的所有妾室,哪个不是由你来做主抬起来的,你若不喜的,如何处置,我又何曾过问过?你不想让庶出子女与生母亲近,我也由了你,都由你来教养。你做的一直很好。没有人能取代你的位置。” 紧绷的神色渐渐松弛,似乎是动容了,似乎是累极了,文氏吃力的倚着丈夫的手臂,那臂膀如此有力而温暖,可又觉得这样的温暖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这些年她在后院说一不二,原以为这双臂膀、这副胸膛在她十数年的努力下终于属于她了,谁曾想,所有敬重与包容的背后,只是因为他的心底早已经住下了一个赶不走的女人!一个早已经死去的女人! 他对别的女人没有情爱,所以就无所谓谁躺在他的身侧! 不是因为他对她终于又情分了! 这样清晰而尖锐的认知,让文氏痛苦不已,一颗心仿佛被死死按在了水底,无法喘息。 若让慕氏如此进了门,她便真的成了笑话! 文氏眼中闪过流星般不甘和痛苦的光芒,厉声道:“不是?那她便是继室了?什么意思?侯爷这是咒我早些去死么?眼瞧着我不成了,侯爷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夫妻二十余载在侯爷眼里算什么?” 姜淇奥叹息着:“你不要这么激动……” 她虚弱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满室明亮的烛火却照不亮她心底的阴郁,嘴角咬出了一抹冷笑,打断了他,凄恻道:“自小我便知道如何做一个正妻,知道自己必须容忍丈夫的三妻四妾,还得亲手把女人送上丈夫的床,为丈夫绵延子嗣。嫁给侯爷的起初两年我是高兴的。” “可从月娘的满月礼开始,我就知道我的日子原来和想象的不一样。原来侯爷心里早就有了喜欢的女子。可那个女人已经死了,纵然心里有些嫉妒难受,还是强迫自己去接受,去改变,把所有的委屈咽下去,逼着自己把一切都做的完美,只盼着侯爷心底最重要的位置上的人是我。” “最后你们却告诉我,要把那个让我被耻笑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的牌位搁在我身侧,与我平起平坐!”尖锐的质问因为气息的不稳终究湮灭在了咳喘不已里,“凭什么!” 姜淇奥看着妻子额角突突的跳着,鼻息缓重,神色间隐约泛起青黑之色,心下亦是不忍的,便越发缓和了口吻道:“你别激动,原也只是与你先商量着。谁也不会料到她当初竟怀了孩子,还生了下来。这是我欠了她们母子的,不还,于心难安。” 这样温和的口吻落在耳中,文氏分明听出来,这样的温柔是对着那对母子的,有着更深刻的眷恋。 而这眷恋却似冰杵锥在她的心肺里:“是商量还是通知我一声?”她眼中的泪终是落了下来,“我、我做错了什么?侯爷这样羞辱我,还不如把我休了,自可将那女人以着正室嫡妻的名分抬进来!” 姜淇奥长叹一声,坐回了乌木交椅里,无奈却依旧维持着耐心与尊重:“夫人何苦说出这样的话来。太医诊治着,总能好的。” 太夫人望着门外光华灿灿的一点,脸色已经没有了笑意,只淡声道:“夫妻之间要做到的是相互敬重,相互扶持,哪来的什么岁岁年年情爱深重!便是侯爷年少时做了轻狂事,儿媳晓得也那么些年了,慕氏早做了古,有什么放不下的!” 微微一顿,神色便多了几分肃肃。 “休了?儿媳病糊涂了,便是生气,也不该乱说话。月娘的前程你也不顾了么?成亲三载还只得一女,溧阳大长公主府的日子,没有侯府嫡长女的身份,她能抬得起头么?” 文氏狠狠一震,好些气急之下的话都噎在了喉间。 太夫人幽幽的叹息声,似深秋里枝头留不住的叶,纷纷坠落:“我这婆母原是能体谅你做妻子、做女人的委屈。可儿媳啊,你别怪我说的难听,二十多年了,你依然抓不住丈夫的心,倒真怪不着死了的慕氏,只怪你自己无能!” 微微一顿,睇了她一眼,又道:“女人善妒是大忌,你是镇北侯府的夫人,当家主母,自该有常人不能有的容人之量!” 震惊与难堪自眼角的细纹慢慢延展开来,仿佛是大山崩塌前的裂痕,极速的、没法阻拦的从顶端开裂而下,最后承受不住一叶枯黄的重压,彻底倾頽倒塌。 只剩了满地呛嗓的尘埃席卷而来,扑地她满身狼狈,这样凄惶而尖锐的认知叫她所有的骄傲不复存在:“母亲!” 许是不忍,许是念着亲家的脸面,太夫人放缓了神色:“你病着,今日原是不想与你说这些的,你既要追问,我也不意骗你。郎君是一定要认回来的,至于如何认回来,你是侯爷的正室嫡妻,自有你说话的位置。” 然而话锋一转,却又叫人招架不住,“可有一点,子嗣与前程,于公侯之家的重要性,儿媳你该清楚。” 文氏只觉心底被无尽的酸涩腌制着,酸苦滋味似潮水翻涌,呛得她苍白的面上一阵滚烫,最终归于冰冷的死灰,怅然垂首。 似乎是心灰到了极处:“母亲说的没错,只怪我无能,住不住丈夫的心。就得了世子一个嫡子,却也保不住。”嘴角的冷笑不知是是对着自己,还是对着谁,“既然母亲说了,有我说话的位置,那我今日便也说明白了。要回来,可以,只能是庶子!” 太夫人不为所动,只是澹澹瞥了眼文氏的女使:“行了,夫人累了,扶着回去休息,有什么我会同亲家商量的。” 文氏站起的身姿若狂风里的枯草,狠狠一个踉跄。 她如何不明白,今日丈夫和婆母不过是一个唱着白脸,一个唱着黑脸,哄着她、逼着她答应了而已,她不肯,却未必父亲母亲不肯,到底,她已经不成了! 世家大族便是如此,亲情总是排在盘根错节的利益之后,或许,父亲母亲连丈夫的继室人选都已经挑好了?只待她一咽了气儿,就要送过来了。 文氏出了门,便看到长女站在门外,月色里,她看不清长女的神色,只由着女儿搀扶着离开了太夫人的院子,才哑声道:“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了,你要记着,记着今日听到的。记着那个女人和贱种,是怎么不声不响折磨着我的!” 姜沁月微眯的眼睛似天上弯弯的月芽,有朦胧的光晕,叫人看不清底色,只心急道:“母亲,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好好养着身子才是要紧啊!” 文氏扶着花园里一颗桐树粗壮的枝干,喘息道:“难了,难了!母亲已经不成了,没多少时日了!你弟弟没有福气,咱们便也没了福气,若他还在,咱们母女如何落地今日地步!我这一辈子,为了这个府邸付出了一切,到临了了,一点颜面都不肯给我留下!” 姜沁月见母亲如此,便只能暗藏起了所有的锋利,安抚道:“母亲,您别这样想。咱们还是好好养着……”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95章 伤害 喜事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 1说网()”查找最新章节!</p> 文氏打断了她的话,薄薄的月色透过枝叶斑驳在文氏枯柴的面上,照的一双如夜枭的眸子异常诡异:“不中用了!已经不中用了!”</p> “今日你祖母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是你父亲的意思了,他们是打定了主意要把那贱人母子迎进门了。我不同意有什么用!你听到了,他们要去寻你外祖父外祖母商议了。我没有儿子,只要文家的女儿还有机会生下侯爷的嫡子,便有机会再立为世子,维持背后的利益牵连。我的体面荣辱,谁会在意!”</p> 她咬牙死死盯着姜沁月的面孔,明明已经气息残喘,掐着她手臂的力道莫名大的厉害,几乎要将她的皮肉拽下来一块。</p> 阴翳的积郁凝结在眉心,乌沉沉的发黑:“你说,你会给我报仇的!你是我唯一的骨血了,你若不肯应,我便是死不瞑目!说啊!”</p> 姜沁月眉目生的清冷如霜,披上怒意,竟似火红的御米花盛开在冰雪之上:“是,女儿决不让他好过!便是拦不住只能答应了又如何,这府里想要他命的人多的是!女儿还有棋子可以利用。有的是生不如死的日子让他过!”</p> 文氏得到满意的答案,终于笑了起来,映着月色,凄厉的叫人惊起一身粒子。</p> 看着文氏离去,姜淇奥起身深揖道:“难为母亲做了恶人,是儿子不孝。”</p> 烛火的光芒似傍晚的熺微光亮,落在太夫人的面上,只剩了“母亲”的慈和,摆了摆手,晃动了优雅垂顺的裙摆:“你是我生的,我还能不了解你么?心爱女子生下的儿子,如何肯让他流落在外,不去补偿。从前没让你和慕氏在一处,总是母亲对不住你,却也不后悔让你娶了文氏。”</p> “你年少丧父,虽定国公看着清澜郡主的份上也多加照拂,云南也多有帮助,到底离得太远。如果没有闻国公府的扶持,咱们这一支怕也要站不稳了。所以,你不能开罪你的岳父岳母,得罪人的话还是我来说。”</p> 姜淇奥感激不已,颔首道:“儿子明白母亲苦心,多谢母亲成全。”</p> 太夫人长吁一声:“今日不过一提她便这样激动,这件事还得从文家来下手。世家继娶大抵还是本家女,文家若是有这个意思,侯爷便应下。他有嫡长子的名分,将来若是有能耐,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p> “只是、终究对不住文氏了啊!”</p> 姜淇奥知道这样对嫡妻来说不公平,也很残忍,她并没有做错任何,可他没有办法在得知有这样一个儿子之后而无动于衷:“儿子会好好陪着她最后的日子。”</p> 六月初八,是楚怀熙的大喜之日。</p> 天还未亮繁漪和姜柔便到了楚家。</p> 今日得一整日的陪着新娘子,直到将她送入洞房。</p> 闺房的角角落落里随处可见大红色的绸缎,十分喜气,便是窗外的一株茉莉亦在枝头扎着的一抹红绸下开的惊心动魄。</p> 怀熙紧张的很,一方绢子绞成了麻花,娇俏的面孔上顶着一双乌青的眼儿不住的打哈欠。</p> 养了一个月,繁漪虽还瘦着,但略施粉黛,着一身碧石蓝绣墨紫色云雀羽纹的对襟长裙,衬得气色倒也不错。</p> 瞧着她哈欠连天的,惊讶道:“你该不会昨夜都没睡吧?”</p> 姜柔是个自来熟。</p> 因为怀熙要备嫁出门便少些,两人的相处机会不算多,但在人家闺房里却也自在的很。</p> 一身绣紫色马蹄莲花的裙衫衬得她爽朗姣好的眉目愈发的贵气而脱俗,挥挥手道:“绝对三天没有好好睡了,当初云舒成婚时就这副模样。结果洞房等新郎等到睡着。”</p> 柳亦舒,柳大人与定国公长女沈氏的嫡长女,嫁的是庆国大长公主的嫡长孙。</p> 怀熙张了张嘴,忍不住掩唇又打了个哈欠,然后眼前的画面感更强了,好奇道:“你怎么知道那么多?闺秀哪能进了洞房去?”</p> 姜柔晃了晃脑袋,挨着繁漪的肩膀指了指屋顶:“进不去,我们就上房揭瓦偷看啊!”</p> 怀熙:“……”娘娘威武。</p> 繁漪:“……”娘娘豪爽。</p> 怀熙摸摸脸颊,拧眉担忧道:“我现在一定瞧上去很憔悴。”</p> 繁漪歪歪头,笑吟吟道:“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待会儿大妆了,便是什么都瞧不出来了。”</p> 姜柔捏了果子在手里抛来抛去,微微一侧首便笑起来:“珍珠末厚厚的涂上五层,在点上大红唇,你可以想象自己的气色多出彩。”</p> 繁漪莞尔,连沉静的紫色都添上了几分鲜活气息:“可以想象新郎官揭盖头时的视觉冲击了。”</p> 姜柔十分赞同,似乎想象了一下自己去挑盖头看到的场景,忍不住的哈哈大笑,抛出去的果子也没接住。</p> 怀熙:“……”你们真的是来陪我,给我舒缓心情的嘛??</p> 果子咕噜噜滚到了门口,迎向了大好时日里的第一抹阳光,给红艳的果子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微金色。</p> 是个很好的兆头。</p> 没一会儿交好的姑娘们也来做添妆,叽叽喳喳,雀儿滴沥一般,有一位成了婚的新嫁娘给怀熙咬耳朵。</p> 繁漪猜着,大抵是在传授经验?</p> 瞧着怀熙的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p> 小妹妹楚怀恩好奇她们在说什么。</p> 那位新妇便是一摇团扇道:“小丫头,不可听。”</p> 姜柔咬了口果子,招了小丫头过去,摸摸她的两个小揪揪,轻快道:“聊进入洞房后的步骤,你还得等几年。”</p> 众人险些喷茶:“……”娘娘您实在直白了些!</p> 怀熙的贴身大丫头来禀:“全福夫人与夫人来了。”</p> 候在屋里的妈妈立马笑吟吟的迎上去,恭恭敬敬奉上了个大红封:“夫人辛苦。”</p> 全福夫人请的是柳夫人,楚大爷如今上峰的妻子,儿女双全,高堂健在,福气盈门。</p> 绞面、上妆,大白面儿配上大红唇,别说姜柔无法理解这样的审美,繁漪也暗暗觉得有些欣赏不来。</p> 为了啥呢?</p> 洗了妆后更显新娘清丽脱俗?</p> 待发髻盘好,姜柔悠悠来了句:“你还没用早膳吧?”</p> 怀熙看了眼一旁小几上慢慢冷却的燕窝:“……”忘了。</p> 姜柔端了那燕窝舀了吃了一口,眉梢飞挑,好似绯红蔷薇尤带清露的盛放:“好家伙,生生熬一天,我估计你不是等的睡着的,是饿晕的。”</p> 怀熙好笑又紧张:“……”这一天天的。</p> 巳时的时候外头响起了一阵鞭炮声。</p> 新郎官来了。</p> 两人不仗义的撇下新娘子去了前头看热闹。</p> 繁漪觉得自己是个很懒也很冷淡的人,对于这样的热闹一向是不爱凑的,架不住姜柔是个哪里有热闹就要往哪里去的,一旦待在一处就总是被拉着往各种人堆里扎。</p> 倒也不是去叽叽喳喳,就是坐在外围听戏一般的瞧着。</p> 恩,做鬼的时候她到是常干这种事,不过那时候她一般都坐在人家的屋顶或者墙头。</p> 楚家人丁旺,公子们一大堆,堵门的行列文武皆有,索性新郎官和亲朋也多,诗啊干的,文啊武的,好不热闹。</p> 晴云多么知情识趣,讨了两个红包来,笑眯眯道:“添添喜气,说不定下一位新嫁娘就是您二位了哦!”</p> “借你吉言。”姜柔喜气洋洋的收了红包,笑道:“待你家主子给你备嫁妆的时候,我必也少不你的。”</p> 晴云温温憨憨的面上一红:“……”做什么又扯到她来?</p> 午席在一“酒”字里过的极快。</p> 吉时到,怀熙盖上大红盖头,由全福夫人和喜娘引着,走向人生的新方向。</p> 到了洪家就都是姜柔熟悉的了。</p> 未嫁女不能闹洞房,于是县主娘娘拉着繁漪、恩、上了屋顶!</p> 繁漪目瞪口呆的看着围着屋顶上掀开的一个洞,滴溜溜围了五六个姑娘。</p> 实在看不出来,就连柳亦舒这样文官家的大家闺秀竟也是个爬屋顶的高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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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漪的目光落在屋顶瓦砾交叠的缝隙里冒起了一株指长的嫩草上,披在余晖里呈了浅浅的黄,目色在那摇曳的影儿中飘得有些远。</p> 嘴角抿了抹笑意:“上树掏鸟窝,下水摸鱼,若不是有长辈拦着,我估计会拿炸药把池塘给炸了,好多捉些鱼烤来吃。”</p> “倒是看不出来啊!”温软的风拂起他玉冠下的发丝,徐明睿惊讶挑眉:“你会制火药?”</p> 繁漪扬了扬头,体会六月喜庆之日最后的一抹温色霞光拂面,轻笑道:“应该不难吧?小时候什么都好奇,闲书里瞧着了便悄悄弄了来试。大哥哥有没有告诉你,我把父亲的书房给炸塌过?”</p> 徐明睿愣了一下,畅意的笑:“你这程度倒是和姜柔有的一比了,难怪能合拍了。长大了,倒是娴静起来了。”</p> 娴静么?</p> 繁漪不置可否的一笑。</p> 徐明睿的眼神落在她颈间脂粉都遮不住的伤痕,笑意敛了敛。</p> 他自然知道,性情若非到了绝境如何能变,不过是肩头压了太多的东西,沉重的闹不动了而已。</p> 扇沿挑开飞扬在她眉目前的青丝,“深口的颜色还是有些深,姜柔给你的药还在用么?”</p> 繁漪收回望着最后一抹淡青色被夜幕吞没,月色接手了这片天地。</p> 微微避开身,浅笑道:“用着,没有两个月用下去哪里能看得出效果来。”</p> 浅坐屋檐,带着闲和如风的笑意,徐明睿从袖中取了一支描绘精致的掐丝珐琅的圆钵递过去:“知道今日会遇见你。这是回贺得来的深海珍珠,请人磨了细粉,叫太医配制了养颜霜,配合着姜柔给你的膏子一起用,或许效果会好一些。”</p> 月色下繁漪桂子般的容色蒙了一层清浅的月色,如深山里花叶下潺潺的清溪,摇了摇头:“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p> 徐明睿温润的笑意好似初冬的温泉,有温情于水面流转,几将人溺了进去:“若是慕姑娘觉得不好意思,回头也可赠我一件什么好做回礼。”</p> 繁漪回避他的目光,这样的眼神不管今生前世她都没有遇见过,可里头的意思到底还是明白的。</p> 姜柔不知何时窜到了二人身后,探手拿了东西装进了她的袖袋里,轻快道:“做什么不要。”末了,朝她一阵挤眉弄眼,“热闹些更有趣。”</p> 沾了他温馨温度的圆钵贴在手腕内侧,有些烫,繁漪有些无语:“……”</p> 可再把到了袖袋里的东西还回去,似乎也不大合适。</p> 县主娘娘于夜风中在屋顶站的直直的,双手叉腰的望着下头,似乎在寻找什么,须臾便是眸色一亮:“好了,热闹看完了,我要去找沈某人去玩啦!繁漪交给你照应着啊,我到开席了来接人!”</p> 说罢便跃了下去。</p> 繁漪红唇微张:“……”什么操作?说好的要照应我呢?</p> 徐明睿十分仗义的给她指了道:“在大厅和三叔在一处。”</p> 刷刷刷。</p> 繁漪似觉眼前一花,便看着温文秀雅的贵女们皆是身姿轻盈的下了屋檐。</p> 最小的那位看着不过十一二岁吧?</p> 泠泠月华下夜风微微卷起她们轻柔的衣角,宛若谪仙降世。</p> 繁漪目瞪口呆的看了眼自己小心翼翼的脚步:“……”</p> 徐明睿道了一声“失礼”,拦过她的腰便稳稳将她带了下去。</p> 繁漪继续懵懵的:“我、我现在学还来得及么?”</p> 学?</p> 那群姑娘们端着秀雅而润泽的笑意,十分爽气的表示要教她,但是吧,得拜师。</p> 于是莫名其妙、模模糊糊的被灌了十数杯的酒,拜了好几位师傅。</p> 拜师宴?!</p> 繁漪一双沉幽的眸子里全是酒,如积了一汪月色清泉:“……”一定是我进入这个圈子的方式不对。</p> 席面过去便是很快的散场。</p> 在到了影壁时遇见一位眼生的夫人瞧了她半晌,面上淡淡,隐隐却能从那双久病而昏黄的眼底看到几分厌恶与恨意。</p> 繁漪的脑子泡在了酒里,转了许久才想起来,原是那边的那位夫人了。</p> 不能怪她想不起来,前世活着的时候也不见见过一回,她死的时候,这位夫人的遗体怕是已经化了白骨了。</p> 可恨她做什么?</p> 孩子又不是她生的!</p> 哦,一定是听到消息说“慕家四女与那私生子交好”的消息了。</p> 见不着正主儿,就拿她先出出气?</p> 好吧,反正她也没办法捂着她的眼睛,叫她别把那样的眼神放在自己身上,爱恨就去恨好了,左右伤的又不是她的身子。</p> 索性酒气尚未上头,那位夫人傲着身段也没有来说什么,靠着晴云的搀扶好歹稳稳上了马车。</p> 没有出丑,很好!</p> 马蹄儿“嗒嗒”行了一段路后渐渐稀落了下来,想是到了分岔路口。</p> 上弦月悠然悬在天际,泼洒了银白而幽兰的月色在天地间,路边的一小片林子里稀稀落落的落下斑驳如星子的光华。</p> 茜色的车帘在夜风中优雅地飞舞着,硕果盈枝的银紫色纹路幽幽闪着浅淡的微亮,映在繁漪微倾的面颊上,清泠泠的,仿若栀子开在初秋的风里。</p> 酒真是个好东西,能让一颗不得停歇的思绪停止了旋转,繁漪迷蒙着眼望着窗外,只静静的看着所见的朦胧景致。</p> “你还好吧?”</p> 是温润和泽的男音,繁漪懵了一下,停顿的脑子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恩?谁?”</p> 晴云正要提醒,外头响起几声清澈的笑意:“你大师傅。”</p> 大师傅?</p> 繁漪掐了掐眉心,无语的望望月,没错,闹起拜师的就是这位。</p> 结果她们那处的热闹直逼了新郎官挨桌敬酒的热闹。</p> 连晋阳公主殿下和柳少夫人都来凑热闹,估计今晚之后她就出名了。</p> 原以为长辈见了会劝一劝,没想到两位年轻的夫人还来起哄。</p> 她终于知道姜柔飞扬爽朗的性子来自于谁了,亦舒、恩,难怪也有那泼辣的一面!</p> “徐公子。”</p> 路上的落叶在徐明睿的笑声中贴着地面沙沙而动:“还好,没喝傻了,晓得我是你大师傅。”顿了顿,笑意似乎微微敛了些,“坐好了,有客人上门了。”</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最新章节地址:</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全文地址:</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txt下载地址:</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手机:</p> 为了方便下次,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96章 拜师宴?)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p> 喜欢《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p>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97章 刺客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 1说网()”查找最新章节!</p> 客人?</p> 好吧,繁漪反应过来了,是刺客!</p> 侧身掀了另一侧的帘子看向徐明睿,看他神色镇定,稍稍松了口气:“能应付?”</p> 徐明睿的面容在莹亮月色下若潇潇青松:“听脚步,不过小角色。你安心坐就是。”</p> 来人皆是一身夜行衣,伸手倒是十分利索,远远瞧去肃杀之气化作了诡谲的氤氲笼罩在他们头顶,张牙舞爪。</p> 没有废话,听着金属的碰撞之声凌厉不已,却不过几口茶的功夫,一切又归于了平静,好似方才的打斗只是困倦之下的一场幻听。</p> 繁漪眨了眨眼,还来不及紧张就结束了?</p> 车架继续悠哉前行,莹月依然缓行于天际。</p> 酒醒了几分,却开始有些生硬硬的疼起来,素白的指揉着额角,繁漪心底的无奈当真如一口憋在心口的恶气,怎都吐不干净。</p> 自打重生以来,不是正在受伤就是在受伤的路上,索性运气还算可以,危难之时总有贵人搭救。</p> 只是这样的好运气,真不知还有多少回了。</p> 她在为鬼的数年里虽也身手凌厉过,到底换回了这幅身体以后力量什么的都跟不上了,“法力”更是不可能再拥有的。</p> 尽管这一年来也没放弃了悄悄在练,可面对那些刺客杀手,也不过是花架子罢了。</p> 难不成往后都得靠着运气躲过一劫又一劫么?</p> 徐明睿的马行在车架边上,夜风拂起衣袍扬起,一下一下的呼着风:“那些人似乎并不是为了杀人,未曾用尽全力,折腾了些动静,似乎只是想吓唬吓唬你。”</p> 繁漪微扬疑问的“恩”了一声,醉酒的声线有些慵懒:“不是因为公子伸手太好的缘故么?”</p> 徐明睿轻笑不已:“你可真是有趣。当然了,即便他们用尽全力也是打不过我和我这两个护卫的。”</p> 繁漪微赧的摸摸鼻子:“失礼失礼。”</p> 徐明睿的语调闲和温缓如四月里带着翠翠枝叶气息的风:“可知道是谁冲着你来的么?”</p> 繁漪头痛道:“这一回还真是难说了。”</p> 要说姚氏或者姚家是不大可能的,暂时还没有抓到春眠这个暗中的人证之前,她们是不会动手的,可除了姚家的人,她还真是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敌人了。</p> 慕静漪?</p> 她倒是很恨自己,可她手里能用的人不过几个小丫头,买凶杀人也没那么多的银子,更何况按照徐明睿的说法也只是想警告她一下而已。</p> 警告她?</p> 脑海里闪过一抹灵光。</p> 莫不是那个人?</p> 回到慕家的时候正巧她们也正好从楚家回来,听说路上遇上伏击慕孤松吓了一跳。</p> 老夫人拉着她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伤损才松了口气。</p> 慕孤松与徐明睿说了几句话,表示改日上门致谢。</p> 徐明睿却只是温润回绝了:“那些人似乎只是想吓吓四妹妹,我既应了县主请托自当将妹妹安全送达,大人不必放在心上。”</p> 又叮嘱了繁漪小心,近日不要出门,这才离去。</p> 慕云歌若有所思的瞧着徐明睿策马离去的身影,跟在慕孤松身后进了门,轻声的说了些什么,便见慕孤松十分惊讶的神色,回头看了繁漪一眼,眼底隐隐含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p> 繁漪望了望天,这眼神她不是很熟,但也看得懂。</p> 好像有麻烦了。</p> 老夫人送了她回了桐疏阁,吩咐人煮了醒酒汤,说了会儿话才离开。</p> 含漪送了老夫人离开后又坐了会儿,精致淡妆在烛火之下也掩饰不住面上的冷凝,吁了口气道:“得多谢妹妹提醒,否则今日当真要栽在她手里了。”</p> 慕静漪这个孝顺女儿“病”了许久也该好了,既然慕家暂时还没有让她“病逝”的打算,便总要让她出门露露面的。</p> 她也清楚,如今的境遇想再得一门比张家更好的婚事已经是不可能的,当然会想着从含漪手里抢回去。</p> 今日机会难得,便想着来一出“生米煮生熟饭”,一旦被外人撞见那样不堪又香艳的场面,张家便是想赖也赖不掉的。</p> 可她就是不懂,自己的那点子心机根本就不够看的。</p> 更何况,她如今的身份如何能与含漪想比?</p> 老夫人可不是姚氏,张家也未必肯接受这样的儿媳。</p> 就算事成了,大抵也不过是去做妾而已。</p> 繁漪吃了两口清水。</p> 水里加了几粒碎冰,清凉的感觉从口腔蔓延至心窝,却压不住酒后脑袋里的昏沉感,缓缓道:“方才没见到她。”</p> 含漪撇了撇唇,端了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她算计我,我总也要还她些什么的。丢了脸面如何还呆的下去。”</p> 繁漪微微一挑眉:“选了谁?”</p> 含漪眸中有淡淡的厌恶,道:“临江侯的嫡幺子。”</p> 繁漪稍有惊讶的睇了她一眼:“侯府的门第,姐姐心慈了。”</p> 含漪的笑意如此刻的月色落在枝叶留下的薄薄影儿:“妹妹这些年少出去走动自是不晓得,我也不瞒妹妹。”一缕快意至嘴角的弧度慢慢蜿蜒,“陈六公子的外室都已经给他生了两子一女了,就养在长平街上的宅子里。”</p> 繁漪微微一挑眉,倒真是挺惊讶的。</p> 含漪慢慢道:“前头陈侯爷给他说了几门婚事都吹了,就是因为女方去打听时发现了这个。他啊,就等着正室进门好把宠妾和儿女接回府了。”</p> 一阵窸窣声,似乎是瓦砾挤压的声音,今日她清晰的踩踏过。</p> 一侧首望见不远处妙漪“青云居”屋顶上的脊兽披着微冷的月色,模糊的镇压着妖魔的逼近。</p> 繁漪揉了揉额角,漠不关心道:“有什么关系,总是与侯府做了亲家了。夫人不是一直觉得能给庶女搭上侯府的旁支已经很不错了么?如今依附她的庶女能嫁主支嫡脉,想来她高兴的很,多了个高门给她的儿子铺路了。”</p> “铺路?”含漪撕去了在外时的柔顺乖巧,嗤笑道:“慕静漪已经疯了,不,她一直就是个神经病,嫁过去只会让陈家鸡飞狗跳。她不惹了陈侯夫人厌恶就已经是万幸了。”</p> 繁漪垂眸浅道:“日子好不好都是靠自己的本事过出来的。”泡在酒里的眼儿看着水面上渐渐化去的浮冰,似乎有了影子,“为了前番之事你已经把夫人得罪了,以她狭隘的气量报复是必然的。”</p> 含漪的嘴角噙了一抹苦笑,转而舒展道:“当初以我的处境妹妹能帮我,我自也不能临阵退缩让你的计划功亏一篑。得罪便得罪了,便是为了哥哥有个好前程,为了姨娘将来能有舒心日子,我也不能让她如此拿捏我的一生。”</p> 轻轻一笑,带了几分亲近与温和:“咱们姐妹没福气,没能得了宽和的嫡母,但也算有福气,逆境里好歹还能相互扶持一把。”</p> 繁漪微微一笑,“姐姐说的是。”与她以茶水相碰,算是坚固了联盟,“婚期在明年春,时间还很长你自己要小心,我能算的到一次,未必次次算得到。如今你也少了掣肘,只管去做你能做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去寻容管家,但是也别惊动了老夫人。”</p> 含漪微微一怔,呼吸顿了须臾,点头道:“我明白。咱们这些人,比起家族利益,总是微不足道的。”</p> 冷冷的月色俯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那样默然,就连廊下的琉璃灯火也显了几分无精打采,听说今日城中数家嫁娶,本该是欢愉的时节,却莫名的疏冷沉寂。</p> 繁漪的长吁如叹好似深秋枝头的半黄叶,无比萧瑟:“下个月就是夫人生辰了,老夫人的身子到底还没调养过来,中馈迟早会回到她手里的。”</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最新章节地址:</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全文地址:</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txt下载地址:</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手机:</p> 为了方便下次,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97章 刺客)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p> 喜欢《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p>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98章 醉鬼再次上线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 1说网()”查找最新章节!</p> 含漪看着她,总觉得越来越看不透她了,短短一年时间,她几乎可说将整个府邸拿捏在手中。</p> 姚氏身边得力的四大陪房如今只剩了一半,为了算计姚氏连自己的命都敢豁出去,不,她没有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否则县主和父亲那日如何会来的那么及时?</p> 或许每一环都在她的算计中。</p> 姚氏的话不再被老夫人和父亲相信,说一不二的地位摇摇欲坠。</p> 而她一惯照应的表兄,或许还和那镇北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p> 从徐明睿对她的态度来看,或许也有求娶的意思。</p> 这个从前隐忍受打压的妹妹,将来的前程,会超出所有人的预料。</p> 慕含漪庆幸自己当初哪怕慕静漪挑唆、姚氏威逼也未去欺辱她半分,否则今日慕静漪的下场也将是自己的。</p> 她肯帮自己固然是有需要她帮忙的成分在,却也未必非得是她。</p> 这算是她抛来的橄榄枝吧,她们这样的女子,靠不住娘家嫡母,将来出嫁了少不得兄弟姐妹的相互扶持。</p> 若有这样有心计谋算的姐妹相互亲近,又有出息的胞兄支撑,想来她在张家也不会走的多艰难才是。</p> 含漪抿了抿唇,神色坚韧。</p> 她晓得自己如今说什么亲近之语她不会信也未免可以,便只道:“妹妹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说。总算,咱们有着同样的敌人。”</p> 酒眼迷离,繁漪侧首一笑,牵动鬓边珠影微闪,有冷光掠过,澹澹道:“不急。”</p> 送走了慕含漪,打发了丫头们去休息,只留了晴云在次间外守着。</p> 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微黄的光线将整个屋子照的好似落进了左后一抹晚霞里,繁漪一手支颐的挨着长案,指尖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白玉香炉里袅娜而出的乳白轻烟。</p> 她在里面加了几根松针,香味变得青涩而凌冽,倒也有几分醒酒的效用。</p> 夜已经有些深了,白日里的酷暑之气被夜色渐渐逼退,冰雕在长案旁静静散发着清凉之气。</p> 繁漪的眼神落在窗外的庭院里,婆子拿井水泼了地,在朦胧的月色下就好似一汪碧水深泉,有月亮的倒影影影绰绰的晃动着影儿,有一瞬,有些恍惚,自己到底身处何处。</p> 这样熟悉的地方却又那样的陌生,她所走的路,是否只是一条同归于尽的不归路?</p> 有泪意模糊上了盈盈羽睫,似风雨欲来时沉压压的雾霭,积蓄了太多的沉重。尾指轻轻一勾,将几乎奔溃的水色抹去。</p> 酒啊,也会叫人神思脆弱。</p> 瓦砾被轻轻掀开,漏了一束冷白的光影进来。</p> 繁漪微眯着眼,看着一身青袍的琰华若谪仙临世的落在屋内。</p> 琰华的脚步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长案的另一侧坐下了,看了她的神色,缓声问道:“吓到了?”</p> 繁漪缓缓睁开眸子,疏懒的弯了弯嘴角:“徐公子的身手不错,还未紧张就结束了。”</p> 琰华微微点头,平静的语调里有担忧显露:“知道是谁在动手么?”</p> 繁漪浅浅打了个哈欠,眉眼因酒力的后劲有些泛红,无端端的妩媚起来:“今日遇见那位夫人了,好在教养不错,不然我大抵要被生吞活剥了。应该是为了警告你的。不是她,就是府里的公子了。”</p> “我?”琰华皱眉,瞬间明白过来,“那边的?抱歉,连累你了。”</p> 繁漪轻轻一笑,也是不大明白对方是怎么想的。</p> 连她都没把握琰华会因为她的缘故而改变任何决定,他们哪里来的自信以为来吓吓她,琰华就会忌惮的打消回姜家的想法?</p> “没事,反正我也习惯了不太平,不差这一回。”</p> 琰华的神色却未舒展,轻烟悠悠落在她微醺的面上,朦胧的迷离,微微垂眸:“还是、算了吧。”</p> 繁漪微微一愣,不曾想他还真是把她当做重要的人了。</p> 他自小与姑母相依为命,虽得慕家庇护却也被慕家敷衍、算计,她、算是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真的关心他的人了吧?</p> 只是不知,她在他心里的地位到底是妹妹呢,还是有不一样的情分在?</p> 这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p> 一双迷蒙的眸子里蕴了浅浅的笑色瞧着他,伸手,冰凉的指尖越过长案软软的点在他的眉心,摇头道:“我命大的很,死不了的。琰华,别让任何人和事阻挡了你的脚步。人生,有一个目标在,活的或许更有动力。他们凭什么阻止你为自己的母亲挣一个光明正大的存在呢?你将来争来的天空里,将会、只有阳光。”</p> 微凉的触感落在眉心,绵软微罪的语调,似能安抚人心,琰华怔了一下,依然不大习惯与人接触,微微后仰了一下。</p> 繁漪觉得自己的脑子还算清醒,只是一旦喝醉了,就是有点管不住自己的手脚而已,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恩,她整个人已经越过长案,紧紧扣住琰华的脖子直接吻上了他的唇。</p> 微凉的,软软的,莫名想到了卤水豆腐,很舒服的触感。</p> 前世十五年,为鬼三年余,今世又一年,算是活了很久了吧?</p> 从未与人这样亲密过,可亲吻的探索好似是人骨子里的本能,她含住他的唇瓣轻吮微咬,呼吸炙热的交织在一处,急促而热烈。</p> 琰华错愕不已,来不及闪躲就被她的唇堵了个严实,手握着她的肩膀推开她,只是醉酒的人一旦用力还是真力大无比。</p> 她微凉的手顺着他的手肘抚上去,又顺着掌心滑进他的指缝,扣住他的双手压在身侧,让他无法推却她的欺近。</p> 沉水香的浅然悠悠萦绕在鼻间,好似醉的人成了他。</p> 没了她双手的禁锢,琰华撇开头,气息微喘,只觉双唇微胀:“繁漪,你醉了。”</p> 繁漪觉得他身上似乎有淡淡的香料味,只是鼻子有些失灵,闻不清晰,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只是想要亲吻他的本能让她赖住他。</p> 微凉的唇贴在他颈项间微微凸起的青筋上,舌尖轻点,从下颚至锁骨,最后在他滚动的喉结上轻轻咬了几下。</p> “好多师傅,殿下说我是徒孙……飞檐走壁……真是累人……打架……很好……”</p> 她说的没头没脑,琰华听得莫名其妙,想再说什么,却听她微沉的呼吸均匀了起来。</p> “……”</p> 女子的酒品都这么差的么?</p> 冰雕在一方空间里静静散发着凉意,滑腻的水珠顺着冰壁缓落在缸子底部的积水中,滴答清泠,裂缝里簪着的凤凰花在沉寂的夜色中兀自盛放,夜风轻轻吹拂着树影摇曳,有沙沙的声响,廊下的白色琉璃灯摇碎了斑驳光影散落在浅淡的月色里。</p> 一切,恍若一场沉静的梦境。</p> 第二日一早老夫人喊了琰华去说话,大抵是告诉他,那边的姜侯夫人不肯答应他的要求。</p> 老夫人见他神色没有波澜,不恨不怒,似乎并不在意对方到底怀了什么心思。</p> 便劝道:“孩子,从前秉承你母亲的遗愿,不让你的身份让外人知道,可到底那边还是认过来了。侯府的门第,回去于你也有好处。不要将事情闹的太僵,不然即便回去了,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侯夫人是世家女,侯爷也不能不顾妻子和岳家的心情与体面。”</p> 世家女的体面与情绪?</p> 琰华忽然很厌恶这几个字。</p> 可在这一瞬里,他明白了繁漪在这个家里挣扎的痛苦,因为对方的身份比你高贵,有强大的依靠,有他们需要仰仗的权势,所以弱小的人受到欺凌不但不能反抗,还得被自己的亲人死死压制。</p> 没人做主,只能隐忍承受。</p> 而这些血脉至亲,为了照顾所谓的“高贵”一方,甚至还要当了帮凶的把那个弱小的人望绝境里逼迫。</p> 可是。</p> 凭什么!</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最新章节地址:</p> 黑莲花庶女被迫精分全文地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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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须臾,她又道:“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不论在何处,一味的独大,反而会使境遇变差,势均力敌之下,才能得到最好的平衡。”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眼神落在遥远的一点,半晌方缓缓道:“你也觉得姚氏越来越不像话了?” 闵妈妈微微一笑:“奴婢不敢置喙夫人人品。只是觉得四姑娘不简单,短短一年,她的小院子里已经泼不进水去了。只是代价太大了。” 毒蛇、火焚、下毒、谋杀,一招接一招,一次比一次狠厉。 老夫人长吁如叹:“你也怪我不肯护着她,处处压制了她不叫她反抗么?” 奉了盏茶道老夫人手里,闵妈妈嘴角有薄薄的悲悯:“奴婢不敢。只是一味被动的去拆解算计,到底是没有尽头的。” 老夫人捏着杯盖撇了撇茶面上的浮沫,一阵阵热气扑在面上,愈加心烦气躁起来,便又盖上了。 沉沉道:“到底这些年老爷的仕途依仗着姚家,没有姚家的情面,便是有楚家的银子也是难成的。姚氏的脸面和性命不能不护着啊!遥遥被伤害的深我知道,可越是如此我越是不得不去压制她,不然她的反抗带来的后果,怕是咱们都无法承担了。” 闵妈妈微微垂首,翠玉簪子上坠下的一粒圆润主子轻轻的晃动了一抹沉稳之色,低声提醒道:“楚大爷已经是正三品的刑部侍郎了。容管家去打听了一下,说是姚阁老亲自去打点举荐的。” 养了数月老夫人的身子好些了,但到底多年的病势消磨叫她不如从前精明锐利了,看不出来,四姑娘的每一步都在逼着夫人崩溃,逼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兵行险着,然后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的名声搭进去。 闵妈妈猜着,四姑娘最后肯定还有什么惊天之举,一举将姚氏踩进尘埃里,而至始至终让自己处于受害者的无辜姿态。 到时候姚家又能将她如何? 将慕家如何? 还不是得咬牙和血吞了。 只是老夫人说的是,她已经看不透这个关系网里的任何一个人了。 她提醒老夫人,便是不希望最终因为一个姚氏而伤了祖孙情,毕竟老夫人一手养大的孩子如何能不疼爱呢? 而这个四姑娘如此深沉又有谋算,将来的前程或不可限量啊! 老夫人双眼微微一震,搁了茶盏问道:“姚阁老去给楚家大郎打点的?” 闵妈妈点头道:“四姑娘受了那样大的委屈总要安抚的。四姑娘好心思,晓得替亲舅舅铺路呢!如今楚家更不得将她当了眼乌子一般疼爱了。” 换句话说,四姑娘一样有靠山的,而那座靠山、不,应该说她所有的靠山都已经越来越强大了。 “她竟逼的姚家去给大郎去打点仕途,这孩子……” 老夫人的面上似有动摇,却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集聚的薄云成了似墨汁般的乌云,将整个人间都压抑成了一片灰色,闷雷与闪电在云层滚滚而过,牵连出了长长的余音在耳边持续不断。 琰华刚出春普堂的院门正好遇上一同来晨定的繁漪和含漪。 急急而起的风吹的她们的青丝飞扬,带动了花树飒飒摇曳,姹紫嫣红的花瓣在空中飞舞,也带来她们轻软的嗓音。 “妹妹倒是好酒量,听徐公子说你被县主她们灌了好些酒,却还能那样清醒的与我说话,若是换了我,早已经睡的不省人事了。” 繁漪一脸惊讶的看向她:“我?说什么了?” 含漪以为她是不希望她们二人的关系露了人外,却是听晴云解释道:“我们姑娘一喝醉就记不得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的。” 繁漪如桂子柔软的面上似乎有些尴尬:“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含漪瞧了她半晌,半透明的团扇轻遮了唇,含笑道:“妹妹果真是有趣人。没说什么,放心,说的都是叫人心下安稳的。妹妹的样子真是一点都看不出醉倒了没意识,说的话也忒是正经稳重了。” 琰华:“……”正经?稳重? 认真的? 看人下菜碟? 回去清华斋没一会儿她身边的冬芮给他送来一张纸条,字迹很是娟秀,内容很是无语。 提醒他姜家内有人要对他对手。 很好,小醉鬼果然又忘了昨夜他们见过。 琰华仰头望天,莫名郁结。 老是被小妹妹占便宜也不是个事儿啊! 或者以后还是白日里去瞧她? 可到底不是亲兄长,会不会有碍她的闺誉? 老夫人会不会以为他们商量着做什么坏事而盯上他们? “……” 无解。 接下来的日子里姚氏总是盯着她,却不是为了算计她,而是不断的逼她快些把证据交给她。 繁漪瞧着便是更加慢条斯理的舒坦了,这说明姚家那边依然一筹莫展的。 该说慕文渝的算计与善后远要比姚氏做的狠绝多了。 当初晋元伯夫人也是整整三年才从慕静漪身边挖出了春眠,更何况是进不到伯府的姚家人了。 繁漪慵懒的倚着状态,又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扇子,缓缓一弯唇:“……惬意啊……” 接连吃了几家的喜宴和寿宴,六月二十一是姚氏的三十六岁生辰那日,老夫人又把中馈之权交还到了姚氏的手里。 一来是老夫人身子还未彻底松快起来,没什么精力每日去搭理庶务。 二来也是姚柳氏数次来“看望”的结果。 说到底,有权有势到底是底气足呀!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0傅0章 冷冰冰的师傅上线 如今姚氏在慕孤松那里最后的遮羞布也没了,怕是也没了遮遮掩掩的心思了,在得到慕文渝害死涟漪的证据后,便要不客气对她展开斩草除根的计划了。 繁漪有些兴奋,倒要看看她能不能算计得过慕文渝了。 不过外头为了姚阁老举荐楚大爷的举动,又见慕家“母慈女孝”,朝中倒有风向说是姚家要和楚家联姻了。 联不联姻的两说。 两家的爷儿在官场是见了到底把戏演的极好,一副相互赏识的模样。 情面这东西就是这么奇怪,更是爷儿们比女眷们更能看的长远了。 哪怕多一个表面朋友,也总比多一个对手要好,不是么! 而镇北侯府凭空冒出个流落在外的公子,算着年纪竟是比姜候夫人生的嫡长女还要大了半岁。 外头的猜测十分精彩,什么外室生的,年少时两情相悦的贫家女生的,甚至有妇之夫苟·且生的都有。 自然也有当年曾同在一处外放的人家,猜出了琰华的生母便是慕文湘了。 于是众家茶余饭后猜测琰华会什么时候回侯府的同时,也愈加亲近过来,毕竟慕家的亲友一个个的也是越来越厉害了,打好关系总是不会有错的。 瞧着繁漪与许家之事一下子也没个下文,便有夫人来串门的时候寻了繁漪说话,就连刚满十二的妙漪也有人来相看了。 姚氏瞧着来相看的人家家世越来越高,暗恨不已,却也只能一遍遍的暗示许家已经来求取了,而老夫人是有这个意思的,倒也能挡掉一部分人家,却也有格外热情的人家直接去了老夫人那里问。 老夫人瞧得出儿子的意思,是不意让繁漪去做继室的,便道:“只是孩子姑母的一点儿痴念头,想着亲姨母照料放心些,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哪能照料了那么小的孩儿了。” 于是,姚氏更恨了。 原本繁漪以为拜师什么的只是哄闹的玩笑而已,谁晓得她的“二师父”姜柔姑娘十分认真的当起了教习师傅。 而她也想着自己的处境实在危险,多习得一身功夫也不失为自保的法子,便也跟着认真学起来了。 只是繁漪不是个习武的料子,起码不是学鞭子的料子。在姜柔手里灵性十足的鞭子,一到她的手里就一点都不听话了。 然后,自己赏了自己的脸一道鞭伤。 姜柔无语:“没看出来,你还真是笨的够可以的。” 晨定的时候老夫人见到她的脸吓了一大跳,拧眉下意识就去看姚氏。 姚氏表示:“……”该死的臭丫头还想陷害我! 繁漪作为“二十四孝好女儿”自然是一番解释:“县主教鞭子,学的不大好,然后、就这样了。” 众人:“……” 姚氏:“……”非要把我逼成泼妇么! 繁漪觉得“二师父”应该是放弃她了,谁晓得当天夜里她刚躺下,屋子里就无声无息出现了个半边银面具的女子,就站在她床边,冷着脸、冷着眼,盯着她。 繁漪当时就吓的不敢动弹了:“……”叫救命还来得及么? 然后那浑身散发着冷漠杀手气质的人,忽然踩上了踏板,俯身捏了捏她的胳膊和退,真是,险些没把她当场吓过身了。 然后就听她冷冰冰的语调道:“今晚开始,每日一个时辰,我教你剑术。” 繁漪呆了半晌:“您哪位?” 那银面具的女侠干巴巴道:“我是你二师父。” 繁漪:“……”好,听出来了,姜柔的暗卫。 她的剑术尚有些基础,这一年也没落下,悄悄有在练习,手臂还是很有力的,至少没有赏了自己一道剑伤。 然而对那种走路不带声儿、拿叶子就能砍倒竹子的高手而言,她那点儿基础……等于无。 起初时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听到动静,举着木棍锅碗瓢盆的冲出来,却只见繁漪独自在庭院里练剑,月光流素之下衣炔飘飘当真有几分谪仙风采。 心下不免又多了几分敬畏,难怪能无声无息灭了那叛徒丫头的口,竟是能使剑的好主儿,恨不能当场磕头表忠心了。 还是那阮婆子格外懂眼力,立马道:“月色挺好,看过了就都回去睡觉了,明日起不来小心容妈妈罚你们板子。” 容妈妈一脸肃肃:“……”我平日里这么凶吗? 二师父的替身无音,很强,很冷,却很耐心。 繁漪进步神速。 后遗症就是白日里被妙漪拍了一下肩膀,险些当场跪了。 学了一个月,每天浑身酸疼的好像被人暴打了一顿,然后替身师傅说她应付两个小毛贼是没问题了。 繁漪:“……”小!蟊贼??“什么时候能上房揭瓦?” 无音淡淡斜了她一眼,一如既往的冷:“借助外力,一年。明天开始加练腿力。” 繁漪舒了口气:还好还好,没说三年五载。 然后又倒吸了一口气:还要加练? 她没说穿,不过她那冷冰冰的替身师傅很清晰的看出来了,追加了一句:“白天、自己负重扎马步,两个时辰。” 繁漪:“……”已卒,勿理。 七月初的时候魏国公府旁支的少夫人下了帖子来,也就是徐明睿的母亲,请了繁漪去堂会吃茶。 繁漪看着手里的帖子,只有姚氏和她的名字,眨眨眼,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意思哦! 却是看得出来老夫人和慕孤松还颇有乐观其成的意思。 堂会后第二日徐少夫人送了好些祛疤痕的膏子来,繁漪松了口气。 人家这是在提醒她,破了相的姑娘与他们家的公子不大配,很委婉、很含蓄、很大家夫人。 然而叫繁漪看不懂的是,徐少夫人却在没几日之后来约了姚氏带着她去上香。 繁漪:“……”认真的? 那膏子的含义,她理解错了? 然后徐公子解惑道:“送东西当然送最实用的,我母亲是个实在人。” 法音寺的台阶很长,繁漪却觉得爬起来还挺轻松的,冷面师傅的铁腕教程还是很有用的! 闻言,弯起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确实好实在。 上了两回香之后,繁漪是很明确看出来徐明睿是有这个意思的。 可她依然有些云里雾里,直接就问了:“琴棋书画,诗词工曲,我也没一样比得过你那些相熟的姑娘,样貌也没见得多出挑。你看中我什么?” 徐公子十分潇洒的摇着他手里的扇子,满眼春柳沾水的柔:“我觉得小丫头很好啊!聪明又冷静。咱们先处着,左右你还小,若是最后还是没感觉,放心,我不会勉强你的。” 繁漪干笑呵呵:“……”我能反对么? 显然不能。 然后某次公子姑娘们来家里“诗词歌赋”的时候,县主娘娘与她咬耳朵道:“那位没什么反应啊,你这平时到底有没有努力啊!” 繁漪无语的表示:“已经不能再努力了。或许他还真是就把我当妹妹了。” 姜柔拍拍她的肩膀,仰天感慨:“你我、共勉。” 繁漪从冰酪里舀了快碎冰道嘴里含着,冷的脑子发疼:“听说周恒大人的养子对你十分热情?” 那位周大人是英国公的四弟,在京中也是十分出名的,一则是他比女子更美艳的容貌,偏偏又是个赫赫有名的武将,二则便是因为他的伴侣也是为郎君。 正巧,那位郎君还是沈凤梧的继兄。 两人在一处总归是无子了,然后国公做主过继了三房的嫡子到周大人名下,自小跟着周大人养在沈家。 就等于是凤梧还有一个侄子。 与他年龄相当,父母出身也高,也喜欢姜柔。 繁漪猜着,大抵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沈凤梧这个表面淡淡却难掩憨直的郎君,才不肯允了县主的求亲。 忍不住咂咂了两声:不肯争啊…… 县主娘娘恨恨的一眯眼,作势要去挠她,繁漪赶紧求饶,可不想大庭广众的闹得成样子。 姜柔气道:“我都拒绝他了,可他不勉强我,我又能怎么样?总不好把他给咔嚓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01章 落1入算计 繁漪瞄了徐明睿和琰华一眼,偏偏还目光撞上了。 前者温润以回,后者疑惑以回。 忽然觉得不大能理解姜柔的苦恼。 好气啊! 姜柔捏了快冰在嘴里嚼的嘎嘎响,“我娘总是打趣我姑姑,若是她和魏国公生孩子生的晚了,便是要差着辈与相亲的门户攀亲了。谁知道差着被攀亲的很可能变成了她,我都可以想象告诉我娘时,她是什么样的呆傻神色了。” 繁漪好无语,不敢接话:“……”这样说公主殿下真的好么?“你还没告诉公主呢?” 姜柔那明艳的神色微微一萎:“要说服我爹娘不难,关键是先让那木头点头才行,不然说了还不是白说。免不得还叫旁人来瞧着我如何艰难追夫了。我娘,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我堂堂县主,还、还要不要面子了!” 繁漪憋笑:“……”好有道理的样子! 雨后的空气并着屋内的冰雕散发出来的凉意湿黏而沉重,带着几分莫名的寒意透过薄薄的寝衣似要压破呼吸,耳边是雨滴打落在舒展的枝叶间的声响,原是清越的,却越听越觉得脑仁儿疼。 慕文渝躺在玉簟上,烦躁不安的来回翻身。 厚厚的素纱蒙在长平如意的窗棂上,疏散的光线投不进来,屋中宛若黑夜,飞雀铜烛台上的烛火静静的燃烧着,随着外头推门而进的动作,有风灌入,烛火“风风”极速摇曳,似鬼火一般飘忽不定。垂在横梁与倒扣槅门边的轻纱晃动的影子也带了几分阴森的剪影。 赵妈妈打发了丫头都出去,掀了层层纱幔进到稍间,轻轻唤了一声:“少夫人。” 慕文渝翻起身来,身上的寝衣因为不住的翻身有些发皱,衣摆上的兰草成了折枝模样,忙问道:“如何?” 赵妈妈低垂的眸子带着一股子狠劲儿:“去老家查探的人回来了,确实有人在暗里查咱们府上的产业去向。那日听到四姑娘那样说奴婢多了个心眼叫人去胡荣胡同那看了一眼,没想到真有人向那里打听当初伺候大奶奶生产的稳婆的去向。” 夏热的闷热裹挟着冰雕的寒气扑进身体里,忽生了一阵恻恻的寒意。 慕文渝的脸色渐次难看了起来,上挑的凤眸狠狠一眯:“查仔细了是谁的人么?” 赵妈妈拿了一旁的团扇轻轻给她扇着:“是姚氏在外头的那户陪房去的崇州老家,虽动作小心,到底崇州是许家的地界儿,还是叫咱们的人探出来了。” 慕文渝劈手夺了团扇就狠狠掷了出去,半透明的扇面上是鸳鸯并游的纹样,落在暗红的地板上好似鸳鸯行在了一片血色里,眼底有幽蓝之火突突的跳着。 阴冷道:“难怪她左右阻拦繁漪嫁过来了,她这是想断我的路了。” 赵妈妈微微一垂首,精明的眸子闪烁着阴翳的光:“这阵子频频有人靠近咱们院儿里的人,怕是想从她们口中套话了。听说姚三夫人和夫人前阵子去鸿雁楼说了好半日的话。姚家的人进不来,难保夫人不会与她们合作着来算计咱们。” 许汉杰这个伯爵世子不是晋元伯夫人罗氏选中的,慕文渝这个世子夫人又是厉害的,罗氏自然对他们是千百个不顺眼。 若是有机会将她落罪,填补上那二十一万两银子,定是不肯放过的。 慕文渝啐了一口,以表示她对这个婆母的轻蔑,冷笑道:“她想收回中馈,还不得把烂摊子收回去。” 赵妈妈敛眉道:“产业经了太太的手,有些话就说不清了。” 慕文渝凛了一下,软绸面的鞋一脚踩在团扇上,狠狠一碾,切齿道:“老妪婆还算计着把世子之位弄给她身边贱婢生的爷儿呢!也不看看那废物配不配了!想叫我吃下那么多的亏空,做梦去!把人都给我盯紧了,倒要看看这老贱人怎么伸进手来!” 赵妈妈点头应下:“奴婢明白。” 扇柄的白玉膈楞了脚底,慕文渝一角踢开,扶着梳妆台坐下,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她们怎么会突然怀疑起涟漪的死?莫不是当时的人还有没处理干净的?” 赵妈妈的语气有棱角分明的弧度,高高的扬起:“不会。当初但凡有可能起疑心的都清理干净了,他们查不到什么的。后宅里的算计就那么些手段,她自己害死了楚氏,许是她自己做贼心虚之下生了鬼。” 从一旁的桌上拿把罗山过来,缓缓替她闪着:“从他们开始怀疑到现在也一个多月了,要是有办法查出什么来早就闹起来了。更何况当初大奶奶可是在姚氏手里出的事,如何赖得到咱们身上来。咱们只要防着夫人的算计就是。” 一枝建兰折断在慕文渝的手中,青玉色的花朵半开不开,稚嫩而清洁,自有一股清媚风姿,养的水葱似的指掐在花瓣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印子。 一双眸子含毒凝霜,“前阵子春英突然暴毙在外,说是撞见旁人腌臜勾当被抹了脖子,怕不是她们逼供不成灭的口。手都伸到我身边来了,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了。” 赵妈妈的眼里有幽冷的光闪过,乌云遮月的阴翳翳:“不可!她们就是逼着咱们乱呢!咱们手里有姚氏的把柄,就算查出来什么又怎么样,除非她们想同归于尽。事情不会闹出去的。可若说手段,姚氏可不是您的对手。如今看来,也不是四姑娘的对手。” 慕文渝面上的急怒渐渐褪去,浮起一抹稀薄冷笑,沉长的吁了一声,扔了手里的兰花,掌心留有清敛的花香,轻轻一嗅。 舒心一笑道:“没错!四丫头的手段我算是瞧出来了,她是连自己的性命都豁的出去的,让她们斗。就算最后四丫头输了又如何,咱们给姚氏好好宣扬宣扬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腌臜事儿,看谁最后还会去信她的话。就是楚家也不会放过她的。” 赵妈妈弄了热水来,给她净了手,笑道:“少夫人说的是,咱们也不怕她们闹起来。咱们自可说是姚氏发现咱们查到了她害死楚氏的人证后,心生恶毒,想栽害于您。” 慕文渝拿着软巾子细细擦着因热水浸泡而微微泛红的双手,轻嗤了一声道:“堂堂姚家,竟被一个小丫头逼的去举荐楚家的爷儿上位做了刑部侍郎,生生高过了姚三的官职,还真是讽刺呢!” 赵妈妈不屑的掀了掀嘴角道:“是啊,四姑娘的手腕当真厉害,逼得姚氏一脖子抹下去,如今叫她占尽了上风。可要怪也只能怪姚氏自己刻薄过了头,生生逼得四姑娘与她针尖麦芒。” 叫丫头进来撤走了水和帕子,点上了苏合香,“听赵幺儿说最近常有陌生农户靠近了田庄,虽没发生什么事,可奴婢心里有个疑影儿,怕是有人晓得了那稳婆的事了。” 慕文渝眉目一凛,冷笑道:“一定是姚氏了。她想悄悄的把人弄走,好叫我没了威胁她的证据呢。” 赵妈妈安抚道:“您放心,奴婢早前就已经把人从田庄弄走了,很安全,不会有人知道的。” 慕文渝静默一思量,眸光一厉,压抑着声儿:“不,咱们的计划也改一改,这么大个人,迟早会被找到的。等着她们闹起来,我们会被动。可、若是姚氏害死楚氏的事情先爆了出来,往后她说我以同样的手法害死她的女儿,会有人信么?” 缓缓笑了起来,精明而阴毒:“不会,旁人只会说,姚氏想报复我。” 赵妈妈低眉一笑:“是!您说的是,与其等着她们出手,不若咱们引着她们动,到底主动权在咱们手里。若是姚氏或者姚家的人在杀害稳婆的时候被官府的人抓了个现行,那就是她们自己逼着稳婆吐口了。” 慕文渝笃然仰了仰身子,拂了拂发皱的衣摆,眉目里是全然的舒畅:“听说城里最近出了个江湖盗贼,都盗了好些个府邸,这事儿正要转了镇抚司接手,你和赵庆好好等着机会,多多瞧着官府的动静。” 赵妈妈应了:“奴婢明白。” 探手在冰雕上拂了一把,一股沁凉直入心底,慕文渝眉眼微抬:“最近雨水真多,很快就要入秋了,小孩子家家的可别生了病了。” 赵妈妈微微一笑,了然道:“是啊,孩子一病,您这做祖母的揪心,这做外祖母的可不得更揪心了。”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 第1的02章 魂不守舍的晴云 炎炎盛夏的夜总是来的晚。 有了掣肘的姚氏很是安静,于是这样的夜便来的更清寂了。 繁漪百无聊赖的挨着枕屏后的圆月矮窗,迎着一片浓烈到成了绛紫色的流霞,落了满身的绯红,衬得素白的面孔有了温柔而迷离的红晕,看着婆子将化尽了的冰缸子搬出去,又搬了盛着雕成花树形状的剔透冰山进来。 她们的手脚在容妈妈的调教下极是利落,目光也不曾乱飘一分。 瞬间的闷热之后,便又是一阵舒心凉意。 冬芮剪了一把开的极盛的荼蘼进来,花朵被白日的一场雨冲的鲜亮,那样的冰清玉洁插在青瓷花瓶里,更显清泠婉约,花枝微垂,蜿蜒了一片韵致流溢的绝代风华。 搬了长小矮几道床铺上,把花瓶摆了上去,取花朵的清新自然熏了一方空间。 身边一方玉簟上摆着一壶茶,白玉小杯里清新的热气幽幽扑鼻,繁漪端了玉杯轻轻呷了一口,滋味甘甜,问道:“晴云最近如何?” 冬芮绕到繁漪身边半跪半坐下,捡了一旁的素色团扇轻轻给她扇着风,那扇面儿拿香料熏了,风里带了淡淡沉水香和梅花的气息,描绘的栩栩如生的鸟儿在扇动间好似要飞起来一样。 闻言不由眉梢飞起:“姑娘怎知道?奴婢只是觉得她最近魂不守舍的,不是打翻了茶水就是走路踩空了台阶儿,本想着请容妈妈查一查她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手势朝着府里园林子的方向比划了一下,“打理林子的一个年轻媳妇和奴婢很要好的,昨夜她值夜,好巧不巧撞见了晴云与人见面,便悄悄传了话过来,奴婢正要和姑娘说呢!” “你很细心。待会儿封了二十两银子悄悄送去谢过她。”粉红的唇瓣沾了茶水,润泽而饱满,繁漪眉梢微挑:“是观庆院的何妈妈么?” 冬芮应了一声,惊讶的看着她,满眼的敬佩:“姑娘怎么知道?那后头院子顶上来的管事依旧是夫人的人,她们以为安全的很,却不想还是、怎么说来着,整日打鸟却叫鸟啄了眼。” 繁漪轻笑着饮尽一杯茶:“她的儿子死了,丈夫被发配去了老家,风光无限的体面婆子一下子落进了谷底,一向被她压一头的袁妈妈如今成了夫人身边最得力的臂膀,心里恨着呢!人家把账都记在我的头上了,自然是要动手了。” 冬芮扇动的手微微顿了顿,疑道:“现在动手,就不怕姑娘捏了那人证不给了?” 微凉的指尖戳了戳她的额,繁漪睨了她一眼:“大舅舅这不是马上就要去刑部了么?要收买我身边的人,银子能管什么用,若是来与我说,我还能给的更多以做奖励呢!那么就得先算计她或者她在意的人,一步步总要时间的。待到他们想要的一到手,便会立马开始计划,也是想叫我措手不及呢!” 冬芮皱了皱鼻子,哼道:“真是坏心眼儿的很,明明是她们先害人的,说到底还不是死在她们自己的算计里。报应!凭什么要算在咱们头上。” 繁漪的目光落在随着夕阳渐渐沉下去的霞色,轻叹如深秋的风:“若是她们懂得,便也不会伸出手去害人了。” 冬芮看着夕阳的绯红余光将繁漪的影子拉的很长,单薄而沉重,默了许久,方疑惑道:“姑娘怎么知道她们一定会去找晴云?” 指尖轻轻点了点温润的杯,繁漪缓缓道:“不论她们在算计什么,只有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出面指认,才能坐实我的罪名。若只是收买个小丫头,她凭什么会知道我的隐私之事?而我身边最是贴身亲近的便只有你、晴云和容妈妈,你们的话才是最致命的打击。” “可容妈妈是管家的婆姨,动不了,你又是老夫人身边出来的人,父母兄弟的身契都在老夫人手里,不好动,唯有晴云这么个外头采买的丫头。她家里就在京城外的小村落里,都不必废了心思去找她的软肋,最好拿捏。” 冬芮不住的点头:“那要不要奴婢去提点她一下?” 指尖在微烫的茶壶上划过,有些微刺的痛,繁漪只是懒懒抬了抬眉。 冬芮见她如此神色便明白了。 想起那个被溺死在莲花池的小丫头,晓得这位主儿最是不能容忍别人背叛的。 面色凛了凛:“还是看她自己如何选择吧!奴婢会盯紧她的。” 繁漪眼底的笑意薄淡的好似月色下花叶投下的影儿,“许家那边如何了?” 冬芮有条不紊道:“外头传了消息来,渝姑奶奶身边的人前几日刚从崇州回来,已经晓得夫人是知道她们晋元伯府里的亏空了。咱们又寻了脸生的人去许家的人面前透了消息,好叫他们晓得夫人曾去胡荣胡同打听过伺候大姑奶奶生产的稳婆的去向。这会儿渝姑奶奶一定知道夫人猜出了始末,晓得她是为了银子而害死大姑奶奶的。” 眼底有一丝兴奋之色,“便叫她们去斗着,不论谁输谁赢,大姑奶奶和姨娘的死因总要叫她们自己全数抖落出来。” 繁漪淡淡一嗤,手指沾了茶水在窗台上缓缓划过,一个“生”字在绯红霞光下好似染上了血色:“我那好姑母算计厉害着呢,这会子大约想着借力打力,好算计了我去帮她对付夫人呢!” 冬芮瞥了瞥嘴,轻蔑道:“怎的,姑奶奶已经不想求娶了您好算计您的私产了么?” 繁漪的口吻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自己的前程性命当前,银子自然就没那么重要的。将来再去寻了新的冤大头算计不就是了。更何况,她晓得姚氏未必是我的对手。” 冬芮努努嘴,呸了一声:“都是恶毒的疯子!” 看着夜幕吞没了最后一丝淡青色,繁漪的眼底只剩了漆黑的深不可测:“姚家可在查那稳婆?” 冬芮点头道:“也是寻了脸生的人去的,装作抓野兔的农户去许家庄子附近探寻。奴婢按照您的吩咐,也透露给许家的人知道了。她们已经悄没声儿把人转走了。” 呀有些不解:“可是,姑娘为什么要提醒渝姑奶奶呢?” 繁漪垂眸淡淡一笑,指腹拂过袖口的卷云纹的针脚,漫不经心道:“那稳婆我可是千辛万苦才找到的,若被姚家拿住灭了口,还有什么好戏可看的。让她晓得,紧张了,便会催动计划。在京城的地界儿里,想瞒过姚家藏住一个大活人,不容易。迟早会查出踪迹的。” “还不如先算计着让稳婆揭发了姚氏,到时候姚氏名声已损,就算拿捏住了慕文渝的把柄又如何,大可反咬一口说是姚氏收买了她身边的人在报复她。咱们大周的律法,证人和证据若从疑,利益归被状告者。” 冬芮两眼闪亮,毫不怀疑的点头:“姑娘连律法都那样清楚,说的一定不会错。” 繁漪轻轻一笑,曲指敲了敲她的额,微微一侧首,挑眉道:“说的对,你主子我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呢!” 七月中的时节依然很热,却在一场接一场的雨水后已经有了回凉之意。没过两日外头又传来消息,说是许家的别院遭了贼,几个家丁察觉之下被灭了口,血染了满院。 官府追查之下却找不到任何贼子踪迹,唯有家丁手中攥了一角衣料宣告了这场屠杀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 这日里慕文渝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来。目的也是很明显,一来不放弃示好繁漪,若是她赢了姚氏,便还是要想办法娶进门的。二来,便是要催动繁漪主动动手去多付姚氏了。 最近含漪也时常来小坐,正好三个人一同聊着裁制秋季的新衣。 晴云上了茶来。 也不知是她心不在焉,还是慕文渝手下不稳,竟是一不小心将一盏枣泥打翻在了含漪飘逸的广袖上。说说520小说阅读_www.shuoshuo52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