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大宋》 第1章 :江边死尸 四月春深,江东已是一片繁花似锦c莺鸣柳绿。京口城通往北边大江的驿道上,此时正有一架马车缓缓的行驶着。 坐在御者位置上的,是一个年约五旬上下的老者。一边漫不经心的挥动着手中的长鞭,一边扭头向后瞟了几眼,不时的露出几分不屑之色。 落在马车后不远,一帮士子打扮的年轻人,或骑驴或乘马,不紧不慢的缀着。虽相互间不时的说笑着,但眼光却始终不离前面的马车。每当见那马车帘茏被风吹的飘动之时,眼上便露出热切之色。 这马车是京口教坊司,最美的姐儿玉娘子的。而跟在后面的这些年轻人,却都是慕其姿色的各家公子们。 只是这些人虽心慕佳人,此刻却无一人往前凑,目光中虽满是期盼,隐隐的,却也带着几分忌惮。 原来,这位玉娘子虽是个风尘女子,但性子颇为刚硬不说,还有着一身的好功夫。 据说她原本是某位将军的女儿,后来其父因战事不利而获罪,被朝廷斩杀,从此家道中落,这才沦落风尘。 许是因为出身将门,故而,这姑娘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飒爽气质,也绝不似寻常娼者那般俗媚。每每对着一些少年子弟,便多是白眼相向,并不稍假词色。 曾有几个依仗家世豪富的,想要以强凌之,却终是狼狈而回。事后,任凭他人怎么问起,除了满面羞惭懊恼之外,只说那女子厉害,再多的,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了。 众人好奇之余,这猎艳的心思反倒更加热切了起来,倒是正应了那句俗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由是,每日里欲要登堂入室,一亲芳泽的,便络绎不绝而来。虽缕缕碰壁心中懊恼,但想要恃强而凌的,却是再也没有了。 既不能强求,便只能软磨了,这也才有了眼前的景象。 马车仍是不疾不徐的走着,帘子微动,撩开的一线缝隙中,隐隐露出一张少女的娇靥。 目光落到后面跟着的那些人身上,脸上便露出懊恼之色,转头小声道:“小姐,又是吴公子丁公子他们,呸!也不知是哪个多嘴的,让人半分清闲也不可得,真是可恶!” 这少女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头梳双丫髻,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点漆也似,配上略显婴儿肥的双颊,明眸皓齿,清丽中带着几分娇憨,别有一番可爱。 此时嘟着小嘴忿忿而骂,却浑没半点气势,倒是另有一种撩人的神情。 听着她的抱怨,车厢内室里便传出一声轻笑,一个清亮的声音道:“理他们作甚?一群无用的书生而已。咱们只游咱们的,只当他们不存在好了。” 那少女听小姐这么一说,只得撅着嘴,不情愿的哦了一声。又不甘心的回身掀开帘子,从缝隙中狠狠瞪了后面众人一眼,这才转身进了内室。 内室中,此刻正有一个红衣女子手握书卷,慵懒的倚在一个软垫上。见她进来,仍是满面悻悻之色,不由微微一笑,将手中书卷放下,摇摇头笑道:“这些个无聊的人,一向便是如此,又不是一二日了,你又气恼个什么?” 说着,臻首微转,抬起白玉也似的一只纤手,将身侧的车窗帘茏撩起,看着远远近近的满目青翠怡红,美眸中便露出陶醉之色,口中又再接着道:“阿沅,你看这外面世界,有青山有绿树,有红花有流水,是何等的美景?但岂不知青山绿树固然美好,但里面也深藏着吃人的虎豹;红花流水虽然怡人,其中却也有恼人的蝇虫。你便当他们都是苍蝇蚊虫好了,这不就不用烦恼了?” 阿沅听的呆了呆,张了张嘴要辨,却又觉辩不过,只得鼓了鼓腮帮子,两只白生生的小手托住脸腮,赌气不出声了。 这红衣女子自然便是那玉娘子了,说完那番话不见回音儿,转头诧异的看了过来,眼见她那副受气的模样,不由噗嗤一笑,伸手将她一把揽了过来,抬手刮了她挺翘的琼鼻一下,笑骂道:“你个小妮子,还敢跟我耍脾气了?” 口中笑骂着,另一只手却伸到她腋窝下掏了一把,阿沅便咯咯的笑了起来,连声不依。方才那点小郁闷,便在这笑声中不见了踪影。 女孩儿还小,实在尚不知愁为何物。一番笑闹后,便又恢复了活泼,唧唧咯咯的说着听来的一些趣事儿。在她心中,只要能伴着小姐身边,便是最大的欢乐了。 玉娘子看着这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儿,心中不由满是温暖。打从家中出了事儿后,自己被发配到教坊司,多亏有这个从小到大的伴儿相陪,这才少了许多孤寂。让自己在哀痛之后,才不至于就此倒下去。 这一生我必将视她如亲妹,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她快乐。她心中暗暗想着,眼眸中便露出无尽的温情。 “小姐,到了江边了。” 车厢上传来两声轻叩声,前面赶车的老者恭敬的声音传了进来。随即,车身微微一震,车子已是稳稳的停了下来。 阿沅欢呼一声,纵身从玉娘子怀中跳起,却因一时忘情,咚的一声撞到顶棚上,顿时瘪了小脸,呼痛抱头蹲了下来。 玉娘子又是好气又是疼惜的嗔了她一眼,伸手揉了揉她的双丫,这才转头对外面道:“好的,安伯,便在这里吧。” 说罢,又低声安慰了几句两眼含泪的阿沅,这才起身走出内室,撩起车帘,只轻轻一纵身,便跳出车外。 阿沅急忙跟上,她却没有自家小姐那般身手,小手提着裙据,小心翼翼的移了下来。 出的车外,但觉清风满面,风中夹杂着各种草木清香,嗅之令人沉醉。 蔚蓝的晴空显得寥廓高远,白云如轻絮也似,宛如一整块蓝玉上雕饰的花纹。 远山黛绿,极目葱郁。有水声轰响,却正是从不远处的大江上传来。 阿沅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显出一份陶醉之色。已颇显规模的小胸脯,也便随之波澜起伏起来,让人遐思无限。 “小姐小姐,快看快看,那江边好大水。”睁着亮晶晶的双眸,伸长了脖子看着远处一线玉带,她不由的欢呼起来,当先向前跑去。 玉娘子宠溺的笑着看着,也不拦阻,只转头对恭立一边的老者道:“安伯,你是和我们一起过去,还是留在这儿歇息?” 安伯笑了笑,目光往后面挨挨蹭蹭跟上来的众公子瞟了一眼,摇头笑道:“不了,小姐和阿沅去玩好了,老奴便在这儿候着就是。” 玉娘子点点头,也不勉强,对于身后跟来的众人却是看也不看一眼,转身直往已跑到江边的阿沅走去。 只是走不几步,却猛然听到阿沅一声尖叫。那声音中,满是惊怖之意,不由的脚下霍然一停,两眼中瞬间闪出一片寒光。 回头对也是满面惊容的安伯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必妄动,随即脚下发力,一个身子便猛然向前窜去。 阳光下,但见那身姿如风送浮萍,轻灵之中却不带丝毫烟火气,眨眼间便奔到了江边。 “阿沅,什么事儿?” 一眼看到阿沅正跌坐地上,满面苍白,她心中一沉,已是两步迈了过去,伸手一把扶住。随即,警惕的四下梭视着。 “那那儿,死人那儿有个死人” 阿沅身子颤抖着,两眼紧紧闭着,伸手朝一个方向指着。 玉娘子心头不由一松,原来只是看到个死人,倒让自己白担了半天心。 她出身军旅之家,父亲祖父在世时,虽没真个随着一起上过战场,但麾下那么多军士,死伤之事却是见得多了。所以,死人自是吓不到她的。 轻轻拍拍仍然紧闭着眼睛的阿沅的香肩,自己便要举步过去察看。冷不防阿沅忽然一把拉住她,惊恐的睁开眼睛使劲摇头,颤声道:“小姐莫去!莫要过去,那那死人还还会动” 玉娘子听的一呆,随即不由啼笑皆非。死人还会动,那就根本不是死人了。却不知是哪个不幸的,许是溺了水,这会儿倒要赶紧过去,救人才是。 想到这儿,轻轻拍开阿沅的手,柔声安慰道:“你便在这儿等着,那人会动便不是死了,怕是需要相助。我且去看看,片刻便回。” 说罢,举步要走,阿沅又再扯住,只是一个劲摇头。玉娘子微微皱眉,却听她又道:“那那人流了好多血,生生的也很凶恶,还是还是我我我陪小姐一嗒嗒嗒一嗒嗒嗒一起去的好” 她眼中满是惊恐之色,说到要一起去时,不由的牙齿都打起架来。玉娘子听的又是好笑又是感动,知道她怎么也不会放心的,便点点头,伸手将她扶起,这才往前走去。 阿沅浑身抖着,嘴上说是一起,此刻却紧紧跟在玉娘子身后,只从旁探出半个脑袋躲躲闪闪的,似乎只要不被那死活人看到就不会有事一般。 水边的草丛被压倒了一大片,四周如同被劲风狠狠的搅动过,整个呈放射状向四周倒伏着。 圈子中间,此刻一个雄壮的男人正仰天而倒,身上不知被什么所伤,有四五处地方带着斑斑血迹。一双利剑也似的眉毛下,眼睛紧紧的闭着,若不是身子不时的悸动一下,便真如死人一般。 玉娘子一眼看到这人,也是不由的一愣。此人无论是穿着还是扮相,都廻异常人,处处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头发只有寸余,说是和尚不像和尚。身上的服饰也分作两截,花花绿绿的污秽不堪。 微微定了定神,她坚定的挣开阿沅的拉扯,嘱咐她在原地呆着别动,自己则一提裙角,略作扎束,这才移步上前,低头仔细审视。 靠的近了这么一看,玉娘子只觉心头一跳。 这人面上虽满是污秽,但仍可清晰的看出,那如刀劈斧削一般的面庞,清秀中却满是坚毅阳刚之气,浑不似平日所见的任何男子。 此刻虽奄奄一息,但她仍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人浑身透着一股难言的气势,似乎下一刻便能随时跳起来,将任何侵犯他的人撕成碎片。 这一点,从裸露在外的,那贲起满是肉疙瘩的胳膊来看,便可见一斑。只是却不知是何人,竟能将这般壮士伤成如此模样。 迟疑着伸出手,轻轻探到这人的鼻子下,半响,一丝热气忽然喷出,落到肌肤上。玉娘子不由吓了一跳,一颗心也砰砰的跳个不停。 暗道一声惭愧,伸出双手,想要试着扶起这人,哪知两手刚刚扳起他一条胳膊,却见那人原本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霎时间爆出一片精芒。 这一刹那,玉娘子只觉浑身冰冷,恍如被一只远古恶兽盯上,空自一身武艺,却竟动都不能动一下。 不待有所反应,但觉眼前一花,咽喉处已是被一只大手扣住,顿时一阵窒息的感觉袭来。 心中大骇之下,抬手便要去扳开,却忽见那人圆睁的眸子中,光芒渐渐黯淡下去,随即,脖子上一松,那手软软的又垂了下去 第2章 :相招 京口教坊司中多了一个杂役,大家都管他叫阿虎。之所以这样叫他,是因为给他治伤的时候,看到他的胸口刺着一个青郁郁的虎头纹身。 他是玉娘子带回来的,刚带回来时,直直昏迷了好几天。所有人都劝玉娘子将他送出去吧,可玉娘子却理也不理,不但为他请来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药,还亲自衣不解带的照顾他。 就这样,奇迹终于出现了,在躺了近一个月后,这个頻死的人竟渐渐好转了起来,这让所有人都惊讶于他旺盛的生命力。 好了后的他便留在了教坊司,默默的做着各种杂役,强健的体魄让他能很轻松的完成那些做活,这使得教坊司的妈妈也大为满意,便就默许了这个编外人员的存在。 他每天都是默默的干活,很少开口说话。大家初时不习惯,但渐渐的发现,这个阿虎似乎脾气很好,谁要他做什么,都是微微一笑,很快的就能做好。于是,便也就渐渐的习以为常了。 没人再去追查他叫什么,也没人去细究他来自何处。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的存在,也渐渐忽略了他的存在。 整个教坊司中,只有两个人知道他真实的名字——萧天。这两个人就是玉娘子和阿沅。 两个女人很默契的守着这个秘密,并没向任何人去纠正他们对萧天的称呼。 阿虎?萧天有时候想想,自己也叹息不已。 他以前有个外号,叫“幽虎”,听上去蛮隽永的一个名号,其实却代表着无数的杀戮和血腥。 那种日子他实在过的厌倦了,即便是在当时,也只是为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在发现自己竟然不知怎么到了这个时空,他心中只有欢喜和安宁。以前的幽虎死了,就让他死了吧。从今而后,便只有这个阿虎了。 阿虎,虽然也是虎,但却很平常,平常的和阿猫阿狗一样,都只是个普通的称谓。而这普通的生活,在过去的日子里,却只能是他的一个梦。 将担子上的两桶水放下,一一倒入大缸中,抹了把额头上微微沁出的汗水,用瓢舀了半瓢咕嘟嘟喝下,只觉一阵清凉从胃里升起,不由的一阵畅快。 “哟,虎哥儿,又在挑水啊。打你来了后,咱们教坊司所有的缸就没有空过呢,嘻嘻,你可真壮实。哎呀,看你这汗流的,来,奴家给你擦擦吧。” 一个娇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转头看去,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正袅袅而来。走到萧天身旁,抽出满是香粉气的帕子,踮脚往他额头上擦去,两只桃花眼,却直勾勾的盯在他敞开的衣襟里那厚实的胸膛上。 萧天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这个女子叫惜红,也是这教坊司的姐儿。据说当年也曾风光过一阵,后来随着年岁渐长,这才慢慢的被人冷落下来。除了偶尔一些闲汉,得了几贯钱来寻她折腾一宿外,真真算得上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 有人便劝她,趁着还有几分姿色,赶紧找个农夫野汉的嫁了算完,她却每每不屑的道:“当年不知多少贵人哭着喊着要纳我为妾呢,农夫野汉?我呸!” 于是,久而久之,众人也都懒得再说了。待到萧天来了后,她一眼便被萧天强壮的体魄吸引了,有事没事的,便总爱在他眼前转悠。 萧天总是温和的笑着,既不亲热也不疏远,那淡淡的笑脸,便让惜红更加痴迷了几分,动作便也越来越大。 正如眼前这一刻,她踮脚擦汗的当儿,一个身子恨不得要挤入萧天怀中,一手拿着绢帕在他头上沾着,另一只手却忘情的抚上了他的胸膛。 “咳咳,咳!” 就在此时,几声刻意的咳嗽声在身后响起,惜红如被烫着了一般猛然缩回来。 “哟,是小阿沅啊,这大清早的,怎么不伺候着你家小姐,却跑来这儿了,莫不是来寻什么相好的?咯咯,也是了,瞅你这风流身段儿,若是真个开面梳头,倒也是够了的。当年姐姐也是你这个年纪出道的,那时候啊” 扬了扬手中的帕子,惜红夸张的叫了起来。只是说到自己当年,眼中便不由发出光来,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 阿沅小脸涨得通红,眼神儿在萧天仍是笑眯眯的脸上梭了一眼,鼓着腮帮子道:“婢子奉了小姐之命来唤阿虎去见,红姑莫要乱讲话。” 惜红笑声一窒,诧异的看看萧天,随即手帕轻掩口唇,低呼道:“玉妹妹要见他?莫不是” 阿沅见她目光流转,哪里猜不到她的心思,不由的气恼起来。方才这骚猸子说自己也便忍了,可是说道小姐头上却是她如何也忍不了的。 “我家小姐冰清玉洁,岂有旁人那些龌龊。不过是庞大人那边使人来传了话,今日有贵客招待,唤我家小姐去相陪。想着阿虎来了许久,正好借此为他呃,反正就是这样了。” 她气鼓鼓的分辨着,说到后来,却又猛然省悟过来,话音儿一顿,便不肯再多说什么。 惜红眼神一亮,耳中听的满是那“贵人”两个字,与那后面的话便忽略了过去。 “贵人?却不知是哪里的贵人,竟然让庞大人都亲自招应。” 阿沅眼中便露出不屑之色,轻轻哼了一声,淡淡的道:“婢子只是个丫鬟,哪知道那些。倒是听说城里的公子们都是要去参加的哦,你还站在这儿作甚,赶紧跟我去见小姐吧。” 最后这句,却是扭头向萧天说的。只是眼眸落在萧天身上时,忍不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惜红眼神更亮,也不计较阿沅的态度,欣喜道:“啊呀,既是如此,我倒是也要好好准备下了。庞大人的贵客,怎么也是该去尽份心的。” 口中说着,手中提着裙裾,顾不上再理会院中两人,凫臀摆动,风吹残荷也似的去了。 “啐!狐媚子,好不知羞!庞大人请的是小姐,何曾轮到你了”恨恨的看着惜红离去的身影,阿沅忍不住啐了一口嘟囔着。随即转头又瞪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萧天,漂亮的黛眉微蹙,嗔道:“你这人,真是的,还愣着作甚,倒是走啊。枉小姐还为你的事儿费神,你却在这里风流快活的紧。” 口中数落着,小蛮腰一扭,当先往回走去。 萧天哭笑不得,这无妄之灾挨得实在有些冤枉。轻轻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只伸手抚了抚身上衣裳,抬脚在后面跟上。 小丫头唬着脸,一路也不和他说话,只低头疾走。不多时,便在玉娘子的楼下停住。 “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去报与小姐知道。”回头横了他一眼,冷冷的撂下这句话,转身往里去了。 “真是个木头,也不知小姐看重他哪点” 低低的埋怨声在耳边飘过,萧天苦笑着摇摇头,便安然站在门口,纵目赏看四周景色。 这教坊司虽是一处姬馆,但占地极大,馆内每个当红姑娘,都各有自己的院落。多有按着自己的喜好布置的,妈妈们并不干涉,反倒有放纵喜见之意。 这一来,这些个姑娘都是有大身价的,赚来的收益不菲。布置些院子虽有些花费,但大多都是姑娘们自己的赚头; 这二来,从这些布置上,也能尽显每个姑娘胸中沟壑。教坊司不同于一般的青楼,来往的多是有身份的客人,自然也是些眼界不凡之人。若是能第一眼认同了这些布置,心中高兴了,资费缠头赏下来时,往往也便随之丰厚许多。 玉娘子作为这教坊司最特别的姑娘,眼前的院落,当然也不会落入俗套。 入目处,但见烟柳相依,亭榭假石,无不透着隽永,尽显主人心思。往这一站,鸟鸣间关,清风习习,宛如入了画卷也似。 心中忽起感应,萧天不动神色的略略调整了下位置,挑眉向上望去。一处帘栊后面,一双清亮的眼眸一闪而逝,清澈璀璨。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喂,小姐让你进去。”阿沅脸上仍带着一丝不忿,出现在门口处,向他气鼓鼓的喊道。 第3章 :问答 一踏入楼内,便有股淡淡的香气缭绕,沁人心脾。四周朱栏画栋c锦屏彩壁,华丽却不奢靡。 正上方摆着檀木桌椅,两旁各有香炉相依。左面的红漆绣窗半敞着,清风流转。另一面墙壁上,却挂着几幅画轴,处身其中,别有一番雅致。 和众多姑娘们的住处一样,这里便是玉娘子平日里接待客人之处。 房中没有人,萧天目光一扫之下,询问的目光望向身旁的阿沅。 阿沅白了他一眼,当先举步往屏风后面绕去,口中没好气的道:“小姐在楼上等你,且随我来。” 萧天一愣,轻轻蹙了蹙眉,举步跟了上去。 这里的规矩,寻常客人自然是在这前厅处接待。唯有姑娘们看中了眼的,才会更进一步,引入内室相见。 从萧天来到这儿这些天了解的情况知道,这玉娘子的内室,似乎至今尚无一人能涉足过。这也是让京口众多公子们更加心热的原因。 可是今天,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第一个踏足,实在是颇为出乎萧天的意料。 当然,他也并未就脑残到,会去联想到什么男女之事上。打从痊愈之后,和玉娘子有过几次照面,他能隐隐的感觉到,这个女子似乎对自己有着不一般的看重之意。今日此举,多半也是同一种意思了。 屏风后是一道斜斜通向上层的楼梯,阿沅在前,两人拾阶而上,在一处镂空雕纹的门前站住。 “小姐,他来了。” 阿沅上前搭起帘栊,边往里走边出声禀告道。 “有请。” 里面传来清亮的语声,随着话音儿落下,萧天举步而入,绕过一道屏风,目光扫视之下,不由的微微一怔。 眼前的绣阁里,布置的极为简单,与他原本的意料大为不同。后世时,没少看过一些影视作品。 在他意识里,这古代女子绣房,自然是香气袭人,满眼旖旎之气才对。 但是眼前所见,除了一张粉帐低垂的秀榻,还有秀榻旁一张小小的妆台外,却再没半分能和旖旎扯的上的东西。 那秀榻和妆台都在左手边摆着,几乎占满了左边的地方。而右手边,进门后便是两排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书籍,还有一些卷轴之类的,想来应是一些字画类的。 书架之前,靠近窗户处摆着一方案几,案几后面的墙壁上,却悬挂着一把垂着红穗头的连鞘长剑。使得这房中充满了书卷气外,又不觉多出几分萧杀之意。 饶是他早知道这玉娘子有些武艺,此刻所见,也是暗暗吃了一惊。眼前所见,这女子分明是个允文允武的人物。在这个时代,便是男子中,文武双修之人也不常见,更不用说一个身在风尘的歌姬了。 此女,不凡! 他心中暗暗思量着,不由的重新对这玉娘子定位起来。 “冒然相邀,还望公子海涵。奴家这里有礼了。” 轩窗旁,一身红衣的女子敛衽为礼,盈盈拜下。如云的鸦发上,一支金步摇颤颤巍巍的晃动,光亮透过金步摇前端的珠子,和着如黑宝石般的双瞳,灿然若星子。 “姑娘客气,在下受姑娘大恩,至今未报。姑娘有任何吩咐都不为过,何敢有海涵一说。” 微微收拢起心思,萧天中规中矩的按着这个时代的礼仪相答。同时双手抱拳作揖,面上一片真诚之色。 晶亮的眸子在他面上微微一转,女子白皙的面颊上浮起浅笑,轻轻摇摇头,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一引,肃手邀客。 莲步轻移,曼声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公子请坐下说话。”顿了顿,又转头对一旁的阿沅使个眼色。阿沅嘟了嘟嘴,撅着樱唇点点头,转身出去。 “公子的身子没大碍了吧。” 隔着案几,打横在一旁陪着落座后,玉娘子清亮的眸子在萧天身上一转,这才微笑着问道。 萧天欠了欠身,点头道:“好了,多亏了姑娘搭救,萧某身子一向粗壮,现在已然恢复如初了。” 玉娘子点了点头,又问了问萧天这些日子的生活,萧天一一答了。说话间,阿沅托着茶盘,将几样点心和一壶茶捧了上来,依次摆到案上,这才回身站到玉娘子身后。 玉娘子一手捏住水袖,小手拎起瓷壶,将茶汤点到白瓷杯中。玉手凝脂,浑若璞玉,与白瓷茶盏和碧绿的茶汤相映,彰显出惊心动魄的美感,让人忍不住有种想要握在手中把玩的。 暗暗吸口气,将这丝不经意的异样心绪抛开,萧天目光垂下,谢过敬茶,轻声道:“不知姑娘此次召见,可有什么吩咐?” 玉娘子眸光一转,沉吟了一下,这才抬眸望着他道:“今日一早,县尊庞大人使人来传,道是梁溪先生履新,路经此处,邀奴家等前去献艺相迎” 说到这儿,话音顿住,似是在想着如何措词。 萧天眉头微微动了动,眼神在后面的阿沅身上一转,点头道:“此事已经听阿沅姑娘说过,却不知这位梁溪先生是哪一个。” 玉娘子美眸中闪过一道诧异,惊讶的道:“怎么,公子竟不知梁溪先生之名?” 萧天摇摇头。 玉娘子脸上掠过不可思议之色,但不过一闪即逝,点头道:“梁溪先生姓李,单名一个纲字,字伯纪。乃福建路邵武人,后迁居无锡县,无锡有河名梁溪,故有梁溪先生之称。先生博学多才c操守高洁。历任太常少卿c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转后又继任兵部侍郎c尚书右丞,可谓德高望重。此番听闻乃是因言获罪,贬谪监沙县税务,故有京口之行。然虽仕途不顺,但实为天下士子文人所仰慕。” 萧天听得一愣,他来了这个时代后,自然早已搞明白了这个时代的背景。 此时乃是大宋,当今的皇帝,正是那位历史上极为著名的徽宗皇帝赵佶在位。 只不过从他极为可怜的历史知识中,却发觉了一些和记忆中许多不符的情况。 比如当今北方之地,辽金虽然仍如历史记载般起了攻伐,几次交战,均是以辽国败金国胜收局。但是,不一样的地方,却是草原上原本还远远没成气候的蒙古人,此时竟也已然形成了不可小觑的势力。 那位一代雄主,只识弯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汗铁木真,竟然诡异的提前出世了。虽然年纪尚小,但雏鹰之威渐显,辅佐其父也速该,纵横草原,很是有些名头。 而后世历史的记载,这铁木真应该是南宋政权建立许久,金国彻底消灭了辽国和北宋后,他才会出生的。 对此,萧天也是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解释为这个时空的大宋,只怕不是自己原本那个时空,而是另一个大同小异的平行时空才能解释的通了。 与原本时空相同的是,此时仍然还是大宋,国内外的环境也大体相同。 比如北方金人崛起,与辽国相争;西北党项人建立的西夏虎视眈眈;国内遍地烽火,民乱不断,尤其以天南的方腊为祸最烈,听闻不但占据了许多州郡,甚至连破南陵c当涂,直逼江宁了。 但不同的地方,一来便是蒙古的提前崛起,甚至连本不该出现的铁木真,都提前诞生了; 二来便是国内,原本历史上的方腊虽然此时也是处于巅峰之时,但却远未达到如江宁这片区域,倒是听闻杭州城好像是被占了。 而且,除了这些外,其时应该有所谓的四大寇。说的便是除了方腊外,还有山东的宋江领导的水泊梁山,以及淮西的王庆,河北的田虎三人。 但在这里,貌似王庆c田虎根本从未有过。便是宋江,此时也只是一股流寇而已,压根就没像那个历史上记载的那样牛叉。虽然在北方之地造成了一些破坏,但远不如南方方腊这般势大。 对于这些,都是萧天断断续续搜集后得出的结果。其实,他并不知道,历史上王庆c田虎或许真的只是一些小说家的捏造,但是宋江却实打实的正如这个时空一样,只是一股流寇罢了。在方腊灭亡后,不久便被宋庭逼的投降了。其影响和破坏,都远不如方腊远甚。 对于玉娘子说的李纲,就算他这种对历史极为模糊的,也略有耳闻。这个人,应该是北宋灭亡后,南宋时的一个著名人物。好像还和其他几个人,并称什么南宋四杰来着。 而那其中,似乎便有那位后世脍炙人口的岳飞岳元帅。而这位号称梁溪先生的李纲,从原本历史推算,应该就是个中年人,虽在北宋偶有露头,但尚未有诺大名声。 可是如今听玉娘子说起,显然这个李纲竟然已经五十多岁了,甚至已经官至了宰辅之位。只是这遭贬谪的事儿,却似宿命般,仍然和原本历史一样的发生了。 那么这个时空的大势,会不会也同原本时空一样呢?还是说,不但一些细微处发生了变化,甚至连大势也一起产生了莫名的变化? 他蹙眉想着,随即又轻轻晃晃头,将这些混乱的思绪抛开。他只是个小人物,这一世只想享受下难得的平淡生活,对于这些个大事,离着他实在太过遥远,实在没必要去究根寻底。 “那么,姑娘是什么意思?” 他将思绪回到眼前,有些不明所以的向玉娘子问道。这梁溪先生来也罢,不来也罢,貌似跟他实在扯不上任何关系。那么,玉娘子郑而重之的和他说起这事,又是为了什么? 察觉到萧天的淡然,玉娘子秀气的蛾眉微不可察的蹙了蹙,随即又舒展开来。 微微沉吟一下,这才道:“公子来后,奴家一直没能得空与公子详谈。有一事想要请教,公子究竟是何方人氏?可有落籍?” 萧天呆了呆,随即反应过来。所谓落籍,却是如后世的户口一个道理。只是此刻玉娘子这么猛的问起,却让他真不好回答。 “我四海漂泊,一向没个定处,要说籍贯,大概应算是山东那边的某地吧,时日久了,实在是想不起了,落籍一事嗯,应该是没有的” 他斟酌着措词,含糊的说道。 玉娘子眼中闪过了然的神色,点了点头,这才道:“奴家当日见公子垂危之际,却仍流露出绝世之姿。而公子当日的穿着打扮,也不似平日所见,便大胆猜测,公子只怕少在中原之地行走。既然此,这落籍之事便也可想而知了” 萧天眸子不由的缩了缩。 自己的来历诡异,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后患无穷。而如今知道这事儿的,除了眼前这两个女子外,再无一人知道。只要杀了这两人,而后大可随意编造,再不虞泄露了。 想到这儿,他眼中忽然流露出一丝奇光,一闪而逝。 第4章 :原是名人 他上一世,整日游走于生死边缘,对于人命便如草芥一般。一旦发觉自己受到威胁,立刻便会毫不留情的予以消除。 是以,此刻忽然想到其中的危险,下意识的反应便不觉浮了上来。只是这念头刚一冒起,随即便警醒过来。 自己的性命本就是人家救得,若真有害自己的心思,又何必费那些事儿?当时自己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只要玉娘子按规矩通报官府,自己就绝无可能如现在这样安坐这里了。 更何况,他虽狠辣,但若是真个恩将仇报,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出手,这事儿也实在是做不出。 便走一步看一步就是,大不了自己一走了之。这里可不是后世,一个人要存心想隐匿,诺大的中原之地,那可真是大海捞针一样。自己在这里无亲无故的,任谁也休想再能找到他。 这诸般念头说来话长,但却不过只是一闪念间。 暗暗吸了口气,他抬头看向玉娘子,面上波澜不惊,淡淡的道:“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给姑娘带来了不便,实在非在下本心。既然如此,萧某这便离开就是,绝不会让姑娘为难就是。” 他口中淡淡的说着,却不知对面的玉娘子心中是如何的惊骇。方才他那灭口的念头,虽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但一直便仔细观察着他的玉娘子,却在女人特有的敏锐直觉下,隐约感受到了一丝端倪。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如当日在江边,被这个男人忽然锁住了喉咙时的感觉。 只不过不同的是,刚才那瞬间的感觉和当日比起来,微弱的几乎可忽略不计,让她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她却莫名的肯定,那绝不是什么错觉。眼前这个始终面带淡然笑容的男子,便如同冰川下的激流一样,一旦真个爆发,绝对是可畏可怖的。 “公子误会奴家的意思了” 暗暗稳了稳心神,水袖中,微微沁出细汗的手心握了握,这才坦然迎着萧天的目光说道。 “奴家虽是女子,但却知凡事当有始有终。公子非是凡人,想来日后也当是有大作为的,又怎可屈就在这腌臜之地,做那些贱役之事?奴家敬重公子豪杰,便想着趁今日这个时机,帮公子将这落籍之事办了,却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她语意淡然的说着,便如在说一件极普通的事儿。身后阿沅却不由的脸色一变,忍不住出口道:“小姐” 玉娘子眉头一皱,斜眼瞟了她一眼,阿沅便不由的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这落籍之事可大可小,若说玉娘子是个世家大绅的身份,自然没什么关系。 要知道,在这大宋,落籍是需要担保的。玉娘子出面办这事儿,便等若是担保人了。 以一个教坊司歌姬的身份办这事儿,一旦萧天后面出了什么状况,首先问责的,便是玉娘子这个担保人。以其无权无势的低下地位,可想而知,真要有什么事儿,等待着她的将是什么状况了。 阿沅原本以为小姐喊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过来,只是想带着他一起见见世面,哪成想竟然要冒这个风险办这种大事儿。 有心想要拦阻,但眼见小姐眼神中的警告之色,也只得使劲忍住。心里却是不由的暗暗焦急,祷告可千万莫要由此引来什么祸事才好。 萧天听到玉娘子这话,也是不由的一怔。他虽不知道其中的风险,但却听懂了这个女子话中的意思。 所谓的有始有终,其实就是明确的告诉自己,不必担心她会泄露自己的秘密。否则,也不需当时那么费事的救治自己了。 而她主动要帮自己办理落籍之事,更是一种明确的态度。敢作敢为,豪气任侠之气,竟不下于任何男子。 自己还是小瞧了她啊。 只是心中感念归感念,却同时又不由的起了一丝疑虑。她一个教坊司的歌姬,何以竟敢说出这番话来? 萧天就算再无知,也大约能了解道,这个时代的等级森严,是何等的严苛。以一个女子之身,还是一个歌姬的身份,竟能对话一县主官,她究竟有什么凭持? 尤其旁边的阿沅虽面现焦虑之色,但他能察觉到那种忧虑,并不是担心她家小姐能不能办成这事儿,而是似乎担心她家小姐,真把这事儿办成了的成分更多一些。 “据我所知,这教坊司呃,似乎大多是收拢些犯官的家属吧。”他心中转着念头,目光直视着玉娘子说道。言外之意,自然是一种质疑了。 玉娘子神色不由一黯,尚未及说话,身后阿沅不由的忿忿。忍不住怒道:“你这人好无礼!我家小姐肯冒着风险帮你,你竟还” “住口!阿沅,你且去收拾一下,莫要待会儿出门又忘了这忘了那的。” 玉娘子忽然开口叱道,狠狠的瞪了阿沅一眼。阿沅呆了一呆,随即两只大眼睛中蓄满了委屈,恨恨的跺了跺脚,却是不敢违拗,一阵风也似的奔了出去。 萧天眼睛微微眯了眯,这才从阿沅的话中琢磨出味儿来。看来,办成这事儿还真难不住眼前这个女子,倒是办这事儿,似乎会给她惹上一些麻烦。 想到这儿,心中不由的有些感动。 “公子勿怪,这丫头被奴家宠的惯了。”轻轻叹了口气,玉娘子望着阿沅奔出去的身形,向萧天轻声道。 萧天轻轻摇摇头,示意无妨。 玉娘子低着头,编贝也似的玉齿轻咬着红唇,迟疑了一下,这才又吸了口气,坦然抬头望着他道:“奴本梁氏,小字红玉,父丧母在,东京人氏。向日家父在世时,与庞大人有同乡之谊,奴家落到这教坊司后,也多有庞大人暗中照拂” 她淡淡的说着,语气中虽极力保持着平淡,萧天却从中感觉到了一丝悲愤。 只是稍一品味之后,却又不由的蓦然瞪大了眼睛,心中霎那间震惊起来。 姓梁,小字红玉梁红玉! 眼前这个女子竟然是,梁红玉! 梁红玉,初为歌姬,后嫁与南宋名将韩世忠为妾。从此夫唱妇随,在后面南宋政权稳定,还有对抗金国的战役中,屡立功勋。 飞马传诏c桴鼓亲操,纵观韩世忠几次对阵金兵之战中,无论胜败,总是能从中看到这位巾帼英雄的身影。 后来因攻受封为安国夫人c护国夫人,死后追谥为杨国夫人。历数古代名女人之中,梁红玉之名可谓璀璨夺目,后人每有提及,都是赞叹感念不已。 萧天对历史极为模糊,但是对于这位巾帼英雄,却也是久仰大名,极为推崇的。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来到这大宋时空,遇到的第一个人,救了自己的人,竟然就是这位奇女子。 “你你竟然便是梁红玉” 他愣怔了一会儿,不由苦笑着喃喃道。只觉此番际遇之奇,便和穿越那事儿也是不相上下了。 梁红玉见他听完自己名字,一直以来古井不波的脸上,竟然悚然动容,不由大为不解。后面解释的话,便不由的停了下来,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怎么,公子何以如此神态?” 萧天怔怔的看着她,一时出神,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梁红玉被他看得久了,白皙的双颊上不由的渐渐浮上一抹红晕,不觉低下头时,心中暗暗啐道:这人,恁的无礼,岂有这般盯着人看的? 只是心中暗骂之余,却也犹如鹿撞。与其说是羞恼多些,倒不觉实则欢喜更多一些。 萧天怔怔出神,随着梁红玉低下头去,这才蓦然省悟,不由的微感尴尬。 “原来姑娘就是梁红玉,早闻姑娘豪气不亚须眉,慷慨任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唉,方才言语之上,多有冒犯,还请红玉姑娘莫怪。” 他长身而起,整了整衣衫,郑重的施了一礼。 梁红玉一惊,搞不懂这人为何前倨后恭,只得慌忙也起身躲开,回礼道:“何敢当公子谬赞。” 一边还礼,又想到他口中对自己的溢美之词,并非如平日里那些公子哥儿一般,只是赞美自己容貌,却从自己性情上称赞,言中极是真诚,不由的心中忽起知音的感觉。只觉自己果然没看错人,这世间男儿,唯有此人懂得自己,不觉霞飞双颊,一时不能自已。 只是激动之余,忽然一缕疑念升起。他说早闻自己之名,说的却不是自己的艺名玉娘子,而是自己的本名。自家道中落后,自己的本名从未显露人前,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便算在昔日,自己也远在东京,作为一个女子,虽不像那些个大家闺秀般,整日躲在绣楼之中,但若说自己一个云英未嫁之身的女儿名姓,便能让外人所知,也是荒谬至极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心中惊疑起来,忍不住抬头问道:“公子何以知道奴家名姓?久闻二字,又是从何说起?” 第5章 :风波起 此时已是六月,江南之地已然是繁花似锦c绿意葱然。 京口城外的驿道上,不时的驰过各式马车。每辆车旁,都是侍者云从。而这些侍者打扮,也与往日廻然,个个都是一身簇新,显得极为隆重。 所有的车辆都是向着一个方向而去,彼此之间,间或有相互招呼的,待得说及所去的地方,便会都露出一种自得。倒似能同赴一处目的地,甚是与有荣焉。 众多车驾中,教坊司玉娘子的车驾也掺杂其间,不疾不徐的悠然而行着。 那些各家公子的车驾或前或后的驶过时,便有无数的热切眼神从车厢的帘窗中显露,在这辆车上转个不停。 只是不同于往日,无论那车中之人的眼神如何炙热,却再不像往常那样,磨磨蹭蹭的跟着。而是掠过之后,毫不减速的往前驶去,如同在赶场一般。 萧天一身宝蓝色长袍,腰扎玉带。除了玉带正中嵌的那块白玉之外,全身上下再无一件饰品,虽看上去少了华丽之气,但却反而透出一种干净明快。 头上半长不长的黑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来到这大宋时空不过才两月有余,原先的一头短发,却无论如何也来不及长到跟众人一样长短。 既然长度不够,自然也没法系冠。萧天便索性任其散开,如此一来,衬着他那雄壮的身形,反倒别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洒脱之气。 此刻斜斜的倚在车辕上,与驾车的安伯坐在一起,引得过往的众士子纷纷侧目不已。 要知道,这个时代等级观念森严,他此刻穿着打扮已不是杂役,却和一个低下的御者同坐,放在旁人身上便是一种大分的事儿了。 萧天也不理会旁人惊异中夹杂的不屑,游目四望之际,心中却只想着上午和梁红玉在绣楼中的对话。 当梁红玉敏锐的捕捉到他话中不经意的漏洞时,让他不由的猛然省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之下,只能默然以对。 但梁红玉见他脸上显出尴尬难答,却反而释怀。只当他也是如同旁人般,顺嘴的一种客套,终只是嫣然一笑,让阿沅取来一身衣巾鞋帽,竟是早早为他出门就准备好了。 抚着这大小合身的衣衫上细密的针脚,饶是萧天两世为人,一颗心早已磨练的山石一般,也是不由的真有些感动了。 再想想方才有那么一霎,竟然还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不由的更是惭愧不已。 其实按他本心,这落籍不落籍的,压根就不在意。凭他的本事,随便找个山林耕猎为生,绝不是什么难事。 但有了这么一出后,这话反倒不好说了。尤其梁红玉话里言外,对他的期许推崇,让他实在不忍拂了对方的一番心思。是以,只稍一迟疑,也便慨然允诺下来。 那庞大人请客的地方却不在县衙,而是在城外五里外的别院。毕竟此次梁溪先生是贬谪,若是堂而皇之的在县衙大宴特宴,一旦传到那些个言官耳中,可是大大的不妥了。 宴席定在午时之后,几人便稍事整束,这才登车而来。这沿路所见车马,便也都是往别院赴宴的。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一些不请自来的,多是慕名自荐的。 那庞大人在此地官声相当不错,梁溪先生虽然在朝廷上向来以刚直闻名,但私下里对后进却从不摆架子。所以,有眼前这般景象,便也是题中之义了。 萧天虽然来了有些日子,但大半时间都是在养伤之中,今日这次出门,反倒是来后的第一次。此刻放眼之处,但见处处青山,满目青翠,不由的心旷神怡,便也抛开了心事,恣意欣赏起来。 五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马车不过半个来时辰后便到了。到得门前,但见早有不少人进进出出,颇为热闹。 早有门子出来迎了,将马车从侧门接了进去,却是直往后院安置。梁红玉隔着车窗低声嘱咐,道是自己先去和主人家打个招呼。萧天不方便跟进,便在门外下了车,跟着领路的家人踱步而进。 这别院号称拥柳山庄,占地极阔。萧天放眼看去,只见屋脊重叠c鳞次栉比,竟不知深有几许。一路徜徉而行,十步一阁五步一亭,假山楼榭,便是后世有名的苏州园林亦不遑多让。 花树掩映之中,随地可见一些早来的士子,一堆的聚在一起,或高谈阔论,或吟诗作赋,激扬文字c挥斥方遒,尽显少年人意气风发之态。 大宋文风鼎盛,号称与士大夫同治天下,眼前所见,倒是让萧天多少能和后世记忆,找到了些相符之处。 家人将他领到了一处园子,只说开宴时自有人来招呼,随即便告辞而去。萧天意识中的什么不许这不许那的规矩,却半字没有,倒是让他惊愕之余,大为放松下来。 窥斑知豹,由这下人的做派,便也能知主人的气度,萧天不由的暗暗点头,对那位庞大人,倒是有了些赞赏之心。 他在这儿也没什么认识的人,便一个人随意溜达着,四下里赏看着风景。 走不多远,前面露出一角朱漆小亭,里面几个年轻人团团而坐,正在高谈阔论,不时发出阵阵笑声。几个下人垂手立在四周照应着,此刻忽见萧天转了出来,目光在他有些另类的打扮上一转,不由都是一鄂。 萧天也怔了怔,没想到自己瞎走乱撞的,竟然惊扰了别人。正要说句抱歉退开时,却见众人中一个青衫公子站起身来,含笑抱拳道:“在下江宁丁道临,这厢有礼了。兄台想必也是来见梁溪先生的吧,既然来了,便是有缘,何不入席同坐如何。” 萧天犹豫了一下,随即也微笑抱了抱拳,坦然走了进去。众公子便七手八脚让开处地方,招应着重新落座。 待到众人坐定,萧天暗暗打量,见那丁道临自顾居中而坐,其他人却并无任何异议,显然这堆人中,他的身份最高,不由暗暗留心。 “在下吴宝山,便是这京口人氏” “在下徐奉” “在下” 其他几人在坐定后,依次拱手报了名号,原来却都是这京口的一帮大家子弟,言谈之中,皆面有傲色。 萧天一一含笑答礼。 丁道临等众人介绍完,这才一摆手,目注萧天道:“却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此番不知是应邀而来还是” 萧天微微一笑,简短的道:“在下萧天,只是陪朋友过来看看罢了。” 众人不想他如此惜字如金,这萧天之名,也从未听闻,不由的都是有些愕然。要知道今日之宴,除了受邀之外虽也有慕名而来的,但多少总有些名气的,毕竟梁溪先生身份摆在那儿,又岂是随意一个阿猫阿狗便可来见的。可众人搜肠刮肚一番细思,也想不起京口附近,究竟哪里有萧天这么一号人物。 丁道临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下不由有些不悦。在他想来,今日能参与此会的,应当都是一时俊彦,但以他的身份,能主动相邀见礼,不过是显示自己谦恭有礼罢了。却不想这个萧天名不见经传,架势倒是不小,大伙儿说了半天,他便这么简单一句话给打发了。 是以,此时心中不悦之际,也不由的有些后悔,暗暗觉得此番真是有些冒失了。 “却不知萧兄是陪哪位大儒而来,这般矜持,想来定是大大有名了?” 他虽心中不乐,但矜着身份不好说话,旁边那个叫吴宝山的青年,却忍不住出了声,只是言语之中,便多了几分讥讽之意。 萧天何等人物,只目光一转,已是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只不过他本就是心智深沉的性子,今日来此也确实是抹不过梁红玉的面子,所以,对这些公子哥的态度,有哪里会放在心上? 听到吴宝山的讥讽,也不在意,只淡淡一笑,坦然道:“在下是随教坊司玉娘子同来的,却不知她是不是什么大儒。” 这话一出,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教坊司的玉娘子他们自然是知道的,不但知道,甚至往日里缠的最紧的,便是他们几位了。 可虽说如此,那玉娘子毕竟只是一个歌姬罢了,哪里有什么身份地位可言?这人既然是随着那玉娘子而来,说破大天去,也不过就是个寻芳客而已。而且,看此人穿着打扮不伦不类的,名字又籍籍无名,大伙儿刚才竟然主动和这等人答话,可真真是有些掉份儿了。 众人既存了这个念头,再看向萧天的目光中,便更带上了几分不屑。不屑之后,却又不由的生出几分羞恼。 那玉娘子往日里清清冷冷的,对大伙儿从不稍假辞色,但此人竟能得她相邀同行,这让众公子实在有些情难自堪了。 “哈,到不知萧公子有何异秉,竟能得入玉姐儿青眼。说起来,咱们平日里也没少捧场,大把的银子洒下,却不想仍为萧兄拔了头筹,萧兄之能倒真真让兄弟佩服了。只不过今日之会,可不是比那话儿的长短粗细,萧兄如此便冒冒失失的跟了来,难道说萧兄还有别的能耐?却不知萧兄有何大作流传,可能为我等观瞻一二?” 感到受了愚弄之余,吴宝山心中不由又气又怒,曳斜着眼瞟了萧天,冷笑着开口讥讽道。这番话出来,却已全没了方才的收敛,全是裸的讥嘲侮辱之意了。 旁边众人听了,都是嘿嘿怪笑起来,丁道临虽未跟着起哄,脸上却也挂着淡淡的笑容,自顾端着茶盏看着,早没了先前的谦逊有礼之态。 萧天目中寒光一闪而逝。他从来便是孤身一人我行我素,对于他人的讥讽也好c褒奖也罢,都如清风流云一般,向来不去在意。 但是这吴宝山言语中,虽然句句是对着他来的,但却隐隐有辱及梁红玉的清名,这让他不由的心中恚怒。若是依着前世的脾性,这吴宝山的小命便算是在阎王爷那儿挂上号了。可是放在此时,他却不由的有了顾忌,杀了这个厌物倒是简单,但若因而给梁红玉带来麻烦,可就太对不起人家了。 所以,想到这儿,将心中杀机压下,抬眼看了看吴宝山,才淡淡的道:“玉姑娘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她有任何要求,萧某都是要奉行的。至于学问,在下不过一个粗人,不敢妄谈。只不过好歹知道知恩图报四字,吴公子想来书读的是极好的,这其中的道理应当不需萧某饶舌吧。” 口中说着,端起眼前一杯清茶,自顾啜了起来,再也不看吴宝山一眼。 他这话一出,众人不由的都是一静。他虽没骂吴宝山一句,但却字字扣着知恩图报c恭谦有礼这个意思,这本就是君子基本的素养,向为读书人所敬奉。 此时娓娓说来,对应着前面吴宝山那番带着淫秽侮辱的话一比,不啻于当场掌掴他的脸面。尤其最后一句吴公子书读的想来极好之语,更是挤兑的吴宝山难以招架,吴宝山满面臊的通红,却是半句也难反驳,不由又羞又恼。 眼瞅着身旁几人面上都有尴尬之色,便连丁道临脸上都微有阴郁,吴宝山不由的想要骂娘。 这丁道临乃是江宁丁家的骄子,丁家家大业大,不但生意遍及中原,便是朝中人脉也是极广。此番是因为江南方腊之乱,这才往京口避祸。 吴家也是京口的大家,但是与丁家,却又不在一个等级上。吴宝山的老爹得知了丁家来了京口,当即便起了结交之心,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照应好了丁道临。 这些日子以来,为了交好丁道临,他已经不知洒下多少银子,费了多少心思,终是得到了丁道临的认可。可今天,就因为几句话没说话,却被这个萧天连消带打的,当众削了面子,连带的让丁道临也被打了脸,这让他如何不恼。 此刻眼见丁道临脸色不愉,情急之下,忽然心中一动,猛然抬头看向萧天,仔细打量起来。 “你你说玉姐儿对你有救命之恩,啊,是了是了,她前些日子据说救了个人回来,好不容易得了活命,后来便在教坊司入了杂役,莫不是就是你?” 那天梁红玉出游,一直跟在车后的几人,便是他们这帮人,只是后来梁红玉救了萧天,便匆匆返回,他们几人离得远,并未看的清楚,此刻听闻萧天说什么救命之恩,前后一联系,登时便猜到了些端倪,不由的心中大喜。 此人若真只是一个贱役,想来正如他自己说的,不过只是一个粗人。但今日可是士林盛会,若能借此从这方面大大羞辱他一番,既能出了这口恶气,还能让玉娘子那小娘皮在县尊大人面前失了宠。 丁道临一直对玉娘子垂涎,有了这桩事,她还怎么再在丁道临面前拿捏?说不定,由此便能有所突破,让丁公子得偿心愿。到那时,丁公子满意了,又怎会再记得今日这点小尴尬? 到那时,自己牵线成功,丁大公子欢喜之下,丁家与吴家交好一事,自然也就是水到渠成,岂不是坏事反而变成了好事? 第6章 :宋五公子 小亭里,随着吴宝山这句话问出,忽然一片静寂。 杂役?!还是教坊司的 包括丁道临在内,所有人面上都显出古怪之色。 这个时代,阶级等级何等森严,官与民c主与仆c仆与奴,壁垒分明,那可是有着明确律令限制的。 今日之宴,与会者哪个不是身负功名的?最不济的也是秀才身份啊。 方才只当这萧天是个不入流的读书人,却哪料到临了却竟是个杂役。这杂役已然是划入下九流人等的,好些的是仆,大多的,便是最末等的奴了。 奴,是没资格与官绅士子同席的。 这个萧天固然是丁道临邀约坐下的,可难道他自己就不明白律法的规定吗? 以下犯上,以卑逆尊,杖三十,流百里,刺之以配 丁道临等人心中,此刻不其然的都浮起这条律令,于那同席之羞,都不由的忽略了过去。 吴宝山两眼中放着狼一样的光,狞笑着看着萧天。 萧天并不知道这什么大宋律的规定,但是以他的警惕,只一打眼间,便从众人的反常中察觉到不妙,心中不由的一沉。 他不怕自己如何,只怕给那个奇女子带来麻烦。 “吴公子铜肠铁胃,想必这消化能力是绝顶的。只不过这饭可以乱吃,话却是不能乱说的吧。不知有何依据,说萧某是杂役的?” 目光缓缓的在众人面上看过,这才淡淡的转向吴宝山。只顷刻间,他便把握到了要点,灵机一动,张嘴反问起来。 吴宝山听问,不由一愣,随即冷笑道:“此事众所周知,只消往教坊司一查便可,你这杀才,莫不是还想抵赖不成。” 萧天垂下目光,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伸手又取过席上一壶酒,自斟了一杯,这才淡然道:“既如此,那便等吴公子查到再来说话吧。但在尚无实据之前,最好说话注意一些。当知,萧某虽不欺人,却也不是容人轻侮的。” 这话说罢,两眼忽然一翻,两道森冷的目光刷拉刺到吴宝山面上。这冷不丁的一眼,吴宝山只觉霎时间浑身如坠冰窟,手一抖,险险没将杯子骇的扔了。杯中酒水一荡,顿时洒满了前襟。 众人都未察觉到萧天的目光,眼见他毫无半点慌张,只一句话便让吴宝山面色大变,进而失态如此,不由的都是一鄂,心中先前的念头不由的又动摇起来。 吴宝山不经意间又出了丑,不由的面红耳赤。两眼喷火的望着老神在在的萧天,恨不得这个无赖踹翻在地,再在脸上踩上几脚才解恨。 正心中转着念头,忽然却猛听远处一阵的骚乱,随即,乱声越来越响,最后连成一片。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但见林中c石后,忽然奔出无数身影,俱皆匆匆往前门奔去,仿若细流归海一般。 “快快,先生的车驾到了岸边,休要失了礼数” “是了是了,去的迟了,莫说你我的前程了,剥了县尊的面皮,也是泼天的祸事啊” “莫要多说了,快走快走” 断断续续的话声随风传来,亭中众公子先是一呆,随即哎呦几声,仿若屁股下面被针扎到一般蹦了起来,头也不回的便提起袍襟往外跑去, “定是梁溪先生到了!”有人大喊道。 杯盏乱翻之中,以丁道临为首,先前一派风雅的众公子们,哪还有半分风度,惶惶然如奔窜的兔子,顷刻间便冲了出去。 这个时候,哪还有人去理会什么萧天究竟何许人也了。 吴宝山落在最后,呆呆的看看已经奔出去的身影,再扭头看看仍然稳坐不动的萧天,脸上神色变幻几变,猛然跺跺脚,怨毒的盯了萧天一眼,也自后面紧紧追了出去。 与踩死这贱役相比,显然还是自家前程重要的多。但愿这杀才莫要趁乱走了,待会儿当着县尊和先生面前,总要让他好看。吴公子如是想着。 小亭中忽然空寂起来,阵风吹来,一只翻倒的瓷杯随风晃了几晃,骨溜溜滚了出去,带起一串儿清音。 萧天缓缓站起身来,将手中杯子扔了,索性拎着酒壶直接对嘴儿欢饮。 后世职业需要,各种装高雅的玩意儿他自然是精熟至极,但以本心而论,无拘无束的国饮之法,才是他的最爱。 对那梁溪先生虽也有些好奇,但也终归只是有些而已。自己一不是什么有头面的人物,二不是对其有所求的目标,接不接的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更何况,刚才吴宝山那番话,显然自己这身份是个硬伤,一个处理不好,只怕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方才他之所以不乱,只是想到在教坊司内,所有人都知道有个叫阿虎的杂役,却是对萧天这名字并无所知。就算要查,除非当面指认,再无泄露之虞。 而今日来此的,听阿沅所说,教坊司内,也只梁红玉收到了邀请。既如此,至少今日自己这身份,应该是泄露不了的。 而值此盛会,若说县尊大人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杂役,不惜大动干戈,去招人来指认什么的,那可就是笑话了。 正是想到这些,萧天刚才才那般有底气应对,生生让吴宝山又吃了一憋。 他信步徜徉,贪赏着四周的景色,慢慢往前厅踱去。红玉既然先一步去了后宅,想必自己落籍之事自会有所安排,待过了今日,那吴宝山再想找茬,也便没了实据。大不了,自己待会儿往角落里呆着,少引人注意就是了。 他心中盘算已定,更不挂怀,步履之间便带出几分懒散飘逸之气。 来时不觉归路,此时只望着前厅而走,这才真切的感觉出这拥柳山庄的广大。 拱门粉墙c回廊竹影,直直走了半个小时,眼望着那前厅的位置,似乎并没近了多少。 “一入侯门深似海,今个儿算是真个体验了” 望着林影之间,远远露出的前厅檐角,他不由的微微摇头,不由自主的低声自语出来。 往日每每说到古代大户人家如何如何庭院深广,虽有些轮廓,终不如今天这么直观。这位庞县尊不过只是一县之主,拥有的别院就如此深广,更不消说那些个衣紫披红的中央大员了。 都说后世贪腐触目惊心,若和眼前景象相比,只怕也是小巫见大巫吧。 他心中嗟叹,却终归不是真正懂政治的。后世体制c经济制度,还有人口基数,又如何和千年之前的古代相比?以后世标准,便武断的将这位庞大人划入贪官之列,庞大人若知,只怕真要大呼冤枉致死了。 由此,先前因着梁红玉的关系,对这位庞大人高看一眼的心思,也就不免又降了几分。 正自暗暗摇头之际,忽的面色一凝,转身回望。这院中为了迎接那位梁溪先生,几乎所有人都远去了河边,他只当除他之外,再无旁人。却不想耳中忽然传来脚步声,让他不由讶异起来。 不远处的一角拱门处,一片白袍闪现,随即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转过花树,露出身形。抬眼猛然看到扭头看来的萧天,也是不由的一呆。 这两人都是二十七八岁年纪,前面一人一身白袍,面庞透着与年龄不符的一种沉稳,眉宇间透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眼眸细长,清秀俊雅。只是在萧天的眼中,却敏锐的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愁闷之意。 跟在其后的,却是一个青衣汉子,面貌普通,甚而有些木讷。只是抬眼看到萧天之际,忽然间目中划过一道精芒,脚下不可察觉的一动,已是微微踏前半步,隐隐将那白衣青年护在了身后。 便只这一步,萧天两眼便是不由的微微一眯。千百次的猎杀,让他轻而易举的便看出此人的身份,保镖!还是一个身手不凡的保镖! 这样的场合,忽然出现的一个读书人,身边却跟着一个不凡的保镖 似是察觉到萧天的警惕,白衣人瞥眼不悦的看了眼青衣人,这才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抱拳笑道:“卓然而立,独赏繁花,呵呵,这位兄台好雅兴,却不知如何称呼?在下汴京宋五有礼了。” 第7章 :相谈欢 “有礼有礼,在下山东萧天。” 微微窒了窒,略一沉吟,萧天淡淡一笑,也是抱拳回礼。宋五眼见他沉稳有度,站在那儿浑如渊渟岳峙一般,眼中又再划过一道异彩,心中不由的暗暗惊异起来。 “萧兄也是来谒见梁溪先生的?怎不去江边迎候,就不怕惹的先生不悦?” 略略失神片刻,随即却笑着问道。只是问这话之际,眼梢嘴角却微不可查的浮起几分讥诮。 萧天奇怪的看了这个突兀而出的宋五一眼,仍是淡淡然的摇摇头,平静的道:“我只是陪朋友而来,与梁溪先生并不相识,接与不接又有什么干系。” 宋五一愣,古怪的看看他,不甘的道:“梁溪先生名满天下,多少人欲一见而不可得。便算不识,岂不正可借此相见?萧兄这般这般,呃,可算是特立独行了” 萧天怔了怔,随即轻轻摇摇头,淡然道:“宋兄想多了,谈不上什么特立独行。所谓有欲则惘,无欲则刚罢了。” 宋五身子微微一震,低头喃喃将萧天的话念叨了几遍,再抬头时,眼中异彩连连,重新整束一下衣襟,端而重之的一揖到地道:“兄大才,品洁高尚,宋五受教了。” 萧天先是惊愣,随即连忙避过一旁,口称不敢,心中不由大为不解,搞不懂这人怎么忽然就前倨后恭起来。 宋五眼见他神色,只当他谦逊,不由更是敬重几分,起身叹道:“萧兄出口成章,先贤典故信手拈来,却又能自出机杼,作此发人深省之言,宋五先前无礼,真真惭愧,惭愧。” 萧天呆住,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家事自家知,若说杀人算计人,或可称得上行家里手,但这才学二字,却是怎么也落不到自己头上吧。 这古代的才学,乃是指的诗词文章之道,而他除了记得几首不知什么年代的名诗绝句外,其他根本就是一窍不通的。这宋五忽然大赞他大才,满眼满脸的赞佩之色,这个实在是不知从何说起了。 “呃宋兄实在过誉了,哪有什么出口成章c先贤典故的,不过信口而言而已” “兄台何必太谦!敢莫是以为某是那浅薄之徒?”宋五见他不认,面上现出怫然之色,不乐的道。 “兄之言,当是出自《论语公冶长》。其文曰: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嘿,有欲则罔,无欲则刚,好一个有欲则罔,无欲则刚!鞭辟入里,精粹至微,萧兄还有何话说?” 他昂然而立,滔滔不绝,夏日午后的阳光照射下,略略有些苍白的两颊,因为兴奋带起几丝潮红,白色的宽袍大袖,随着口中郎朗而言挥动着,望向萧天的眼神中,却透出几分骄傲和期待,到好似一个幼学的蒙童,刚刚背过师长教过的文章,期待着长辈赞赏也似。 萧天微微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个白衣青年人,一时间不由的哭笑不得,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却不知,那“无欲则刚”四字,最早却是出自明郑板桥之手,引申之处,正是这论语中的一番对答。 而在古时,诗词文章固然是才学的表现,但能在先贤圣言中,提取淬炼,这番本事,可比那寻常诗词文章更甚了。 这宋五公子,向以博闻强记c学识渊博著称,岂是寻常腐儒可比?往日里,不知会过多少所谓才子名士,但像萧天这样,轻描淡写之际,随便出口就是精辟之言的,却是从所未见。所以,登时便惊为天人,哪里肯信萧天的推辞之言。 开玩笑了,若是无知无才之辈,没有广博深厚的学识根底,就能如此自然的淬炼先贤之语,那只怕满大街都是天才了。 此刻,眼见这宋五公子一脸的期待,萧天嘴巴张了张,终于发现,好像除了认下这个稀里糊涂的才子之名外,实在是辩无可辩了。 “呃,呵呵,公子博闻强记,佩服佩服” 啼笑皆非之余,偏又无法解释,只得抱拳应付过去。只是脸上除了露出几分无奈却无半分得色的姿态,落入宋五眼中,却不由的更加又多出了几分敬重。再交谈起来,言语之间,便不由的隐隐透出几分恭敬,引得一旁相随的保镖,眼中都不时的露出凝重崇敬之色。 园中此刻再无旁人,两人信步而行,相谈却越来越是热乎。只不过大多都是那宋五在说,萧天只是默默听着而已。只偶尔在躲不过之际,简短的附和几句。 偏偏这宋五公子却是个真有才的,他便是附和,也要大费力气。最后逼不过,索性捡着后世听过的一些模棱两可的应付过去。而这些词语,往往正是千余年下来总结的一些精华,每每出口,无论对错,总是让宋五有着耳目一新c豁然开朗之感,由是叹服不已。 他这次出行,本是额外计划,原本不过想转个弯就走,哪成想竟能因而结识了萧天。此刻只觉此生最英明的决断无外乎此了,一时间早忘了原先打算,只沉浸在欢谈之中,欲罢不能。 而对于萧天来说,凭着他的眼光,一番交谈下来,已隐隐察觉到这个自称宋五的家伙,只怕来历不凡。这单从谈吐举动之间,话语中涉及的层次眼界上,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些端倪便可知道。 前世职业的习惯让他知道,对于周围的环境越是了解,对自己便越是有利,故而,虽然应付起来有些吃力,却也勉为其难,以其获取更多的信息。毕竟,任何时代,地位越高的人接触的世界越真实,这和他在教坊司中,从中低层得来的讯息,正好形成一个良好的补充。 所以,两人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倒是显得相谈甚欢,不觉时间流逝。 不觉中,前方大厅已在不远,另一边乱杂杂的语声也同时传了过来。 两人受此影响,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宋五脸上明显露出不虞之色,转头看去之时,旁边一直默默不语的保镖趁机上前两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又以目示意,对着厅旁一处使个眼色。宋五愣了愣,随即哎呦轻呼了一声,好似忽然记起了什么。 “今日得与萧兄相识,实在不胜之喜,差点忘了还有呵呵,这个”他目光随着保镖示意的方向一转,轻轻一拍额头,脸上显出歉疚之色。 萧天自然也留意到了两人的神色,目光一瞥之下,却只见那边隐有一角裙裾闪过,心中恍然。听他此时言语尴尬,不由微微一笑,点头道:“宋兄有事,只管去忙。朋友相交,贵在意气相投,咱们来日方长,何须在意?再说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想必我那朋友也该寻我了,咱们这便别过就是。” 宋五听他如此说,不由轻松了口气,随即却又露出不舍之色。微一沉吟,试探着道:“这个,要不萧兄便与我一起如何?反正我与主人也有些交情,想来这个面子还是有的。” 萧天笑着摇摇头,道:“那倒不用了,我不喜繁闹,谢过宋兄好意。宋兄只管自去,咱们容后再见就是。” 宋五见他坚决,只得收了心思,两人就此互相抱了抱拳,这才转身而去。 萧天目送他离去,眼见果然是往那拐角处去了,透过花枝掩映,隐隐可见一个黄裳女子的身影迎上,随风飘来几个零星的碎语,似在抱怨什么,宋五笑呵呵的好似陪着小心,绰约着转过拐角不见,看那方向,竟是直往后宅而去,显然方才所说不假。 既没了宋五在侧,他又变成孤独一人。耳边厢乱声渐盛,扭头看去,却见大门处一阵人头耸动,想必便是接到了那位梁溪先生回来了。 低头想了想,正不知该迎上去还是在这等着,忽然身后脚步声响起,一人已是快步走来,一把扯住他衣襟道:“你乱跑去了哪里,害的我好找。” 第8章 :宴席 午后的阳光,带着炫丽的彩环洒下,少女星子般的明眸,宛如宝石般光华流转,有着神秘又魅惑的气息。 光彩在满头乌黑的青丝上跳跃着光怪陆离的舞蹈,一支金步摇晃啊晃的,让萧天眼睛不由微微眯了起来。 洁净白皙的脸颊,在光线的映射下,有着一种近乎于剔透的色泽,似乎稍稍一动,便要滴出水来。随着嘟起的点红绛唇,带起一抹妖媚的弧光。 身后蓝天辽阔下,粉墙黛瓦,花红柳绿,合着眼前娇媚妖娆的佳人,就此定格成一幅勾魂夺魄的画卷,这让萧天也不觉的有了那么霎那间的失神。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真是个木头” 对于男人一瞬间的失态似有所察,少女脸上掠过一丝羞涩,恼怒的嗔道。 “咳咳,啊,阿沅啊,怎么,找我什么事儿?”萧天微微有些狼狈,暗暗摇摇头,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微笑说道。 阿沅有些顶不住他黑亮的眸子,微微侧转身,强自冷静的道:“小姐说,你落籍之事,庞大人那边已经说好了。只是怕有人认出了你,给你为难,这便让我来报与你知道按说今日也没什么熟人,不会有什么相干,只是说一声总要安心些。哦,那个惜红也跟了来,待会儿你却要避着些,等过了宴席,小姐表演完了,回去后也就没什么了” 小丫头歪着头,努力的想着自家小姐的吩咐,生怕漏下一点。葱白的手指如同一根玉管也似,抵在唇边,不安分的拨弄着红唇,萧天看着,心中不觉又是一跳,连忙将头转开。 心中却不由暗暗警惕,自己的心境,似乎在经过了这几个月的安逸生活后,明显有了松懈的迹象,竟如此容易被拨动,这放在往日,那是绝对难以想象的。 只是这其中固然是这个小阿沅实在娇憨可爱,但也不得不说,自己确实被梁红玉细心体贴的举动感动所致。 那女子不但救了自己性命,此刻又以贱籍之身,为自己今后打算,辛苦奔走,这番恩德情义,实在是有些大了。难得她到了此时,还牵挂着自己会不会被人为难 “唉” 他不由轻轻吁出一口气,最难消受美人恩,怕就是眼前如此了吧,他默默的想着。 “好了,主人家回来了,我不跟你说了,你自己小心。”阿沅见他低头不语,心中也未在意,将话传完便急急往回跑去。 萧天惊省,连忙抬头看去,却见那绿裙在前面划起一道美妙的弧线又复停下。 “喂,你你且委屈些,莫与人与人争吵”转身回眸望来的少女微微有些迟疑的扬声说道,眼中分明有着一丝歉然和不安之色。 萧天一愣,随即只觉心底有一抹温柔,被狠狠的撞了一下,连忙深吸了口气,微笑着向她点点头。 阿沅得了回应,明眸中闪过一道羞喜,皓齿咬了咬红唇,欲言又止,略略迟疑一下,这才转身而去。那脚步之间,却似乎多了几分跃然。 萧天凝目看着她的背影隐入房后,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一刻,他只觉天特别的蓝,空气特别的好,连四周的景色,似乎也忽然比方才绚烂了许多。 前面人声鼎沸,无数人拥挤着涌了过来,萧天微微皱了皱眉,微不可查的随着人流向后躲了躲。 远处的人群中心,隐隐能看到几个人影被团团围住,一边走一边不停的向四周抱着拳,熙熙攘攘了半天,才在一片尘土飞扬中进了大厅。 萧天轻轻摇头,这场景,倒是看得有些眼熟。后世一些明星出场时,不也就是如此吗?只不过是时空变幻,少了些闪烁的镁光和声乐,主角配角们,也从西装革履换成了峨冠博带罢了。 也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心底不可遏制的升起一种孤寂之意,自己此刻虽身处其间,却总有种置身其外,冷眼观看的味道,怎么也溶不进去。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对于这个时代,他仍然只是一个外人,一个不经意间闯进来的变数。 他心中既然有了这种感受,对眼前之事便也愈发不在意起来。直到大多数人都涌入了厅中,这才不慌不忙的举步而入。 一进入厅中,却是不由的一怔。 原来,这大厅竟是极大,目光所及,竟有里外三进。此时前两进已然坐满了各色服饰的文士。年纪从十岁至四五十岁的,不一而同。只是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兴奋得意之情,显然能得参与今日此会,于他们来说,是一件极荣耀的事儿。 今日的宴席摆的是燕翅席,除了最里进的主桌外,其他的都是方桌方凳,两边层层排开,中间却空出大片的场地。 若是仔细观察,便可知道,这些人虽多,但落座之间却有着共同的默契。最里面的人,不论从穿着打扮上,还是神态之间,都明显带着几分贵气和傲色。 而越往外的座上,衣冠越是简略,到得萧天所站之处的门口,放眼处,多是一些衣着朴素的,偶有几个穿着华丽的,神态间却少了几分书卷气,更多的,透出的却是富贵气。 萧天心中微微一转,便即释然。这些人,想来便是一些商贾之类的了。 这个时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商人虽富有,但上了场面,却也只能与最低等的士子同席。 旁边有知客的下人过来,引着他往一处角落里坐了。这里虽排在席末,却不是最里,想来是见他穿着,怎么也靠不上富贵二字,将其归为穷书生一类了。 萧天也不解释,淡淡笑着谢过,坦然坐下。刚刚坐下,就感到一束目光射了过来。 他心中一动,扭头看去,却见一个四十上下的文人正目光炯炯的打量着自己。 这人一身青袍,却洗的已有些发白,袖口处甚至都些地方可见毛边了。头上也未着冠,只系着一方幞头,两根青带顺下,随意的飘在脑后。 肤色白皙,长眉细目,头发与胡须却已然有些斑驳。一张脸与身形一样,都显得有些瘦削,这使得那青袍披在身上,便是坐着,都有些空荡的感觉。 此刻两眼眨也不眨的,毫不顾忌的打量着萧天,眼神中不时的露出几分诧异之色,想来对萧天的打扮,也是感觉古怪意外。 萧天不以为意,对着他微微一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那人一愣,随即眼神一亮,消瘦清矍的脸上也露出几分笑容,起身靠了过来,轻笑道:“这位兄台请了。” 萧天点点头,抱拳还礼,却未答话。 那人也不为意,又靠近一些,这才笑道:“在下富春徐长卿,长短的长,客卿的卿,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萧天,山东萧天。”萧天简短的回道。 “哦,原来是萧兄。”徐长卿呵呵笑着,又道:“萧兄却是生面孔,可是头回来这江东之地?” 萧天下意识的便要点头,只是想了想,却又摇摇头。微笑道:“在下一向在外游历,近日才回归中土。说起来,不单是江东,便是这中原之地,也算头回了。” 徐长卿啊了一声,脸上显出难以置信之色。以萧天看上去不过二十一二的岁数,竟然张口说一直在外游历,而且还是刚刚回归中土,以此推断,岂不是出门之时,竟远在尚未及冠之时?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交通何其落后,中原之地纵横万里,这京口地处江东,最近的东面便是万里沧海了。除此之外,任哪一个方向,都要走上个年半载的。而说游历,自然不是单纯的赶路,这小小年纪的,可就有些不同凡响了。 萧天眼见他面露惊容,心中微微一转,便猛然省悟,心中暗道惭愧,连忙又解释道:“在下祖籍山东,祖上一代,便举家去了海外,到了在下这一代,这才得以回归,徐兄莫要想岔了才好。” 徐长卿这才面现恍然,点头道:“我便说嘛,原是这样。” 说到这儿,正要再说,却忽听一个声音猛然在边上响起,“咦,这不是徐大先生吗?怎么却在咱们这末席委屈着?哈,是了是了,徐大先生虽然名字取得不好,但终归还是有才的,凭着这个才字,今日这秋风倒是打的名正言顺了,哈哈哈。就是今日可不知有没干货可怀,倘若都是带汤的,那可就惨了,哈哈哈哈哈。” 第9章 :徐长卿 文件“d:\t一一ls\腾讯软件\api\txt\18\307018\9txt”正由另一进程使用,因此该进程无法访问该文件。 第10章 :剑舞 剑光现,琴音起。 急切切如细雨侵润,恍恍然似秋蚕啮食。随着音律的变化,那一泓秋水便也宛如活转了一般,刷拉拉划出一抹晶亮,再一刻,蓦地炸作漫天星芒,缤纷洒下。 银星闪烁,直如星河倒泻,又似骤雨倾盆。咻咻之音中,满眼银光之下,一道火红的身影或仰或翻c窜高伏地,水蛇般的腰身以诡异的角度,演绎出道道残影。 急舞中,音律又变,漫天璀璨中,忽然多出一道虹影,便似瑞雪之中游过一条赤蟒,却正是原本佳人身上那道红绫,在纤手微摆中,也相合着舞动起来。 赤蟒奔腾翻转,一忽儿追着那银星而走,一忽儿又翻腾着被群星相围。银光虹影相映,或聚或离c或依或偎,舞到急处,但见满庭青光泄地,赤蟒一变二c二变四c四变八,最后竟至练成一道匹练,直似一条浑身缀满了宝石的赤龙,飞腾翻转不定,直看的众人目痴神迷,浑然不能自已。 “早闻教坊司玉娘子一身柔功神妙,不想竟一致如斯。此女若能收入房中,待到月上中天之时,香汤沐浴之后,扶上牙床,啧啧,便想想那一榻风月,唉,真真是天赐我辈男儿之恩物啊。” 不知不觉中,大厅上二c三进的客人都被这剑舞吸引,起身围到了里进的门外就近观看,萧天和徐长卿二人也随着人群流动,站到了门边。 眼看着里面梁红玉展露出的剑舞,便连萧天也是动容不已。他早猜到这女子文武兼资,但也没想到竟能达到这般水准。 放在外行眼中,自然是痴迷于这剑舞的炫丽,但是落到萧天这般大行家的眼中,看到的却是剥离了那层华丽之后的真功夫。 那剑和红绫本就是一刚一柔,同时舞动之际,能做到互不相扰,若没有真功夫为根底,那是绝不可能做到的。而如眼前这般,还能相辅相成,一招一式间,技击之道,便已显而易见了。 只不过萧天动容,也只是动容这佳人的基本功的扎实而已。在他看来,技击之道,为的就是制敌,以最简洁的动作,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战斗,打倒对手才是精髓。如梁红玉显露出来的这些,终究是过于繁复了些,应付些平常人或许能取到迷惑对手的效用,但遇上真正的高手,怕是顷刻间就会悲剧了。 他正暗自品评着,冷不防耳边忽然响起了徐长卿的这番感叹,这让他惊醒过来之余,却又不由的当场石化起来。 就先前一番接触,这徐长卿在他心目中,可说完全是一个刻板自守的道学君子,哪料到此刻竟然一张嘴竟蹦出这么一通说词,这这可真是太颠覆了。 他却不知,大宋一朝,这青楼狎妓c依红偎翠,正是一种文人风流c倜傥自赏的风气。文人才子们,若是没经历这种调调,没几个青楼相好,那可是要被人鄙视的。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爧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杜工部一阕剑器行,真真是精妙绝伦。若为兄所料不差,这玉娘子所舞的,定然便是出自那公孙氏的,呃,贤弟,贤弟!你怎么如此眼神看我?可有什么不对么?” 满眼迷醉之色,正大发赞叹的徐长卿全然没发觉异常,待到说了半天不闻回音,转头看时,这才发觉萧天的神色不对,一愣之余,只当自己哪里不妥,不由怔怔的问了出来。 此刻场中梁红玉剑舞又变,婀娜的身形腾空而起,红绫曼舞之际,剑光忽然银河倒泻一般,霎那间,便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剑光大盛之际,围在四周的观者,陡然觉得身周温度都似降了几度一般。 随着这番变化,那琴音也陡然高亢起来,隐隐间,似有金戈铁马之声,又似银瓶乍破,冰河倒悬,与那剑舞合的默契无比,众人不由的已是破天介轰声叫起好来。 这一声响,也让萧天重新回过神来,对着徐长卿的问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窒了窒,轻轻摇摇头。眼光却在场中一转,落在操琴的小阿沅身上,目中微现诧异之色,不想这小姑娘竟然也有这般了不得的手段。 徐长卿不解他摇头的意思,下意识的顺着他目光望去,随即却撇撇嘴,不屑的哼道:“那几个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蠢物罢了,贤弟不必理会。” 萧天一怔,转头看看他,再又顺着他目光望去时,不由恍然。原来阿沅所在的临近,正有几个公子哥儿两眼痴迷,满面潮红的站在那儿,瞅那摸样,这会儿早已是色授魂与,浑然不知身处何地了,正是先前在外面亭中所遇的丁道临c吴宝山等人。 “中间那个叫丁道临,据闻乃是金陵人氏,家里倒是颇有些实力,是近日才来京口,好似身上已有功名。旁边那个叫吴宝山,便是先前那个吴万财的儿子了,另一个便是徐远山家的小子,唤作徐奉,和身边那几个小子,都是这京口本地的纨绔。仗着家中有些财势,买了个秀才的名头,真正的学问,却是不值一哂” 见萧天目光转动,徐长卿便又特意多解释了几句,萧天眼中闪过了然,转头在人群中搜寻了下方才那两个富商,只是一时人多也没看到,眼中微不可查的划过一丝厉芒,一闪而过。 对于吴宝山先前对自己的敌意,再加上后来他老子和徐远山那出,他已经是将之划为自己的敌人行列之中。对于敌人,他一向的态度就是四个字:赶尽杀绝! 只是这会儿自己立足未稳,这番心思却不好显露,一俟机会到了,再来算总不迟。 徐长卿哪知道自己一番话,竟给两家人埋下了大祸。将那几人的事儿简单交代几句,便懒得多说。只将目光往厅上最首席转去,目光在几人身上一转,忽然不由轻轻咦了一声。 萧天耳目何等敏锐,转头轻声道:“怎么?” 徐长卿面上露出沉思之色,似是在努力的回忆着什么,听萧天问话,下意识的道:“贤弟可看到了首席上的人吗?” 萧天啊了一声,转头望去。凝目细看之下,但见那席上,正中而坐的是个三缕长须的中年人,看位置,想来便是那位今日的主人庞县令了。 在他右手边,却是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老者。身形瘦削,长脸浓髯。偏黑的肤色面庞上,一双眉毛斜斜向上,合着一对细长的凤目,狮鼻阔口,隐然竟有几分杀伐之气。虽一直面带笑容,但上位者的气势,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他心下了然,知道这个定然便是那位北宋末c南宋初的名臣,今天的主宾,梁溪先生李纲了。 古代坐席,以右为尊,以左次之。李纲坐在右手最上,自是题中之义。 只是当他目光移到庞县令左首时,也是不由的一怔。那里坐的竟是一个年轻人,正是先前在园子里偶然遇到的那个宋五公子,却不知究竟是什么背景,竟能在今日的宴席上,坐在那般重要的席位上。由此看来,先前他说的与庞县令相识,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一桌上,一共就坐着四个人,除了这三位,再就是依着李纲下首的一位了。那人却侧着身,一时看不清脸面,只能大约看出是个四十上下的文士,不知是李纲的随从,还是庞县令安排的县里其他什么人物。 “中间那位便是庞世通庞大人,右首上座的便是李伯纪,他下首的,乃是两淮发运使郭亨伯。李伯纪走水路返乡,他来此送行,自是题中之义,只是那个书生却又是哪个?奇怪奇怪” 见萧天也在打量,徐长卿凑近过去,低声在他耳边逐一介绍着,但说到宋五时,面上却不由的露出迷惑之色,竟而也是不识。 萧天低声道:“此人自称宋五,先前曾与我在园中偶遇,谈吐不俗,道是与庞大人有旧,怎么,徐兄也没见过吗?” “与庞大人有旧?”徐长卿闻言愣了愣,诧异的反问道,随即摇摇头,道:“为兄在这儿许久了,从未见过此人。难道是庞大人的子侄?即便如此,也断无高踞首席之理啊,不对不对” 他满面迷茫,嘴中低声嘟囔着,连连摇头。 萧天虽对宋五身份也觉好奇,却也并不太在意。眼见他苦苦思索,只微微一笑,也不多劝,自己只将目光望回场中,继续欣赏梁红玉的舞姿。 此刻,梁红玉的剑舞显然也到了收尾的阶段,便在曼妙的身影猛然一个大折腰后,满厅剑光虹影蓦然一亮,随即收于一剑向天的姿态,除了微闻细细的急喘之声,整个姿态却是如磐石般巍然不动,凝在当场。 素手如玉,剑光如碧,再配上蓬开的大红裙裾和落下围城圆形的红绫,由极动忽而变为极静,场中便忽如多出一尊唯美的雕塑一般。 四周旁观的众人,直到此时,才轰然叫起好来。萧天目光转动,不经意间正与仰头向后的佳人目光对上,只觉那明眸中先是一怔,随即涌起一片羞喜之色。 四周众人开始慢慢散开,萧天对着那明眸含笑示意,这才转身欲待拉着还在苦思的徐长卿也返回坐席。 可就在将要转身的瞬间,他伸出的手却猛然一僵,瞳孔也急遽的猛缩了起来 第11章 :惊变 杀气! 作为前世曾无数次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他,对于杀气有着超乎异常的敏锐。 寒光起于东南角的某个角落,几乎是瞬间便到了场子最中。 萧天双眼急遽的猛缩,脚下发力,下一刻已是出现在还未完全直起身来的梁红玉身边,一手揽住差堪一握的柳腰,旋身急转,将佳人护在身后,另一手趁势夺过长剑,看也不看的便甩了出去。 叮! 一声清脆的长吟乍然响起,半空中猛然爆出一蓬火花,长剑带着一道弧光忽然向上飞去,笃的一声,已是插入大厅的横梁之上。 铛的一声脆响,就在萧天拉着梁红玉又往后退了几步后,那被半路劫落的寒星,才堪堪落地,蹦了两下,一支闪着寒光的梭镖才显出真形,静静的躺在地上。 这一变化,说来话长,但却几乎是在眨眼中完成。 与此同时,人群中一声惊咦响起,落在萧天耳中,萧天能听出里面的震惊和愤怒之意。 哗! 直到此刻,大厅中众人才反应过来,先是一静,随即轰然大乱起来。 “好!能拦下我夺魂镖的,你这小辈可谓第一人!且看你还有何能耐阻某!” 乱哄哄的人群中,自东南角忽然纵起一道白影,凌空一个转折,又瞬间如大鹰般扑下,手中翻转之际,寒芒又现,却是一把短刺,这次却是对准了首席而去,豪迈的语声,便从那身影上发出。 “拿刺客!快拿刺客!” “保护大人!保护大人啊!” “来人!来人!围住了门户,休教走脱了” “闪开!快闪开” “唉哟,贼厮鸟,快快让开,休误了大人性命” 大厅上,众人狼奔豕突之际,反应过来的差人一片声的大叫了起来,两边厢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十余个身影各提兵刃奔出,拼命往首席那边冲去,只是中间隔着无数乱窜的人群,一时半会儿却怎么也挤不过去,顿时急的一片斥骂声不绝,乱成一团。 白衣人哈哈大笑,扑下的身形直如电闪雷轰一般,瞬间便已到了首席四人身前,望着面现惊惶苍白的四张面孔,狞笑声中,手中短刺毫不犹豫的对着最近的郭亨伯便刺了过去。 郭亨伯面如死灰,他本是背对着场中落座,刚才看完梁红玉的剑舞,正转身恭候另三位落座,却不想只这一耽搁,却成了第一个迎上杀机的。 此际,他也只来得及回过头来,便见一点寒星直奔心窝刺来,那短刺上的寒气,尚未及临身,已是让他浑身似身入了九幽冰窟一般,便想动上一动也是不能。 “贼子敢尔!” 就在他绝望的等待刀锋入体的瞬间,一声冷喝已是划空而至,紧接着,便听锵的一声金铁交鸣之音在耳边炸起,随即一股大力涌到,将他一个身子硬生生的撞得飞了起来,噗通落到了两尺多远。 啪嚓!哗啦!呯! 一连串的乱声响起,这一撞,不知碰到了多少桌椅,一时间杯盘乱飞,汤水淋漓而下。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对绝处逢生的郭大人来说,却是如同仙乐一般。竟连被摔落的浑身痛疼,都似乎全然没有感受到。手脚并用的瞬即向后又躲出老远,这才惊悸不定的抬眼看去。 原本站立的地方,一个全身黑衣的汉子,此刻正手持一把长刀,亡命的与那白衣人搏杀在一起,不时飞溅的火星之中,尚伴着点点猩红飞起,却不知究竟是哪一方受了伤。 这个汉子不是别个,正是先前伴着宋五公子身边的那个保镖。 有了此人的抵挡,庞县令和李纲,还有那位宋五公子这才惊魂稍定。只是想要觅地躲避,满眼间却全是乱成一团的人群,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里去。 “萧兄救我!” 正自彷徨之际,宋五却是眼尖,一眼便看到了护在梁红玉和阿沅身边的萧天,下意识的便高声叫了起来。 梁红玉直到此刻还未完全从惊悸中定下神来,回想刚才那一幕,饶是她向来自负不让须眉,这一刻也是不由的浑身轻颤。此时再看看身前稳稳挡着自己的男儿,只觉那背影竟是如山如岳,心中忽然便渐渐安定起来。和阿沅相互拥着,虽身处乱中,却再没了半分的惊惶恐惧。 只是这心刚刚定下,忽然听了宋五的呼喊,不由的猛然心又拎了起来,只怕萧天就此舍下自己,鬼使神差般的,不由探手出去,扯住了萧天的衣襟。 萧天护着梁红玉起身后,便早已将形势估量了一番。从方才掷剑挡住的那枚飞镖轨迹看,对方显然并不是针对的梁红玉,而是冲着首席四人中的某人去的。 若是换在以前,他孤身一人,大可趁乱一走了之。但是此刻,带着两个女人,若想护住她们不受一丝伤害,却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了。 当此之际,唯有先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等混乱安定下来才是万全之策。 是以,在又上前一步扯过跌跌撞撞奔来的阿沅后,他便一点一点的带着两个女人退到了主桌后面的角落中。这里背靠墙壁,只要挡住前面就可。 至于被刺杀的目标,他虽与宋五相识,但自觉还没到那个交情,以他的性子,自然懒得去管。尤其见了宋五那个保镖及时的出现,虽然看了几眼就知道那人不是白衣人的对手,但是若说拖延到外面的差人进来,还是应该可以的,就更是懒得管了。 只是没成想的是,有些事儿不是他不想就不想的,宋五这一嗓子喊出来,顿时便让他的打算全部落空。 眼见那白衣人百忙中瞟过来的眼神,不由的一阵的苦笑。以那白衣人的本领,刚才既然见识过自己掷剑挡镖的手段,哪会不留心自己? 自己方才只护着梁红玉主仆往后,却并不上前帮忙,其实就是在暗示自己并无插手此事的意思。这也是对方为何肯安心对付那黑衣保镖的原因。 可如今宋五这么一喊,岂不等于明白告诉人家,自己和他有交情?当此关头,只怕立即便会激的对方全力相拼了。如此一来,一旦对方存了拼死之心,不但黑衣保镖很难再拖下去,只怕变化立刻便在眼前了。 他心中电转,暗自叹息之际,却也知道事已至此,再难摆脱了。正要开口说话,忽觉身后衣襟被扯住,心中一动,回身安慰的看了一眼两个女子,轻轻握了握那只冰凉的小手,低声笑道:“别怕。” 说罢,这才回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宋兄,不要慌,你且扶着三位大人,慢慢靠过来。”说着,向前踏上一步,目光已是锁在了白衣人身上。 梁红玉感受着手上传来的那一握即松的温热,心中先是一定,随即猛然警省过来,不由的一阵的自惭。曾几何时,自己竟然如此软弱了?便是当时家门遭难之时,也未如此过吧。可今日,为何站在这个男子面前,就那么自然的将这种软弱表现出来了? 想着耳边仍然回响着淡淡的“别怕”两个字,还有那温和的笑容,她忽然又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自然而然到自己深陷其中而不愿自拔。这种感觉,很温馨,好喜欢 四下里刀光剑影c热血横飞,但是少女却如同未闻,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面。白皙的玉颊上变幻不定,时而蹙眉,时而温柔,直到一声狂吼传来,这才蓦然惊醒。 狂吼声是宋五公子那位保镖发出的。 得到了萧天的回应,宋五公子大喜。忙不迭的让李纲和庞县令先往萧天那边靠去,自己却转身向后,去扶那位摔在角落里的郭大人。 宋五公子是君子,君子推己及人,怎么可能遇到危险,便抛下同伴而独自偷生?就算双方身份有差距,尚有孟子所云:君视臣为草芥,则臣视君为寇仇之语呢。 所以,深受孔孟教育的宋五公子第一时间做出的举动,便是去搀扶最羸弱的郭大人。这一举动,换来了李纲c庞县令还有郭亨伯的感动莫名。但同时,也换来了白衣人眼中蓦然闪过的狂喜杀机。 就在宋五公子转身背对这边,刚刚迈出两步的时候,白衣人深吸一口气,猛然提起全身起劲,逼注于短小的短刺之上,首次以短刃正面和背厚势沉的长刀来了一记硬拼。 锵! 火花四溅之中,巨大的震力迸发在两件不对称的兵刃之间。黑衣保镖眼中闪过狂喜之色,拼斗许久,他早知道自己胜在气力,而对方胜在技巧。若是能逼着对方和自己拼力气,他相信,只消十招之内,就能将对方拿下。 但是到了他们这种级数的高手,他固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对方又何尝不明白?是以,一直以来,对方便如一条抹了油的泥鳅一般,寻隙抵进,不但没让自己的气力优势发挥出来,甚而几次欺近身前,给他造成了几处轻伤。 如果一直这么下去,或许自己能拖到外面的差役围上来,但是自己的小命只怕也是难保了。 只因,此消彼长之下,自己身上虽都是轻伤,但血流不止之下,只怕最后不用别人动手,但只流血也把自己流死了。到那时,就算那些个差役围上来,以那些人的身手,又如何能挡得住此人? 真到那时,自己一死没什么,可主人怎么办?谁来保护他?想到主人的身份,一旦出事,将不知引发何种后果,他便不由的阵阵心悸。 生死相搏之际,尤其在相差并不太大的对手之间,那容得分心?他这一分神,身上不觉间又填了数处伤痕,已是渐渐有着力不从心之感了。 他当然也听到了萧天和自家主人间的对话,只是对于那个沉稳的年轻人,他并不了解。虽然方才的那一掷堪称惊艳,但谁又知道是不是碰巧了? 作为护卫,他可不敢将主人的生死押在别人手上。 而就在此时,他正准备豁出去,拼着一命换命的方法,怎么也给对方增加一些伤害,也好在自己倒下前,能增加那些普通差役的胜算时,却忽然发现对手似乎也焦躁了,竟然舍弃了原先的战略,和自己硬拼起来,这如何不让他大喜过望。 然而,随着这期盼已久的猛烈撞击后,那喜悦不等兴起,便瞬间被惊骇淹没。 拼是拼上了,但是随着撞击,他明显感到了一种示弱。长刀上传来的力度,竟然毫不费力的尽数涌了出去。这种后果的结局就是,对方借着这一击之力,整个人忽然加速飞了出去。只是那飞出去的方向,却正是对着背对这边的宋五公子。 上当了! 那一刻,黑衣保镖只觉无尽的绝望袭来,瞬间将自己淹没。如果主人没了,如果主人没了 他心头浮起这个恐怖的可能,忽然间双目尽赤。口中猛然狂吼一声,振臂将长刀对着白衣人抛出,同时用尽全身气力向着宋五公子扑去,将整个后背,再无半分阻挡的露了出来。 第12章 :诡杀 作为一个护卫,铁勒不是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对此,他其实并不怎么恐惧,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但是,如果明明知道会死,但这死亡却迟迟不肯降临,这种滋味,就实在不怎么好受了。 有种说法,叫刹那就是永恒。这本是形容某种情感的,但此刻对于铁勒来说,却颇有些心有戚戚然。当然,如果他也是个后世穿越来的,知道这句名言的话。 背后劲气激荡,他能感到那刺肌砭骨的寒气,但那种想象中的疼痛,却始终不曾落下 “李相公c郭使君c庞县令你你们没事吧?” 直到被宋五公子一把推开,本以为自己必死的铁勒才回过神来。耳中诸般声响,也在那一刻如同迟了半拍般汇聚了过来。 铁器与瓷器摩擦的令人牙齿发酸的尖利声c锐器刺入的闷音c还有人体互相撞击的声音,随即又无数的瓷器落地的碎裂声 与此同时,自家主人宋五公子略带惊慌的喊叫声,终于也是传入了耳中。 循声看去,就在离着自己几步开外,那个白衣刺客这会已然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面上能看出,仍残留着狞笑c得意和最后死前的错愕之色。 帽子已然滚落不知去了哪里,发髻零散着。手中仍然握着一把光芒流转的短刃,不过三寸长些,刃口微微有暗红之色,显然是饱饮了不知多少人的鲜血所致。 而此刻,就是这么一把利器的主人,却再没了半分活气。咽喉处,一把秋弘也似的长剑,正正的插在那儿,红穗儿静静的垂着,虽只是一个死物,却隐隐透出几分煞气。 这是方才那个舞剑女子的剑,难道,终还是她出手击杀了这个高手?可就凭她那几手剑舞,又如何可能呢 那个姓萧的?会是他吗?可他又是怎么拿到那把剑的?难不成他会飞? 这个大厅的横梁足有两丈多高,那剑插在上面,若不是会飞天,如今怎会插在这刺客的咽喉上? 这毕竟只是现实,不是在看武侠小说。那种两脚一跺飞起七八十几米,两手一挥,气劲迸裂,如同放烟火一般好看,呃,那真的只是小说,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铁勒死里逃生,一时间只觉脑子实在不够用的,心中胡乱猜测着,眼神儿下意识的搜寻着,终于看见角落里,那红衣舞女身旁,少年沉静无波的面容。 除了此刻眼神有些格外的锐利外,似乎嗯,胸口处好像被利器划破一道口子,再没什么扎眼的地方,怎么看也不像什么大高手的样子啊 时间退回片刻前 铁勒拼着以自己为肉盾,投出长刀后,白衣人嘴角终于露出得意的笑容。 面对着劲急而来的长刀,只微微一侧身便躲了过去,随即双足发力,手中短刃前指,忽然舍了铁勒,却径直扑向了最左侧的李纲。 刃光如电,迅发若雷。 饶是李纲长久身居高位,练得心神沉稳,这一刻也是不由的微微变色。 这个刺客所为暗合兵法之道。这瞬间的变化,岂不正是诱敌深入c声东击西c避强就弱之法吗?端的厉害!却不知是哪路人指使来的,又是为的达到什么政治阴谋 生死瞬间,这位老丞相眼中忽然划过忧虑,没顾虑到自己的生死,下意识的,却仍忧心着朝政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眸子中那点光寒已是瞬间而至,他不由的暗暗叹息一声,便想闭上眼睛等死。 那眼刚刚眯起,却忽觉身边风声微响,似有一道身影忽然抢出,直直挡在身前。 心头大震之余,连忙凝神看去,却见正是方才和宋五公子呼应的那个少年。 此刻,两手不知何时捧着一个酒坛,正勇敢的挡在自己身前,将酒坛向那刺客撞去。 下一刻,利刃切入瓷器的声音,令人牙齿发酸的响了起来,接着,酒坛忽然向上飞去,寒光再现,瞬乎指到了萧天的胸前。 嗡—— 似乎有一声轻响响起,萧天抢上前的身躯似乎微微一顿,显然是被刺中了。 但不过只是那么微微一顿的瞬间,这个少年的一只拳头也终于是撞上了对方的胸口处。 嘭!呯!哗啦! 肉与肉相击的闷响响起,伴随的还有两声别的杂音,却是传自头顶上的。 白衣人身子似乎猛然一震,脸上露出古怪错愕之色,蹬蹬蹬不由自主的向后跌出几步,仰面翻倒。 漫天的碎片和酒水落下,中间一道冷光闪过,噗的一声,竟是那么巧的正好刺入白衣人的咽喉 似乎要努力抬头看清对方的面容,白衣人瞪大了眼睛,两肘撑着地抬起上身,但只是才起一半,便猛然喷出一口血来,随即倒地,略一抽搐后,便寂然无声了。 这些变化直如兔起鹘落,看见的人只觉一阵眼花缭乱,所有变化似乎在眨眼间便已完成。再回过神来,却如雪爪鸿泥一般,脑中似乎只是残留几个破碎的影像,除此再无所获。 “萧大公子,你你” “唉哟!这傻人” “萧壮士!”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随即三道身影不约而同的围了上来。前两个是自然是红玉两主仆,后一个却正是梁溪老人李纲。 三人虽然都没看清具体的情况,但是刺客授首,萧天中刀却是看的分外明白。 梁红玉主仆固然是魂飞魄散,李纲也是面色大变。若无此人这么一挡,如今躺在地上的,必然是他这个老朽了,这让一生自负耿介,不负于人的李纲如何能再保持冷静? 萧天脚下退了两步,转头向梁红玉二女笑了笑,示意无妨,这才又对李纲点点头,坦然从怀中摸出一把酒壶看了看,目光在上面那道裂隙转了转,随意扔在地上,低笑道:“好在我赌对了,这人,好厉害。” 梁红玉脸上惊悸之色未消,顾不上矜持,伸手挽住他,只把眸子望定他胸口处,颤声道:“可有伤到?” 萧天眼中划过一道柔和,抬手轻轻拍拍她柔荑,淡淡一笑点头,“没有,放心。” 梁红玉大松了口气儿,只觉浑身力气都要没了。直到察觉旁边一道若有深意的目光巡梭过来,这才猛然而省,啊的轻呼一声,松手退开,扶住阿沅肩头。两颊上火辣辣的,似乎耳垂都烧了起来。 李纲目光转动,这才转头对着萧天深深一揖,沉声道:“李伯纪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萧天眉毛微微扬了扬,侧身避开,退后半步和梁红玉站到一起,淡淡的道:“先生客气了,方才之势,救人便是救己,谈不上什么恩不恩的。” 李纲一怔,眼中瞬间闪过一道异彩。此人年纪轻轻,居功不傲,进退不矜,实为异数。更难得的,面对着自己这般身份的相谢救命之恩,还能坦然说出救人便是救己之语,此子,大是不凡! “萧兄何以太谦?!若不是你,只怕咱们这儿至少要躺下好几个了,这救命之恩,却是受的起的。” 不等他再说,旁边一个身影大步跨了过来,满是激动的抢上来握住他手,大声说道。 李纲看在眼中,眉梢一动,眼底不由又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萧天微微摇头,笑道:“宋兄言重了,若不是凑巧那剑落下,我只怕早已是一具尸体了。若真要谢,倒是要谢谢玉姑娘才是。” 宋五大袖一挥,摇头道:“什么言重,若无你舍命阻拦,那酒坛子难道会自个儿飞上去不成?更别提正好撞落那把剑下来,杀了那贼子。当然,玉姑娘也是要谢的。只是,嘿,想来玉姑娘心中,谢你便是谢她了,却也不需分的那般明白吧,哈。” 他说着,两道细长的眉毛一挑,目光在梁红玉面上一转,随即满是揶揄的看向萧天笑道。 梁红玉面上不由的又是一红,要待分辨,却鬼使神差的偷眼瞥了身旁男子一眼,随即低下头去,竟然默认了。一霎间,哪还有往日清冷模样,倒是少见的小女儿家神态显出,羞色诱人。 宋五哈哈大笑,扯着萧天与刚围过来的郭c庞二人见礼。两人自有一番感谢,萧天无奈,只得勉强应对。 旁边梁红玉倒是落落大方,眼见庞县令当面,心中一动,敛衽道:“县尊大人,这,便是小女子今日求为落籍之人。” 庞县令啊了一声,指着萧天道:“他便是那个阿虎,呃,萧萧?” “萧天!本咳,我刚交的好友,才华无双,难得还有如此武艺,庞大人,你这小小京口之地,藏龙卧虎,前景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哈哈。” 不待梁红玉开口,宋五便不悦的瞪了庞县令一眼,张口将话头接过。言语中,简直对萧天可谓推崇备至,庞县令心中暗惊,面上自是连连点头,称是不已。 旁边郭亨伯与李纲相对望了一眼,似乎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什么,不由相视一笑。 第13章 :来历 经了这一通乱,整个大厅三进中,都是一片狼藉。除了渐渐围拢来的差役外,哪有人留意这边。 铁勒此时也彻底回过神来,满面羞惭的站在宋五公子身边,听着众人不绝口的夸赞萧天,脸上只火辣辣的,恨不得地上有道缝儿躲了进去才好。 只是他职责在身,只要人没死,这活儿就得继续做下去。是以,眼见众人介绍完毕,连忙硬着头皮悄声在宋五耳边道:“爷,贼人虽死,但难保没有同伙。此地不宜久留,您看,是不是暂时移驾后房,待细细查过再” 宋五啊了一声,拍拍额头省道:“是极是极,是我疏忽了。”转头待要和众人商量,旁边庞县令早已听的明白,躬身道:“后面精舍已经备好,便请五五公子和两位大人稍移贵步。嗯,萧公子和玉姑娘也一同前去如何?” 最后这句话,虽是对着萧天和梁红玉说的,眼神儿却是向着李纲和宋五瞟去。 宋五重重点头道:“自是同去了。” 李纲和郭亨伯也是点头。 萧天却微微皱皱眉头,随即抱拳道:“宋兄,诸位大人,小子不过一介布衣,岂敢同列位同进同出?此于礼不合。再者说,小子还有一个同伴在外面,方才之乱,也不知有没伤着,还要去寻他一寻,否则,岂不有失为友之道?还望诸位大人谅解。” 宋五眉头一皱,便要反驳,萧天抢先笑着拦道:“如今贼人虽死,正如这位兄台所言,难保没有贼人同党混入,诸位还是快快查清此事才好,你我还怕少了说话的时候?倒是玉姑娘这儿,还要宋兄照拂一二。” 众人还要再劝,萧天只是不从。他既从丁道临和吴宝山那儿看出了些端倪,如何肯再给自己找麻烦。今个儿万不得已,已经不小心露了头,再要和这些贵人们同进同出,岂不给人找着落话把儿?这种错误,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犯的。 众人眼见他坚持,只得应了。宋五悻悻的道:“原本见你是个洒脱的,偏生怎么也迂腐起来。罢罢罢,且由得你就是,待会儿可莫要走远了,我还要找你说话。你自放心,玉姑娘处,我便要小妹亲自照应,绝不会慢待了就是。” 萧天笑着谢过,辞了众人往外走去。待得到了门口转头看去,正迎上梁红玉向后望来的眸子,只觉其中似有千言万语,不由一怔。 待要笑笑,却见那眸子忽尔又垂了下去,再抬起时,便有着一种莫名的光彩流动,深深看了自己一眼,随即转身而去。 微微愣了愣,随即自嘲一笑。他后世纵横天下,几乎时时刻刻都面临着生死危机,对于男女之事,虽也是经历极多,但不过全是为了宣泄罢了,实在少有心思去猜测了解什么。是以,对梁红玉的眼神,只觉有些古怪,却不过只是心中微动便消逝而过。 刚才那番大乱,上百号宾客拥挤踩踏,他此刻心中,倒是极为担心刚结交的那个朋友徐长卿了。这位老哥儿,身无缚鸡之力,又不得旁人重视,可别要被伤了才好。 心中想着,已是信步出了大厅,往外面各处找来。 方才混乱中,众文士狼奔豕突,抱头鼠窜。什么梁溪先生c前程富贵,在生死关头之前,便全都是个屁,只想着离着危险远一些,再远一些才是。 所以,到得此时,所有宾客,三停中已是去了两停,剩下一些急不择路的,便凭着感觉,胡乱找些个假山树后的躲了,一边簌簌抖着,一边心中求着满天神佛祈祷着,倒也不理会神佛们有没有空搭理他们。 园子里,差役们一边警惕的巡视着各处,一边陆陆续续的将找到的那些文人们揪出来。找到时,自然免不了一通惊吓,只得安慰解释一番,送往后院统一安置起来。 只是这拥柳山庄委实太大,待到找了个七七八八,已是日斜屋脊之时了。 萧天一个人溜溜达达的,有差役看到了上前问话,见他对答自然,并无破绽,又一再说明自己也在找人,等问明白了是在找那位“秋风客”徐大先生,便不约而同的流露出不屑之色。 萧天也不以为意,趁机向对方打听,几次之后,竟真的有人找到了徐大先生,只是说给萧天听时,那脸上除了不屑之外,又多出了几分暧昧猥琐之色,让萧天好不奇怪。 顺着那人指点的方向一路向后,待到穿过两个角门,便听的里面一阵乱哄哄的人声传来。 萧天皱了皱眉,脚下不由一顿。以他本心来说,实在是不怎么喜欢这种人多乱糟糟的场合。 从来了这大宋时空,最享受的,说到底,还是刚刚醒来,在教坊司每日里粗茶淡饭c担水洒扫的简单生活。虽说做着最低等的贱役,却让他的心有着莫名的轻松愉快之感。 只是转念一想,却又不禁自嘲的苦笑笑。人生具惰性,便是如他这般心志坚定之人也是一样。都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真是至理名言。 今日对敌那个白衣杀手时,虽然最后以寸劲击毙了对手,但按照后世时,他自律的严苛的要求,仍是略微出现了些偏差,以至于不但因为反应略微慢了那么瞬间,使得对方的短刃过早的刺入怀中的锡壶,更使得劲力发出时,劲力瞬间击碎了对方的心脏,还不小心伤到了对方的一根肋骨。 而便只是这略早的瞬间,竟而使得剑气入体,在自己胸前也留下了一道细细的伤痕。 若是放在后世之时,在他这一行中,便极有可能成为一种致命! “看来,还是不能太闲散了”他轻轻晃晃头,暗暗决定,从明日起,还是要将后世那套训练继续下去。有了今天这出事儿,说明这大宋也不是那么闲适的,自己既然有了守护那两个女子之心,总要时刻让自己保持在饱满的状态上才保险。 而且,自己这心态也得调整一下。除非自己真正的看破世情,找个人烟罕迹的地方做个孤魂野鬼,不然想要摆脱固有的人类群体,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了。 就算是这个时空,真能找到那样的地方,难道他就真能不食五谷杂粮,不食人间烟火了?只要摆脱不了油盐酱醋,也就谈不上什么摆脱人群。 正所谓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纷争。身处江湖之中,很多事儿也不是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如常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体便是如此了。如眼前这般场合,尤其在大宋这个特殊的时空下,怕是很难真的再也不去涉足的。 既然改变不了,便去适应好了,总不会比后世那纷乱的环境更差。至少,上天给了他一个从头开始的机会,一个做回普通人的机会,如此,还有什么可挑剔的?他如是和自己说着。 “嘿,你们知道吗,我听说有人已经认出了那刺客的身份了。” “啊?此言当真?快快说来听听” “哈,那人可真真是好大的名头。据说是在河洛一带走动的都听过,称作什么无回镖的。说的就是镖出命无回,不知多少成名的好汉都是折在他手底下” “啊,是他?!嘶,厉害厉害,怪不得,怪不得呢” “不对不对,听闻他一向在河洛活动的啊。而且,据说此人神秘的紧,向来是独来独往不说,也少有招惹官府,根本就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这也才使得他能安然活到如今。可今个儿,怎么就跑来这拥柳山庄,对几位贵人出手了呢?该不是你听闻有误吧” “什么听闻有误,不招惹官府?哼,那是没人传而已。我问你们说啊,可还记得那年太师府上的事儿,听说就是那话儿” “啊!” “嘶!” 人群里响起阵阵的吸气声 萧天站在外面,无意中想通了一个心结,正要往里去找徐长卿,却听到一阵阵的惊呼低叹声传来,不由的便随便听上了几耳朵。 这里本是庞家的一处偏院,地处偏僻,往日便多是些下人之类的,还有些借住的客人在这儿聚集。 庞县令为官仁善,自己这别庄既然有地空着,离着江边渡口又近,便也睁一眼闭一眼的,能给人些方便就给一些。反正这边自有管事儿的照应着,无非是几顿饭几个床铺的事儿,一来能给自己留个好名声。 这二来嘛,这些人中,常常在外采买走动,都多少都有些个见识,往往便能得来一些意料外的消息。 这些消息五花八门,从上到下,涵盖面极广,倒是比之寻常酒肆茶馆也不逊色。庞县令便使人暗暗记了,有时候看看,对他治理地方也算多了个耳目。 今日府中这一闹,先是有人误打误撞找到了这处隐蔽点,后来越聚越多,差役们便顺水推舟,索性把这儿作为了一个聚集点,将园子里找到的一些人,也都指了过来。 这般一来,这个小院儿便热闹了起来。那些个与会的文人士子们,惊慌之余,固然暂时性忘了矜持身份,那些个驻足此处的客商们,也大觉有面儿,起初的局促一过,便又忍不住如往常般掰扯起来。 尤其此时打听清楚了前面的事儿,便有那号称消息灵通的,得意洋洋的便愈发卖弄了开来。 只是这话儿说到了半截儿,语声儿忽的低了下去,引得众人更是好奇起来,多有些心中稍稍安定的文人们,也不由的竖起耳朵去听。 第14章 :折服 萧天迈步走入时,但见院中一堆c十几人一桌的,已然聚集了不少的人。 只不过众人挤在一处,仍是隐隐的分成两个阵营,不用人为去刻画,中间便似有条无形的分割线,将两边分开,楚河汉界俨然。 见到萧天进来,两边人都住了嘴,无数目光扫了过来,随即又移了开去,想是见他貌不惊人,穿着一般,也就不那么放在心上了。 萧天自顾环视一圈,忽然似有所感,猛然转头望去,人群中,正对上吴宝山一对散着怨毒的眸子。 在他身旁,除了原先见到的丁道临和徐奉几个公子哥儿,还多出了几个老家伙,里面却也有两个熟面孔,正是徐c吴两人的老爹,京口大户徐远山和吴万财。 眼瞅着几人对自己神色不善,他微微皱皱眉头,随即便又释然。想来必然是人家父子见了面,一说起来,自己却是那个同时得罪了老子和儿子的冤家,如今相见,哪里会有好脸色给? 倒是那个丁道临丁公子,看过来的眼神颇有些古怪,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萧天隐隐感觉,倒有些像是忌惮之类的情绪。 只是对于这些人,无论是怨恨也好,忌惮也罢,于他来讲,都不过落蝇飞蚊一般,在他心中,可谓抬抬手就能拍死一片,便也就无所谓在乎或不在乎了。 院子中,除了这两拨人外,还有些伶人乐师之类的,大多都是散在边边角角的地方。 和其他人比,她们的地位,甚至连最低级的走卒客商都不如。只有少数属于姬妾的,或者是哪家的专属丫鬟之类的,才可得到相伴在主家身边,在这放眼稍显拥挤的人群中,倒是有些万丛绿中点映的红花一般的效果。 萧天目光转动着,舍了那几个厌物,终于是在角落里看到了徐长卿的身影。只不过此时的徐大先生,发髻散乱,那身洗的浆白的袍子,也有几处破了。这会儿正低着头,不时伸手抚弄着,看不到面上神情,但萧天不必看,多半也能猜到,那里应该是一副何等悲痛万分的神情。 微微笑了笑,正要迈步过去,目光中却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闪过,脚下又不由的一顿。 许是察觉到他的眼神,那身影先是缩了缩,随即又直起了身,惜红难得的有些尴尬的望过来,,眼神却终是有些躲闪。 “你怎么在这里?刚才却是没看到,没伤到哪儿吧。”一如平时般温和的声调,惜红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抬眼极快的看他一眼,又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也似,飞快的瞟了他一眼,低声道:“玉妹妹不是表演完了吗?你们还是还是快些走的好。”说罢,也顾不上理会萧天诧异的眼神,转身挤进人群,飞快的不见了。 萧天有些发愣,一时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却听那边徐长卿终于是看到了他,高声招呼道:“萧兄弟,这边这边。” 微微晃了晃头,应了一声,又向惜红消失的地方看了看,眼中现出若有所思之色,一边踱到徐长卿身边坐了下去,低头一看,却见他抱着脚,一脸的痛苦之色。 “见不平而惜身,遇危厄而弃之,此我辈读书人之耻辱也!”见他的眼神落在自己脚上,徐长卿忿忿的说道。 “他们无耻便也罢了,却挤得别人也过不去这脚呃,就是方才被人踩到的,真真痛煞人了。哼,若放在十年前,我虽武艺不及,却也是要上去理论的” 瞅着萧天眼中的笑意,徐大先生脸孔有些涨红,忍不住发豪言道。 萧天暗暗好笑,嘴上劝慰道:“徐兄但要有此心,便已胜那些人百倍。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与其无拳无勇,上去白白送死,那么撤身出来,让有能力的人顶上,未尝也不是一种勇气,徐兄也勿须耿耿于怀了。” “是何言也!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敢莫贤弟小觑为兄吗?却不知你方才又在哪里?”徐大先生愈发恼将起来,颇有几分聊发少年狂的架势。 萧天连忙赔礼,暗里却不由的撇嘴。那无回镖何等厉害,便自己稍有个错慢,只怕都不能全身而退,何况这位仁兄了。 “是极是极,徐兄说的是。小弟方才也如兄所想一般,只是被人挤着,也只能躲了出来,这不,便来寻徐兄了。啊,徐兄这脚可有大碍?要不要找个医呃,郎中看看?”顺着他话头应付着,赶忙将话题转开,萧天摇头不迭之余,对这个时代的文人士大夫,却又多了一些认识。 “啊——” 一声轻呼,在身后响起。 萧天转头一看,却见刚才不知钻到什么地方的惜红,此刻正握着一个瓷瓶儿,有些惊怔的站在身后不远。目光在自己和徐长卿身上转着,惊疑不定。 待见自己看过来,身子微微一颤,随即似乎咬了咬牙,移步过来,将那瓷瓶递给徐长卿,柔声道:“这个药酒据说很是灵验,你你擦些,晚些时候该能好很多” 萧天有些发愣,猛然想起方才给自己指路的那差役的神情,心中不由的一动。目光看看徐长卿,又歪头看看惜红,不由的嘴角边露出几分笑意来。 谁能想得到,这教坊司的泼辣红姑,谁也不肯嫁,压根不是什么花痴或者是嫌贫爱富,却原来却是心有所属,而且还是属意于徐长卿这么个老家伙。 徐长卿也被萧天的目光看得老脸有些发赤,伸手接过惜红递来的药瓶儿,咳咳两声,这才拿捏着摆手道:“我自省的咳,呃,你不说那边点了你陪酒吗,这便去吧” 惜红脸色又是一变,也不抬头,口中哦了一声,慌忙转身而去。转身之际,动作却不知为何大了些,险险将旁边桌上一只瓷壶碰翻,连连告罪两声,这才慌张去了。 萧天眼睛微微眯了眯,看着她的背影没入了人群,这才若有所思的转过头来。 “咳咳这个,呃,为兄年轻时,初来京口,曾多有照拂,也算咳咳,也算积下些露水情分” 眼见萧天的神情,徐长卿只道他心中笑自己,不由的结巴着解释道,只是话里言外的,却是没什么底气。 萧天一愣,随即微微一笑,摇头淡然道:“徐兄也是洒脱人,何须理会旁人如何?有道是唯大丈夫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好便是好,也就是了。” 他淡淡的说着,心思却在转着别的念头。后世时,他之所以能纵横天下,靠的不光是凌厉的杀伐,更重要的,还是他缜密的心思。 这惜红往日见到他,总是一副轻佻模样,何曾有今日这般慌乱?若说是因为自己撞破了她心底的秘密,那那些低语又怎么说? 不知为什么,方才听了徐长卿无意中的言语,他忽然隐隐有了几分念头,却是一时不好验证。 待到按下心思,忽然又觉得奇怪,这才省悟,徐长卿竟然是半天没说话了。抬头看过去,却是不由的一怔。 但见徐长卿张口结舌,脸上全是一副激动至极的神色。那是一种极复杂的神色,不停的变幻,便如忽然音高和寡的琴师,忽然遇上了高山流水的知音;又好似嗜好美食的老饕,猛然对上了一盘美味。 那是一种混合着感动c理解,甚或是敬佩的神色。 “好!好!好一个唯大丈夫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贤弟语出精炼c出口成章,真大才之士也。前番倒是愚兄浅薄,空落笑柄了。” 徐长卿好歹是回过神来,忍不住的拍着自己大腿赞赏。临了,又忍不住低头喃喃反复念叨了几遍,越想越觉其中磅礴壮伟之气,只觉这些年压抑之气,便在这两句中尽数排遣出去,不由的心胸大畅。 萧天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随意两句话,能引来徐长卿这般大反应。 他固然有了前番“无欲则刚,有欲则罔”一句,将宋五公子折服的例子,但还是不能理解,在后世不过只是寻常的句子,如何能引得这个时代这些个文人如此大的震动。 他却不知,后世在有了网络的基础下,几千年的沉淀之下,名言荟萃,已然到了随处可见c俯拾可得的地步。这些名词名句,又有那一句不是历代大智慧c大才学之人千锤百炼而来?如他这么信手沾来,偏又举重若轻的张口即来,放眼天下,那可不是绝才是什么。 此刻眼见徐长卿又是感叹又是唏嘘的,嘴巴张了张,想要解释几句,却见徐长卿忽然郑重的站起身来,很是整束了下身上褴褛的衣服,恭恭敬敬的向他一揖到底。 萧天大惊,慌不迭的连忙躲避,苦笑道:“徐兄,徐兄,你你这是何意?” 徐长卿正色道:“愚兄先前不知贤弟大才,竟而口不择言,欲要贤弟行那蝇营狗苟之事,以期晋身,此时想来,真真羞愧不已。以贤弟之才,便堂堂正正登堂入阁c青史留名,亦不过反掌等闲耳。愚兄井底之蛙c鼠目寸光,却沾沾自以为是,冒冒然出口,实为辱吾弟,贤弟大度,不予计较,愚兄又岂能明知错而不纠,知无礼而不改乎?这便向贤弟赔罪了。”说罢,又是恭恭敬敬一揖到底。 萧天张口结舌,半响,连连跺脚苦笑不已。连忙伸手扶起,使劲拉着他坐下,待要解释一番,却忽然发觉竟是无从解释,不由的一时僵在当场。 徐长卿却哪里知道他的心思,眼见他满面懊恼为难之色,略一寻思,不由猛省。 这萧兄弟惊才绝艳,却偏偏陪着自己坐于末座,一身才华却甘于朴实,分明就是不欲他人所知。自己这么一番折腾,岂不让他暴露于人前,与其目的相左了吗?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萧兄弟小小年纪,便能如此静气沉稳,他日成就,将不知能到何等地步,自己此番可不是又错了吗? 想到这儿,不由的大是懊悔。 第15章 :论势 夕阳西沉,只留半拉儿红彤彤的身影,仍在天边努力的燃烧着,将小半个天空耀的流光溢彩,排云鎏金。 精舍里的窗棱上浮着跃动的光芒,刺入眼睛里,似有火焰跳动,光影中,老者的面庞侵入其中,如刀削斧劈一般,仿若一副剪影。 “查出来了?”他站在窗前,负手而立,也不回头,就那么淡淡的问道。 庞县令微显肥胖的身子扭了扭,和另一边的郭亨伯对望一眼,这才躬身道:“是,应该就是那个在河洛一带活动的游侠,叫做无回镖项明的。” 李纲眉毛轩了轩,微微侧头,皱眉道:“就这些?” 庞县令身子颤了颤,有些不安的将头又低了几分,艰难的点头道:“再多的,只是查到此人应该早在两日前便来了此处,其他的唉,不敢欺瞒相公,此人本就行踪飘忽,又一向独来独往,实在没有头绪,还请相公恕罪。” 旁边郭亨伯帮着打圆场,开口道:“相公且息怒,庞大人管辖不过百里之地,那项明又一向诡秘,只怕便是河洛那边的人,也只是闻其名而不识其人。庞大人能查到这些,已经算不错了。唔,我倒是听闻过一事儿,据说当日蔡京辞相,好似也是跟此人有关。据说是此人夜入蔡府,无回镖出手,连伤了数条人命,临去时破了蔡京第五子蔡鞗面相,扬言若不早退,便每年取蔡家子孙一命,这才使得蔡京惊惧交权。听闻当时官家曾有尚帝姬之意,中意的便是那蔡鞗。此事当时颇有些传奇,后来河南府尹遍发差役,这才渐渐熄了声音,那项明也一去无踪,不知下落。” 李纲面色不动,只两道眉毛又皱紧了几分,若有所思。上首处,一身白袍的宋五公子,却听得眉飞色舞,击掌赞道:“如此说来,此人倒是个义士了?却不知受了何人挑唆,竟来寻咱们的晦气。” 屋内三人闻言,不由相互对望一眼,都有些苦笑。那蔡京虽已经辞相,但一生四起四落,根基之深,爪牙之广,当世之人便怎么憎恨,也无人敢在听了有人刺杀他,便称其为义士的。也便这位主儿,爱憎分明,虽平日里少言寡语,但每每提及蔡氏,便大骂不已。 见李纲只是轻轻摇头叹息,郭亨伯只得苦笑道:“殿五爷却又不知,那项明只是个游侠,可称不上什么义士。” 宋五皱眉不服道:“怎么就称不上?” 郭亨伯道:“所谓游侠,不过是好听罢了,说到家,这项明其实就是专诸c要离之流而已。其威胁蔡京,亦非出于什么义愤,实是受人钱财行事罢了。否则,以蔡元长入中枢二十余载,怎不见他出手?此辈武人,但闻利而动,亡命之徒也。” 宋五默然,半响忽然惊道:“如此说,此贼这番出手,是有人,却不知他目标究竟是哪个?” 想起白天项明那轰雷迅电般的身手,若真是别人买来对付自己的,不由的顿时一身冷汗,心中大是忧虑起来。 郭亨伯听问到这个,不由一窒,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纲却在旁轻哼一声,淡然道:“无外乎两个可能。” 众人齐齐望向他,李纲手捋胡须,眯着眼道:“此人今日之举,看似没头没脑,却有迹可循。第一个可能,便是来自天南方匪。目的嘛,自然是亨伯了。” “啊” 郭亨伯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道:“我?相公,如何竟与下官牵扯上了?” 李纲哼道:“方匪祸乱天南,声势浩大,若非你上书天子,一力请派京军南下,如何惹的童道夫出来?如今十五万大军整装待发,眼见便是灰飞烟灭之局,推本朔源,你郭亨伯岂不是罪魁祸首?方才庞大人也说了,此贼已然来了两日,既然迟迟不动,自然不是冲着庞大人来的了。而今日他先刺五郎,再刺老夫,无论哪个得手,首当获罪的,只怕便是你这位两河转运使了。又或者我二人无论哪个命丧于此,朝中必然大乱,以官家的性子,多半立时便会下旨,着童道夫先察此事。若如此,方匪之困便也就不解自解了。” 众人恍然,三人皆满面佩服之色。 李纲却殊无半点得意,脸上忽现忧色,喃喃的道:“若真只是如此,倒也没什么。怕只怕是第二种猜想,那便” 房内其他三人面面相觑,宋五忍不住,急道:“先生所言第二点,又有何所指?” 李纲轻轻摇摇头,却不说话,只把目光望定窗外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出神半响,才喃喃的道:“若是第二种猜想,那目标不是五郎你,便是老夫了。若如此,背后之人便只能出自东京”说到这儿,话音儿戛然而止,双唇不由的抿了抿,面上神色复杂至极。 他这般没头没尾的说着,屋中三人都是一呆,但随即,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宋五,霎时间不由面色微变,脸色也阴沉下来,低头不语。 紧接着,郭亨伯也是身子一震,眼中闪过惊骇之色,目光在宋五身上转了转,慌忙又垂下眼神儿,不知在想些什么。唯有庞县令,身份低微,苦思半响不解,却又不敢多问,只得闷声不语。 一时间,屋中四人各自心事,静寂下来。 半响,宋五忽然拍案而起,挑眉朗声道:“管他是哪里来的,那贼子如今既然被萧兄斩了,这一遭自然是败了。老师也不必多虑,且看他们能压你到几时?那老贼使出百般手段,官家不也只是罢了老师右丞和兵部的差事?那资政殿大学士的名分却是还在的。今次老师说是谪监沙县税务,明眼人又哪个不明其中之意?不过是将老师从对外转到对内而已。老贼容不得老师在朝中,却防不住吾等传送消息出来。以吾料之,一俟机会成熟,老师复出起复,乃必然之事耳。其实以学生看来,这倒也是好事。如今金辽相持,连金取辽也未必就成不了。但内乱不定,才是动摇国本之事,如今能有老师就近看着,当是稳妥之计。” 他铿锵而言,略显瘦削的身形,在灯影暮霭中,这一刻竟然意气风发,隐隐有峥嵘逼人之气。 李纲眼中看着,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欣慰。旁边郭亨伯也是连连点头,面露微笑,却未发觉李纲那欣慰之色闪过后,却又是一阵的黯然。 “五爷说的是,如今辽人死守上京,唯一拿得出手的大将,不过只是一个萧达不野,说是城高墙厚,然在郭某看来,不过困兽之斗罢了。辽人这些年内乱不断,君王昏昧,将疲兵弱,倘若肯固守内修,对我宋室割地交好,未尝没有生机。然其竟孤注一掷,妄图两路相争,此灭亡之道也。亦天助大宋,太祖太宗之志可期矣。 天南之患,本腹心之忧,然今有童道夫挟泰山之威,十五万精锐为爪牙,如鼓烘炉以焚毛发c泼汤以迎沃雪,待得胜之势转而北上,挟百胜之气为后势,试问辽人也罢,金人也好,更何敢小觑我大宋?相公昔日之虑未尝没有道理,但此中之机,变化之道,强弱之势,亦不可不察也。” 许是被宋五的言词激励了,郭亨伯初时说的还算婉转,但到最后,也是不由的声音渐大,意志昂扬起来。 房中四人,宋五c郭亨伯满面兴奋,庞县令官微职卑,只能笑陪末座,李纲却是面沉如水,不发一言,只眼中忧愤黯然之色更甚。 是啊,山河破碎,国耻难忘。自当年先失去了燕云十六州,太祖太宗建国后数次北伐,历檀渊之盟c庆历增币,大宋屡战屡败c割地赔款,屈辱至极。国内有志之士,无时无刻不思北上收复失地 如今,金国崛起,气势如虹。以少胜多,数战皆胜,打的辽军一溃千里。克黄龙c收七州,两万大破七十万,种种种种,这般兵势,固然是辽国颓败所致,但何尝不是金人用兵得法,兵威强盛之势? 此时若单从强弱之势上说,确实是难得之机。但大宋真的可以吗?真的能从中分一杯羹吗? 他暗暗叹口气。 不在其位,不知其理。不谋其政,不通其变。自己在相位越久,就越发感觉到这个庞大帝国内部的虚弱。 辽国打不过金国,但大宋又何尝能打过辽国?辽国都胜不了,单单指望跟着金国后面捡便宜 嘿,金国又岂是那么好相与的?其比之辽国甚至更残暴c更危险!此时,有辽国在中间缓冲,大宋正可趁机休养生息,积攥力量,待到真正有了参与分利的资本时,那才是出手的好时机。但此刻就急于动作,一旦辽国灭亡,金人眼见宋国之弱,又岂能不动心?到那时,只怕大祸才是真正来临的时候啊。 可如今,举国上下,又有几人能冷静的看到这点?天子赵佶好大喜功,不通国事,偏偏刚愎自用;身周又多是些阿谀奉承c谗奸弄权之辈。 眼下,连眼前这两个亲近之人,也是一般心思李纲忽然觉得好累,好累 “罢了罢了,这些事儿,自有朝中诸位相公和官家定夺,我等就不必多言了”他语意颇有些落寞的道。 “说起来,今日倒是要多亏那位萧壮士。如今贼人既然已经伏诛,外面还有众多同济相候,却不可怠慢了。庞大人,前面可已经收拾好了?” 转了话题,他向一旁默然不语的庞县令问道。心头却闪过下午那张沉稳的面孔。 未卜先知般的藏锡壶于胸前c飞起的酒坛c看似鲁莽的对冲,还有那巧合到极致的,落下后恰好刺入对方咽喉的长剑 李纲眼中浮起一丝若有所思 庞县令啊了一声,连忙起身回道:“好了好了,都已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开宴。” 李纲点点头,起身道:“既然如此,且尽今日之欢,也休寒了江东诸士子之心。”说罢,当先往外走去。 旁边宋五欢喜道:“是极是极,萧兄却是要谢的。” 走出两步,忽又想起一事,随即回头道:“庞大人,我即应了萧兄帮他照顾那位小娘子,这事儿却要着落在你身上,今晚之宴,也请了她一并去吧,我自亲去请萧兄。” 庞县令哪里有不应之理?心中暗转,已是有了主意,挥手分派之余,急忙快步跟上。 山庄后进一处阴房里,那个白衣刺客,无回镖项明的尸首旁,此刻却正有两个人围着。 当中一个老者举着灯察看了半响,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将手从尸体上收回来。旁边一个小子机灵的递上一方湿巾,老者接过擦了擦手,呆板的面上,显出几分动容。 “好霸道的劲力,好精妙的算计!厉害,厉害啊”他低声喃喃自语着,声音几不可闻 第16章 :辱 寸劲,起源于咏春,大成于后世武学大师李小龙的截拳道。是一种不用蓄力,出拳之际,外表看似平淡,却有着绝对致命的大杀招。 后世中,做为一个出色的猎杀者,这种霸道的功夫,自然也成了萧天的绝技之一。虽还达不到李小龙那般宗师级的境界,但也算此道中的绝对高手了。 但他先遭重创,后又闲散了个多月,正如那句老话常说的,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于是,便在今日突然出手时,留下了一丝破绽。 而他不知道的是,正是这一丝破绽,成为他日后一切麻烦的源头。此刻,他却只为着眼前的事儿厌烦着。 他本不过就是一句顺口的劝慰之语,哪成想引来徐长卿诺大的反应,进而甚至庄而重之的起身相拜。 这小院中,本就聚的人多了些,如这般大的动静,登时引得人人侧目。 “咦,那不是那个唤作徐穷的先生吗?怎么他也在这儿” “可不是他吗,他在这儿有何奇怪的,难道兄台不知他还有个绰号” “嗯?那又是什么典故?” “哈,我跟你说,这位徐大先生的绰号却是鼎鼎有名,便叫做秋风客的” “啊?哦,原来如此” 四周围阵阵的低语声纷杂而起,多有其间杂着一些低笑声的,丁道临安坐椅上,眼见徐长卿虽涨红了面孔,但却仍不肯低下头去,不由的眯了眯眼睛,转头看向吴家父子,低声道:“这人却是哪个?到似有些不凡。” 吴万财呵呵一笑,方待要说,旁边吴宝山却抢先一步,大笑道:“丁兄初来咱们京口,想是不识得这位徐大先生吧。哈,这可是位大名士,咱们自当前去拜见一番,也免得人家他日背后说咱们失礼。”说着,已是起身大步向萧天和徐长卿走去。 丁道临不由微微皱了皱眉,他虽纨绔,却不似吴宝山那般没脑子。尤其方才前面闹刺客时,他虽然也如众人一样,乍然大乱之际,没注意当时具体的情形,但奔走之中,偶然回头,却正看到那个坐在首席上的白衣公子,满面惊喜的向萧天打招呼的一幕。 他当时眼见了这一幕,心中便是不由的咯噔一下。一个被这种场合能坐在首席上,与梁溪先生同桌而饮的贵介公子惊喜招呼的人,难道真的会是一个贱役? 而且,乍开始时,旁人或许没反应过来,他却是瞧的分明,第一个扑出来救了那个玉娘子的人,也正是那个被吴宝山称作贱役的萧天。 联想到后来听闻刺客已被斩杀,而这个萧天又完好无损的坐在这儿,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在未确实摸透萧天的底细之前,便随意去得罪人,这种事儿,精明如丁道临者哪里肯去做。 是以,此刻眼见吴宝山摆明还要去招惹对方时,丁道临不由的暗骂蠢材。只是终归碍着情面不好明言,当下只轻轻摇头,淡然笑道:“丁某初来乍到,不识大贤,想来贤士也必不至怪罪的。吴兄既然识得,只管自去,小弟洗耳恭听就是。” 他说这话,面上虽是对着吴宝山在说,实则却是暗示,自己与萧c徐二人无怨无仇,并无对敌之意。 这话一出,除了吴宝山被嫉恨冲昏了头外,其他人都是面色各异。吴万财和徐远山对望一眼,脸上笑容不觉僵了僵,转而阴沉下来。 对面萧天也是大有深意的望了丁道临一眼,丁道临则远远还以一个微笑。 吴宝山却犹自懵然不觉,只当丁道临拿捏架子,也不在意,径自走到二人席前,嘿然道:“丁兄或有不知,这位呢,乃是咱们京口名士徐长卿徐大先生了。十年前,那可是金殿高中,曾得慕过天颜的。据闻,若论才学,便今日之梁溪先生,也是不遑多让啊” 他口中将徐长卿抬得极高,只是那语气却是半分恭敬都没。脸上更是带着几分讥诮嘲讽之色,徐长卿面孔涨的通红,浑身颤抖着便要发作。 萧天暗暗叹口气,伸手在桌下轻轻一扯他,以目示意。 徐长卿这才深吸口气,冷冷的瞪着满面不屑的吴宝山,哼道:“徐某自与朋友小酌,何需旁人张目。” 吴宝山哈了一声,拍掌道:“徐先生果然好风骨,却不知既然如此,今时今日那秋风客之名,又该如何说法?” 徐长卿哪还忍得住,挣脱萧天拉扯,拍案而怒,喝道:“无德小辈,铜臭之徒,何敢辱我哉!徐某堂堂进士之身,虽无官职,却是官身,你你咳咳咳咳” 他半生潦倒,生平最憋屈之事莫过于此。若放在往日,被人身后议论倒也罢了。偏偏今日才与萧天相得,早先便饮得半醉,方才又得了萧天良言相激励,正是心情激荡之时。只觉今生能得如此知己,实在快慰至极。 连他自己甚至都没察觉,此刻在他心目中,对于萧天实在已到了一种珍而重之的地步,便半分可能影响到萧天对自己的看法的苗头,也是绝难容忍的。 是以,当吴宝山忽然跳出来,当着广庭大众之下揭他疮疤,极尽嘲讽之事时,又惊又怒之余,借着醉意之下,平日里积蓄的委屈憋闷,再也抑制不住的喷涌而出。 只是他本是个谦谦君子,辩经论典自然是滔滔不绝,但若论口舌刁毒,又哪里是吴宝山这般痞赖的对手?一时间,只觉血气翻涌,话说到一半便再也难以为继,只颤抖着手指着吴宝山,一口气憋在喉间上不来,连咳不已。 萧天面沉如水,冷冷的斜了吴宝山一眼,探手过去,在徐长卿后背轻拍了一掌,将他喉间憋住的血气震开。 徐长卿得他之助,哇的张口吐出一口浓痰,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那边,吴宝山被萧天那一眼看过,只觉的浑身忽然如坠冰窟一般,那一刻,恍惚间似是身陷死境一般,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寒颤。脸色大变之际,脚下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开两步。若不是身后恰好有椅子支撑,只怕当场便要坐到地上了。 只是那感觉随着萧天目光移开,便即消逝不见,待到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不由的愈发羞恼交迸起来。 待要出口喝骂几句扳回面子,却终是不敢,只得又将矛头指向徐长卿,冷笑道:“哈,你倒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既然如此,以堂堂进士之身,却与一个寮馆的贱役同席而坐c同桌而饮,竟而还以圣贤之礼长拜,这又算什么?如此有辱斯文之举,真真乃我辈读书人之耻辱,你还有何面目说什么官身?偏你自甘下贱做得,旁人就说不得吗?” 他原本是想着这番话等到了李纲等人当面时再说,一举将萧天这个卑贱的家伙踩死。但此刻羞恼之际,哪还顾得其他,忍不住的便冲口而出。 这话说完,院中登时便是一静,所有人都不由的瞪大了眼睛,面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徐长卿与萧天相谈半日,从头到尾就没问过对方来历。在他心中,先入为主的便认为萧天乃是个淡泊的大才之士,此刻乍一听闻吴宝山如此一番话说出,下意识的张口便反驳道:“你你胡说!你这是血口喷人!萧贤弟,他他” 口中说着,反手一把扯住萧天,望向萧天的眼中,却不由的露出几分迷茫。 萧天心中暗暗一叹,后世时,每每说起古代等级如何如何森严,当时听了也不过只是个印象。可是,当他真个处身这个时空,在经历了小亭中的一幕,此时又见了众人和徐长卿的反应,这才算是对这个所谓等级,有了最真切的感受了。 眼见萧天沉默,徐长卿愣愣的看着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如此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竟然是出身于那等低贱之地。 旁边徐宝山这会儿却是不由的心头大爽,昂头冷笑道:“我胡说?我血口喷人?嘿,那好,你问问他,他可是有个诨号叫阿虎的?在那教坊司中,又是做什么的?哼,事实俱在,又岂容他狡辩?须知他便想狡辩也无从辩起,我这儿可是还有人证的。” 说着,忽然转头四顾,大叫道:“惜红!惜红!还不给我出来,帮咱们好好引见一下这位虎哥儿!” 第17章 :点醒 随着他嚣张的叫声,一个抖抖瑟瑟的身影,畏缩着站了出来,抬头极快的望了沉默的萧天一眼,又望了一眼满面惊愕不信的徐长卿一眼,随即低下头去。 徐宝山得意的上前一把将她扯过来,大声向四周众人道:“大伙儿都看看,教坊司的惜红姑娘,诸位可都是认得的吧。嘿,若有不信方才在下说的,不妨便当场问问看,且看是不是在下胡说,是不是在下血口喷人!” 徐长卿浑身不可自抑的颤抖着,哆嗦着指着惜红,颤声道:“你你你怎可怎可” 他语不成句,惜红满面苍白的抬眼看了看他,又飞快的低下头去,徐长卿眼见她模样,只觉一颗心忽悠悠直往下沉去。 他是读圣贤书的,从小那君君臣臣c父父子子c主仆奴役的观念,便早已根深蒂固,奉为一切行事准则的金科玉律。 可是今天,当他忽然发现,自己憋屈了半辈子,好容易引为知己的人,竟然是最为士大夫看不起的贱役,于他而言,不啻于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打击。 由此说来,岂不是说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还是得不到士子阶层的认可?举世之中,竟然除了一个最卑贱的贱役认可外,竟而再无一人认可? 可可怎么会?!若萧贤弟真只是一个贱役,又如何能说出,如“唯大丈夫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这般精辟之语? 若他只是一个贱役,又怎可能与自己相谈如此之欢?这半天相谈下来,两人所言,不但遍及诸子百家,更多有针砭时弊之语,若对方真只是一个贱役,又何来那许多精辟犀利的见解? 若一个毫无学识的贱役,所言所语竟能让自己每每惊叹感服,那岂不是说自己也是一个不学无术之人? 若真如此,那当年自己金榜题名,十年寒窗,难道都是一场虚妄? 不!不不不!绝对不是那样的!是了是了,定是这吴宝山胁迫了惜红,又或者是许了这贱人什么好处,让他来污蔑萧贤弟的。对,肯定是这样的! 他一念及此,只觉一股热血直冲上头,猛然踏前一步,额头上青筋绷起老高,指着徐宝山,转头对惜红怒喝道:“他他许了你什么好处?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这般昧着良心毁我贤弟,你说!你说啊!” 惜红听他声音宛如受伤的野兽一般,不由的心中骇然,下意识的回道:“他他答应纳我为妾” 这话一出,徐长卿顿时脸色惨变,霎时间转为一片死灰。场中众人也是一片哗声,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惜红自己也是猛然省悟过来,急急抬头看去,却正对上徐长卿一双血红的眼眸,那里面,此刻全是一片绝望痛恨之色,再无往日半分的柔情。 她艰难的张了张嘴,待要解释几句,但忽然又想起吴宝山说过的话,最终只是化作喉间的几声呜咽。一时间,只觉的心如刀割,一颗心空荡荡的直往下沉去,飘飘荡荡的深不见底。 今日之事,自吴宝山跳出来讥讽徐长卿开始,到惜红最后蹦出那句“纳我为妾”,所有人都已心中明白,整件事儿,其实完全是冲着一直默然不语的那个萧天去的。 此时此刻,这个萧天的身份究竟如何,好像已然不是重点了。引起众人好奇的,反倒是这个萧天到底和吴宝山这个富家公子间,究竟有何冤仇,才使得吴公子如此卖力的要置其于死地了。 而作为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吴宝山吴公子,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的发展,竟偏离到如此地步。 他此刻除了暗骂惜红这个傻女人,竟傻到在徐长卿随便一问之下,就当众吐露自己纳她为妾的事儿,以至于让自己前面的话,完全成了一种阴谋,让他实在有种想吐血的冲动外,更多的,却是一份庆幸。 好在自己早发现了这个傻女人的软肋,以至于让她始终有所顾忌,不敢将全部事实说出,不然,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听着周围众人的指指点点,他眼珠儿转了转,先是大袖一挥,让人将如同死人般的惜红扶下去,这才又大声道: “不错,我是答应她,只要她实话实说,便纳了她为妾。但是,也仅仅如此而已,这个萧天萧大公子是不是那个教坊司的贱役虎哥儿,咱们大可再去找教坊司的妈妈,还有司里旁人当面问问就是。难道我还能纳了整个教坊司所有人都为妾,以来污蔑一个不相干的人?各位都是明白人,想想世上焉有此理?” 说罢,他扭头望向一直不曾说话的萧天,嘿然道:“萧大公子,啊,不,应该是喊你一声虎哥儿吧。我想,无论你是萧公子也好,还是虎哥儿也罢,总归是个男人吧,到了今时今日,难道就没什么说的?难不成还想着继续隐瞒下去?” 院中众人又是一静,眼见吴宝山在惜红吐露了两人私下的约定后,还能这么笃定的逼问,看来这个叫萧天的人,只怕真是个最低等的贱役也说不定,一时间,众人齐齐将目光注视到萧天身上,等着看这出大剧的最后一幕,究竟是他狼狈认罪,还是绝地反击 萧天面色依旧沉稳如故,甚至连丝丝波澜都不起。只是缓缓的踏前一步,伸手挽住面色呆然的徐长卿,低唤道:“徐兄,徐兄!” 接连两声后,徐长卿呆滞的目光才微微的动了动,再转过来时,定定的望着萧天,半响忽然目中流下泪来,颤声道:“贤弟贤弟,那贱人贱人她,为兄我我” 萧天面沉如水,两眼只定定的看着他,忽然淡淡的道:“若我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徐长卿愣了愣,眼中满是迷茫,呆呆的看着他。 萧天抿了抿嘴唇,两手缓缓抬起,扶住他佝偻的肩膀,探头微微向前,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字沉声又道:“天子又如何,贱役又如何?” 徐长卿身子如遭雷噬,猛然大震,霍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脑子里,这一刻,便轰轰来回响着 天子又如何,贱役又如何 是啊,天子又如何,贱役又如何?天子何其尊贵,但却视他如敝履。 早有先贤曾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回首往昔,自己幼发好学,十年寒窗,不到而立之年便金榜题名,那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立志匡扶社稷,保圣君c定乾坤,收破碎之山河,成不世之功业 而后呢?似乎没什么而后了。 那圣君只是因听不惯自己的言语,只淡漠的挥挥衣袖,甚至连让他都来不及看清面容,便被直接赶出了大殿。 那一刻,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午后斜斜照进大殿,落在那金丝滚龙袍上折射的反光。那光是那么的刺目,刺得他眼睛生疼,遍体生寒 从那时起,恍恍惚惚便如大梦一场,这一梦,如今想来,竟又是一个十年。 十年来,自己形单影孤,寄寓他乡。进不能报国建功,退无颜见家乡父老。三餐无以为继,身无片瓦遮身,如孤魂野鬼般,容颜枯槁。没人真正的倾听过自己,没人在意自己是否能在第二日醒来,如同一只苍凉的老狗,卑微的顶着种种嘲弄和讥诮,游离于生或死的明暗之中 这便是天子,这便是君,这便是自己向来崇之c敬之c礼之,并为之维护的士阶们,对自己的所为。 而萧天,这个或许只是贱役的人,他无权c无势c无钱,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的倾听,真诚的点评,他没给与自己任何财富和权位,却给了自己所有人原本都可轻易给予,但却吝于给予的尊重和理解。 他没因为自己的落魄而嘲弄,他没因为自己的恶名而讥诮,他甚至在发觉自己与一个低贱的歌姬往来时,只是坦然的告诉自己:唯大丈夫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徐长卿目光变幻不定,脸上神色也是如同鱼龙百变,在大喜大悲之后,在半醉半醒之间,在这一个初夏的晚上,在一句简短而低沉的反问之下,他忽然感觉自己犹如顿悟般觉醒来。 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倘使当年二人见面,先要问一遍对方出身,那世间又何来“破琴断弦”之谊?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两眼渐渐发出光来,佝偻的脊背也渐渐不再弯曲,甚至那袭陈旧的白袍,也忽如圣衣般,随着那挺直的颈背散出熠熠的光芒。 嘴角绽开来微笑,反手握住萧天的手,这个年近四十岁的男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一刻,他的笑容,犹如初升的阳光般璀璨。 便在这灿烂的微笑中,萧天的眼中,也终于冰雪消融,嘴角岩石般的曲线渐渐弯曲出柔和的弧度。 他知道,在这大宋时空,就在今天,在这一刻,他终于收获了来这陌生时空的第一份友谊,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友谊! 小院中,望着两个相对把臂大笑的男子,众人都是一头的雾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完全搞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萧天伸手指指桌子,徐长卿欣然入座。 萧天回身坐下,提壶给二人满上,微笑道:“似乎还有人在等着。” 徐长卿撇撇嘴,举杯一饮而尽,不屑道:“俗人罢了,理他们作甚?” 萧天亦笑,又道:“还恨否?” 徐长卿微微一顿,面上掠过一丝怅然,半响轻叹,如同枯叶落于平静的水面,“各有各的定数,由她去吧。” 萧天不置可否的笑笑,轻轻摇头,喃喃道:“永远不要轻易下结论,有时候,你看到的也未必是真实的。” 徐长卿目光凝了凝,眼中若有所思起来。 萧天便不再多言,只顾提壶而饮。 大凡称得上是戏或者剧的,总不外乎有几个要素。那便是要有主角c配角c反角,然后有一些龙套之类的。 再然后,剧情上演,下面则需要有观众。观众会在或c或转折时鼓掌c喝彩,又或者扔出一片嘘声。 今晚的小院中,观众们显然很忠实的履行了他们的职责,但是作为台上的角儿们,忽然有一方罢演了。 这对于后世的观众们,或者会立即投以臭鸭蛋西红柿诸如此类的东西,来发泄他们的不满。但是对于这个时空的观众,显然素质还是相对比较高的。 又或者是他们终归没有一部什么如消费者权益的法典,去维护自己的利益,所以,在发现这个反常的情况后,经过短暂的愕然后,便只得再次恢复原始的状态,该打屁的打屁,该喝酒的喝酒。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观众,还是很可爱的。 但是对于另一方的角儿来说,这种感觉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任何一个人,当你发现自己吆喝了半天,到最后竟然只剩自己在唱独角戏,那实在是一种会让人抓狂的情绪。 这便如打架也好,对骂也好,总要有个对手才过瘾。不然,一个人在那伸腿撩胳膊的,又或者嘟嘟囔囔的,就多半是要被归为神经病之类的了。 吴宝山现在就有这种想要抓狂的感觉。 第18章 :憋屈 一出好好的大戏,眼看着就要了,只要经过了,最后便可顺利的导出结果。比如正义战胜邪恶,猎人抓住了猎物等等这样,再然后,华丽的谢幕,大戏圆满的结束。 这是多么美好的结局啊?但,为什么偏偏就叫停了呢? 吴宝山铁青着脸,一个人站在那儿,在光影摇曳的明暗中,便如同分在两边中轴线上的一个标杆。 所有人都没在看他,但他却感觉所有人都在偷偷看他。他甚至能在昏暗的光线里,清晰的看见一些人眼中c嘴角边的嘲笑。 这一刻,他不是导演,而如同一个可怜的小丑。 “姓萧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手脚都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着,不是吓的,而是气的。 院子里又是一静,吴万财脸上微微抽搐了几下,努力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稳稳的坐在椅子上没动。 这个傻儿子,平日里挺聪明的啊,怎么今个儿却如此不开窍?眼下这种时候,最好的局势就是暂时忍一时之气,等不利于自己的局面过去,然后再找机会翻本。 可他,却如同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完全失去了理智,孤零零的站在那儿,等着敌人向他开炮。这,怎一个傻字说的啊。 可他却不能出去,他了解自己这个儿子,这时候自己要是出去拉了他回来,多半是拉不回来不说,还会让自己也跟着丢个大脸。 所以,他只能以目示意,看向身边的丁道临和徐奉等人,期望这些同辈们,能出面打个圆场,那样的话,就是最圆满的收场了。 可让他悲哀的是,任凭他怎么去瞪向对方,徐奉只是傻傻的看着留在场中的儿子,却半点也没注意自己的目光。甚至连自己那位老友,也是眼皮耷拉着,只顾瞅着手中的一只白玉瓷杯,似乎里面忽然有好多好多的花。 而那个丁道临,则微眯着眼,一口接一口的抿着酒,好似那酒忽然变成什么仙酿一般。天知道,那酒虽不错,但却在京口都算不上什么的。 这些个王八蛋! 他老于世故,哪会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只是没想到的是,便连这个叫丁道临的小子,竟也有如此般深沉的心机。自己欲要使儿子接近他,从而沟通和丁家的联合,究竟是不是个正确的途径呢?他此刻不由的忽然悚然而惊起来。 丁道临自然是感觉到了吴万财的目光,但别说他不想搀和,就算想,这个时候也不是搀和的最好时机。况且,以他对吴宝山的了解,便算自己去了,能不能劝得回来这蠢材,也是五五之数。 既然如此,那便看戏好了,对于那个萧天,他现在实在是好奇的紧呢 场中,吴宝山喊出那一句后,却眼见萧天如同未闻一般,不由的愈发难堪起来。 两手使劲的握紧拳头,用力之下,连指节处都泛起了青白之色。 “姓萧的,你以为这般做缩头乌龟就可以躲避过去吗?哼,不会的,我既然插手了这事儿,就一定会跟你玩到底!你不回答是吧,可以,待会儿只要等到庞大人和梁溪先生出来,我便会再次进言,揭穿你的身份,到时候,便是玉娘子那个贱人也休想逃脱了干系。谁又能知道,今日的行刺,会不会与你这种低贱之人有关?要知道,今日可就你这么一个下贱货藏在大厅中,也正是你的出现,才有了今日的行刺。而你又是玉娘子领进来的,一个卖入了教坊司的犯官之女,私自带了一个下贱人进入这种场合,嘿,这里面怕不是那么好说清楚的吧。” 他两眼中发着光,越说越是兴奋,尤其说到梁红玉时,似乎已经看到了那女人,和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一起被拿下的情景。然后,自己只要稍稍施展手段,那个尤物就可以弄回自家榻上,任意把玩了 想到到时候那一榻风月,他眼中渐渐泛起丝丝红光,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起来。 只是,他却没注意到,当他一再的提及梁红玉时,一直不动神色的萧天眼睛终于渐渐的又眯了起来。 如果有后世了解萧天习惯的人在这儿,那么他一定会知道,这是幽虎确定了目标时的表情。 一般这种表情出现时,就代表着一个猎物被深深的打上了印记,一个属于幽虎的印记。 萧天号称幽虎,之所以称为幽虎,便是幽灵之虎的意思。虎可是要吃人的,而一只如同幽灵般的老虎,最让人恐惧的便是,那真的如同幽灵一样,你永远不知道他何时出现,又在什么地方出现。便如一只真正的幽灵一样,当他出现时,便是你生命终结之时。 “我和你很熟吗?” 突如其来的,萧天忽然放下酒杯,歪头平静的看向正咒骂不休的吴宝山,向他发问道。 吴宝山冷不丁被这一问问的呆住,老半天,才在周围传来的窃窃低笑声中反应过来。 “你,你这贼囚,哪个会与你相熟”他气急败坏的回应道,临了,还不忘对着四周狠狠的瞪了一眼。 萧天面色依旧平静,点点头又道:“我和你是亲戚?又或者,咱们上一代或几代有交情?” 吴宝山呸了一声,怒道:“住了!我吴家何等人家,怎会与你这般下贱货扯上关系。” 萧天哦了一声,曼声道:“既如此,那就是说,咱们之间不亲不故对吧。” 吴宝山撇撇嘴,将头一昂,不屑的哼了一声,道:“那是自然,若” 他还想借机再奚落几句,哪知萧天却并不给他机会,一摆手带起一道劲风,正正的灌进他张开的口中,让他后半句话生生憋了回去不说,连带着胸腹间,都是一阵阵的憋闷难受。 “你都说了,咱们既然不亲不故的,那我凭什么要应和你?”眼前,萧天微微侧着头,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似乎在看一个傻瓜似的。 周围众人先是一愣,随即轰的爆出一阵低笑。 是啊,你都说了,人家和你不认不识c不亲不故的,为啥你说话,就非要回答你啊?回应你是礼数,不回应你也无可厚非,这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吴宝山被噎的半响回不过神来。却听萧天又慢条斯理的道:“你说的那些是也罢,不是也罢,我既然和你不相干,自然也就不在乎了。你若非要去扯出些什么来,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如此,拜托,就请你自己去找答案好了,我实在是半点兴趣都没。” 说到这儿,顿了顿,又补充道:“嗯,最后一句,虽然我很确定咱们之间没关系,但我还是准备和以前的任何身份做一个了断。相信你会理解,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如此纠缠,实在是嗯,是一件很恶心的事儿。” 院子里一静,下一刻,轰的一声,是再也压抑不住的更大的笑声暴起。 萧天这种后世引导性的说话方式,拿来在这个千年前的时空卖弄嗯,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所有人此刻都忘记了两人最初争论的是什么,截止到目前为止,最终沉淀下来的,大概也就是最后这句了。 徐长卿憋笑憋的眉毛乱颤,指着萧天不住的摇头苦笑。这个贤弟,少言寡语,看似温良恭俭,可一旦犀利起来,只怕一张嘴就能让人活活气死。 吴宝山只觉眼前阵阵发昏,一个身子摇摇晃晃的,若不是徐奉终于在老爹的暗示下,终于跑过来扶住他,只怕当场就要昏倒地上了。 周围无数的笑声,如同一支支利剑,旋转着c翻飞着,从各个角度向自己刺来,怎么躲也躲不过。 那一声声笑,刺入耳鼓,又透过大脑,深深的刺入灵魂之中,让他疼的神智都恍惚起来。 他浑浑噩噩的,踉跄着,意识中,似乎被人扶着坐了下来。但是眼前的景物却依旧在转,不停的旋转。 几张面孔交织着出现在视野中,有父亲的,有徐叔父的,还有丁公子的,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人的,远远近近的,每个人脸上似都带着焦急,在不停的向自己说着什么,但他始终却听不清楚。 胸口处仍阵阵的憋闷,让他呼吸艰难。他有那么一刻怀疑过,是不是那个该死的贼囚,偷偷的对自己下了什么毒手。 他之所以有这种想法,实在是某一刻的瞬间,他曾有种被死神盯上了的感觉。那便是那人先前不经意的一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半刻钟,又或是几个时辰,他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再睁开眼来,却发现自己仍旧坐在先前那个小院中,扶着自己坐在一旁的,是他的死党徐奉。 此刻,眼见他面色好转过来,面上不由露出喜色,欢叫道:“谢天谢地,宝山,你终是好了。” 吴宝山心头掠过一丝温暖。但瞬间,却又猛然想起先前的事儿,使劲的推开徐奉,目光往先前那人坐的地方看去。但是一看之下,却不由的一呆。 诺大的院子里,除了寥寥几个原先就住在这儿的清客外,其他的人都已不见了踪影。方才的一切,简直就如同个噩梦,睁开眼后,便一切归于虚无。 “那贼囚呢?还有其他人,都去哪儿了?”他闭了闭眼,努力调整了下呼吸,再次睁开眼后,咬牙切齿的问道。 “宝山,你最好还是暂且熄了再找那萧天麻烦的心思”迎接他的,是徐奉面色复杂的回答。 “为什么?”他先是一呆,随即一把揪住好友的前襟,恶狠狠的问道。 “这个这也不是我说的,是吴伯伯,呃,是你爹让我告诉你的。那萧天萧天,只怕不是那么简单的”徐奉使劲的掰着他的手,气急败坏的分辨着。 “我爹?”吴宝山似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也似,身子一震,缓缓松开了手,喃喃的问道。 第19章 :小人常戚戚 正如世上有句话叫“知子莫若父”,但又何尝不是“知父莫若子”?对于老爹吴万财是个什么性子,作为儿子的吴宝山自然也是相当了解的。 正是基于这种了解,当他听到老爹通过徐奉留给自己的话后,脸色登时便阴晴不定起来。 自家这个老爹,一生最善投机。对于弱于自己的对手,自是雷霆霹雳,下手绝不留情。对于强大的,则虚与委蛇,孙子也是肯装的。吴家能有今日这般产业,便多赖这份本事才积攥下的。 而今,老爹却让人给了自己这么一句话,偏偏对方只是个“贱役” “承之,我晕了多久?刚才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他阴着脸想了一会儿,这才向一旁有些心神不定的徐奉问道。这承之二字,便是徐奉的字了。 徐奉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小心的左右看看,凑近前低声道:“倒也没多久,大概也就小半个时辰吧。刚才嘛” 说到这儿,微微一顿,又再四下看看,这才满脸神秘的道:“你可还记得先前的宴席?当时跟梁溪先生,还有郭c庞两位大人一起同桌而坐的那个五公子?” 吴宝山眼角抽了抽,点点头道:“记得,怎的了?” 徐奉咽了口唾沫,苦笑道:“怎的了?刚才便是他亲自风风火火的跑过来,请了那个萧天去入席的,看那架势,可亲热的紧,绝不是什么才认识的模样” 吴宝山心中一沉,首次升起一丝后悔的感觉。只是不过瞬间,萧天那张可恨的面孔又再浮起,想及那厮给予自己的羞辱,那点忌惮,便又被恨意冲淡。 “还有啊,听来传话的庞家下人议论,今个儿正是那萧天拦住了那刺客,并最终斩杀了那人,听闻梁溪先生,还有两位大人都是对其大为感激,面上虽未多言,实则是以恩公待之吴伯伯说了,如今那人不但和那个神秘的五公子有了牵连,又有了救几位大人命的情分在那儿,再去正面为敌,实为智者不取” 徐奉的话,继续在耳边响起,吴宝山脸一白,刚刚兴起的一点念想,又复雨打风吹去。 那贱役竟有那般大本领?竟是他击杀了那个白衣刺客?这怎么可能?!若他真有如许本领,又怎会甘于在那教坊司,做着那些低贱的活儿?不可能的,这绝不可能的 他心中栗六,一时间思潮起伏不定,直到此刻听了徐奉所言,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那个萧天的了解,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想到了其人竟能一举搏杀那个白衣刺客,再结合先前萧天不经意瞥过来的那道如死神般的目光,不由的脊背后阵阵的发冷。心中首次不由的升起几分悔意 “吴兄,吴兄!” 他只顾想着自家心事,不觉中,对于徐奉后面的话,便全然没有留意,直到徐奉推了推他,这才猛然而省。 “啊?哦怎怎的?”他颇有些仓惶的问道。 徐奉惊疑的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什么怎的,我问你呢,现在好些了没有,若是好了,也该往前面去了。家父与吴伯伯他们可都过去了,经了这么一闹腾,白天的宾客散去了大半,却是你我亲近梁溪先生的好机会,断不可错过了。” “哦哦,好了好了,咱们这便过去吧,过去吧”吴宝山口中应着,身子虽然站了起来,两眼却仍有些发直。 徐奉古怪的看看他,随着走出几步,忽然道:“宝山,你该不是被那个萧天吓到了吧?” 吴宝山身子一颤,下意识的转头怒道:“他吓到我?我会怕他?简直是笑话!不过区区一个贱役,最多就是碰巧多了几分运道而已” 他忿忿的骂着,语气中却实在是有些色厉内荏了。这般大骂,到得最后,声儿不觉便渐渐小了,却多是面上硬撑罢了。 徐奉却是有些转不过弯来,听他大骂反而倒觉得再正常不过,脚下一边不停向前走着,一边拍手道:“着啊,可不就是运道嘛。我听那些个下人们议论啊,那白衣刺客可当真是厉害的紧,此番也合该他倒霉,竟敢来刺杀梁溪先生这般人物。要知道先生乃是天上星宿下凡,哪里是凡人能随意杀得的?要不然,怎么那刺入梁上的宝剑,那么巧的正好掉下来,一下子就刺死了那贼囚?只不过这般巧事儿,却成全了那个萧天,说什么他怕也不是什么平凡之人,所以才有此番上天借他之手云云,嘁,在我看来,即是巧合,便换了旁人也是一样的,偏生那厮命好,正好傻大胆的处在那个位置上罢了” 他滔滔不绝的卖弄着从下人们那儿听来的消息,旁边本有些失魂落魄的吴宝山,听的却不由的两眼渐渐亮了起来。 是了是了,定是这样的,我便说嘛,怎么一个低贱的贱役,竟会有那般手段,原来却是巧合,这便说的通了。呸!自己先前竟被吓到,真是丢死人了。 想到这儿,微微侧头去看徐奉,却见这个好友仍在碎碎念着,口中说着若是旁人云云,倒似将自己替代了进去,满脸浮想连连的模样,并未留意自己这边,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是巧合,想来便算那低贱货有些拳脚,多半也高明不到哪儿去。更何况,吴家家底深厚,家中护院武师上百号人,他又能奈我何? 想到这儿,心中大定。正要盘算着如何想个法儿,害了那可恨的对头,最好是暴打一顿,再扔进大牢里关上一辈子才好,猛然由此却想到了萧天经了这事儿,和官面上的情分,不由的兜头一盆凉水浇下,顿时清醒过来。 但转念又一想,心中又自释然。眼下,这面上和萧天产生交集的,梁溪先生只是适逢其会,不过两三日后,便会离开;郭亨伯郭大人乃是两淮转运使,这京口却是在大江南岸,分于江南东路,隶属苏州府。 俗话说的好,县官不如现管。任他们官职再高,名望再大,难道离开之后,还能把手伸到这边来不成? 虽说是什么救命之恩,但既然有巧合一说,多半在这些大人们心中,也是一般想法,只不过碍于官声,也只能顺水推舟罢了。又有哪个会真心为了一个贱役,与吴家这等当地大家撕破了脸面去? 至于那个五公子,身份虽然神秘尊贵,但更是远在东京,据闻本来是要往河北去的,此番只是顺路送梁溪先生一程。待到梁溪先生一走,他自然也是要离开的,届时,更有何能耐管这边的闲事? 剩下的,便只有一个庞县令了。这位县尊虽是地头蛇,但自家也不是毫无依仗,杭州府知府,那可是吴家的女婿,自己的亲姐夫,虽不是庞县令的直属上司,但若真有事起来,孰轻孰重c孰近孰远,想必他自应拎得清才是。 心中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分析,吴宝山不由心情重又敞亮起来。嘴角上浮起一丝冷笑,不复先前颓丧模样。 便让那贱役再得意几日,待过的些时日,且看谁哭谁笑好了。想通此处,他心情终是大好起来。身板儿也挺了起来,脚步也变得轻盈了,只连声催促着徐奉快走。 徐奉哪知好友这一路来的心境变化,虽觉得有些古怪,却也并未往心里去,听他催促,便脚下加快,两人一路穿门过院,直往偏厅而来。 待得进到厅中,晚宴早已开始多时。有庞家下人过来领了往里走去,在经了白天一番变故,果然,到得晚间,座次已是变化了许多。徐c吴两家,都已移到了靠前的坐席。 对此,徐奉自是趾高气昂,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吴宝山却是存了心思,目光一轮,已是看到了萧天的坐席。 萧天今晚的坐席,却是安排在主桌下首,虽未真个与最上面四个人同桌,这份殊荣也是显而易见的了。 而与萧天同桌的,自然便是那位徐大先生了。但颇出吴宝山意料的是,竟而还有两个女子坐在那儿。待到仔细看去,却不由心中又是妒忌又是愤恨起来。 这两个女子,不是别个,正是他想兹念兹,百般弄不到手的教坊司玉娘子,和她的贴身小婢阿沅。 这种场合,竟而能让两个歌姬堂而皇之的上桌而坐,由此可见主人对萧天的礼遇了。这让吴宝山嫉恨之余,也是有些心凛。 他这边看到了萧天,萧天等人自然也早看到了他们。徐长卿只是面色冷了冷,但旋即微微撇撇嘴,自顾斟酒吃菜,眼神儿连看都不再多看一眼。 他被萧天两句话点醒,也抛开了心中那份怨念。待到宋五来请萧天上座时,萧天推辞不过,拉他一起时,他也只是微一犹豫,便即允诺。 待到与李纲相见,李纲固然是又惊又喜,他却再没了那份患得患失之心。得失心即去,年轻时那份疏狂洒脱便渐渐显露出来,到让李纲嗟嘘不已。及至搞明白又是因萧天之故,心中愈发对这个沉稳的年轻人,更增了几分好奇。 后院发生的那出闹剧,自然早有人通报了这边。五公子大怒,庞县令当时便想出面解决,李纲却摆手让两人稍安勿躁。他实在想看看,处于这种局面下,这个年轻人还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另一方面,他也存了些想法,毕竟,今日萧天舍命相救之情,他总是要有些回报的表示才是。 所以,当此刻眼见吴宝山二人进来,他只是目光扫了一眼,便搭下眼皮,静观其变起来。 相对于这些大人物的心理,萧天是懒得去多想,旁边的梁红玉和阿沅,却是心中大为忐忑。只把两双妙目,紧张的望定萧天,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第20章 :戏婢 “喂” 眼见那边吴宝山和徐奉越走越近,萧天却仍是淡淡然的一副云淡风轻之色,小阿沅首先沉不住气,不由的微微侧头,小手在桌下悄悄扯了扯萧天的衣襟。 萧天温润的目光转了过来,带着询问之意,却并不说话。阿沅不由气急,脖子僵硬的努力保持着不动,两只灵动的眼睛,却拼命的往那边使眼色。 萧天眼见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挑眉挤眼时,头上的双丫髻便跟着一阵的颤动,心中好笑之余,忽起了童心。 当下只面上装作一片茫然之色,诧异道:“阿沅,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吗?怎的眉毛眼睛都挤到一起去了?” 口中说着,身子更是斜斜靠了过来,一脸的担忧之色。 此刻厅中觥筹交错,他这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附近一些人虽没听清楚,却也纷纷的转过头看来。 旁边徐长卿也微感诧异,疑惑的扭头看来,只是眼神忽然掠过萧天嘴角上那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心中一动,登时明白过来。不由的苦笑摇摇头,重又自斟自饮起来。 阿沅只羞得满面通红,一颗小脑袋使劲的低下去,恨不得拱入怀里才好。心中只一个劲的大骂:这大笨蛋!大木头!干吗要这般大声,真真羞死个人了。 要知以她和梁红玉的身份,原本是上不得桌的。便算上了席,也最多是梁红玉上,那还要错开半个身位,以示贵贱之分才是。更遑论她只是个小侍女了,按律那是决不能与主人同席的。 但这些规矩,到了萧天这儿,自是全然无用。萧天到来后,只不过微微皱皱眉,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让她和梁红玉围桌而坐时,李纲等人也只是微笑着看着,这让小丫头又是感激又是激动。也才有了方才眼见萧天对头进来,控制不住的为他担忧,以至做出那般出格之事。 但哪成想,这个木头c呆牛c笨蛋,却傻愣愣的就那么大声说了出来,这这岂不让人耻笑? 小丫头这一刻又是后悔又是羞愧,真恨不得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躲起来才好。 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正在她羞惶不知所措的时候,却感觉耳边一热,那个令人心跳的声音又再响了起来:唉?你怎么不说话?哎呀,你的脸好红啊,阿沅,你该不是发烧了吧 漫天神佛可以作证,如果可以的话,阿沅姑娘现在真想从这可恶的家伙脸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可惜,这只能是个想法。别说周围不知多少眼睛看着,就算没有,当耳边那魔音响起时,随着那魔音忽轻忽重的热气儿,便让小姑娘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一刻,似乎浑身的感官突然灵敏了几百倍一般,灵敏到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那股热气顺着耳中的绒毛末端蜿蜒而进,就那么一路麻麻痒痒的往里去,在全身每个细微处都游动着c蠕动着,然后就那么爬进了心中,让她呼吸都急促起来,浑身软软的,再没了一点力气。 “公子” 瞅着自己惜如亲妹妹的小婢,失魂落魄的样子,梁红玉终是忍不住低嗔了一声。 她在初时的愣怔过后,也从萧天眼神中,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促狭。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之余,却也让她心中忽然软软的,似乎蓦的拉近了与这个男人的距离。 虽然这个男人平日里,总是一副温和的模样,但梁红玉能感觉到,那温和中却总带着一丝警惕和疏离。他明明在对着自己笑,显得很亲近,但自己却怎么也走不进他的心中。 便如同他和梁溪先生,还有那个满身书卷气的宋五公子相处时一样,不卑不亢,温文有礼,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而只有当他和旁边这位徐先生交谈时,才能让她感觉到有些不同。虽然那种不同仍然不是那么强烈,但却让她有些禁不住的嫉妒。 是的,就是嫉妒。要知道,自己可是救了他的人,而且又相处了那么久的时间,到头来,竟还比不过这个半天之交的男人 梁红玉有那么一刻,忽然觉得很挫败。 但是就在方才,也许是今天喝了不少的酒吧,又或许是今天发生了许多,难以预测的事儿刺激的,竟让这个一向沉稳的男人,终于也露出了一丝这个年纪正常人的本性。他,竟然在戏弄自己的小妹子。 这个发现,竟然让她有了几分莫名的欣喜和期待,也才有了方才那片刻的纵容。直到看见自己妹子瘫软的身子,还有那迷离的眸子中快要滴出来水了也似,她才陡然警醒过来。 “阿沅全是好意,你莫怪她了。”她臊眉耷眼的低声说着,一边不着痕迹的在旁微微扶住自己小妹。 呃,萧天被人裸的揭穿了,偶尔兴起的恶趣味,瞬间退去,惭惭的有些尴尬的坐正了身子。 “嘿,那个,嗯,开个玩笑。”他呐呐的解释着,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云淡风轻的模样,微微一笑道:“放心吧。” 只是简短的三个字,也没说明要放心什么,梁红玉先前的担忧却莫名的一扫而空,抬眸对他明艳的一笑,便如花蕾在春风中绽放开来 第21章 :撑腰 李纲一直在默默的观察着,眼见萧天从头到尾挥洒如故,不由的再次暗暗点头。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明知道敌手将要攻击自己,局面颇为不利,却毫无半分惊惶之色,单只这份气度,大宋年轻一辈中,便堪为凤毛麟角了。 他却不知,在萧天来说,吴宝山压根就算不上什么敌手。而且,虽然没得到庞县令明确的说法,但早有小丫头阿沅白天开席前,就已经给了他定心丸,道是落籍之事,基本没什么问题了。 再加上后面,他自己机缘巧合的救了这几个人一命,怎么着也不会看着自己当面被人欺侮的。正是有了这些底气,他才稳坐泰山,巍然不动。 萧天能被人称为幽虎,在后世时令人谈之色变,长于算计,精擅伪装,这才是他最可怕之处。谁也不知道,这头猛虎究竟什么时候出手,又会以何种姿态出现 这边吴宝山和徐奉二人已经见过各自老爹,眼见吴万财笑呵呵的站起身来,引着两人过来,李纲两眼微眯,将目光落到前面来。 “呵呵,先生,列位大人,这个便是小犬宝山了,旁边这位乃是徐家的公子奉,方才犬儿略有不适,拜见来迟,还请诸位大人恕罪,恕罪啊。” 吴万财满面谦恭,连连抱拳作揖说道,对于方才后院的龌龊,却是半句也不曾提起。 吴宝山和徐奉也跟着上前大礼拜见,徐奉满面激动,吴宝山却在躬身之时,还是忍不住怨毒的往萧天那边瞟了一眼。 他们这边一来,宋五便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理。李纲却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淡淡的摆摆手,令二人起身,这才温言道:“两位公子皆仪表不俗,果然是少年英才啊。呵呵,说起来,前有萧天萧公子,现在有吴c徐几位,老朽此番归家,能得见我江东如许多青年才俊,诚为快事。哦,对了,吴家主,我听闻令公子与萧公子之间有些误会,不知可有此事啊?” 他先是一番襃赞,但突然话锋一转,当场将两边的矛盾挑开,令得吴c徐两对父子,都是不由的心中一跳。 吴万财眼见这老人说到最后一句时,眯着的两眼忽然一睁,随即却又立时收敛,便这一霎那间,便让他感到一股莫大的威压兜头压下,心中哪还有不明白的?不觉霎时间一身的大汗沁出。 旁边吴宝山也是面色微变,但随即面上强堆出几分笑容,抱拳作揖道:“先生想必是被谣言误导了。学生与萧公子不过是在某些问题上,略有分歧罢了,哪里有什么龌龊?此皆以讹传讹罢了,不可轻信。” 李纲哦了一声,眉头挑了挑,尚未及说话,旁边宋五早已忍不住,转过头来,嘿然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等偏听偏信了?” 吴宝山心中一跳,连忙道:“不敢” 宋五怒哼了一声,啪的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冷冷的道:“我今个儿便在这撂下这话儿,萧兄乃我宋五的朋友,若有谁跟他过不去,便是跟我宋五为难。至于说我宋某人嘛,倒也没什么,不过谁要是想跟我为难,却也须得掂量掂量自个儿,有没有那个资本。” 他这突然一怒,引得旁边几桌都是吓了一跳,原本熙攘一片的谈笑劝饮声戛然而止。离得远的众人尚不明所以,待到察觉有异,渐渐地都不觉收了声,大厅上霎时间一片安静,齐齐把目光转向这边。 吴家父子满头大汗,弓着身子站在那儿,半句也不敢多言。旁边徐奉早已没了先前的得意,脸色苍白的陪在一侧,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个身子已是瑟瑟抖着,心中这叫一个委屈。 “咳咳,五郎,你这是做什么?”旁边李纲眼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咳嗽两声,将尴尬打破。目光在吴家父子面上一转,方才淡淡的道:“吴公子既然都说了是误会,那便就是误会了。” 吴万财在旁大大松了口气儿,一边抬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连连躬身赔笑道:“是是是,就是误会,误会。” 宋五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举杯对着萧天时,却化作一脸笑容,遥遥举杯邀饮,萧天欣然应和。二人互敬对饮,竟是半点也不将吴家父子看在眼里。 吴宝山看的暗暗咬牙,面上却仍不得不强自挤出几分笑容,躬身陪在老父身旁。 这李纲和宋五明明是一唱一和,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所为不过就是给那贼囚撑腰罢了。哼,也罢,今日我便忍了就是,且看你等能护得他几时? 他心中暗暗发狠,目中光芒闪烁不定。正算计间,忽然感觉两道眼神定在自己身上,偷偷用眼角余光瞄去,却见正是李纲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自己,不由心中又是大跳了一下,连忙将头低下,唯恐被这睿智的老人瞧破了心事。 “好好,哈哈,如此甚好。”正心中忐忑时,却听李纲忽然大笑起来,“听闻萧公子乃是刚自海外游历归来,前日才落籍这京口之地,老朽原还担忧不能相融,但今日始知,某这真是杞人忧天了。好好,吴员外c吴公子c徐公子,便请入席吧,咱们且坐下说话。” 吴万财连声应是,扯着吴宝山c徐奉又再施了一礼,这才返身归坐,待到坐下,只觉后背一阵冰凉,方才短短的时间,竟是出了一身的大汗。 李纲何许人也,刚才虽只轻描淡写的几句,却亲口说出萧天落籍之事,又一口一个俊彦c才俊的称着。吴万财不傻,自是绝不会真的以为人家那是称赞自家儿子的。 而由此可见,如果谁再想拿萧天身份说事儿,那可就是明目张胆的去得罪李纲了。 想到这儿,不由的转眼看看身边脸色犹自阴晴不定的儿子,暗暗决定,待到回家后,定当好好跟儿子谈谈,切莫再在这事儿上纠缠,否则,那真是寿星公上吊,活的不耐烦了。 眼见得一场风波,在李纲三言两语中,转眼化为无形,大厅上众人重又热闹起来。大厅上众人推杯换盏,不多时,便将方才之事抛诸脑后。 待到酒至半酣之时,气氛渐渐愈发放开,一些年少的,便又忍不住激昂文字起来。争争吵吵的声儿,慢慢的大了,引得众人尽皆相顾。 庞县令微有尴尬之色,正待使人过去制止,却被李纲拦住。愣怔之余,却见李纲侧耳凝听,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原来,这几人争论的,正是今日午后,他们几人在后房中所议的命题——为今之计,对辽的国策。 只不过不同的是,这帮士子们争论的不是该不该攻,却是该由谁主导而已。 其中又分成两派,一方是从大的方面而论,所争的是该由大宋主导,还是由金国主导; 而另一方争得却是,该由李纲李相公坐镇指挥,还是任由当今宰辅王黼指挥。 两边厢各有所依,又相互交叉,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庞县令和郭亨伯c宋五面面相觑,不由的均偷眼看向李纲。 第22章 :留客 大厅中烛火通明,气氛热烈。 萧天懒散的半倚半坐着,除了和徐长卿偶尔互敬一下,再就是间或与梁红玉c阿沅说笑几句,对于眼前这番热论,只执杯冷眼而看。 北方的那场灭国之战,南方的方腊之乱,都因尚未波及到这边,而显得似乎极为遥远。这也给了这些个最擅激昂文字c指点江山的士子们充分发挥的空间和谈资。 这便是大宋后来闻名天下的,所谓的清流议政吧,果然是清谈误国啊。他听着不少人在情绪激动时,毫无顾忌的抨击朝政时事,心中不由的想到。 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后世人,他虽不知道眼前这些人议论的事儿,其中究竟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但对于最后的结果和大势的走动,却比之当世任何一个人,都要看的高看得远。 所以,在他现在的心绪中,颇有几分上帝视角的优越感,虽身临其境,但却只是静静的俯览着这芸芸众生,看着或无聊c或闹剧的一场演出。 对于今天一天接触的人和事,他虽然也有那么几刻,起了一些情绪,决定参与进去,暗暗定下了一些人或这样c或那样的命运,但此时此刻,耳中听着这些无谓的吵闹,他心头仍是不由自主的起了几分荒谬恍惚的疏离感。 这里终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了,在这个世界中,他最终将走向何处?又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何种的改变?或者说,真的能像自己期望的那样,就这么平静的,安适闲逸的度过一生吗? 他晃晃头,让微熏的头脑冷静了一下,嘴角边微微浮起一丝自嘲的苦笑。 “萧公子c长卿兄,请!”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扭头看去,却正迎上上首李纲一双眸子,在他身上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举杯向这边邀饮呢。 “先生请。”他心头微微一跳,但随即转为平复,坦然举杯相和,一饮而尽。 旁边徐长卿斜眼看看,也不多言,略一示意,也是饮胜。 待到两人放下杯子,李纲笑道:“长卿兄,你虽不在朝中,但我却知你胸中才华。不知今日之事,你是如何看法,可有以教我?” 徐长卿两颊潮红,眼神中醉态迷离,歪头看了他半响,忽的呵呵一笑,摇摇头道:“我教你什么?便教了你,你又能做的什么?你若没有决断,又怎么今日坐在这里?” 李纲听他连着问了三问,脸色微微一变,目光中不由的闪过一抹黯然羞怒之色。待要说话,却只张了张口,终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徐长卿见了,脸上划过一丝了然,随即懒懒的伸个长腰,将手中酒杯往桌上一抛,踉跄着站起身来,哈哈大笑道:“罢了罢了,徐琼痴迷半生,一梦二十年。今日醒来方知,原来你不过也是梦中人。世人何尝不都在梦中?哈哈,去休去休,不如归去。今日却是好酒,酒足饭饱,走了走了” 说罢,歪斜着对着众人抱拳一揖,也不和萧天打招呼,便转身向外走去。 厅上众人一时搞不清状况,眼见他大袖飘飘,就那么微带踉跄的洒然而去,都不由的暂且收了声音,大厅上一时安静下来。 夜色中,老远的传来一阵歌声:“西风拂雾竹林边,草屋蓬门篱笆墙。忽有浊酒香满园,高山流水醉无眠” 歌声渐远,那瘦削的身影,也渐渐看不清晰,直至隐没不见。 萧天两眼望着门外虚空,眼神中若有所思,半响,终是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若有所得。 这徐长卿本是个有大才学c大智慧的人,今日一旦有所悟,挣开桎梏,顿时便如破茧的蝴蝶,尽显其本色。那最后的歌声,别人或不解其意,他却知道,那是一首邀客歌。 “唉——” 良久,坐于上首的李纲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低叹,两眼满是复杂的望着徐长卿远去的方向,摇头苦笑道:“好一个世上皆为梦中人!这世上从此多了个清醒人,朝廷却终是失去了一个栋梁之才。可惜!可叹” 说罢,忽的大袖一摆,朗声道:“酒兴即尽,这便撤了吧。今日感诸君相送之德,他日咱们有缘再聚。” 说罢,起身相送。 众人慌忙纷纷起身,连称不敢。随即依次上前施礼告辞,各自招呼下人离去。 萧天这边也扶了梁红玉主仆起身,商量着要走。身后却忽然被人扯住,扭头看去,正是宋五笑嘻嘻的站着。 “萧兄,你却不急。先生有言,还请少留片刻,请往后房续茶。” 萧天一鄂,目光往梁红玉看去,宋五看到,低笑道:“萧兄不必担忧,玉姑娘处,自有人护送其回去,定还你个安好无损的佳人就是。” 这话一出,萧天不由有些惭惭,梁红玉也是玉颊飞红,敛衽施礼道:“公子无须牵挂奴家,且自己一切小心就是。奴家便先告退了。” 话到这儿,萧天自也不好再多说,想了想,又上前低声道:“你路上小心。我回去后,便去找你。” 梁红玉美眸划过一丝羞喜,连忙垂下眸子,柔声应了。两下里这才分开,萧天也不理会宋五跟在身边,坦然一直送了出去,看着梁红玉车驾走远,这才回过身来。 宋五微微摇头,一边引着他往后面走去,一边笑道:“到看不出,萧兄还是个多情种子,温柔一发至此,究不知世上女子,还有哪个能挨得过这般手段。” 萧天斜眼看看他,淡然道:“我是男人,她是个女子,大家又是朋友,分手相送,既是礼数,也是风度,跟多不多情却是扯不上的。宋兄,你想多了。” 宋五一鄂,随即大笑,点头道:“妙论,确是妙论!受教了,哈哈,受教了。” 萧天听他笑的猥琐,知他不信,也不解释,一路跟着往里而行,心中却暗暗嘀咕,不知李纲单单留下自己,到底是有何目的。 有心问问身旁这个宋五,但念头一动,随即便抛开了。这个宋五来历神秘,身份只怕绝不简单。他隐隐有些个猜测,但见他竟肯听李纲之命奔走,却又有些拿不准了。 但由此也可见两人之间关系的亲密,既如此,刚才他留客时不说,这会儿多半问了也是白问。 既来之则安之,他艺高人胆大,倒也不怕谁会来害他。 宋五一路引着,也在暗暗留心观察,眼见他面色坦然,在如此突兀相邀的情形下,这么久还能不多问半句,这份从容镇定的功夫,真真好生令人佩服,不枉自己对他高看一眼,心中不由愈发欢喜。 萧天既然沉得住气不问,宋五便也索性不说了,只低头引路,快步而行。 一路穿廊过院,不知拐了几个弯,终是在一处房前停住。宋五上前拍门,口中道:“先生,我们来了。” 里面哦了一声,“这便请进吧。”李纲的话声传了出来。随着话音儿落下,里面悉悉索索一阵脚步声响起,再抬头看时,萧天不由的一愣。 此刻已然进了房中,但见房中便只有李纲一人,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常服,去了冠带,竟是站在房中相迎。见了二人,目光和宋五一碰,这才看向萧天,微微一笑道:“萧公子,冒昧相请,还望莫怪。” 第23章 :郑氏之徒 室内一灯如豆,略略显得有些昏暗。 两边重新见过礼,分宾主坐了,自有下人送上茶来,宋五却是打横坐了相陪。 萧天暗暗打量四周,这里应该是个书房之类的。靠墙处似是用砖石垒成个土炕一样的台子,上面摆着一张案几,案几上摊开着放了些文房四宝之类的。 顺着墙,两边搭起两溜儿架子,上面可见放满了各类书籍木简画轴之类的。 此刻,李纲便盘坐在台上,台下左首摆着一张木桌,两边各有一把椅子,萧天便和宋五一左一右坐了。 两人相对的那面墙上开着窗,半敞着,有夜风不时吹进,让这小屋一点也不显气闷,颇有几分静幽之感。 “萧公子可是奇怪,为何老夫要单独相邀于你吗?” 饮过茶,放下茶盏后,李纲笑眯眯的首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萧天抬眼看看他,微微躬身道:“长者相招,小子自当遵从,一些诧异吗自然也是有的,但老大人清誉素著,宋兄性子质朴纯良,能得老大人单独相招,小子心中诧异固然有,更多的,倒不如说是激动和审慎了。” “哦?”李纲听他说完,先是一鄂,随即眼中攸然划过一道异彩,接着,以手指点着他,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 “原道萧公子不善言辞,是个忠厚的,此番却知是错了。这般口舌,可是比泥鳅还要滑溜。哈哈,哈哈哈” 旁边宋五亦笑,附和道:“先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须知萧兄若真个只是不知变通的呆板人,又如何才来不久,便能让这京口教坊司第一美人儿,便那般倾心以待?” 萧天便微微笑着,也不反驳。他刚才确实是话中有话,可谓是绵里藏针。 先暗点是你们喊我来,我不得不来的意思。随即,又随口捧了这两人一句,后面却用激动和审慎表明了态度。 就是说,我知道你们身份不一般,所以单独喊我相见,我很激动。但是激动归激动,我也很谨慎,可不会一时冲动的答应或者许诺什么,您二位可要听明白咯。 李纲年过半百,长久以来身居高位,在朝堂上那般人心鬼蜮之地,整日价见的,便是各种皮里阳秋,所以,萧天那份小心思,又如何听不明白? 但也正是这样,让他在大笑之余,心中却真的有些惊涛骇浪了。以这般年纪,以两人之间现在的身份差距,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能听到萧天说出这么一番攻守兼资的话来,而且,偏偏还说的礼貌无比,让人丝毫感不到半分无礼。这得是多妖孽啊! “敢问萧公子,却是师从哪位大家?” 眼见萧天在自己笑骂之后,兀自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既无局促不安,也不见骄傲得意,李纲这心里真心的好奇起来。甚至,隐隐的,还有几分嫉妒之感了。 他嫉妒的不是别的,而正是现在所问的,那位教授萧天的师傅。试问这个年代,若没有大家高师教授,怎会如此?而能得如此佳徒,更有何求? 萧天微微一呆,这个简单的问题,偏偏还真不好回答了。自己的师傅?这咋说?严格说起来,自己的师傅应该算是后世无数人痛恨,并为之指责的义务教育吧。当然,还要加上强大的网络世界。 可这能说吗?显然不行啊。这咋办?他眉头不由微微皱了皱,低头沉吟起来。 “怎么?难道萧公子有何难言之处?”见自己问起这个,萧天皱眉不语,李纲不由的一愣。 萧天一惊,心中电转,摇摇头道:“倒不是,只不过小子恩师向来名声不显,怕是说来,老大人也是不知啊。” 李纲释然,不以为然的笑道:“何妨试言之?” 萧天笑了笑,点头道:“家师姓郑,讳燮,字克柔,号理庵,人称板桥先生,不知先生可识得?”说罢,笑吟吟的看着李纲,眼底却划过一丝狡黠。 郑板桥,那是清朝人,隔着现在还好几百年呢,他这会儿抬出来,让李纲哪里猜去?明摆着欺负人嘛。 李纲果然愣了愣,皱眉苦苦思索半响,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板桥先生的任何记忆,不由终是颓然道:“令师高士,老夫却是孤陋寡闻,真汗颜也。却不知令师现在何处?他日有暇,可否容老夫拜识一二?” 萧天心中一凛,暗道这个李纲果然不好对付。自己搬出后世人的名头来,他虽猜不出,却以这种方式试探。好在自己早有准备,否则,岂不要露了马脚? 想到这儿,脸上却故意露出迟疑之色,微微迟疑了片刻,这才似笑非笑的道:“这个怕是难了,要见家师,估计怎么也要个漫长的旅程了” 李纲扬了扬眉,哦了声道:“我闻令师之名,该当是我大宋汉人才是,莫不成是老夫猜错了?” 萧天摇头道:“这倒没有,家师自然也是汉人,祖籍便是这扬州的。” 李纲诧异道:“既如此,何来旅程漫长之言?” 萧天叹口气,神色一正,面上露出哀戚之色,叹道:“家师原本向居海外,便在此番小子归来之前,已然已然仙去了。” 李纲啊了一声,没料到他说的旅程漫长竟是这般个解法,不由的一时无语。但旋即却怒由心中起,喝道:“天地君亲师,师长虽是最末,却亦是人伦大常!今令师逝去,乃是大悲之事,何以你先前说起来时,却竟以那般轻佻的口吻?” 旁边一直静静听着的宋五,此时也是脸色不虞,两眼看定萧天,心中又是懊恼又是惊诧。 萧天却并不惊慌,目光有意无意的瞄了一眼半开的窗户,这才摇头道:“这个却是先生有所不知了。盖因家师曾一再教导弟子,道是天道之妙,凡人未可尽窥。世间凡生死之道c万物之枯荣c朝代之更替c时事之顺逆,莫不藏奥妙其中。又焉知死不是生之始?枯为荣之端?若无今日夕阳之落下,又哪来明日朝阳之升起?是以,但凡说及死生之事,自无须悲悲切切,效那俗人见识。” 这番话一出,李纲和宋五齐齐啊了一声,隐约间,似乎窗外也传来一声轻呼,萧天目光一凝,刚要有所动作,却见宋五眼神似也是极快的瞟了那边一眼,随即却看向自己,不由心中一动,便即装作不知,将目光垂了下去。 窗外有人,这是刚才他便隐隐察觉到的,只是他只感到有人,却没感到任何杀气,心中反倒拿不准是什么路数了。 这里已然是内宅范围了,来时他便发觉四周暗桩无数,防卫极是严密,与白天前厅那边,可谓天差地远。若说这种情形下,便他想要不知不觉潜进来,再没有翔实的调查准备下,也是千难万难之事。 既然如此,那外面偷听之人,又会是什么人?难道只是因为好奇?又或者,是自己搞错了,那里只不过也只是个暗桩之类的?但无论是哪种猜测,在没搞清楚之前,自己却是不适宜贸然动手的。否则一旦闹出乌龙,在这内宅之地,可就不好收场了。 正是心中存了这个念头,这才有了他临时动机,特意转出这么一番话来。他有了今天和宋五c徐长卿两人交谈的经验,已经知道后世一些言词说法,在这个时代有着怎样的震撼效果。 所以,此时突然抛出这么一番话来,一般人乍听之下,必然难以自持。那么,若是外面只是个暗桩,职责所在,注意力自然也不会放在屋内几人的谈话内容上,自然也就不会为之所动。但若不是,嘿嘿 事实证明,外面那声微不可闻的轻呼,虽然极为短促,却仍然被他敏锐的捕捉到了。但他没料到的是,从宋五的举动上看,显然他却是早就知道的。不然,也不会第一反应,是观察自己了。 以他对身体的控制,既然发觉有异,掩饰起来自然是毫无破绽了。此刻垂头之际,暗暗用眼角余光留心宋五,见他眼看自己没反应,果然脸上显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但不过转瞬间,却又恢复原先模样,两眼望着前方,眼中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死为生之始,枯为荣之端令师之语,真发人深省啊!如此高贤,老夫却无缘拜谒,真憾事也!” 就在他暗暗判定自己所得时,反应过来的李纲,却适时的发出一声感慨,感叹唏嘘起来。萧天也只得收回思绪,配合着谦逊一笑。 至于窗外偷听之人,既然是宋五认得,那危险自然是没了,虽然他仍是心中存疑,倒也不必多加理会了。 “对了,适才听闻公子所言,令师乃是祖籍扬州?”满面失望的李纲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转头又向萧天问道。 萧天一愣,随即点点头道:“是啊。” 李纲喜道:“既如此,那萧公子此番回来,是不是便是准备为令师迁葬家乡而来?若如此,老夫生不能见这位大贤,却有幸能去拜祭一番,也是不胜之喜啊。就是不知公子可否能为老夫代为指引一番?” 我去的! 萧天这下可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老头书生气一发,竟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出。 拜祭?!你妹的,郑板桥究竟埋在哪儿,鬼才知道好伐。就算知道,那也是后世几百年的事儿啊,这个时候,别说老郑了,就算老郑他爷爷在哪儿还不知道呢。这要他怎么带着去拜祭啊? 这个时代,先人的墓葬那可是头等大事,埋葬之地,也是各家有各家的祖坟之说。那可不是说随意找个坟头,就能糊弄过去的。 尤其他刚才为了追求真实,将郑板桥连字带号的,报的那般清晰明确,这会儿冷不丁的,计算想撒赖也是不成了啊。 霎时间,他心头不由的转过千百个念头。不行,一定要想个说法,将这老头的注意力引开才好啊 第24章 :圆谎 书房中,李纲忽然的起意,彻底打了萧天一个措手不及。 若说他还没去办这事儿,那老头要提出参拜遗骸咋办?难不成让他去临时偷个死人去? 但是若说办完了,那究竟埋在哪儿啊?扬州地儿大了去了,难不成自己带着这老头,满世界的找坟头去? 这也太纠结了! 萧天首次感到急了,额头上都不由微微沁出一头白毛汗来。 “萧公子,为何迟疑不答?莫不是以为老夫这身份,尚不配拜祭板桥先生吗?” 看着萧天只低头不语,老头不由的有些想岔了,颇为不乐的向萧天发难道。 萧天这个无语啊。 没坟!没死人!老子现杀现埋一个行不?他有点要抓狂了。 “这个,老大人误会了,实在是实在是呃,实在是家师遗骸,此次并未移回啊” 没法了,萧天逼的只能放赖了。 “什么?!” 他哪知道,听他这么一说,引来的却是李纲和宋五齐齐惊呼,霍然而起,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 “你你”李纲脸上震惊之色褪去,代之而起的,却是一片铁青,戟指着他,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萧天有些莫名其妙,旁边宋五却上前两步,扶住颤抖的李纲,转头怒视着他,沉声道:“萧兄,你此言当真?要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为人徒者,便如为人之子。师丧,身为弟子的,却不扶柩归乡,此伦常之大逆也!你你何以竟做出这般事来?” 萧天大汗,这才反应过来。 这便是古代和后世最不同的地方吗?正所谓百善孝为先,这句话,放在后世,已然快要变成句口号了。但是放在这千年前的大宋,却如同金科玉律一般! “这个唉,宋兄,老大人,你们你们误会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萧天头上真见了汗了,摆手解释道。 “不是?难不成还能是令师自己不肯?世上焉有这种道理?有道是叶落归根,我华夏子孙,便远在万里,又岂有死后不望魂归故里的?你” 老头儿这会儿倒过气儿来,抖索着怒视着萧天喝道。 萧天被他这么一喝,情急生智,猛然却是福至心灵,也不容老头说完,当即猛点其头道:“正如老大人所言,正是先师有命,不让小子这般做的。” “啊?!” 老头和宋五又呆了。 “唉,老大人有所不知,先师在外游历经年,老来忽有所悟,说,人之初,实是来自天地自然,若说故里,这天地自然,才是在真正的故里。所以,有言遗命弟子,在他老人家百年后,当以火焚之,然后将骨灰遍洒山海湖泊,使其重归天地。正是如此,所以”他摊了摊手,满面委屈的解释道。 李纲听他这么一解释,虽仍是脸现惊容,但结合着前面的对话,心中却是有些信了。 在宋五搀扶着坐下后,沉吟半响,终是长叹一声,摇头道:“令师所言所行,每每出人预料,却又在情理之中,不愧为奇人也。老朽终不能拜见此大贤,此生之憾也!” 说着,起身望定四周恭敬的拜了几拜,萧天这会儿倒是机灵,慌忙起身,装模作样的回拜几下。 只是眼见老头仍是满面黯然,想到这个老头后世时的评价,不由心下不忍,想了想,忽然道:“老大人也无须难过,其实,以小子推断,家师虽未曾与您相识,但却是知道您,而且应该还是颇为敬佩的。” 李纲大惊,啊了一声,又复站起身来,惊喜的道:“此言何从说起?” 萧天心中暗暗道:板桥先生,对不住了,今个儿拿你做戏做了个十足十,还望你千万莫怪。只不过这会儿借你名头,说上几句,恭维下这个清名素著的名臣,想来若干年后的你,也必不会怪我。 心中念叨着,面上却显出一副追忆之色,甄选着言词道:“我曾记得,某日家师曾偶与小子论及我大宋朝臣,说及老大人时,颇有感叹之语。家师号称诗c书c画三绝。其中,画之一项上,尤擅画竹。当日谈完,便即即兴画了一张竹石图,并于其上题跋,赋诗一首” 李纲神情激动,忍不住上前一步,伸手扯住萧天衣襟,颤声道:“此画何处?老朽愿倾尽家财购之!” 萧天摇摇头,叹道:“家师一向低调,无论诗也好,书画也罢,都是自娱自乐,从不肯对外显示。仙去之时,嘱咐我一并焚之,如今,却是不可得了。” “啊!” 李纲闻言,如遭雷噬,蹬蹬后退两步,噗通坐于榻上,脸上显出极为失望之色。 但随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急转头看向萧天道:“萧公子即为先生之徒,不知可能复其原图否?” 萧天心中暗暗舒口气,脸上却是一副黯然c痛苦,糅合着自卑之色,摇头道:“我虽名义上是师傅之徒,但其实跟随家师时间并不长,前后算起来,也不过半年多点,师傅只来得及传授了些做人处世的道理,又粗授了些武艺,于他老人家诗书画方面的绝艺,却是未曾来得及传授” 窗外又再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呼,这次,萧天却是头也未抬,权当没注意到。李纲也是轻轻啊了一声,失望的松开手。旁边宋五却是满脸同情,轻轻拍拍他肩头,以示安慰。 能遇到如此贤师,又有幸拜在其门下,但偏偏造化弄人,相聚竟只有短短半年,这简直跟偶然入宝山,却空手而归没什么两样。在士子而言,实在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悲惨的了。 他却不知,萧天这番说法,正是希望每个人都这样想,为的,也就是给自己先前演过了头的戏圆场呢。 否则,回头一传开来,到时候人家找他谈什么诗词歌赋c琴棋书画的,他又要拿什么来应对?到时候,还不得给活活逼死? 但是如现在这么一说,他原本的幸事便成了大不幸了。若再有人拿这个说事,那就是不厚道了,是要被所有人鄙视的。 至于说萧大公子,虽顶着个士子的名头,却不擅诗词歌赋c琴棋书画,自然也就解释的过去了。 这番心思之深,宋五便是想破头,也是绝对猜不到的。 第25章 :李纲的心思 “公子何以知之,令师那竹石图呃,与老夫有关?”待得情绪稍定,李纲又想起了先前话题,忍不住问道。 萧天正色道:“好教老大人知晓,先师当日曾言,老大人性情刚直,坚忍不拔,颇有竹性。言毕,便当即做了那副竹石图,并题诗一首其上。如今,那图虽不可复了,但那诗文,小子却还是记得的。” 李纲大喜,起身道:“便请公子复述,纲洗耳恭听。”这姿态,竟是恭敬至极,几乎以弟子礼奉之了。 萧天略作思忆状,少顷,才朗声颂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书房中,光影明昧不定,少年的声音清朗如金石相击,铿锵顿挫,一首七律朗朗而出,回荡不绝。 李纲神情激动,躬身而立,良久不语。 他年近半百,一生便在官场与人相斗,然无论如何斗,却都以国事c百姓为重,从未有过半分私心。 但这次罢黜,因着外部环境的表象,却让政敌瞅着了空子,大肆攻击之下,颇有些不明所以的人被误导,隐隐有指责他贪生怕死,奴颜婢膝之语传出。 老头儿虽面上不屑一顾,但心中未尝不曾委屈难过。但今晚忽然听了萧天为圆谎杜撰出的这番言词,真可谓三伏天送上了一杯冰块,从里到外的舒坦。 我只道世上再无人理解,再无一人知己,原来却是错了。至少还有这位贤士,却是知我懂我的。 老头儿胡子轻颤,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难过。感动的是,那位未见过面的贤士,竟对自己如此推许,可谓知己;难过的却是,这般知己,偏偏自己却无缘得见,便已天人永隔。 想想一生之中,只怕这般知己再也难逢,心中百感交集,不由的五味杂陈,说不出是痛是苦。 半响,终是起而再拜,叹道:“纲何能,竟得先生如此盛赞,真愧煞人也。” 萧天冷眼旁观,眼见老头此刻神态,心中终是长长吁出一口气来。他往日为完成任务,未尝不曾演绎过各种角色,但像今日这般麻烦的,却是少之又少。 现在眼看着这老李纲处,终是过关了,当即浑身放松下来。 李纲这边恭敬的拜完,心绪稍平,伸手请萧天重新坐了。这才缓缓道:“老朽先前狂悖,曾一度起心呵呵,罢罢罢,不提也罢。请恕老朽托大,便称公子一声贤侄如何?” 萧天微微一愣,随即起身慨然道:“能得老大人如此相待,萧天之福也。”言罢,重新以子侄之礼拜见。 李纲喜笑颜开,连忙扶起,旁边宋五自有一番恭贺。待到两边坐下,李纲捋须笑道:“贤侄啊,对了,倒忘了问了,贤侄表字如何称呼?” 萧天一呆,迟疑着摇摇头道:“小侄还没有表字。” 李纲一愣,随即笑道:“如此,不如便由我为你取一个可好?” 萧天对于这个,并无什么概念,自是无可无不可,当即谢过。 李纲微一沉吟,道:“天,颠也;颠,人之顶也。便叫顶之如何?” 旁边宋五喃喃念道:“萧天,萧顶之不错不错,这个字好,字如其人,萧兄本就是顶天立地一男儿,这个却是绝配。” 萧天听他说的热闹,自己暗暗念道几遍,也觉顺口,心中欢喜,连忙再次起身谢过。 两边厢经了这番认亲赐字,关系大进了一步,再落座说话时,便随意了许多。 萧天想起刚才李纲说了一半的言语,便不由笑问起来。 李纲笑着摇摇头,问道:“顶之当知道,今日来此之人,大半都是为了什么?” 萧天一愣,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是想起白天和宋五还有徐长卿两人的交谈,便点头道:“这个自然知道,应该都是为了结识叔父,以求个日后的进身之阶罢了。” 李纲目光一掠,捕捉到他嘴角一闪而逝的讥讽,也不点破,只点点头,微笑道:“不错,正是如此。只是,你可知道,这又何尝不是为叔的心思呢?” 萧天吃了一惊,不由瞪大了眼睛。 李纲呵呵一笑,伸腿下地,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这才淡淡的道:“学而优则仕,又道是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本就是世人读书的最终目标。然则,春闱每三年一次,每次除却头甲三名外,二甲c三甲皆百余人,也就是说,每三年,我大宋便会多出候补官员三百余人,这还不算圣上额外开的恩科,以及各王公勋贵的荫补。 而大宋自立国以来,重视内政,宽仁体士,及至先帝时,更是首倡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由是至今,各级官员不患寡而患众,不患众而患不为。 然则以我朝官制所限,官员七十,方可强制致仕。如此,历年科考所出之才,倍数于所缺之位。若想出缺,则必有推荐方可,遂尔,门下之风始盛。” 说到这儿,老头回头看了萧天一眼,脸上显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萧天脸上微微一热,知道方才的心思被人看破。老头儿这般费事说了一通,其实就是向他解释,为何有这许多人奔走求告,甚至连他这种遭罢黜的宰相,都要来献媚的原因。 无他,僧多粥少耳! 想想这些人,十年寒窗苦读之后,又战战兢兢好容易过了独木桥,临到了,却因无人推荐,而只得无所作为。无所作为,便只能比之寻常百姓稍稍多得几两口粮,换成谁也受不了啊。 他只看到表象,便以此看不起人家,甚而颇多不屑讥嘲,其实是有些脱离现实,矫枉过正了。 而李纲并未正面指出,却洋洋洒洒说了这么一大通,正是顾及他的脸面,并以此点醒他,以免他在这方面搞不清状况,无意白白得罪人还不知。究其之意,实在是一片爱护之心。 想到这些,萧天心中不由的颇为感动,原本只虚应以事称呼的叔父,此时却真有了几分真心了。 是以,当即起身,恭敬施礼道:“是,小侄受教了,多谢叔父指点。” 李纲见他果然伶俐,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欣慰,摆摆手,让他坐下,这才又接着道:“本朝三冗之危日重,积弊难返,老夫身为宰相,岂有不知之理?然则牵一发而动全身,非不为,实不能为也!” 话到这儿,老头停了下来,两眼望着远处夜空,怔忪不语,脸上满是黯然痛苦之色。 萧天和宋五对望一眼,都觉得不好接话,只得也沉默以应。半响,才听李纲轻轻吐出一口气来,低沉的声音继续响起。 “有言道,身在局中,难以为继。令师以竹相喻,老夫固然喜不自胜,更多的,却是惭愧。说起来,与昔日文正公,还有先帝时王相公相比,这竹之比喻,倒是他们更适宜些” 他这话一出,萧天还不觉如何,他对历史实在所知有限,只在寻思那文正公和王相公却是哪个,旁边宋五却是面色微变,忍不住左右看看,低呼道:“老师” 李纲回头看看他,不由惨然一笑,摇头道:“痴儿,这里只有自己人,你却怕些什么?我如今已然被罢相贬黜,难不成还能杀了我不成?” 宋五面上复杂,欲言又止,却终归只是化作一声轻叹。 李纲定定的看着他,眼中神采变幻,有期待,有希冀最后却终是划过一抹失望。转回头去,轻声道:“士子们要想出头,便须得提前找门路,拜入各路豪门门下,以求获得推荐。而各豪门却又何尝不是在甄选良才,以便他日推出,为自己代言获利?老夫身处其中,看似位极人臣,倘若没有羽翼,以一人之力,又如何与人争锋?是以,人选我,我亦选人。虽知其弊,却又不得不用其弊,说起来,诚可笑也。” 他淡淡的说着,语气中满是自嘲自讽之味。萧天却听的出,其中满含的苦涩和无奈。 “今日顶之虽极力掩饰,但如同尖锥藏于布囊难掩其锋,宝剑封于鞘中难遮其利。先有五郎赞美于前,再有危急关头挺身而出,其后又有徐长卿之变化,老夫半生历练,若再看不出这些,岂不枉活一世了?” 老头仍是风轻云淡的说着,萧天却是听得悚然而惊,暗自流汗不已。他只道自己掩饰的够好,却不成想,在这些个人精面前,还是留下了这么多的破绽。 “我既然看明白了,自然也就起了将你收入门下的心思。是以,这才让五郎悄悄约你来见,又百般盘问” 萧天到了此刻,这才终于明白,今晚这场约见的起因。只是明白归明白,一想及这老头的心思,却又不由的暗暗皱眉,心下实在为难,不知该如何推脱才是。 正为难之际,却听李纲又道:“只是我千算万算,却实在未料到,尊师竟是如许高贤,而不论你究竟有无学到令师本领,又或者学到了几分,若再如我先前一般想法,冒然将你早早引入仕途,便显然不适合了。” 说着,李纲回过身来,两眼灼灼的看向萧天,眼神中的希冀之色,毫不掩饰的倾泻而出。 “以你心性本事,若说有我推荐,便是现在入京,拜入任何一个门下,都不在话下。我只道,你也必然会做出一番事来。但如此一来,便也只能停留在门客舍人这一层面上,往后再想寸进,便是千难万难了。” 他说到这儿,眼见萧天口舌微张,想要说话,便挥袖制止,抢先又道:“你不必多说,你我如今既有了这份情分,又知道了你师傅之才,如何还能这般考量?是以,便在方才,我已变了想法。顶之,你聪慧伶俐,又深通世事人情,从五郎那里,还有,你能得入了徐穷那倔驴的眼界便可知之,你即便是未得令师多少传授,但底子打的却极是坚实。若如此,倘能静下心来,再得良师指点,一年后循正途参与春闱,不敢说状元之才,但头甲之内,却亦非奢谈。到那时,再由为叔为你活动,一举登堂入室,最不济也当侧身翰林,承奉天子近臣。若果能如此,你我叔侄联手,尽心竭力,扶助圣君,何愁大宋不昌,天下不靖?!果能如此,青史留名c彪炳史册,诚男儿大丈夫之事耳!顶之,不知你意下如何?” 老头越说越是激动,到最后已是面颊泛红,两眼中熠熠放光起来。 萧天听得目瞪口呆,哪成想这老头对自己的期望,竟会如此之高。这一番话中,虽未明言,却隐隐露出愿意亲身指导师之的意思。如此好事,倘若是落在任何一个人头上,只怕当场就能乐昏了过去。但是萧天此刻,却除了嘴中发苦外,着实是半分喜悦也谈不上。 别说他深知大宋历史上的走向,就算因着蝴蝶效应,历史有所改变,但正如李纲所言,如今的大宋内部积重难返,若不能大刀阔斧的整改一番,就算李纲的盘算能实现,又能济的什么事儿? 他能保证自己二人清廉,甚或能保的起初几个核心之人的清廉,但如何保证得势之后,聚拢到其门下所有人的清廉? 到那时,不过是新瓶装旧酒,从一个老旧的门阀手中接过接力棒,勉力的挥舞着,艰难的仍旧走上老路而已,直到某一天,或者被历史所彻底同化,或者被无数的既得利益碾成齑粉,消散于历史长河里罢了。 现在的大宋,不是需要什么局部的手术,而是需要一种破而后立c破茧重生的洗礼。 这种不破不立,若依靠内力自身去做,不知道将要多少仁人志士去填这个无底洞,而且还不一定成功。 而外力呢?比如战争。任何一个朝代的更替,看似都有着或这样或那样的偶然性,但其实往往深层都是早早埋下了必然性。 北宋的灭亡,亦是如此! 即便这些都不说,便单单说萧天自己,他现在的心态,远还未真正的溶入这个时代,眼下能想到的,也不过就是静静的享受下,这前世不曾享受过的凡人生活而已。 本着这个念头,又怎会让他认同李纲的理念? 是以,在李纲慷慨激昂的一番说词后,在宋五惊愕无比的目光中,萧天缓慢,却又坚定的摇摇头,轻声道:“怕是要让叔父失望了,小侄性子懒散,亦不过凡人一个,这事儿,实在不曾想过的。” 听着他最终的回答,李纲红润的面颊陡然一白,定定的看着他,两眼中不由的又是失望又是气恼,萧天却只是平静的与他对视着,毫不退缩。 屋中的气氛,一时间极是压抑,宋五额头微微见汗,老半天实在忍不住这种压抑,不由舔了舔嘴唇,开口道:“萧兄,你虽是一直在外游历,但终还是我大宋子民。老师方才所言,句句皆是为国为民之心,对你也是莫大的机缘,你你” 萧天目光看也不看他,抿了抿嘴唇,才淡淡的道:“人各有志,宋兄,你就不必多说了。” 宋五抬手抹了一把汗,还想再说,冷不丁却见李纲霍的转过身去,怒喝道:“五郎,不必多言了!既无为国为民之心,又无建功立业之志,再要多说又有何益?!罢了,天色不早,老夫也乏了,这便散了吧。” 说罢,大袖一挥,已是转身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自始至终,脸色铁青,再也没多看萧天一眼。 第26章 :送行 眼见着老头失望而去,屋中剩下两人不由的面面相觑。萧天颇有几分尴尬,宋五叹口气,拍拍他肩膀道:“萧兄,你你这是何苦来哉。” 萧天也是苦笑,摇头道:“宋兄,我本是个懒散性子,哪里担得起老大人如此看重?这事儿,你可要帮我才好。” 宋五苦笑着摇摇头道:“你可知今晚的机缘,若换了他人,只怕磕破头都未必得来,偏你倒好,反往外推。罢了罢了,你自放心,老师性情刚烈,却也不是个记恨的性子,待到过了今晚,我再为你斡旋一二就是。走吧,今日天色已晚,便歇在此处,客房早已备好” 口中说着,引着他向外走去。 萧天唯一迟疑,想想也是没法,只得心中叹息,跟着出了门。才走了两步,耳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心中一动,微微侧头用眼角余光瞄去,却见月光下,原先靠近窗户那边的花树之间,一黄一粉两道小巧的背影一晃而过,如同两只小耗子一般,一晃不见。 萧天忽然停步,宋五走出两步才发觉,见他目光所望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面上不由显出几分尴尬之色,想了想,转回身来低笑道:“两个小丫头,听闻萧兄白日力斩刺客的事儿,心中好奇,非要来看看,这个嘿嘿” 萧天一鄂,这才释然。对于这种事儿,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倒是对于宋五如此坦诚,心中越发加了几分欣赏。 客房离着不远,将萧天一直送到门口,宋五这才抱拳告辞。自有家人挑着灯笼接着,又为萧天打来洗脚水,伺候着他洗漱完毕,这才躬身告退。 待到只剩一人,萧天仰躺在榻上,但见满室清辉,一时间却是睡不着。 打从来了这个大宋时空,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儿,比来后这几个月加起来还要多。 从上午梁红玉的约谈,到偶遇丁道临c吴宝山一帮公子哥,而后先后结识的宋五c徐长卿,及至后来宴席惊变c后院的插曲,再到今晚书房中的和李纲相见,现在回想起来,都如在梦中一般。 想到自己拒绝李纲时,老头眼中那深深的失望和愤怒之色,萧天不觉轻轻又叹了口气。 北宋这条破船覆灭在即,这老头却懵然不知,在遭到贬谪后,仍是一心想着有朝一日返回朝中,施展抱负,这片耿耿忠心,便是萧天,也是心中敬佩的。 但是佩服归佩服,他却实在提不起去出什么力的兴趣。多年的杀手生涯,将他一颗心锻炼的如岩石般坚硬。这世上多的是可叹可佩的事和人,他又不是救世主,哪能个个去顾及? 做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儿,便是他给自己定下的行为准则。 最多,最多回头好好陪个不是,再略略透露些天机点点他就是,也算还了那可敬可佩的老人,对自己的一番心思吧。他心中暗暗的想着。 自己只是个无意中飘落到这个世界的过客,那便应该谨守过客的本分。静静的享受这份难得的安宁,或许不久的将来,也会娶上几房娇妻美妾,弄上几亩田地,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避开战火,就这么一生度过也就是了。 他微眯着两眼,将今晚的事儿抛开,开始对今后的生活畅想起来。 娇妻美妾? 他想到这个词儿时,脑子里不其然的浮上梁红玉秀美飒爽的身姿,但随即却又摇摇头。 梁红玉可不是说娶就能娶的,她是教坊司的歌姬,若想娶她那可是要钱的,而且怕是不小的一笔钱才行。 而自己现在一贫如洗,身无长物,想要娶那般头牌,不啻于痴人说梦。 尤其,今日落籍之事搞定,自己日后便不能再在教坊司白吃白住了。这出来后,首先要解决的,便是吃和住的问题。 看来,要想法先赚些钱了,还要给自己找份差不多的工作才好 他脑中想着,意识微微有些开始迷糊。累了一天了,这么一放松下来,睡意便渐渐袭了上来。 迷迷糊糊之中,脑子里却不肯立刻停歇下来。白天所见的人,如走马灯般转来转去,没个休止。最终渐渐人影重合,只化为一个窈窕的身影,剑光霍霍,婀娜起舞。那披在身上的红绫,转啊转啊,舞成一道道炫目的流光 起舞腾挪之际,偶尔大弯腰c斜插柳,便露出腰腹间一片雪白粉腻,肚脐小巧c肌肤晶莹,晃得人心跳气促。 这便是红玉的剑舞了,他朦胧中确认着,赞叹着。正自痴迷之中,那舞女偶一回眸,小阿沅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孔却赫然在目。 他大惊,再凝神看去,那张脸却又变成冷艳逼人,望过来的眼眸中,分明带着几分幽怨,仿佛是责怪他认不出自己一般,可不是梁红玉又是哪个? 他想要分辨,眨眼间,那面孔却又复变为阿沅,这让他将要出口的话,不由的又咽了回来。 脑中有些混乱,心中却不知为何,半点也不着急,反而感到些莫名的欢喜,或者说期待。 到底在期待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便在这种矛盾和混乱中,他终是渐渐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翠鸟清鸣之音,呼吸之间,只觉阵阵杂裹着湿气的清新流转。 蓦地睁开眼来,翻身坐起,入眼处,但觉四下晦暗微眀,一侧的窗户半开着,隐隐透出晨曦,大片的清新空气,便从那儿阵阵的涌了进来。 常年的习惯使然,无论多晚入睡,总是在这个点儿便自动醒来。他伸个懒腰,起身推门而出,顿时,一大片带着泥土草木气息的芬芳,便扑面而来,令人不由的精神一振。 此时太阳还未升起,院子里左一簇右一团的,聚着奶白色的雾霭,将满园的花树草叶上,挂满了清澈澄明的露珠 贪婪的深吸口气,将那气息吞下,默默引导着在体内流转,品味着里面独特的芬芳。这种清新,在后世的大开发下,城市化进程日益加重,就是大部分的所谓农村,都变成了奢望了。但在这千年之前的大宋时空,却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呼,将一口浊气吐出,倦怠尽去,周身说不出的受用舒坦。 四周除了早起的鸟儿,欢快的清鸣之音,再无其他杂音,静谧的让人心灵都要舒展开来。 脑子里不由的回想起昨夜的梦境,他自嘲的摇摇头。梦到梁红玉也就罢了,怎么还会梦到阿沅?难不成这穿越还带着这种附加效果,能将一个人的无限放大? 还是说,自己本就是个这样的性子,只不过在来了这种异时空没了约束,这才终于显露出来? 他有些凌乱的想着,少顷,自嘲的摇摇头,将这些有的没的想法抛开,举步走下台阶,便就门前空地上伸展起来,简单的做些运动。 刚刚走出了半套拳,耳边就传来一阵脚步声。萧天收住势子,抬头看去,却见角门边人影显出,一身白袍的宋五迈步而入。 “呀,莫道行人早,更有早行人。呵呵,小弟还当自己是早的了,却不想萧兄竟也起了。昨晚睡得可好?既然起了,这便一起往前面用饭吧。” 宋五大笑着上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笑着邀请道。 萧天微微一笑,点头道:“我身子一向粗壮,早起却是惯了的,难为宋兄文弱之身,竟也这般勤奋。” 宋五转身邀着他往外走,一边叹道:“我这哪里是勤奋了,只是老师和郭大人都要走,我又有事在身,便也只能强打起精神了。” 萧天眉头一挑,脚下不由顿了顿,诧异道:“哦,怎么,老大人今日便走?” 宋五看了他一眼,笑着摇摇头,道:“你放心,不是因为你。老师虽还气恼你不肯上进,却也不那么生气了。毕竟如你所言,人各有志不是。” 萧天有些默然。 宋五看他有些萧索,知他心思,靠近他低声道:“我这般早来喊你,就是告知你这个消息,待会儿一起去送老师一程,以老师的性子,便做不成师徒,这份情谊总还是要留下的。” 萧天这才知道他大清早出现的原因,心下感念,抱拳庄重的一揖,却未说话。 宋五眼中闪过喜色,拍拍他胳膊,对他这礼也不避让。便在这一抱拳一拍肩之间,男儿的情谊,自在不言中。 拥柳山庄虽然富裕,早餐却并不奢华。馒头c画卷,配几样小菜,再加一过米粥而已。 两人简单用过饭,天边旭日已然露出半边脸,红彤彤的,映的雾霭翻腾,远远近近的树林c檐角,便都挂上了一层金边,清凉中忽然掺上了满满的瑰丽。 山庄外,大大小小的十几辆车驾已经套好,萧天留神看去,那日所见宋五的那个护卫铁勒,此刻正牵着一匹马,站在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旁。 车厢幔帘低垂,也不知是何人坐在其中。只是萧天总有种感觉,里面似乎有双眼睛,不时的透过幔帘在看着自己。 “萧兄,临别在即,这个东西你收好,他日若有空闲,还盼兄能来东京一聚。届时,只要你到任何一处衙门,出示这个玉牌,自有人会报知与我。” 身旁跟出的宋五站住了脚,想了想,从腰上摘下一方玉牌递了过来说道。 萧天坦然伸手接过,略一打量,却是一块剔透的翠玉,上面描绘着云纹海浪之形,中间两个小篆,萧天看了半天,勉强认出,应当是安郡两个字。 这东西只拿在手中,便有一股温润之意,可知这翠玉不是一般凡物。摩挲之际,觉得后面也有字,翻过来看时,却是简简单单一个“枢”字。 萧天看不懂什么意思,却也未放在心上,他本就是个豁达的性子,点点头将那牌子收了,道:“好,他日若去东京,定当叨扰。” 宋五见他痛快的收了,面上显出喜色,只是忽然面上又显出几分促狭之色,低笑道:“只盼萧兄莫要沉溺红尘,拿这话应付小弟才好,嘿嘿,那样的话,小弟可是要后悔死了。” 说着,哈哈一笑,却不理会萧天满面的不解,只抱抱拳,冲另一边车驾那儿努了努嘴,这才转身往铁勒那边去了。 萧天只觉他的话有些古怪,一时想不明白,见他示意,目光随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心中不由暗暗一叹,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这才迈步走了过去。 第27章 :更野蛮的 头上戴着一个大竹笠,一袭青布袍子,脚上蹬着一双轻便的步履,负手站在一头青驴旁,两眼眺望着远方。 李纲此刻的打扮,便如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村野老翁一样,若不是斗笠下那张带着威严的面孔,浑身上下,再也看不出半分宰相之尊的影子。 “老大人” 走到老人身旁的萧天,只叫出了一声,便不由的停住,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纲仍是负手而立,望着远处良久不语。另一边郭亨伯和送行的庞县令站在一起,两人低声不知在说着什么,眼光不时的往这边飘着,却并不催促。 显然,所有人都是以眼前这个老人马首是瞻,他不动,便再无一个人敢动。 “既然来了,便陪我走走吧。” 半响,李纲终于说道。萧天愣了愣,待到反应过来,连忙应了。他六识敏锐,方才分明听到了李纲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随着小驴四蹄的迈动,十余辆大车有序的逐个跟上,各辆车上,御者甩动鞭子的啪啪声,在清晨的曦光中发出清脆的回音。 “为什么不愿做官?” 默默的走出一段,李纲头也不转的忽然问道。 萧天心中一颤,随即垂下目光,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词汇,这才轻轻的道:“也不是不愿,只是觉得凡事该当量力而行罢了。叔父所期望的那种,小侄自认做不到” “荒谬!” 李纲胡子一撅,忍不住轻喝道。 “还没去做,怎么就知道做不到?就算开始不行,但又有谁生而知之的?只要慢慢揣摩,用心去做,以你的底子,有个年的磨砺也就差不多了。” 萧天苦笑了笑,抬眼看着身边这个老人,初升的阳光中,老人的侧脸如刀削斧劈一般,展现出坚毅的线条。 “小侄是说” 他迟疑了一下,“小侄说的做不到,是做不到叔父期望的那个效果。人力不可胜天,有些事,只靠一两个人去努力,终是不成的” 李纲身子一震,霍然回头,盯着他看。萧天抿住了嘴,坦然的对视。 “先贤有言,虽千万人吾往矣。有人努力,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的多,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 对视了片刻,李纲将头回过去,淡淡的说道。语气却不似先前那般强硬了。 “理虽是那个理,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不如顺势而为?”萧天挺了挺身子,吸了口气,终是说道。 “与其冒险急进,退而积极准备,岂不是把握更大?破而后立,虽是不得已而为之,焉知不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话,已是近乎点明了。李纲身子一晃,握住小驴缰绳的手,用力之下,指节处都变得发白起来。 满是惊骇的看他一眼,胸前急剧的起伏着,却强忍着什么也没说。萧天暗暗心惊,微微有些后悔,不知自己这番话,说出来究竟该是不该。 半响,李纲似是平复了许多,沉吟一会儿,又沉声道:“何以竟出此言?我亦知局势不妙,但应不至于如你所言那般危言耸听吧。” 萧天听他口气不是那么笃定,心中略略放松,想了想后,终是大着胆子又道:“小侄愚鲁,其实也是看不清的。不过先师曾有言及,说,世人不辨强弱c不知其机,眼前之势,看似大利,实则为害。牵一发而动全身,由此导致真正的危机,只怕并不在北,而是” 他说的隐晦,若换个旁人来听,定然全然不明所以。但是落在李纲耳中,却不啻于轰雷震响,雷霆霹雳。 萧天借他那莫须有的师傅说的,正是他时时想兹念兹的,而一直以来,偏偏却没有一个人认同他。此刻忽然由萧天口中道出,让他心旌摇动之余,哪还有半分怀疑? 只是震动之余,听萧天所言,意犹不尽,似乎他那位师傅,看的比自己还要远,竟然断言危机不一定来自北方?那,究竟会是哪里? “而是什么?还不快快说来!” 老头从今早见面,首次失去了沉稳,急不可耐的扭头叱道。 后面跟着的宋五和郭亨伯等人吃了一惊,纷纷探头向前看来,宋五身边那辆马车上,此刻帘子也被悄悄揭开一道缝儿,隐隐露出一对宝石般的黑眸 萧天苦笑了笑,挥手对后面众人摆摆手,示意无妨,这才转身低声道:“先师说,纵观历代演变,文明总被野蛮践踏。契丹原比大宋落后,但终于踩着大宋而立大辽一国;如今女真又比契丹野蛮,便有了踩着大辽而建大金之事;此时之势,便如汉末之三国鼎立,若三国皆存,则互有牵制,则三国皆安。但若一旦打破平衡,只怕不出百年,五胡乱华之事便不远了。须知,今日天下,比之女真还要野蛮的,也不是没有,甚而,还正在慢慢的崛起啊,其势不可小觑。” 他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不是不想说,而是实在没料可说了。就上面一番话,也是搜肠刮肚,好容易组织起来的,至于能不能听明白c听进去,就是李纲的事儿了。 而李纲显然是听进去了,而且还听的满面凝重。此时的他,心思早已不在萧天拜不拜他为师,日后肯不肯去朝中做官了。他此时完全沉浸在这可怕的谶语之中了。 比女真更要野蛮?现今天下,还有哪方成气候的外族在侧?是说的西夏吗?不对不对,党项人虽不逊,但在大宋眼中,实在连大辽都不如,怎么可能与动摇大辽国基的女真更危险? 那会是哪里? 西北之地,多是些小部落,几乎尽被吐蕃合并。而吐蕃臣服大宋久矣,两方往来日益密切,自然不会是他们。 南方便是大理国了。其国虽昌盛,但笃奉佛教,对大宋的依赖极强,更不可能。 东南百越之地,虽偶有小患,但却是瘴疠盛行之地,民少而贫,即便有心也是无力,根本不可能对大宋形成任何威胁。 东方呢,倒是有扶桑和三韩。但都谈不上比女真野蛮吧,更遑论他们离着大金更近,在大金的压制下,自保都难,怎么会对大宋觊觎? 既然如此,那还能有哪里?哎呦,不对,还有一处!难道难道板桥先生说的说的会是是那里不成? 他急急的搜索着脑中,将天下各处隐患逐一细细分析了一番,终于是在最后,那一片广阔的苍莽,跃入了脑海之中。仔细想想这些年断断续续的接报,顿时不由的出了一头的冷汗。 第28章 :都头(上) 李纲终还是走了,是带着满腹的忧虑走的。 站在土坡上,遥望着渐去渐远的车驾,萧天心中复杂无比。透露这么多,究竟是对是错?又会对即将发生的事儿,产生什么影响?这些他都不知道。 他甚至拿不准,自己说的那些事儿,终究会不会发生。毕竟,这个时空跟他所了解的那个世界,从开始就有着这样或那样的不同。 透露了这么多,只是为了打消李纲的执念。他觉得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也甘于平凡,虽然,他很感激李纲对自己的赏识和爱护。 后世那么多人,整天的议论时政,也从未见的影响过什么。自己现在就是个普通百姓,李纲也是遭贬之身,想来就算有些影响,也是有限的紧,他默默的想着。 “萧公子,李相去的远了,咱们这便回吧。” 肩膀上被人拍了拍,庞县令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他从纷杂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居然还在这儿担心几句话会影响到历史,真真是不知所谓了。 他自嘲的摇摇头,却忽见庞县令愕然的模样,连忙躬身笑道:“庞大人莫怪,在下只是忽然想到一些别的事儿,呵呵,大人说的是,是该回了。大人先请。” 庞县令诧异的看了看他,这才点点头,当先而行。走出几步,眼见萧天落后半步,默默不语,不由微微皱眉,想了想转头问道:“顶之,如今你已落籍此处,今后不知可有什么打算吗?” 萧天一愣,摇摇头,迟疑着道:“也说不上什么打算,总是要先寻个住处,再找份生计吧。” 庞县令点点头,又道:“那现在可有相中的?临行时,五公子和李相都曾有过关照,本县自当尽心一二。” 萧天苦笑道:“小子来这儿时日尚短,哪会这般快。且走一步看一步就是。倒是多谢大人关心了。” 庞县令摆摆手,笑道:“何必如此客气?说起来,昨日多亏了你,否则,庞某今日即便不是一具尸体,也已经是身在囹圄了。” 说到这儿,见萧天还要谦辞,摆摆手又道:“顶之无须谦辞,运气也好,巧合也罢,本县受了你的恩惠,总归是事实。其实,即便没有五公子和李相的嘱咐,单就玉姑娘尊亲与某往日的交情,她即开了口,这份情谊我也是要顾的。” 萧天听他提起梁红玉,脑海中不其然的,又浮起昨晚的梦境,一时间不觉有些失神,便没有再接下去。 庞县令只道他面皮嫩,微微笑了笑,这才低声道:“这样吧,你既然暂时还没什么着落,不如便先在我这县衙里面应份差事如何?总好过在外面奔波。” 萧天一惊,回过神来,皱眉道:“大人,小子身上毫无功名,如何能在衙门里做事?一旦被人诟病,岂不让大人为难,这个却是不可。” 庞县令眼中闪过一抹赞赏,微微一笑,低声道:“倘若做文职,又或是上了品级的职衔,自然不可。但是若只是做个没品的武吏,又有谁会多言。” 萧天愕然,他搞不懂这古代的官制,在他理解中,进入衙门便如后世进入政府部门一样,那都是吃皇粮的。可是听着庞县令这话的意思,好似这里面大有玄奥,至少与他想象的有些出入。 他却不知,古代官制中,是分为官和吏两种的。官才是正式的体制,拿的是国家的俸禄,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公务员。而吏,只是官员私募的属僚,不在编制,拿的工资乃是由官员自出的,当然也就根本谈不上什么品级了。 庞县令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并不了解,便大体的跟他解释了一番,最后才道:“现今本县这里倒还差下个都头的职衔,也就是每日应个卯,闲暇时巡巡街面,偶尔管些杂事而已。我见你颇通一些拳脚,暂时迁就一下倒也应景,就是不知顶之可愿屈就否?” 说到这儿,怕萧天误会,又道:“你自放心,这个差事来去自愿,并无羁縻。他日如你要考取功名,又或有了别的路子,也不碍着什么,只消在我这儿报备一下,勾画了也就是了。” 萧天听他这么一说,仔细捉摸了捉摸,这差事倒好似为自己量身定的,心下便有几分动了。稍微迟疑了下,问道:“这都头除了巡察街面,可还要每日上堂?” 庞县令笑道:“那却不用,上堂的反倒是些差役。便差役也不是每日上堂的,只在有讼案受理之时才上的。咱这京口小县,区区不过百里,便隔一天上一次堂都嫌多了。你这职事,最多就是遇到些案子,临时分派缉拿也就是了,便查案都由捕头们去办。”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已然到了坡底,山庄里的下人和差役们早已套好了车等着。 庞县令当先登上一辆车,冲着下面的萧天招招手,道:“便上我的车吧,你即暂时没有住处,便先在我这别院里住个两日。至于城里的住处,我一发派人先为你置办了,也省得你再东奔西跑了。” 萧天心中感念,有心想回去先找梁红玉说说,但想想也不差在这一两日,便即应了,迈步登车。 御者待帘栊放下,这才吆喝一声,车驾启动,往拥柳山庄而回。 有了这一出,萧天也察觉到庞县令的交好之意,虽说这其中不免了宋五和李纲的颜面,但终是一份人情,便也就应下了这都头一职,庞县令也是大喜。 当天,便在山庄里单独开了一席相请,宾主皆欢。而后,庞县令启程返回京口,临行只让萧天等自己消息就是。萧天自是满口谢过,两下里分别。 两天后,果然有差役自城里来,招萧天回去。那差役见了萧天便是满面谄笑,一口一个萧都头的喊着,饶是萧天心性淡漠,也是不觉有些微醺。这权利的滋味,便只这不入流的小吏,也尽显其莫大的威力。 第29章 :都头(下) 这来喊人的差役乃是正规县衙里的编制,想来也是庞县令的亲信,见了萧天,格外的亲热。 此番来是专程喊萧天回去入职的,这马车自然就不合适了。庄子里早为萧天备好了马匹,倒也幸亏萧天后世行走各处,对这骑术虽不说多么精擅,但也勉强算的上个中好手了。 当下,待萧天匆匆用过些早饭,两人便打马出了山庄,直往京口返回。 想及三天前,自己来时还是个黑户杂役,这返回时,便摇身一变,竟成了在官府做事的都头。这其中华丽的转身,可谓是极具戏剧性了。让萧天也免不了生出几分唏嘘之感。 返回的路上并无旁人,萧天是个随和的性子,又精于后世的与人相处和问话技巧,一番言谈下来,只几句话便这人的情况摸了个底儿掉。 来喊自己这位叫毛四,却是因为在家行四而得名。宋人习惯按人的排行称呼,久而久之,毛四的本名反倒没人记得了。亲近的人或称四郎,或叫小四儿,同班里便以毛四呼之。至于在外,地位低于他的,或客气的叫法,便多是四哥或者四爷了。 “毛四哥,萧某初来乍到,往后大伙儿便在一个锅里捞食了,还要你多多照顾才是。” 左右无事,萧天便扯着毛四继续聊着,也想提前知道知道自己即将工作的情况,便客气的说道。 毛四吓了一跳,在马上坐着的身子都快弓成虾米了,连连摆手道:“可不敢当萧都头这般称呼,真真折杀小的了,便称小的四儿或小四就是。” 萧天本是客气,见他惶恐的厉害,这才想及这个时代的等级之森严,遂微微一笑作罢,点头道:“四儿兄弟,眼下萧某便要上任了,却不知咱们那儿是个什么情况,倒要请你好生解说解说。” 毛四听他虽改了称呼,但却全是一副尊重的口吻,心下又是感动又是赞叹。 他往日里未尝没被人称为四哥四爷的,但却都是个官制下的泼皮混混,再就是些小商小贩的。便同班里的,也多是四儿四儿的喊着,像萧天这般的等级,却如此相待的,却是绝无仅有。 此刻听闻萧天问起衙门里的情况,激动之下,当即和盘托出,再无半分隐瞒。 京口县衙并不大,除了县令庞大人外,还有一个县丞,而因着此地极具战略意义,故而,在县丞之外,便又多设了一个县尉,专门负责武事。 县丞姓叶,大名文远,进士出身,在这京口一地已然呆了十多年了,平日里多负责一县的税赋工商c农事文教等杂务。除此之外,便是协助县令庞大人处理些诉讼之事。 朝廷一县之内,设县丞的意思,就是监督牵制县令的。这个倒是跟后世一级政府都是设书记和县长c市长等一个意思,起到个分权制衡的作用。 只是叶县丞本分守己,多做少言,这分权制衡倒没多大作用,辅助工作却是做的极好,这也是京口政局稳定,百姓安居的原因之一。 而县尉姓马,则是完全管理军事的。在京口一地,有点像后世的常委会中的军区代表这个角色。 据说马县尉原是出身沧州横海军的校尉,那可是真真的跟辽人交过手的。后来不知怎么得罪了上边,结果被一脚踢到了京口这里,便从五品的校尉大人,一撸到底,成了今日这个小县里一个九品的县尉。 马县尉武人出身,对于县里的政务全然没半分兴趣,倒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硬生生的在这方圆不过百里的小县,扯出一营人马来。不时的操练一番,别的效果没见,但倒是真震慑住了周围的一些马贼盗匪,稍有敢来京口附近生事的。 正因如此,县令庞大人和县丞叶文远两人,才勉强承受下来,每月他那五百人队伍的费用。 除了上述这三位主要官员外,整个县衙便都是属于吏的了。如各分管的六曹掾使c文书师爷,再就是些捕头捕快和一些杂役人等。 如萧天这个都头,若按照正式分管,当应属于兵曹掾使,并隶属于县尉分管的。 但在那位马县尉眼中,显然对这些衙门里的兵丁压根就没兴趣伸手,这也就造就了眼下的这种局面。堂堂一个都头,直接由县令指定了,并且只是成了手下带着十几个差役的头儿。与其说是都头,反倒不如称呼为捕头更合适。 其实在大宋官制中,尤其是县一级的体制中,根本就不存在都头这个职位。 所谓都头,乃是一种尊称,又或者是一种统称。都头的来历,乃是从军制中演变而来。 大宋军制,是以军c将c部c队四级划分的。军一级不定,随战时进行调整,对外则称经略安抚司。临时由皇帝指派大臣任经略使。 所以,平常体现出的最高军制,便是将了。至王安石变法,设置将法,全国共计九十二将,加上京都附近各独立的马步军指挥所,共有一百一十七个基本作战单位,各按所需,分布在全国各地。 如东南地方这些后方所在,一将大约三千人左右,而在边疆,则有六七千人,甚或上万人不等。将,便是旧时所称的都监。 将以下,便是部,也称为营。一营自三百至五百不等,一般纯步兵营可达五百,若是马军营,则常为三百人。营官则称指挥使。 营以下,又分五都,各辖百人。这个编制的首领,便是称为都头的了。至于再往下,便是最低级的十人队,称为伙的。 到了萧天穿越而来的这个时代,大宋各县均能常见都头这个称呼,却大部分都是由县级官员私募之人,只不过为了表示一种尊敬,便借用了军中都头这个名头。 所以说,萧天这个都头,说到家,其实就是个衙役的班头。但明面上,却模棱两可,说是归为军制也无不可。 如今,整个京口县共有十一个衙役,分成两班,各有一个都头带领,萧天来了,便是其中之一了。 等到毛四絮絮叨叨说完,萧天总算大体摸清了情况,两人也在此时,进入了京口县的大门。 搞清楚了自己的定位,萧天自己倒是颇为满意。手下有五个小弟,平日里没什么大事,正符合他享受凡人生活的标准。 进了京口县,自然要先去拜见庞县令。从山庄过来,这会儿已是过了午时,待走进县衙大门时,庞县令正好刚下了堂,见了萧天自有一番抚慰,亦不过是好生办差云云一些套话。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是大可不必对外名言,各自心中有数就是。 等到说完这些,庞县令便自回后宅去了,临去时告诉萧天,他的住处已然办好了,让他仍去找毛四就行。 住处便在县衙不远,乃是一处小院,在这县城里面,这个小院算是中等偏下的水平。虽不似大宅院那般奢华,但却比城北c城西那边贫民的茅草屋强上许多。 院子里外两进,正屋可当客厅用,后面便是卧房。两边各有一间厢房,一间做了杂物间,另一间简单的收拾了,住人或当做下人间都可。后面带着厨房c茅厕。 最让萧天喜欢的是房后的小院子,虽不大,但拿来当锻炼身体之处最是合适。 等到将里外都弄利索了,他终是算是在这大宋时空,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家。 接下来,便是要去衙门里正式上任了。 第30章 :上任 所谓上任,无外乎就是在组织部门报个道,然后跟同事们见见面c发发言,然后是吃喝一顿的流程,这个却跟后世大致相同。 毛四带着萧天返回县衙,这古代的组织部,便是那位县丞叶文远叶大人了。 萧天原本以为是要在大堂相见,但临了却发觉毛四带着自己一直往后拐去,进的却是一处偏院。 小院不大,但却仍是修着回廊小道,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有人不断的进进出出。 毛四低声介绍着,说这个是某某掾曹使,那个是某某押司,一边哈腰赔笑的跟那些人打着招呼。 这些人也都是微微点头回礼,但目光却都带着诧异,大都落在一旁的萧天身上。毛四便笑着引见,道这是刚来的萧都头。那些人便面现惊容,纷纷拱手见礼。 萧天暗暗奇怪,不明白自己何以这般好人缘。旁边毛四等没人了,这才低笑道:“都头在老爷别院,一举击毙无回镖,护住了诸位大人一事儿,早已传的满衙门皆知了,他们又岂敢对都头小觑了。哈,小的能跟在都头手下办差,却是从未有过的风光呢。”说着,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萧天这才恍然。 说着话的功夫,屋里没见再有人出来,毛四扯了扯萧天,整束了下衣衫,这才大声唱名告进。 “进来吧。” 屋中传来一声淡淡的回应,萧天扭头看看毛四,毛四伸手示意他进去,自己则落后半个身子,微微弓着身随后而入。 夏日的午后,正是一天中最酷热的时候,两人这一路走来,都出了一身的汗,走入这个小屋中后,却觉得一阵凉爽袭来,让人不由的一畅。 萧天心中奇怪,偷眼暗暗打量一圈,这才恍然。原来这小屋正建在一处大树荫下面,而且屋中两面皆开的有窗,对流之下,凉风习习,便如同天然空调一般。 屋子分成里外两间,用一道帘栊隔开,待得掀帘而入,左首一张大大的八仙案上,正有一个面相清矍的老者伏案疾书。听的声响,抬头看来,目光在萧天面上一转,随即却波澜不动的又低头继续自己的事儿,似乎并无什么意外。 毛四紧走两步,上前唱个肥喏,赔笑道:“叶大人,这便是咱们新来的萧都头了,小的奉了大老爷的令,引他来见过大人。” 叶文远口中哦了一声,笔下并不停歇,只淡淡的道:“既是县尊所命,便按着手续去办便是。” 说到这儿,手中笔终是停了下来,想了想又道:“好生办差吧,休要负了大人一番心思。”说完,头也不抬的摆摆手,毛四连忙扯着萧天告退。 从进来到出去,这叶县丞只开始抬头瞄了萧天一眼,便再没正眼看他一眼,甚至连让萧天说句话的机会没给,便草草结束了这个程序。 萧天便如扯线木偶般随着进去施了几个礼,又稀里糊涂的出来,待到两人退出院子,这才如梦初醒,向毛四道:“这便行了?” 毛四笑着点头,低声道:“行了。哦,都头莫怪,叶县丞一向便是如此,倒不是只对都头冷淡。” 萧天回头看看那个小院,轻轻摇摇头,心中却是对这个叶县丞多出几分好奇。 “接下来再做什么?”心中转着念头,口中随意又向毛四问道。 毛四笑道:“后面便没什么了,且看都头的安排。若都头无事,可往咱们签押房和大伙儿见见面。小的们几个凑了些份子,在四季春定了几个小菜,一来算是迎接都头;这二来,也算是大伙儿对都头的孝敬,还望都头赏脸。” 萧天微微一愣,随即释然。这新官上任,下属摆酒巴结的规矩,倒是古今相同。只是他回来后,便一直没来得及去见梁红玉,心中惦念,此时眼见天色还早,想想若是一来便大白天的去喝酒终是不妥,倒不如趁此功夫,先去见见那佳人才好。 想到这儿,冲毛四点点头笑道:“毛四兄弟,我这儿还有些个私事要办,这样吧,待我办完事儿,再去与诸位兄弟相见如何?也不需哥几个破费,便由我做东,请哥几个坐坐就是,你看可好?” 毛四初时听他不应,眼中不由闪过失望,待听到后面,这才转忧为喜,连连摆手道:“哪敢要都头破费,却是坏了规矩。都头有事只管去忙,咱们便候着都头就是。” 萧天再让,毛四只是不肯,萧天便也不再坚持,话说他此刻身无分文,真要他做东,那便只能请大伙儿去喝风了。 两人便在县衙前面分了手,约好直接在四季春见面,萧天这才转身往教坊司而去。 县衙地处京口城正北,教坊司却在城东的东市上。萧天一路走来,但见街上游人如织,往来不绝。两边厢店铺鳞次栉比,各色买卖叫卖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 大宋一朝,虽然对外颇为疲软,但却是历朝历代中,对商业最为宽松的,这也才有了眼前这般繁荣。正是这种繁荣,也才让其在庞大的国政支出上,仍能勉强维持。其中利弊,倒让人难以一言甄之了。 教坊司虽是青楼,但却不同于一般窑子,因着内部装修雅致,多有些达官贵人c大绅富商们白天光顾,到不是为着那颠鸳倒凤的勾当,却只是图个调调儿,叫几个美人儿,听着小曲儿,几碟小菜,匀着小酒,便在这旖旎的氛围中,或拉近了关系c或谈妥几笔生意。 萧天自是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儿,便仍是按着往日习惯,自后面杂役进出的角门进去,一路往后去寻梁红玉的小楼。只是他却没注意,就在他迈步进门之时,街角拐弯处,几个人刚巧转了过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脸色瞬间由晴转阴,吴宝山脚下一顿,两眼死死的盯着早没了人影的角门,袖子中,不觉握紧了拳头。 “咦,宝山,你在看什么,怎么不走了?”一旁没提防的徐奉正伴着丁道临吹嘘着,冷不丁见吴宝山站住了,不由的诧异的回过头来问道。 吴宝山使劲的深吸了几口气,咬牙道:“我看到了那萧天了。” 徐奉和丁道临闻言都是一愣,丁道临只是眉头微微皱了皱,并未多言。打从上次在拥柳山庄那次后,他便对这个吴宝山大为看不起,心中已是暗暗存了心思,跟这种猪脑子一般的纨绔,饮酒作乐倒也罢了,其他事儿,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参与的。此刻,见他又提起萧天,哪里还肯多说半句。 徐奉却是不知他心中那些弯弯绕,听吴宝山一说,不由惊道:“在哪儿在哪儿?唉哟,宝山,伯父和我爹可都说了,这人最好莫去招惹。而且上次李相公当着大伙儿的面,亲口说了他落籍之事,那贱役一说,实在不能再出口了啊” 徐宝山眼中闪过一抹阴霾,嘿了一声,咬牙笑道:“你自放心,我没事又去招他干嘛?只是刚才巧了,眼见他堂堂一个读书人,偏偏从奴役进出的偏门进了教坊司,这才心中有些好奇而已。哈,走走走,承之说的对,咱们自找乐子,不相干的人却是不必理会的。” 口中说着,笑着扯了徐奉和丁道临,转身直往教坊司中走去,倒好像真似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般。 徐奉是个草包,只当他说的是真,立即便转忧为喜。丁道临却分明看到了他眼底攸然划过的一道阴狠,不由的暗暗摇头。只是他本就打定主意置身事外,吴宝山不提,他自然乐得装傻,几人便又嘻嘻哈哈的,勾肩搭背的往里去了。 而此时,作为议论的中心人物萧天,却已经端然坐在梁红玉的小楼中了。只不过此刻的他,却也是一副出人意料的表情,满脸惊愕的看着眼前的场景,目瞪口呆。 第31章 :表白 再次踏入这栋雅致的小楼,里面已经全不是上次模样,到处都是些箱箱笼笼的,大大小小的,总有二十几个,摆满了屋子,让人一时半会儿的,简直都要无从下脚了。 梁红玉倒好能保持着些矜持,见他来了,白皙的脸颊上不为察觉的掠过一抹羞意,随即落落大方的邀他入座。只是偶一抬眸,眸子里满溢的欢喜,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萧天侧身在一张椅子上坐了,待到接过阿沅递过来的茶水轻啜了一口后,这才忍不住问了起来。 梁红玉小口张了张,似是想要解释什么,但却忽的好像想起了什么,一张明艳的脸颊上,瞬间又布满了红潮,只低头无意识的摆弄着衣襟,贝齿轻咬红唇,半响却是无语。 旁边阿沅却是忍不住,圆圆的脸蛋上满是兴奋和憧憬,叽叽咯咯的说了起来。 原来,那日从山庄回来后,当晚主仆二人还在为萧天的事儿担忧,但只在第二天,教坊司的妈妈便找了来,一见面便满面不舍的拉着梁红玉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絮叨个不休。言里话外的,便全是这年多里,她如何如何为了梁红玉付出了多少,日后但愿梁红玉莫忘了她的好处才是。 主仆二人听的一头雾水,好歹在安抚一番,让这老鸨子停了表演,这才将事情问明白了。 只是明白之后,两女先是目瞪口呆半响,随即便是满心狂喜起来,相拥着一通抱头痛哭,最后便连老鸨子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了。 县尊大人亲自出面,为二女赎身,道是此乃替东京一位大有身份的公子办的。随即,官面上也下了正式公文,勾销了梁红玉的贱籍,此后再与教坊司无关 这事儿来的极为突兀,若说单只是赎身也就罢了,但却能在两日内便从上而下脱了贱籍,这事儿里面含蕴的能量,就让老鸨子有些心惊胆颤了。 要知道按大宋律,一旦入了教坊司这种地方,就算日后被人赎身,但贱籍的身份也是不能得脱的。这也是为何许多窑姐儿虽有幸碰上真心人,但却仍只能以妾侍的身份入门,却终归不得位居正妻的原因。 但此番梁红玉不但是由一县之尊亲自来办的赎身,竟而还能脱籍,那只说明了一件事,就是后面交办此事的人,不但财力雄厚,更是有着不为人知的,恐怖的政治势力。这让浸淫此行多年的老鸨子,如何不心惊胆颤? 但是相对于老鸨子的心惊,梁红玉在先期的震惊之后,将前后之事一联系,便立即明白过来,此事面上虽是托言什么京师贵公子,但多半却是那个冤家出的头。 她那天可是看得明明白白,那位京师的五公子,对待那冤家的态度,那叫一个热情不说,隐隐间,还带着发自内心的敬佩。尤其后来在萧天一举击杀刺客救了大伙儿后,那位公子的眼神便更为炙热了。 及到晚上宴席时,那位德高望重的梁溪先生更是亲口宣布萧天的落籍,为他正名,这番待遇,她还从未听闻哪个人曾有过。 自己原本只是想要帮萧天,没成想事儿到最后,却成了萧天帮了她了。 他能请的县尊来亲自为自己赎身,又费了诺大心力为自己脱籍,这般心意,难道还用再多说什么吗?更别说,依照这行里的规则,为其赎身之意,便等若是指定要纳其为妾的。这让本就对萧天有着心思的梁红玉,如何不心旌摇动,羞喜不已呢? 但这事儿虽然人人都知道,但是一天没经当事人亲口挑破,便一天不能宣之于口。是以,尽管梁红玉心中再怎么欢喜,也只能暗暗将自己定位成萧家的人,这面上却是半句口风也不能漏的。 这也是为何她见了萧天来后,明明心里欢喜,眼中柔媚,但口中却不肯说话的原因。 而作为阿沅,却是纯粹的为着小姐脱籍开心。至于说小姐出去后,究竟是为宋家妇还是萧家妾,只要小姐开心,而自己又能一直伺候在侧,其他的,便都是无关重要的了。 小丫头叽叽咯咯的一番解说,萧天这才恍然。想想那日分别时,宋五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的,还有庞县令一再对自己的暗示,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欠下了一份大大的人情?而且,这个人情他是承也得承,不承也得承,因为,这本就是他心中的想要做,但却一时半会儿做不到的本愿。 “这次算是欠了好大的人情了” 他听完阿沅说的,沉默一会儿,这才抬头看看低垂着头的梁红玉,不由一叹,轻声说道。 梁红玉身子一震,猛然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他,半响,才幽幽的道:“公子此,莫不是公子之意?如此,是奴家让公子为难了” 萧天听她话中忽然露出极哀伤之意,一时不明所以,只当她以为自己不想帮她,便急忙摆手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说,为你赎身之事我早就想做,但你也知道,我来这儿才多久,身无分文的,实在是有心无力。本还想着怎么才能快速搞一笔钱呢,却不想他们却不声不响的帮我办好了。偏偏这事儿让我连推辞的底气都没,可不是好大的人情吗?” 梁红玉听他这么一说,心中蓦地一松,只觉阵阵的喜悦不可自抑的涌了上来。心花怒放之下,再也藏不住那份羞喜,对着他甜甜一笑,霎时间,小楼里,便如春回大地,百花竞放一般。 她一直以来,便是以清冷面孔示人,何尝这般发自内心的笑过?饶是萧天心志坚毅,不防备之下,也是不由看的一呆,心为之动。 “公公子对奴家的好,奴家奴家便永生也也不敢忘的” 眼见着萧天目光定定的看着自己,梁红玉只觉又是欢喜又是甜蜜,慌乱的避开了那灼灼的眸光,声如蚊呐般的轻声说道。只是说道最后,终是羞不可抑,难以再续。一时间,只觉脸颊火炭儿也似烫的厉害,如同白玉盘中打翻了胭脂,艳丽不可方物,哪里还见昔日半分,那个飒爽英姿的玉娘子? 萧天张口结舌,不成想自己随口的解释,却换来佳人近乎直白的表白。他面对敌人时,能心弦纹丝不动的取敌之命,也曾为了宣泄积累的负面情绪,坦然和各种女子媾合,但真正的感情方面,却实在是个小白。这一刻,面对着这么一个场面,他终于第一次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觉。 第32章 :听墙角 近乎于狼狈的逃了出来,等终于心绪平复下来,萧天左右看看,却是已经站到了街上。 在绣楼上,他坦言自己要给梁红玉赎身,在他本心,只不过是一种报恩的方式。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儿? 但如此一来,却让梁红玉误以为他是正面承认了,这才有了那番吐露心声。 “啊?你要个给小姐赎身?可可那个京师的公子怎么办?哎呀,小姐,你可要想好了,那个宋公子咳咳,萧萧天也不是不好啦,可是哎呀,这可怎么好” 当事的两人还没从各自的心境中反应过来,旁边的小阿沅却先大惊失色起来。 结结巴巴的一通说,让梁红玉和萧天二人都是一阵的大汗,梁红玉又羞又气,偏偏不好解释。只得把求救的目光看向萧天,在她此刻心中,萧天已是被她视作自己的男人了,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儿,自然而然的便有了依靠心了。 萧天这个汗啊,总算是他久历大场面,吞吞吐吐的一番解释,这才将事儿的前因后果,勉强给阿沅解释清楚。 结果自然是更加坐实了,他早就觊觎梁红玉的“事实”,这让梁美眉愈发不胜娇羞之余,美眸里的情意大有泛滥成灾的迹象;同时,也让阿沅小萝莉,在大为鄙视的同时,小心眼里开始萌发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位宋五公子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自己若是随了小姐过去,在那种家庭里,估计最好的结局,就是日后选个家人嫁了,好在总能仍守着小姐。 至于说和小姐一起伺候夫家,这种事虽也可能,但最终却是连个身份都难获得,小丫头虽没想的那么远,但小心眼里,却也不是那么情愿的。 但是若是嫁了给萧天却不一样,萧天白身一个,这会儿又是单身,若小姐真的许了此人,那自己这身价可就立刻不一样了。这种情形下若随了小姐一起伺候夫家,依着小姐对自己的感情,只怕是如夫人的身份也不是不可能的了。 如此对比之下,岂能不让小丫头浮想联翩起来?是以,当搞明白状况后,楼里这一男二女的表现,便都有些开始不自然起来。 梁红玉是因为说开了,虽然她性子洒脱,但终归是个女儿家,还是有些放不开。阿沅却是心中忽然对未来有了想法,有些神思恍惚; 萧天呢,则是事发突然,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三个人枯坐半响,终于在萧天问明白了,梁红玉这边还要几天功夫收拾,然后等收拾好后,自会前往他现在的小院去寻他后,带着颇有些慌乱,再加上些莫名的惊喜后,恍惚的告辞离开。 “哎呀,怎么忘了告诉她,自己现在有了工作了呢?”轻轻一拍头,他呆立半响,忽然懊恼的自言自语道。 人们常说,陷入恋爱中的男女,智商都几乎近于零,而且越是平日里聪慧的,越是如此。 此刻的萧天,显然就是这种状态了。恋爱了吗?萧天不由的问着自己,随即自嘲的摇摇头,转身慢慢往县衙走去。 自己没尝过恋爱的滋味,哪里又能分辨这是不是恋爱?只不过就是感觉与以往不同,至于哪里不同,偏偏又说不上来。 他此刻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两个女子,让他有种心里软软的感觉,并生出了保护她们的念头,如果有谁敢去伤害她们,自己是一定会暴走的。 她们,不知不觉中,已然成了他心中的逆鳞。 幸福来得太突然,被这个插曲这么一打搅,他出来后便早了许多。想着和毛四约着掌灯时候饭馆儿见,那么倒不如趁着这会儿没事,索性便直接往衙门里碰头吧。正好,也可以看看自己日后工作的地儿。 他性子果断,想到便做。不过一会儿工夫,便重新站到了县衙门前。 左右看了看,按着毛四给他说的方位大体想了想,迈步之间,进了大门后,便直往旁边一个侧院转了过去。 刚一进侧院门,便从对面一间房子里传出一阵大呼小叫之声。听那声音却不是一个两个人发出的,兴奋中带着紧张。 萧天心中好奇,也不出声,靠近门帘处,微微掀开帘子一侧,偷眼向里看去。 但见里面也是里外两间,入目处的外面这一间里,摆着两溜儿长凳,另一边却摆了个兵器架子,上面铁链c长矛的放着十几把,还有几根两头漆成红黑二色的木棒。 在这架子后面靠墙的角落处,则横七竖八的堆着一堆牌子,一时间也看不出是什么。 屋子里闷热闷热的,空气中弥漫着男爷们们特有的汗臭味儿,但却不见半个人影儿。 左侧有个门户,半遮着一片布片儿,阵阵的吆喝声,便不时的从那边传了出来。 想了想,脚下特意放的轻了,闪身进了屋,待到贴到那通向里屋的门帘后面,稍稍掀开一道缝儿,顿时一阵热浪便扑面而来。 只是这热浪中,热气混杂着汗味儿,还带着一股子冲鼻的酒味儿,这味道乍一吸进鼻子,淬不及防之下,萧天脑子一晕,险险没当场吐了出来。 待到再凝目看时,却见里面一圈儿的人,个个都是低着头凑到一起,嘶叫声便乱哄哄的传入了耳中。 “卢!卢!卢啊” “唉,直娘贼的,竟连个雉也不出” “哈,麻六儿,你就这命了,怨的谁来,给钱给钱” “草,愿赌服输,给就给哎,不对!妈的,李狗儿,你先前还欠着老子的钱呢,便从里面扣了” “六哥,你不是吧,咱这规矩可是一把归一把,兄弟又不赖你的帐,哪有这般催的” “嘿,只怕六儿是担心日后日子不好过吧,要我说啊,越是如此,你这钱也别越急着要,不然,落到你手里,不出两日便都送到胭脂巷去了,岂不彻底没了指望?倒不如放在狗儿这,总是有个念想吗对不对,哈哈哈” 这话一出,众人尽皆哈哈大笑起来,那被称为六儿的,却是涨红了脸,转着头冲周围的同伴骂着,但对于那个挑起这话头的,却是没敢发作。 “滚你们的,我麻六儿在这京口也不是一二日了,不就是多个都头吗,又要担个什么心?” “唉,对了,说起这个来,你们谁见过那位没?也不知是个什么脾气,可莫真个如王都头说的,是个不开窍的才好” “没见过,好像就是毛四那厮见过吧,是他去接人来的,那毛四可是老爷的耳目,这远近亲疏啧啧” “嘁,你怕什么啊,大不了转过来跟咱们王都头就是了,这过江龙再猛,可到了咱这地头上,也得盘着不是。” “嘿,你们可别说啊,我听说啊,那位主儿只怕不是个好相与的,能一照面宰了无回镖的,这回又救了咱们老爷的命,嘿嘿,这后面啊难说,难说啊” 屋里众人从新摆开战局,你一嘴我一舌头的说着,原来却是凑在一块儿,玩一种叫关扑的赌博游戏。只是话里言外的,谈的却是萧天这个新来的都头。 萧天侧身在门外听着,一时反倒不急着进去了。就从刚刚几句对话中就能听出来,似乎这小小的签押房里,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显然有人对他的到来,不见得都和毛四那么欢迎他。 第33章 :暗流 王都头?想来就是那位王定了。 耳中听着里面的谈话,再结合着毛四路上给自己介绍过的情况,萧天略一寻思,便将里面的人对号入座了个不离十。 这京口县共有衙役十人,原本都是由一个都头带着。这个都头,就是那个叫王定的了。 至于剩下的人,除了毛四之外,便是张德贵,麻六,侯起,刘福贵,李狗儿,赖大柱,张有道和汤隆这几个人。 及至庞县令指定了萧天这个新扎都头,原本这整个小团体便一分为二,毛四c张德贵c麻六c侯起还有刘福贵,便划给了萧天带;而剩下的人,则仍是在王定的麾下。 如此一来,王定的势力陡然被分走了一半,甚至在人数上,还比萧天少了一人,这让他如何肯心甘情愿? 要知道,差役们月俸不过只有区区一斗米两斗粟,靠着这些,便是养活家人都是勉强。所以,真正靠的却是这市面上的油水。 京口县虽小,却和一般大城一样,都是开着两市的,即东市和西市。差役们每日里在这两市巡视,便如同后世的城管和警察的综合体,他们若是想给商贾们挑个刺儿什么的,实在是太容易了。 故而,所有两市的店铺,每月都会有些孝敬暗地里敬献的。这份钱,不但是差役们有,便是整个县衙的一些官吏们,也都是按照级别有一份分润的。 这种分润的比例,自然是按照官职大小来排,但是基数却是先由最下面,直接掌控差役队伍的都头王定来定的。 每个月大伙儿收上来的份子钱,都要统一交给王定,由王定进行分配,将上面打点的刨除后,剩下的,再按照亲疏远近进行分配。 说白了,其实整个京口县的差役便是一个捞钱工具,而王定便是上面各位捞钱的大人们指定的代言人。 各位大人们都是孔孟学徒,都是君子仁人,这对外自然要保持形象,那么这些顶缸抹黑的脏活儿,就必须有人去做。差役们,就是干这个的。 可就是这么一份活儿,作为中间环节的王定,那可是份大大的肥差。 只因在这京口县,都头目前只有他一个,而不是像其他地方,都是两个。 这便形成什么局面呢,那就是,每月收上来的份子钱,他王定说多少就是多少,绝不会像其他地方那般,还有人在旁掣肘监督,就算想多分些,也得先和另一个都头讲好,好处均沾之后才行。 况且,这种事儿,往往两个都头都是来自主副官不同的阵营,先天上就有着对立的鸿沟。也正是这样,却也保证了一种公平性,谁也亏不了谁,谁也占不到别人的便宜。 至于说这之前,京口县之所以只设了一个都头,究其原因,实在是因着县令庞大人和县丞叶文远两人,都不是那种贪墨之徒,对于这些下面的猫腻,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的太狠,自也不去断了下面人的财路。 至于他二人,这点小钱多点也罢少点也罢,每月拿着只是个形势,以表明自己的态度罢了。 其实,庞县令原先也不是不想再设一个都头,他也知道一旦这种事儿没了牵制,欺上瞒下是必然的不说,怕只怕下面的人越吃越大,最终导致私自向下面百姓盘剥太过,引起麻烦来。 所以,作为亲信的毛四,便是他当时想要扶起的第一人选。但毛四这事儿刚有露头,便被王定几招散手打消,用的便是如今天一般的手法,鼓动造谣,用种种可能影响大伙儿前程的暗示,最终逼得毛四自己将这事儿推了。 但这次因着萧天的缘故,在有了李纲和宋五二人对萧天的态度上,庞县令自然便想到了这块儿,在他心中,无非是想通过这块示好,即能让那两位满意,也算额外给了萧天一条财路。 所以说,在萧天来之前,王定在这京口县,那可谓是相当滋润的。每月单从这方面的截留,便让他在外养了两房小妾。 可是现在萧天一来,他还怎么吃独食儿?野食儿吃不到了不说,再往后更是因为多了一个人,就算正常分配,都要多分出去一块,你说这让王定如何甘心? 于是,在下面人中搞些风雨,便也就是题中之义了。而这也是为何毛四喜见萧天来此做都头的原因。 他斗不过王定,可萧天却不一定。毕竟,两人的,便差出好大一截来。 萧天隐身门外,静静的听着里面的谈话,只稍一推断,便将事情推断出了个七七八八,一时间,不由得哭笑不得。看来原本想安安稳稳的找清净的心思,多半是又要泡汤了。 倘若在没有今天梁红玉这件事之前,他或许还能去找庞县令推了这个差事儿。可现在,他除了勇往直前外,实在是再没了退路了。 他苦笑之余,心中却不由的一动。那位庞县令难道真的是一无所知?那样的话,他这个县尊大人当的就未免太失败了些吧。 而若真是如此,他为何又会单单派他的亲信毛四来接自己?而且在分配人手上,还让自己这个新人,偏偏比对方还要多出一人来? 还有那个叶县丞,今天下午那番表现,看似冷淡,但何尝不是一种提醒?尤其是最后一句,萧天想到当时情景,心下已是顿时通透起来。 这位叶文远叶大人,也是个妙人儿啊。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其人其行,才真当的高明二字。 当时的场景,你萧天能领悟了,自然是一份恩惠;若是领悟不了,也不得罪上官庞大人。到时候说起来,只能说你庞大人推荐的人悟性太差。 这般进退皆有余地,片叶不萦于身,真是深得官场之三味啊。 萧天站在外面半响,直到把所有环节都想明白了,时间已是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听着里面呼喝声的热情渐渐弱了下来,待要转身离去,但转念一想,忽然嘴角浮起一丝笑容,将身子又转了回来,一挑门帘,便大步走了进去。 王定坐在桌边,正眯着眼见缝插针的挑唆几句,眼见众人谈及那个萧天时,口气越来越火爆,眼底不由闪过一道得意。 此时该他坐庄,将五个铜钱攥在手里吹了口气,随手往桌上一撒,口中同时叫道:“下了下了啊,哥哥这手气估摸着也差不多了,这会儿要是还不趁早儿,可呃!” 个人围了一圈儿,一下午下来,都习惯性的只低头看着眼前,谁也没注意身后多了一人。但是王定心有所属,一直便是坐的稳当,这一抬头之际,便猛然和萧天微笑着的眼光对了个正着,当场便僵在了那儿。 当! 穿过人缝儿,一块足有半两重的碎银子,便那么突兀的落在了桌上。 “好热闹,我也来压一把试试。” 哗! 随着这声音突兀的响起,众人先是一惊,随即不约而同的向外一让,将萧天整个人显了出来。 “兄弟萧天,便是新来的都头。既然王都头刚刚说他的手气差不多了,总要有人接下去的对吧,不如,便让我来试试如何?” 面上波澜不惊的,笑眯眯的环视了一圈,将众人脸上惊疑不定之色尽数收入眼底,萧天这才慢条斯理的上前,也不擦拭,便稳稳的在王定面前坐下,淡淡的说道。 第34章 :暗斗 小屋中一片鸦雀无声,今儿在这儿的,除了正当值的毛四和赖大柱,正在前堂那边外,再就是告了假的汤隆不在,剩下七个人中,倒有四个是归萧天手下的。 萧天这冷不丁的忽然一现身,王定那边的还好些,这边四个人可是一颗心哇凉哇凉的了。 原本嘛,打从毛四那儿得知的消息是说这位今天不会来了,直接约在四季春晚上相见。所以大伙儿这才放心大胆的聚在这儿,尤其当着王定的面儿,说话之间自然也是有些迎合的意思。 可谁知,这位新扎的都头大人偏偏他就来了呢?坑爹啊,麻六几个死了的心都有了。 看着仍是一副笑眯眯神色的萧天,王定脸上勉强一副沉稳的模样,心下却也是忐忑着。 “哈,原来竟是萧都头大驾,这往后,大伙儿就是一个锅里捞食儿的兄弟了,小弟王定,这里有礼了。” 别人都不出声,王定却不能不有所表示。否则,单凭萧天这么一出场,他就蔫声吧唧的,以后哪还有的混了?是以,沉默一会儿,他两手抱拳作礼,首先说道。 “呵呵,好说好说,王都头是前辈,萧某初来乍到的,这往后少不了要王都头关照的。咦,各位兄弟怎么都站着呢,来来,坐,都坐,一起玩两手。” 萧天微微一笑,口中谦逊着,目光却在旁边众人脸上扫过。看似并无半分异样,但众人跟他目光一触,却都是心中一跳,只觉那目光如同实质一般,整个人都似被看了个通透。 “不敢不敢,小的们哪能跟都头并坐” “是啊是啊,萧都头乃是贵人,小的们便在这看着就是,嘿嘿。” “嘿嘿,萧都头定然是高手,咱们便在后面为都头呐喊助威就是” 众人目光都有些躲闪,李狗儿和张有道低头不语,麻六几个却陪着笑,连连摆手,口中谀词如潮。 王定面上一僵,心中暗骂不已。这刚才一个两个的,都恨不得骂死人家,可此时人家不过只刚一露面,便都上赶着的巴结上了,枉费老子方才还特意放水,真他妈一群白眼狼! 他心中骂着,刚想说几句扳回场子,却见萧天笑容忽然一收,挑眉冷声道:“怎么?方才诸位不是玩的挺热闹吗?怎么我来了便都不肯玩了,莫不是各位瞧我不起,又或是没有王都头准许,几位便不敢下场呢?” 他这话一出,麻六几个吓了一跳,这话儿怎么说的呢,这往小了说,是不给面子,可往大了说,就是违抗上命了。原还以为是个生手,哪成想却是个老道的,扣帽子栽赃的把式,玩的那叫个娴熟,简直给个官场老手都不换啊。 心中害怕,几人连连弓腰说着不敢,争先恐后的把屁股挪到了长条凳上,小心的侧着身子坐着,唯恐被抓到什么由头。 这边稀里哗啦的乱着,那边王定也是听的暗骂,什么叫没我的准许,他们就不敢下场了,这不是暗指自己嚣张跋扈吗。 他倒是想达到这个目的呢,可那不代表可以放到桌面上说啊。这要一个不好传到上面去,岂不坐实了自己在下面独揽大权的名头? 县尊大人派了个都头下来,自己这边便搞串联排斥,让人不听招呼他妹的,这话一旦传出去,那也不必说得罪了县尊的话了,单只拥权自重一说,上面便哪一位也不会给自个儿好果子吃! “萧都头这话从何说起?大伙儿本就是个穷乐呵罢了,都是自发自愿的,王定哪有那般本事去逼旁人干这干那的?” 脸上的假笑也绷不住了,王定面色阴郁的起身说道。 “咦,王都头这怎么就急了?萧某也没说什么吧。这凡事都要有个规矩,萧某没来之前,以王都头职衔最高,大伙儿听命于你,难道还有什么错处不成?呵呵,该不是王都头想多了什么吧,那倒是大可不必了。来来来,咱们还是继续刚才的赌局吧,休扫了大伙儿的兴头。怎么,王都头还有什么说的?又或是方才赢了,这会儿便想着见好就收?哈,这可不好,赌品看人品,若真如此,倒要让萧某失望了。” 萧天这几句话说的滴水不漏,看似是在说眼前的赌局,实则是暗暗点他,凡事要守规矩。待到后面,却又话锋一转,借着赌品说人品,就差直接指着王定,明言他人品不好了。 王定只听的郁闷无比,面孔涨的通红,待要拍案怒骂,但心中蓦地划过一个念头,那抬起的手便又轻轻放下,点头笑道:“哈,萧都头说的极是,正是赌品看人品。既然萧都头想玩,在下奉陪就是。” 萧天眼见他刚才几乎暴走,但瞬即却又冷静下来,眼中不由划过一道异彩。 此人能及时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倒也是个人物。看来,这后面的日子,或许能有趣的多了。 “好,既如此,咱们这便开始吧。萧某来得晚,取个巧,便由我这最晚的占个庄如何?” 深深的看了王定一眼,萧天捻起桌上几枚铜钱,在手中掂了掂,又扭头看了众人一眼,这才笑呵呵的说道。 都说车c船c店c脚c衙,这些人最是有眼色。麻六几个到了此时,哪还看不出这是两个大佬在角力?听闻萧天问话,自是赔笑点头,只要萧天不找他们麻烦就烧高香了,又哪会有什么异议。 王定被他抢了先,这会儿也不好吃相太难看,勉强一笑,试探道:“萧都头要坐庄也不是不行,就是不知这里面的规矩可懂得?” 萧天把玩着手中的铜钱,眼皮儿都不带抬的,淡淡的道:“所谓规矩,还不是人定的?既然大伙儿同意我坐庄,这规矩自然便是由庄家来定啊。萧某听闻王都头也是此中老手,该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吧。” 王定面色一变,放在桌下的手不由的捏紧了起来。阴声道:“萧都头,这不合适吧。庄家由你做,规矩再由你来定,岂不是什么都掌握在你手中了?那旁人还玩的什么劲?须知凡事留一线,做人做事,好处不可占尽啊。” 萧天嘴角微微勾起,口中却诧异的道:“这怎么就是萧某占尽好处了?先前明明是王都头自己说的,自己手气差不多了,主动将这庄家让出来的,可不是萧某要抢什么的。怎么,难道说刚才萧某听错了不成?” “你” 王定涨红了面孔,心中这个怒啊。刚才那是在给这些家伙下套好不好,哪个又能想到,外面却有你这个王八蛋在听墙角?这会儿却拿这话来挤兑人,此人外表看着老实稳重,怎么却如此无耻? 他心中恼怒,但这话既然被人抓了痛脚,若说出尔反尔,面皮上却怎么也是下不来的。只是两只眼里,却是如同要喷出火来一般。 两人借赌说话,实则皆有所指。按说萧天的性子,并不是什么争权夺利之人,但是方才在外听了半天,见这个王定竟然在他背后使手段,让他实在大为不爽。 他固然不想争,却也不想被人算计,拿自个儿当白痴。幽虎自然有幽虎的尊严,虽然深藏了功与名,但虎终究是虎。虎乃百兽之王,其尊严是不容轻侮的! 对于王定的心思,他也拿捏的不离十。王定之所以没当场发作,无非就是自己刚来,若是闹的太大,就算赢了,但在上面也会落个跋扈嚣张的印象,对他不利。 再加上自己先前的一些传说,总是让王定心中拿不准自己底细,这才有了眼前这般局势。而他,便是要借这个势,一举把自己的大旗竖起来再说。 否则,连自己几个下属都镇不住,后面清闲日子甭想过了不说,更不用提怎么在适当的时机,为庞县令出一把力,以报他在梁红玉一事儿上的恩惠了。 叮叮叮,手指连弹几下,将手中的五枚铜钱拨弄了几下,分出去四枚,却只留下一枚在手。 食中二指捏着那仅存的一枚向众人一晃,淡然笑道:“我做庄很简单,也不需要那么多头,便以这一枚定胜负。我来转,你们来压,便猜阴阳好了。” 口中说着,两指收回,将那枚铜钱竖起按在桌上,拇指攸的弹出,那铜钱便在叮的一声脆音中,猛然转动起来。 众人不由的两眼都盯向那极速旋转的铜钱上 啪! 手掌忽的一翻,影息声绝。 萧天一手扣在桌上,抬眼看看众人,这才微微一笑,道:“下注吧。” 第35章 :赌局 小屋中寂然无声,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面面相觑。这种赌法其实并没什么特殊,只不过若不是赌性奇重之人,根本就不会采用。 无他,就是太过简单,太快。手掌一翻便可见分晓,毫无半分过程和技巧可言。众人实在想不到,萧天竟然以这般轻率的赌局,来赌后面的权力格局。 麻六等人事不关己,心中虽然惊奇,却也并不担忧。眼见萧天眼神看过来,只小心的摆出几个大钱儿往前一推,或选阴面或选阳面的说了,而后便缩了缩脖子退在一旁。 萧天对着他们点点头,温和的一笑,随即便将目光看向王定。 “敢问萧都头,这个怎么个说法?” 王定两眼盯在萧天平压在桌上的手,微一沉吟后问道。 “或阴或阳,多少随意,胜者为王!如何选择,全在王都头。”微微一笑,萧天平静的说道。 王定眼中一亮,抬眼看向萧天,急急道:“此话当真?” 萧天点头道:“当真!” 王定又道:“无论我怎么选?没有限制?” 萧天愈发从容,耸耸肩,道:“没有。” 王定眼底滑过一道狡色,探手从怀中摸出一锭大银,在手中掂了掂,咄的一声往桌上一杵,阴笑道:“那我便赌阳面五两,阴面五两。” “啊?!这这” “咳咳” “嘘,莫多言,莫多言” “” 随着王定话声出口,旁观众人先是一鄂,随即低低的议论声嗡然一片。 萧天目光一凝,嘴角边的微笑蓦地消失,抬眼紧紧盯着王定,抿紧了嘴唇,半响无语。 王定眼中闪过得色,哈哈大笑着直起身来,左右看看,撇嘴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我先前便问过,可有什么限制,萧兄可是说的明白,没有。再者说了,我两面都压了五两,虽说总能中上一面,赢了这赌局,但银钱上,萧兄却是并不曾亏了。大伙儿以后终归是要一起做事,今日本就是图个消遣,倘若因此累的萧兄失了钱财,岂不有负先前萧兄一口一个前辈的称呼?哈哈,萧兄,萧都头,你意下如何呢?” 萧天仍是静静的坐在那儿,面上波澜不惊,只是压在桌上的那只手,却始终不曾移开。夕阳透过窗棱照射下,映的旁边那只大银光华流转,一时间是显得那么的刺目。 李狗儿和张有道相互对望一眼,又将头转开。自个儿头儿竟然用这个法子取巧,虽说最终赢了赌局,但却实在太过无赖了些,这让两人都觉的有些羞愧。 旁边麻六几个嘴上不说话,但脸上却神色复杂,瞟向兀自得意大笑的王定时,隐隐带着几分鄙视。 “无耻!”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怒喝,两个人一前一后大步走了进来。当先一个,正是早先去接萧天的毛四,只不过此刻面上却铁青一片,怒目在麻六等人面上一转,随即瞪向王定。 身后一人身材高大,颇有几分憨色,目光只在桌上那锭大银上转来转去,一脸的迷茫不解。 王定笑声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毛四身上,脸上显出几分不屑,哼道:“四儿,愿赌服输,我一没作弊二没出千的,有何无耻的?” 毛四气得胸前起伏不定,他和赖大柱刚刚下值,正急急赶回来,准备催促着大伙儿同往四季春准备,哪成想一进门来,便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往日里,这个时辰哪还有人肯呆在屋中,都收拾着,巴望着往家里跑了。可今日竟然外屋一个人没有,里屋也全没声响的,他心中疑惑之余,这次扯着赖大柱蹑手蹑脚的潜了进来,想要察看一番。哪成想,刚凑到门边看清楚里面状况,便紧接着听到王定那一番话。 别人不知道萧天的份量,他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这要是然萧天第一天来就丢了面子,县尊大人那里如何交代?更不要提他还有份私心,巴望着萧天来了,能压住王定,好好给自己出一口气呢。 是以,此刻一旦搞明白事情始末,登时便忍不住怒喝了出来。 “这世上焉有两面一起压的道理?就算可以,又如何只算胜而不算败的?既然银钱没进没出,也当算作和局,何来的什么赢了赌局一说?” “哼,毛四,这却是萧都头自己说的。胜者为王!萧都头,这莫非不是你说的?” 王定趾高气昂的说着,最后一句话,却是看向仍然静默的萧天问道。 毛四大急,还待再说,萧天忽然伸手扯住,冲他微微摇摇头,这才叹息一声,看向王定,淡然道:“那话确是萧某说的。不过,我确实没想到王兄竟会用这个法子” 王定哼道:“萧兄既然承认了那话是自己说得就好,王某虽说用巧,但却并未违背萧兄定的规矩,这一局,萧兄便自己说,算不算王某胜出?” 萧天又叹口气,点点头,王定顿时满面喜色。旁边毛四却是满面焦急,叫道:“萧都头” 萧天目光一转,也不理他,却看向王定,轻轻的道:“王都头,虽然我很想说,你赢了,但是,很可惜” 王定脸上喜色一僵,心中忽然升起一阵不详的感觉,强笑道:“怎么?难不成还是王某输了不成?这里大伙儿可是有目共睹的啊!”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见萧天慢慢的将一直压在桌面上的手抬了起来。 “你输了!”他淡淡的道。 桌面上,那枚当做骰子的铜钱,此刻竟然不见了。这一变故,让众人不由的尽皆面面相觑,相顾愕然。 这筛子都不见了,还怎么说是阴是阳,谁赢谁输?却不知这位萧都头使了什么手段,竟而玩出这么一手来。 毛四转怒为喜,王定却是满面铁青。本以为自己够无赖了,哪成想对面这个家伙却更无赖,直接将铜钱搞没了,没凭没证的,自己又如何能算是赢了? “好手段!萧都头真是好手段!罢罢罢,这局便算是平局好了。”王定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着,伸手去收拾桌上的大银。 “慢!” 就在他手刚刚伸出去,萧天却忽然拦住,手一伸,已是抢先将那锭大银收了去。 王定大怒。这还讲不讲理了?自个儿都主动放过他了,这怎么还带抢上了?妈的,那可是十两银啊!他怎么就敢这么明抢过去? “萧都头,你你这是何意?须知这里可是知县衙门,由不得”王定真急了。 “知县衙门?我知道啊。” 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所有人愕然的眼神中,萧天堂而皇之的将那锭大银拿在手中,左右打量了一番,这才施施然的揣入自己怀中。 “你!” 王定震惊了!一时间脑子里有些乱。 “你输了,这银子自然便该归萧某所有啊。有什么不对吗?”萧天慢条斯理的话声响起。 “那那铜钱不见了,你你又凭什么说我输了?”王定气急败坏的说着,若不是顾忌萧天勇毙无回镖的威名,他几乎要冲上来跟这强盗拼命了。 “嗯?不见了?谁说那铜钱不见了?呵呵,王都头,请过来仔细看看。” 萧天神定气闲的说着,伸手却在那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众人都是愣怔,王定也是一呆,随即,不约而同的都上前一步,凝目往桌上看去。只是这一看之下,却不由的同时发出一声惊呼,阵阵倒吸凉气的嘘声响起。 桌面上,原本在萧天手掌压着的地方,此刻细看之下,竟而出现了一道极微小的缝隙。便在那缝隙中,一枚铜钱竖立的边缘,在夕阳的折射下,透出一抹金黄色的微茫 那枚铜钱,竟然被生生的,被按进了桌面里了! 第36章 :收服 这桌面可是坚硬的梨木打造的,只凭着一只肉掌,便悄没声息的将一枚小小的铜钱按了进去,这种事儿若不是亲眼看见,便打死王定也是不会信的。 王定两眼发直,一张脸上苍白的没有半分血色,若不是旁边赖大柱使劲的搀扶着,只怕这会儿已经瘫软到地上了。 “我的天天哟,这这桌子莫不是豆腐做的?不然怎么会” “嘁,你懂什么,这就是功夫!若非如此,怎么能让无回镖那么厉害的人物都载了?” “见识了,真见识了!老天爷,这萧都头莫不是天神下凡?好大的力气” “嘁,又说外行话了吧。力气大?东市上卖把式的藏老爷子行吧?你让他试试,看看可能办到不?我跟你说,这个啊,我估摸着应该就是铁砂掌的功夫。我可是曾听人说过,那铁砂掌的功夫,就是把人的手练得跟铁疙瘩一样,那几寸长的钉子往木头里钉,都不带用锤子的,就用手掌那么一下一个” “哦!” “啊?这么厉害” “” 众差役这会儿早忘了害怕,一堆脑袋挤在了那桌面上,兴奋的议论着。当中说的口沫四溅的不是别个,正是最先满肚子牢骚的麻六儿。 众人听着他说的玄乎,一个个不由的目眩神摇,再看向一旁淡笑着的萧天时,眼神里便全是敬畏之色。 其中,尤其以那个最后随着毛四进来的赖大柱为主,看向萧天的眼神,那叫一个火热啊。 大宋到了这个时期,商业繁荣,集市兴旺。各处酒楼茶肆里,都有些说唱艺人,以说些奇闻异事招揽主顾。更有一些固定的场所,便是称作瓦子的,也便是后世的说评书唱戏的前身了。 如今日这般景象,大伙儿平日多从瓦子里听过,真正的却是从所未见。如同后世少年男子一般,这时候的男儿,虽不知道什么武侠小说,但也大都有一个游侠梦,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身具一身的惊世绝艺,纵横天下,打抱不平 “大伙儿且让一让,让一让。” 眼瞅着众人的神态,萧天不由的摸了摸鼻子。好像一不小心之下,原本只想着狠狠打击一下王定的举动,却收到了额外的好处了呢。 以掌力按压铜钱入木,他其实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不但需要硬气功为底子,刚刚一直压了那么久,也是能成功的原因之一。 其实开始时,他只是将那枚铜钱,暗暗的用掌心肌肉夹住,以便等到王定下注后,无论他压哪一面,他都可以暗中翻转,让另一面朝上。 可没料到,王定竟然比他想象的更无耻,竟然钻了自己话中的漏洞,来了个两面都压,一下子让他算盘落了空。 没奈何之下,情急生智,便想将铜钱直接竖着立好。那样的话,便既不是阴面,也不是阳面了。 只是他拼命之下,一边运硬气功,一边微不可查的轻轻来回碾压着,不知不觉中,竟然将那枚铜钱给尽数碾进了桌面里。却是因为那桌面太薄,一旦对穿了之后,阻力大减,后面收力不及所致了。 他最善借势,如今眼见无意中造成了如此震动的场面,若是不充分利用一下,那可就不是他萧天了。 所以,这才扬声上前。 众人这会儿已然将他当做神人一般看待,听闻他招呼出声,呼啦一声连忙闪开,还生恐动作慢了惹他不快,脸上个个都堆起了谄笑。甚至包括王定手下几个,也是一个摸样。 “王都头,我既说你输了,便当让你心服口服。你来看!”先是向让路的众差役点点头,以示赞许,随即转头扭向坐在一张椅子上,兀自失神的王定招呼道。 王定这会儿犹自没回过神来,听到他招呼,下意识的木然的转过头来。 萧天伸手往桌下探去,待摸到那露出半边的铜钱,这才轻轻向上托去,一边淡然道:“王兄可看清楚了,这铜钱仍是立着向上,既不是阳面也不是阴面,所以,王兄先前固然使了些手段,但很可惜,你,依然是输了。既然输了,那在下取了你押赌的银子,王兄觉得还有错吗?” 王定木然的看着桌面上被推上来的半枚铜钱,半天也没反应。旁边一直扶着他的赖大柱见他没动静,不由使劲推了推他,粗声道:“都头,萧都头跟你说话呢。” “啊?” 被赖大柱连推了好几下,王定终是魂魄归窍,两只眼睛艰涩的转了转,只是再落到桌面上时,却不由的大叫一声,仰身向后倒去。慌得赖大柱跟着怪叫一声,急忙扶住,凝神看去,却见王定双目紧闭,已然是人事不知了。 “呃,萧都头,咱们都头昏过去了,你看咋办?”赖大柱挠了挠头,满面无奈的向萧天道。 萧天一愣,随即摆手道:“既然王都头身体不适,便先送他回去休息吧。你可知道王都头的住处?” 赖大柱点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 萧天奇怪道:“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赖大柱嗫嚅了几下,犹豫道:“毛四哥哥说,今个晚上要请萧都头你吃酒,俺也随了份子钱的。这要是送了王都头回家,那俺的份子钱岂不是白出了?不行不行,要不,俺背着王都头,先去吃了酒,再送他回去可好?” 萧天一呆,不由的啼笑皆非,感情这赖大柱却是个浑人。只是对比之下,这浑人却是单纯的很,与麻六这些家伙比起来,倒是多出几分可爱来。自己初来乍到,借着此次事儿立了威,正好是整合这伙人的最佳时机,这个浑人心智单纯,可莫要给王定这种小人迷惑了才是。 想到这儿,他微微一笑,摇头道:“你便是叫赖大柱的吧。” 赖大柱听他叫出自己名字,面上显出欢喜的神色,咧开大嘴猛点头。 萧天笑道:“你不必担心,便先送王都头回去,然后再去赴宴不也一样?你自放心,你不到的话,我们便不开席,等你来了再说就是,这样不就行了?” 赖大柱仍有些犹豫,旁边毛四笑骂道:“萧都头何许人也,还能骗你不成?还不快去,磨磨蹭蹭的,到时候去的太晚,那可别怪大伙儿不等你了啊。” 赖大柱这才慌了,连忙应了,躬身抓起王定往肩上扛了,大步流星的冲了出去。 众人大笑。 经过了这一出,不说麻六几个对萧天再没了抵触,便是王定手下几个人,也是不敢再起半分别的心思。 眼见的天色昏暗下来,已是到了先前约定的时间,便都齐齐看向萧天。萧天左右看看,只觉心中畅快,遂大手一挥,笑道:“还看些什么,都往四季春去吃酒,今个儿这酒,我请了!” 众人尽皆大喜,欢呼声中,已是拥着萧天出了门,不多时,便没入暮色中去了。 第37章 :四季春 那四季春离得倒也不远,便在西市边上,乃是个上下两层的酒楼。因为店里自酿的一种酒水便叫四季春,老板索性便将酒名做了店名。又加上多做些行商小户的买卖,极为实惠,一来二去的,倒也颇有名声。 至于这些个差役们,虽说干的是公职,也偷摸的搞些外快,但终究上不得台面儿,与东市那边有些大酒楼比起来,反倒是这里更快意一些。这也是毛四他们约了萧天来这儿的原因。 此时虽然下了差事,但这么一大帮子人走到一起,又都是些差役,便相当的招眼了。 两边一些店铺的掌柜的c伙计纷纷注目,一边高声跟毛四他们打着招呼,一边偷眼好奇的看着被他们拥在中间的萧天,暗暗猜测着他的身份。 “京口城共有东西两市,东市多是些做大买卖的,像城里吴员外c徐员外c周员外c公孙员外等大户,都在那边有铺子的,咱们老爷,还有衙门里六曹的各位大人,一般也都在那边消费,便只咱们这些下面的伙计,偏喜欢西市这边。倒也不是全因了银子,说起来两边酒菜的味道差不多,实在是这边往来的身份都差不多,在这边吃,反倒舒坦些” 毛四跟在萧天身边,一边走着,一边向萧天指点着各处店铺,向他简单的介绍着情况。 萧天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着,听的大感兴趣。此时天色早已黑了下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灯火,延绵不绝。 远处,隐隐能听到江水奔流之声,对岸处便是有名的钟山,偶尔顺风有庙里的钟声传来,合着江上渔火连成一片。在这夏夜之中,竟透出几分清逸飘渺的感觉。 再加上街上两边古色古香的建筑,或宽袍大袖c或青衣小帽的行人,萧天双目微眯之际,仿若有种走入了古画之中的味道,令他沉迷不已。 “哟,四爷c六爷,诸位差爷,你们这可是来了,请请,快请,给你们留出的桌子,可是有好几拨人问了,这要再不来,小老儿也是要顶不住了” 耳边响起了一溜儿的问候声,打断了萧天的臆想,抬眼看去,却见眼前显出一栋两层的建筑,夜色中,店前车水马龙的,大门口处斜挂着一张幡子,红底儿黄字,隐约可见正是四季春三个字。 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老者,这会儿正满面堆笑的站在门口施礼,一边侧着身子往里邀客,麻六儿等人便互相笑骂着招呼着,却并不先进,而是往两边让开。 毛四低声在萧天耳边道:“这个就是四季春的东家了,姓郝,听说祖上是关中人氏,这才酿的一手好酒都头且慢行,容小的在前面招呼着” 说着,抱拳一礼,随后转身往前迎了上去,边走边喝道:“郝东家,你今个儿却怎这般没眼力劲儿,咱们弟兄平日虽常来,可哪有今日这般齐活?我可跟你说了,今个儿是为了给咱们萧都头接风的,你这老儿可莫要藏着掖着的,只管把拿手的送上来,好处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倘若是惹的咱们都头不高兴了,你也自个儿掂量着,这铺子还要不要开下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面萧天停身这边指着,那郝东家吓了一跳,慌忙弓着身子迎上几步,对着萧天拜了下去,口中只说恕罪。 萧天微微皱皱眉,他在后世杀伐果断,人命说了结了便了结了,但人人平等的理念却是根深蒂固的,此时见毛四上去就满口呵斥,让这么一个年级的老者不停的躬身作揖,心中不免便有些不喜。 “郝东家是吧,不必这么多礼,咱们来你这儿吃饭,我买你卖,不过是公平交易,那什么都头之类的,亦不过就是个称呼,当不得你老这么多礼的。” 他这话说的随意,落在郝掌柜的耳中,却是吓的老头不轻。这些个差役往日来了,哪个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越是有些名头的,那便越是脾气大,何曾见过萧天这般平和的。 如今听萧天这么一说,还当是暗示自己孝敬的不够,惹的这位大人说反话讽刺呢,当即脸色苍白起来,不停的哆嗦着身子作揖道:“都头息怒,都头恕罪,今晚的用度,自当由小老儿负担,不敢让都头费心,还望都头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萧天一愣,不想自己这一客气,反倒起了相反的作用,正要解说几句,旁边麻六儿靠了过来,低声陪笑道:“都头不必和他太客气,否则,可是要吓着这老儿了。他们又哪里知道都头是谦逊,再这般说下去,怕是他连送地契的心都要有了。” 萧天听的大为郁闷,仔细一看,可不是咋的,那老头两眼骨溜溜的转着,一个身子瑟瑟抖着,可不是怕的厉害怎的。 他又哪里知道这些个手下,个个在他面前跟猫一样,但是转过身,对着这些商户们,可就不是猫而是虎了。 “阿爹!阿爹,你这是咋了?我呸,又是你们这些敲骨吸髓的,咱们一日里可给了两回钱了,这怎么晚上又来了?这还让不让咱们这些店家活了?再这般下去,眼见着也是没了活路,索性便去见县老爷说道说道,早晚一刀下去,也胜过这般零敲碎打” 正闹着,店里面已是旋风般窜出一人,一把扶住了郝东家,转过头来,便是横眉冷目的一通大骂,却是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子。此刻柳眉倒竖,杏目圆睁,秀美的脸上,满是怒色,整个人便如一只红彤彤的小辣椒也似。 众差役先是愕然一愣,随即却轰然哄闹起来,麻六儿笑嘻嘻的凑了上去,砸吧着嘴道:“呵,郝姑啊,你这是飞的哪门子火啊,这大热天的,莫不是燥的?要不然哥哥亲自端了水,伺候着你洗了凉爽凉爽?说起来,旁人嫌弃你,哥哥却是不嫌的,啊,哈哈哈” 他这话一说,众人都是大笑着起哄,那叫郝姑的女子气得满面通红,却并不怯场,回身掐腰骂道:“麻六儿你个腌臜货,当年要不是我爹看你可怜,舍了粥米救你,你早不知被野狗拖到那个犄角旮旯了。今日披上身狗皮,便人模狗样的,还想给老娘洗澡,就凭你也配!” 这女子极是泼辣,便那么当街站了,掐腰大骂着,激动之余,引的胸前硕大的两团波涛起伏,惹人遐思无限。 麻六儿被骂的面红耳赤,恼羞成怒道:“你这泼妇,老子懒得与你计较,须知咱们今日是请了萧都头来这儿赴宴的,倘若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了,便封了你这铺子,到时候可莫怪言之不预。” 那郝姑闻听一愣,眼神儿随着麻六儿手指望过去,这才发觉众差役中间站着的萧天。 下意识的撇撇小嘴,张口便要继续,却见萧天一双温润澄澈的眸子看了过来,不知怎的,那到了嘴边的话便就此憋了回去。 脸上一红,扭头便扶着老爹往里走去,一边犹自不甘的低声啐道:“什么都头,还不是来强拿白吃的,倒不知比强盗好上几分” 口中骂着,心中却是暗道:这是哪里来的后生,那双眼看的人心里慌慌的,忒也古怪 第38章 :发怒 却说这四季春门口,从毛四上去搭话,到后面引出那叫郝姑的女子一通骂,前后不过就是片刻的功夫,萧天一时还没搞明白是哪出儿,只是听到“一日收了两回钱”几个字,不由的微微一皱眉。 待要上前问个明白,却见四周早不知围了多少人,指指点点的,纷纷议论不休。他耳目比之常人敏锐许多,只微一转动,便将那议论声尽收耳中,甚至连郝姑转过身后的那句低骂也听了个大概,一时间不由的心中着恼,先前的好心情再也不见分毫。 “那位老丈且请留步!” 狠狠的瞪了一眼还要说话的麻六,下一刻,他已是满面阴沉的走了出来。 郝东家早已浑身筛糠也似,两眼无神的任凭闺女扶着,他先前先入为主,被萧天几句话一吓,满心只想着如何赔罪,以保住这家赖以为生的铺子。哪知道后面引出了自家闺女,一通霹雳火炮似的乱喷,老头儿不由彻底的心哇凉哇凉的了。 便在这个时候,萧天这么在背后一喊,老头不由的一个激灵,猛然间省过神来,连忙使劲的把闺女往店里推去,自个儿却是两步窜了过来,拦在萧天身前,噗通一声跪倒便磕起头来。 一边磕头一边大哭道:“大人,大人,求大人开恩,莫要跟老儿那苦命的闺女为难。大人若肯放过她,老儿便是便是将这铺子献了出来也是甘愿的,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啊” 所谓变生肘腋,这突兀至极的变化,让萧天当即目瞪口呆起来,一时间竟忘了去扶那老人,只怔怔的看着他,愣在了当场。 旁边围观众人哪知道他在想什么,眼见老头一头一头的磕着,不几下,额头上便已见了红,不由的纷纷议论起来,指指画画的,看向萧天的神色颇为不善。 众差役此刻也有些拿捏不准了,毛四微微皱皱眉,壮着胆子凑了过去,低声叫道:“都头,都头若想要这铺子,还是从长计议的好,眼下众目睽睽的,怕是落下话柄,老爷面上那儿,也须不好交付的。” 萧天一愣,诧异的道:“我要他铺子”一句话还未说完,忽觉身前一阵风扑来,心头一惊,那话也来不及说完,脚下一个虎跳,已是闪在一旁。 “狗贼!我只当你是个好的,却不料果然也是个黑心的,哼,便是老娘得罪你了,只索这条命给了你就是,且休难为我爹。” 一连串机关枪般的骂声在耳边响起,待到站定身子再看时,却见方才那被推回店里的女子郝姑,此刻却正满面悲愤的站在身前,两只漂亮的杏眼中,满是屈辱的泪水,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来。骂过之后,也不看萧天,却回身拉起了郝东家,抽出条丝帕,为老头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口中似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 郝东家却满面惊恐,两手拼命要将女儿护在身后,一双老眼中老泪纵横,只是一个劲的跺脚哭道:“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饶是萧天后世经历过无数混乱的场面,这一刻却也被搞得头昏脑涨了。 这他妈不就是来吃顿饭吗?咋就整成一恶霸出门,欺男霸女的狗血剧情来了? 萧天这叫一个郁闷哟。 “够了!” 他胸中憋屈,再也忍受不了了,不由的一甩膀子,将身旁殷勤扶着自己的毛四晃出几个趔趄,口中已是大喝了出来。 幽虎发威,岂同小可!随着这一声大喝,凌厉的杀气猛然爆了出来,便在他身周数米之内,温度似乎急剧下降,霎时间似乎冷了好几度。 这一声喊,不但让周围议论的围观者们噤若寒蝉,处于场子中心的郝氏父女,还有刚刚站稳身子的毛四,都是浑身打个寒颤,如同置身九幽冰窟中一般。 毛四等一般差役个个牙关打颤,只觉呼吸都有些艰难起来,骇然欲绝的望向那个挺立如山的身影。 整个场中,唯有郝姑面色苍白,虽然眼中满是惊怖之色,却仍倔强的站在老父身前,抖瑟着,贝齿咬紧红唇,怒目瞪着萧天。 萧天冰碴子也似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对上之人无不如身坠冰窟,惊惶的垂下目光。直到对上郝姑倔强的眼神,萧天才不由的一怔,猛然省悟过来,长长吐出一口气,将满溢的杀气收了回来。 随着他气势一收,身边扑通扑通几声响起,却是众差役猛然感觉如山的压力消失,一时收不住势子栽倒地上所致。 而在他对面的郝姑,此时也是觉得阵阵疲惫袭来,只觉一双小腿突突突的抖个不停,浑身的力气都不存下一星半点了。要不是心念身后就是老父,怕是早跟那些个差役没有二致了。 眼前这个男人,方才那一刻,简直如魔如神,似乎挥手之间便可平山填海一般。 但在恢复了平静的这一刻,却忽而又如同一个邻家男孩似的,温醇安静,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郝姑愣愣的看着,只觉得两种感觉便如冰山与火海,矛盾之极,却又如此和谐的相溶于一身。若不是她刚才自己亲身体验,简直要以为那只是一种幻觉了,这让她心中忽然对这个男人,生出了难以遏制的好奇来。 “我只是来这喝酒吃饭的,又不是不给钱,唉,算了,这都什么事儿啊。你们说的那些,我不明白,不过,我会查清楚,总之算了,就这样吧,走了,妈的,什么心情都没了” 抬手比划了几下,努力想要表达清楚什么,但随即发现,似乎是怎么也说不清楚,这让萧天不由的又是一阵的郁闷,越想越觉得气闷。最后索性不解释了,对着站在面前,兀自发呆的女子挥了挥手,转身便往来路而去。对于那些个差役,却是看都不看一眼。 “都都头,萧都头” “哎呀,别喊了,快,快跟上” “这这叫什么事儿啊,老天啊,可千万莫叫那股子火落在咱头上,不然” “别啰嗦了,快跟上吧你” 一阵慌乱之后,众差役狼狈的爬了起来,推推搡搡的慌忙跟在后面,不多时便走的不见踪影。 四季春外,围观的众人眼见散了场,再想想方才那一瞬间的感受,不由的都是浑身一颤,轰然四散而去,只留下场子中,仍然如同石化般的父女两人。 “闺女,这这究竟是咋咋回事儿啊?” “女儿也不知道好像,好像咱们骂错人了” “啊?那那可怎生是好?呃,为父没骂人啊” “” “嗯?你咋不说话呢?” “是是女儿骂的” “唉,你啊,这毛躁的脾气,以后可要改改了,不然,更不用想再嫁人了” “爹,我就没想再嫁人!为什么非要嫁人?” “唉,你你啊,算了,回去吧,今天这事儿,也不知是福是祸,只怕不会就这么完了的,咱们还是想想,看看是不是结束了这生意,换个地方去” “爹,对不起,是女儿拖累你了” 灯火的光影中,父女俩断断续续的对话声,被晚风吹得支离破碎,沉重的语气,如同老人的叹息,无奈而怆然。 两父女就这么互相搀扶着,一步步往自己店中走去,虽然,经过了这一闹,店中此刻已经没了客人,但却并不妨碍,那儿是一个家。 街头尽处忽然响起一阵沉重的奔跑声,父女俩愕然回头 “俺来了,俺来了,郝老头,开席了没?萧都头说等俺的”黑影中,赖大柱健硕的身子显露出来,气喘吁吁的叫着,郝氏父女不由的面面相觑 第39章 :郝姑 埋头将最后一个盘子添了个干净,呃!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赖大柱恋恋不舍的放下光可鉴人的盘底,这才抬起油腻腻的手,粗大的手指挠挠蓬乱的头发,憨憨的向面上微微抽搐的郝氏父女笑笑。 “吃饱了?你这娃,这饭量真是唉”郝东家微微摇着头,最终却只是轻轻叹口气,起身招呼店里的伙计过来收拾。 赖大柱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但转瞬间却虎着脸哼道:“咋,俺这是吃的萧都头的席,可是随了份子的” 郝东家不理他,自顾往柜台后面坐了,拿过账簿毛笔,写写算算起来。 赖大柱也是京口人,和麻六一样,都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不过与麻六不一样,这孩子心性单纯的很,嘴上虽是跟着学的凶狠,心性却仍是之前没什么改变。 都是那个王都头教的,可惜了这些孩子。老头儿从账簿上抬眼看看被女儿瞪得低下头去的少年,微微摇摇头,心中暗暗叹息着。 “你也知道自个儿这德行惹人厌了?学什么不好,偏学的那些黑心贼的坏处”郝姑恨恨的盯着赖大柱,直到这少年头都快低到桌子下面了,这才怒声说道。 “衙门里都都是这样的,王王都头说了,这叫官威,做了衙门的差役,就得有有这个这个气势” 赖大柱不服气的申辩着,只是刚一抬头迎上郝姑的眼神,脖子便不由的一缩,眼神儿也飘忽起来,声儿也越来越小起来。 “王都头?”郝姑好看的柳眉竖了起来,怒冲冲的哼了一声,拍案道:“那又是个什么好人了?自打他来了这京口,一年多来,从咱这些乡亲们身上刮了多少财物去?那可都是乡亲们的血汗啊,你跟他学,哼,你怎么不去跟黑塔儿学,好歹黑塔儿抢了东西就走,不会祸害人”郝姑怒不可遏的说道,胸前又是一阵的波浪滔天。 赖大柱不敢多看,暗暗的咽了口唾沫,将头转过一边,涨红着脸不再说话。 黑塔儿是京口附近的山贼,手底下有帮子敢玩命的兄弟,一般倒也不来祸害县里的人,都是在路上打劫那些客商之类的,凶名素著,多少县里的人,提起来就害怕。 之前有过几次不知为了什么,冲进了城里来,据说很是杀了些人,抢了不少东西,但是都是抢的城南那边一些大户的。杀的,也都是些差役。 正是从那次后,才有了马县尉来这儿坐镇,组建了团练营。而后,又派了王都头过来。麻六c大柱几个,也是那会儿之后,才进了衙门做事,成了差役。 “你们今个儿今个儿来这吃酒,是为了为了给那个那个萧都头接风的?” 见大柱不说话了,郝姑渐渐的气也消了,自个儿痴痴的看着眼前的灯花,半响,忽然开口问道。 赖大柱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片兴奋之色,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正是给萧都头接风啊。唉,本来都说好了,要等我过来再开席的,可他们怎么来了不吃就走了呢?害我好一通跑” 郝姑看了他一眼,似乎很随意的又道:“你做什么去了,又激动个什么劲儿?不就是吃个饭吗?看你那点出息。” 赖大柱脖子一梗,涨红了面孔,闷声道:“萧都头是有大本领的,能跟他一起吃酒,还肯等我,我当然要跑了。啊,我去送王都头回家了呗,要不干吗要萧都头等我。” 他说的杂乱,郝姑眉梢一挑,问道:“怎么要你送那个王定,他怎么了,我说今晚上怎么没见他呢。这种占便宜的事儿,不见他在场,却是少见的很呢。” 赖大柱听问起这个,脸上又兴起兴奋之色,拍掌道:“王都头是给萧都头吓的,嗯,也不全是,或许是气的,昏过去了,萧都头就让我送他先回去。” 他说的颠三倒四的,郝姑却眼中放出光来,身子在椅子上不安的扭动了一下,偷眼看看赖大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不妥,这才轻咳了一声,假作不经意的问道:“你说清楚点,那个萧都头怎么吓他了,他又是什么来头,怎么就有大本领了?” 赖大柱就眉飞色舞起来,“郝姑姐,我跟你说,当时,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萧都头从头到尾就是笑眯眯的那枚铜钱就那么不见了嗯,桌子上就留了道缝儿,那铜钱却是整个给生生按进桌面里了,那可是硬梨木的桌面啊萧都头说,你输了,然后就拿走了王都头的那锭十两大银” 他手舞足蹈着,连比划带说的,间或还模仿着萧天当时的神态,将萧天斗王定的那一局,直直说了半个时辰,总算才是给说完整了。 郝姑静静的听着,两只杏眸微微眯起,定定的望着跳跃不定的烛火,不知在想着什么。 赖大柱说完了下午的事儿,只觉得口干舌燥,起身跟一旁也听得如痴如醉的小二讨来一碗水,咕咚咕咚一气儿喝下去,这才一抹嘴,又道:“你们可知道有个大高手叫叫无回镖的吗?我跟你们说哈,那人可是真厉害的人物,听说身高足有两丈,腰身也有两丈,胳膊比后院那颗老树都粗这人最擅使飞刀,号称刀不虚出,出必见血。可怎么样,就是这么个牛人,就在咱们老爷别庄那儿,给萧都头一巴掌拍死了,真的,就是一巴掌,跟拍蚊子似的” 这憨人看到围过来的伙计越来越多,说的也起劲了,口沫横飞的,便似他亲眼看着萧天是如何击毙那无回镖项明的一样,旁边众人瞪大了眼睛,满面的惊奇,时不时的发出阵阵低呼。 身高两丈,腰身也有两丈,还胳膊比老树都粗?人长成那样,可不成了方的了?这大柱就会胡说。郝姑已经懒得去听赖大柱在那胡扯了,自己一个人走到另一张桌边坐下,两只粉白细腻的小手托在尖尖的下巴上,就那么痴痴的看着烛火。 烛火里,那个如魔如神的身影好似再一次显现出来,让她不由的心中一紧。只是,随即,一双澄澈如水般纯净的眸子又浮了出来,让她没来由的脸上一红,只觉心中有些发慌。 他果然好厉害,听大柱说的那些事儿,桩桩件件都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而且,还吓的那个王狗贼昏倒,嘻嘻,真想看看当时那场景 要说每个男子心中都有个侠义梦,那么,每个女孩心中便都有个英雄梦。她们总是在梦想着有一天,属于自己的英雄,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然后温柔的牵起自己的手 这一刻,女子尚自懵然不觉,她柔嫩的心中,已然埋下了一颗叫做“恋”的种子,悄悄的破土而出c发芽,然后,便如春风中的花蕾一样,慢慢的绽放开来 与此同时,便在离着四季春不远的地方,萧天和毛四两个人,却站在萧天的小院前,萧天一脸的阴沉,毛四却是低着头,满面惶然的低着头,身子也在微微颤抖着。 “一天收两回钱,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满带着压抑怒气的低喝,在这寂静的夜里响起。 第40章 :夜思 萧天实在很愤怒,任谁原本兴高采烈的去赴宴,结果饭没吃上,还被人当恶霸流氓的围观一通,指指点点后,都会和他一样的心情。 所以,在离开了西市之后,他直接将所有人都赶了回去,单单把毛四留下来,要想把事儿问个明白。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原先这些个差役是什么样子他管不着,更懒得管。但是如今,自己既然挂上了这个都头的名儿,此事又牵扯到庞县令的执政清誉,就不能再甩手不管了。 “这个这个,咳咳,应该是小的们上午去收过后,王都头那边又安排人去了吧。”毛四小心的斟酌着词汇,嗫嚅着说道。 “收的是什么钱?怎么会重复收取?难道衙门里的税赋收取后,都没有签收的吗?”萧天微微皱起眉头,沉声问道。 毛四脸上闪过一抹慌乱,额头上已是微微见了汗。他早料到这事儿会暴露出来,虽说这种事儿在各个地方的衙门,都已形成了惯例,但终归却是上不得明面儿的,正所谓做得说不得的,就是指的这些了。 他原本是想让别人出头,将这些事儿透露给萧天的,但如今看来,好像自己运气不是那么好。 “这个咳咳,萧都头有所不知啊” 眼见萧天双目灼灼的瞪着自己,情知是避不开了,毛四一咬牙,索性也豁出去了。毕竟,这些事儿也关系着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的利益。 况且,萧天既然来做了这个都头,这些事儿必然要经过他的手,显露出来,不过就是早晚的事儿。 自个儿既然打定了注意,要紧跟着萧天的脚步,那么,由自己这里说出来,怎么也能体现下自己人的不同之处吧。 “兄弟们日子不好过啊。若是没有些外财,大伙儿便连家都养活不了” 先是将现实情况哭诉了一通,这才吞吞吐吐的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 “咱们管着东西两市,县里便每个月都会收取一些平安税,这个税却不是上面定的,乃是咱们签押房自行制定的。每月大伙儿收上来后,便会交给都头,然后由都头统一安排,除却上交孝敬各位大人的,再剩下的,便可补贴下兄弟们” “至于今天的钱,则是另一份了,也是咱们这边定的,便叫做巡检税的,这个却是不定时的,或两三天,或五六天一次” 毛四吞吞吐吐的说着,萧天却是听的目瞪口呆。早听说古代苛捐杂税名目繁多,今个儿可算见识了。 但是以前也只当这些事儿,都是些贪官做出来的,可今日才知道,原来下面这些小吏才是主力。 这些个差役可不就是完全玩的后世黑社会那一套吗?什么平安税c巡检税的,不过就是保护费换个名头而已。唉,也不对,应该说是后世保护费的鼻祖啊。 要是这么说,自己算什么?黑社会老大?堂口的扛把子?我勒个去的! 萧天好容易消化了这些讯息,等到消化完,不由的啼笑皆非了。自己上辈子就是游走在黑暗之中,不过却是个独行客。哪成想,这一世本想做个普通人,过过正常人的生活,偏偏却给推到了个如此尴尬的位置上。由一个人作案,华丽的转变为团伙作案,而且,自己貌似还是那个领头的。 难道我注定了要走黑道吗?他心头不由的泛起一丝苦涩。毛四说的这些,他其实并没多大的愤慨,今晚之所以发怒,多半也是几件事积累起来的结果。 正如毛四所言,这些个差役,其实也是处于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他们改变不了大环境,便只能顺从。而人都是自私的,谁不是想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至于说对别人造成了伤害,他们连自己的生活都保障不了,何谈顾及旁人? “你你先回去吧,这些事儿,我要好好想想再说。”半响,他终是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对毛四摆摆手道。 毛四心中忐忑,偷眼看看他面色,却见他脸上除了多出几分落寞外,倒也没有别的震怒之类的表情,心中略略放松。躬身施礼后,转身去了。 萧天站在门口,看着他身形渐渐没入黑暗中后,这才又叹口气,推开自己的院门走入。 小院比之下午所见干净了许多,显然是毛四在自己走后,又安排人做的。这让萧天心中多少有些小感动。 只是放眼看去,整个屋子全是一片黑暗,完全没半分人气儿,让他不由的又生出几分萧瑟。后世他虽然也是一个人,但却始终未真正离开过人群。 他只是潜伏其中,便算有些时候孤身处于一些蛮荒之地,也是处于出任务的状态。那会儿满脑子都是紧张和战斗了,对于孤寂,根本就没功夫去品味。 而直到今晚,在身处这近乎完全陌生的古大宋时空,又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一个人在所谓的家中,那种孤独离世的感觉,终于是不可遏制的涌上心头。 或许这里真的需要有个女人了。也不知红玉那边还要多久才能收拾好 不其然的,他心头忽然升起了梁红玉那张千娇百媚的娇靥,只觉的心底一阵的发热,某个部位甚至都有些骚动的迹象。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竟会如此不堪?他悚然而惊,不由的使劲甩甩头,将那丝旖念排出脑中,自嘲的笑了笑。 当年曾为了完成一次刺杀任务,在荒芜的沙漠中,一个人潜伏了几天几夜,也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孤独感,怎么今晚却偏有这许多感慨了? “看来,真是清闲日子过不得啊”他喃喃的自语着,念叨完,这才举步向屋里走去。 黑暗中他也懒得再去点灯,就那么摸索着到了榻边,和衣往上一躺。 四周完全静寂下来,古人娱乐生活极为匮乏,除了一些有钱人家摆些酒宴,或者去酒肆青楼饮酒作乐外,普通人家仍是按着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规律生活着。 所以,一到晚上,大部分的城区便早早陷入一片黑暗,静谧而安详。 仰躺在榻上,一时半会儿却是睡不着。黑暗中,唯见清辉洒满小屋,银色的光影中,疏影轻摇,晚风轻巧的穿过半开的窗户,带着夏虫的鸣声掠过,恍惚中,令人有种不在尘世的错觉。 心中渐渐安宁下来,晚上的事儿便又浮起。想着毛四说过的话,萧天头一回开始认真的思索起来。 无论在哪个时代,人总是离不开衣食住行的。而所有这些,都是需要钱的。便不说毛四他们,就是自己,要不是梁红玉塞给自己一小袋碎银子,岂不是连吃饭都没着落。 至于说怀中那锭十两的大银,不过是机缘巧合,半骗半蒙的坑了王定才得来的。但是等到花完这些呢?只靠着这份都头的薪水,又能支持多久? 只怕到时候,自己也会与毛四他们一样了吧。他嘴角微微泛起一丝苦笑。 上辈子自己没缺过钱,靠着卖命过活。但这一世,既然想过些正常人的生活,那么,就要想法做点正行赚钱了。自己好歹比这些古人多出千年的见识,就不信靠着双手不能走正道挣下一份产业! 他微微闭上眼睛,黑暗中给自己说着,用力的握了握拳头。看今天梁红玉的神态,显然是愿意做自己女人的,那么也就说,自己往后不但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一个家了。 而且,毛四今晚的话,也给了他极大的触动。古语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之说。兼济天下,自己没那份大志,但靠着本事,让自己身边的人过的好一些,这总要能做到吧。做老大就要有做老大的资本!他暗暗的想着。 好吧,从明天起,便恢复原先的训练!一个好的身体,还有强横的武力,总是在这乱世中生存的基础。除此之外,还要好好想想,相信总能找到一条出路来。 翻了个身,他闭上眼睛假寐起来。有什么是这古代没有的呢?或者说,是在这古代能快速赚到钱的?他脑中翻来覆去的想着 他迷迷糊糊的想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渐渐睡了过去。睡梦中,他梦到梁红玉终于嫁了过来,整个屋中披红挑烛,温馨无比。大红烛光中,他看着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心中全是欢喜。忍不住伸手去揭 烛光朦胧中,盖头下露出一张极精致的面孔,只是却不知为何,总像隔着一团雾,怎么也看不清楚。 他不觉有些着急,上前一步努力的看着,却见那张脸缓缓抬起,明眸流盼之际,娇艳不可方物。却不是梁红玉又是哪个? “咱们喝杯酒吧。”他欢喜的说着,便要转身去倒酒,那新娘却伸出手扯住他,娇声道:“你个木头人儿,这大好的日子,喝的甚么酒?” 这语声清脆,他听的一呆,急忙回身看去,却见那张面孔不知怎么,竟然变成了阿沅。此际,正幽怨的望着自己,如同会说话的眼睛里,似要滴出水来一般。 他愣愣的被牵了过去,便就榻上坐了,脑子中一时想不通,怎么新娘就忽然变了人。红玉呢?她去了哪里? “你这狗贼!既和老娘成了婚,怎可又去想着别的女子!”正迷糊着,冷不丁一声娇喝响起,再抬头看时,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眼前的新娘,那还是什么红玉或者阿沅,竟而变成了今晚才见一面的那个郝姑,此刻正圆睁杏目,满面怒气的瞪着他。愤怒之余,大红嫁衣裹着的那对豪华凶器,波涛汹涌,起伏不定 “啊~” 他不由的大叫一声,翻身而起。这一起,只觉眼前光亮,不由霍然醒来,转头透过窗户看去,却见天边晨曦微露,竟是天亮了。 第41章 :县令有请 坐在榻边,回想昨晚的梦境,萧天不由的苦笑。上次做梦,梦到了阿沅,已经是有些古怪了。而昨晚的梦却更是荒唐,竟连不过只见了一面的一个陌生女子都梦进去了,难道是太长时间禁欲的缘故? 使劲甩甩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全部推开,顿时一阵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特有的凉爽湿润之下,让他残存的睡意彻底不见了踪影。 深深的吸了几口,这才转身出门,打了水洗漱起来。待得洗完,自己上下看看,又将外袍脱了,只穿着短打中衣,找了几根布带,将手腕脚腕处扎紧,这才出了门,开始慢跑起来。 初升的旭日尚未完全升起,整个古城便笼罩在一片薄如轻纱的雾霭之中,雾霭随风轻浮,如烟如尘,将夏日葱翠的树木草叶上,挂满了串串剔透的晶莹。 两边的街市上早有各类小贩开始了叫卖,炸果子的c卖包子的c摊面饼儿的,叫卖声此起彼落;馄饨挑儿c扯面锅子c浓汤泡饼的,竞相热气蒸腾,到处都漂浮着湿气香味儿。 一大早起来赶路的c进城的c走亲戚的人,便错错落落的将这些摊儿小馆子的座头,占的七七八八的。只是面上都不约而同的,带着些许的惺忪之意,认识的人相互低声交谈着,也时不时的轻轻打个哈欠,百态生相,交织成一卷清晨的古城画卷。 萧天一路跑着,心中忽然似有种明悟,便似身处流动的历史之中,让他有着几分不真实的恍惚。只是这种恍惚带来的,更多的却是一种宁静和深远,让他颇有些沉醉。 相对于他的心理,那些看到他奔跑的人,却是尽皆满面惊愕,人人面上都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好奇之色,不知道这个男人大清早的,如此不停歇的奔跑,究竟是为了什么。 萧天只顾沉思,待到跑出一段路后,这才察觉到这些古怪的目光,想着跑步这种运动方式,只怕在这古代,多半会被认为是疯子后,终于不得不郁闷的改变方向。脚下一转,专门挑着一些偏僻的小巷子走,这才免去了那份尴尬。 等到他终于是寻到了一处没人的林子,又走了一趟拳脚,将硬气功行功了几遍出来后,太阳已是完全升了起来。 灿烂的阳光,将笼在古城上空的薄雾一扫而光,金辉洒下之际,鸟鸣声声,鸡犬相闻,京口城终于彻底醒了过来。清晨的宁谧渐去,更多出几分喧嚣来。 随意的挑了个摊子,捡着可口的吃了顿早餐,待到回到家中,却见毛四早早等在了门前,远远见着他走了回来,脸上一喜,疾步迎了上来,作揖道:“小的见过萧都头,不知都头昨晚休息的可好?可还需要小的添置些什么?” 萧天微微一愣,随即摆手笑道:“都好都好,到叫你费心了。” 毛四脸上露出喜色,拱手道:“都头硬是客气,小的能为都头做些事儿,是小的福气呢。” 萧天微微一笑,对于他的奉承也渐渐的习惯了,只点点头,摆手请他进去坐。 毛四却摇摇头,面上露出几分凝重,凑过来低声道:“都头,小的这么早过来,却是奉了老爷之命。” 萧天一鄂,停步回身,皱眉道:“老爷?哦,是庞大人?” 毛四点头道:“正是县尊大人。” 萧天点点头,脚下不停,进去一边取了昨日领的官服穿上,一边道:“怎么个意思,庞大人有什么吩咐?” 毛四低声道:“大人请都头往衙里走一趟呢。”说着,抬头看看萧天面色,又道:“小的估摸着,该当是为了昨日之事。” 萧天正将幞头戴上,他此时头发虽还不能挽籫,但带个幞头却是没问题。 闻言后,系着幞头丝带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坦然道:“昨日之事?昨日什么事儿,四季春那出儿?” 毛四脸上便露出几分尴尬,强笑道:“都头说笑了,那点小事,怎会惊动老爷。是王定那回事儿,他今日告假了。” “嗯?”萧天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毛四极有眼色的抢先将袍服拿了过来,殷勤的帮萧天穿上。一边道:“那厮本是马县尉的人,老爷本着息事宁人的心,平日里便不太多管。今日一早,那边却派了人来求见老爷,而后,老爷便使了小人过来相请。” “唔” 萧天轻轻点点头,眼中有精光一闪而过。毛四为人机灵,几句话便点到了关键处。看来,这小小的京口县衙,也不是表面上那般平静啊。 第42章 :庞柔儿献计 今个儿是单日子,县衙是不开堂的。庞县令本打算着早食之后小憩一会儿的,但是却在城东团练营的来人之后,不得不改变了计划。 庞县令出身寒门,单名一个博,字润丰。当年他家老子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便是期望着他能学识渊博,并未庞家带来丰厚的利益。 而庞大人也果然不负老父所望,在这京口为官,至今已然有十二年之久了,凭着他圆滑的处事手段和不贪不枉的治政方针,可以说,在这京口一地,他庞县令的名望极高。无论是同衙的属僚,还是附近的乡绅大家,都要卖几分面子的。 可虽说如此,他却也是有些烦恼的。这个烦恼,便是来自那位前两年上任的县尉马振马大人。 这位马大人本是沧州横海军的校尉,只因某次军事行动中,和上司起了冲突,这才被削职听用。而后,正赶上方腊起事,四处盗匪蜂起。便京口这儿,也遭到了波及,这才有他来此任县尉一事儿。 按着庞博的意思,既然来了,那大家便凡事互相体谅,求同存异,一起把差事办好就是了。 可正所谓有句老话,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这位马县尉一来之后,便对县衙的状况大不满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向庞博说京口一地的重要,非要让他拨款筹建团练营,以防不测。 这建团练营本应是各地民事行为,多存在于一些盗匪频发地区。一般由各村c里出钱出人,再报经县府备注,然后由兵部或者枢密院确认,最后才由地方县衙或府衙指定团练使,并按时操练发放兵刃器械,以及粮秣等物进行管理。 说到家,就是官府出钱,民间出力的一种军民合作模式。这种模式,并不是作为一县县尉的主要职责。县尉更多的,应该是关注本县治安的问题,协助并应亲自处理一些县里的杂务。 庞博起先还有些担心,这位马县尉来了后,会不会过多的插手政务,真要那样,自己和叶文远可就要头疼了。 但这种顾虑很快便随着马县尉的动作消散了。这位武职出身的县尉大人,对县里政务表现出极不耐烦的态度,对整个县衙里的日常工作,尽数推给庞博和叶文远。但却对组建团练营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每日里便缠着庞博,诉说这京口防务的重要性。 直到最后,庞博和叶文远终于是不堪其扰,答应了他主持这个工作的要求后,这位马大人便乐呵呵的拉起了队伍,一竿子跑到城东去了。说是要在那里建立单独的军营,这样才好更好的训练。 至于县里的政务,便指定了自己的一个亲随王定,让他出任差役都头一职,管好差役和巡检街市这一块,也算是他马县尉支持县里工作的一种表示。 对于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同僚,庞博又是欢喜又是无奈。欢喜的是,这样一来,就没人在施政上人为的设置阻力,能使得自己的政治意图顺畅的贯彻下去。 但是无奈的是,如此一来,这位县尉大人整个成了一个听调不听宣的特殊存在了。自己县府的指令,在这位县尉那儿只怕不会怎么好使。 反过来说,他马振手中却握着一支五百人的精兵,对京口固然是保护力度加大了,但威胁监督的威慑,也是同样大了许多。 任何一个官员,都不会愿意自己头上随时吊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况且,这个掌握这等大杀器的,偏偏还是自己的副手,这让庞博极为郁闷。 几次沟通不果后,也只能由他去了。但是心中,对这个人,还有这支武装,却成了庞博的一块心病。 原本这些事儿虽然让他不是那么放心,但是终归时间渐渐久了后,眼见马县尉似乎只是图个治军练兵的乐子,也并不干涉政务,庞博也就逐渐放松下来。 但是,万没想到,今日一早,那边忽然来人传话,说是马县尉对于自己派在县衙这边的人,遭人设计被骗而气病了一事儿,请县尊大人给予做主。 来人话说的自是极为恭敬,但话里言外的,却是表达了马县尉对此事很恼火的意思。这让庞博惊愕之余,却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打发走了送信之人后,他立即使人查询了一番,待到问清楚情况,却是不由的满心发苦起来。 竟然是那位小祖宗闹出来的事儿。这不简直是要为难死他吗。这一边是有着深厚背景的新贵,另一边却是名义上是自己副手,实则却是派来监督自己的,有着密折上凑权利的僚属,而且,这个僚属还手中握着一支令人忌惮的军队 这两手可都是刺猬,不论抓哪个,都有可能刺的自己一手血啊。庞博愁的唉声叹气,首次对自己招萧天来做都头一事,有些拿不准究竟是好还是坏了。 他这番发愁,却引出了一个人来。这个人,便是他的女儿庞柔儿。 说起庞柔儿,就不得不说其母庞乔氏了。庞乔氏其实也没什么,但是却有个极有名的远房堂妹,那便是当今圣上,皇帝赵佶的贵妃乔氏。而这位乔贵妃,也就是皇五子赵枢c十三皇女,茂德帝姬赵福金的生母。 因着这层关系,也才使得庞大人以寒门子弟的身份入仕后,多少有了些政治资本,在这京口县一地为官十余载,而从未被任何波及到。 这庞柔儿今年已然十五岁了,承续了其母的美貌,生的明眸皓齿c明艳动人。便说与那位据说最美的帝姬表妹赵福金,也是不相上下。而且,生性聪慧伶俐,极得庞博的宠爱。 这一日眼见老父唉声叹气,待得问明白事情始末,便眼珠儿一转,给自家老父支了一招,终于让庞博转忧为喜。 其实说起来,这一招也没有什么奥妙,不过就是将事件的始作俑者萧天的信息,稍微透露些给那马县尉。然后,再稍稍敲打一番萧天这边,让萧天亲自去一趟军营那边。 这样一来,马县尉既然知道了萧天的背景,便不会过于刁难。而萧天亲自上门拜见了,也给了马县尉面子,如此一来,马县尉面子里子都有了,自然便不会再追究了。 而作为萧天来说,按道理本就属于马县尉管的,他上门去拜见,那是正规流程,也不算丢了面儿。 庞县令要做的,无非就是将话说的似是而非,让两边都感到他从中斡旋的情分就是了。 庞县令得了女儿指点,豁然而悟,当即大喜。这也才有了毛四大早去请萧天的事情。 只是这番内幕,作为当局者的萧天,却是半分不知。当他懵懵然走进县衙后堂,见到满面笑容的庞县令后,施礼见过,便安静的坦然而坐,等着庞县令的问话。 只是让他感到有些不舒服的是,他又一次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到自己被人偷窥了。这感觉,便如当日为宋五和李纲送行时一样,隐隐约约的,却又把握不住。 “呵呵,顶之,此处乃是私舍,便不需那般多礼了。若不嫌弃,亦可称老夫一声伯父就是了。” 庞大人笑得如同一尊弥勒佛也似,上下打量着一身皂袍官靴的萧天说道。 萧天自打得知了梁红玉的事儿后,便也是心中感念,此刻听庞博一说,微一迟疑,随即便改了口,重新以后辈之礼见过。庞博大喜。 “听闻贤侄昨天与人起了点小纠纷,不知详情究是如何?”两边既然拉近了关系,庞博也不再多绕,便直接问了出来。 萧天暗道来了,随即坦然将昨日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临了又道:“伯父,小侄以为,王都头此事做的有些欠妥。长此以往,只怕于伯父的官声大有关碍。倘若被有心人拿住,捅了上去,事大事小便很难说了。” 庞博早知道下面那点猫腻,只是却并不知道竟然闹的这么厉害,闻听之下,也是不由惊的出了一身的汗。 起身皱眉在屋中踱了几步,这才叹道:“贤侄既然看到此事弊端,不知可有解决之计?唉,说起来,下面人俸禄确实也是少了点,但老夫只靠这点朝廷俸禄,能做的实在有限啊。” 萧天点头道:“伯父的难处,小侄也是了解的。其实此事未尝不可从别的地方入手,只是小侄对大宋律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即便有些想法,也不知能不能去做,却要伯父指点一二了。” 庞博哦了一声,双目看定他面上,道:“你有何不明之处,不妨试言之。” 萧天想了想,这才道:“如今衙门中,自六曹以上的各位大人,都是各有事务在身,平日繁忙无暇,这事儿便不用说了。而唯有差役们,却是事少闲多,如果要是能允许他们自己利用职务之便,也去经营些什么,岂不是好?又或者干脆便以县衙的名义,进行一些投资经营事务,便以差役们为骨干,人不够则从民众中选,而后所得,按照一定比例进行分配,如此,即丰足了官吏们的薪俸,也免去了他们骚扰商户百姓的由头,却不知这样做,大宋律许不许可。” 他这会儿所说,便是一路来时思考所得,所用的,无非就是后世一些政府部门常用的手段,也就是三产。但是放在这个时空,无疑却是从未有人想到过的。 庞博本就是个务实的官员,听了萧天一番话,稍一琢磨,便已抓到了其中的关窍,不由的拍掌大赞,喜道:“顶之果然大才,若能如此,实大善也。你自放心,大宋律却是管不得这个,更何况,你们本不是拿朝廷俸禄的,便想管也是不得。就是不知顶之所说的经营,究竟是要经营什么?” 萧天闻言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吐出了一个字来。这字一出,却让庞县令登时面色一变,半响说不出话来。 第43章 :以客犯主 “盐!” 这是萧天说出的那个字。 什么东西是后世有的,而古代却没有?萧天想了很多,却又一样一样的推翻。不为别的,工业能力c科技能力都不够,别说他压根不知道怎么去制造,就算知道也造不出来。无他,没有原材料。 这条路既然走不通,那么古今都有的,又是什么东西最赚钱呢?这个问题,萧天想了半天才猛然反应过来,最赚钱的东西不是东西的价值,而是在于多少人在做。 换言之,就是什么东西是垄断的!任何东西,只要有消费的基础,但却能被垄断的,那就必然赚钱。 而从古至今,什么东西垄断的最厉害?结论很明显,那就是“盐”! 君不见多少小说版本,多少影视作品中,来不来的就是贩私盐的c盐枭c盐帮什么的词汇充斥其中?又怎不见,便是在后世,盐不还是控制在国家的手中? 盐,价值不高,但却人人需要,每日需要,餐餐都需要! “顶之,你你可知道,这东西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那可是要脑袋的!”庞大人毛都炸了起来,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年轻,心中便如翻天巨浪一般。 胆大!不是一般的胆大!这是这一刻,他给萧天下的结论。 大宋一朝,不以言获罪,不杀士大夫。甚至对平民,也极少见上极刑的。除非那些大奸大恶,又或是谋逆欺君的大罪,几乎多以流放为主。 但是这盐,一旦牵扯上,那却是绝不手软,肯定是刀刀见血的啊。这小子怎么就敢把心思打到这上面去? 庞博真的震惊了。 “呵呵,伯父说笑了,小侄当然知道啊。但是那是说走私盐的吧,咱们奉公守法,照章纳税,以公器挂名,走正常的途径,这个可不犯禁吧。” 萧天咧咧嘴,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庞博一呆,疑惑道:“走正常途径?怎么可能?这东西全然跟县衙无关,那是单独由盐政司控制的。要经营此物的,必须获得盐政司颁发的盐引堪合,才可以经营。这玩意儿,早已有了主儿,又从哪里去弄?” 萧天摇摇头,淡然道:“伯父怎么忘了,咱们这京口城里,不就是有一家盐行吗?” 庞博愣了愣,皱眉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你说的不就是吴家盐行吗?可盐引是人家的,怎么肯啊?你难道是想” 说到这里,庞博猛然想起这小子和吴家的恩怨,当即反应过来。这分明就是假公济私嘛。 可这活儿不能干啊,别的事儿,可以用官府的名义去压,但盐铁两项,在有了堪合的前提下,旁人便是去抢了也没用。 因为在盐政司那儿,每一份盐引可都是有记录的。一旦人家去告发了,立刻就是泼天的大祸啊。 萧天眼瞅着庞博的神色,哪会猜不到他想的什么,呵呵一笑,摇头道:“伯父想到哪里去了?小侄奉公守法,绝不会去做那强夺豪取的勾当的。” 庞博这会儿真觉得自己有些迷糊了,轻轻晃晃头,摆手道:“顶之啊,你就一下子都说完吧,老夫年纪大了,这实在是听不明白了。” 萧天这才笑道:“伯父,盐运之事,事关国运民生大计,虽有盐政司严格控制,但并不是说,就不需要各地县府配合啊。如果咱们县府主动帮着甄选流入本地的货品,充分保障盐税的缴纳,你想,朝廷上各位相公大人,是会赞赏呢,还是会因而治罪呢?” 庞博脸现迷惑,想了想才道:“这个自然该当是赞赏了,为国出力,为君分忧,何罪之有?” 萧天拍掌笑道:“照啊,既然如此,咱们便以县衙的名义,再制定一个准入制度。凡我京口地界,无论何处的盐货流入,不但要校对盐引堪合,还需有我京口县印制核发的准入许可,方可允许进行买卖。如此一来,岂不就是为国出力,为君分忧了吗?” 庞博瞪大了眼睛,惊道:“你你这岂不是变相的加税?税制之事,乃是朝廷大计,我区区一县之地,岂可胡乱增删,一旦为御史查知,立成欺君之罪。不妥不妥,此事万万不可!” 萧天好整以暇的摇摇头,叹道:“伯父,你这可又想岔了。小侄这却不是要改税制,也没说要收钱啊。相反的,却是要往外花钱呢。” 庞博觉得自己彻底糊涂了,两眼只呆呆的看着他,嘴角抽动了几下,那意思是,你接着吹吧,我听着呢。 萧天笑道:“准入许可这个东西,不用卖,而是通过合资方式来实现。何为合资?那便是由县衙的代表人,拿出一定数目的银钱,投入到已经获得盐引堪合的商家手中,并按照出资多少,持有一定比例的股份,呃,也就是份子的意思。县衙之所以如此做,为的就是就近监督,并且实时监控盐货流通的情况,免得被宵小所乘。毕竟嘛,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谁敢保证没有人胆大妄为,玩些个瞒天过海的手法呢。当然了,所谓有付出,便需有回报嘛。咱们派出去的人既然投了资,又派发了准入许可,占有了股份,那就应当获得相应比例的红利。这个,伯父啊,您看可是有违律法之处吗?” 庞博直听的目瞪口呆,嘴巴张的都能塞下一个拳头了。我滴娘啊,好歹毒的以客犯主之计啊。这可比抢高明多了! 第44章 :恶毒婆娘 京口县后衙客厅里,当萧天一番计较说完后,直把个庞县令听的目瞪口呆,瞠目不知所以了。 违法?这还违个屁法啊,人家明着拿出真金白银了,而且还牢牢的占据了大义,哪里还有违法一说? 听听,就近监督,并实时监控盐货流通情况奶奶的,好堂而皇之的名头啊。这谁要敢不同意,岂不是说心中有鬼?这哑巴亏吃的,能让人活活憋屈死。 吴家,唉,这吴万财真生了个蠢儿子,怎么就得罪了这么个煞星呢?这下好了,生生被从身上剜下一块肉来,还不准喊疼 庞博满眼复杂的看着面前这个笑吟吟的年轻人,心中却是不由阵阵的发毛,暗暗替那吴家摇头不已。 “这个,嗯,不违法,不违法。若果能如此,诚诚为一善事也。”庞县令使劲的咽了口唾沫,毫不犹豫的点着头。 妈的,老早就看着这些个盐商们肥的流油,要说不想从中分一杯羹,那就是瞪着眼胡说八道了。如今有了萧天这个计策,既获得了政绩,还能堂而皇之的抽筋扒皮,鬼才不愿意呢。 庞大县令心里发毛归发毛,同情归同情,但下起刀子来,那也是绝不含糊的。当即拍板同意了。 萧天大喜,临了又加了一句道:“伯父可以在行文最后加上一句,就说这只是县衙行使行政监控权利,绝不会有丝毫干涉商家经营的行为,请商家们尽可放心就是。” 庞县令听的眼角又是一顿猛抽,草的,这不就是明着说,我就是来分钱,但却是一点活也不干的嘛。这手段,够无耻!不过,我喜欢! “好,好啊,便依贤侄之言。老夫这便吩咐下去,着令京口地界所辖所有盐商,全部按照这个章程办理。” 庞县令两眼放光,咬牙切齿的狞笑道。那森森白牙,在阳光下闪耀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大人英明!” 达到了目的,顺带着狠狠的阴了一把吴家,萧天心情大好,起身深施一礼,口中毫不吝啬的送上一句奉承。 “好好,呵呵,贤侄啊,你这脑子灵活,以后还要多多为我献策,老夫绝不会亏待你的。”庞大人心情很好的说,笑眯眯的拍拍萧天的肩头。 萧天微微躬身,谦逊的道:“哪里,全是大人有魄力有决断,小侄只是适逢其会罢了。呵呵,既如此,若是没别的事儿了,小侄这便告辞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萧天哪还有耐心留在这儿磕牙,当即提出告辞。 庞县令笑呵呵的点着头,眼见着萧天转身而出,却忽然听到身后屏风里,连连两声咳声传来,微微一愣,登时反应过来。 “唉,贤侄,且留步。”蹭的蹦了起来,连赶两步追上正愕然回身的萧天,庞县令一把拉住他手,微微平复了下急促的心跳,这才又温言道:“顶之,你可知,按照正规手续,你这都头一职,该当是由何人管辖吗?” 萧天一愣,眼底掠过一抹警惕,微不可查的向屋里那屏风扫了一眼,这才淡然道:“这个自然知道,在咱们县,该当是由马县尉管制吧。” 他是何许人也,在进屋后,感觉自己被人窥探了,自然便时时留意起来。刚才起身离开后,屏风里那两声咳声虽低,他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听那声音颇为清脆,显然乃是女子的声音,便不好多看,只做不知。 但是就在这两声咳声过后,庞县令却突然又叫住自己,然后又问起这个问题来,就不能不让他有所警惕了。 屏风后,庞柔儿被他犀利的目光一扫,登时不由的心中大跳,差点没吓的直接坐倒地上,待到回过神来,却见萧天已然向父亲躬身行礼,然后大踏步的走了出去。不由的恨恨的一跺莲足,低声自语道:“好无礼的贼厮,这般吓人家,哼,早晚要你好看!” 正走到大门处的萧天,冷不丁的狠狠打了个喷嚏,疑惑的抬头看看天,这才伸手揉揉鼻子,喃喃的道:“一声想两声骂,是谁在想我?莫不是红玉?” 想到那张美丽英气的面孔,心中不由忽然一热,恨不得立刻转身就去看那佳人。 只是那念头也就是一动,随即便即释然。梁红玉虽然已经表露了情意,自己也颇为喜欢那个飒爽风姿的女子,但他却知道,这古代娶妻纳妾的,似乎是要极大的排场的。 自己既然有心接纳人家女孩子,自当按照习俗来办,这才算是给予对方足够的尊重。可如今自己穷的叮当乱响,又拿什么来迎娶人家? 所以,即便是等梁红玉搬过来,和自己住在一个院里了,他也打定主意,若没能赚得足够的银钱,就绝不会去做出任何轻薄的举动,免得被人看轻了自己。 既然如此,两人来日方长,眼下既有事情要做,又何必急于一时呢?想到这儿,他微微眯了眯眼,将梁红玉的事儿抛开,思绪又集中到眼前之事上。 要我去见马振?这老狐狸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萧天想起方才庞县令的话,心中不由的嘀咕起来。 他早从毛四那儿知道,王定便是马振的人,也知道今日庞博见自己,为的就是昨天那档子事儿。 可就在自己方才献上那一计后,这位大县令漂亮话说了一大堆,却是半句也未再提昨日的事儿,反倒暗示自己要赶紧去拜会一下那位上司,免得因失礼被嫉恨。 这事儿若在之前,倒也合情合理,但和昨天的事儿这么一联系,就不由的不让萧天多想了。由此,也对这个庞县令的深沉,不觉中提高了警惕,心中已是用老狐狸称之了。 还有,那屏风后的女子又是什么人?老狐狸能容许那女人在后面听两人谈话,显然关系不浅。又或许,那女人身份也不简单吧。 以往看三国时,屏风后听话害人的女子,最有名的莫过于刘表那个老婆了,正是那个恶毒婆娘的听墙角,差点没要了刘备的小命儿。 或许今日屏风后,也是这样一个恶毒婆娘,却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她,不然怎么会在自己眼看着要安然离去的关头,以咳声逼迫庞县令,让他最终追出来跟自己说了这么一番话呢? 要知道,在自己明明得罪了那马振的人后,再让自己孤身往军营去,其心实难揣测。那可是人家的地盘啊,这其中,要说没有危险,便打死萧天也不信。 可怜的庞柔儿,哪里知道,便只因这两声轻咳,便给人冠上个恶毒婆娘的称号,到不知日后知道了,会不会就此暴走抓狂。 而此时此刻,始作俑者的萧天,却是早将她抛诸脑后,一心在琢磨眼前之局了。 既然知道或许会有危险,那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他一手托着下颌,两眼微微眯了起来。 第45章 :访 “什么?都头,老爷要你亲自去城东军营?”毛四在听完萧天说的,不由的登时变色,霍然跳了起来。 “不过去一趟军营而已,他本就是我的上司,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你慌些什么!” 萧天没好气的冲毛四低声斥道。他出了衙门,自己站在原地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半天没有什么结论。 若说庞县令要害自己,实在用不着这般费事。自己在人屋檐下,再加上不了解这个时代的一些规矩,庞县令要想坑自己,足有一百种方法,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可若是不是,那要自己走这一趟干啥?和解吗?那由他出面说和,面子岂不是更大?况且,他从头到尾就没提关于昨天之事的半个字,若说让自己去请罪,怎么也该暗示一二啊。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似乎真的就是要自己按照正常流程,去拜见下顶头上司这么简单。 萧天百思不得其解,没奈何,只得喊了表现出紧跟自己的毛四,想听听他的想法。毕竟,这货再怎么的,也算这衙门的老人了,或许能有些别的看法也说不定呢。 哪知毛四一听他说完,竟是如此惊慌,让他不由的大失所望。一个遇事连起码的镇静都做不到的人,你又能指望他说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提议吗。 果然,毛四被呵斥的惭惭的坐下后,却是哭丧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屁股下面就好像忽然生了虱子,坐在那儿左歪右扭的,脸上也是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瞅那架势,只怕不知想到哪儿去了。多半是由此及彼,联想到会不会连累到他自己身上去了。 厌烦的摆摆手,将失魂落魄的毛四打发走,萧天起身转到后院,走了一趟拳脚,待到身上出了汗,这才停下来。 身边没有人啊。他不由的感叹着,想想这种时候,要是有个人能互相商量下,可不知要比自己一个人瞎捉摸好多少倍。但是,自己初来乍到,又去哪里找这样一个人? 梁红玉吗?按照后世记载的传说,好像是个有见识的。但随即又摇摇头,梁红玉若说有些见识,也只是在军事上。而且,多半还存在着夸张的手法。就算不是夸张,那也是在她嫁给了韩世忠之后的事儿。 韩世忠乃北宋末南宋初少有的将帅之才,若是没有韩世忠的调教,萧天想,梁红玉多半也就是个能识文善武的美貌女子罢了。若不然,怎么不见她之前有什么建树? 尤其,在现在自己认识了她的真人后,这种感觉就更加明确了。梁红玉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不假,但却更多的是体现在待人识人上,再要多说,或许在特定的时候,能爆发出一些超越常人的坚韧。除此之外,她其实就是个普通的美貌女子而已。 那除了她还有谁?有谁能帮自己?李纲当然可以,但是那老头早已走了不说,就算在眼前,他有多少国家大事要考虑,又怎么会为自己多费脑子? 宋五?嗯,或许他可以,不过对于这个人,萧天却总感觉隔着一层,似乎有道看不到的鸿沟,隐隐的提醒着他,不要太过于接近对方。这种感觉很奇怪,无缘无由的,如同一种直觉似的。 萧天烦躁的甩甩头,左右想不到还有谁。转身刚要进屋,脚步才一迈出,忽然却停在了那儿,脸上不由的显出一丝惊喜来。 对了,怎么就忘了他了呢?徐长卿! 这老哥虽然人迂腐了些,但却真真的是学识渊博,再加上这些年风风雨雨的,看尽了人世百态,世态炎凉。上次经了自己点醒,萧天能感觉到,便那原先的迂腐,也去了大半。 现在可以说,今日的徐长卿,已然是脱胎换骨,远非昔日吴下阿蒙了。若是能请得他陪在自己身边,日后不管做什么,都将是一位良师益友。 他想到这儿,不由的兴奋起来,当即回房找出了一身衣服换上,出门径直往城西寻去。 当日徐长卿临分别时,长吟而去,留下那首诗,便是邀约他日后有暇相会的。萧天虽有些细节处听不明白,大体方位却是听明白了。 城西c竹林c草屋。 这便是徐长卿留下的线索。至于说这位秋风客会不会答应出来帮自己,萧天并不担心。就凭两人那番交情,但凡自己开了口,那老兄应该还不至于给自己难堪。 兴冲冲的在西市上买了壶酒,酒便是四季春。只不过买酒之时,那个郝东家和他那个火团也似的闺女郝姑都没见到,只是一个小伙计接待的他。 他心中念着早去见徐长卿,便也未曾在意。拎了酒坛子,又往卖卤味的店里切了两斤下水,这才穿市而过。 等到出了西市另一头,便是城西了。放眼看去,这城西比之其他地方,果然是穷人聚集的地方。 沿路所见,多是些低矮的茅草房,浑不似城东c城南那边处处可见高屋大宅的景象。 这且不说,这边的规划似乎也没什么章法,那些草屋院子,或临水而建,或依山而设,左一堆右一圈的,宛如进了山中一般。倒是时不时的有几条老狗,在经过时狂叫几声,但随着房主人几声喝骂,便偃旗息鼓,老实的趴了下去。 萧天初时的兴奋,在走了许久后,终于渐渐褪去,此时站在一处小岗上,遥望着四下里杂乱的布局,便只剩下苦笑了。 纵目远望,隐隐见似乎在城脚下好似有片林子,他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便大步冲着那边走去。 望山跑死马,这话用在这里却也极是合适。方才站在高处,看着那个地方不是很远,这一路走来,直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远远的看到那林子边。 凝目望去,随着越来越近,果然正是一片竹林,不由的心下大喜。几乎是小跑着到了近前,但见林木深深,竹香阵阵。 这里地处背阳之地,虽在夏日,那偶尔刮过的风却透着一股凉意,阵风吹过,竹叶簌簌而响,竟是说不出的幽静。 竹林内可见几条人为踩出来的小路,他也分不清方向,便随便选了一条走入。直走了好一会儿,才见前面露出几间茅草屋的屋脊。 连忙紧走几步,待到了近前,果然正是篱笆做墙,心下不由欢喜。只是那喜悦不过才起,便又化为沮丧。无他,只因这里十几家屋子,几乎都是一个样,个个都是茅屋竹篱笆,却如何分得出哪个是徐长卿的家来? 正无奈何中,想着是不是索性大喊一通看看,却见旁边一家院内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老者弓着腰,蹒跚的走了出来。抬眼正看到往里张望的萧天,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警惕,随即沉声道:“外面的客人,不知有何见教?” 萧天眼见老头神色,自己也觉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举了举手中的酒坛和卤味,赔笑道:“老人家请了,在下乃是徐琼徐长卿先生的朋友,今日特来访友,却一时找不到他家门,敢问老丈,可知长卿兄的住所,若能为小可指点一下,则不胜感激。” 老者听他这么一说,又看看他手中拿着的东西,脸上神色这才缓和下来,略一迟疑,指着旁边道:“喏,徐先生的院子,便是隔着的那一个了。” 萧天大喜,刚要拜谢,那老者又道:“只是这会儿你便去也找不到他。先生此刻正在蒙学,教授这附近咱们几家的娃儿识字。若要寻他,可往后面转去,有一处砖瓦房的地方便是。” 萧天连忙谢过,踮脚向老者指点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有一户人家,屋顶乃是以瓦片扣遮的,侧耳听去,隐隐有朗朗书声传来 第46章 :再见徐琼 “西风拂雾竹林边,草屋蓬门篱笆墙唉,长卿兄,你这哑谜打的,却叫我找的好不辛苦,当罚,当罚啊,哈哈。” 竹声萧萧,凉风习习,满眼葱翠的小院中,萧天举目环视了下四周,笑呵呵的向对坐的徐长卿说道。 今日的徐长卿似乎更为瘦削了几分,但眉宇间原先的那丝阴霾,却已化作光风霁月,一身不变的布衣白袍,衬着颌下几缕长髯,颇有几分出尘之姿。 此刻听他抱怨,笑着举杯相和,一饮而尽,这才歪头看着他道:“你不过只是多走两步,又辛苦些什么?却来扰了我的清净。” 萧天笑道:“便只清净就是好吗?这清净是清净了,可也够清贫的。” 徐长卿微微撇撇嘴,不屑道:“我自心中安乐,便是清贫也是甘之如饴。你休来试探我,只管直说,今日到底来做什么?” 萧天被人揭穿,面上却毫无愧色,叫屈道:“哪有?便是数日不见,心中惦记徐兄而已。” 徐长卿面上似笑非笑,斜眼看着他笑道:“当真?” 萧天一脸坚毅,点头道:“真!比真金还真!” 徐长卿哈哈大笑,指着他道:“好,既然如此,你我兄弟今日便不说其他,只管开怀畅饮。” 萧天眨了眨眼,应和道:“当然当然” 却听徐长卿又摇头喃喃道:“唉,我这本还担心,你刚到衙门,不熟悉情况,有些事儿想着帮你分析分析,看来却是杞人忧天了” 这话一入耳,萧天顿时傻了眼,呐呐的道:“徐兄何以知之,小弟进了衙门?” 徐长卿微笑道:“怎么,贤弟不是说不谈其他吗?” 萧天眼神儿发飘,摸着鼻子耍赖道:“我谈了吗?却是徐兄先说起的好吧。” 徐长卿就噎住了,翻了翻白眼,气道:“好,好。”举杯喝酒,却是不肯再说。 萧天笑嘻嘻的给他填上酒,赔笑道:“长卿兄何必这么小气,玩笑也开不得?且说说,究竟如何得知小弟进了衙门的。话说这才不过一二天的事情呢。别说你会神算,便打死我也是不信的。” 徐长卿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伸脚一踢他袍角,哼道:“这皂靴可是寻常百姓穿的?你若不是入了衙门,如何穿的这靴子?正如你所说,既然入了衙门,才不过一二日,便老远的从城中跑来我这城西,若说没事,便打死我也是不信的。” 他最后一句,却是将先前萧天那句话原句奉还,自是调侃之意。萧天低头一看,这才恍然。 他出门时,还特意换了一身衣裳,却是忽略了这靴子的问题。伸手搔了搔头皮,惭笑道:“长卿兄好细腻的心思,你若去做个捕头,定然是个神探。” 徐长卿斜了他一眼,自顾自斟自饮。脸上却全是一副不屑之色。 萧天干笑两声,这才将来意照实说了,临了问道:“长卿兄,你在这京口日久,对那马县尉应该有所了解吧。你看,此次小弟去不去的呢?” 徐长卿静静的听他说完,半响,忽然抬头看着他,皱眉道:“顶之,我有一事不明,到不知该不该问。” 萧天一愣,道:“兄有事,只管问就是了。” 徐长卿道:“如你所说,当日既推了李伯纪的提点,应是不愿为官,但何以又甘愿在这县里,做个微末小吏?” 萧天一窒,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叹道:“徐兄看高我了,小弟哪是什么不愿为官,实在是力不能及啊。按老相公的期许,乃是希望小弟日后登堂入室,在天子座前,和当朝晏晏诸公,行那翻天覆地之大变革之事。嘿,小弟不过一凡人,就算有些小手段,却哪里是做那般大事的性子?至于说应了庞大人做这个都头,不过就是当做一份营生,讨个生活而已。毕竟,一个小小的京口县都头,每日不过管些杂事,与那上朝施政,却是天地之别了。” 徐长卿微微皱眉,摇头道:“贤弟何必妄自菲薄?以你的才学,莫说李伯纪,便是为兄我也是看好的。只要你肯做,又有李伯纪照看,大事” 萧天摆手打断,摇头道:“徐兄不必多说。我只问你,以当今朝廷局势,若天子肯用你,你当如何选择?” 徐长卿闻言,面颊上微微抽搐了一下,沉默半响,终是轻叹一声,点头道:“魑魅横行,鼠辈戚戚,你既然看的明白罢了罢了,倒是为兄着相了。” 他深沉的说着,一时间两人都有些萧索。萧天察觉到气氛沉闷,挑了挑眉头,展颜举杯,笑道:“你我皆为小民,这些个大事,却不是你我该想的。小弟现在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多赚些钱,娶几房媳妇儿,便是大欢喜了。” 徐长卿莞尔,举杯喝了,也便将那些烦闷抛开,笑道:“你倒是好大的志向。” 萧天大笑。 少顷,徐长卿这才敛住笑容,往竹椅上一靠,悠然道:“贤弟先前所问之事呵呵,以为兄的看法嘛,你只管去,危险是没有的,惊倒或许少不了。” 萧天一愣,问道:“何以见得?” 徐长卿两眼微微眯起,脸上闪着自信的光芒,撇嘴道:“庞县令其人,精明谨慎。虽能修身自持,但却魄力不足。便今日之策,足可见其短处,不免稍嫌小家子气了。” 说到这儿,看了一眼盯着自己的萧天,又继续道:“若我所料不差,他必然早已使人,将你和李伯纪的关系泄露给了马振那边。马振虽是个粗人,但却不傻。他之所以来了这京口县,做了个县尉,便是因为得罪了上官所致。若是知晓了你的背景,焉肯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手下,去冒得罪影响极大的宰执的风险?只是话虽如此,这但凡是人,总是要个面皮的。所以,让你去这一趟,无外乎就是全个脸面的事儿。而庞县令之所以不跟你提及此事,却又是顾及你的心思,生怕你年轻气盛,一时脸面下不来,或拧着不肯去,或去了又起争端。嘿,这般做法,无非就是讨个巧,却失了他一县之尊的身份了。如我是他,便将那马县尉和那王定一起叫来当面,当场判定对错,正好借此以立威才是。然后再让你退银赔礼,如此,即全了马振脸面,又让他无话可说。最终便只能亲自将王定调回,这样岂不是更好些?” 当当当一番分析,萧天听的不由大是佩服。却听徐长卿又叹道:“可惜可惜,终归是眼界太窄,倒似女子计较,只着眼当前小利,这一生,便也就止于一县之令了。” 徐长卿随口点评,若是庞县令和庞柔儿听到,定要拜服的五体投地。 萧天听他说了“女子计较”四个字,却是心中一动,当即便联想到屏风后那两声咳声。想要再出口问问,但转念一想,此事自己又拿不准,万一错了,岂不徒惹人笑?遂作罢了。只是心中,却对那屏风后的人,又再加了几分警惕。 有了徐长卿的指点分析,萧天便也就放下了心。却愈发增强了拉徐长卿出山帮自己的念头,当下便道:“既如此,小弟便明日去走一趟就是。不过徐兄,却不知你今后有何打算?便一直蜷缩在这乡下,做个教书匠?” 徐长卿目光转动,看了他一眼,挑眉道:“怎么,莫非贤弟还有什么说法?” 萧天站起身来,在院子中来回踱了几步,这才停身道:“不瞒徐兄,小弟倒是有些想法。咱们不求大富大贵,但男儿在世,总要养家糊口,让妻儿老小有个温饱吧。原先只是一个人,怎么厮混都能凑合,可往后呢?这人无近虑,必有远忧啊。所以呢,小弟就捉摸着,怎么也该找些事儿做。但这要做事,就必须有人啊。便如今日之事一般,有个人互相商量着,二人计长一人计短呃,徐兄,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徐长卿眯着眼看他,半响,缓缓的道:“贤弟所说的做事,不知究竟是要做什么?” 萧天听他并没一口回绝,心中欢喜,凑过来坐下,执壶给他填满了酒,这才道:“具体做什么,小弟也一时半会儿没想好。但终归是要去做的。长卿兄寄居此处,长此以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何不搬去与我同住?如此,遇上事儿,也可就近有个商量。兄自放心,小弟也不是一点头绪没有,咱们现在毕竟还是一清二白的,总要有些积累才行。嗯,我今日与庞县令提了一事儿,已得了他的首肯,若是此事能行,相信便能汇聚一些底蕴,到时候,再去琢磨其他的就是” 说着,便将盐货准入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向徐长卿说了。徐长卿开始听了,也只当他是在单纯的报复吴家父子,但是越听到后面,越是惊讶,直听他说完,已是满面惊奇之色,瞠目不知所对了。 第47章 :庞县令的心思 “乖囡,这个萧天,你怎么看?” 便在萧天坐在徐长卿院中,翻动着三寸不烂之舌忽悠徐长卿出山的同时,城中县衙的后房里,县令庞博,也在和女儿庞柔儿谈论着他。 一身淡粉的长裙,薄施粉黛,庞柔儿微微皱着蛾眉,臻首微侧,头上一支金步摇上的翠绿明珠,在光影里华光流转,与一对黑宝石般的明眸相互辉映,整个人便如粉妆玉琢的瓷器也似。 “此人好厉害的心计。”两眼微微有些失神,听了老爹的问话,半响后,庞柔儿才轻轻一叹,喃喃的说道。 想着那个男人,似乎不经意间扫来的一眼,庞柔儿至今还心有余悸。那一刻,她差点就要尖叫出来。 不是那一眼多么凌厉,相反的,她当时只觉的那眼中全是一种漠然,仿若不似一个活人该有的。 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人有了那种眼神?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好似看透了生死,历尽了沧桑 那眼神,透着发自骨髓里的一种冷意,但偏偏面上却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而那笑容,却又让人看着就有种亲切的感觉。这么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竟能那么毫无抵触的相溶在一起,便给了人一种难言的冲击力。 说实话,对于这个人,庞柔儿实在是半点绮念都兴不起。若说第一次隔窗偷听到他说话,那会儿还有些幻想,但在今天这一眼中,便尽数转成一种说不出的敬畏了。 “此人,日后绝非池中之物。”耳边传来老爹的感叹,庞柔儿一惊,抬眼看去,却见庞县令双手背在身后,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出神。 “爹这半辈子,也算阅人无数了,自信一般人都能看个大概。但唯有此人,却始终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他自言不通诗词歌赋,不懂四书五经,但每每出言,却精辟至极;明明有着通天的捷径,只要一点头,便可直上云端,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却偏偏就那么坚决的拒绝了,转身却甘愿做一小吏;年岁不过刚及弱冠,但却沉稳的如同一个老人;面对着对头,明明恨不能致其死地,却偏偏能笑脸相迎,隐忍不发” 庞县令低声喃喃的说着,庞柔儿秀美的脸上,也在不时的变化。对于萧天,她实在了解的太少。初时,只是听闻他力毙凶顽,救了包括自家老爹在内的好多人。 那会儿,心中除了感激外,多半还是有些仰慕的。这也是她后面胆大的和表妹两个去偷听的缘故。 便如今天这事儿一样,当她得知爹爹是为了这个人发愁时,她第一时间便起了参与的念头。也才有了主动给爹爹出谋划策,而后又躲在屏风后一直偷窥的举动。 及到被萧天那一眼吓到了后,畏惧之下,便不自觉的想要逃避。对于这个男人,她似乎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危险。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了解的还是不够多。听爹爹自言自语说了这么多,似乎那个男人身上还有好多迷,以至于让爹爹都承认看不透c看不懂。 于是,她畏惧之余,那份好奇不觉中,又逐渐加大了砝码。 “我今日说了让他去见马县尉,你知道他什么表情吗?”站在窗前的庞县令忽然回身向女儿问道。 庞柔儿一愣,怔怔的摇摇头。 庞县令脸上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淡淡的道:“他似乎半点也没意外,就那么淡淡的应了,然后,如同什么也发生一样安稳的走了。嘿,便只这份沉稳,就让人有些可畏可怖了。” 庞柔儿深以为然,跟在点点头。 庞县令长长出了口气,扭头将目光注视到自己女儿身上,看了一会儿,眼中露出万般溺爱之色。 “乖囡,你可知爹爹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吗?”半响,他回过头去,轻轻的问道。 庞柔儿脸上浮起几丝迷茫,轻轻摇摇头,随即又察觉到老爹看不到,稍一迟疑,才低声道:“女儿不知。爹爹可是怕他他和马县尉那边终是化解不开,而后嫉恨咱们吗?” 庞县令轻轻摇摇头,平日里笑眯眯的表情,此刻早已不见半分踪影。 “马振?嘿,不过就是一个粗人罢了,化解开也罢,化解不开也罢,又有什么关系?为父今日听了你的计策,其实其中大有弊端,无论成与不成,都只会让人觉得爹爹我境界太窄,嘿嘿。”他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有着莫名的光芒跃动。 庞柔儿啊了一声,俏脸泛红,不安的轻呼道:“爹爹,那那你还” 庞县令回身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拍拍她头上的双丫髻,摇头笑道:“傻丫头,我还什么?我还听你的计策施行对吗?嘿嘿,你不懂,我便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你爹我只是个没眼量的小芝麻官啊。” 庞柔儿微微蹙眉,眼里不解的神色愈发浓了起来。 庞县令心中叹息,轻轻摇摇头。自己这个女儿聪明归聪明,但终归只是个女子,又怎么指望她能明白那么复杂的政治? “爹爹因着你娘和你姨母的关系,这些年始终巍然不动,便几次朝中清洗,都不曾波及到咱家。嘿,但你若是以为,这便真是安全可就大错特错了。这上上下下的,暗里不知多少眼睛盯着,就等着你爹爹行差踏错一步呢” 庞柔儿脸孔微微有些发白,搞不懂爹爹今日,怎么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庞县令心中黯然,爱怜的看了女儿一眼,又缓缓回身走到椅子上坐了,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这才睁开眼睛,定定的看了女儿一眼,忽然道:“乖囡,为父欲要给你许配个人家,你可愿意?” “啊?!” 完全没有准备之下,庞柔儿被这句话惊的瞪大了眼睛,但瞬即却又满颊通红,低下头去,心中一时间大乱起来。 自古婚姻之事,便是媒妁之言c父母之命。爹爹没来由的,怎么就突然跟自个儿说起这个了呢?却不知爹爹看中的哪家人家,那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女一时间又是迷茫又是慌乱,完全不知该怎么面对才好。 “呵呵,你去吧,此事自有爹爹为你做主,我儿无须多想。”见女儿六神无主的样子,庞县令眼中闪过一抹不忍,摆摆手轻轻说道。 庞柔儿茫然的点点头,对着父亲福了一福,这才如同做梦一般向后面走去。 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半响,庞县令才轻叹一声,喃喃低语道:“乖囡,爹爹只望你日后能有个依靠,万一爹娘不在了,也有人能有能力护着你能让李相公看重,能让五皇子折节而交,自己还有如此深沉的心智,他,应该不会让爹爹失望的。这次的军营之行,也算是一个考验吧” 站在窗前,庞县令低声自语着,想着前时老友跟他说的那些话,眼中神色变幻,最终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第48章 :慌乱 激灵灵打个冷颤,萧天伸手紧了紧身上的薄衫,又回头看看身后的竹林,嘴角边不由浮上一丝笑容。停驻片刻,这才转身大步而去。 徐长卿果然没让他失望,在经过上次的点拨后,如今的他,已是如同欲火的凤凰一般,显露出令人炫目的风采来。 今日一番小酌,虽然最后仍是没明确答应他出山,但话里言外的含义已是不言而喻了。 “我这边几个孩子的功课,总要有个交代,你终究要做什么,也是要些时间去考察的 这片竹林我住的惯了,一时也舍不得,你若真有事,便自己来不了,使个人跑一趟总该是能行吧 且看吧,真到需要那一天,为兄自有道理就是。” 这是徐长卿最后说的话。 文人,无论如何豁达,总是要讲究个含蓄矜持的,这便是所谓风骨了。徐长卿虽与自己交好,但到了这种时候,便也不觉纳入了这个桎梏中。 毕竟,一旦真到了那一天,两人间的身份就不单纯是朋友了,而是要再加上一层主从之分的。 古人最重阶级,尊卑有别,上下有序。未明确等级前的拿捏,也是一种份量的体现不是?要是人一请,就屁颠屁颠说我愿意,岂不让人看轻了? 萧天后世也不是白混的,却是深明这些心理。 还是原路返回,只是等到到了西市口时,天色已渐昏暗,中午只顾着说话了,酒没少喝,菜却实在没吃多少。再加上这一通疾走,到了西市这儿,嗅着大小酒肆里的菜香,这肚中便有些抗议起来。 想想左右回去也没个吃地儿去,便不如在外面吃了算完。心中想着,脚下一顿,便随意往旁边一家馆子里走去。 “客官,您里面啊!萧萧都头?!” 耳边传来招徕顾客的叫声,只是那声喊到一半,却陡然一顿,随即提升了几个音阶儿,带着一串儿的颤音出来。 萧天一愣,凝目看去,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竟然又走到了四季春这儿。 面前这个小二,显然是那天见过自己的,这才一脸惶恐的呆在原地,连连打躬不已。 萧天不由有些苦笑,自己做什么了?难道真有那么可怕么?要不干嘛这小二抖得跟过了电一样。 心中郁闷,便想转身换一家去吃。他可不想再给人当成吃白食的围观。 “唉哟,还真是萧都头。萧都头,快请,快请,老儿这就给您准备最好的酒菜去” 身子刚刚要转开,店里面一人已是跑了出来,一见他便连连作揖,向里面请着。正是这四季春的老板郝东家。 老头儿打从赖大柱那儿打听清楚了萧天的底细,也知道上回是误会了,这心里一直就七上八下的,唯恐因而恶了萧天。 若是因为这个,引得萧天报复,那可要郝东家后悔死了。这心里正盘算着怎么想个法子,能递个话过去,或者让赖大柱给做个中人,把这场子揭过去才好。没成想,这萧天就这么忽然来了,老头儿哪还敢怠慢了,当即屁颠屁颠跑了出来,殷勤的向里面请。 瞅着老头那腰弓的都快跟虾米一样了,萧天倒真拉不下脸走了。想想正好说道说道那天的事儿,也把自个儿准备废除一些签押房杂税的事儿告知下,略一沉吟,便也顺势应了。 加上这次,算是三次经过这四季春,但是真个进来,却是头一回了。 进到一楼大堂,放眼看去,但见这会儿大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了,显然生意还不错的样子。右侧贴着墙边,一道楼梯伸向二楼。上面隐隐的,也能听到人声。 整个酒楼里,烛火通明,倒是颇为亮堂。 郝东家弯着腰,一路在前引着,直接请萧天往二楼去。萧天想了想,这有些话当众说也不是那么合适,二楼想必应是雅间,倒也方便,便点头允了。 这边正要迈步上楼,却见堂脚处的一道布帘猛然挑开,一簇火红的身影抢了出来,水亮水亮的眸子急急的在大堂里扫视了一圈,待到终于迎上萧天望过来的眼神,郝姑猛的只觉脸上一热,眼皮儿一垂,不知怎的,却又鬼使神差般的转身逃回了后厨。 等到站定了身子,只觉一颗心仍是扑通扑通的跳着,如同要蹦出嗓子一般,脸颊上更是火辣辣的,便如忽然烧起两团火也似,烫的她心头发慌。 几个帮厨的后生傻傻的看着她,眼见她眼波儿流转,白皙的双颊飞红,娇艳的便如盛开的海棠一般,这般情景却是从所未见的。 再加上胸前那对硕大的凶器,惊慌之下,更是丰隆如山,鼓荡如潮的,几个小后生差点就要喷出鼻血来了。 直到一阵阵焦糊的味道弥漫起来,众人这才怪叫起来,如梦方醒。急急回身挥舞着炒勺,登时响起一片的乱声。 郝姑此时也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由的又是羞愧又是恼怒,待见那几个后生仍是偷眼向自己瞟来,气不打一处来,两手一叉腰,怒道:“看看看,看什么看,一帮子毛蛋儿,今个儿烧糊了的菜,便你们自个儿吃了,都从你们工钱里扣。” 众后生大骇,哪还敢多话,慌忙回头各忙各的,将手中的大勺舞的叮当乱响起来。 郝姑发完了威,自己也觉尴尬,强作没事儿人一样站在灶前,心中却懊恼不已。为什么要跑出去?为什么要跑出去?真真丢死个人了! 自怨自艾一番,转念又想:却不知他看到自己没有,上回自己就风风火火的骂了他一通,这回要再看到自己的毛躁样,还不定他怎么想自个儿呢。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她两眼迷蒙着,站在灶前,只觉心中患得患失的。想到了或许就此被那人当成个疯婆子,不由的满心委屈起来,伸手抓起个大勺,狠狠的在锅里扒拉起来。 众后生听着那凌乱的响声,都是不由的面色一变,激灵灵打个冷颤,各自缩了缩脖子,生恐一个不小心,便惹来那勺子落到自己头上。 第49章 :乌龙 对于楼下后厨里的凌乱,楼上的萧天却是压根都不知道。眼见那个火辣的女子一见自己转头就跑,他也只道是对方怕了自己,心中郁闷之余,偏又没法解释,只得闷头跟着上了楼。 楼上却不是他想想的什么雅间,与下面不同的,不过是桌面少了一些,只在靠着墙两边摆开两溜儿,额外加了几张屏风隔开而已。 眼见着郝东家亲自引了萧天上来,有些熟客便跟郝东家打起了招呼,眼神儿却在萧天身上转悠,暗暗猜测这人的来头。 郝东家满面赔笑,一面团团作揖的回应着,一边却不忘招呼萧天,举止之间,颇有几分八面玲珑的味道。 引着萧天在一张靠窗的位置坐了,郝东家从小二手里抢过茶壶茶碗,亲自给萧天倒上,这才躬身道:“萧都头,您请稍坐,老儿已经招呼了,酒菜马上就来。您看还有啥别的要求没,小老儿定当尽力而为。” 萧天终归是摆脱不了后世人的心态,眼见这老人诚惶诚恐的样子,心中更加别扭,不由的便微微皱了皱眉。 这下可把郝东家吓了一跳,头上的大汗一把一把的出,心中实在摸不到眼前这位爷的心思,只得连连躬身,口中道:“都头恕罪,都头恕罪” 刚才两人上楼,本就引得楼上众人惊奇,郝东家这么一来,登时引得众人指指点点,低声议论不休。 萧天这叫一个尴尬啊,霍然起身,一把扶住了郝东家,止住了他再打躬,口中道:“老丈,你能不能别这样,咱们坐下说话可好?” 郝东家被他冷不丁一抓,正吓的心胆俱裂,懵然中也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只是一个劲筛糠也似的抖着,想要站稳却是只觉双腿无力,一个身子便直往地上软去,口中尚不停的哀求着:“都头恕罪,都头恕罪啊。” 萧天简直要抓狂了,这不带这样的啊,就算遇上昏官判案,那也还允许人家喊两嗓子冤枉呢。可这老头行,连喊冤的空儿都不带给的啊。 他有心甩手走人,可这会儿要这么走了,只怕真是那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郁闷之下,心头火起,一伸手拖过一张椅子,另一手拎着老头直接往椅子上一按,低喝道:“闭嘴!” 郝东家吓了一哆嗦,呆滞的两眼转了转,这下总算是听明白了,嗓子眼里唔噜了两声,那求饶声戛然而止,只惊惧的看着他。 萧天一脑门子的白毛汗,不由的长长的出了口气。正待坐下说话,却见楼梯口那儿红影一闪,郝姑火辣的身形便窜了上来。 萧天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只道这女子又是来骂街的,那还没坐实落的屁股一抬,抢先大喝道:“你听我说!” 随着这一声大喝,就见郝姑身子一颤,随即,哗啦!啪嚓!叮当!一片声的乱音儿便次第响了起来。 整个二楼霎时间一片寂静,众人尽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边,脸上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萧天也傻了眼。 愣愣的看着,仍保持着向上托着东西姿态的郝姑,再看看地上满地的盘子碗的碎片,和冒着热气儿的菜肴油汤 抬手使劲抚着额头,这一刻,他真是连死的心都要有了。 “你你你,你吼什么?” 半响,终于回过神来的郝姑,满脸委屈的叫道,那双水灵灵的杏眼中,烟笼水漫的,眼看着就是暴雨来临前的征兆。 枉自己满心激动的抢了小二的活儿,打算亲自把菜送上来给他,这自己刚一露头,却换来这么一声疾言厉色的大喝,郝姑觉得自己的委屈,简直就要如同大河泛滥了一般。 扑通! 萧天无力的坐倒椅中,简直连申辩的力气都要没了。妈的,难道是自己和这对父女犯克啊还是咋的?要不然怎么两次相见,两次都让自己欲哭无泪呢? “爹!爹,你怎么了这是?你你” 耳中传来郝姑惊怒的呼声,萧天心中一哆嗦,猛然清醒过来。急抬头看去,果然见郝姑已是红着眼眸,站在郝东家身边向自己运气呢。 “咳咳,我说,咱们能坐下好好说话不?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什么也没做啊,你不必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吧。” 萧天如同呻吟般的说着,满脸上写满的都是无奈和冤枉俩字。 郝东家这会儿终于也回了魂儿,眼见站在自己身边的闺女,又看看一脸苦笑的萧天,似乎有点明白过来,连忙在下面悄悄一扯闺女,自个儿却扶着桌子站起来,咽了口唾沫,躬身道:“这个,这个,呃,萧都头,您说您说,咱们听着呢。” 萧天叹口气,左右看看,这才叹道:“我说老丈,你看咱们是不是换个地儿说话?这里这里唉!” 郝东家啊了一声,顺着他目光也左右看了看,脸上也不由的露出尴尬之色,稍一迟疑,这才点头道:“都头若不嫌弃,便请随小老儿后房叙话吧。” 萧天连忙点点头,当先站起身来,大步便往下面走去。这个地儿,他是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 自有小二过来,将打碎的家什收拾利索。老头在郝姑的搀扶下,紧走几步,领着萧天下了楼,穿过了后面一个院子,这才在一间屋前停下。 抖索着开了门,老头扯扯扶着自己的闺女,陪笑道:“都头莫嫌弃,便请里面坐会儿吧。” 萧天没动,却转头看向满脸迷惑的郝姑道:“姑娘,还是你扶着令尊先进吧。” 郝姑下意识的点点头,也不顾她老子一个劲的暗示,半拖半扶的将自己老子拉了进去,萧天这才跟了上去。 待到将老头好容易按倒椅子上坐好,萧天伸手一指旁边的椅子道:“姑娘,你也坐吧。” 郝姑犹豫了一下,终是摇摇头,只在一旁扶住了老爹,却是不肯去坐。 萧天见她不肯,也懒得多说了,当即道:“老丈,首先声明一点啊,我今晚来,只是因为肚子饿,又正好走到你们店这儿,所以就进来了,也就是说,我就是来吃饭的,没别的意思,这个你能正常点,把我当个普通顾客吗?像刚刚那么搞,你我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便即请辞就是。”说着,不由的站起身来。 他抢先这么一说,又拉出一副要走的架势,老头儿虽是心中嘀咕,也顿时慌了,连忙起身,作揖道:“都头,都头息怒,这个这个都依都头,都依都头就是,还请都头宽座。” 萧天斜眼看着他,直看得他手足无措,这才缓缓坐下。苦笑道:“老丈,我不知道别人以前做过什么,但我就是来吃饭的,跟普通人一样,花钱吃饭,不赊不欠。喏,要不我先给钱你,你看着给整治点。”说着,从怀中摸出块小碎银子往桌上一放。 郝老头哪里敢收,连忙又站起来,两手连摆,摇头道:“不敢让都头破费,老儿这便去就是,这便去就是。” 萧天长叹一声,腾的站起身来,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道:“老丈既不肯收钱,萧某却当不起这白吃的恶名,这便告辞了。” 郝老头急的脸赤白青的,想要拦却又不敢,但让他相信萧天说的,又岂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转过弯来的?这年头,还有狼不吃肉的吗?别是当面说的好听,一转头再给自己下套子呢? 正哆嗦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旁边郝姑却是听明白了,身子一横,便挡在门前,哼道:“你便这么走了,传扬出去,咱们还要活不?且休害人,不就是吃饭吗,这就去给你做就是,那银子也收了。” 第50章 :嗅香 这女子大胆泼辣,就这么忽然出来一挡,萧天吃了一惊,险险没收住脚,连忙后退之际,只觉一股甜香飘过,半抬起的小臂处,却不可避免的碰上两蓬柔软。虽然是稍粘即分,但那瞬间的感觉,也让他心中一阵的大跳。 “啊!” 随着他这后退,对面的郝姑也是轻呼一声,脚下慌不迭的向旁躲开,脸上霎时间已是红霞满布,连小巧的耳垂都泛起了一层粉色。 萧天大囧,这便宜占的实在太意外了,但那感觉嘛嗯,有料!还绝对是真材实料啊!他心中不由的暗暗赞叹着。 就那一瞬间的触碰,他甚至能感觉到柔软中带着的两点微硬,这让久已不粘腥的他,心中也是一阵的荡漾。 只是这番心思却是不能显露的,此刻眼见对面郝姑,两手环胸,编贝也似的玉齿轻咬红唇,似怒似嗔的瞪着自己,不由的抬手搔搔头发,呐呐的道:“这个咳咳,意外,纯属意外嗯,抱歉抱歉。” 他这不说还好,这一说,饶是郝姑再泼辣,也是面上挂不住了。使劲的跺跺脚,一把扯了一旁发愣的老爹,回身便走。 他两人之间的小动作,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的事儿,郝东家老眼昏花的,却并未看的清楚。被闺女这么一拉,便懵里懵懂的跟着向外去了。 屋里只剩下萧天,不由有些傻眼。这究竟是怎么个意思,那饭还给不给做了啊?不给做的话,哥们也去别的地儿吃去啊。 话说昨晚就没吃,饿着肚子睡了,今个儿跑了一天的路,除了早上吃了点东西外,从中午到现在,就只喝了一肚子酒,这会儿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脊梁了。这要是再不吃,萧天估摸着自己可以去考虑练辟谷术了。 “唉,那饭菜” 反应过来,他急急跟到门边,冲着远去的两个背影大声喊道。 “你喊什么,一会儿就来!” 黑暗中,郝姑刻意压低的喝声传了过来,只是那声音中,怒意似乎没多少,却多出几分婉转娇嗔之意。 “呃,有饭就好,我不就是问问嘛”得到了答复的萧某人伸手摸了摸鼻子,低声嘟囔道。左右看看,见四周无人,这才溜溜达达的回了屋。 屋中明烛高挑,四下看看,这里显然是个小厅。除了屋子中间摆了的这套桌椅,两边厢各有几把椅子,椅子中间放着一张矮几,上面用瓷瓶插着几支花枝,倒也别有一番心思。 一张黄鹂对鸣的屏风,竖在更里面的地方,后面隐约可见上方的木纹雕艺,想必是通往后房之处。 萧天自个儿坐在屋中,百无聊赖。观察完了屋内摆设,便只能坐到桌前干等着。 伸手取过茶盏喝了一口,抬臂之际,忽有一抹幽香淡淡的传入鼻子中,轻轻耸了耸鼻子,却是来自方才触碰的地方。 两眼微微眯起,想起刚才那霎那的接触,那种软中带硬c丰盈挺硕的感觉,萧天不由的心中一热。忍不住伸手轻抚着那处所在,脑中暗暗勾勒那对惊心动魄的恩物的形状。 正自神摇思驰的之际,外面脚步声起,转头看去,但见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前,那道大红身影已是引着几个人,各自托着一些家什走了进来。 人未到,菜香的气息却先送了进来。让他肚中不由的一阵响动。 “还喝的什么茶,饭菜好了,吃你,你这人!” 指挥着小二将酒菜摆上,女子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红霞,灯火下,可见鬓间有晶莹的香汗沁出。想是忙活这几个菜累的不轻,又经了一通疾走,小巧的鼻翼翕张之际,胸前那对高耸,便随之微微颤动着,划出几抹令人心悸的曲线。 挥手打发跟来送饭的人下去,郝姑这才舒了口气。这几个菜,可是她亲自动手做的,原因自然是吃的人,是眼前这个仍在愣神的家伙了。 抬手用手背在光洁的额头上抹了一把,那无意中显露的慵懒风姿,却不知又让萧天眼神一热。 见他愣愣的不动,这才招呼他用饭。可目光及处,忽然见他动作古怪,手中一直端着个茶杯不说,却把胳膊凑在嘴边,也不知在做什么。 她心中奇怪,只是目光偶然捕捉到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火热,心中一震,猛地灵光一现,刹那间明白过来,不由的顿时大羞不已。满面通红之际,哪还呆的下去,狠狠白了他一眼,转身便跑了出去。 “呃,又跑了,我有那么可怕吗?” 坐在椅中的萧天,还未察觉自己的卑劣举动让人家姑娘看破了,见对方忽然跑掉,不由的一呆,喃喃自语道。 鼻翼煽动了几下,菜香扑鼻,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下杯子,低头专心对付眼前的佳肴。 菜只有四个,两个凉拌两道热菜,虽只是些家常青菜,却做得嫩爽可口,让他胃口大开。 四个小菜,两个白面馒头,再加一壶酒,萧天下箸如飞,吃的酣畅淋漓。不过一会儿,就全进了肚中。 舒服的打个饱嗝,身子往椅子中一靠,正拿起一支牙签剔着牙,却听外面又有脚步声响起,扭头看去,只见郝东家正一脸小心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郝姑,手中拎着一壶热茶。眉眼间,似乎又重新拾掇了一番,显得干净清爽。 “都头可是用好了?呵呵,便请再用些茶水,饭后一盏热茶,最是养人。” 郝东家满脸堆笑的说着,让人将盘盏撤下去,又示意女儿将茶水填上。 这服务,比的上后世的星级待遇了。萧天连忙起身,抱拳谢过,又引得郝东家一阵慌乱。好在是有了先前两码子事儿,想必刚才出去后,自家闺女又开导了几句,这老头总算没那么夸张了。 萧天暗暗松口气,请了老头坐下,又转头笑着对正给自己填茶的郝姑道:“姑娘若是无事,也请一并入座,萧某这正有些事儿要说说,姑娘也可帮老丈斟酌一二。” 他是看出来了,这父女俩,倒是女儿关键时能拿的定主意。 郝姑面颊微红,抬眼飞快的瞟了他一眼,又赶忙垂下,琼鼻中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强自保持着镇定,为父亲又添完水,这才在一侧椅子上坐了。 只是人坐下了,这一颗心却仍是凌乱的厉害。眼前总是不期然的浮现刚才见到的那一幕,想着自己体香被这个男人那么嗅着,似乎先前被触碰到的地方,也开始麻麻痒痒起来。 一时间,说不出的慌乱和燥热便渐渐开始弥漫,迷迷糊糊之中,不知何时,似乎连那羞人处,竟也有些濡湿起来 “咳咳,这个郝姑娘,郝姑娘!” 耳边忽然有人在不停的叫着,郝姑身子一震,霎时间惊出一身的大汗,猛然醒过神来,却见萧天和自家老父,都是满脸古怪的看着自己。 “啊,怎怎的?” 这一刻,女子紧张的扭紧了双手,目光稍触急收,生怕自己的秘密被人看破。 “方才萧某所说的,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萧天刚才和郝东家一番交谈,这才知道,郝东家双名茂德,这四季春,乃是从他父辈时便传承下来的,竟是几近有百年的历史了。 而之所以两次和萧天搞出那么大的乌龙来,便是因为那王定看上了四季春的买卖,几次曾暗示要郝茂德以低价让出来。 郝茂德自然不肯,王定便让手下一帮差役隔三差五的来闹腾一番,又时不时的纵容一些街上的泼皮来这儿生事。可怜老头儿一生胆小怕事,被如此折腾之下,实在不堪其扰。若不是自家闺女泼辣倔强,这店说不定就让王定得手了。 便就是这样,老头最近也有些支撑不住了。也是巧了,就在老头快忍的到了极限的时候,萧天却来了,结果一来之后,第一天便将王定连吓带气的给逼回了家,但郝茂德却并不知道内情,这才有了昨天见了萧天后,演出了那么一出大戏。 而后面虽然有赖大柱一番说词,但这浑人颠三倒四的,只顾讲萧天的厉害处,把个老头听的心中又是希冀又是惊恐。希冀的是,或许这位萧都头不像那王定一样贪自己的铺子; 惊恐的却是,莫不是前门这狼是走了,可后面跟来的却是更厉害的虎。自个儿懵然不觉中,大大得罪了这位新扎都头,可不知会不会引来比那王定更恶毒的手段。 有了这种心理,这才又引出了今个儿这一出来。就是直到方才,萧天温言细语的一通抚慰,也没让老头彻底相信了。 萧天叹息之余,便将自己决心整肃差役,废除杂税的事儿说了,又几次保证,绝不会让任何人来夺了老头的铺子,这才让老头心中略略放松。 至于说废除杂税一事儿,老头却压根没敢多想,只要能保住祖产,那便已经是烧高香了。 但是随即,萧天却提出让他将王定勒索他的事儿,前因后果都写成状子,他准备明日去见那马县尉时,相机抖出来,彻底封死王定的念头。这事儿,却让老头儿心中哆嗦了。 这想象的是美好的,可自古官官相护,谁敢保证那位马县尉能秉公处置此事?而且,相比王定来说,萧天只是后来者,又凭什么让马县尉支持他去对付自己的亲近? 这万一搞不好,只怕萧天自身都难保,到那时,自己这一纸诉状,可就成了泼天的大祸了。 是以,老头不由的有些胆怯了。萧天解释半天,眼见不果,这才转头向郝姑问话,哪知道这位姑娘却正为他神魂颠倒,心思早不知飞到爪哇国去了。 第51章 :搭伙 “呃,好好,我我奴家嗯,便由都头做主就是。” 郝大姑娘结结巴巴的说着,一张嘴,却让一旁的郝茂德惊得目瞪口呆,让满怀希望的萧天差点没一头栽倒地上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什么叫都由本都头做主啊?这话咋听着就那么别扭呢? 萧天以手抚额,满是无奈的看了一眼有些石化的郝老头,耐着性子给这位有些神经大条的郝大姑娘,又将事情重新说了一遍。 郝大姑娘这才搞明白始末,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郝大姑娘果然没让萧天失望,稍一犹豫,便即慨然应下,当即便让人去拿笔墨,让老爹将事情写下来。 萧天大喜,对郝大姑娘这不逊须眉的豪气,大为赞赏。却完全没留意到,郝大姑娘婉转流盼的妙眸里,隐藏的那丝丝情意。 他为何要如此大力气的做这事儿?倘若只为了立威,只昨日大柱子说的那一出事儿便足够了。又何必冒着得罪县尉大人的风险,非要逼王定对自家铺子死心? 哎呀,莫非是莫非是为了自己?是了是了,定然是这样的。他这明明就是告诉我,这是为我出头呢。也罢,这事儿虽然有些弄险,但是男人既然决心要做了,身为女子,自当全力支持才是。大不了死活一起,却也值了。 郝大姑娘想到某猥琐男先前无意中显露的那副猥琐相,自顾自的,便将想法往自己的想法上靠。心中火热之际,哪还管什么天雷地火的?却不知萧某人若是知道这姑娘答应的这么痛快,竟是这个原因,会不会当即栽倒,吐血而亡。 将郝茂德写好的诉状看了又看,萧天心中欢喜。伸手弹了弹状纸,这才小心的折好,收入怀中。 对于敌人,他向来不会手软。什么凡事留一线,杀手的字典里,从来就没这一条。只有彻底消灭,才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法子。 时机不成熟时,他可以无声的潜伏下来,耐心的等待。但是一旦时机到了,那便是果断出手,雷霆霹雳,绝不给对手留半分机会。 既然有了徐长卿的分析,大体摸到了马县尉的底线,再加上庞县令在背后的隐形支持,萧天觉得,对付这个王定,已然具备了一脚踩死的条件。 既然如此,那么,尽一切可能的手段,便是对付远比自己弱小的敌人,也当以狮子搏兔的姿态去对待。这,便是他兴起要郝茂德出具这么一份诉状的原因。 “成了,老丈,你就将心放肚子里吧,此事我必然办的妥妥帖帖的,绝不会给你留下什么后患的。这铺子啊,你就放心大胆的好好干吧。” 心情大好之下,又再给郝茂德打了打气儿,萧天这才起身告辞。只是这番话听在郝茂德耳中,只让老头强笑着点了点头。但是落在一旁的郝大姑娘耳中,却不啻是男人给自己的一份承诺。 “嗳,你你你便是每日一个人,这饭菜伙食的,怕是没人伺候吧。打明儿起,便来这边吧,也不差多加你一双筷子” 一直将萧天送出大门,便在萧天转身要走之际,郝大姑娘终是鼓了鼓勇气,假作不经意的说道。 “有什么问题吗?你放心,钱自然是要收的,不会让你白吃。这样既给咱们多了份收入,也算给你些便利嗯,就当是谢你帮我家对付那王定的谢礼吧,却莫要多想别的。行了,这事儿就这么说了。” 郝大姑娘头也不抬的又再解释着,最后不但画蛇添足的嘱咐人家别多想别的,还不容置疑的定了调子,随后果断闪人,只把萧某人自己留在门外,张口结舌的傻在那儿了。 介个,什么情况?这算是强买强卖吗?好似这买卖自己不亏啊。如果都照今晚这个标准,那简直就是地主少爷般的待遇了。 嗯,人家说的清楚,算是一种感谢。自己又正好一个人,做饭不值得貌似这个年代,没有男人做饭的说法,不然会被人鄙视死的。 那么,请人做饭,别说不值得,就凭自己一个单身男人,这瓜田李下的,又有谁肯来啊?所以,这个搭伙的提议,其实还是蛮合适的。嗯,对,就是搭伙。 萧某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中走去,一边自我分析着这天下掉下来的馅饼儿,终于是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家中一如既往的一片黑暗,简单的洗漱一下,解衣上床。这一晚又发梦了,梦中却是那个火红的身影清晰了几分,也不知是不是一晚的接触,让两人更加熟悉了的缘故。 第二天一早醒来,只觉的下面怒指肿胀,比之往日多费了好一阵的功夫才安抚下去。萧天微微摇摇头,倒也不担心,知道这是身子健壮,元阳鼓荡的正常现象。倘若不是如此,反倒是大事不妙了。 只不过这也表明了,这具身体对异性的向往,已然彻底准备好了,正期待着随时横枪跃马,一展雄风呢。 或许,红玉那边,再去催促一下?他不由的有了些小渴望。 第52章 :军营 早餐仍是在街边小摊子上解决的,并没去四季春。倒不是四季春没有早餐,只是一来这些街边摊的各式早餐味道极为不错,很对萧天的口味; 二来嘛,比起四季春来,这些小摊子离得更近一些,完全不必舍近求远的跑过去。 这昨晚刚定下搭伙,第二天一早就急火火的冲过去,这种事儿,萧天便再是脸皮厚,也是做不出来。 吃完早饭,简单整束一下,这才往县衙报道。正如庞县令说的那样,只要没发生案子,都头这个差事是很闲的,只是每日别忘了点卯就行了。 今个儿却是双日子,按规矩,县里是要开堂办公的。萧天点了卯出来,正寻思着怎么往城东大营去。迎面却见庞县令正站在大堂前的台阶上,和叶县丞在说着什么。 见到萧天出来,对他笑着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又对叶文远低声说了几句,叶文远蹙眉点点头,目光在萧天身上一转,便自顾去了。 “大人。” 在外面,萧天依足了礼数,躬身向庞县令见了礼。 庞博眼中闪过一抹赞赏,抬了抬手道:“唔,无须多礼。顶之啊,你可去见过马县尉了吗?” 萧天躬身道:“回禀大人,昨日一时没得空,正好还有些东西准备一起带过去,今日这正准备过去呢。不知大人可有什么嘱咐的?” “哦,没什么没什么。”庞县令不置可否的摇摇头说道,顿了顿,忽然又道:“我记得当日李相离去之时,五公子曾送了一枚玉佩给你,可有此事?” 萧天一愣,随即点头道:“正是,据说乃是宋兄的信物,道是若他日往东京去的话,可凭此找到他。” 庞县令又点点头,轻声道:“我听说马县尉对玉石颇有研究,你此番前去,不妨将此玉佩佩戴身上,届时也可请他品评一二嗯,行了,你这便去吧。哦,大营离城十里,你可让人从后衙备马前去。” 说完这些,对着萧天轻轻挥了挥手,便即转身进了大堂。萧天微微眯了眯眼,脸上若有所思起来。 这老狐狸一大早的出现在这里,看似巧合,焉知不是特意的?从后衙到大堂,自有专门的通道,何须从前门而入。 他巴巴的跑过来,问了一通没营养的话,最后却忽然问到宋五临走时留给自己的玉佩,又说什么马县尉对玉石有研究 看来宋五这块玉佩不是那么简单啊。日后有暇,倒要找徐长卿给看看,瞧瞧里面究竟有什么奥妙。 心中想着,一边让人从后衙备了马。大宋失了燕云十六州,河套又被西夏占着,这马匹便极为稀缺。 这京口县里,也不过养了几匹而已,乃是专门用作驿站与朝廷传递信息的。 而衙门里办公,多是用些驽马拉的马车,又或是用驴子替代。今日萧天去城东大营,庞县令却忽然批了一匹马出来,这让众衙役都是大为惊奇,也暗暗在心里,对萧天这个新扎都头的份量,重新作出了一番评估。 毛四很狗腿的抢先去将马儿牵了过来,从老爷特批马匹这事儿上,可见并不是先前自己担忧的那样,要放弃萧都头。 既然如此,自己便应该一如既往的抱紧这棵大树,前番的些许动摇,日后还是莫再有的好。 萧天哪知道区区借马一件小事,竟让众人生出许多想法?自顾接了缰绳,随即便翻身而上,对众人略一抱拳,便催马往城东而去。 后世时,他曾在外蒙呆过一阵,对于骑术并不陌生。也亏得当年那段经历,否则,这会儿可真要被人笑死了。 在这古宋时空,骑乘之术乃是读书人必修的课程,君子六艺中,那个御字,指的就是骑术了。至于武人,骑马射箭就更是不消说的。 萧天曾被吴家公子宝山,指为一个下等的贱役,而后虽然有李纲当众坚挺,又有宋五c徐长卿c庞县令等人的暗示,好歹算是没人再在身份上去找他的麻烦了。 但是若他显露出自己竟然连马都不会骑,那便等于从旁验证了吴宝山的话是对的了。因为,只有低等的贱民,才可能接触不到马,从而不通骑术。但凡是稍有些家底的人家,哪怕再是大宋缺马,也总是有途径让家中子弟,学习到骑乘之术的。 萧天此刻却哪里知道这些?从出了城后,终于是让坐骑放开了脚力,空旷的大道上,纵马飞驰,迎面风声呼啸,虽夹裹着夏日特有的热气,却仍让他心思豪飞c快意非常。 男儿当带剑,千骑卷平冈。 相信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曾经有过的梦。尤其对于后世中,整日游走于现代化大都市之中的人,这种纵马傲啸的畅快,早已被各色名车所替代。但名车能带给他们速度的刺激,这种跃马飞驰的粗犷,却是无论如何也享受不到的。 十里地,坐骑放开脚力奔驰,不过半天即到。 远远眺望着眼界里,那高高挑起的吊斗,萧天微微眯了眯眼,轻轻勒停了坐骑。 军营扎的中规中矩,能看出来这位马县尉,不愧是正规部队出身的。 大营在山脚一处地势开阔,并明显略高的地方扎住。四周并未任何遮挡,一条溪流自营地一旁流过,即保障了饮水无虞,又不怕被人截流湮营。 合着黄土夯成的粗大木栅外,鹿角森严,拒马严正。沿着木栅四周,十步一亭五步一哨,隐见有寒光闪动,想必便是弓弩等物了。 军营内,军帐井然有序,繁复而不凌乱。能见不时一队队士卒,持戈举矛走过,往来巡视。 这区区五百人的团练营,竟而有种大兵团驻扎的厚重肃杀之气,饶是萧天对古代军事行军布阵了解不多,这会儿也大有开眼赞赏的感觉。 感觉气息渐渐平复下来了,又再举目望望营中吊斗上,挂着的那个绣着个大大的马字的大旗,萧天微微吸了口气,这才轻喝一声,催马向前。 刚刚奔至一箭之地,便听得营中一声号角响起,紧接着,但见哨岗内忽然站出许多人来,各个弯弓搭箭,闪着寒光的箭枝,尽数瞄向这边。 “什么人胆敢闯我大营?且报上名来,若敢妄动,定杀无赦!”大营中,一声冷厉的喝声响起。 “杀!” “杀!” “杀!” 随着喝声,众士卒忽然齐声相和,突如其来的声浪,吓的萧天一跳,胯下坐骑也是不安的一阵低嘶,焦躁的踏着蹄子。 慌忙伸手安抚住坐骑,萧天这才高举双手,扬声叫道:“新任京口县衙都头萧天,特来拜谒县尉马大人,劳烦诸位前去通报一声。” “慢慢靠过来,将腰牌丢过来!” 听到萧天的喊话,里面有人高声喊道,各处弓弩手却是丝毫也不放松,仍是紧紧瞄向萧天。 萧天头上不由的微微见汗,这任谁对着这些密如荆棘的羽箭,也不会淡定了。谁知道哪一个万一手一抖,这么近的距离下,怕是神仙也难躲过啊。若是因此而壮烈了,却到哪里说理去? 萧天心中暗骂不已,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几乎是一步一挪的靠近营门前,隔着壕沟将腰牌摘下,用力掷了进去。 营门后,一个士卒弯腰拾起腰牌,躬身呈给一个一身皮甲的校尉,那校尉检视一番,又上下打量几眼萧天,这才冷声道:“候着,咱们这便报知大人。” 说罢,向后挥了挥手,一阵急促的锣声响起,随着锣声,哨亭上原本密密麻麻的弓弩手,忽然如同割倒的麦子一般,一的依次消失不见,不过眨眼间,方才充斥着肃杀的气息便已尽数敛去,唯余营门前,几个手持长矛的士卒,依然冷面相对,注视着萧天。 第53章 :唱名而入 七月的烈日,无遮无拦的将热力尽数洒下。站在大营外的萧天,已是被晒的头昏眼花了,却始终不见里面回话。 嘿,这算什么,下马威吗? 事到如今,萧天也有些恼火。不管怎么说,自己远来拜谒,已是尽到了下属的礼数。 你堂堂一个县尉,却以这种手段相待,面都未见,就先将人晾在烈日下半个时辰之久,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微微挑了挑眉头,萧天翻身从马上下来,刚要张口喝问一番,却忽然心有所感,那到了嘴边的话,便又使劲咽了回去。只做不经意的抽出一条毛巾,为坐骑擦了擦汗。 随即,伸手将坐骑肚带解开两个扣,又转到另一边照此施为一番。借着转动之际,调整了下角度,偷眼瞄向一处隐秘的帐篷,随即,嘴角边浮起一丝轻蔑的笑容。 帐篷里,一身盔甲在身的马振,正扒着帘子缝儿往外看着,初时眼见萧天眉梢轩动,跳下马来,不由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屑。 只是待到见他下马只是为战马松开肚带,又为战马擦汗,脸上那丝不屑渐渐敛去,眼中闪着莫名的光芒,喃喃道:“有点意思,有点意思了。” 又再探头看了看,这才起身,沉声道:“过了多久了?” 旁边一个小校转头看看盘里的线香,回身禀道:“大人,正好是一炷香时间。” 马振黝黑的面上露出几丝惊异,点点头道:“烈日之下,历一炷香时间而无不耐之色,面对全无反应的大营,尚能面不改色的整理马匹而不出声相询嗯,单这份不骄不躁的沉稳,王定那小子就输的不怨。” 旁边亲兵道:“大人,既然他通过考验,是否允许他入营拜见?” 马振牛眼一瞪,哼道:“通过了考验?嘿,岂有那般容易的事儿?我倒是想看看,能让庞润丰那老狐狸如此费尽心机的人,究竟还有什么过人之处。方才的考验嘛,最多是抹平了和王定那厮的事儿,这后面,咱们接着玩。” 那亲兵迟疑了下,上前进言道:“大人,如此做,会不会呃,小的是恐影响大人的声誉” “狗屁!” 马振大手一挥,撇嘴不屑道。 “老子若是在乎什么声誉,又岂会窝在这个地方?我做事自有道理,哪个若敢鸹噪到老子面前,我大耳刮子抽他娘的便是。去,传令中门,让他唱名而入,你等嘛” 帐篷中,一阵低低的密语声响起 嘟——,嘟嘟! 一长两短的牛角声骤然而起,霎时间,似是将天地间的炎热也划破了,隐隐似有森然之气激荡。 营门外的萧天蓦地抬起头来,眯眼看向大营之中,嘴角处的笑容,却是愈发浓了几分。 这第一场无声的较量,算是自己胜出了。下面,且看这位马县尉还有什么手段。 有了这一出戏份,萧天心中不惊反喜。马振摆出这种阵势来,显然是拿他当个人物了,既然对方重视自己,那就只说明对方不会轻易下手害自己。 这正跟徐长卿和自己分析的一样。而且,对方越是考校的多,那自己在对方眼中的份量,便会越重。如果这样,等到最后决出胜负手后,那自己再要说的话,这份量,可也要对方好好掂量掂量了。 “奉大人令,营外新晋京口县衙都头萧天,唱名而入!” 正思量间,但见军营内忽然旗帜挥动,一个小校高举着三角令旗,纵马从中直奔过来,一边奔驰一边高声一遍遍的喊着。 唱名而入?! 萧天闻听这个命令,不由的轻轻皱了皱眉。他倒不是不懂唱名而入是什么,而正是因为懂得,这才皱起了眉。 所谓唱名而入,并不是简单的字面意思。而是一整套的仪式。多见于两军对垒之时,强势一方接见弱势一方使者时用的手段。 仪式要求求见者,要一边不断的大声报出自己的名字,还要通过诸多对方设置的关卡。 这些关卡全是考校人胆气的东西,这便要求被考验者,唱名之时音不能颤c声不能弱c色不能变c身不能停。 也就是说,无论面对什么,都要坦然而过,权当什么也没看到,便算刀山火海,油锅在前,也得如同无视的向前。 当然,若是接见一方肯于接见,这些考验的关卡,自会在最后一刻撤开,不会真个伤人。但若是对方根本不想见你,却正可借此以立威,进而打击敌方的士气。 也就是说,这唱名而入,实在是凶吉各半。究竟最后是全须全尾的见到主人,还是行到一半就真个丧身与某一关,凭的全是对方的心思。 这种时时刻刻都要面临着死亡威胁的仪式,对于使者的心志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考验。 只要通过的人,稍有心志不坚的,轻者身心被辱,肢体遭残;重者却是彻底崩溃,死于乱刃之下。 萧天万万没有想到,马振为了自己,竟然摆出这么一个阵势来。这往小了说,算是胡闹;要是往大了说,简直就是擅用公器! 话说再怎么着,萧天能代表一个国家方势力吗?马振摆出如此阵势对待,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位马县尉,也是个不守规矩的主儿。 只是无论什么结论,眼下摆在萧天面前的,便只能是面对了。别说他的尊严容不得自己当逃兵,就算他想逃,但军营里既然传出了命令,又怎容得他后退?只怕不等转身跑出十步,背后就会射出追魂夺命的利箭来。 哐当! 一声大响过去,高高升起的吊桥落了下来,将壕沟变为通途。随即,吱呀呀的令人牙齿发酸的声响中,中军大门缓缓的向两边推开。 尘土飞扬,原本寂静的军营里,随着这两声大响,忽然间鼓声大震,号角连天。 天地间风云翕动,一股苍凉肃杀之气猛然腾起。 云遮雾漫,沙土激扬。 待到萧天再度看清前面景物时,只见自大营营门处向里,已是排出两列膀大腰圆的士卒,个个面目凶恶,眼神冷厉。明晃晃的半身甲曜日生辉,虬结满绕的大手,俱皆扶在腰畔的缳首刀柄上。 这两队人相对而站,间距不过刚够两人并行。此刻虽无声息,但便是这种沉默,却更增几分逼人的气势。便单只这种气势,若换个胆小的,当场就能吓的软了脚。 刀阵! 这便是通常的第一关了。 当唱名而入的人进入之时,两边的士卒会大喝出刀,在行进之人或头顶上c或腰身下方架起刀阵。 倘若主人愿意见使者,那么这刀阵,自然会控制在行进人向前走动,离着锋刃寸许的时候收刀,虽然看上去惊险,实则并不会伤人。 但若是主人压根不想见使者,那么这吓人的刀阵,就会转变成真正的夺命之处。 只要人行其中,两边的刀手将锋刃下压几分,微微偏侧,不但不会在即将锋刃入体时撤回,反而会顺势削斩。那么,入阵之人立时便是万仞分尸的结局。 这个马振,究竟会怎么对自己呢?是走走过场,还是想玩什么意外? 萧天心中霎时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却只是深吸一口气,坚定的向前迈出脚步。 “京口县都头,萧天告进!” 第54章 :飞蝗 锵!锵锵! 一行行,一列列的长刀耀目生辉,交击迸射出令人心悸的火花和锋芒。 萧天面上波澜不动,脚下走的虽不快捷,但却极是坚定,并无半分退缩之意。 每向前一步,那清朗的唱名声便近了一分。 大帐内,副将两眼紧紧盯着马振放在案子上的手,只要那只手握拳向下一翻,便要立刻下令,将来人斩为肉酱。 马振两眼灼灼生辉,面上绷的紧紧的,那只手却是纹丝不动。耳中听着外面不断传进来的禀报,眼里渐渐闪出一丝惊诧和欣赏。 “大人,来人已通过刀阵。” 过不多久,副将叉手上前禀报道。 “继续!” 马振目光闪烁,看也不看一眼,便又简短的下令道。 “喏!” 副将恭应一声,回身一摆手,传令兵躬身退了出去。 辕门外,萧天目不斜视,昂然顺着指示直往里闯。宽幅大袖之中,紧紧握住的拳头,却在通过刀阵后微微的放松下来。没人知道,他的掌心里,方才那一刻,已然全是汗水。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任谁面对着那么多寒光闪闪的锋刃,若还是能真个心神不惊的坦然的话,那么那人若不是瞎子,就一定是个超级神经大条的。 往日里,小说中c评书里,似乎每每说到闯营的人物怎样怎样,似乎并无什么感觉。但是如今身临其境,才会真正的体验到,那种几乎如同实质的杀气,对人的神经是何等的考验。 前方人影闪动,随着一声锣响,霎时间忽的平地涌起一团红云。萧天眸子微微一缩,脚下却是半分迟疑也无,仍是稳稳的又向前走去。 枪林! 红缨攒动,雪亮的枪尖曜日生花,一层层如同海涛大浪,鳞次栉比。只要一个稍慢,走入其中的人,便免不了浑身皮开肉绽的下场。 “萧天,告进!” 微不可查的深吸一口气,平静而坚定的呼声再起,他昂首挺胸,继续向前迈进。 “大人,来人已通过枪林!” “大人,来人已通过沸油阵” “大人,来人已通过地火阵” “大人,来人已通过” “大人” 一声声的禀告,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的汇聚到中军大帐里。马振两眼定定的望着外面,面上微不可查的轻轻抽搐了一下。 这个姓萧的小子,难道真是傻大胆不成?还是说他自以为有所凭持,压根就没将自己放在眼中?这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竟然一路闯过如此多的阵势,眼看着便要走到中军大帐这里了。这真是太让马县尉情难自堪了。 马振心中暗暗嘀咕着,耳中甚至已然隐隐听到萧天的唱名声了。目光中一阵闪动,终于是霍然而起,沉声道:“去,上飞蝗阵!倘若他能通过,便带他来见我。” “喏!什么?飞蝗大人,这这”副将躬身领命,但随即却满面惊骇的抬起头来,不敢相信的看向马振。 马振斜眼瞪了他一眼,哼道:“蠢材!难道不知折去箭头吗?若由得他这般走了进来,我京口团练颜面何存?”说罢,一甩袖子,甲叶子作响声中,已是转身进了后账。 副将满面羞愧,躬身应了,待到见马振进去了,这才抬手一抹额头,苦笑着摇摇头,转身向外传令去了。 飞蝗阵,也就是箭矢阵了。这种阵法,不但考究的是来人的勇气,更加考究的却是设阵这边的箭术水准。 不同于前面那些固定的阵法,飞蝗阵全是远程攒射,虽不要求攒射的弓手,个个都是百步穿杨的水平,却也要大差不差。至少,五十步内,箭不虚发才行。 这种要求,若是放在正规的部伍之中,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难度。但是,只凭眼前这区区一县之地的五百团练,实在是有些不太靠谱了。 方才马振这话一出,副将差点以为是马振真个起了杀心了。话说一个小小的都头,杀了其实也就杀了,但是眼前这位,听说县尊大人可是顶顶重视的。倘若真个就这么射杀了,岂不明着削了县尊大人的面子?为了一个王定,却往死里去得罪一县之主,这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好在,有了马振后面的话,副将这才算明白过来。感情这位大人是心里不忿,要找回些面子来罢了。 只是如此一来,就算终于逼的那个萧都头露出些狼狈,但自个儿这边却是手段尽出,却终不能真个把人家怎样,这份面儿,便来的有些牵强了,一旦传扬出去,也未见得多么光彩了。说起来,倒是有如小孩子打架赌气似的,没占到便宜就是吃亏了,总要在最后唾人家两口才解气。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萧都头也硬是了得,无论是不是有所凭持,单只这份孤身闯营的胆气,便让人着实佩服的紧。 副将心下感叹着,一边将将令传了下去,又一再的叮嘱了一番,务必检查好箭枝,千万莫真的伤了萧天才是。 没人注意到,便在外面众人领命准备之际,帐子后面一个角落里,却有一双怨毒的眸子闪动。听着前面的军令,微一沉吟,随即眼中划过一丝狞然,身影微晃,下一刻,已是不见了踪影。 萧天能感觉到后背上有汗水涔涔而下,这一连番的过关,虽然有惊无险,但无时无刻的高度精神紧张,却也让他有了几分疲惫。 纵目望去,已经能遥遥的看到中军大帐的帐篷顶了。前方显出一片坦途,空空荡荡的,整个大营,似乎便只剩下他一个人,沉寂的氛围,让他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萧天告进!” 口中再次高声喊着,眼神却微不可查的打量着四周。这算是结束了吗?他心中暗暗的想道。 从刚才那些不断退去的士卒的眼神中,他能察觉到里面的敬佩之色。而且,已经连闯了这么多阵,也不见马振真个下死手,眼前中军帐在即,又不见任何阵势,按理说,确实也差不多了。 只是这心思刚起,一阵异响,便将那心思扑灭。 重叠的营帐后有低沉的鼓点响起,初时只是零星的响着,但不过片刻,便猛然连成一片,轰轰然如万马齐喑,急切切似密雨骈集。 随着如同压在心头的鼓声,前方忽然涌出一队士卒,人人张弓搭箭,隐隐可见最前一排的箭头光华流转,在日光的反射下,闪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四下里,风云翕动,气机迫人,似乎瞬间温度降低了好几度。 梆! 一声清脆的鼓声,突兀的高亮起来。原本密如骤雨的鼓点便戛然而止,四下里重回沉寂。 但随着鼓响停息,那一队弓卒,却齐齐低喝一声,两膀叫力,弓开满月,下一刻,万点寒星,已是齐刷刷对准了这边。 扑啦啦—— 刁斗上有旗子迎风抖动之声,随着这声响的响起,萧天平视的瞳子蓦地紧紧收缩了起来 视线中,星芒如电,密如骤雨,眨眼间已是铺天盖地般宣泄而下。 他要杀我! 这是萧天第一个浮上心头的反应。眼中猛然暴起一片厉芒,一口气提足了,便要纵身向前。 四周都是空旷之地,躲都没地儿躲去。这种情形,除了拼命向前外,实在再没有任何好办法。只有在最快的时间内冲进去,才有可能活命。这和骑兵面对弓弩时,有进无退的道理一样。 只是他身子刚刚一动,却又不禁的心中一怔。就在这一瞬间,他分明看到那些箭矢纷纷坠落在身畔两侧之地,根本就不是真的射向自己的。 而除了开始的一片箭雨中闪着寒光,再往后的,虽然对着自己,却似乎全然没了杀气,视野中,也不见半分锋芒。 没有箭头! 他脚下不停,两手举起护住头面,努力躲闪之时,已是从几支落到身上的箭枝上,看出了端倪。 心思电转之际,霎那间已是明白过来,不由的顿时也如同那位副将一样,哭笑不得起来。 然而,就在唇角那丝苦笑刚刚泛起之际,猛地却一阵心悸瞬间浮上。漫空暗影之中,三点寒星夹在其中,已是顷刻间临近。一奔咽喉,另外两支,却是直往心窝处射来。 从初时的一瞬间心神放松,到鼓声响起后的极度紧张,再到发觉射来的箭没有箭头,这忽起忽落c大惊大松的心绪变化后,这一刻,实在是他心神最为松弛之时。 但就是在这个时候,那追魂夺命的杀着,却终于出现了。 来不及再去多想,甚至连愤怒都不及表露,万点箭影之中,他拼命的扭转身子,同时,口中暴喝声中,两手猛然挥出 血光迸现,一抹艳红飞溅之中,下一刻,已是仰身翻倒。 第55章 :拜见 大帐之中,马振满面铁青的负手立于帅案之后,眼中的怒火如同实质一般。 这简直太他妈丢人了!原本对付一个小小的都头,摆出了诺大的阵势,就已经是过分了。但若是事情只限于这大营之中,最多也就是大伙儿哈哈一笑罢了。 但是如果萧天就那么死了,这事儿可就不好听了。自己倒是不怕担杀个把人的罪名,可这杀人的手段,可着实的有些不讲究了。 怎么着?是说自己顾忌那个萧天啊,还是在害怕别的什么?竟然打着试探的幌子,以暗箭取了人家的性命。这要传出去,以后也不必再见人了。 说实话,在刚接到方才的禀报时,马振先是一呆,紧接着的一个念头就是冲出去,然后亲自把刀割下那个萧天的脑袋来。这样至少也能显示自己不是惧怕什么,从而玩出那些花样来。 “大人!” 帐外传来脚步声,随即,副将掀帘而入,抱拳见礼。 马振面色阴沉的如要掉下冰渣子来,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却是一言不发。 副将身子发冷,低头道:“萧都头只是面上被擦伤,其他并无大碍” 马振面色不动,眼中神色却是微微一松,但随即却怒声道:“他死不死的有什么关系,老子想知道的是,是哪个王八蛋敢违我军令?你可查出来没有?” 副将身子微颤,壮着胆子抬眼瞟了一眼,这才又迟疑着道:“禀大人,咱们大营弓手不过五十人而已,方才已经挨个问过了,并无并无人咳咳,那个” 马振大怒,拍案叫道:“没人?没人违令,难道是出了鬼哼!一帮废物!滚下去吧。” 他话说了一半,心底忽然一动,眼中有一抹阴霾闪过。随即怒哼一声,倒也没再继续骂下去。 副将满头大汗,诺诺的应着,如逢大赦般向外逃去。刚退到门口,却听里面马振冷冷的语声又道:“那姓萧的既然没事,待会儿可带他来见我。” 副将赶忙在外高声应了,侧耳听听,里面再无别的吩咐了,这才慌忙跑了出来。 站到帐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狠狠的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这事儿他妈咋就如此邪乎?晦气!晦气!” 口中骂着,转头又朝后面一处营帐走去。待到近前,也不通报,便直接掀帘走了进去。 帐子里,萧天端然而坐,左脸颊上,一道半寸长的血口赫然在目,虽经过处理了,却仍是微微翻开,看上去怵目惊心。 身侧一旁的桌子上,一支闪着寒光的羽箭,静静的摆在那儿。适才那夺命三箭中,他急促之中,拍飞一支,抓住一支,唯有射向咽喉的那支,躲避终是慢了一点,从而脸颊上被其擦伤。 至于说倒在地上,那却不过是他顺势而为。一来是怕后面再有人暗算;二来也是他摸透了马振并无真要他命的心思,刻意从心里上,给对方施加压力而为。 此时眼见副将进来,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抱拳道:“韩将军。” 韩便是这位副将的姓了,见他起身,连忙摆摆手,回礼道:“萧都头唉哟,这伤口怎么不包起来?那些王八蛋是怎么做事的?”说着,便要回身去寻医官的霉头。 萧天赶忙拦住,呵呵笑道:“些许小伤罢了,何必那么麻烦?是萧某坚持不必包扎的,将军无须责怪医官的。” 韩将军啊了一声,面色凝重道:“都头怎可如此大意,要知伤口最忌裸露,一旦入了风邪,最是凶险不过” 萧天不以为意的笑笑,摇头道:“多谢将军关爱。只不过萧某身子粗壮,这样的伤势以往没少有过,无碍的。”说罢,不待副将说话,又将话头一转,抱拳道:“不知县尉大人那边可有消息?呵呵,萧某公务在身,只怕不能长留军营之中啊。” 韩副将脸上先是露出敬佩之色,待到听他后面的话,点点头道:“大人那儿已然发了话,道是都头这儿无事了,便可前去拜见。”说到这儿,眼神古怪的扫了他一眼,欲语还休。 萧天哪有不知他的心思,转身抓过桌上那支箭往他手里一塞,笑道:“许是哪位兄弟一时手误,此事便不提也罢。走走走,还请将军引我前去拜见大人才是。” 他虽然猜到马振不想害他,但这三箭射来时,却是杀意明白无疑。回来后不过稍一思索,心中便有了大致的轮廓。只不过无凭无据的,又身处人家的地盘上,这话却是不好说。 至于留下这支箭来,不过就是暗示对方,自己不是傻子,已经猜到了其中的猫腻。此刻眼见韩副将进来后,半句也未提此事,心中暗道果然,自然也就不会再纠缠不放。 否则,这事儿他真要咬死了查察下去,固然能让那人暴露出来,但于马振面上,却须不好看了。如今这么将箭塞给对方,便等若是表明自己的态度,以马振的智慧,想必该能明白的。 果然韩副将接过那箭,脸上的神色便是一松,两眼定定的看着他,满是敬佩感慨之色。抱拳重重一礼,点头道:“萧都头,兄弟佩服!” 萧天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伸手向外一伸。韩副将明白,转身当先出了帐门,口中道:“请,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整个大营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两人一路走过,多有众多士卒驻足观看,望向萧天的眼神中,都流露出敬服之意。 军营是男儿的天地,在这个天地中,最是敬服强者。萧天孤身闯营,昂然通过十余关,这份胆魄,已然不知不觉中得到了这些男儿的尊重。 不时向周围的士卒点头微笑着,萧天仍如初来时一般模样,既不矜傲,也不惶遽,从头至尾便是一幅风轻云淡c不卑不亢的神气,众军士看着他面上的伤痕,心下更是心折。 走不多时,已然到了中军大帐前。韩副将站住脚,待要进去却又停下,左右看看无人,悄悄一拽萧天,低声道:“萧都头,咱们大人最烦那些文人的礼节,待会儿进去,你可要注意了。” 萧天微微一怔,连忙感激的点点头。善缘结善果,别看韩副将只是提点的这么一个旁枝末节,其实却能影响两个人相见的最终结果。先入为主,便是这个道理了。 听着里面喊自己入见,萧天略微整束了下衣装,这才坦然大步而入。 随着光线突然暗了下来,下一刻已是身在大帐之中了。萧天凝目向里看去,但见整个大帐简洁异常。除了两边各排着一溜儿椅子外,便只有上首处一张桌案。 桌上摆着个乌木竹筒,里面插着一些令牌。桌案后,一个魁梧的身形据案而坐,端然如山。见到他进来,黝黑的面上波澜不惊,两道冷电也似的目光,却是刷拉射了过来,气势迫人。 第56章 :先倨后恭 “属下京口县差役班头萧天,见过县尉大人。” 大帐内,粗大的烛火跳动中,萧天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韩副将,这才上前一步,躬身对着桌案后的马振抱拳参见。 马振面上没有表情,眼中却是不由的划过一道惊诧。目光在他面颊的伤口上扫了一眼,哼道:“你便是那欺我手下的萧都头了?嘿,果然够胆,见了某家竟敢如此拿大。哼,为何不大礼参见,莫不是小觑马某吗?” 这话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两眼中精芒闪闪,一瞬不瞬的盯着萧天。 萧天心中一跳,忽的却猛然捕捉到,这黑厮斜向一旁低眉垂首的韩副将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心中一动,不由的暗骂不已。 这家伙看上去似是个粗鲁的,实则却是精明至极。他这冷不丁的喝斥自己无礼,固然是一种下马威,但何尝不是怀疑韩副将跟自己说了什么,这才故意试探的? 奶奶的,都说人不可貌相,这话果然不假。谁要是以这位的相貌去揣摩他的性子,怕是到死连条裤子都穿不上。 “大人这可不是冤枉死属下了?” 演戏嘛,谁不会啊?既然识破了对方的把戏,萧天心中不由撇撇嘴,脸上顿时全是一副憋屈的神色,涨红着脸孔不忿的道。 “小人乃大人直属麾下,一身前途俱在大人手中,除非是小人失心疯了,不然有何理由对大人不敬?之所以不具大礼而拜,这一来是因地方不对;这二来,也是小人来之前,特意向人请教过大人的为人性情所致。而今大人张口便扣下如此大的罪过,小人实在不服。至于说欺负大人手下云云,更是无从说起。小人一个无依无靠的新人,初到京口,谨小慎微尚且不够,若不是仗着是从属于大人的虎威,只怕早被别人欺负死了,又焉敢去主动招惹旁人?还请大人明察。” 他站在当地,侃侃而言,配合着那微微涨红的面孔,便任何人进来一看,也能感受到那份委屈和不忿,只把个马振看的两眼发直,心下倒真有些惭惭起来。 “咳咳,你嘿,好小子,如此说来,倒是我怪错你了?好,且不说谁欺负谁的事儿,就说说你方才所言,什么叫地方不对?你又打听到马某什么脾气了?” 轻轻咳嗽两声,将那丝尴尬掩去,话锋一转,马振倒是被他的说法勾起了好奇心,不由问了起来。 萧天心中暗笑,面上却是一副铮然之色,昂头道:“回大人话,所谓地方不对,乃是说此地非是县衙,而是军营。军营之中,便当以军法军律为先,自当也以军礼参见。否则,倘若在军营中,人人皆以官场的繁文缛节见礼,一旦事急,岂不要贻误军机?小人认为,大人但若身在此处,便只是三军之首方之将,而不是什么京口县尉!既如此,小人有何失礼之处?” 这番话一出,桌案后的马振不由的双眉耸动,满面都是忍不住的眉飞色舞之意。 要知道他原就是军伍出身,来这京口做了县尉,对他而言,更加不是升官而是贬谪。 在他心底里,实在是压根便看不起这个什么狗屁的县尉职衔,要不然,也不会一来便撒泼耍赖的组建起这支团练,又巴巴的跑到城东这边单独立营了。 而萧天这番话,正是妥妥的骚到了他的痒处,心下顿时大起知己之感,只觉眼前这个家伙怎么看怎么可爱。激动之下,这会儿哪还记得早先那点龌龊了。 “好!好一个身在此处,便只为三军之首一方之将!坐,且坐下说话。韩驹,去,让人看茶。” 县尉大人这一兴奋之下,不由的拍案而起,不但赐了座,竟然还要看茶,把个一旁的韩副将看的目瞪口呆。转身下去吩咐之时,再看向萧天的眼神里,便不由的满是古怪之色。 萧天哪里肯坐,连连推辞不受,马振却是恼了,怒道:“让你坐便坐,哪来这些废话?” 萧天暗乐,这才又施了一礼,便即端端正正的坐了个实落。如此做派,落入马振眼中,自然又是一番欢喜,暗道此子果然是个实诚人,却比那些个虚头八脑的假斯文要顺眼多了。 “萧那个,嗯,你叫啥名来着?哦,对对,萧天是吧。”兴奋之余,那崩了半天的气势也松了,马大县尉大咧咧的一挥手,示意他用些茶水,一边说道。 萧天谢过,端茶轻啜一口,点头道:“是,小人名字正是一个天字。上回倒是因缘巧合,得了回乡的李纲李相公赐字,叫做顶之。” 他这话轻描淡写的吐出,浑不在意。听在马振耳中,却是不由一惊,面上随即一肃,起身正色道:“老弟真好福缘!竟能得李相公赐字,唔,看来老弟必是有真本事的。要知李相公虽是文人,但却是铁胆风骨,向来不肯谀人的,马某一向最是佩服。唉,你却何不早说,让我险些铸成大错。” 萧天听他这就叫上老弟了,心中又是一乐,面上却毫不以为意,继续装b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他老人家觉得和我投缘,待之以子侄罢了。若说本事,却如何比的大人?以一人之力,力排险阻,从无到有的建起这么一支铁血雄兵,这才是真本事呢。说实话,方才小人一路行来,看似平静,其实已是魂为之夺,不过死撑罢了。”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这么顺势一捧,直听的马县尉咧开大嘴,喜得脸跟朵花儿也似。连连摆手,颇有几分尴尬道:“取笑了,老弟取笑了。嘿嘿,方才那事儿咳咳,这个” 萧天耸耸肩,摇头道:“方才什么事儿?哦,不过是个游戏而已,都是小人自个儿胆儿小,闹了些误会罢了,大人切莫再提,不然小人可要羞死了。” 上道!太他妈上道了! 马县尉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越看这萧天越是顺眼。瞧瞧人家这话说的,这事儿办的,面子里子都给兜的足足的,偏偏却丝毫不显痕迹。要不怎么能让李相公看重呢?唉,自个儿先前的一些想法,看样是要重新思量一番了。 想到这儿,马县尉脸色一板,故作不乐道:“老弟,敢莫是瞧马某不起?不然为何仍是一口一个大人?男儿相交,自是意气当先!倘若戚戚执着于俗名身份,何异于妇人焉?唉,老弟便如此吝于称一声哥哥吗?” 这话一出,站在一侧伺候着的韩副将,险险没一头栽倒。这尼玛还是平日里那个冷严刚厉的大人吗?这人和人之间的命运,咋就差那么大呢?亏得自己先前还替人家担心,好嘛,这才多大会儿啊,都哥哥兄弟了。韩副将觉得自己脑子实在转不过弯来,霎时间似乎一切都颠覆了。 第57章 :狠辣 “来来,兄弟,尝尝这个,这可是哥哥让人刚刚从江里打上来的,这个时节,最是鲜美” “这个这个,这叫金线蛙,却是咱们这边的一味美食。只可惜眼下时节稍稍有些过了,倘若四五月间,却是最娇嫩的。不过如今虽稍显老了些,但此物极补,兄弟今日受了惊,却又是适宜” 大帐中,一桌子的山珍海味c水陆俱陈。马县尉亲自作陪,连连给萧天夹菜,不时的还要解说一二。 帐中此刻坐了七八个人,除了副指挥使韩驹外,整个团练里五个队将也都尽数被叫了来,为萧天作陪。马大县尉既存了结交之心,又着实和萧天对了眼,这番功夫便下的十足了,却是好大的面子。 营外各帐也开了流水,除了巡视的士卒,俱在各伙长的约束下,敞开了肚皮猛吃。只是吃喝之际,自然要将这好处归于萧都头名下,由此,使得众士卒,无不对这位新扎京口县都头心生好感,便也是题中之义了。 此刻日已偏西,夕阳斜照,灿若鎏金。萧天打从一早出发,历经了一天的折腾,先是在辕门外枯站了大半天,之后又是过刀阵又是跨火海的,到了此时,也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脊梁了。 眼见马振盛情殷殷,稍微推辞一番,也便顺势应了下来。此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吃也吃饱了,喝也喝足了,目的也达到了,便起了归去的心思。 在又和马振对饮了一杯后,抬眼环视四周一圈,主动填满了酒,对马振道:“今日得哥哥如此款待,小弟心中感激莫名。眼下天色将暗,归期在即,小弟有几句话,且说与哥哥听了。只是却要哥哥休嫌啰嗦,莫要着恼才好。” 马振一愣,皱眉道:“怎么,这便要走么?其实便今晚宿在我这儿又何妨?呃,你要说什么,直管说来就是,却没那么些规矩。” 萧天点点头,先是仰头一饮而尽,这才诚恳的道:“小弟自海外归来,地无一垄,身无功名,说到底,其实不过就是一介小民而已。而今得哥哥以兄弟待之,此诚然你我情谊,却未尝不是哥哥心胸。然则,哥哥毕竟乃是有官身的,又兼着军务重职,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于哥哥处大有不便。是以,以小弟之意,你我交情在私下尽可随意,但在公众处,却仍需尊个主从上下才是。还请哥哥通达诸位兄长,日后外人面前,务必多加注意才好。” 说罢,又再斟了一杯,举杯望向马振。 马振愣愣的听着,看着再次向自己举杯的萧天,眼圈儿却不觉有些红了起来。 他以县尉之尊,今日肯如此折节下交,虽说有意气相投的原因,但究其根本,却未尝没有投机的意思。但萧天此时的一番话,却句句都在为他考虑,甚至主动要求在外人面前保持上下尊卑之分,这番情谊,可就真真的让他感动了。想想自己的那点心思,霎时间,他忽然有了愧对萧天的感觉。 猛然仰头将杯中酒喝了,随即砰的一声,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撂,下一刻,他已是红着眼瞪着萧天,呼吸粗重起来。 大帐内众人被这一声吓了一跳,一时间都收了声,满面惊疑不定的看向这边,寂然无声起来。 “兄弟,你这是什么话来?!” 喘息半响,马振霍然站起身来,大声嚷嚷道。 “正如你所言,你我相交,义也!你事事都为我着想,难道哥哥就是个凉薄的?马某也是个五尺高的汉子,若是贪图名声,却做出那般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卑鄙嘴脸,更有何面目以对天下人?届时莫说是你,便是眼前这帮兄弟,又有谁还肯真心从我?你如此说话,岂不枉对你我之间的缘分?这话今日说今日了,再休提起!否则,索性割了衣袍,便此断了就是。” 说罢,仍不解气,大手一挥,顿时便将酒盏挥出老远,啪嚓一声摔的粉碎。 萧天目光闪动,眼底得意之色一闪而逝,面上却满是懊恼之色,叹道:“哥哥,你你何必如此执着?小弟这么做,其实也是迫不得已唉,好吧,既然话说到这儿,小弟也不妨直言了。哥哥该也知道,小弟今日来此,究竟是因何缘由。小弟暗暗揣度,无论前事谁对谁错,王都头那边,怕是哥哥不会再让他回去了的。如此一来,小弟刚进衙门,便先逼走了一位同僚,这话传出去,小弟一个新人,日后如何做人?到时,不但哥哥清名受累,便小弟也被人戳脊梁骨,怕是不用几日,便要给人孤立起来了,唉” 他絮絮说着,最后长叹一声,已然是满面的无奈。这番话面上全是一副退让之意,然则骨子里何尝不是为这事儿的起由做个注脚? 那个王定,先是告自己黑状在前,将他逼入凶险之地;而后,竟然还敢暗中捣鬼,以暗箭骤施算计,险险没要了他的小命。对于这种敌人,萧天若是就此放任,又岂是他的风格? 所以,既然眼下和马振有了这么一层关系,趁机将这话儿挑明,为的就是逼迫马振出手,借他之手来对付这个仇敌。倘若马振仍然置之不理,那前番一切便都等若是自打耳光了。 擅于借势,这,向来便是萧天最犀利的手段。 听完他这番话,出乎意料的,马振却是半响没说话,只是目光闪动,定定的看着他。 就在萧天心中微微嘀咕起来,猜测着是不是太过着急了的时候,却听马振嗓子里咕咕一笑,施施然坐了下来,淡淡的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放他回去?他本就是京口县的都头,没事儿留在我这儿又算什么?” 萧天微微一怔,全然没料到他竟然会是这么回答。要知道,所有人都知道王定是他马振的人,而今和他起了龌龊,又有了今日白天暗算那一出事儿,作为当老大的,最好的姿态就是将两下分开,回头各自安抚才是王道。 萧天想要逼的,其实也不过是让马振做个姿态,将王定闲置起来,当然若能再打压一番那是最好。待到自己日后站稳了脚跟,再来慢慢玩死那厮就是。 他一向都是很有耐心的。 但是现在,马振居然说要放回王定,这,却又是个什么意思?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静静的看着慢条斯理夹着菜的马振,心中已是如风车般转了起来。 “怎么?想不通?”马振口中轻轻嚼着,待到咽下那口菜,这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 萧天不语,心中隐隐抓到了点什么,却是一时不敢确定。 “我说了,他只是京口县的都头而已,留在我这儿,那算什么事儿?在其位,谋其政。无论做了什么,总是要自个儿解决的,结果却须怨不得旁人的,兄弟,你说是不是?”他淡淡的说着,眼眸中却闪过一抹狠辣的光芒。 在其位,谋其政?! 这几个字忽然撞入耳中,再留意到他眼中的那一抹精光,萧天猛然间福至心灵,霎时间省悟过来。随即,却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老狐狸,可是够狠的! 王定今日违了他的军令,擅自出手暗算自己,他其实比自己更加愤怒。只是后来既然自己为了维护他的面子,定下了只是一场“游戏”的调子,他便不好再拿这事儿发作。 但不发作不代表着放过,偏偏自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想要逼他一步,这老狐狸便当即顺水推舟,索性将王定彻底交了出来。 只是京口县的都头!在其位,谋其政! 这前后两句话联系起来,分明就是挑明了将王定放弃了。没了他的保护,王定还算什么?甚至连个普通的差役都不如。 而自己身为都头,身后不但有县令庞博的支持,现在更有了他马振的放纵。那么,作为仇人的王定,落到这样的自己手中,下场还有什么悬念? 如此一来,面上他马振全了县令庞博的面子,对下又赚了个不对自己兄弟下手的名声,同时,还将去了爪牙的仇人,等若完全不设防的交到自己手中,让自己简直等若毫无顾忌的将仇报的淋漓尽致 这方方面面的,便在一瞬间做出了决断。其心之辣,其性之狠,其算之精,是何其的老道周全啊! 这一刻,萧天只觉冷汗直流,浑身都如浸在冰窟一般。 第58章 :利益 这世上事,最难测的便是人心。萧天自认自己是个有决断的了,但如今和马振这么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马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迅速作出最符合自己利益的决断,其中只怕不唯是智慧的原因,更多的应该是一种天赋。一种趋利避害的天赋! 古人,厉害着呢! 只可笑那王定,还以为自己出身这边,便算有了依仗,行事无忌,嚣张跋扈。但可曾有一日知道,一旦真个遇上比他背景更深的,他那点依仗,便可笑的不值一提了嗯,慢着 萧天心神震动之余,忽然心中一动,猛地想到了些什么。 利益!对,就是利益! 自己现在看起来与这位马县尉交称莫逆,究其原因,不外乎只有两点。一是自己逢迎得宜,倒是真的入了对方的眼;这二来嘛,又何尝不是因为借了李纲,甚至是县令庞博的势? 马振面上似乎并不买庞博的帐,但实际上呢?他终不过只是这京口的县尉,若真是藐视上官,别说庞博不会放过他,只怕隐身其后的那些个大佬,也会有些想法了。 规矩,或者说法则,是绝不会任由旁人去违逆的。否则,大家有样学样,以后还怎么管? 嘿,只怕庞博和这个马振之间,并不如表面上显露的那么简单啊。而回过头来说,自己眼下借李纲和庞博的势以制马振,又和之前王定借马振的势对付自己有何不同? 今日马振将王定抛弃,而且还是那么决绝的抛弃,固然是因为有了自己这么一个更具潜力的绩优股,又或是他恼怒于先前王定的擅自出手,但又何尝不是因为,双方并没有切实的利益纠葛所致呢? 无权无势,而又没有真正握在手中的凭持,那便注定了永远是弃子的命运。而被抛弃的时间,无非就是个早或者晚的差别罢了。 这一霎,萧天猛然福至心灵,敏锐的捕捉到之前疏忽了的一些地方,不由的两眼微微一眯,心思转动起来。 任何关系,要真的想长久,那么,便唯有利益一致才行。和庞博之间如此,和马振之间,又岂会例外?而如今,自己和马振之间,恰恰少了的,便是这利益二字。 “哈哈,说这个在其位谋其政,哥哥在这东大营的其位c其政,真的是让兄弟羡慕的紧啊。眼见的兵强马壮c衣食无缺的,所有一切皆有朝廷供养,闲来打打附近的草寇,说不定还要得些额外的缠头啧啧,这可真是唉,不能比,不能比啊。” 既想通透了,萧天话锋一转,就瞪着眼胡说八道起来,愣是半点惭愧的觉悟都没有,马振听的一呆,随即便是郁闷的险些吐出血来。 麻痹的,这东大营整日的为了军饷的事儿,不知愁掉了多少头发。隔三差五的,便要与庞博和叶文远蘑菇一番,这事儿县衙里谁人不知啊? 偏偏这个家伙却拿自个儿新来做借口,瞪着眼装糊涂,如今更是来了这么一番说词,这简直就是在伤口上撒盐啊。 “你你,唉,兄弟,你这就不厚道了啊。”马振憋得脸都红了,悻悻的放下酒杯,艰涩的说道。 萧天眨了眨眼睛,满脸的无辜,诧异道:“小弟怎的不厚道了?” 马振瞪着眼看他,抬手指了指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响,才长叹一声,苦笑道:“你既然知道我这东大营怎么来的,岂有不知里面的难处之理?我这见天的捉襟见肘的,偏你还一副全不知情的拿来说笑,何谈厚道二字?你你哼!” 说到最后,终是不好翻脸,只嗓子眼中一声怒哼,闷闷的举起杯子,使劲的灌了一大口,似是要把所有的闷气,都一口吞下似的。 旁边韩驹等人眼见马振恼怒,都是一脸的担忧,相互对望一眼,心中却暗暗的都为萧天捏了一把汗。 这位萧都头胆气豪壮,刀斧加身却面不改色,真真称得上是条汉子。可咋就说话这么不靠谱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说,却偏自作聪明的一番做作,这会儿让自家将军识破了,说不得转眼间,这和风细雨便要变成雷霆霹雳了。但愿他身板儿够结实,能顶得住才好。 众人这边心下忐忑,萧天却似乎半点都未察觉,慢悠悠的端起酒杯轻啜一口,这才曼声道:“哦,哥哥原来没钱那不知是用什么法子解决的?” 马振终于忍不住了,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若有办法,何必整日的跟那两个腐儒磨牙,又何必放任王定那厮在城里坏我名声!” 他这突然的一怒,众人都是面色一变,包括韩驹在内,身不由主的齐刷刷站了起来,下意识的,手便往腰畔摸去。只是刚一动作,便又反应过来,站在那儿都是一脸的尴尬,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马振也是一怔,但随即反应过来,也是有些好笑。眉头一轩,刚要笑骂几句解围,却见萧天笑眯眯的摇摇头,先一步道:“咦?怎么各位将军这便要回去吗?也好也好,早点休息的好,休息好了,才有力气赚钱不是。” 众人一鄂,随即就郁闷了。话说哪个想回去了的?大伙儿都是厮杀汉,放着这儿难得的好酒好菜的不吃个痛快,又去休息个屁啊。还赚钱?在这东大营,大把的尘土和汗水倒是不缺,可唯独没有钱那玩意儿。 大伙儿不想走,但架不住这萧都头话里言外的,全是一副送客的意思。虽然他没这权利,但终究是自家将军看重之人,于是众人便都将目光看向了马振。 马振开始也是脸色一黑,心中暗暗恚怒。原本以为这萧顶之是个知进退的,会说话,又有莫大的背景,自己这才费尽心思的折节下交。但眼前看来,竟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浅薄之辈,竟敢在这军营之地,越俎代庖的狐假虎威起来!真真是嗯?不对!不对! 他正暗骂着,不经意间,眼神却忽然捕捉到萧天嘴角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当即咯噔一下。再回想下这厮,打从进营以来的种种表现,还有方才显的那么突兀的那些话,脑中霎时掠过一个念头 “尔等尔等便先退下吧。嗯,韩驹留下,让人收拾干净,茶水伺候。” 狐疑的看了仍然微笑不语的萧天一眼,略一沉吟,这才挥手下令道。 待到帐中重新安静下来,马振目光灼灼的盯着萧天,却只一言不发。 萧天呵呵一笑,这才身子微微前倾,低笑道:“哥哥,想不想弄点零花钱花差花差” 第59章 :争吵 文件“d:\t一一ls\腾讯软件\api\txt\18\307018\59txt”正由另一进程使用,因此该进程无法访问该文件。 第60章 :因由 再次走进教坊司的院子,萧天一身皂衣公服,看的遇上的众窑姐儿c茶壶都是有些愣神。 打从他离开教坊司后,中间虽也偶尔过来看了几次梁红玉,却都是一身常服装扮。况且他上任时间本就不长,所以除了衙门里的人知道外,外面也便只有和他接连发生误会的四季春郝氏父女,还有梁红玉主仆知道了。 这会儿眼见着众人面露惊疑之色,萧天索性也不理会,阴着脸只管大步而入。 若想让人敬,单凭和气是不行的,有时候,偶尔展露下狰狞,也是必要的。 到了梁红玉绣楼下,吩咐跟来的毛四在下面等着,自己便直上二楼。 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嘤嘤哭泣之声隐隐传来。萧天双眉一轩,眼中蓦地闪过一道锐芒,但随即一闪而逝。轻轻咳嗽一声,这才推门而入。 房中,小丫头阿沅满面泪痕,坐在桌边啜泣不已,原本一双灵动美丽的大眼睛,此刻红肿的如两个桃子也似。 旁边梁红玉打横坐着相陪,修长的蛾眉紧蹙,也是一脸的愁眉不展。 见到萧天进来,两人都是一鄂,但随即便见阿沅小嘴儿一瘪,飞快的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一头扑进萧天怀中,哇的又哭了出来。 小丫头平日里见着萧天,不是横眉就是立目,骄傲的紧。但真到了遇上事儿的这一刻,却终于显露出本心。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不知不觉中,这个雄壮如狮的男人,早已被她当做了最大的依靠。 “我不要嫁,不要离开小姐,不要不要离开你们,呜呜”瘦削的香肩耸动着,娇小的身躯不断的颤抖着,埋头在萧天的怀中,小丫头呜咽着哀求道。 萧天轻轻搂住她,感受着她稚弱的身子,如躲在父母羽翼下瑟瑟发抖的雏鸟,心中不由升起阵阵的疼惜。 “莫哭,只要我在,没人能逼你做任何事!”紧紧抿了抿嘴唇,目光在起身相迎的梁红玉面上一转,他轻轻拍了拍小丫头的后背,语声平静却坚定的说道。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坚定,小丫头抬起那张如梨花带雨的俏脸,仰望着他,抽抽噎噎的道:“可是他们他们” “没有可是!”萧天毫不犹豫的打断她,抬手为她擦去一边脸庞上的泪水,拥着她在椅子上坐了。 感受着他宽大的手掌,在自己面颊上的轻抚,阿沅心中渐渐的平复下来。那手掌温热的感觉,让她说不出的安宁,似乎只要有他在,这世上便再也没什么能威胁到自己。 就那么静静的伏下身子,乖巧的往他怀中又挤了挤,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些,然后,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从知道了那个消息起,她便在不停的哭,早已心力交瘁。这会儿猛的心神松懈下来,便再也支撑不住了。她,毕竟才十五岁,放在后世,那就只是个孩子。 看着她睡梦中仍不时的抽噎一下,秀气可爱的面庞上满是疲惫惊恐之色,萧天心痛之余,一股怒火也是溢满胸怀。 “究竟怎么回事?”轻柔的为怀中的小佳人理了理秀发,这才深吸口气,转头向一旁的梁红玉问道。 梁红玉爱怜的看着阿沅沉沉睡去的面容,轻叹一声,摇摇头,这才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 原来,这事儿还是萧天的老对头吴家搞出来的。 梁红玉得了庞县令亲自出面赎了身,这让一直觊觎她的那些人,又是失望又是无奈。但是无奈之中,也有了诸多猜疑和不解。 毕竟,梁红玉来这京口时日不短了,若说庞县令有取色之心,在她刚来那会儿,就完全可以从中斡旋,将其收入自己房中。甚至说,梁红玉最多只要落籍的时候,身份在教坊司转一圈走走过场就行,连人都不必真的进入。 但是庞县令并没这么做,虽说平日里多有照拂,但也仅限于不让人任意的欺侮了她而已。久而久之,众人也隐隐听说了,这是因为庞家和梁家曾有些交情的缘故。 但显然两家的交情,还不足以让庞大人去更多的做些什么。不然这都一年多了,何以迟迟不见庞大人有更明确的动作? 正是这种表象,才让众人在初时的惊疑过后,虽知道教坊司的玉娘子不可轻易招惹,却仍然纠缠不放的原因。因为庞县令释放的信号很明确,他自己并无纳色之意,只要大伙儿规规矩矩的,谁有本事能让这朵花儿自个儿动心,那便一切都好说。 可是今个儿,平地里一声雷的,这庞大人怎么就忽然出了手呢?而且还是毫不遮掩的,直接亲自出面将这事儿给办了。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蹊跷? 于是,纷纷云云的,渐渐的便有知情者将内幕爆了出来。庞大人之所以如此做,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萧天。 当日拥柳山庄发生的事儿,也渐渐的传了出来。虽然多是语焉不详,但众口如一的一点就是,这个叫萧天的,曾救了庞大人和几位大人物的命。而且,因而得了那些大人物的赏识。庞大人一是为了报恩,二是为了迎合那些大人物,在得知了这个萧天和玉娘子情投意合后,这才出手承办了此事。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只是,由此,却也将当日吴宝山吴公子,和这个萧天之间的龌龊爆了出来。连带着,也让众人得知了,这个萧天原来就是当日被玉娘子救回来的那个阿虎。 整个事情清楚了,无非是很狗血的俗套而已。美人儿救了英雄,长时间的近距离接触,两人间生了情意,美人儿就此沦陷了,而后这样那样的事儿凑在一起,便生出了眼下这般变化。 于是,所有人都在妒忌那个萧天的好运的同时,也明白了木已成舟,玉娘子这朵京口最娇艳的花儿,已经跟大伙儿无缘了。由此,对玉娘子兴趣大减后的结果就是,大伙儿将兴趣转移到了与此大有关联的一件事上。那就是,一个富家公子与那个幸运的穷小子之间的对垒。 要知道,听说这本是明显悬殊的对垒,最终却是以富家公子狼狈惨败而告终。这事儿可就透着有些传奇了。 大宋此时虽然内忧外患,但也只是牵扯其中的人能感受到,至于其他的地方,却是并无切肤之痛,最多不过就是多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有宋一朝,几代帝王虽各有这样或那样的弊端,但总体来说,大都还是注重民生的。这便使得民间积累了大量的财富,经济发达,文风鼎盛,民众便有了更多的剩余精力。这剩余精力过剩,便不可避免的对娱乐八卦兴趣浓郁起来。 由此,对于那些个颇富传奇的事儿,各种版本渐渐的充斥坊间里外的,也自是题中之义了。 版本传的越来越玄乎,越来越传奇,民众们乐呵了,艺人们开心了,但是故事里牵扯的主角们,却是郁闷了。尤其还是作为被摧残的一方,原本就满心愤懑,这下更是快要气的吐血了。 第61章 :天,塌不了! 吴宝山吴公子在连番吃瘪后,又得了老子的叮嘱,其实原本也打算低调一阵,暗暗谋划着等事态平息了,再进行自己的复仇大业的。 可是数日来,耳中不断的听着那些越来越离谱的传闻,再联想到当日自己遭受的侮辱,这心实在是淡定不下来了。 话说这大伙儿都是爷们好伐,任谁整日介的听着自个儿被外面糟践的面目全非的,这火气要还能压下去,那他不是心思深沉之辈,就是真正的智者了。 很显然,吴公子怎么都跟这两种人挨不上,甚至他老子吴万财也不是。 两父子郁闷了好些日子,几次争论之后,终于是忍不住了。好吧,咱们跟你萧天正面冲突,暂时占不了便宜,那迂回一下,先恶心恶心你,为自己出口气总该行吧? 就这样,一出大戏便悄然拉开了帷幕。 阿沅,这个娇俏的小丫头,梁红玉最贴心的人。按惯例来说,应该随着梁红玉嫁到萧天那边后,也跟着成为通房丫头的人,便成为了首选目标。 与梁红玉不同,阿沅本就是奴,还是身份最低下的那种。当梁家遭难,身为小姐的梁红玉沦为官妓后,阿沅的身契,便也自然而然的随着主家一起入了贱籍。 庞县令出面给梁红玉赎了身,却不会再单独的去为这么个小丫头额外做什么事儿,不然那就太没身价了。 而作为教坊司来说,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去为这点小事得罪一县之尊?自然也就顺水推舟的,将梁红玉的赎身视同主仆俩一起了。这,其实也是一种俗例。别说其中有县尊的面子,就算没有,一般青楼的妈妈,也会在此事上轻轻揭过。毕竟,能应承下赎身的女儿,平日里都是相处不错的。 可是,就是这个俗例,却终于成了有心人的漏洞。 吴宝山堂而皇之的上门,张口就要买下阿沅,说是为了给自家老子做填房。 青楼中,对于那些红姑娘们看的紧,对于些丫鬟婆子的,却是并不看重。甚至,她们很大一部分收入,也是靠着买卖丫鬟婆子而来的。 所有经营这行业的,每年都会有专人在各地,负责买些这样的人进来。经过稍微的训练,然后再转手卖出去。所以,对于这种买卖,青楼可以商讨价格,但却决不能拒绝。否则,便算是坏了规矩。 而坏了规矩,不单单会被所有人排斥,还会因此得罪了官府。因为这种人易,每一笔都是需要在官府备案的,而官府也会从中有极大比例的分润。 这凡事只要一牵扯到官面儿,利益驱动之下,必然就是根系延绵,不知有多少人藏在其后。到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定某天某一刻,坏了规矩的一方,怕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所以,当吴宝山上门来如此一说之后,教坊司的妈妈当场便傻了眼。好在她总算知道轻重,既不敢拒绝吴家,却也没马上答应,而是借口还要再商议下价格问题将事儿暂且压下。随后,便急火火的来通知了梁红玉。 妈妈的意思很明确,自己这边肯定是挡不住的。要想扭转局面,女儿啊,你还是赶紧自个儿找找门路吧。言外之意,自然是指的庞县令庞大人。 可这事儿又怎么让梁红玉去开口呢?就算庞县令真的看在萧天的面子上,肯出这个头,可这出头的由头却是没有啊。更别说,吴家父子早已算定了这一着,上门提出买阿沅之时,声势造的极大。敲锣打鼓的,闹得尽人皆知。 这要是庞县令一出头,被御史知道了,直接弹劾他个恣意放纵c为官不正的罪名,到时候别说保阿沅了,连他自己都要麻烦了。而一旦真个到了那一步,梁红玉的事儿,也会立刻被打回原形。 正是看透了这些,这才有了眼下主仆二人抱头痛哭,愁眉不展的一幕。 梁红玉不是没想过去找萧天,但是想来想去,连庞县令都束手无策的事儿,便找上萧天又能怎样?除了空自让他为难外,实在半分益处也无,遂放弃了这个想法。 可是没料到的是,这个消息终于还是被毛四通报了萧天。 将事情始末从头到尾说完了,萧天面上却仍是丝毫不动,便如一尊大理石雕塑一般。 “你是怎么想的?”看着抿紧了嘴唇,隐隐透着倔强和凄然之色的梁红玉,他淡淡的问道。 梁红玉凄然一笑,便如秋风中的寒菊绽放,美艳中却透着一股绝然。 “奴本凋零之人,先前只道苍天垂怜,实是不胜之喜,但哪知不过终是好梦一场。奴与阿沅,名为主仆,实则姐妹。今日小妹有难,岂有弃之而独欢之理?” 说到这儿,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缓缓站起身来,走到萧天面前,慢慢的跪了下去。 萧天眉头微微一皱,身子却是一动不动,只凝目看着她。 梁红玉俯伏下去,以头触他鞋面,由是再三。再抬头时,却已是满面泪痕,凄然道:“奴虽妇人,亦知恩义。如今大难在即,唯有拼却一身剐,大不了舍了性命,与我这苦命的妹子杀出条活路去。若能侥幸得活,日后自当寻机与公子相见。倘若天不佑我姐妹,那那那便期于来世,便做牛做马,再来伺候公子”说罢,泪珠滚滚而下,顷刻间,已是前襟尽湿。 萧天听的微微动容,这梁红玉真不愧为后世人称颂,果然是个重情守义的奇女子。眼见得她跪在身前,嘴上说的决绝,满眼却都是不舍与柔情,心中最柔软处,便给狠狠的撞了一下。 “我说过,一切有我,你没听到吗?”他仰起头来,努力的平稳了下情绪,淡淡的说道。 “起来吧,天,塌不了!” 第62章 :杀心起 文件“d:\t一一ls\腾讯软件\api\txt\18\307018\62txt”正由另一进程使用,因此该进程无法访问该文件。 第63章 :郝姑的故事 仍然是四季春,不过有了几次的接触了,这回儿郝东家倒是淡定了许多,没像之前那样闹出什么乌龙。 只不过这用餐的地儿,却是在郝姑大小姐的白眼中,给摆到了上回的那个后房厅里。这让跟随的毛四,又一次看的有些直眼了。 萧天却未想太多,坦然就座,微微闭着眼睛,轻啜着妖娆特意为他准备的香茗,脑子里却慢慢梳理着下一步的头绪。 毛四见他不说话,自然也不敢打扰,只是不时的东张西望着,眼神儿不时的还向萧天偷偷瞟着,一脸的古怪之色。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萧天其实早发现了他的异状,这会儿趁着上菜的空挡,郝家父女都不在跟前,便就问了起来。 毛四嗫嚅了几下,又转头向外张望了几眼,这才低声道:“都头,不是小的多嘴,您这是咳咳,若说只是随兴的玩玩,倒也不消说什么了的” 嗯?这话里有话啊。 萧天目光微微一凝,盯着他看,直看得毛四有些手足无措了,这才淡淡的道:“玩玩怎么样,认真又怎样?以后有什么就说什么,说一半藏一半的,我要是整天光去猜你们的心思,可还用做别的事儿吗?” 毛四额头上见汗,连忙起身不迭声的称是。待到萧天说完,这才又小心的坐下,犹豫了一下,这才低声道:“都头可知道这郝家小娘子的事儿?” 萧天一愣,“郝姑?她有什么事儿?” 毛四抹了把汗,脸上露出几分苦笑来。 “这郝姑小字仙儿,当年在咱这京口城,那也算的上数一数二的相貌了,不知多少人曾起了心思,要将其纳入私房。只是后来传出一件事儿来,这种心思便再也没人提了” 毛四咽了口唾沫,转头向外看看,又凑近了些说道。 “听说这郝仙儿原本是早就许了人的,夫家就是临县的一户小户人家,平日里做些杂货买卖,和老郝家倒也算的上门当户对 那家里兄弟两个,这郝仙儿却是许给了弟弟的,据说是两家早些年定下的腹婚” 萧天听到这儿,微微皱了皱眉头。所谓腹婚他是明白的,也就是常说的娃娃亲,就是指腹为婚的意思。 “等到郝仙儿到了及笄之年,那老大已是早成家几年了,他浑家也恰好刚有了身孕,当时四里八乡的,都说这是双喜临门,很是恭喜了一番。只是这喜气儿到了临出门这天,整个事儿便开始变了样了” 毛四说到这儿,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起来。有些惊奇c有些八卦c有些小兴奋,但却似乎还带着几分惊惧 “这边新娘子收拾了一天,一身喜庆的等着出门了,哪知道,忽然却传来消息,说是那边新郎官刚出了门,走没多远,就不知怎么的从马上掉下来了。这一掉,好死不死的,却恰恰撞到了一块石头上,把头跌破了。等到众人七手八脚的扶了起来,不等转回门便咽了气儿。可怜这一场喜事,眨眼间,便就成了白事儿了” 毛四说到这儿,脸上也不由的显出黯然之色,唏嘘不已。萧天不由的挑了挑眉,对接下来的情节便大致猜了出来。 这个年代,如果出了这种事儿,倒霉的八成就是女方。无论男家究竟是急病还是意外,最终落下的,只怕多半就是个女子命硬克夫的名头。而一旦落下这么个名头,在这古代时空,那女子的一生便算是毁了。不但再也难找到人家,还要背负着所有人的白眼,和那莫名其妙的罪名。不想这个看上去泼辣火爆的美女,竟然还有这么一段辛酸事儿。萧天想想几次相见的景象,也是不由的有些感叹。 毛四叹息良久,提壶给萧天续了茶水,却又开口道:“都头想必也是能猜到后面的事儿了,嘿,您却不知道的是,这正所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若单单只是如此,只怕也绝不了那些个觊觎郝姑美色的心” 说到这儿,忽的一窒,脸现惶恐的偷眼看向萧天。萧天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由的气结,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瞎想些什么,只管说你的就是。” 毛四见他没见怪,这才放下心来,嘿嘿一笑,接着道:“那夫家死了兄弟,自然便将一切都推到了郝姑头上,说她是克夫命。不但闹着要退彩礼,还要倒贴许多的赔偿。 这郝姑她爹却是老实的,辩不过之下,倒真的赔了不少的银钱。只是,嘿嘿,这世上事便是如此,所谓人善被人欺c马善被人骑,那家得了赚头,这心思便动的大了起来,说是古有兄终弟及c兄弟同妻之说。既然郝姑许了自家兄弟,那便不管亲事最终礼成不成,郝姑便都算是他家的人了。弟弟既然不在了,便当顺了哥哥,给那哥哥做小好了” 萧天再是能想象,也绝没想到会是这么荒唐,不由的瞪大了眼睛。 毛四这会儿却脸上露出几分讥诮,撇嘴道:“哈,这家人倒是好算计,其实说到底,还不就是盯上郝家的铺子了?要知道,郝老头膝下便只这么个闺女,百年之后,这份产业不传了闺女,还能给谁?原本那家的弟弟若是顺顺当当的娶了郝姑,这产业不消说,自是早晚落入他们手中。可如今这么一来,那成婚礼都没成,这产业的归属,可就两说了。一旦后面有个不怕忌讳的,岂不是眼睁睁的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这也才有了那公母俩的这番算计。只是,嘿,许是真的是世上事是有报应的,又或者这事儿也真有那么几分诡异” 毛四话到了这儿,不由的带上了几分颤音儿,眼神里那恐惧的意味也浓了许多,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这才又继续说了下去。 “这事儿郝老丈自是不肯的,偏偏对方逼的紧,终是惹恼了那位郝大姑娘。听说她便穿着当日那身嫁衣,就那么冲了出来,大骂说,既然你们认了我是弟妇,如今却以兄凌弟,枉悖伦常,实乃禽兽之行也!若是不怕汝弟阴魂不昧,那便来吧。说完,抄起一把扫帚,便将那二人赶得抱头狼狈而逃” 萧天听到这儿,不由的双眉轩动,心底暗暗喝彩。脑中闪过和郝姑的几次见面,再臆想下当时的场景,想着那女子张牙舞爪的模样,嘴角边便不由的浮起一丝笑意来。 “若是此事到这儿便完了,也算是一个善局了” 他这儿想着心思,那边毛四却仍在继续说着。 “那公母俩狼狈逃了回去,都是惊怒不已,据说当即便召集了一些族人,商议着第二天便要去找回场子,更是让人往衙门里使了不少银钱,准备实在不行,就借着官府之力,强行把事儿做了算完。嘿,只是谁成想,当晚便忽然又出事儿了。那老大浑家半夜时,忽然肚痛如绞c哀嚎不止,好容易捱到凌晨,肚中的孩儿却是小产了。据说那郎中事后曾悄悄跟人说,那产出的孩儿已然是成了型的,眉眼儿都瞧的分明,竟是与那死去的弟弟颇有几分相像” 毛四说到这儿,脸上惊恐之色愈重,不停的四下里看着,似乎暗影之中,影影绰绰的总是藏着些什么。 萧天却毫无感觉。这世上总是人吓人,真正害人伤人的,也都是人类自己。至于说那妇人流产一事儿,放在后世更是人人皆知。有孕在身,受了惊吓,再连番奔跑颠簸,不流产才叫奇怪呢。 再说那死胎眉眼和弟弟相像,就更没什么了,直系血亲之间,有些人甚至酷似七八分的都有,何怪之有。 只是他不在意这些,但此时却也不由的凝眉若有所思起来。心中忽然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但却怎么也抓不住。甚至连耳边毛四的讲述,也是断断续续起来。 “那老大浑家既伤了身子,第二天自然便去不成了,老大便也往山里给他浑家采药摔死了发现时,满脸都是惊恐官府也去验看了” 官府官府!是了是了,应该是和官府有关的,可是究竟是什么呢? 毛四的声音间断的飘过,萧天猛然捕捉到一点,不由苦苦思索起来 第64章 :长卿献策 萧天一晚上都在皱着眉头,却怎么也再抓不到那一闪而过的灵光。结果搞的是,等到吃完喝完后,郝茂德便一直心中惴惴,毛四也是忐忑不安。 两人一个是担忧是不是饭菜没合了这位新贵的口味,回头再给找了麻烦。一个却是寻思着是不是自己说多了,让都头大人恼了自己。 毕竟嘛,这郝姑便算名声再怎么凶恶,始终却是个能捏的出水来的美人坯子。多少人虽然绝了将其纳入房中的念想,但想着能结些露水姻缘的心思,却实在不在少数。 这位都头年少风流,倘若也是存了这种心思自然也是正常。可有了自个儿今晚这么一出,会不会有让萧都头觉得自己暗藏讥讽的意思?若是那样,这可算是马屁拍到了马脚上了。 毛四心中忐忑,嘴中便有些发苦。便再好的美味到了口中,也都是味同嚼蜡了。 偏偏郝家父女上了菜后,那郝姑便往旁边一坐,两手支着下颐,从头到尾都是一瞬不瞬的看着萧天,眼中那春情,连瞎子都看的清楚。而再看萧都头,却也是波澜不惊的,好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一样,这让毛四更恨不得使劲甩自己俩耳刮子才好。 好容易等这顿饭吃完,郝氏父女一直将两人送出了大门。与自家老子和毛四不同,郝大姑娘的心思却全在萧天脸上的创口上,一再的叮嘱他小心,莫要被风吹了,最后还羞答答的将自己汗巾抽出,往萧天怀里一塞,这才扭头跑了。 看着这一幕的毛四,当场连自杀的心都快有了。好在之后萧天对他的态度,看上去并无什么特别,这才让毛四心中稍安。只是暗暗发誓,他么的以后就是看到这位爷跟母大虫玩嗨皮,他毛四也决不再多说半个字! 萧天却哪知道他这许多心思,他一直还在纠结着那个飘忽不定的念头呢。具体究竟是什么拿不准,但却隐隐的感觉,应该是跟解决阿沅的事儿有关的。 待到离了四季春,挥手将快要崩溃了的毛四打发走,这才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自家小院走去。 此时月已中天,夏日的晚风到了这个时辰,也终于褪去了白昼的闷热,而是带着些微的清凉,和夜间独有的露气,扑在面上,让人不由的心中烦躁渐消,自有一股清爽之意。 他一个人低头而行,等到出了西市,四周便彻底安静下来,一颗心也随之渐渐沉静下来。看着脚下的影子浅浅淡淡的不时的变幻着,忽的心中若有所悟,再抬头时,前方自家小院已是映入眼帘。 院门前方,此刻正有一人负手而立,月光下,白衣胜雪,衣袂飘飘,仿若仙人谪尘一般。 萧天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意,脚下愈发加快了脚步之余,脸上已是露出真心的笑容。 白衣人也终于听到了脚步声,回身看过来后,一手捋须笑道:“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呵呵,看贤弟两颊残红不消,眉锁情愁,却不知是被哪家小娘子拘了魂去?” 萧天面上一抽,苦笑摇头,抱拳道:“好你个长卿兄,既来了此处,必是知我的烦恼,却偏如此消遣于我,岂不有失君子之道?” 说罢,上前双手抱住来人手臂,两人相对哈哈大笑。这人,却正是徐琼徐长卿。 开了院门请了徐长卿进去坐下,萧天却微微有些尴尬。他就自己一个人,空顶着个家的名儿,于他而言,只能算个旅馆罢了。别说奉客的茶叶,就连口热水都没有。 徐长卿哈哈大笑道:“你这堂堂都头,看来竟连我这秋风客都不如。”说笑着,自顾起身走了出去,再进来时,却不知从哪拎出个小坛子,另一手还捏着个油纸包,站在院子冲他微微扬了扬,笑道:“这般良宵,正好对月小酌,便算为兄贺你安居之喜吧。” 萧天大喜,也不矫情,连忙搬了小桌矮凳,便在院子里摆了。两人相对而坐,徐长卿拍开小坛子,登时酒香四溢。又将那油纸包打开,却是几样卤水。 萧天笑呵呵的接了坛子过去,给两人都填满了,一边笑道:“长卿兄忒也小气,便只这点东西就打发了我,还说什么贺我安居之喜。亏我不曾真个要摆酒相贺,否侧若都如你这般吝啬的,我岂不是要亏死?” 徐长卿猛翻白眼,撇嘴道:“好歹我这有酒有肉的,你这主人却只出个场地,偏还这许多鸹噪,羞也不羞。” 萧天大笑。两人便举杯对饮,说笑几句后,徐长卿伸手拈了颗蚕豆丢入嘴中,曼声道:“吴家那档子事儿,你究竟怎么打算?” 萧天眉头一挑,面上笑容渐渐敛去,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不将杯子放下,只在手中把玩着,眼中奇异的光芒一闪而逝,淡然道:“人家家大业大的,又是按着规矩办事,我又能怎样?” 徐长卿不说话,两眼直直的盯着他看,萧天笑吟吟的对视着,并不退缩半分。 半响,徐长卿忽然展颜一笑,摇头道:“你休瞒我,可是欲效博浪一击?” 萧天笑容不变,眼神却是蓦地一凝,将手中杯子放下,取过酒坛又将二人酒杯满上,这才缓缓道:“何以见得?” 徐长卿撇撇嘴,抬手点点他,哂道:“你那性子,看似平和,实则刚厉骄傲,最容不得冒犯。若非如此,又岂有拥柳山庄结怨之事?吴家此次把出这等手段,已是等若欺到了头上,你却偏如此沉静,要不是存了破釜之心,安能如此?更何况,你方才掩饰的虽好,但气息中却有杀伐之音,又岂能瞒的过我?” 萧天暗暗吃惊,不想他只一介文人,却有如此敏锐。正要再找由头辩解几句,徐长卿却如同自语般又道:“蠢材,明明手中攥着大把的优势不用,非要行那匹夫之勇。便一时成了事,又岂能瞒尽天下人耳目?届时人人自危,处处提防,甚至连原本的助力都因而存下戒心,也不知会不会悔不当初了。” 这番话一入耳,萧天不由的心中狂震。他当时起意以雷霆之势解决此事时,未尝没有过这方面的顾虑,只是他怒火填膺之下,上一世的行事惯性,便不由的又占据了主导地位。 上一世他只是孤身一人,有恩报恩c有仇报仇,一击之后或迅速远飙,或潜踪沉匿。旁人对他的态度是敌视还是疏离,于他毫无半分关系。甚至说,因而使人对他越是顾忌惧怕,对他越是有好处。 但是到了这个时空却不一样,他既然想溶入寻常人的生活,就必须像普通人一样,建立自己的人脉圈子,获得更多人的认可和接受才行。如果再像上一世那样,人人对他谈之色变,唯恐避之不及,那便一切都成了虚妄了。 徐长卿一番话,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引起他的反思。这事儿他确实能做到不留首尾,让人抓不住把柄。但是,这个世界哪有傻子?就算能瞒过当时,只要回头有心人沉下心稍稍推敲,就能将一切都想明白了。 没有确实的证据,那只是说律法拿他没办法。可是这样一来,更是让所有人都对他起了忌惮之心。谁知道哪天他一个不高兴,会不会对自己也来上这么一手? 而正如徐长卿所言,最怕的是,因此连目前对他持帮助之心的人,也心中存下忌惮。真若如此,可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他心中想着,脸上神色终是不由的变幻不定起来。皱眉沉思半响,猛然间心中电光一闪,抬头看向老神在在的徐长卿。 这家伙大晚上的巴巴跑过来,又毫不留情的戳破他的把戏,难道只是图个痛快?别说以他的了解,这厮绝不是那种无聊的人,更何况,方才他可是明明白白的说了,说自己什么握着大把的优势云云,这说明他必然是有了更好的计策才是。自己放着这么个大能不去请教,亏得当初还想着请人家出来帮自己呢,怎么如今就这么迟钝了呢? 想到这儿,他不由浓眉一展,起身恭恭敬敬的对着徐长卿一揖,诚恳的道:“徐兄金玉良言,振聋发聩。小弟惭愧,还望兄大度恕过,有以教我。” 说罢,一揖到底。 徐长卿连忙扶住,伸手请他坐了,这才正色道:“贤弟惊才绝艳,并非庸人。或许只是久在域外,孤身一人惯了,行事之际,便少了些思量。日后还望贤弟遇事三思,须知人生世间,事态人心才是最难把握之处,稍不留神,再回头已是悔之晚矣!切记切记!” 萧天受教,躬身应了。 徐长卿这才又恢复了懒散模样,身子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略一沉吟,并没继续说吴家之事,却忽然问道:“那支百人队是怎么回事?” 萧天一愣,随即笑道:“无他,利益耳!”当下,便将昨天去了东大营的种种事端一一说了。 那天他以言语引起马振的注意,待到屏退众人,这才将自己给县令庞博献上的,那个盐货准入的买卖详细说了。 马振外貌看似粗豪,实则却是个鬼精鬼精的,一听之下,哪还有不明白里面猫腻的?两眼放光之际,眼珠儿只微微一转,当即便大手一挥,果断派出了以吕方为首的一支百人队。 萧天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天知道,他不过只是想着借此分润些好处给马振,以加强两人之间的纽带而已。至于马振是不是真的实际参与,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只是马振随后几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一说,这才让他猛然醒悟,暗暗叹服这些个当官的,果然没一个善茬儿。行事之狠辣c思虑之周密,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马振的话不多,“如今局势动荡,周边不靖,我派这队人过去,一来是为了城防之虑;这二来嘛,盐货准入一事乃是善政,我这做县尉的,自也当有个明确的态度才是。有了吕方他们过去,既代表了我,也能让一些鼠辈警醒下嘿,我想,庞润丰也必然是乐见的,于公于私,总是让他少了些掣肘” 听着萧天细细将这事儿说了,徐长卿半阖着眼帘,思索了下又道:“那吕方移师城中后,令出何处?真个是那兵曹处吗?” 萧天目光一闪,眼中有赞赏之色划过,脸上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曼声道:“这个自然啊,军令勘验上可是写的明白的。不过嘛”说到这儿,呲牙一笑,又道:“临行前,马县尉是有话的,道是除了城池防务外,其他事儿就大可不必让兵曹司劳心了。嗯,有什么其他事儿的话咳咳,通过接触,马县尉觉得小弟颇通军务,勉强算的上可造之材,吕将军还是可以与小弟多多商议的。” 徐长卿目光一凝,随即与萧天相对呵呵笑了起来,如同两只狐狸一般。 “我大宋自太祖陈桥起事,至今历八帝,约百六十余年,一直以来,便奉行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之策” 点点头,徐长卿微微挪动了下身子,让自己坐的更舒适些,这才开始说道。只是一张口,却是先从大宋执政理念说起。 “因着这一国策,始有今日之兴盛,开前所未有之繁荣。此固然为国朝之幸,却不知亦执政之弊初 自仁宗以降,先有庆历新政,后有熙宁c元祐之变,究其因由,非唯治国,亦是治人也 ” “豪绅林立,世家横行,鼠谋狗窃之徒汗牛充栋,明察细目之余,莫不与之有千丝万缕之联系 一国一朝如是,延伸而下,一县一地莫不如是。然则,此真不可治乎?吾不以为然! 古语有曰:民心似铁,国法如炉!倘若从上而下,真个认真起来,试问何人敢拒?岂不闻贫不与富争c民不与官斗之言?何以如此?唯势力c实力c正统c大义八字。 今贤弟虽为小吏,却居官身。虽根基尚浅,却有一县之尊c掌兵县尉为奥援;而吴家虽豪富,不过仍为草民。此番所为之事,看似绕开了官面,却不知等若剥了县尊脸面 彼消此长之际,正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时。只要将纷争牵扯上官面,试问其时,县尊是何态度?县尉又是何态度?” 徐长卿绕来绕去一番说,萧天先是迷茫,渐渐的却越听眼睛越亮,猛然间想及先前自己心中划过的那个模糊的念头,不由的霍然开朗。 借势!不过这次却是要借助官府之力!只不过却要通过什么因由去借呢? 他搔搔脑门,索性也不想了,直接向徐长卿请教。徐长卿微微一笑,凑近过去,低笑道:“此事易耳!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儿,却还是要着落在阿沅姑娘身上” 第65章 :县丞的质问 踏着轻快的脚步,第二天一早,萧天再次踏入县衙的大门。 有了昨晚徐长卿一番计议,萧天此时心中已是成竹在胸。今个儿过来,就是要提前布置布置。 “呵呵,前面可是萧都头?” 正自心中琢磨着见了庞博如何下说词,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呼喊。愕然扭头看去时,却见通向那位叶县丞办公的院子门口处,一人正挺身而立,含笑对着自己点头招呼。 “呃,正是萧天,不知这位大人是” 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嘴中却赶忙回应着,抱拳相见。脑海中对于这人有些印象,好似当日上任拜见叶文远时,曾经见过。只是当时匆匆来去,并未交谈。 那人见萧天懵然,面上笑容不断,又再施了一礼笑道:“在下黄皓,添为本县押司一职。上次萧都头来此时,曾与都头见过的。只是当时都头来去匆匆,未能得暇与都头一谈,倒是遗憾的很啊,呵呵。” 押司?不就是后世水浒里那个宋江干的行当吗?却不知这家伙是不是跟宋江一样,也是被戴了绿帽子的。 萧天啊了一声,心中不无恶意的想着,面上却做恍然之色,躬身见礼道:“原来是黄押司,萧某这里有礼了。却不知押司唤在下何事?” 黄皓哈哈一笑,在门口处一侧身,伸手向里一请,笑道:“不敢当都头大礼,呵呵,却不是黄某有事,乃是叶大人相招,有事要询问都头,这便请进吧。” 萧天一愣,心中不由升起几分疑惑,猜不透那位清冷的叶县丞会有什么事儿找自己。 面上却是不露声色,点头道:“哦,既如此,萧天这便入见大人就是。” 口中说着,一边迈步而入随着黄皓往里而去,一边不经意的问道:“黄押司,不知叶大人要问我何事?” 黄皓淡然的笑着,摇摇头道:“大人之事,岂是我等可知。呵呵,都头只需见了大人,自然知晓。” 说罢,脚下微微加快,当先往前行去,却是再不肯多言一句。 萧天眼睛微微一眯,只好也赶紧跟上。刚才对答的一瞬间,他敏锐的捕捉到黄皓眼中闪过的一抹讥讽,心中不由的暗暗警惕起来。 这叶文远打从自己来了县衙后,除了当日上任时见过一面,自后再无交集。如今忽然在这个关头要见他,实在是大有蹊跷。 暗暗留了心,两人不再多说,沿着回廊走不一会儿,便到了上次拜见叶文远的房前。 黄皓顿住了脚步,示意萧天稍等,这才高声禀报。随即,里面便传来叶文远清冷的回应。 黄皓恭谨的应了,这才伸手推开门,回身对萧天微笑着低声道:“萧都头,请。” 萧天点点头,略微整理了下身上公服,随后坦然而入,身后,黄皓慢慢跟入,顺手将门又再关上。 转过玄关,入目处,叶文远一身青袍,仍是坐在上次所见的位置上,只是这次却并未处理公文,只在那儿微微阖着双眼养神。 听到脚步声,这才微微翻起眼皮,向二人看来。 萧天赶忙上前几步,躬身见礼道:“萧天见过县丞大人。” 叶文远口中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才轻轻一抬手,淡淡的道:“勿须多礼,且坐下说话。” 说着,伸手一指旁边的椅子,又对着站到一旁的黄皓点点头。黄皓微微躬了躬身子,转身从案子上取过一份公文,双手递给了他。 萧天口中谢座,安然就座之际,目光却极快的瞟了一眼。隐约看到那份公文上露出几个字,似乎是账目之类的东西,不由的心中微微一动。 “前日县令大人派下一宗差事,本官听说,你也参与了其中?今日让你来,便是想问问清楚。” 眯着眼盯着萧天看了一会儿,叶文远这才淡淡的说道。同时抖了抖手中的公文,面上却仍是一副淡漠的模样。 萧天心中微微一惊,瞬即便反应过来。 有自己参与其中的,又是和庞博有关的,那除了盐货准入一事,更有何事了? 只是不知庞博究竟打的什么心思,竟然和叶文远透露出自己参与其中的事儿。 按理说,就算自己进了言,这事儿明面上也当由庞博的名义来做才是。毕竟,自己只是个小小的都头,那是没有权利插手一县政务的权利的。 心中这么想着,面上露出疑惑之色,欠了欠身道:“属下愚鲁,不知叶大人说的是何事?” 叶文远眼中露出玩味的神色,盯着他又看了看,这才轻轻哼了一声,冷然道:“本官问的自然是盐货准入一事了,难不成萧都头参与的,还不止这一件事吗?早闻萧都头曾得李相公赏识,一度欲要引入门下。先前我还道只是讹传,如今看来,萧都头果然是深藏不露啊。” 萧天听着他冷冷的话语,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霎时间脑中极速的转动起来。 这个叶文远什么意思?莫不是因为此事,而让他误会了自己,有要侵入他的权利范畴的野心?否则,何以这般态度? 也不知道庞博究竟是怎么说的,自己可要小心对付。不然,眼下正是要对付吴家的关键时刻,若因而引起这位县里二把手的猜忌,可不是什么好事。 心中想着,面上连忙做出一副诧异之色,起身施礼道:“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来?小人只是个都头,如何有资格参与县里政事?盐货准入一事,不过只是当日小人眼见下面人乱行摊派,以致惹起了民怨,这才向庞大人提了几句。而后,乃是由庞大人提起此事,随口问了小人几句,小人不好不答,便只得硬着头皮说了点自己的浅见罢了,可绝非大人所说的什么参与其中啊,更不要说什么深藏不露一说了。至于说李相公之事,亦不过只是李相公有感当日小人曾恰巧出了点力,本着提点之心随口之言而已。小人却是从不敢因此而生什么非分之想的,还望大人明察。” 他这番话说的满是悲愤委屈,一口咬死在盐货准入一事上,庞博才是主打,而自己不过就是胡乱对付几句而已。 想来若真是叶文远因此事猜忌他,也断不会就此去向庞博验证。如此一来,即便不能让叶文远尽数释怀,至少也能最大限度的平复他的情绪。 果然,听完他一番话,叶文远眼中闪过一抹沉思。沉吟一会儿,忽然眉头一蹙,冷然道:“你说庞大人问起时,你提了几点浅见,又是些什么浅见?还有,庞大人又为何偏偏向你问起此事?难不成我京口县这么多政务官员,见识都不如你吗?” 口中说着,微阖的双眼猛然射出森寒的光芒,紧紧的盯在萧天的脸上。 萧天心中暗惊,没料到这叶文远反应竟是如此之快,一下子就抓住了中心问题。 脑中急速的转了转,随即面上做出微窘之色,嗫嚅道:“这个,一来是或许庞大人当时正心有所属,问小人只是下意识的一种行为;二来嘛怕是因为玉姑娘的渊源,庞大人因此心中对小人多少有些亲近的意思,这才出口相问呵呵,其实小人也说不出什么章程,就是按着这几年在外域一些所见所闻,照葫芦画瓢的说了几句而已” 当下,将那日和庞博说的点子,捡了一部分说了。只不过这些点子的出处,都被推到是那莫须有的外域之地商家头上了。 叶文远目光灼灼的看着,听他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心中一时也是拿捏不准起来。 毕竟,梁红玉一事早已闹得满城皆知,而且,对于庞博和梁红玉之间的关系,他也是早就了解的。萧天此时把梁红玉推出来说事,倒也是个理由。 至于那些推行此事的具体做法,虽然不说是和公文里完全一样,但大多数都基本相符。由此看来,这萧天倒是并未说谎。不然,绝不会露出这么大的破绽来。 或许事情便真如他所说的,只是碰巧遇到那个时机,庞博想到这些事儿时,下意识的问了出来,凑巧这人在外域有些见闻,不好不答之下,便胡乱拿出来应对,却让庞博有了灵感,这才有了这番运作 挥了挥手,让萧天退下,叶文远皱眉沉思了起来。 门外,大出了一口气的萧天沉稳的走出院子,这才回头看了看来处,眼中闪过一抹异芒,随即转身往后堂而去。 第66章 :演出 屋子里,看着萧天退了出去,黄皓眼中闪过沉思之色。随后,转头看了看仍在沉吟的叶文远,小心的道:“大人,此人所言” 叶文远搭下的眼皮一抬,看了他一眼,轻轻摇摇头,反问道:“重光,以你之见呢?” 黄皓皱着眉头想了想,面上露出几分迷惑,摇头道:“惭愧,属下也有些拿不准。他说的合情合理,全无破绽。可我偏偏觉得总有哪里不对” 叶文远眼睛眯了眯,嘴角微微抽了抽,点头叹息道:“确实如你所说,此人有些看不透啊” 说着,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中踱了几步,喃喃自语道:“他说是庞博问起的这事儿,可本官与庞博共事十载,何时庞博竟有了这等考量?此事之中,虽然很多条款,他都承认是来自他在外域的见闻,但那些没说的呢?为何竟然也都一脉相承?难不成庞润丰竟有如此智慧?还是说,他这些年一直都是在隐藏自己?如果是这样,那他又为何现在突然显露出来?古怪,这事儿古怪啊” 他低低的说着,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少顷,蓦地顿身,回过头来,低喝道:“研磨,我要即刻发密折报于官家!” 黄皓一震,连忙应着,挽起大袖将文房四宝摆好。 叶文远几步走了过来,提起一支狼毫,在墨池里蘸了蘸,提笔写了起来。 黄皓在旁慢慢的研着墨,犹豫了下,忽然低声道:“大人,那边要不要滴个消息?” 叶文远手一顿,随即又再继续写着,唔了一声,淡然道:“发吧嗯,顺便给曹太监那边也传个消息过去。毕竟,盐政司涉及太后那边,这里既然要动这块利益,无论结果如何,这个态度还是要表明的” 黄皓目中闪过一抹奇光,低声应了。 “见过大人。” 后堂中,萧天双手抱拳,恭敬的对庞博见礼。 庞博满眼欣慰之色,自座椅中站起,几步迈到萧天身前,亲自扶住他,口中温和的道:“贤侄勿须多礼,此地乃是后堂,不必拘束。来来,且坐下说话。” 萧天面上不动声色,仍是恭敬的应了,待到庞博重新在主座上坐了,这才又再欠了欠身,在旁边下首处坐了。 庞博眼中露出赞赏之色,挥手令下人上茶,这才笑道:“这趟东大营怎的一去就是一天一夜?伯父我这里可是担了不少心呢。马县尉那儿可有什么别的话说吗?” 萧天扯了扯嘴角,做出个苦笑来,叹息道:“说来话长,此番险险就不能回来见伯父了。” 庞博一惊,急问道:“怎么?” 萧天伸手抚了抚脸上的伤痕,叹息道:“我得罪了王定,他本就是东大营出身,此一去,可不是自投罗网嘛” 庞博脸上微微一热,眼神中透出几分愧然。他如何不知,萧天这话音里的潜台词? 当初自己要他去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全然表现出完全信任自己的态度。 反而是现在回来了,却张口先爆出这么一句话来,自然是变相的向自己表示不满了。 啪! 猛然一拍案几,庞博愤然而起,怒声道:“怎么?他们竟如此大胆,这伤是他们伤的?好个马振!竟骄横一致如此?!我原本抱着息事宁人之心,也只当他马振再如何跋扈,这点容人之量也该有的,谁知竟然是如此结果!好好,既然如此,也休怪老夫了。大家索性便都翻了面皮,挣个高低上下就是。贤侄,此番你受的委屈,伯父定当为你讨个公道!” 口中不断大骂着,气咻咻的一掌将桌上茶盏扫飞,大喊着来人,要去传马振回来。 萧天冷眼看着,心中暗暗冷笑。这些个官员,真真的是唱做俱佳,哪一个放到后世去,只怕都会是影帝水准的。 马振是这样,叶文远是这样,庞博也是如此。 如今看庞博暴怒不已,口中咒骂不绝,不迭声的催促着人去传马振来见。可是马振是谁?那毕竟是一县县尉好吧。 虽说这京口县中,县令县丞县尉三职中,县令理所当然的是一把手,职权在县尉之上。但是若说县令只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县尉立马乖乖的到眼前听命,这却是不啻是痴人说梦。 若没有正规的公函和令牌,再窝囊的县尉也不会正眼搭理你,更何况还是对上一个一向桀骜不驯的马振这样的。 庞博现在的跳脚暴怒,不过就是表演给自己看罢了。当然,里面也不排除有借机发泄长久以来,他自己心中怒气的意思。 只是,作为一个县令,能在他这个小小的都头面前,如此投入的来演这场戏,怎么说这份面子也是相当的大了。纵观大宋一地,只怕能有这种待遇的,除了萧天之外,还真没有第二份了。 上司给了面子,下属自然就要兜着了。 所以,萧天很是识趣的上场了。 一边挥手让低着头唯唯应着的下人出去,一边扶着气咻咻的庞博在椅子上坐了,这才一本正经的劝慰道:“伯父息怒,伯父息怒。呃,其实小侄刚才还未说完,这事儿可怪不得马大人的” “嗯?此话怎说?” 庞县令显然很能听的进别人的“劝”,顺势在萧都头的扶持下坐了后,当听到如此说后,满面惊讶的问了起来。 “哦,是这样子滴” 萧都头很有眼色的先是递上一杯茶,然后才开始了慢慢的述说。将自己从进了大营,经历了种种考验的事儿一一详细说了一遍。 其中,尤其是在各个惊险的地方,着重的描述了一番。至于最后一阵中,王定躲在暗处,借机以暗箭暗算一事,更是特意的夸大了一些。 这让本来只是演戏的庞博听的,顿时的真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中不由阵阵的后怕起来。 如果萧天真的因这一遭出点什么事儿,且不说当初嘱托他照顾萧天的五皇子那边没法交代了,就是那位李相公处,也定会因此彻底交恶了。 他本就察觉到近些年的暗潮涌动,危机迫近,这要是再得罪了一位皇子,外加一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从新起用的宰相,哪里还有半分活路?干脆自己上吊死了算了。 至于自己那番招婿以为他日留后路的打算,更是彻底成为镜花水月了。 想到这儿,庞大县令这回是真的怒了。 “好个大胆的王定!嘿嘿,好!好!好啊!”他咬牙切齿的念叨着,一张脸阴的似要滴出水来。扶在椅子背上的手,紧紧的抓着,以至于骨节处,都泛起了青白之色。 “顶之,马振既然将这厮发付回来了,如今人在何处?”恨恨的念叨几句后,庞博两眼泛着血红转头向萧天问道。 萧天迟疑了下,低声叹道:“因为当日违反军令,他已被马县尉打了三十军棍,如今便在吕方将军营中呃,伯父,要不要不就这样算了吧。毕竟他也算是马县尉的人,真要杀了他,小侄只怕终会让您和马县尉之间这个,虽然我知伯父不是惧怕马县尉,但但总归不太好交代啊。” 满脸的担忧之色,张口闭口的全是一片为庞博着相的意思。但是庞博听在耳中,却是不由的一个劲的翻白眼。 这小子,毒!够毒啊! 听听这话说的,都到了这份儿了,老子还有余地吗?真要是你小子想放过王定,又何必将他的所在说出来?既然说出来了,又说什么算了?还来上一句知道我不怕马振? 你个阴毒小子,明明是赶尽杀绝的心思,却偏偏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逼着别人帮你动手。 真要是老子不杀那王定,这个老子怕马振的名声,只怕多半就会被你散播出去吧。哼! “不必说了!来人!立即持本县令牌,去吕方那儿将王定提来下狱。待到刑部勾决,秋后问斩!” 庞县令将头转过一边,看也不看萧天一眼。唯恐一个忍不住,瞅着这厮那假模假样的面孔,会忍不住吐出来。 “无论死活,活要拿人,死要拿尸!谁敢阻拦,一并拿了!”庞博又再跟上了一句,胖胖的脸上,此时再不见一丝往日的和善,露出的满是狠戾之气。 外面下人高声应了,脚步声逐渐远去。 萧天心中暗乐,脸上却全是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施施然往旁边坐下,摇头道:“唉,这是何苦,这是何苦啊。伯父,其实小侄受点委屈不算什么的。况且,即便杀了他,可小侄这相也算是破了,怎么也是挽回不了了。唉,也不知日后会不会因此找不到媳妇儿,万一唉,若是由此使得萧家绝了后,便只当我是萧家的罪人好了” 絮絮叨叨的嘀咕着,庞博听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尼玛说的是人话吗?合着老子帮你当了恶人了,你这还不算完,还得为你萧家留后负责啊! 破相了?就那点小伤也算破相?只怕不出半月就连点痕儿都找不着了好伐。 担心找不着媳妇儿我我啐你个小无赖一脸好不? 庞大人手抖足颤的斜眼看着萧某人,心里这叫一个腻歪啊。幸亏自个儿还打算着将闺女嫁给他,若不然,这小子真要日后只纳妾不娶妻,自己可不成千古奇冤了? “你咳咳,贤侄啊,这次你受委屈了嗯,你看需要伯父再为你做些什么好?你只管说,只要伯父做得到的,决无不允。” 庞大人深深吸了口气,努力的将想要一脚踹过去的冲动压下,脸上露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温柔的问道。 庞大人不笨,相反还精明的很。所以,直接无视了某人的念叨,果断的将话题挑明。 “嘎?” 萧天的“痛苦”念叨戛然而止,猛抬头看向庞大人,眨了眨眼,随即搓了搓手叹道:“伯父何必这样呢” 庞大人的眼神快要能杀人了 “呃,最近小侄掌握了一起案子,嗯,是个大案子。涉及偷盗之事,小侄想吧,这案子要不就交由小侄来管好不?咳咳,最好是由小侄全权处理就是抓c审c判决都由小侄一人决断。那个,小侄定然会公正公允的处理,绝不放过一个恶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呃,伯父,你看” 满脸拘谨的窘笑着,此时的萧某人,谁来看也得说他是个老实厚道的人,跟奸诈卑鄙那是绝不靠边的。 一个真正的杀手,绝不会总是一身杀气,满脸阴沉冷厉的样子。那样的杀手不叫杀手,而是叫傻逼! 这句话是当年教授萧天各种本领的老头说的,萧天深以为然。 一个真正的杀手,首先必须得是一个出色的演员! 他处在贵族之中,就会是一个完美的绅士;处在乞丐当中,就是一个穷困的不能再穷困的可怜人。 他可以是一个艺术家,可以是一个科学家,可以是一个金融界的宠儿,也可以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职员 杀人者,首先必须能完美的潜伏。然后才能一击之后,顺利远飒。而要达到这个境界,得心应手的演绎各种角色c掌握必要的一些技能,就是重中之重。 而萧天,显然正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 第67章 :金钱豹子 萧影帝心满意足的出了县衙,该需要的权利已经到手,剩下的,就是挑选合适的人手了。 后堂一番演出,虽然差点让庞县令当场暴走,但终归还是搞定了。 当他那番什么一人全权办理案子的要求说出,庞博短暂的失神后,当即便抓狂了起来。 你当自己是什么人啊?抓人可以随你,可是连审问和判决都由你来,那还要这些县令县丞的做什么?真当京口县是你一人的啊? 庞大人涨红着脸,喷射的唾沫星子险险没把萧某人淹没了。 只是庞大人一通发泄后,紧着逼问了几句,就立即明白过来这厮是为了什么了。所以,一番心照不宣的商讨后,这事儿也就顺理成章的理顺了。 前面的抓捕c起诉的事儿,都由萧天掌握。后面的审问c判决什么的,明面上则由庞大人亲自办理,暗地里全由萧天决断,这样方方面面都没的说。 “四郎,走,左右没什么事儿,咱们兄弟且去四季春喝两杯去。”笑呵呵的踏进签押房,目光一扫落到正发呆坐着的毛四身上,萧天笑眯眯的说道。 毛四先是惊喜,随即不由的一呆。这会儿还有心情去喝酒?萧都头该不会是急的失心疯了吧。 话说打从昨天从教坊司出来后,毛四一颗心就没着没落的。既盼着萧天能一振王八之气,将所有事挥挥手摆平。又担心萧天一个不好,从此彻底被人踩进十八层地狱。 真要是后面一种结局,他毛四的好日子,只怕也是走到头了。萧天一旦失了势,日后不论是谁上位,都绝不会用他毛四的。毕竟,他这阵子表现的实在太突出了。这脑门上的萧字,怕是隔了十里地都能看清楚。 在毛四想来,这会儿萧都头最应该做的,就是去找庞大人,求庞大人出面为他做主。只要庞大人肯为萧天出头,那吴家父子再嚣张也得退让三分。 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别的招都没了,哪怕是一脸阴沉,或是一怒之下拔刀闯门也是正常的表现。 可是可是这位爷,现在偏偏半点正常的反应都没,反而笑呵呵的要拉着自己去喝酒,这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难道说,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忍了?只是真要是这次忍了,那么萧天的声望势必将一落千丈,往后在县衙中彻底沦为笑柄不说,对方这次得了手,后面的手段,便也会层出不穷的施展出来。到那时,萧天的下场,怕是凄惨二字都不足以形容了。 毛四这颗心,彻底的没了底儿了。 “都头,这这”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的看着萧天,毛四忍不住还想再确认一下。 “这什么这啊,赶紧走啊,我有事问你。”萧天目光一转,已是心中有数,微微皱了皱眉,摆手说道。 “嗳,好好吧。” 毛四垂头丧气的应了,没精打采的低着头跟了出来。一路上,那张脸便如死了娘一般难看,灰呛呛的不似活人。 萧天也不理会,领着他一头便扎进西市。到了四季春里,进门正看见郝氏父女都在柜上,当即招呼一声,熟门熟路的往后面走去。 郝茂德手忙脚乱的见着礼,慌忙的招呼下面准备酒菜。郝姑却是眼珠转了转,咬了咬嘴唇,悄悄的随后跟了上去。 待到赶上二人,眼见毛四一脸颓丧,郝姑忍不住心中好奇,悄悄落后一步,低声道:“喂,小四儿,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毛四抬头看看她,脸上使劲挤出几分苦笑,张了张嘴,最终却化作一声长叹,冲她摆摆手,无精打采的跟着进了房,全无往日半分神采。 郝姑一呆,愣愣的看着两人进了屋,怔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两道好看的弯眉蹙了蹙,歪头想了想,却是不得要领,不由跺了跺了脚,低声道:“古里古怪的,好稀罕吗?” 说罢,伸着脖子向里张望了下,不知想起了什么,眼波儿一转,随即喜孜孜的转身又返了回去。 屋中,萧天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目光微微一扫一脸愁容的毛四,轻轻咳了一声,淡淡的道:“四郎,咱们这一帮差役,哪些人可用?” 毛四正自神思不属,怔忪中听到萧天问话,口中应付着啊啊了两声,才忽然猛的警醒过来,呐呐的道:“什么?都头说什么?” 萧天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将方才的话又问了一遍。毛四一呆,想了想才道:“可用?都头想必是问哪些人可靠吧。” 萧天点点头。 毛四心中一动,两眼不由多了几丝神采。萧天在这个时候,忽然拉着自己单独跑到这儿来,又询问可靠的人。不用说,定然是有了什么计划了。 想到这儿,毛四一颗心不知为何,忽然就此安定了下来。都头问起可靠的人,自然是为了那事儿了,这可是关键时刻,可要仔细想明白才行。 他脸色从所未有的郑重起来,将所有人方方面面的在心中盘算起来。 萧天见他神色,眼中不由的闪过欣慰之色。这个人或许暂时没有什么大本事,但忠心还是不错的。更难得的是,有这份眼色,能敏锐的分清轻重。这,其实也算是一种能力。 “赖大柱不错。”毛四沉吟半响,斟酌着说道:“那大个儿心思简单,虽然一直跟着王定,但王定却嫌他傻乎乎的,并没将他真个当心腹对待。而且,打从听说了都头的事儿后,对都头一直都崇拜的紧。为这,还吃了王定不少排头。上回都头和王定那次会面,只有他和我被安排出去轮值,就是这个原因。如今王定倒了,只要都头肯真心接纳他,我想他肯定会对都头死心塌地的。” “赖大柱”萧天低低的念叨着,眼中浮起那个大个儿的憨笑,轻轻点点头。 “除了他外,还有谁?” “还有一个人,小的也有些拿不准。”听到萧天追问,毛四迟疑了下,这才缓缓说道。 萧天微微一愣,问道:“哪一个?为何拿不准?” 毛四沉吟了下,抬头道:“汤隆。” “汤隆?”萧天挑了挑眉毛,脸上露出沉思之色。 “汤隆这人都头还没见过,他一直告假在家好久了。说起来,整个县衙中,他算是个老人了,比王定还要早。”毛四缓缓的说道。 萧天眼中闪过诧异,不由的起了几分兴趣,看着毛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的对汤隆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听说他不愿与人相争,又看不惯王定来后搞的那些事儿,所以,便在王定来后不久,就告假在家。若不是因着这差役好歹和官身牵着关系,能少受些闲气,怕是早就彻底辞了这差事了。” 毛四想着汤隆的事儿,尽量精准的组织着言词。 “相比起衙门里这些人,这个汤隆算是个有真本事的。他父母早亡,家里只有个弟弟,叫汤善。兄弟两个都有一手祖传打铁的手艺,在这京口一地也算是小有名气的。那汤隆因为脸上生着些斑点,又通些拳脚,曾一人对付四五个泼皮不曾落在下风,因此还得了个诨号,人称金钱豹子” “什么?” 这个金钱豹子的称呼一出,萧天猛然一震,霍的坐正了身子,不由的惊呼出声来。 金钱豹子汤隆,若是没记错的话,似乎后世那部脍炙人口的水浒传中,便有这么号人物。 那水浒传本是小说,上面大多数人都只是虚构的。萧天在后世时,也早听说过这个说法。 而当他来了这个时空后,从听说了方腊c宋江两人的名字时,便曾刻意打听过,唯恐自己这次诡异的穿越,竟是进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 但多方验证后,终于明白,这个世界并不是什么小说世界。而那部水浒传中许多人物,也都真的只是虚构的,这个世界压根就没有人听说过,更不用说什么三十六天罡c七十二地煞的一百单八将了。 除了方腊确实在东南搞的轰轰烈烈的,那宋江根本只是个流寇,带着几个亡命之徒在山东c河北之地流窜而已。 至于说什么水泊梁山,还有什么“及时雨”这样的绰号,更是完全子虚乌有。 是以,了解了这些后,他便再没对那部小说中的人物,和这个世界有个任何联想。 这也是他在早知道县衙差役里有个叫汤隆的人,却从未上过心的原因。 但是今天,忽然从毛四口中听到了,和那部小说中完全一模一样的诨号和人名,实在由不得他不惊呼出声了。 “怎了?都头莫不是认得汤隆?” 对于萧天出乎意料的反应,毛四有些莫名其妙,疑惑的看着萧天问了出来。 “呃,这个不,不认识。只是对这人的绰号有些奇怪而已”萧天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胡乱的掩饰着。 毛四还待再问,却听门外脚步声响起,帘栊一搭,郝大姑娘已是带着一个拎着食盒的伙计走了进来。 萧天心中一松,趁机转头对郝姑笑道:“这可来的正是时候,我这里饿的都要前胸贴后脊梁了,但不知今日可有什么好菜?” 郝姑听问,脸上忽然红了起来,玉齿咬了咬红唇,故作淡然的道:“哪里有什么好菜了,无非都是些寻常便饭。好不好的,还不全是个人口味不同罢了?” 萧天不由一愣,全没想到这女子竟忽然说出这般蕴含着哲理的言词。 “好叫都头大人知晓,今日这菜,却是咱家姑娘亲自下厨做的。可不是小人吹嘘,这京口城谁个不知,便是寻常菜肴,那由咱家姑娘亲自做出来的,就是与别个不同的” 旁边帮着布菜的伙计听到郝姑谦让,忍不住插口抱不平起来。萧天听得一愣,目光不由在郝姑身上直转。 “多嘴!” 郝姑只觉那目光似带着一股滚烫,浑身都不由的热了起来,心慌意乱中,冲着那伙计呵斥了一句,又再伸手从食盒中又摸出一壶酒来,往桌上一顿,随即,转头便扯着那伙计往外走去。看那样子,竟如同逃跑似的。 第68章 :汤氏兄弟 对于郝大姑娘的异状,毛四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萧天却有些发愣,毕竟这货前世虽然没少和女人厮混的经历,但真正涉及投入感情,简直可以跟小白媲美了。 微微怔了怔神,看着郝姑的身影远去了,这才回过头来,说道:“嗯,你继续说,那汤隆的情况还有什么。” 毛四想了想,摇摇头道:“也没什么了,小人刚才也说过了,对他,小人也不是很了解。只是知道他绝不是跟王定一路的,而且,在县衙里似乎也没特别和什么人有过交往。所以,都头方才问起时,才觉得不好说。不过都头若是真想用人,这个汤隆倒是可以试试。” 萧天点点头,水浒传是后世小说家根据历史,还有部分民间传说为脚本写出来的。里面虽然大部分人物都是虚构的,但若是真有其人其名的,就必然不是简单的。 天下千千万万人,最终能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哪怕在书中只是一笔带过,也绝对是有不凡的意义。 这个汤隆,值得用心招揽! “这个汤隆的住处你知道吧。”萧天打定了注意,抬头向毛四问道。 毛四道:“知道,他兄弟二人都在东市那边,就住在那个铁匠铺里。” 萧天点点头,端起碗向毛四示意了下,说道:“来,先吃饭,吃完后,咱们走一趟,去会会这位金钱豹子。” 毛四大喜,连忙应着,先给萧天斟了杯酒,这才拿起筷子吃喝起来。 萧天肯听他的建议,这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肯定。也表示自己这阵子的努力没白费,终于渐渐的进入萧天核心的圈子里了。 既然要去见人,两人便没多喝酒,只捡着饭菜喂饱了肚皮算完。这桌饭菜的味道果然不凡,让萧天大为满意,郝大姑娘果然名不虚传,这厨艺确实有一套。 是以,出了后院,在门口见到过来相送的郝氏父女时,萧天便对郝大姑娘额外的夸赞了几句。这让郝大姑娘美眸中一连的异彩频闪,满是欢喜得意之色。 “你若真的喜欢,我便天天给你做就是” 这是郝大姑娘当时脱口而出的话,只是这话说完,蓦地双颊飞红,转头便逃回了后面。 向来火爆泼辣的郝大姑娘,忽然露出这般温柔羞涩的小儿女态,惊掉了一地的下巴。 萧天此时便再是迟钝,隐隐也觉得有些不对了。于是,便在郝老爹和一众人古怪的目光下,颇为尴尬的告辞而去。 出了西市,两人一路急行,不多会,便踏入了东市的地界。 萧天自打上任以来,烦事不断,这东市今个儿也是首次过来。放眼四望,但见东市果然与西市不同。 街上虽然也颇为热闹,但行人却多为锦衣华服之人。两边店铺的规模,也较西市整齐高大许多。 而且,与西市不同的是,这里绝不会有什么骡马市c寿材店之类的店面,反而倒是金石c玉器,还有文房四宝之类的走几步就能看到。 “都头,您看,前面那家,就是汤隆兄弟的铺子了。”拐过两个弯,毛四伸手指着前面一处建筑,向萧天说道。 萧天凝目看去,但见那铺子位置一处角落,门口外立着一个架子,上面挂了些犁头铁铲之类的,正门上面有一方匾额,隐隐可见正是“汤氏铁器”四个大字。 这铺子独处一隅,与周边几处建筑都有些距离。一条溪水蜿蜒而过,从铺子房后向城里延伸而去。站在这里,隐隐约约的,还能听到阵阵的叮叮当当的敲打铁器的声音。 萧天站着打量了一会儿,这才一挥手,当先往那边走去,毛四赶紧跟上。 随着越走近铺子,那敲打铁器的声响便越响,房屋后面烟气升腾,想必后院里,必然有熔铁炉之类的设施。 到了门前,毛四抢先一步,上前将门帘挑开,让了萧天进入,这才扯着嗓子喊道:“汤大郎,汤大郎可在家吗?” “谁啊?来了来了。” 随着应和声,里间门帘一挑,一个健硕的身影跑了出来。此人大约二十一二岁,浓眉大眼,脸膛黑红。 下身一条皂色灯笼裤,脚踏芒鞋。上身赤着双臂,只穿了一件对襟夹片。夹片也不系上,就那么敞着怀,满头满身的大汗下,可见肌肉疙瘩一块块的贲起,充斥着力量的感觉。 “咦?原来是毛四哥啊,你来找我兄长?可是衙门里有什么事儿吗?” 出来看到不是顾客,而是萧天和毛四两人,年轻人眼神中明显闪过一丝失望,略微打量了萧天几眼,便转头冲毛四问道。 毛四笑着点点头,说道:“可不是找你兄长吗,他可在家?去去,快去喊他过来,有贵人来寻他呢。” 年轻人目光又在萧天身上一转,脸上露出几分疑惑,这才点点头,转身往后面而去。 只是一阵不情不愿的嘟囔声随即传来。 “什么狗屁贵人,不买俺的东西算哪门子的贵人,竟耽误事儿” 毛四听的一头的白毛汗,担心的偷瞄了眼萧天的神色,见他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这才偷偷吁口气,低声赔笑道:“都头,莫与这浑人计较。他便是那汤隆的兄弟,叫做汤善的。整日价便只知道打铁,不通世务,汤大郎几次与人冲突,八成倒都是因这个弟弟引起的。” 萧天微微一笑,摇头道:“无妨,我倒觉得此人憨厚耿直,比那些个一肚子弯弯绕儿的小人可爱的多。” 毛四赔笑道:“那是那是,还是都头大量。” 正说着话,帘后脚步声又起,一个身形比汤善略矮的汉子走了出来,汤善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脸上仍是一副不乐意的模样。 目光在萧天身上微一打转,眼中划过一抹诧异,随即抱拳道:“汤隆见过这位大人。” 说罢,又转头看了毛四一眼,点点头,招呼道:“毛四哥。” 毛四脸上堆笑,亦是抱拳回礼,笑道:“汤大郎,好久不见。来来来,我与你引见一下,这位便是咱们县衙新上任的都头,萧都头。今日特来看你,却是好大的面子,哈。” 汤隆哦了一声,目光一垂,又再次对着萧天躬身抱拳见礼,口中道:“竟是萧都头当面,属下见礼了。不知大人今日此来何事?属下当日已然告了假的。” 萧天从始至终便没说话,一直在暗暗打量汤隆。见他大约三十上下,身形虽不如其弟那般魁梧,却也是颇为健壮。 骨节粗大,挽起的衣袖下,一双大手虬筋盘节,掌缘处可见厚厚的老茧。 一张脸上果然坑坑洼洼的,布满斑点。但相貌却显得有些憨呆木然,便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百姓,全无半点高手的架势。 心中正暗暗称奇,听他这么一说,不由莞尔,当即也是抱拳回礼,笑道:“汤大哥切莫误会,萧某今日来,却不是察值的。” 汤隆眉头一挑,脸上微显诧异,疑惑道:“都头既不是察值,莫非是需要些什么铁器?” 萧天笑笑摇摇头,汤隆脸上疑惑更甚,旁边毛四抢着上前笑道:“汤大郎,你的运气来了。” 说着,便将萧天欲要招揽他的意思表述了一番,最后笑道:“那王定如今彻底完了,已被庞大人下到大牢之中,待到秋后便要勾决问斩。萧都头听闻你有些本事,这才折尊屈贵,亲自来寻你回去呢。” 萧天在旁笑着点头。 汤隆面上仍是一片木然,只是在听到王定的名字时,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不屑。 待到毛四说完,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向萧天躬身道:“汤隆只是个铁匠,不敢当都头亲至,外间不过都是以讹传讹罢了。” 顿了顿,看看萧天又道:“其实汤隆当日本是要辞去职务的,不过掾使大人不肯,非要汤隆留名罢了。所以,真要说起来,汤隆已算不得衙门里的人了。竟至累都头空跑一趟,小人实在惶恐。” 他这话说的婉转,却是明显的拒绝了。毛四听的脸色一变,不待萧天说话,已然不乐道:“汤大郎,萧都头亲自来了,你可别不识抬举。” 这话一出,萧天不由微微一皱眉,抬手刚要说点什么,汤隆身后的汤善已是满面大怒,忽的抢上一步,怒道:“我哥哥说不去就是不去,你待怎的?什么狗屁都头,竟敢威胁我哥哥。来来来,且让俺伸量伸量,你有何本领。” 第69章 :误解 铁铺内,汤善一言不合,两臂一张,便要上前动手。 毛四吓了一跳,一伸手便握住腰间朴刀,满脸的紧张。别看他吆喝的凶,但对于汤氏兄弟,他心里实在是忌惮的紧。 “住口!” 便在毛四变色之际,汤隆忽然暴喝一声,一伸手便将弟弟扯住,怒道:“乱嚷嚷些什么!如何竟敢对都头无礼,还不与我退下!” 一边说着,一边抢上一步挡在兄弟身前,两眼却定定的望着萧天和毛四。前脚踏实,后腿微弓,整个身子稍稍前倾着,看似是呵斥汤善,但只在瞬间,便已摆出一副攻击的架势。 这一霎,这汤隆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改变。那张原本憨厚木然的脸上,再无半分平凡,霎时间全是一股警惕阴鹜之色。一股凶悍惨厉的气势,也随之暴起。 毛四首当其冲,顿时被这股气势逼的喘不过气来,脸上一白,脚下已是不觉蹬蹬蹬向后退来。 正胸口烦闷难受之际,忽然身后一只手臂伸过来,将他退后的势子顿时止住。 随即,一个身影轻巧的踏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只这一步迈出,毛四不由“啵”的一口浊气喷出,先前那种烦闷欲呕的感觉,登时消散不见。 “萧都头,小人这兄弟是个浑人,言语上冒犯之处,还望都头大量,莫要计较。小人在这儿,代这浑人给都头赔礼了。” 眼见着萧天在自己的气势下,一伸手一迈步,竟是毫无半点妨碍,显得轻巧至极,汤隆眼孔顿时就是一阵猛缩。 心中大起惊惧之际,生怕萧天动手,连忙大声赔礼。与此同时,使劲一扯,将弟弟汤善拽到身后,自己已是两手微提,紧张的注视着萧天。 这些年来,他虽然隐匿于市坊之中,甘于平淡,但少有人敢来招惹他。对于自己的武力,他也未尝没有自负之意。 多少号称精通拳脚的,最终都没能从他这里讨到便宜,结果都是狼狈而逃。 而今天,面对着萧天时,他本能的却从对方身上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危险,这让他心中又是惊惧又是恐慌。 要知道他兄弟二人,早些年都是在山间游荡,一身搏击技巧,全是从野兽身上模仿而来。 每当对敌之际,单单凭着那股凶悍的气势,就往往能令对手进退失据。可是今天,这无往不利的气势,在这个满面淡然的萧都头面前,却全然没了丝毫效果,这如何能不让他紧张。 “汤大哥,我等并无恶意,何必如此。”将毛四挡在身后,萧天却并无继续出手,仍是满面微笑的,对着如临大敌的汤隆笑道。 汤隆心中愈发惊骇,他这时已经将能提起的精气神全都迸发了出来,可眼前这人却似乎仍是毫无所觉。不但面上不见丝毫紧张,竟还能淡淡然的开口说话。 汤隆额头上不由的开始冒汗了。 “萧都头,咱们兄弟只想安生平淡的过日子,既没能力求,也不想求什么荣华富贵。萧都头何必强人所难,苦苦相逼?若都头肯放过小人兄弟,小人情愿将这里一切尽付都头,我兄弟二人也立即离开京口,绝不敢有半分怨恨,不知都头意下如何?” 萧天微微皱眉,心中不由泛起一种古怪的感觉。自己何尝不是和这个汤隆一样,都是想过些平凡的日子?可事实证明,若是没有强大的底蕴,所谓享受平凡的日子,只不过是个美丽的梦想罢了。 可是这个汤隆显然还是没看透这些,竟而情愿一躲再躲,甚至放弃一切来逃避。看样子,必须得下点猛药才行了。 他心中这样想着,那边汤善听了大哥的话后,却不由的急了起来。在汤隆身后愤然叫道:“为甚要走?大哥,咱们好容易在这儿安了家,这要是走了,岂不是白忙活了这些年?这种狗官到处都有,打杀了便是,何必怕他!” 汤隆头上暴汗,差点没被兄弟这话噎死。打杀了他?是他打杀了咱们还差不多。这傻兄弟,要是哥哥真能胜了他,又何必如此退让。 心中想着,眼睛却是不敢稍有半分分神,只咬牙低喝道:“闭嘴!此事自有为兄做主,你少要鸹噪!” 汤善满面不忿,待要再说,却终是不敢违拗兄长,只得恨恨的瞪着萧天。若是眼光能杀人,只怕萧某人顷刻间便要成为一堆碎肉了。 “嘿,汤大哥口口声声说想过平淡日子。可是在这世上,若没有实力,又何谈平淡日子?想来今日在汤大哥眼中,如萧天者,自是一个大大的恶吏了,所以能避则避。可是汤大哥有没有想过,这世上贪官污吏比比皆是,从上到下莫不如是,如萧天这般恶吏,又哪里没有?汤大哥今日躲了京口的萧天,可能躲了别处的萧天?难不成你每到一地,都要这般躲下去?若是那样,连温饱都不能保证,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整日惶惶苟苟,不得一日安宁,这又算什么平淡日子?” 听着兄弟二人的对答,萧天并没理会汤善,脸色却渐渐的冷厉起来,直直的瞪着汤隆说道。 这一番话说出,汤隆固然是一怔,汤善也是目瞪口呆。毛四更是脸色一白,下意识的左右环顾着,生怕附近有人听了去。 萧天这话中,虽没具体点明,但是一旦传到有心人耳中,定然可以治他个忤逆之罪。 一句“从上到下莫不如是”,简直可谓诛心之言了。 汤隆嘴角不由的抽动了一下,看向萧天的眼色如同看个怪物一般。这人好大的胆子,他怎敢如此说话?唉哟,莫不是莫不是 猛然间,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霎时间不由脸色大变。颤声道:“萧都头,我等皆是良善之民,更没更没那本事行那行那逆天之事,你不用说了,咱们跟你绝不是一路人,你便死心吧!” 他这话说到最后,已是斩钉截铁,面上全是一片决然。旁边毛四先是一呆,但随即也反应过来,顿时脸上一片死灰,一颗心直直的往下沉去,只一个劲儿叫苦不迭: 我的个娘嗳,这这下可完蛋了,这萧都头原来竟是竟是有谋逆之心,完了完了,如今人人都知道自己是他的人,这要是事发,自个儿哪还有半分活路啊 心中想着,一时间只觉得浑身发软,两腿便如筛粟一般抖了起来。噗通一声,已是瘫倒在地。 萧天全没想到这番话竟给几人误会到这个地步,先是没明白汤隆何以竟是那个反应,及到听到身后声响,转头看到毛四那绝望恐惧的眼神,猛地灵光一闪,顿时警醒过来,不由的是哭笑不得起来。 “你们你们想到哪里去了?”叹了口气,萧天摇着头苦笑了起来。 “萧某可没那么大的心气儿,跟汤大哥一样,也是盼望着过些平淡日子。最多就是比汤大哥的要求高点,不求大富大贵,但总要衣食无忧,尽可能的多些自由罢了。唉,你们你们这可想的差了。” 嘎? 这番话一出,毛四空洞的眼中顿时又泛起了几分活气,恍如半死的鱼又落入了水中一般。 “都都头,你你不是要要那个?我我,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佛祖保佑啊” 毛四简直快要哭了。 萧天哭笑不得的瞪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我要真想造反,还能找你这样的属下?看你点出息,真要有那事儿,只怕到时第一个反水的肯定就是你。” “不会不会,小人对都头忠心耿耿,上刀山下油锅呃,嘿嘿,总之小的是绝对站在都头一边的就是,嘿嘿,嘿嘿” 毛四哥毫不在意萧都头的讽刺,既然没了恐惧,那份谄媚便又在骨子里复活过来。想也不想的就是一通表忠心喷了出来,及到一半,这才猛然警醒,这话貌似大有语病,倒像是颇盼着萧天造反一样,当下只得嘿嘿干笑两声掩饰过去。 另一边,汤隆两兄弟也是大喘了口气,惊疑不定的互望一眼,如释重负。 有了这么一出乌龙,汤隆开始那股子提放,都在不知不觉中松懈了下来。 “萧都头既然既然不是嗯,敢问都头究竟何意?”稳了稳心神,汤隆想起萧天那番话,一时倒是摸不透萧天的心思了,当下又问了出来。 萧天叹口气,沉声道:“我只是想让汤大哥明白,若想真正过上舒心的日子,一味的逃避绝不是办法。刚才所说,还只是一个方面。不知汤大哥有没有想过,眼下的局势,周边异族虎视眈眈,大宋看似安稳,实则却是岌岌可危。若一旦应付不好,顷刻间便是国破家亡的局面。到那时,你又能躲到哪去?” 汤隆一愣,脸上现出惊疑之色,不信道:“萧都头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我大宋虽一直受契丹欺凌,但如今大金国崛起,辽国哪还有力南征?此正我大宋收复失地c重归强盛之际,哪会有什么国破家亡一说?” 萧天心中一阵的叹息,这种幼稚的想法,朝廷上那位君王是这样,大臣中如两淮转运使郭亨伯是这样,地方上官员如庞博也是这样。如今,连平民中的汤隆也是如此。却不知如李纲那样清醒的,天下究竟能有几人。 这些人都是抱着这种想法,看来就算这个时空和原来历史记载的多有不同,但最后结局只怕也是没有什么两样了。 如今想想,自己当时拒绝李纲,真是这辈子最明智的一个决定了。倒也多亏了上一世的经历,从而使得自己淡了争胜的心思。 只是知道归知道,眼前看来,要想让这些人看透这些,还是有些难度的。萧天想了想,也便放弃了再去多说的想法。 “汤大哥不必纠结这个问题,究竟如何,你我大可拭目以待就是。更何况,你我皆小民,这些个国家大事,也轮不到你我去操心。方才我所说的,汤大哥大可当做一种假设就是。但是就算不会发生我说的事儿,只以国内局势来看,官员糜腐c吏治黑暗,各地更是强盗匪患无数,若要过上你我期待的生活,没有实力,又如何能得?今日萧某来此,正是想请汤大哥助一臂之力,为今后你我期望的那种生活而奋斗。汤大哥,如今你可能明白了?” 萧天缓缓的说着,说到最后,两眼中满是真诚之色,看着对面的汤隆。 听着萧天的话语,汤隆脸上神色变幻不定。这番话的道理其实他也曾隐隐有些感觉,只是从未像今日这般,如萧天一样一针见血的说了出来。 可是,事实归事实,但眼前这个人真能有这个能力吗?毕竟,说是一码事,当真做到,却又是另一码事儿了。 一时间,汤隆不由的沉默下来,心中拿捏不定。 “就算你说的有理,但你有什么本领值得咱们投效?嘿,卖嘴皮子都是那些个腐儒的把戏,若要老子服你,且先打一架胜了老子再说!” 便在此时,一声大喝忽然爆响起来。随着这一声喊,汤善已是绕过汤隆,两手箕张,猛然向萧天击去。 第70章 :虎形 汤善性子火爆,一直被大哥汤隆拦着,心中早憋屈的久了。他站在汤隆身后,自然没有汤隆的感受。 在他眼中,这个萧天从头到尾就在装腔作势,空说大话而已。实在想不通大哥怕他什么。 不就是个衙门的都头吗?竟还大言不惭的要招揽大哥,如果是个将军什么的,汤善觉得还有考虑的可能。毕竟,这个时代的男儿,都是以沙场征战c建功立业为荣的。 可是,你一个啥都不是的差役都头,招了咱们去作甚?帮着你狐假虎威,欺负百姓吗? 看着大哥在那儿为难的样子,想必是担心得罪了这个地头蛇,往后会被找麻烦罢了。 可刚刚这家伙满口的假仁假义,全是一番为了自己兄弟的打算,显然是个矜持身份的。 既然这样,那自己何不将计就计,索性耍一次蛮?任他千路来,我只一路去。打这厮个满地找牙,看他还有脸说什么招募的话不。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个浑人,就算冒犯了他,也好糊弄过去。 所谓憨人有憨人的智慧,眼下的汤善就是在这种智慧的发挥下,这才猛然跳了出来。 而且他怕大哥再拦他,一开始就悄悄的移动位置,然后冷不丁的挥拳就打,霎时间已是扑到了萧天身前。 这一下变起突兀,汤隆面色一变,就待喝止,只是话到嘴边,心念电转,便又生生的止住。 萧天给他的感觉虽然极为强大,但究竟强大到什么程度他心中并没有底。如今两方既然说开了,萧天也明确表现出足够的善意,那么,应该不会伤害到汤善。 既然如此,何不趁机放手让二弟试试其人的根底也好?不说别的方面,若武力足够强大,至少也能让自己投靠的心思更安定些。 有了这个心思,汤隆那一声喝止便就此缩在了嗓子眼里。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以防不测就是。 只是随着观看,他的眼睛却是越瞪越大,最后嘴巴大张着,足足能塞进一个鸡蛋去了 试问萧天是何许人也?上一世的顶尖杀手,一辈子最精通的就是偷袭暗算了。 是以,方才虽然和汤隆在说这话,但场中任何一人的细微动作,却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更何况汤善如此大的一个个头,还带着鬼祟的神色。 待到汤善暴起发难,汤隆和毛四都悚然一惊之际,作为被袭击目标的萧天,却是早已严正以待了。 面对着汤善凶恶的一扑,萧天只是脚下斜退两步,便已轻巧的闪开。与此同时,眼光却将汤隆那欲言又止的神态也看在了眼内,不过瞬息之间,便已明了了对方的心思。 既然对方想看看自己的实力,那便如其所愿就是。而且就算是自己这一方面来说,作为一个老大,也必须在适当的时候显露一下威慑,不然小弟们又怎么可能真的服气? 所以,在一发现汤隆的心态后,萧天立即做出了决定。这个汤善不但要胜他,还一定要胜的震撼才行! 心中存了这个念头,萧天便不急于击败他。以他出必杀人的手法,眼前的汤善在方才一招之间,便足以被他杀死七八次了。 他要好好看看,看看这汤氏兄弟究竟有多少分量。若想用好一个手下,就必须充分了解每一个手下的深浅。 汤善体格雄伟,力大势猛。每一出拳,都要伴随着一声大吼,跨步进趋之际,悍厉的风声呼啸,整个人气势如山,夺人心魄。 双拳忽而成爪,忽而握起。砸c捣c插c掀c扫c扑,各种姿态尽皆惟妙惟肖,恍惚之间,场中似再没了汤善此人,代之而起的,便真的是一只山中之王。 旁边毛四看的脸白唇青,额头上冷汗直流。想想先前自己还想拔刀拦着人家,殊不知对方竟强悍至斯,以自己的本事,怕是两三个照面就要被料理了。 不得不说,汤善这套从猛虎的态势中领悟的拳法,已然极尽气势了。便在萧天眼中,也是露出大为赞赏之色。 不过,落在精通后世千锤百炼后正宗虎拳的萧天眼中,缺点也是极为明显。 无他,这套拳法,气势上学猛虎学了个十足十,但却过于原始粗糙,全然没了各种精微奥妙的变化。转折之间,显得极为生硬。 而且,人所尽知,真正的老虎不过就是三斧头。一扑一掀一扫罢了,过了这三招,后面越持久,其实就越弱。 汤善竭尽模仿老虎的态势,自然也脱不了这个桎梏。是以,在看过数招之后,萧天嘴角已是微微勾起一抹笑容。 身形忽然连退两步,闪出对方攻击的范围,随即猛然一个侧弓步,含胸拔背,沉肩坠肘。两手如鲲鹏展翅般,一前一后乍起。 掌中五指箕张,幻成爪型,爪尖曲弯如勾,苍凉虬劲。一直以来平淡的面孔,在这一刻,也忽然一变,怒目突睛,气流游走如珠,猛然间,“吼!”一声大喝喷薄而出。 后世真正的虎拳,终于出现了! 猛虎献爪c恶虎翻山c狂虎打滚c伏虎待食c虎仔摆腿c黑虎掏心 抓c摆c撩c楼c按c压;蹬c踹c勾c踢,种种法决,直如大河倒泻连贯而出。 整个身躯吞c吐c浮c沉之际,劲由腰发,力达指尖。双拳舞动之时,气流激荡。明明空无一物的空间,却如同是一块实质般的丝绸被不绝撕裂,发出声声尖利的爆响声。 亦如汤善一般,萧天进趋之际,每一招发出,也是随着一声震天大吼,恍如虎啸也似。直看得旁观两人,目驰神摇,心惊胆颤。 这一路虎拳施出,汤善那粗陋的套路顿时便相形见绌,再加上先前进攻无果,已然趋向崩泻的气势,更是低落。在身周一次次激荡的气流爪影中,已是气喘吁吁,满头满脸的大汗不绝。 此时此刻的他,早没了先前那狂暴的气势。只能依靠着直觉,下意识的勉力躲闪着。 他能察觉到,已经有无数次,对方的拳招爪影,明明都递到了身上要害之处,但却在最后时刻,又突然收了回去。 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方是在放水。 而最让他心头气沮的是,对方似乎也是用的跟自己一样的拳路,可是却比自己那些套路,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若说自己那套得意的虎拳是得了猛虎的形似,那么,这个萧天所施展的虎拳,已然是浑如天成,真正得了猛虎的神髓了。 在其最精擅的领域击败对方!这,就是萧天要的震撼结果。 吼——! 长啸声再起,场中因速度极快形成的萧天残影忽然一敛,萧天整个人猛然矮了下去,下一刻,劲由腰发,恍惚中,一脚犹如天外飞仙般突现。 “手下留情!” “啊——” 噗通! 随着汤隆惊骇的呼声,早已昏头晕脑的汤善,已是被这一脚正正扫到腰间,大叫声中,一个庞大的身影猛然腾空而起,平平的飞出两丈多远,然后沉重的跌落下来。 “二弟!” 汤隆满脸惊骇,一个箭步上前,急急将汤善扶起。口中不断的呼唤着,摇晃着他。 “呃,好晕啊大哥,你你咋三只眼啦?” 迷迷糊糊的,汤二爷终于是勉强控制住那眩晕的烦恶,两眼不受控制的转了几转,咧嘴对着抱住自己的大哥说道。 汤隆又是好气又是心疼,却也终于放下心来。 “汤大哥无须担忧,萧某并未用力,只要让汤二哥稍事休息便可无碍了。” 身后,萧天温和的声音传来,汤隆心中再次一松。果然,对方并无害己之心。 扶着汤善在一旁坐了,汤隆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走到萧天面前一抱拳,沉声道:“萧都头好手段,小人佩服!” 萧天微微一笑,抱拳笑道:“好说,大家相互切磋而已,当不得什么。” 汤隆深深看他一眼,微一沉吟,这才道:“方才见了萧都头身手,小人自认也不是都头对手,甘拜下风。只是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萧天目光一转,心中已是了然,微微笑道:“汤大哥有话尽管直说,萧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汤隆眼中闪过一抹奇光,略一迟疑,这才道:“我那兄弟方才所用,乃是我兄弟二人于山中观虎豹之姿,自行研创的拳法。自问当今世上,再无他人能知。但是方才小人自旁而观,似乎都头所施展的,也是同源而出。此种之谜,都头可能与小人解惑否?” 萧天挑眉一笑,点头道:“呵呵,若是萧某没看错,方才汤二哥施展的,便应是模仿猛虎的套路吧。” 汤隆点点头。 萧天笑道:“不错,汤大哥没看错,萧某方才施展的,便叫做虎拳。其理也正是由猛虎各种身姿中演化而出的。只不过不同的是,汤二哥似乎只是模仿了猛虎攻击时的一些姿态,但是萧某所用之虎拳,却是通过猛虎攻击c奔窜c跳跃等各种不同姿态而来。而且,恕某直言,贤昆仲似乎对拳理研习不深,故而,虽能将猛虎气势学到了精深,但是溶入拳法却是太浅。这样一来,在面对寻常对手时,固然可以以气势胜之,但若一旦遇上真正的武学大家,只要顶过最初阶段呵呵” 说到最后,萧天笑了几声,便不再说,但话中之意,已是清楚无比。 汤隆听的先是吃惊,渐渐的却是满脸沮丧。他本以为这套拳法,世上也只自己兄弟二人独创。却不料,不但早有人走在他们之前,甚至还比他们成熟了不知多少倍。这让他如何不沮丧万分? 萧天见他满脸黯然,心中暗暗好笑,面上却是并不显露半分。这本就是他想要达到的结果。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的折服两兄弟。 正想着是不是该开导他几句,却见汤隆忽然又抬起头来,期期艾艾的问道:“敢问萧都头,这虎形拳既然有了,那那不知,豹拳可可” 第71章 :半路杀出的好汉 此时的汤隆心中极为矛盾,既希望听到萧天否定的回答,又希望听到肯定的答案。 若是并没有所谓的成型豹拳,那么,自家兄弟费劲心思研创的拳术,便终究不算全军覆没,多少总有些可以自傲之处。 但是从方才萧天施展出的真正虎拳来看,其威力c精妙处,比之自己两兄弟自创的招式,不知精微奥妙几百倍。那么,依此类推,那豹拳自然也绝对非同小可了。若是能一窥究竟,对自己的好处将是无可限量的。 汤善这会儿也终于恢复过来,呆呆的坐在那儿,脸上满是震骇敬佩之色,看向萧天的眼中,也变得火热无比。 看着这兄弟二人的神色,萧天微微一笑。既有虎拳,又怎么可能没有豹拳? 自三国时华佗首创五禽戏,五形拳直到清代,终于是彻底成型于少林,从最初简单的强身健体的体操,转变为成熟的临敌制胜的武术。 萧天后世纵横天下c凶名久著,每每出手便是精准简练的一击必杀,正是因为通晓了各家各派的拳法后,才能从中凝练而出。 莫说汤隆兄弟只是问及虎豹两路拳法,便是完整的十形拳,在现在这个时代,他也绝对堪称一代宗师了。 没有马上回答汤隆的问话,只是转头四下看看,目光往门口处瞄了几眼,汤隆随即醒悟。 他这铁匠铺虽然稍显偏僻,但终究还是处于闹市之中。方才萧天和汤善对战,虽时间极为短暂,但虎拳施展时的威势,早惊动了不少人过来。 此刻,原本清净的门口,已经三三两两的围了不少人,探头探脑的向里面窥视,纷纷议论不休。 “各位,各位客官,鄙店有些琐事要处理,今日便歇业一天,诸位若有需要,还请改日再来吧,恕罪恕罪。” 大步走到门外,对着围观众人团团一抱拳,汤隆脸上浮起几分笑容说道。说罢,转身而回,便要关上店门。 正在此时,忽然人群一分,两个少年却排众而出。其中一个目光在屋中萧天身上一转,冷然喝道:“且慢!” 汤隆一愣,回头上下打量这二人。却见两人都是十六七岁年纪,生的唇红齿白,俊秀不凡。衣着也是颇为华丽,显然非富即贵,却不知是城中哪家大户的少爷。 只是从二人神态上看,两人应是主仆,喝止汤隆关门的那个,显然便是主子。而稍后半步,眼中露出几分惶遽的,应该就是随从了。 “呵呵,不知这位公子何事?” 汤隆心中有数,脸上不动声色,抱拳笑呵呵的问道。 “店家,可是有恶人在这仗势欺人吗?哼,你不要怕。这京口县却是个有王法的地方,县令庞大人向来公正严明,绝不会放纵一些作奸犯科之徒为非作歹的。你只消大胆说出来,自有本嗯,大伙儿为你作证,定为你讨个公道就是。” 这少年郎朗而言,说话之际,目光却是看向屋中的萧天,脸上满是鄙夷之色,显然这番话便是冲着萧天去的。 汤隆微微一呆,随即苦笑摇头道:“这位公子误会了,这里并没有什么恶人为非作歹。只不过是有两个朋友来了,小人要忙着招呼而已,多谢公子关心了。” “你这店家,怎的恁的胆小!里面那二人明明就是官差,刚刚我等也都听到这边打斗的声音。你这里是打铁铺,却不是演武场,还要瞒我?何况,哼哼,那位差爷,本公子也是认得的,既然敢伸手管了这事儿,就绝不会怕他,你有怕些什么!” 这少年听了汤隆的话,反而越发恼怒起来,边说边举步便往里走。汤隆有些发懵,愣神之间,那少年却早已抢了进去,大模大样的往萧天对面一张椅子坐了,愤然怒视着萧天。 “小公子,莫要闹了” “我怎么就闹了,你怕什么。我便最见不得这等伪善小人作恶!” “这这,若是被老爷知晓,只怕” “哼,知晓又怎样?今日便是要他知道,他看嘿,你休啰嗦,我自有道理!” “” 听着两人的对答,反应过来的汤隆哭笑不得。先是将外面人劝散,这才又返身回来,叹息道:“这位公子,你真的误会了。这二位虽是差人,但却真是在下的朋友。方才也只是嗯,只是有些争论而已,并非公子猜度那般” “呸,你这人忒没骨气!”听着汤隆的解释,少年一张嘴,便让汤隆不由的噎住。 “你当我真不知事吗?这位便是咱们京口新晋都头萧都头吧。嘿嘿,当真是好大的名头!别庄击杀刺客,勇救各位大人;上任伊始,大施手段打压对头,而后更是独身闯营,翻手云覆手雨,不但将对头彻底逼死,更是顺势寻到个大靠山哼哼,只怕在萧都头心里,这区区京口小县,再也没什么人瞧在眼中了吧。” 这少年嘴上似是恭维,眼中脸上却全是不屑鄙视之色,便是个瞎子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汤隆却是听的一愣愣的,对于萧天,他今日还是通过毛四介绍认识,全没想到这位萧都头,原来竟做下这般多大事。 只是他既已经知道了萧天没有恶意,通过汤善与萧天一番交手,心中又大为钦佩对方的身手气度,这少年一番讥讽,倒并没对他有什么影响。 眼下这事儿,摆明是对方冲着萧天去的,而且看来身后背景不凡,自个儿一个小小百姓,按理说没有资格,也不该参与进去。 但是,事儿既发生在自己店里,明面上自己又是事儿的起因,无论哪一方面来说,这浑水也没法c不能不搀和进去了。 想到这儿,他面上笑容渐敛,踏前一步,就准备表明态度。 “汤大哥。” 一直沉默的萧天却突然喊了他一声,冲他轻轻摆摆手,这才转头深深看了那少年一眼,淡淡的道:“不知这位嘿,就算是公子吧,如何称呼?这要做路见不平的好汉爷,万儿总是要报一下的吧。” 少年听的萧天的语气,白皙的面上忽然涨红起来,眼中闪过一抹羞恼之色,怒道:“你,哼,本在下在下乔易,你待怎的?我我才不怕你呢!” 萧天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挑了挑眉头,大有趣味的看着这个少年。他深通世事,眼力何等老辣,从第一眼就看出,眼前这少年是个西贝货,其实是个易钗而弁的小丫头罢了。 可笑这丫头还当自己装的挺像,一板一眼在那演的起劲呢。只是自己何时招惹到这么女人?他却是搜遍记忆也找不到半点端倪。 只不过这丫头所言所语,偏偏却似对自己极为了解,这让萧天惊奇之余,又起了几分警惕。 是以,这才喝住了汤隆,以言语暗暗挑了一下对方的身份试探。哪知道,不过只是轻轻一下刺激,这小丫头便立即有了反应。 如此看来,这丫头还是稚嫩的很,并不是什么心机深沉之辈。那么,也就不可能是对头针对自己的。那她又是何许人?对自己这敌意又从何而起呢? 萧天心中电转着。 “你你看看什么!无无耻之徒!” 眼见萧天两眼微眯,只盯着自己笑而不语,小丫头只觉浑身不自在,蹭的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萧天结结巴巴的怒道。一张脸如同煮熟的虾子,甚至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哈哈哈” 看着这丫头那副刻意做出来的张牙舞爪的模样,萧天有些忍俊不住,目光和汤隆c毛四互相对望一眼,看两人眼中极力忍耐的的古怪,再也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 这车c船c店c脚c衙五类人,眼光最是毒辣,如毛四c汤隆二人,这会儿也终是发觉了其中的奥妙。除了汤善这个憨人还在迷迷糊糊的,在场每一个人都已经心知肚明了。 汤隆既然知道了眼前这人是个女子,放心之余,只是猜测其中怕是牵扯什么男女之事。又见萧天自己接了招,便索性彻底不做声了。 毛四却是心中暗暗佩服,这位萧都头真真是好本事!那边刚摘了京口最有名的玉娘子这朵花,反手又把四季春郝姑那个妖娆惹的春心荡漾,恨不得立马投怀送抱的。 便只这两宗儿,就已经让毛四叹为观止了。哪成想,除了明面上那两个,这里竟无声无息的又出来一个,连自己这个差不多整日跟在身边的人都不曾察觉。 这等手段,简直让毛四高山仰止起来。 “你你笑什么!”眼见众人面色古怪,萧天又放声大笑,再也抻不住的小丫头彻底有些抓狂了。 “哈哈,这位公子当真奇怪,难道萧某笑也有错了?罢了罢了,公子不是说萧某在这儿为恶吗?也好,那你便好好看着,看萧某究竟是怎么作恶的就是。” 萧天朗声大笑,随即转头看向汤隆,身形猛然一动,大喝道:“汤大哥,且看好了!” 第72章 :折服 随着萧天一声大喝,汤隆浑身一震,顿时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萧天,生怕漏下半分。 随着场中萧天的动作,脸上忽而迷茫忽而惊喜,至于那什么乔易什么的,瞬间便忘了个干净。 豹之威不及虎,然力却胜之!又因其更喜跳跃,则腰肾之力亦不弱于虎,由此而成的豹形拳,不但具备了虎拳的刚猛,更在刚猛之外,又多出更多的灵动诡异。 场中萧天面容肃穆,目光炯炯。双手曲握成拳,比之方才的虎爪又自不同。 十指收缩更紧,但指节凸出,如爪如握,正是“金豹拳”形。 随着一声喝起,双拳提腹横胸,身子扭动之余,刹那间已是挥出无数拳影,招招如羚羊挂角c雪爪鸿泥,全由匪夷所思的角度击出。 窜高伏低之际,翩若惊鸿,形如狂风。劲气鼓荡之余,双爪如勾钢铁。 掌拳变幻之时,换掌如鹰,穿掌如鞭,回身如猿。急急如流星穿梭,上下相随。 身形趋退如电,抓拿巧打,恍惚中,众人眼中此刻的萧天,俨然已化身为一只迅豹。 或猛扑c或钻山c或寻食c或腾跃c或奔跑c或抓食,刚劲敏捷,竟现万千气象。观者如真个置身山林之间,亲眼目睹这山中宠儿的美妙身姿。 与方才的虎拳不同,豹拳少有出拳伴随大吼的。豹乃是真正的猎手,出其不意c攻其不备c潜踪匿影击必中,才是其精髓所在。 说起来,豹,才更为萧天认可,更附和一个杀手的标准。 汤隆汤善兄弟两个,俱皆是满脸如痴如醉,目不暇接。两手也微微不停动着,不自觉的悄然模仿着。 “小小姐,萧都头是在耍拳吗?怎的看着,像只大猫似的。”同样易钗而弁的丫鬟,两眼惊奇的看着场中的萧天,靠近乔易低声说道。 她虽不懂武艺,但却觉得萧天的拳法耍的极好,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动静之间,都满含着一种说不出的阳刚之气。 配合着那行拳时专注的目光,这一刻的萧天,让她竟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什么大猫,应该是大虫嗯,不对,该是豹子,我在书上记载中看到过的,比大虫还要凶狠些。” 两眼放光的盯着场中的萧天,乔易头也不转的顺口回答着丫鬟。与小丫鬟一样,此刻的场景,对什么事儿几乎都是从书中认知的她来说,也是充满了相当震撼的冲击。 这一刻,她完全被吸引住了,甚至连原本心中对萧天的抵触,都已经不知不觉中忘却了。 美好的事物总能令人沉醉,哪怕并不需要真的懂,只要懂得欣赏就好。 “呃,豹子?那个小姐啊,看这样子,那刚刚刚刚该不会也是他们在耍拳吧那样,岂不是岂不是咱们真的” 小丫鬟对于豹子什么的,很难理解,脸上不由闪过一丝迷茫。但是对于大虫还是知道的,那可是会吃人的。 所以,听着乔易的解释,迷茫过后不由又露出怕怕的神情。只是再一转念,忽的猛然省悟过来,大是不安的扯扯小姐的衣袖,低声提醒道。 “别吵!”乔易犹自未觉,低喝一声,又目不转睛的喃喃道:“梧桐,咱以前也看过耍拳的,却哪有这样的?嘻,没想到这家伙果然好本事” 梧桐脸上现出焦急,迟疑了下,又扯扯乔易衣袖,靠近她耳边道:“不是啊,小姐。刚才咱们凶他们来着,现在看来只怕是真的误会了,如此,那那萧都头又岂肯干休?要不要不,咱们还是偷偷的溜吧。” 呃! 乔易终于醒过神来,脸上不由的闪过一抹慌张。只是两只眼珠转转,里面狡黠的光芒一闪而逝,撇嘴道:“干吗要溜?哼,就算他们没打架,但是在闹市中大喊大叫的,那也是扰民对不对对了,待会儿啊,就说就说你刚刚就是因为被他们吓到了,所以咱们才来问责的,这样不就行了?大不了你露出本来面目,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能难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去难为你一个小丫头?嘻嘻,小姐我聪明吧。” 嘎?! 梧桐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样也行?这个,这样说,岂不是自己成了罪魁祸首? 露出本来面目?不是吧,这要露出本来面目,一旦这事儿传回府中,老爷和夫人岂能轻饶了自己? 可是可这又是小姐的命令,自己一个下人也不能违命啊,这这唉! 梧桐的小脸,这一刻,皱的跟个小包子也似 豹拳,总二十四式,脱胎于猎豹的二十四个动作。在打完最后一式后,萧天长呼出一口气,正身直立,微阖双目,收两掌于左右腰际,以金豹举天收功。 满场气劲c残影忽的一收,随着萧天平心静气c放松身体的同时,渐渐散去。 极动转为极静,衔接的自然完美,竟无半分凝滞。 萧天缓缓睁开眼睛,一抹欣然闪过。刚刚走的这一趟拳法,圆转如意,已臻通融之境,萧天自己也是极为满意。 “汤大哥,这,便是豹拳了。萧某习艺不精,还望汤大哥莫要见笑。” 转头看向仍然满脸震撼的汤隆,萧天拱了拱手,谦逊的微笑着说道。 汤隆这才如梦方醒,望着萧天,一时间心中复杂至极,嘴唇嗫嚅了几下,终是慨然一叹,什么也没说,只苦笑着摇摇头。 “虚伪!” 他不说话,不代表别人不说,一声带着鄙视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循声看去,却不是那位乔易是谁。 乔易其实刚才还是非常欣赏萧某人的拳法的,只是不知为何,一看到他的笑容,就没来由的心头来气,这声虚伪,也就脱口而出。 她自觉压低了声音,但偏偏汤隆张了半天嘴只化为一声叹息,顿时便将她显露出来。 此时眼见众人向自己看来,尤其里面萧天那饶有趣味的眼神,更是亮亮的似要穿透肺腑一般,让她不由的一阵发慌。 脸上一红,两只黑溜溜的明眸转了转,下一刻,却是从鼻子中冷哼一声,小脸一扬,故作孤傲的将头趁势转开。 萧天淡淡的瞥她一眼,也不理会,又抱拳对汤隆道:“汤大哥,拳法已是演示过了,萧某的心意想必汤大哥也是知晓了的,却不知汤大哥意下如何?” 乔易见萧天竟无视了自己,不由的心头又是一阵恼怒,只是听到萧天说话,不由的心中一动,眼珠在萧天和汤隆身上来回一转,又再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索性冷眼旁观起来。 汤隆低着头,一时仍是沉吟不语。旁边汤善忽然探过头来,上下看看萧天,喝道:“喂,你的拳法很厉害啊。是从哪里学的?刚才你打的太快,好多我都没看清楚,再耍一遍看看好不好?” 他性子憨直,于人情世故上,却如浑金璞玉一般,比之大哥汤隆却是差了好远。平生除了对打铁之外,最爱的便是武艺。 如今一见萧天竟然把虎豹拳法,施展的如此出神入化,登时心中大为佩服,想也不想的,便张口要求萧天教他。 汤隆顿时面上尴尬,不由转头斥道:“闭嘴!休要胡言!” 汤善被他一喝,吓的脖子一缩,满面不情愿的向后退退,犹自不甘的嘀咕道:“俺又没说啥,怎么就是胡言了?” 汤隆面颊一抽,转头对萧天抱拳歉然道:“萧都头,舍弟憨直,不通世事,我等绝不敢觊觎都头绝艺,还望都头恕罪则个。” 萧天微微一笑,摇头道:“汤大哥何必如此,其实,武艺一道,红莲白藕本是同源,谈不上究竟属于哪一家独有。更何况,若想有所进境,更应摒弃门户之见,互通有无c取长补短才是。汤二哥便是不说,萧某也有与贤昆仲共同切磋一下虎豹双形的打算。若是汤大哥能应了萧某所请,正是得其所哉。不过汤大哥实在不愿,萧某也不敢强求,便请汤大哥约下时间,萧某尽量配合就是。” 汤隆身子一震,霍然望向萧天,眼中又是惊喜又是感动。这武艺一道,向来便是各家敝帚自珍,何曾如萧天这般豁达大方的? 开始听萧天说的,还当他要以此为要挟,诱惑自己投靠。但哪知萧天话锋一转,竟是肯无偿与二人交流。这种心胸气度,还有对自己的敬重之意,这一刻,真真的是感动到了他。 “都头!” 汤隆喉头蠕动了几下,脸上挣扎之色渐去,终是转为一片感动坚定之色,抱拳深施一礼。 “汤隆不过一介铁匠,如何敢让都头这般看重。今日都头亲身上门,折节下交,汤隆若再不应,真个是不知进退了。既然都头不弃,汤隆不才,今后愿以都头马首是瞻,生死不负!”说罢,一揖到底。 萧天两眼一亮,暗暗大出一口长气,脸上满是惊喜,急上前一步两手扶住,喜道:“汤大哥肯来帮我,便是萧天生死兄弟,说什么马首是瞻的?哈哈,好好。” 汤隆感受着萧天扶在双臂上的力度,听着他许以生死兄弟之言,心中最后一丝犹疑终于也彻底不见。顺势起身后,也是反手扶住萧天双臂,满面激动之色。 旁边毛四看着事情终于办成,脸上也不禁露出如释重负之色。上前作揖笑道:“大郎,今日你重归衙门,更得入了都头麾下,可谓大喜,日后可要多多照应小弟啊。” 汤隆满面欢喜,笑骂道:“你个小四儿,说起来你是第一个随着都头的,若要照应也当你照应哥哥我,如何却来说反话噎人。” 毛四听的心中大是熨帖,眉花眼笑的道:“互相照应,互相照应哈。” 三人同时大笑,冷不防旁边一颗大头探了过来,汤善一张大黑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嘿,大喜,大喜,那个你要了俺大哥,也要了俺好不?俺不要工钱,你就把那虎拳传了俺就行唉哟!” 自家宝贝弟弟这一句话,汤隆满面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气的抬手就是一巴掌,打的汤善抱头鼠窜。 萧天从一开始看到汤善,心中就已经盘算上了,眼见他主动上门,哪里会有拒绝之理? 当下连忙劝住汤隆,将汤善护到身后,笑道:“汤大哥,既然汤二哥愿来,你们兄弟正可有个照应,萧某也是求之不得呢,何以拳脚相向?就这么定了,贤昆仲便暂时关了这铺子,一起来好了。” 说罢,又转身拉过汤善,笑道:“二哥自放宽心,拳法必然是要教的,那工钱却也绝不会少了一文。皇帝尚且不差饿兵,岂有做事没有工钱一说?”说罢,大笑不已。 汤隆既认了主,自然也不是真的不想兄弟加入,只是一向以来,自家这个兄弟因不通世事,没少得罪人,汤隆实在是不敢拉他出来,生怕兄弟受了委屈。 如今一听萧天毫不嫌弃兄弟,顿时心中大喜。扯过汤善很是训斥了叮嘱了几句,兄弟二人这才欢欢喜喜的重新向萧天见礼。 第73章 :乔易的报复 这边四人笑声不断,那边乔易却是脸色越来越差。两眼盯着站在中间笑得欢畅的萧天,一口糯米牙都要磨碎了。 这个混蛋,他是故意的!他先是装作毫不在意的让自己旁观,然后又用事实证明了自己先前的误会。事后,却偏偏对自己理也不理,一点台阶都不给。 可笑自己刚刚还盘算着让梧桐顶缸,以便和他缓解关系。哼,自大小气的混蛋,有什么了不起的?偏偏爹爹对他却推崇备至,竟然还有 好,你今日给本小姐难堪,本小姐若是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可可是怎么报仇呢? 从刚才耍拳就能看出来,这家伙真的很厉害,只怕一般人打也是打不过他的。那个无回镖不就是死在他手里的吗?看来找人打他一顿出气是行不通的。而且,真个因此找人打他,也确实过分了点 嗯,骂他?不好。别说自己干不出这种不雅的事儿,看这家伙那无耻的摸样,就算自己肯干这种事儿,怕是他也不在乎。 那么,以权势欺负他?呃,貌似也不行,这家伙是都头,就今日所见,显然他已经在培植自己的班底了,在衙门里又是新贵,身后还靠着个疯子县尉,只怕自己有这想法,也没人敢这时候去招惹他。更何况,一旦被爹爹知道了,自己一顿排头是跑不了的 打不行,骂不行,权势也不行这,这该如何是好呢?乔易站在那儿,脸上阴晴不定,烦闷欲死。 小丫头梧桐怯怯的望着小姐,不时又瞅瞅那边欢笑的几人,心中只一个劲儿的为即将来临的顶缸发愁,却全然不知道自家小姐心中,所想所念,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咳咳,这位乔公子,事儿你现在也该明白了,应该不需要我再解释什么了。眼下呢,咱们要去吃酒庆祝下,公子是想和咱们一起去呢,还是另有打算啊?哦,忘了说了,咱们都是老爷们,干喝实在无趣,所以准备去醉花楼看看。哈哈,叫几个粉头,听几段小曲儿,依红偎翠一番啊哈哈,实在是人生极乐啊。只不过呢咳咳,这个,在下囊中着实不太富裕,所以只够请我几位兄弟的,乔公子嘛咳咳,这个你明白的哈” 就在主仆俩都在为着不同的目的发愁时,却忽然感觉面前一暗,一惊抬头看去,却见正是萧天。 再下一刻,便听到了萧天这番慢条斯理的说话。话音儿古古怪怪的,总是在“公子”两个字上,重重的咬着,托着长音儿 “无耻!无耻!登徒子!下流的登徒子!” 东市长街上,乔易公子满面通红,急急奔走之际,犹自恨不迭声的低低咒骂不已。 小丫鬟梧桐担忧的望着主人,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隐隐的,还伴随着阵阵放松。 那人真坏!张口要拉着小姐去青楼喝花酒不说,竟然还不说自己钱不够,单单不肯请小姐,害的自己和小姐一句话都说不出,当即狼狈逃了出来。 唉,可怜的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般欺负?呃,那个萧都头怕是要惨了 梧桐暗暗的琢磨着。 “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报仇!该死的混蛋!竟敢这么侮辱我,我咦?有了!” 乔大小姐两只小拳头攥的紧紧的,怒发欲狂的一顿咒骂之余,脑中忽然灵光一现,一个报仇的绝妙主意,已是浮上了心头。 自己对付不了他,那可以借助别人对付他。那个盐货准入的主意,又巧妙又毒辣,一旦施行起来,既讨好了上面又让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不过嘛,哼哼,前提是,这个事儿要从上而下去办,并且人人都以为是县令大人的意思才行。 若是将这事儿是那个混蛋提议的消息传出去,嘿嘿,那么倒了大霉的吴家人,岂肯轻易放过他?别说他们原先就不对付,就算是朋友,这种从人家碗里夺食的事儿,也要立马翻脸的吧。 嘎嘎,如此一来,我只是暗暗将这个消息放出去,官面上却毫无影响,既能保证这件事儿施行不会出变故,还能祸水东引,让这把火烧到那混蛋身上去。 嘿嘿,那吴家父子不敢得罪官府,可绝不会怕他萧天。哈,那父子俩恶迹斑斑,正和那萧天一样,都是一丘之貉,让他们狗咬狗一番嗯嗯,还真是期待啊,啊哈哈哈哈! 惊骇的看着忽然爆出一阵狂笑的小姐,梧桐不由的捂住小嘴,简直不敢相认,眼前这人就是自己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小姐了。 左右瞅瞅附近行人看来那古怪的眼光,梧桐当机立断,扯住小姐衣袖,撒腿就跑了起来 于是,东市上忽然从这天起有了一个传说,具体内容就是,两个男人不得不说的事儿。而且,越传越离奇,越传越曲折,最终演化出不知多少个版本来。 当然,事后听闻了这些传说的某小姐,又一次抓狂了。而后,不出所料的将这笔账,一并划到了那个叫萧天的人的头上 而此时的萧天,却正满心欢畅的坐在四季春,他那不知何时起,法定的专门的房间里。 与他共坐的,还有毛四c汤隆c汤善,另外加上一个刚刚被毛四喊来的赖大柱。 明天就是吴家逼婚的三天之期了,萧天这几天上下疏通,后着也该在今天安排下了。 原本这活儿他是定的由毛四和赖大柱去办的,但今个儿能顺利收服汤氏兄弟,让他的计划便更完美了。 对于赖大柱,他原本就很有好感,加行王定已经不在了,他相信自己完全能掌控住赖大柱。更不用说,毛四也极力推荐了他。 事实也果然如他所料,当毛四找来这浑人后,几句话一过,大柱子兄弟就差没真的把肝儿肺啥的,直接给掏了出来了。 胸脯拍的震天响,就一句话,“都头,您老只管放心,这点小事儿了不算什么,您老可还看上了谁家的闺女没,告诉俺,大柱子这就去给你直接抢了来便是!您看俺这身量,吼一声,谁敢不从,吓不出他屎来” 对于大柱子掷地有声c两肋插刀的义气言词,众人都是一脑门的黑线搭下。萧都头翻着白眼,直直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是勉强挤出个笑脸,艰难的点了点头。 “明天,你们分成两拨,这样这样” 好容易将踊跃兴奋的大柱子兄弟安抚下,萧天这才低声的安排起来。 “签押房里别的人,这次也是要用的,不过,事先不必多说,免得走漏风声引起不必要的变故。毛四,这事儿就由你去办” 毛四两眼放光的连连点着头,几人对视一眼,都是显出兴奋之色。 与此同时,离这儿不远的另一处地方,京口县押司黄皓写下最后一笔,随即将笔放下,拿起来看了一遍,眼中闪过满意之色。又将其他两封信逐个检查一遍,这才套入封里,仔细用蜡封好,沉声道:“来人!” 外面一人应声而入,双手叉立,恭敬的站在他面前。黄皓抬眼看了看他,从桌上拿起那三封信,低沉的道:“按老规矩,分别送出去。给北边的那封,加三支翎羽,八百里加急!明白了吗?” 那人恭声应是,小心的接过三封信,又再躬身一礼,转身急匆匆的去了。 不多时,几个身影分别窜出,直往驿站而去。片刻后,一骑猛然飞出,马上人身着红衣,直往大河方向而去,蹄声如骤雨响起,转瞬不见。 黄皓站在房前,默默掐算着时间,半响,嘴角微微勾起,遥遥望了远处蹄声消失处,这才整了整衣衫,再次往县丞叶文远办公的房中走去。 在外面恭敬的禀告了一声,听的里面叶文远回应后,这才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文案后,叶文远头也不抬的伏案写着什么,黄皓目不斜视,转身从一旁案子上拿起茶壶,微微试了试,俯身从一处桌洞中取出一个木盒,打开从中捏出几撮茶叶,用沸水冲了,连洗两遍,这才往茶盏中倒了,走过去轻轻的放到叶文远的桌案上。 叶文远停下手中笔,抬头看看他,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冲他点点头,随即又再俯身继续写着。 黄皓默默的站在一旁,眼睛微微眯起,看着那卷上一行行的字迹,一抹冷然悄然划过。 “这个,明日一早送去大人那边用印,便发了出去吧。” 终于写完了,叶文远直起身来,微微扭动了下有些僵直的身子,伸手取过茶盏抿了一口,这才用手敲敲刚刚写完的那份案卷,轻声对黄皓说道。 黄皓恭应一声,上前小心将案卷拿起,大体看了看,低声道:“大人,这一条没改,全部都” 叶文远将茶盏放下,起身走到窗前,半响不语。半响,轻轻叹口气,低声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啊,究竟是好是坏,殊难预料。这些年来,京口一地虽无耀目之处,却也并无大错。倘若嘿,那便如此也没什么,可是,如今内外局势面临百年难逢之变局,各方都瞪起了眼,哼,这个时候,再任由这般平淡下去,又如何能理出个头绪来?他既然想动,那我便任他动好了。毕竟,变,才能通啊。去吧,发!” 黄皓恭谨的低着头,口中称是,低垂的头颅之下,一抹精光却在眼内一闪而逝。 县衙后院,一个娇俏的小婢抖抖瑟瑟的闪出院门,脸上满是纠结紧张之色。西沉的余晖映照下,照亮了她的面庞,若是萧天在这儿,定然会大感奇怪,因为,这小婢的面容,竟是生的和那梧桐一模一样 这一个傍晚,如同之前无数个傍晚一样,都是同样的祥和瑰丽,却又隐隐带着些什么不同。 天边鎏金灿烂的云霞缓缓翻涌不停,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这一晚,京口县城中,忽然流传出一个消息,随后便极快的传播了出去,形成了越来越大的涟漪 第74章 :丁道临的心思 吴宝山这几天心情好的不得了,长久以来的压抑,终于在这几天中得到了舒缓。 自从大张声势的搞出给老爹讨小妾的戏码,果然如同先前算计的那样,县令庞博那儿至今也没半点反应,这让父子俩都是大松一口气儿。 其实这次行事,爷俩还真有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生怕县令庞博铁了心帮萧天,那样的话,可就是自己作死了。 不过两父子分析了好久,一致认为,庞博确实在极力拉拢萧天,却也不至于为了萧天,连脸面都不顾的地步。毕竟,这萧天凭空出现,以前从未听闻过,比之那些真正的世家弟子,绝不会拥有多大的底蕴。 至于说李纲等人的赏识,这些年来,又有多少年轻士子有过?却也没见哪个真的有了多大的气候。 更何况,就算真的因此青云直上,最终能踏入仕途,那也更好。毕竟也只有真正身在官场的人,才更能清醒的看清形势,囿于规则之内。 而对于他们这样的上等人来说,规则,有时候,便是最大的依仗! 整个吴家院子里,披红挂彩,家人们也都换上簇新的衣袍。按说只是纳妾,只要一顶小轿抬进门来就算完事了,完全不需要这么夸张。 但是,这次纳妾的真正目的却不在此,而是借题发挥。尤其前期,又广造舆论,闹得人人皆知的,故而,吴府摆出这等声势来,也自然是题中之义了。 三口两口对付完早饭,吴宝山便急不可耐的冲出房门,那架势,简直比他自个儿办喜事儿还要急迫。 能把那个贱役踩到脚下,肆意的折辱,吴宝山想想就忍不住的兴奋。 “宝山,哈哈,小弟来了。” 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随即一个同样兴奋的喊声传了过来,回头看去,正是自己的铁杆兄弟徐奉来了。 “嘿嘿,待到过了今日,且看那贼厮还有何脸面见人?哈,小弟现在想想,就忍不住的想乐。” 徐奉跑到近前,亲热的搂住徐宝山低声笑道。 徐宝山眉花眼笑,眼中闪烁着得意阴狠的笑意,阴声道:“嘿,单单是落他脸面吗?这只是开始,承之,你就等着看吧。哼,在京口这一亩三分地上,一个外来户,还是个贱役,敢跟少爷我叫板,我要他最终一无所有,生不如死!” 徐奉连连点头,应和道:“那是那是,在这县里,谁敢不给咱兄弟面子啊?这贼囚分明是自己作死。哈,好了好了,这时辰差不多了,你我便亲自走一趟,去把新人迎了回来吧。” 徐宝山哈哈大笑,拍拍他肩膀,点头道:“今个儿可是大日子呢,声势自然越大越好,走,且去邀着丁公子一起。” 徐奉深以为然,大笑着点头。 两人一路向后转去,刚进了客房后院,但见房门一开,丁道临正好迈步出来,吴宝山脸上笑容愈发灿烂了几分,疾步山前抱拳道:“道临兄,早啊。” 丁道临一怔,随即也抱拳笑道:“呵呵,两位贤弟也早啊。今个儿是伯父大喜,怎么两位贤弟却跑小兄这儿来了?” 徐奉抢上前道:“咱们要去接新人去,特地来邀丁兄一起呢。哈,今个儿可是有大热闹的。” 丁道临眉头微不可查的一皱,心中大起鄙视。老子纳妾,儿子接亲,这吴家父子也算是极品了。只是,这汪水儿真是那么好趟的吗?两个蠢材! 心中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摇头道:“今日伯父大喜,两位贤弟都去接亲了,那小兄还是留在家中,帮着照应下吧。若你我都不在,难不成让吴伯父在今天这个日子还要事事亲力亲为吗?” “这个” 吴c徐二人一愣,没想到丁道临会这么说。 丁道临却不给两人再说的机会,哈哈一笑,摆手道:“就这么说了。吴家怎么说都是大户人家,这纳妾事虽小,但一些细节规矩什么的,却不可出什么纰漏,否则,岂不让人耻笑?行了,两位贤弟既要去接人,这便快快去吧,小兄待会儿便往前面去看着,你我两家交好,总要尽些心力嘛。” 吴宝山徐奉见他这么说了,只得作罢,对望一眼,这才悻悻告别,转身而去。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丁道临嘴角微微勾起,浮上几丝不屑。身后房中走出一个老者,却是这次随身的老仆丁泉。 这丁泉乃是丁家如今当家老爷子的人,虽名为仆人,但老成持重,对丁家忠心耿耿,一向得丁老爷子信重。 此次随着丁道临同来,虽是照应伺候之意,却也未尝没有帮着丁道临把关的意思。 “少爷,你这般拒绝他们,岂不是驳了他们的面子?会不会”抬眼望望那两人离去的方向,又看看丁道临,丁泉有些迟疑的说道。 丁道临微微摇头,嘿然道:“驳了他们的面子?他吴家又有多大面子?莫说只是这两个小子,就算是吴万财,在咱们丁家面前,也不见得有多大面子。” 说到这儿,忽然又叹了口气,轻声道:“泉伯,这浑水不是那么好沾的。那个萧天,我总觉得捉摸不透,以我看来,此次吴家搞出这事儿来,只怕不见得会顺利嗯,你这就给爷爷写一封书信,将这里的事儿,无论巨细,都一一禀明。我觉得,这吴家嘛,咱们最好是莫要走的太近,之前的打算,还是再细细斟酌一番才好。” 丁泉微微一惊,惊道:“怎么,少爷发现了什么吗?” 丁道临轻轻摇头,似回答,又似自语道:“这京口小县,看似安静,实则潜流暗涌。县衙里那三位,面上好像一团和气,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说不出来的感觉。如今又加了萧天这么一个变数不好啊,很不好的感觉,我很不喜欢。” 口中说着,转身往屋中行去,又沉声道:“如今东南方匪作乱,朝廷屡战屡败,江宁更是一日三惊。虽说官家此次又再使童经略发精兵而来,但胜负之数,殊难预料。 更因北方金辽之变,朝中局势动荡,人员更替极快,此等微妙之时,爷爷派我来京口,固然是提前为家族撤离探路,但也有从中观察,挑选同盟的意思。 须知,我等不比吴家徐家这些商人,咱们的根本,毕竟还在朝堂之上。 如今姑丈虽只是职方员外郎,但值此微妙时刻,只要运作得宜,未尝没有入阁之机。可若是一旦选错盟友,嘿,却也是一步之差,便会彻底坠入深渊之中。 这吴家虽然有个在户部的老二,可惜这老大却是差了不止一筹,生个儿子,也是空具一副皮囊,只知一味嚣张狂傲,睚眦必报。 如此人物,若是老天庇佑,还能得些便宜。可要是一个不好,转眼就是不可收拾的大祸。 咱们丁家,要的是能日后相互倚望的助力,却不是个整日介提心吊胆,忙着为其收拾乱摊子的拖累。 吴家哼,他们这次出了招,可对方却半点反应也没,以那萧天前时的表现,里面岂能没有古怪?可笑吴家竟如此迟钝,尚自沾沾自喜,只怕是 所以,如今咱们只可旁观,却绝不可真个儿参与。至少,在他们两边没分出胜负之前,咱们不可露出明确的态度。这样,才能留出最大限度的余地,最符合咱们的利益。泉伯,你觉得呢?” 丁泉眼中划过一抹欣慰,微微躬身道:“是,少爷既然有了决断,老奴这便去给老爷写信。”说罢,微施一礼,转身去了。 丁道临站在原地,两眼微眯,嘴中喃喃念道:“萧天,萧都头,你究竟会怎么做呢” 萧都头会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不但是丁道临在寻思,毛四等一干差役,也在寻思。 今个儿这事儿,但凡是有点脑子的,都明白吴家搞出的这出纳妾大戏,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所以,整个县衙里所有的人,也都盯着萧天,看他究竟会怎么做。 毛四虽说得了萧天嘱咐了一些话,但却仍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尤其是今个儿早上点卯之后,萧都头笑眯眯的一句话出口,大伙儿彻底是懵了。 “今个儿无事,萧某请诸位兄弟喝酒。嗯,便去教坊司吧。一来,是庆祝汤大哥再次回来;二来嘛,各位也知道,蒙庞大人错爱,帮萧某为教坊司的玉娘子赎了身,今个儿,便是去接她的日子” “女人嘛,这箱箱笼笼c瓶瓶罐罐的,总是不少的,搬起来实在麻烦。所以,萧某便假公济私一次,还请兄弟们一起帮帮忙。这顿酒,便也算是萧某的答谢酒了。哈哈,嘿嘿,想必不会有哪位兄弟不肯帮萧某这个忙吧。” 萧天笑呵呵的说着,眼神在众人身上溜过,里面却是半点笑意也无,冷冰冰的,森寒迫人。 众差役激灵灵打个寒颤,这会儿哪个不开眼的会去找这霉头?纷纷强挤出满脸笑容,连称不会。 这心中却不由一个劲的叫苦,妈呀,该不是萧都头今个儿要去演全武行吗?可那吴家又岂是好惹的? 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自个儿咋就这么命苦呢?原本还想躲一边看热闹,这下算是掉坑里了。 众差役个个如丧考妣,便在那边吴宝山少爷出门的同时,这里也苦着脸,簇拥着萧大都头,一路往教坊司而去。 第75章 :好戏开锣 一路敲锣打鼓c唢呐震天,大红轿子颤颤巍巍的由四人抬着,引得无数人拥抢围观。 吴宝山和徐奉打头,身后还跟着几个平日里相好的狐朋狗友,在一票吴家下人的簇拥下,直往教坊司而来。 吴宝山满面笑得春花灿烂,频频对四周抱拳为礼,脸庞上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兴奋的,全是一片通红。 如此敲敲打打的,转过两条街口,眼见不多时便要到了教坊司了,却见一个杂役打扮的吴家下人,脸上满是惊疑之色的,匆匆从前面挤了过来,凑到吴宝山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吴宝山脸色笑容顿时一僵,但随即目光闪烁了几下,便又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是有心人却能发觉,这位吴大公子眼神中,此时少了几分得意,却多了几分惊疑和阴鹜。 “萧天带着一帮衙役去了教坊司喝酒。” 这便是刚才家人带来的消息。也让吴大公子的好心情,瞬时间便消失了大半。 对于这个此次事件的目标人物,吴家岂会不盯着?可这两天来,第一天,看到这位萧都头一回来,便匆匆进入教坊司,大半天后,才满脸阴沉的出来,当时吴宝山听了,心里那叫一个爽啊。 你个贱役,不是牛气吗?这会儿又怎了,怎么搞的跟死了爹娘老子似的了?你继续牛啊。爷这次就是恶心你!老子硬碰硬不好动你,那从边角搞你,从你身边人下手,看你怎么应付? 那阿沅不过是个丫鬟,庞县令那老鬼便再护着你,可也拉不下这个脸来吧。而且,咱们还是完全按规矩办事,任谁也说不出啥来,老子就是要玩死你,气死你。 哼哼,不但如此,老子偏偏还自己不上,反倒让自家老爹纳了阿沅那个小贱人,更是用这种反差恶心你。 哈,只要这次被爷得手了,且看你萧某人还有什么脸面见人?你一个外来的,内无人脉根基,外无援手可借,再要失了那点声望,就彻底失去了立身之本。那日后,除了等着被老子慢慢玩死一途,还有什么路可走? 是以,吴宝山当时那得意啊,简直恨不得大声欢呼出来。而后,连续两天,萧天除了老老实实呆在衙门里,就是带着几个人喝酒,又不见衙门里有任何动静,这在吴宝山看来,可不就是没了辄,只能郁闷的以酒解愁了? 所以,今天吴宝山可谓是趾高气昂,在心里已经将萧天判了死刑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说这贱役,居然带着人出现了,还是在教坊司里大模大样的摆酒,这里面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他真的毫不在乎?还是说,这王八蛋另有打算,暗中有了什么咸鱼翻身的法子? 吴大少此时此刻,心中忽然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一丝阴霾渐渐的从心头升起,如同城边上的野草蔓延,再也驱散不了。 “他们有多少人?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心中咒骂着,吴大少一边仍强自保持着镇定,一边低声向那报信的家人问道。 家人想了想,摇头道:“整个签押房的人都在,还有城东铁匠铺的汤氏兄弟,不对的地方倒是没有,便跟往日没差。哦,小人留心听他们说话,好像是说什么今日是来帮那萧都头接玉娘子回家的,嗯,对了,那玉娘子便和他们在一起,那个那个阿沅,咳咳,进进出出的,仍是如以往一样,给他们摆酒上菜的” 家人话声说到最后,不由微微有些吞吐起来。也是嘛,现在全县谁人不知,教坊司的阿沅姑娘,将要嫁入吴家,成为吴老爷子的如夫人啊? 可就是这么个身份,尤其还是今天这个马上就要上轿的日子,居然还被人以下人身份,跑进跑出的伺候人 这个,话好说不好听,实在是有些落吴家的脸面了。日后所有人说起来,吴家的如夫人进门当天,还在给某某人端茶上酒 “这个贱婢!” 吴宝山眼中冒火,忍不住恨恨的低骂一声。 旁边徐奉离得他近,这才发现这位兄弟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不由探头问道:“宝山,怎么了?” 吴宝山张了张嘴,脸上羞怒之色一闪,随即却深深的吸口气,勉强做出几分笑容,摇头道:“没什么,嘿,就是那个贱役居然出现了,这会儿正带着人在教坊司喝酒呢。” 他没法说别的,在阿沅一刻尚未正式入他吴家门,她便仍是梁红玉的婢女。那么,此时在人前以奴婢的形象出现,伺候客人,便也不算违规了。 正如他吴家忽然自贬身价,忽然要纳一个青楼小婢一样,抛开并无礼法律法明文规定的惯例,都属于明打明的阳谋。 吴家用这种法子,逼的县令庞博没法出头,萧天只能忍气吞声,同样的,萧天这般做法,同样让吴家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这份侮辱,就得先忍着。 这种事儿藏着都来不及,试问吴大少又如何肯对人主动去说?所以,无论他此刻如何恼怒,也只能一言带过。 徐奉也是愣了下,不由微微变色,失声道:“他他来作甚?还带着带着人,莫不是莫不是他要动粗?” 徐少爷心中有些发毛,那贱役可是能杀人的,当日击杀无回镖时,他可也是亲眼看到的。此时想想那日插在无回镖尸体上明晃晃的那把剑,徐大少就觉得脖子上一阵的鸡皮疙瘩直冒。 呐喊助威c口诛笔伐可以,但是若要动手,这个,徐大少自问还是差了不少火候的。 这一刻,他忽然听到萧天出现,还带着不少人,心中立刻打起鼓来,没立即喊出“风紧,扯呼”的号子,已然是相当不简单了。 吴宝山也是脸色有些发青,但是转念一想,咬牙道:“你怕什么?今日之事,全城皆知,咱们又占着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除非他不想混了,否则再借他俩胆儿,他也不敢。哼,他既然不怕丢人,爷便成全他就是。招呼大伙儿快点,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还有什么花样。” 徐奉听他说的笃定,心下这才稍安。想想吴宝山说的也是在理,胆子不由的又壮了起来,使劲的点点头,转头大声招呼着众人,加快脚步往教坊司而来。 到得门前,将小轿停下,吴宝山抬头看看,脸上迟疑之色一闪而逝,随即深深吸口气,当先昂头挺胸而入。 身边徐奉踟蹰了下,这才小心的落后一步,躲在吴宝山身后跟入。其他那些公子哥们,却是毫不知方才的插曲,嘻嘻哈哈的一哄而入,更有的从进门便大声吆喝起来,喊着自己相熟的姑娘。瞅那架势,大有和吴老爷子一起洞房,随个喜的意思。 教坊司的妈妈早就提心吊胆的哆嗦了半天了,此时眼见吴宝山到了,情知今个儿是躲不过了。心中暗暗念叨了几句阿弥陀佛,这才急急的堆起一脸假笑迎了上来。 “少废话,今个儿咱们是来接人的,赶紧将人喊出来吧。若是误了吉时,哼!” 吴宝山目光在楼里一扫,却没见萧天等人,不由的心下一松,冲妈妈轻喝道。 老鸨子头上大汗一把一把的,口中应着,心里却不迭声的叫苦。磨磨蹭蹭之际,眼神儿一个劲的往上面一个房间瞄着,心中暗道:女儿嗳,这可不是要了妈妈的命吗?如今这场面,两头可都是咱娘儿俩惹不起的啊,你屋里那位爷,他倒是想做什么,好歹是出来说句话啊。 老鸨子这会儿只觉得两腿如千斤重,哆哆嗦嗦的,半天也没挪多远。 吴宝山两眼仍是不停的四下打量着,对于老鸨子的反应一时没注意。他此刻心中庆幸的是,方才家人禀报的事儿,幸亏没再这大厅里出现,好歹是没让吴家当场难堪。 只要待会儿将阿沅一个人喊出来,直接往轿子上一塞,那么这事儿就能遮掩过去。便是日后有什么风声传出来,吴家也大可不承认。 只是他这儿不急,却不成想跟着来的那帮子纨绔们不乐意了,眼见老鸨子一步三哆嗦的,半天没挪几步,当即便纷纷骂了起来,不迭声的催促着。间中还夹在着让老鸨子带出自个儿相熟的姑娘的喊声,整个教坊司顿时沸反扬天,乱成一片。 “嘿,什么人在这儿大喊大叫,莫不是要闹事不成?” 便在此时,二楼上一处房间的窗户猛然被人推开,一声冷厉的喝声传了出来,顿时压过所有乱声。 众纨绔被人一喝,先是一愣,随即大怒。张口便要大骂,但话音儿刚到嘴边,一眼看到窗口上露出这人的那张脸,顿时浑身打个冷颤,脖子一缩,后面的话再也没敢出来半个字儿。 窗口处,萧天满面阴厉,如同冰碴子一般的目光,冷冷的落在一干人身上,让众纨绔恍惚间,直似置身九幽寒窟之中。 身后一溜儿十几个一身差服的衙役,也同时显露出身影来。其中,汤隆汤善和毛四c赖大柱四人,更是嘴角勾起几分狰狞,撸胳膊挽袖子的,看着下面众人的目光,如同野兽见了猎物一般。 娘的嗳,怎么这位主竟然在这儿?还这么大的排场,我去啊,该不是要打起来吧。妈的,今个儿这热闹凑得,自个儿干吗凑这个热闹来啊?众纨绔浑身冷汗涔涔,不少人已是心中后悔不迭了。 第76章 :王法最大 噗通! 在两下里对峙之中,冷厉压抑的气场之下,纨绔们里有胆小的,已是支持不住,两声闷响中,已是有两人腿一软,当场坐到了地上。 吴宝山满面涨红,身子随着视线里,款款出现在上面萧天身边的两个身影时,彻底变成了紫色。 那不是别人,正是梁红玉和阿沅。 而此时的阿沅,别说压根就没有换上什么嫁妆,仍是一身的奴婢服色外,手中更是端着个托盘,盘中一盏热腾腾的茶水还在冒着热气呢。 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盈盈递到萧天面前,完全是一副乖巧恭敬的奴婢架势。 完了,全完了!这下可是想掖也掖不住了。 吴宝山只觉得一股子血直冲上了头顶,再见自己带来的人露出这般不堪之色,更是不由的浑身颤抖起来。 “你” 他颤颤的抬手指向萧天,口中刚怒喝出一个字来,却见萧天蓦地双眼一翻,那两道森寒的目光忽然如同实质一般射来,顿时让他一个激灵,将后面的话噎在了嗓子里。 “哦,原来是吴大少啊。喝花酒就喝花酒嘛,用得着搞出这么大场面来吗?虽说你与萧某也算老朋友了,可如今,萧某身在衙门,处处却要以王法为大,容不得你为非作歹c肆意乱为!” 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吴宝山,萧天满脸严肃,义正言辞的呵斥道。随后,脸上却又显出一副痛心疾首之色,似乎大是为处身友情和公理之间为难。 吴宝山仰着脖子,一瞬间简直感觉要吐血了。 妈的,哪个跟你是老朋友?你个低贱的贱役,凭你也配跟老子称朋友!为非作歹?肆意乱为?我我老子是来娶亲的好伐?你个王八蛋放的什么狗屁! “你我”吴宝山气懑填膺,话哽在嗓子中,呜噜着语不成句。 “你你我我的什么!萧某方才说了,王法之前,私情却是顾不得的。唉,算了,好歹你我相识一场,今日便算了。只是你也算是世家子弟,平日读的是圣贤书,这行事之际,也当检点一些,如这般胡闹,万不可再有了,明白了吗?好了,尔自去吧,好自为之!” 萧都头语重心长c满是诚恳的训斥着,后边毛四汤隆听的一脸古怪之色,憋得脸都红了。咱家都头这可真是杀人不用刀啊,只怕一般个人也是承受不住的。听听,这要是不知道的,还当是老子在训儿子呢,哈哈,真真是要笑死人了。 “你!萧c顶c之!”吴大少脑门子都发紫了,两眼怒突着,吼中喘息如牛,一字一顿的狞声道:“老子老子是来娶亲的,何来为非作歹一说?你你你凭什么要老子走?” “嗯?娶亲?” 萧天脸上一愣,转头左右瞅瞅,诧异道:“怎么,吴大少今日要大喜了吗?你们听说了吗?我怎么不知道啊。” 众人纷纷摇头,脸上都是一副古怪之色。毛四等人更是肩膀一个劲耸动,拼命才能忍住。 绝!真他妈绝!人家这敲锣打鼓的来了,任谁也明白是咋回事啊。可好嘛,你老人家连让人家一句话都没说利索,训孙子似的骂了一通,然后直接挥挥手这就赶人了。 高,高啊!咱家都头,别的且不说,单就这一手揣着明白装糊涂,憋死人不偿命的手段,就值得咱兄弟学一辈子的了。 “唉,我说吴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萧天假模假样的左右看看,再回过头来时,却是一副不忿之色,对着下面的吴宝山叹息道。 “怎么说你我也算相识一场吧,你今日大喜,为何却吝于一张喜帖呢?难不成还怕萧某白吃你一顿怎的。” 萧天摇头叹息着,一脸的不虞。不知道的,只怕还真要以为萧大都头和吴大少交情多么深呢。可是接下来一句话,却顿时让众人再也忍俊不住了。 “唉,其实吴兄不必担心,这点彩礼钱,咱们怎么凑凑还是出得起的。嗯,十文钱!拼了,我出十文!”萧都头咬牙切齿的说着,一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表情。 吴宝山脑子又开始充血了。 尼玛的,咱们吴家纳妾这事儿,全城都知道了,你他妈是瞎了还是聋了,居然说不知道?你不白吃十十文 妈的,老子和你拼了! “姓萧的”吴大少大叫一声。 “呃,宝山!别冲动!咱咱是来接人的。”就在吴大少彻底要暴走了之际,旁边徐奉不由大惊,慌忙两手死死抱住他,急急的在他耳边喊道。 嗯?! 这话一落到耳中,吴宝山猛然一惊,不由霍然省悟。是了,自己是来接人的,只要接了人走,目的就达到了。这贱役从自己一进门就用言语撩拨自己,若真个刚才一冲动上去了,这王八蛋只怕立即就会以此为借口,将自己抓了起来。然后再用自己为要挟,到时候,只怕爹爹必然要为了自己,亲口放弃这门亲事,如此,便可解套。 好险,好险啊! 吴宝山眼中阴鹜之色大盛,霎时间便强自冷静下来。深深吸口气,拍拍徐奉肩膀,这才仰头看着萧天,淡淡的道:“萧都头,不必费劲了。今天,阿沅,我吴家是接定了。至于方才都头的训示,吴某自当谨记,日后自有所报。不过如今吉时已到,家父还在家等候新人进门,萧都头的训示,吴某便来日再来恭听了。” 说罢,不再看萧天,转头两眼望向阿沅,沉声喝道:“来人,伺候阿沅夫人更衣,上轿!” 吴家下人齐声应和一声,上前一扯早已瘫倒在地的老鸨子,便要往楼上抢去。 萧天微微眯了眯眼,暗叫一声可惜。不想最后关头,却还是让这吴宝山躲了过去。看来捷径是没有了,只能按计划来了。 眼看着下面几个吴家下人,半拖半拽的拉了老鸨子直往上来,胳膊上一紧,转头看去,却是阿沅两眼泪汪汪的仰着小脸,期冀的看着自己。 轻轻拍拍她手,微微一笑,示意她不用怕。又再目光一扫毛四c汤隆几人,见他们都是微微颔首,这才转过身来,望着下面的吴宝山道:“哦,原来只是吴兄令尊大喜啊。说清楚嘛,害的我还以为你父子俩心血来潮,想要一起来呢。” 吴宝山脸上狠狠一抽,脑门上青筋蹦起老高来。 尼玛的,这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我们父子想一起来,这不是等于骂我爷俩罔顾人伦吗? 王八蛋!不,我不能上当,冷静!一定要冷静!他越是刺激我,就说明他没了别的招。只要待会儿人一带走,这事儿就算铁板钉钉了。 想到这儿,再次深深吸口气,拼命压下胸中的翻涌,干脆将头一扭,对萧天理也不理。 “既然是吴家老爷大喜,那么咱们自然是成人之美的。”上面萧天并不因吴宝山不理会就有半分尴尬之意,反倒是慢条斯理的说出了这么一句来。 吴宝山微微一怔,下意识的感觉到有些不对。只是眼见着自己家人,扯着那老鸨子已经进了阿沅所在的房间,心中放松起来。 耳中,萧天的语声继续道:“嗯,既然咱们今日碰上了这桩喜事,若是没有表示,却是不该了。诸位兄弟,来来来,且看萧某面上,大伙儿都凑凑,也随上份喜钱吧。” 萧天说着,转过身来,一步抢进几个吴家下人和阿沅之间,伸手向众差役作势讨钱,却将几个吴家下人顿时撞的趔趄出好几步远,顿时个个不由的呲牙咧嘴起来。 吴宝山在下面看的气往上冲,待要说话,却又强行忍下。心中暗道:此时便由得你横,且看最后谁个笑到底。 正自暗暗发狠,忽听上面几个人同时惊呼起来,随即传来萧天大怒的声音。 “咦?我的钱袋呢?我的钱袋怎么不见了?有贼!是谁偷了我的钱袋?好大的狗胆!” 随着萧天的怒喝,毛四和汤隆也是同时大声惊呼起来,叫嚷着自己的钱袋也不见了。 萧天喊的时候,麻六等人便是一惊,虽心中慌乱,却更多是怕萧天迁怒到自己。 可是,等到毛四和汤隆先后又喊了起来,甚至最后赖大柱那憨人,也满面涨红的说自己身上的十几文钱不见了,众人顿时不由的面色大变。 不约而同的向后一散,将整个房间围死,随即都向怀中摸去。待到确定自己的钱财没事,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只是,随着萧天怒吼之声,每个人又都把心拎了起来。仓朗朗几声响起,十几个人已是同时抽出明晃晃的腰刀,将四下里围的死死的。 妈的,这个时候,自己的钱没事,偏偏老大的钱不见了,自个儿要是不拿出奋勇向前的态度,回头老大那股邪火,还不得落在自己头上? 是以,霎时间,众差役当真是人人争先,个个奋勇。挥舞着刀片子之际,对老鸨子连声斥骂着。 “冤枉啊” 老鸨子声嘶力竭的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噗通软倒在地,随即,只觉股间一热,顿时一阵骚味飘了出来。 萧天微不可查的一皱眉头,随即又恢复一脸的怒气,沉声道:“冤不冤枉,本都头自会查明!不会放过一个恶人,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来啊,将这房间里,除了咱们兄弟和玉姑娘外,其他人等尽数拿下,悉数带回县衙审问。”说罢,恨恨的甩下袖子,伸手拉起梁红玉,当先大步走出门去。 后面众差役一时没反应过来,汤隆汤善和赖大柱几个,早已轰应一声,如狼似虎一般扑了上去。唯有毛四却是走到阿沅身边,轻轻咳了一声,说声得罪,抖出一条锁链,挂到阿沅脖子上,这才暗暗打个眼色,站在一旁看着其他人动手。 有了汤隆几人动手,麻六等人哪还敢落后,纷纷上前,什么锁链c麻绳的,各种手段齐出,顿时将包括老鸨子在内,还有那几个吴家下人一起绑了起来,捆的如同粽子一般。 吴家下人起初还有下意识的反抗,结果被汤隆几个几下狠手下去,便鬼哭狼嚎起来,再也不敢有一丝挣扎。 屋子里的事儿,发生的极为短暂,从萧天怒吼到拿人出门,前后连三分钟都不到。 吴宝山在下面张大了嘴巴,眼睁睁的看着萧天怒容满面出来,身后众差役将四个吴家下人,还有老鸨子和阿沅团团围在中间,这才猛然反应过来。急急上前拦住,叫道:“萧萧都头,这这是作甚?那阿沅阿沅可是我吴家” “住口!这里全都是偷盗的嫌犯!天大地大,王法最大!怎么,吴公子,你吴家莫非还能大过天去?当真要造反不成?!” 萧天阴森森的话语冷冷的飘了过来,吴宝山顿时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第77章 :盖帽专家 文件“d:\t一一ls\腾讯软件\api\txt\18\307018\77txt”正由另一进程使用,因此该进程无法访问该文件。 第78章 :一地鸡毛 有了吴成这一发动,原本就围得水泄不通的教坊司门前,忽然混乱了起来。 吴成那番话,虽让一部分人愣怔了一下,但却没人真个因此就昏了头去冲撞萧天。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人群中忽的跌跌撞撞,猛然抢出几人,人潮中也有人不断向前挤着。 下一刻,咒骂声c惊呼声交织在一起,场中局面陡然混乱了起来。 变起突兀!毛四等众差役都是变色大变,不约而同的齐齐往中间凑来,眼光都望向了萧天。 这里围了已经有上百人了,猛然这么一乱,若单单是自己被人揍一顿,众差役最多也就咒骂一通罢了。让他们同时色变的却是因为,最大的危机却不是挨揍,或是被人抢了嫌犯。 民乱!这才是最大的危机! 如此混乱的场面,一个控制不好,就会演变成莫名其妙的大。若要真个引发那种局面,就算最终能平复下来,也将逃不过来自朝廷的震怒。 到那时,京口县衙,只怕从上到下都要受到牵连。那今天在场的人,到时候能有几个活着的? 衙役们这一刻,是真的怕了。 面对这突然的乱局,萧天心中也是一凛,但随即便镇定下来,眼中闪出冷酷的寒光。 萧天是哪一行出身的啊?杀手! 一个杀手最不怕的就是混乱。他们不但擅于利用混乱,更懂得如何制造混乱,也明白如何有效的控制混乱。 目光不过微微一扫之下,藏在其中几个身影已经落入眼中。 “好胆!” 口中大喝一声,身子猛然窜入人群,就在混乱还未形成更大的范围之际,萧天犹如飞鹰扑入羊群,挥手之间,半空中人影纷飞,两个隐藏在人群中的吴家下人,已是大叫着手脚舞动的跌落中间的空地。 噗通声中,凄厉的惨叫声响了起来。 四下里骚动的人群猛的一静,目光不约而同的望向声音来源处,随即都是激灵灵打个寒颤。 空地前,两个吴家下人双腿诡异的向前弯曲着,膝盖处皮开肉绽之间,白森森的骨头渣子显而可见。 这两人,竟然在一瞬间被人生生折断了双腿。 “哪个敢稍动一下,立杀无赦!” 雄浑的大喝声再起,萧天满面冷酷,身上扬起漫天的杀气,大步走回场中。 目光冷森森的转动一圈,但凡遇上他眼神的人,都是不由的牙齿打颤,双腿抖得如同筛子也似。 人群中,吴成面如死灰,再也不敢稍动半分。就在方才,他隐隐感到萧天的目光似乎已经锁定了他。虽然不过片刻后又转了开去,但只是那一瞬间,就让他觉得,如同被一只洪荒恶兽盯上了一般。 他不动,剩下几个得了吩咐的家人更是不敢动了。没了这股暗中推波助澜的,又加上萧天霹雳的手段震慑,刚要散开的混乱,便又在顷刻间,便归于无形。 “围观之人,即刻散开,敢有乱动者,杀!”萧天目光冷厉的缓缓喝道。 随即又大喝道:“汤隆!” “在!”汤隆暴喝一声,应声上前。 “你带五个兄弟,将吴家一干人等尽数看好,哪个若敢妄动,立斩!出了任何事,自有本都头一力承担!” “喏!” 汤隆大声应着,将手一挥,汤善立刻拉着赖大柱几人闪出,面对着吴家众人,眼神里精芒大放。 吴宝山面色苍白,眼看着四周围观之人渐渐散去后,仍在场中哀嚎的两个家人,又看看盯着自己如狼似虎的差役们,艰难的咽口唾沫,颤声道:“萧萧都头,这这这是为何?” 萧天冷然扫了他一眼,森然道:“你吴家居然胆敢妄图挑起民乱,此谋逆之罪!吴公子,你自祈福吧。” 吴宝山大惊,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另一边的管家吴成,眼见吴成神色,顿时明白过来,心下不由恨不得上去一脚踹死这个奴才。 “这是欲加之罪,吴某不服!吴某要去面见县尊大人,求县尊大人做主。” 咬了咬牙,他昂然大喊道。面上满是一副愤慨之色,却不知那袍袖不停的颤动,早已暴露出他心中的惊惧。 如今这事儿,唯有对簿公堂,然后期望家族的势力,或能让庞博有些忌惮,这才有望化解。 “哼,你便不去也不成了!来啊,统统带走!敢有反抗者,打断手脚!回衙!” 萧天冷冷的笑了一声,大手一挥,再也不看吴宝山一眼,当先大步而行。 此时断腿的两个吴家下人早已痛晕了过去,连着开始就被吓尿了,浑身瘫软的老鸨子,萧天喝令一并由吴家下人抬了。既然多出这么多苦力来,岂有浪费之理? 至于吴家用来迎亲的那顶轿子,则直接让梁红玉坐了进去,一行人浩浩荡荡而回。吴宝山等人恨得牙根紧咬,这会儿却也只能灰溜溜的跟着。 今个儿这出吴老爷纳妾的戏份儿,至此,终于是在即将演绎到最巅峰之际,蓦地峰回路转,彻底沦为了笑柄。 与此同时,吴府中一片忙碌热闹之声,吴家老爷子吴万财一身簇新袍子,左边伴着老搭档徐怀远,右边跟着江宁公子丁道临,正满脸春风的招呼着来贺的各家家主。 听着一声声不绝响起的唱礼声,看着各色礼品,在下人们的穿梭中运往家中,吴万财这心里眼里,都是满足的要溢了出来一般。 今日之事,首先狠狠的打击了那个讨厌的小子,总算是挽回了吴家的一些脸面; 其次,顺带着收纳了一个小美人儿入房,虽说身份低了些,但又不是推到台面上,只在后房狎玩,不就是图的个色吗。 而且,由此还连带着和京口各家增进了来往,也收获了这么多财物。 纳色聚财,这不正是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嘛。所以,由不得吴万财不心花怒放啊。 一拨又一拨的客人进来,一家又一家的礼品汇入。下人们走马灯似的进进出出,将奉客的茶水,还有些果品冷拼先摆上桌去肴客。 开阔的花厅之中,此刻已经几乎坐满,熙熙攘攘的热闹之极。随着时间的推移,四周的温度渐渐升高,夏末的闷热的,让吴万财不得不频频摸出手帕,一遍遍的擦拭脸上的汗水,眼神中却不由多出几分焦急。 时辰差不多了啊,怎么山儿还不见回来呢?他心中不由莫名的多出几分不安。 “万财大哥,是不是派人去催促下,这客人都到了,时辰也差不多了。” 旁边,徐怀远面上保持着微笑,微微侧头,低声向吴万财提醒道。 吴万财眼角微不可查的抽动一下,一边向着宾客们虚应着,一边轻轻摇头,低声道:“不必,想来是先前造的声势太大,路上拥堵也是难免的。且再等等,若是” 话未说完,陡然目光一凝,眼神森然的看向外面。那里,内府大管家吴安,正满面惊慌的快步走来。 抬眼遇上吴万财看来的目光,正要开口呼喊,却猛然见老爷的目光中的冷厉,顿时反应过来。 掏出绢帕擦擦脸上的汗水,这才定了定心神,从一侧靠了过来。 “老爷,事情有变” 他竭力压低声音说道,尽量简短的,将刚刚得到的消息说了起来。 吴万财脸上僵硬,越听越是心惊,待听到吴成准备挑动混乱,不由的顿时脸色大变,再也沉不住气,猛的站起身来,怒喝道:“糊涂!” 这一声喊,大厅里众人猛然一惊,顿时静了下来,人人都是惊疑不定的看了过来。 吴万财身子颤抖,脸上一片铁青,一言不发的抬步便往外跑去。吴安微微一愣,对着徐怀远和丁道临告声罪,也是赶忙跟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听得外面一阵乱声,隐约是吴万财匆匆出府去了。 厅上众人面面相觑,徐怀远作为吴万财的义弟,这会儿连忙挤出几分笑容,对着众宾客团团一抱拳,勉强笑道:“咳咳,诸公,吴员外临时有些急事处理,这个这个咳咳,纳妾之礼暂缓。咳,诸公来贺之情,我吴c徐两家都记下了啊,不过,这礼虽不成,酒席还是要吃的。只是事起突兀,就请恕徐某不便在此相陪了,失礼之处,还望诸公海涵。” 说着,便要招呼下人上菜开席。 众人都是有头有脸儿的人物,又哪有人差这一顿酒席的?当下便有几人起身拦住,道是既然吴家有事儿,纳妾之礼又不办了,大伙儿都能谅解,也不在这儿添乱了,就此告辞就是。 有人带头,剩下的人自然也顺势起身,纷纷告辞离去。只不过片刻间,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厅上,便走的一个不剩,只留下徐怀远和丁道临二人,看着满眼狼藉,相对默然。 “道临贤侄,这事儿唉,老夫还要去看看吴大哥那边,你”半响,徐怀远长叹一声,转头看向丁道临苦笑道。 丁道临点点头,一脸正色的躬身道:“道临明白,徐员外无须多虑。” 徐怀远欲言又止,终于只是又叹息一声,转身匆匆去了。 丁道临微微躬着身子,直到徐怀远身影去的远了,这才慢慢直起腰来。原本一脸正色的脸上,缓缓浮起一丝讥诮。只是,转瞬间,却又变成一片凝重,两眼望着县衙的方向,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泽 第79章 :过堂 文件“d:\t一一ls\腾讯软件\api\txt\18\307018\79txt”正由另一进程使用,因此该进程无法访问该文件。 第80章 :悲嚎 吴万财悲嚎着冲来,大堂门口的两个衙役提棍便要拦阻,却见萧天眼色早已使了过来,当即假作犹豫了一下,任吴万财跌跌撞撞的冲了进去。 “山儿!啊,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连堂上坐的是谁都没理会,老家伙先是一眼看到吴宝山,不由的满面大喜,上前一把抓住。 他中年得子,膝下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儿,倘若真有个好歹的,那可比要了他的老命还严重。 正因如此,在一接到消息后,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心神大乱之下,念兹想兹的,就是如何保住儿子。别说区区一个家人,就是要他吴万财顶罪,那也是会毫不犹豫的去做的。 吴宝山满嘴苦涩,这会儿却也什么都不好说,只得搀着自家老子,干脆低下头去。 “咳咳,吴员外,还请稍安勿躁。此乃公堂之上,是非曲直,本县自有分断。”瞥眼看到萧天笑眯眯的眼神,庞博暗暗一叹,沉声对吴万财道。 吴万财这才省悟过来,抬眼一看,堂上坐的竟是庞博,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慌忙施礼道:“啊啊,小老儿见过县尊大人。适才老儿心系爱子,多有失礼,还求大人恕罪。” 庞博点点头,叹息一声,温言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吴员外不必在意。嗯,只是这里毕竟是公堂,朝廷法度,却是不可不尊的。” 吴万财连声道:“是是是,老儿晓得,晓得。” 庞博点点头,随即微一沉吟,这才故作淡然的道:“萧都头,方才吴员外不在,便由你将情况再说一遍吧。嗯,鉴于吴员外方才进门时说的,事关本案关键,这也是必要的。” 萧天一呆,随即躬身应是。心中却不由暗暗咒骂,这个老狐狸摆明是要让自己冲在前面啊。这么说的意思,无非是告诉自己,合作可以,但该谁出的力谁出。 “咳,吴员外,方才大人们正为这事斟酌呢。毕竟令公子嗯,幸亏您来的及时啊,不然唉,要知道,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萧天转过身看着吴万财,压根就没去多说先前的情况,却一脸后怕的说了这么一句,吴万财登时脸色大变,一颗心都拎到了嗓子眼上了。 堂上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庞博和叶文远却是同时眼皮一跳。这算什么说法?简直就是裸的误导嘛。 从头到尾什么具体情况也没说清,中间提了句“令公子”,偏偏又打住了。只在后面加了句“幸亏您来得及时” 结合吴万财方才一来喊的话,便是换成任何一个人,也定然会认为,方才大人们正准备把那“杀头的大罪”按到吴宝山头上了。 “此事与小儿绝无关系!” 吴万财心中又惊又怒,厉声大喝道。随即伸手一指旁边的吴成,咬牙道:“老儿在家中接到下人来报,所有事儿都是这个奴才搞出来的,与犬子并无半分关系。此事,亦有我家家丁可以作证。” 说到这儿,忽的一转头,两眼通红的盯着吴成,满脸狰狞道:“你这狗才,心怀不轨,陷害少主,还不自己认罪伏法吗?” 吴成从吴万财进来喊了那句话后,一个身子就抖索的快要瘫了下去,心中又是懊悔又是怨恨。 直到此刻,眼见主子为了捞自己儿子,不但罔顾他的一片忠心,竟然还逼着自己主动认罪,霎时间不由的心灰意冷。 万念俱灰之下,那恐惧反倒是消退了不少,代之而起的,便全剩下满心的枯骨怨恨了。 “老爷,吴成自十二岁进吴家,如今已四十余载。自问忠心耿耿,从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就算没有功劳,也当有些苦劳吧。老爷,难道您真个就半点情分都不念吗?” 缓缓抬起头来,死死的盯着吴万财,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问着。两眼中,那眼神却是越来越是冰寒。 “住嘴!” 吴万财被他看的心中发毛,又是羞怒又是慌乱之下,忍不住怒声喝道。 “你个狗才,本就是我吴家的奴才,我吴家供你吃供你穿,养了你这么久,你为我吴家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事到如今,你既犯下了滔天大罪,难道还想拖累我吴家吗?你若识相,便安安分分的认罪伏法,老夫自当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帮你照看好家眷就是。若是不然,哼!” 吴万财两眼如同毒蛇一般,口中低沉的说着,脸上神色已是狰狞一片。 吴成听他忽然提起自己家人,浑身蓦地一震,忽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了下去。 但随即,猛然抬头盯着他,满口牙咬得咯咯直响。半响,忽的跳起身来,厉声道:“好,老爷,吴成罪孽深重,也不奢求什么了。只望老爷莫忘了今日所说的话,吴成自会在阴间瞪大眼睛看着,看着老爷如何做!” 说罢,脸上桀然一笑,忽的一个转身,冲着公案下的台阶猛然撞去。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顿时便脑浆迸裂。只略一抽动,便即没了声息。 变生肘腋之间,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待到回过神来,不由的都是同声惊呼起来。 堂上唯有萧天神色不动。其实在吴成凄厉呼喝之时,他便已经有所觉察。只是心中一动,也装出一幅意外的样子,任由吴成死在当场。 这老奴才自己识主不明,怨不得旁人。更何况,当时要不是自己措施得当,当即以霹雳手段震慑住场面,一旦真个引起民乱,那眼前的场面,怕就要换个人了。 既然敢对自己伸手,那就要有承受自己怒火的觉悟。这老东西今天不死在这儿,萧天也绝不会容他活下去的。像现在这样,倒是省了自己的事儿,还能让自己利用一下。 既然如此,萧天又怎么可能去救他? 上前伸手试了试,萧天满面叹息的摇摇头,站起身对已然惊住了的庞博沉声道:“大人,吴成畏罪自戕,已经去了。” “啊?!” 庞博如梦初醒,脸上瞬间白了白,这才稳住心神。他毕竟只是个文人,那吴成便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撞的脑浆迸裂的,浓郁的血腥气冲鼻,他能坐稳了已是相当不易了。 “抬抬下去!”强自保持着镇静,挥了挥手,让差役赶紧处理了。抬眼看看萧天,又扭头看看面色木然的叶文远,叹道:“吴成既死,这事儿就就算了结了吧。” 叶文远微微欠了欠身,表示没有意见,却是一言不发。 萧天也躬身应是,退往一边。只是走过吴家父子身边时,忽然站定,上下打量一番这爷俩儿,歪头道:“吴员外,这吴成好歹是你吴家的人,任劳任怨的为你卖命了这么久,此时此刻,你就没什么想法?” 他这话说的声儿不大,旁人听不到,但却足够跟在吴万财身旁的吴宝山和吴安听清楚。 吴宝山猛然抬头,怒目而视,但随即又僵硬的将头扭过一边,眼中流露出又恨又怕的神色。 吴万财却是面色一变,但随即强自挤出几分笑脸,摇头道:“萧都头说哪里话来?吴成犯下如此大罪,正是罪有应得。老朽虽曾为他的主人,但方才已然说的明白,他与我吴家再无干系。既如此,老朽又何须有什么想法?” 这话一出,身后的吴安身子微微一颤,低着头的脸上,一抹黯然一闪而过。 萧天早将这细微处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只眯着眼看看吴万财,直看的吴万财脸色越来越差,这才低声一笑,转身走开。 吴万财气的浑身发抖,却不敢多说半句。扭头见处理吴成尸体的差役退下了,这才向庞博拱手为礼道:“大人,吴成之事已然了结了。幸赖大人清明,小儿得保清白。既如此,小老儿这儿却有另一事,想要请大人做主。” 庞博哦了一声,诧异道:“吴员外何事?且先说来听听。” 吴万财面上阴沉下来,愤然道:“今日本是小老儿纳妾之喜,但新人却遭人无端锁拿。据闻是因牵连了一宗偷窃案,更是萧都头亲自出手。老儿那小妾乃是个本分人,如何能有这般胆子?老儿斗胆请问大人,此事究竟如何?可有证据证明我那小妾有罪?若是无罪,还请大人将人发还,并为老儿主持公道啊。” 老家伙唱做俱佳,说到最后,已是声声哽咽,深深拜倒。整个一受到恶吏迫害c无处伸冤的悲惨模样。 庞博瞥眼看了萧天一眼,心道:小子,戏肉来了!你口口声声有了完全之策,不需老夫多虑,那便且看你如何应付。 心中想着,脸上却是一副恍然之色,点点头道:“哦,原来是这事儿。嗯,此案本县正在审理,吴员外无需担忧。所谓清者自清,倘若这个没有问题,本县定会还你个公道就是。” 说罢,举手轻轻一拍,轻喝道:“来啊,后面搜查之人,可有了结果吗?” 第81章 :飒然百骑来 随着庞博轻喝,后面应声转出一人,躬身叉手应道:“回禀大人,嫌犯六人,俱以搜查完毕。” 庞博满意的点点头,沉声道:“既然搜完了,那便将所有人都带上来,当众将结果公布出来。” 那人躬身应了,不多时,阿沅等六人在两个差役的押送下,又再走回堂上,在中间一溜儿跪了。 “大人,经过细细搜查,此六人身上,共得银二十八两又四百余文,也并未发现任何钱袋之物。其中,阿沅姑娘身无分文,所得皆出另外五人。” 差役朗声宣布,俱细分明。堂上堂下顿时一片哗然,嗡嗡议论之声不绝。 今日这案子,有了之前吴家的宣扬,又加上今日早时教坊司那一出,早就闹得纷纷攘攘了。 尤其是刚刚更是搞出了一出公堂喋血,这使得众人对引发事件的吴家纳妾更加关注起来。一传十十传百的,此时县衙外聚拢的人,几乎有近千人了。 其实很多人都已经猜到了,萧天在今天忽然去了教坊司,又抓了阿沅等人回来,多半就是个借口,为的恐怕就是给吴家添堵,发泄心中不满罢了。 只是猜测归猜测,但此时真正结果出来了,还是引起了众人的不小的轰动。 几乎每个人都把目光瞄向了萧天,准备看他究竟如何收场。倒也不是大伙儿都幸灾乐祸,想看萧天的笑话。 大伙儿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就是瞧个热闹。无论萧天最终怎么做,有了这一出,吴家都是丢尽了脸面了。 任何时代,都是穷人多c富人少。往往穷人又多是被富人欺压的,萧天虽也是个都头,但终归还是被归在低层群体里的。 一个下九流的小人物,却让上层贵族灰头土脸,这戏份儿,无论输赢,看着都过瘾不是。 只是这种心思,堂上的吴家父子却是想不明白的。爷俩被折腾了大半天了,连外事管家都赔进去了。现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拿住了萧天的小辫子,如何不让他们解气兴奋? 互相对望一眼,爷俩不约而同的同时向庞博弯腰施礼,扯着嗓子大喊冤枉起来。 啪啪啪! 庞博举起惊堂木,连连的拍了三下,怒声道:“肃静!肃静!再有喧哗者,一并给本县拿下!” 口中呵斥着,眼神却往萧天瞟去,心中也是不由的担忧起来,不知这小子究竟有什么法子,平息眼前局势。 就在这时候,众人忽然觉得地面有些微微震动起来。初时还没在意,但是随着耳边忽然传来阵阵的雷鸣之声,这才不由的愕然变色,纷纷惊慌的循声看去。 大堂上,萧天眼底滑过一丝欣然,和站在堂外的梁红玉对个眼色,随即便又低下头,继续皱着眉头,似是根本没时间理会那声音,仍在为眼前的局势苦思着。 县衙外的大街上,由远而近,一队雄壮的骑士纵马而来。这一队人首尾相连,足足有上百人。 一百人皆是骑兵,便有一百匹马。骑队盔甲鲜明c训练有素,虽在奔驰之中,却毫无杂乱之感。四百只马蹄同时腾起,又同时落下,飓风一般卷来之际,气势直如千军万马也似。 围在县衙外的百姓,早已纷纷躲闪到一边,谁也不知道这么一支骑队忽然到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大堂上,庞博和叶文远也保持不住沉稳了,纷纷站起身来,凝目往堂外看去。 骑队直直驰到大门前,在最先马上骑士的扬手之下,整个骑队蓦然停下。 百人便如一人,百马亦如一马。除了因奔腾扬起的尘土外,更无一声杂乱。 当先那人目光冷厉的左右扫视一圈,眼见众人面上都露出惧怕之色,这才傲然一瞥嘴,翻身从马上跳下,大踏步直往堂上走来。 甲叶子哗哗作响,一手微握,一手扶剑,龙行虎步之际,站在前面的人,不由的纷纷向两边躲开,让出一条通道。 “末将东大营马军都头吕方,参见庞大人c叶大人。” 来人昂然直入,走到吴万财吴宝山父子身前略一停顿,森冷的目光上下转了两转,这才轻声一哼,转头面对堂上二人,右拳嘭的一声击在左胸,以军礼大声说道。 庞博微微一皱眉,目光往萧天那儿扫了一眼,这才缓缓点头,微一抬手,淡然道:“原来是吕将军,免礼吧。” “吕方,你身为武职,便该在军营驻守。如何敢在闹市纵马,还直闯我县衙大堂?哪个给你的胆子?!须知休说是你,便是马振亲来,却也要守规矩的!”庞博话音儿刚落,旁边的叶文远已是大怒呵斥起来。 今天这事儿,一出接着一出的,件件都出人意料之外,让叶文远有种掌控不住的感觉。憋了这么久,此时再也忍不住,当即借机发作起来。 吕方静静的站着,任凭叶文远大骂,神色波澜不惊,如同未闻。直到叶文远说完,这才缓缓开口道:“叶大人,末将当日入城之时,便已将我家大人的书信呈上了。信上有言,如今各处形势严峻,大人军务倥偬,实在不暇分身。这才令末将过来,一来是协助城防事务;二来嘛,也是代表我家大人,参与署理衙门相关事务。此事当日已得庞大人与叶大人首肯的,既如此,这大堂吕方又如何来不得?所谓大胆,又从何说起?” 叶文远一窒,这才猛然省悟。只是没想到,区区一个马都都头,竟敢驳斥自己,不由又是怒气激涌,怒喝道:“你” “叶大人!” 吕方此时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了,两眼寒光一闪,截住他话音儿道:“末将今日上堂,实是事出有因。大人可能容吕方将话说完?” 叶文远面色又变,胸口起伏不定,旁边庞博忽然轻轻咳了一声,摆摆手道:“叶大人,且稍安勿躁。吕将军既然是马县尉代表,想来当不至胡闹。你我还是听他说完,再作计较吧。” 口中淡淡说着,眼中却分明满是得意。吕方忽然主动站出来,和叶文远掐起来,这实在让他这个一把手心中大为痛快。 叶文远被半路噎住,不由的一阵气苦。这庞老儿说的什么屁话?他吕方不是胡闹,岂不就是说老夫在胡闹了?你个老匹夫,这会儿却忘了那马振呛你的时候了。好好好,老夫便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心中暗暗咒骂着,猛然间却又忽然一惊。这庞博一直以来唯唯诺诺的,什么时候变的如此富有攻击性了?是了是了,这一切,都是从那个萧天来后才有的。 而这个萧天,前阵子才去了马振那边回来,难道说,这两人通过萧天,达成了什么协议不成?这里面,究竟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呢? 他猛然想到这种可能,顿时便将吕方的顶撞忘却,两眼只在现场三人身上打转,暗暗思量起来。 “末将此次过来,原本是为一件私事,寻萧都头而来的。后来听说萧都头与人对簿公堂,与末将手中一件东西大有关碍,这才不得不便宜行事,急急纵马而来,还望两位大人明察。” 吕方面上无悲无喜,仍是一成不变的语速,缓缓的说道。 庞博微微一愣,转头看看萧天,却见他也是一副错愕之色,不由有些迷茫。 只是刚刚转过头来,却猛然发现吕方大有深意的望了萧天一眼,心中顿时反应过来,一时不由的郁闷不已。 狗屁的听说而来,眼前这事儿都闹得人尽皆知的,不知酝酿了多少天了都。这要真是现在才听说,那才真叫有鬼了。 萧天这臭小子,居然连自己都瞒着,骗的老夫顶在前面当冤大头,还在这儿一个劲的为他担忧,真真是小混蛋一个! 老头儿越想越气,不由狠狠的瞪了萧天一眼。只是这戏已经演到这个份儿上了,却是容不得他再退缩了。 当下冷冷的横了吕方一眼,转身在案后坐了,这才哼道:“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跟眼前之事扯上,还劳动吕将军带领整整一队人马冲来。嘿,也罢,便请吕将军出示一下这重要的东西吧。” 说罢,将手一挥,沉着脸再不多言。对萧天那边,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吕方眼中露出一丝尴尬,心中不由一阵苦笑。知道这回,自己也算是被萧天拖下了水,让庞博给恨上了。 要不然,单凭马振代表的身份,此时庞博也该让人给设个座位才是正理儿。 罢罢罢,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自己是马都尉的属僚,庞博恨不恨的,却也没甚么。更何况,萧兄弟英雄了得,当日军营之中,唱名而入,让自己佩服不已。 如今,上有临行前县尉大人的嘱咐,下有萧兄弟的托付,吕某便陪他玩下去就是了。 想到这儿,翻手从腰间丝绦里翻出一物,就在掌心里托了,抬头道:“大人,那物件,就是这个。” 第82章 :妹夫?! 大堂上,吕方从腰中拿出一物托在掌上,众人目光看去,不由齐齐的一愣。萧天那边也轻轻的发出一声轻咦。 丝线刺就,乌绳系扣,正是一个小小的钱囊。 “大人,这个,就是你们今日审案当中,遍寻不到的钱囊。”吕方忽然微微一笑说着,随即大步走到萧天身前,将钱囊往他面前一送,笑道:“萧兄弟,你看看,这个东西是不是你的?” 萧天满面惊奇,伸手拿过来,翻来覆去的看看,又打开绳扣,从里面倒出几块碎银子,点头道:“这这个正是小弟之物,奇了,为何此物却在吕兄手中呢?” 吕方摇头笑道:“兄弟好糊涂。昨晚你来我营中饮酒,怕是喝的多了些吧,连遗下此物都不知道。你走后为兄收拾桌子,这才在桌下发现。本来今日来寻你,就是给你送还的。哪知道,走到一半,却听到传言,说你在教坊司拿了人,为的就是发觉钱袋不见了,疑为他人所盗而起。为兄生怕你错怪好人,这才急急赶来。呵呵,希望还来得及才好。” 堂内堂外,听到这儿,又是一阵阵的喧哗响起。谁也没想到,峰回路转,搞了半天,竟是这么一出乌龙。 事儿至此已经很明白了,整个就是一出误会嘛。既不是什么人犯了偷窃之罪,也不是人家萧都头公报私仇,特意跟吴家过不去。 所以说,阿沅姑娘是清白的,肯定还是个好姑娘;萧都头也是正直的,还是个值得信赖的好官差。 那么,大伙儿便各回各家c各找各妈好了,反正谁也没什么损失 呃,不对,除了那倒霉的吴成。嗯嗯,算起来,好像里外里的,只有吴家损失大了。不但因为此事丢尽了脸面,甚至还损失了一位管家的性命,还有两个下人的四条腿 不过,这也貌似也怪不到别人头上吧?要不是你吴家下人跋扈惯了,怎么可能搞出暗中挑动民乱的事儿来? 要是没有那一出事儿,吴家下人腿不会断,那位吴大管家也不会白白送了性命呃,说起来,那位吴管家的命,好像是吴老爷自个儿迫不及待的给逼死的吧。 至于说丢人,这事儿要不是吴家一开始就自个儿大张旗鼓的嚷嚷,又有谁会去关注? 这个年头,大户人家纳个小妾,跟在市场上买颗白崧一样随意,当事人又不是什么有名的大人物,他们自己不说,只怕等娃都生下来了,外面人也不会知道。 所以说,丢人也是吴家人自个儿找的,怨不得旁人。 说啥?有人不服气?想迁怒萧都头?乖乖,你脑子没被驴踢了吧?不看看后面来的这位军爷,和萧都头那熟络的样子?不服气?迁怒?嗯,不怕转头被踏平了就只管去吧。 所有人算是都看清了眼下的形势了,指指点点的对着里面大堂上的吴家爷俩儿,嘻嘻哈哈的低笑声和议论声,简直都有点肆无忌惮了。 吴万财和吴宝山两人脸上又是羞恼又是惊恐,至于愤恨,却是深深的掩藏在心底,半点也不敢露出来。 这贱役什么时候竟然搭上了马县尉的路子?不是说只有庞县令对他有些看重吗?还有啊,这京口县上层社会,谁不知道马县尉和庞县令不和?怎么如今在这萧天的身上,不和没体现出来,反倒是显出相反的意味来了? 实在说,这个世界,聪明人还是有很多的。今日的这事儿传开后,好多世家大户都开始了深思。 马县尉也好,庞县令也罢,这两人大伙儿不好明确站队,贴近哪一个都会得罪另外一个。那么,咱们和与二位大人都有交情的萧都头交好,这样总能保险了吧? 所以,这事儿的后遗症就是,某位都头忽然在京口一地,莫名其妙的就有了名望起来。时不时的宴请之类的,就会毫无原因的出现,让某都头烦不胜烦,却又乐在其中。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此刻,这出戏的后半场,才堪堪开始上演 庞博端坐在案后,瞅着吕方和萧天两人演的那叫一个投入,不由的是哭笑不得。 不过,与此同时,却又不得不赞叹萧天这一手玩的漂亮。凭着一个小小的都头身份,却能善于借用各方的力量,大玩一番太极,几下推手过去,愣是让对头吃了闷亏还不敢发作。 嗯,自己的目光果然没错。萧小子,你跑不出老夫的五指山了!这个女婿,老夫怎么也得牢牢抓住你! 庞大人暗暗在心中发狠。只是一念至此,却忽又想起自己那个女儿的态度,顿时不由的又是一阵头疼。 罢了罢了,且慢慢来吧,这事儿,急不得啊。 他暗暗叹息着。 “咳咳!” 轻轻咳了两声,悄悄碰碰一旁也是满脸阴晴不定的叶文远,低声道:“叶大人,你看这事儿” 叶文远目中精光一闪,低头微一沉吟,再抬头时,却是一片淡然,缓缓道:“在下官看来,这案子已然可以结了,本就是误会一场罢了。” 庞博瞳孔微微一缩,随即也是点头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既如此,那本县便宣布了?” 叶文远微微躬身,伸手道:“大人请。” 庞博深深看他一眼,这才抬手取过惊堂木,啪的一拍,堂上堂下顿时一静,齐齐将目光看向庞博。 “鉴于吕将军及时送来证物,又经本县调查取证之后,虽然仍暂未能破解另外两位差役丢失银钱之谜,但却可以将萧都头失窃案作出明确判决。” 说到这儿,庞博话音儿微微顿了顿,目光在所有人身上转了转,这才又继续道:“本县宣布,萧都头失窃一案,事属误会。今日羁押人等,一概无罪释放。虽因此事,使得吴员外耽误了吉时,然经查明,萧都头乃是秉公办案,并无私心。故而,本县判萧都头亦无罪责,不过,却仍当向吴员外致歉赔礼。嗯,萧都头,吴员外,你二人对本县判定,可有异议吗?” 异议?怎么会! 听到庞博如此宣判,萧天和吴万财几乎同时在心中如此说道。只是差别是,萧大都头是心满意足,真心拥护;而吴万财老爷却是眼泪直往肚里咽。 开玩笑呢吧,异议?妈的,不看看那个吕方跟杀人似的眼神吗?老子敢有异议吗?这王八蛋摆明了是欺负人嘛,不见刚才一进门,就冲咱爷俩红眉毛绿眼睛的,哼哼唧唧的跟牙疼似的。我我他妈的哪还敢有异议啊。 吴老爷很憋屈,可却半点也不敢露出来。和萧天同时上前,恭恭敬敬的施礼道:“大人明察秋毫,我等并无异议。” “好好。”庞博面上堆出一脸的笑容,满是欣慰的点点头。“既如此,那萧都头便好生向吴员外赔礼吧。毕竟,因你之故,耽误了人家的喜事啊。” 萧天连连应是,满脸深切痛悔的转向吴员外。吴万财看的顿时肚子里一阵阵的翻腾,差点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尼玛的,这什么狗屁演技啊?这也太假了吧!老头大为悲愤的想着。 两边一个一脸悲切的表示了深切的歉意,一个跟吃坏了肚子似的,眼角直抽的表示了大方的谅解。你虚情我假意的让了几回,这事儿便算是完美的落下帷幕。众人纷纷转身,便要各自离去。 而正当吴万财也准备招呼自家人告退之时,忽然,却见堂外一人走入,袅袅到了堂前,噗通跪倒,大叫一声:“大人,此事不公!” 这一声喊,顿时让现场一静,接着,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将目光看了过去。 堂上,梁红玉跪倒在地,一旁还紧紧拉着阿沅的手不放。脸上,满是不忿之色。 庞博眉头一跳,暗暗懊恼。妈的,怎么就忘了这茬儿了?以那小子不吃亏的性子,哪里会只让吴家丢了脸面就会算完的?看这架势,果然还是有后招啊。 “玉娘子,你为何说此事不公?本县又哪里不公了?你若不说出个道理来,本县尊严,又岂容你随意冒犯?” 庞博脸上阴沉,口中言语已是严厉至极。 “大人,小女子安敢冒犯大人尊严。更不要说,大人还有对小女子赎身之德。小女子唯有感激之心,哪敢有不敬之意。”梁红玉好不慌张,伏身恭敬的说道。 庞博脸色稍缓,皱眉道:“既如此,你且试言之。倘若有理,本县自当承认。” 梁红玉又再谢过,这才一拉阿沅,凄然道:“大人,阿沅名为奴家的婢女,实则如同姐妹一般。是以,别人不为她说话,可奴家却不能做那无情无义之事,也漠然视之。今日之事,大人断案,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但是,为何却独独没对阿沅有个交代?” 这番话一说,众人都是一愣。吴宝山抢先怒道:“玉娘子,阿沅已是我吴家之人,她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 梁红玉冷冷看了他一眼,淡然道:“吴公子说阿沅是你吴家人,敢问吴家现在可有阿沅的身契?” 吴宝山一呆,自当日向教坊司言明要纳阿沅,老鸨子百般推脱,这赎身之说,便一直未曾真个实施。 及至后来,终于是在几次威逼后,教坊司终于是松了口,却要求推后几天,理由就是梁红玉想和自己这个婢女告别一番。并允诺,所有手续,便在迎亲当日一并办理就是。 当时吴家父子只顾一心促成此事,以达到打击萧天的目的,自然便也不会在这小事儿上计较,所以也就答应了。 但是,谁知道今天临到最后,却忽然搞出这么一出来?就当时那混乱劲儿,人没能顺顺当当接出来,身契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甚至,差点连吴大公子自己都搭了进去呢。 此时梁红玉忽然拿这点说事儿,吴宝山登时张口结舌,难以回答。 梁红玉不屑的瞥了他一眼,随即面对庞博道:“大人,您也是读圣贤书的,当知道名节对于一个女子是何等重要。如今,虽然此事已经水落石出,但若无具体方式,难保我这苦命的妹子不名节受污。须知,这世上,最是人言难防。大人啊,您公正廉明,此事若不解决,对我妹子岂不是不公吗?所以,小女子斗胆,还请大人为阿沅做主啊。” 梁红玉如此一说,在场众人都是默默点头。这世上果然最是人言可畏,尤其是传言这东西,稍稍拐个弯儿,只怕和原本真相差出十万八千里也不奇怪。 梁红玉如此说法,倒也确实说的过去。可这事儿要解决,实在是没什么得力的法子啊。总不能让县令大人,整日里盯着别人的嘴说什么话了吧。 庞博皱眉半响,不由暗暗头疼,无奈的道:“玉娘子,你所说的,怕不有理。只是你也当知,这言语传播呃,实在实在是” 说着,老头一个劲儿只是摇头,满面的纠结。 梁红玉却只是深深伏下,也不说话。旁边阿沅也是泪流满面,一脸的苦楚。两女虽都一言未发,此时却胜却了千言万语。 庞博不由心中烦躁,忽然看到人群中萧天对他使个眼色,却是向着梁红玉示意。微微一怔之余,不由豁然开朗。 “玉娘子,以你之见,此事当如何来办?”庞大人心中笃定,神态便重新镇定起来。 梁红玉直起身,抬头看着庞博,微微一笑道:“大人,小女子得您帮萧公子赎了身,那么,小女子便已等于身为萧家妇了。如今,事因我家官人而起,便当由我家官人而解。但世上,焉有堂堂男儿向女子屈身之事?既不可为,亦不能为。然小女子既为萧家妇,为夫君分忧乃是分所当为。如此,小女子有一法,可化解这个困局。便是,由小女子以萧家妇的身份,和阿沅结为金兰姐妹。如此一来,这个困局岂不就是不解而解了吗?” 庞博听的愣住,片刻后,不由哈哈大笑,点头道:“是极是极,这却是最妙不过的法子。” 梁红玉听他赞同,忽然嫣然一笑,笑道:“法子虽好,却要大人当众判下。便在今日众人面前,我姐妹结拜,以示郑重。” 庞博哈哈大笑,哪有不允之理?当即让人摆了三牲祭品,立下香案。 梁红玉扯了阿沅,便就众人当面,当即结为金兰姐妹。随即,又向众人答礼,并庄而重之的给萧天这个姐夫行了礼。 待到礼成,萧天忽然笑嘻嘻的走到吴家父子面前,伸手拍拍吴员外肩膀,摇头道:“你想做我妹夫?不好意思,却要我答应才行。”说罢,大笑声中,伸手拉起二女扬长而去。 吴万财父子不由的当即目瞪口呆。 是啊,原本阿沅无父无母,只是个卖身于人的青楼女婢,只要教坊司的妈妈同意她赎身,自然一切没有问题。 可是现在,人家已经有了姐姐c姐夫。所谓长兄为父c长姐如母。婚姻之事,自然也要遵从礼法,须有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才可了。 “妹夫”吴万财喃喃念叨了一声,随即两眼一翻,当场栽倒。 第83章 :家 “哈哈,萧兄弟,恭喜恭喜啊。”衙门口外,吕方含笑而立,对着萧天抱拳说道。 萧天微微一笑,转头看看远远的等在一边的梁红玉和阿沅,摇摇头,正色道:“今日多亏吕大哥相助,这份情谊,萧天记下了。” 吕方大笑,“这有什么,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再说了,当日临行时,我家大人亦有明令,但凡萧兄弟之事,自当尽力而为。” 萧天笑着点点头,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只可意会,却是不可明言的。 此时众人早已散去,时辰也已是日渐偏西。除了毛四c汤隆等几个亲近的兄弟,其他衙役也都各自回家去了。 而这时吕方仍旧在外面等他,想必不只是为了恭喜他这点事儿。萧天脑中一转,回身喊出毛四,吩咐他先带着二女往自己小院去安顿。又让汤隆往教坊司走一趟,将阿沅赎身的手尾处理利索了。 既有吴家的教训在前,萧天是绝不会容许自己犯同样错误的。 几句话嘱咐完,这才转身对吕方笑道:“吕大哥可还有什么事儿吗?若是没有,不如小弟做东,你我去吃几杯酒如何?” 吕方摇摇头,左右看看,扯着他往旁边走开几步,低声道:“县衙的正式公文,今天已经发到我那儿了。明日一早,便会布告出来,昭示全城。接下来兄弟们要怎么做,你这可有具体的章程没?” 萧天眼睛一亮,微一寻思,这才缓缓的道:“咱们这是硬从他人口中夺食儿,小弟估摸着,即便是县里压下来,那些人也不会轻易就范的。明着他们不敢如何,但暗地里,是一定会动手脚的。咱们要做的嘛,就是给他们个明白,打掉他们的小心思。” 吕方点点头,脸上现出狠辣之色,狠狠的道:“好,你说!咱这百十号兄弟早就准备好了。那些个家丁对付些泼皮无赖还算凑合,但跟咱们对上,为兄管保他们一个都别想囫囵着。” 萧天一愣,随即摇头笑道:“哪用打生打死的?小弟的意思,是要兄弟们” 他声音低了下去,只让两人能听到。吕方留心听着,脸上先是迷茫,随即不断点着头,眼中闪出兴奋之色。 半响后,二人才计议已定。吕方跳上马,对着萧天一抱拳,呼哨一声,招呼着散在四周的百人队扬长而去。 萧天静静的站在原地,望着夕阳下扬起的浮尘,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浅笑。筹谋了这么久,明天,好戏就要开锣了 转身慢慢往家中走去,一路之上,萧天忽然感到有些不自在。所有遇到他的人,不是恭敬的躲在路边让他先行,就是一脸假笑的堆着谄媚。 这是搞什么古怪?他不由微微皱了皱眉。一直以来,他早已习惯了一种漠然。虽然人行走在人群之中,心态却始终游离于外。 他便如大海中的一滴水,沙漠里的一颗沙,只有他默默的观察着旁人,却从未如此时这样,被众人关注。这让他一时之间,甚至有种不安全的感觉。 总是隐藏于暗影之中,忽然成为了所有目光的焦点,对于杀手来说,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任务失败了!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殊死的搏命,再无其他可能。 可现在,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杀气。有的,便只是或谦逊c或温和c或敬慕c或讨好的各色眼神。 经过了今日斗倒吴家一事儿,注定了他无法再隐于暗中。除非他能立即抛弃这个身份c这张面孔。 但是那可能吗?他已经不再是前世孤独的一个人了,望着前方出现在眼帘里自己的小院,里面莹莹透出的灯火,意示着他多出了一份责任和牵挂。 改变不了,那就慢慢适应吧,他如是对自己说道。站在家门前,深深吸口气,定了定神儿,这才推门而入。 往日死寂的院中,好像多出了些什么。景物没有丝毫改变,一切如旧。但窗纸上透出的昏黄光晕c时不时闪过的摇曳的人影c隐隐约约的笑语,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菜香,都显示着其中的变化。 人气!整个小院里多了人气。只有有了人气,冰冷的房屋才能称得上一个家。 家?好像很陌生的感觉啊。 萧天怔怔的站在院中,看着近在咫尺的屋门,如恒古不变的心境,忽然生出几分凌乱。间中,还带着丝丝升起的温润,和期盼。 “呀!什么呃,是你咳咳,老爷,您回来了。” 屋门忽然被从里面拉开,一个娇俏的身影显出,欢快如小鹿的脚步,却在看到萧天静立的身影后,猛然一顿。 一声尖利的尖叫响起的同时,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惊怖。只是转瞬间,借着屋中的灯光看清了萧天的面容后,瞪得溜圆的眼睛,忽然俏皮的弯了起来,眉眼间,便霎时间充盈着惊喜之色。 似模似样的轻轻一福,小丫头很是端庄的盈盈拜下。只是颤悠悠的双丫髻下,骨溜溜的眼珠一转,却将强装的气质破坏无遗,满透着一股灵动娇憨。 萧天愣了愣神儿,随即轻轻摇头,叹道:“搞什么古怪,还老爷呢。我有那么老么?起来吧。” 阿沅便悻悻的直起身,撅着嘴嘀咕道:“是小姐说要讲规矩的嘛,又关人家什么事儿” 萧天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谁说讲规矩就非得叫我老爷的?家里就咱仨人,哪来那些讲究。” 阿沅愕然,诧异道:“怎么不对吗?可我听说大户人家都是这么称呼的啊。难道错了吗?那该叫什么啊”小丫头不由有些苦恼,小脸儿皱的跟包子似的。 “你官人,你回来了。快快进屋吧,妾已冲了茶,饭菜也准备好了。” 光影一暗,阿沅身后走出梁红玉,看到萧天时,眼眸中闪出羞喜的光芒,随即盈盈施礼,温柔的说道。 “咳咳,好,进屋,进屋说。” 萧大都头何曾享受过这般温柔滋味?浑身不自在中,有些僵硬的回应着。 屋中显眼的挑着两支红烛,柔和的光晕中,桌子上摆着几个碗碟,都用纱笼扣着。空气中有丝丝缕缕的烟气漂浮,合着女儿家身上独有的香气,使得不大的房间里,氤氲着说不出的一种温馨。 “快去取碗筷啊,傻愣着作甚?” 将萧天让到上首坐了,梁红玉走到一旁斟了茶,一边对着小丫头轻喝道。 阿沅哦了一声,吐了吐舌头,欢快的跑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两人,梁红玉面颊微微浮起一层红晕,袅袅走到身前,低声道:“官人,请用茶。” 眼眸先是撩了萧天一眼,迎上男人灼灼的目光后,又似受惊的兔子一般,急忙慌乱的垂下眼帘。 纤手奉茶,柔荑如玉。低眉垂首之际,因着紧张略带急促的呼吸如兰似麝。鸦发如云,衬的白腻的粉颈,如同散着荧光的瓷器。再往下,便是那饱满的高耸,贲起一道令人心悸的美妙弧度,即使隔着衣衫,也似能感受到那份软弹坚挺 萧天忽然有些口干,心中也似有股小火苗在跳动,而且有越烧越旺的趋势。 “我我喝口水先。”老脸上感到有些火辣辣的,萧大都头微微有些狼狈。话说前世时,什么场面没见过啊。不说是阅女万千吧,但那方面事儿也算得上个中老手了。 纵欲,是舒缓紧张的一帖良药。至少,对于他们这一行来说,大多数人都是那么做的。 可是今天,自己这心绪怎么就这么容易波动呢?丢人,真是丢人啊。萧天不由有些自怨。 他却不知道,前世时,他虽不缺女人,但全都是纯粹为了释放情绪而释放情绪所为。如何能像今日这般,真正的心境交流? 况且,对于一个现代男人来说,在见多了对性毫不避忌的现代豪放女们后,一个对爱欲之事近乎禁忌,态度截然相反的古代女子,其杀伤力,绝对是呈几何倍数的递增。 所以,严格说起来,在男女感情一事上,萧天,堪称一个完全的小白。 第84章 :大嗯老爷 “这这就是水” 感觉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目光的灼热,梁红玉也是心中砰砰跳的厉害。听到萧天忽然说要喝水,诧异之余,还是忍着羞涩,低声解释道。 她虽性情豪爽,但却不是不通情事。这个时代,女子及笄之年便可婚嫁,她今年已年近双十,更在教坊司那种地方呆了那么久,哪里会不明白男女之间的事儿? 如同大多数女子一样,梁红玉心中也未曾没臆想过自己的良人,也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如同寻常女子一样的渴盼和娇羞,自然也是并无不同。 当今天终于踏入了萧天的小院后,她的心情便从未一刻平静过。欢喜c满足c羞怯c期盼,还带着丝丝紧张。 在等待萧天回来的时候,她既盼着萧天快些回来,却又下意识的怕萧天回来,那种矛盾的心情让她惶遽迷茫,却又有种让她沉醉的幸福。 之后的所有日夜,都要和那个男人一起度过了。这是一种新的生活,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新的生活究竟是怎么样的?他会不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对自己好?他会不会有朝一日厌倦了自己? 她心中患得患失着,无数个问题就那么此去彼来的纷乱着。尽力做好一切,结果自然就是好的!她如是不停的给自己打气,这也是为何她会嘱咐阿沅讲规矩的原因。 亲手郑重的点上两支红烛,是她默默在为自己的出嫁祝福。她的身份只能做妾,虽然她仍是冰清玉洁,但终归是在那种地方呆过。 这种经历,注定了要被人诟病的。一个男子,如果娶了一个青楼女子做正妻,是要被人看不起的。若是入仕,甚至还能被视为品行上的污点。 她真心爱慕他,所以,她不想给他带来哪怕一点点妨碍。一直以来的相处中,她能感觉到萧天对她的态度。 那是一种平等c尊重的态度。从无半点,这个时代其他男子的,那种居高临下,视女子为玩物附属的心态。 这,也是让她如此快便坠入情网的原因。 素手调羹c冰心煮茶。然后,就那么静静的等待。等待那个,让她又是慌乱又是甜蜜的男人归来。 他终于是回来了。其实在阿沅第一声惊呼时,她就已经反应过来了。 之所以没马上就出来,只是因为她比阿沅更紧张。在好多遍给自己打气后,终于才鼓起勇气走了出去。 看上去,他似乎也有些紧张。嘻嘻,他居然也会紧张?看他白天一点点将吴家父子引入圈套,挥洒自如的耍弄着对手,那是何等的云淡风轻? 而此刻,他居然紧张了。他紧张的原因,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是因为太过在乎而紧张呢?是的,应该是的,肯定是这样的! 梁红玉武断的判定着。忐忑之中,伴随着丝丝羞喜。 强作镇定的打发阿沅出去,却忘了阿沅一去,屋里便真的只剩下自己和他面对了。 今晚,便算是成亲了呢。待会儿会先用饭,用完饭再做什么呢?应该应该就是就是那样了吧 梁红玉忽然想到了羞人处,心中跳的急促了起来,脸颊烫的厉害。暗暗啐了一口,借着奉茶来掩饰自己的心思。 可是可这冤家,怎么怎么突然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人家呢?他的眼睛好亮,好热。梁红玉甚至不用去看,就能敏感的知道,他在看自己哪个部位。 身上似有无数小虫子在爬动,酥酥的软软的,她只觉一颗心跳的,简直要从口中跳出来似的。 两条腿似乎也渐渐没了劲儿,能感觉到那不停的微微颤抖就在她觉得自己真的快要坚持不住了,却没想到,突然间,却见这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然后竟蹦出那么一句话来。 喝水?自己这可不就是给你奉茶吗?难道这茶不是水吗?梁红玉先是诧异,但随即却有些明白过来,不由的又是好笑又是羞喜。 “啊?哦,是,是水。嗯,我喝口水,你坐,坐下说话。”某人大感狼狈,暗暗骂了自己一声,这才意识到人家姑娘还一直端着杯子呢。 慌忙伸手接了过来,交接之中,两人手指不觉碰到一起。萧天只觉这一刻,触觉神经忽然极度敏锐起来,指尖那滑腻的感觉,顿时被放大了无数倍,让他有种想要将那滑腻,贪婪的握到手中,肆意把玩一番的冲动。 “哈,饭来了,可以开饭了,我都快饿死了。” 房门忽然一响,阿沅端着一个托盘,满眼放光的叫嚷着冲了进来,顿时吹皱一池春水。 “咳咳,吃饭,哈哈,吃饭了哈。那个,来来,赶紧吃,不然待会儿可不要出了人命?没听到有人快饿死了吗?” 蓦地惊醒过来的萧天,慌忙将杯子放下,干笑着接过话头,起身在饭桌旁坐下。一边还打趣着阿沅,借以掩饰刚刚那一瞬间的尴尬。 阿沅哪知道里面的奥妙?闻听萧天应和自己,心中大是欢喜,毫不吝啬的送上一个甜甜的笑容。 转头又招呼自家小姐,“小姐,快来啊。呀,小姐,你生病了吗?怎的脸红成这样?啊呀,不行不行,小婢这就去找郎中去” 小丫头心中,小姐最大的观念,已然根深蒂固了。这下发觉小姐脸色不对,慌忙便跳了起来,连饥饿甚至都忘了。 “你瞎嚷嚷什么,我哪里有生病。我我咳,你就安心吃你的吧。对了,都说了咱俩是姐妹了,你还喊的什么小姐?要叫我姐姐!记住了没?要是再记不住,看我还理你不?” 连忙喝止住小丫头,梁红玉脸上红的如同煮熟了的虾子,翩翩转身过来坐下之余,赶忙将话题转开。 方才那轻轻一触,萧天固然是心中一荡,梁红玉又何尝不是如被火炙? 其实两人相识以来,以前也偶有肢体触碰到的时候,但却从未如今晚这般,只那么一点丁儿的触碰,就让两人都心慌意乱到了这种地步。 “啊?哦哦,记住了记住了,小呃,姐姐,你真的没事?可你的脸真的好红啊,不信你问大嗯,老爷” 阿沅俏皮的一吐舌头,连连点头应下,随即却又不放心的再次问道,小脸上满是疑惑之色。为表达自己的慎重之意,最后还向萧老爷求证着。 大嗯老爷 萧天翻了翻白眼,一口气险险没走岔了。这算什么称呼?悲了个催的。 梁红玉脸上娇色愈盛,对于这个小妹子的神经大条,实在是无可奈何了。 “都说了没事的,你啰嗦些什么!快坐下吃饭!”咬牙抢过阿沅手中的筷子,一边分发好一边轻叱道。 “不是啊,我”小丫头还待分辨。 “咳,这个,阿沅啊,其实,这个脸红吧,是精神焕发的表现。”萧老爷终于忍不住了,插口解释道。 “精神焕发?哦,原来是这样。”小丫头恍然大悟。旋即,“咦,大嗯,老爷,你的脸也红了耶,你也精神焕发了吗?” “我是是蜡烛映的”大嗯老爷手一哆嗦,筷子差点扔了,深吸了口气,咬牙解释道。 “蜡烛”小丫头脸色有些迷茫。转头看看蜡烛,又再看看某人,刚要点头,忽然眼睛又瞪圆了,“大嗯,老爷,你怎么脸又白了?” “我天儿冷,冻的!” “呃!” “又怎么了?!” “没,没啥。三伏天的也能把脸冻白了,你该不是你病了吧?” “” 大嗯老爷很受伤,腮帮子直抽抽,嘴歪眼斜的噎住了。 “噗嗤。” 梁红玉再也忍不住了,掩着嘴儿,吃吃笑的两肩直抖。 见过某人冷厉如神的模样,也见过某人恣意戏弄别人的得意,但这般吃瘪的样子,实在是头一回见识。 萧天无语凝咽,鼎鼎大名的幽虎,两辈子加起来败的次数,也没有今天这一晚上多。 阿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察觉到自己或许弄错了什么。黯然低下头去,圆圆的大眼睛中,忽然浮起一层水气。 小丫头委屈了。 “傻丫头,这又是怎么了?”梁红玉笑容敛去,眼中露出心疼的神色,起身坐到小丫头一旁,伸手搂住她。 “奴婢太笨,总是出错哇,小姐,老爷,你们莫赶我走,我不要离开你们” 谁也没成想,这一哄,反倒让小丫头彻底大哭了起来。 经了吴家逼亲这一出,虽然最终由萧天大施手段破解了,但是对于年才十六的小丫头,精神上受到的创伤,实在是不那么容易好的。 她打小就跟着梁红玉,在她心中,梁红玉就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连日来,她吃不下睡不好,一颗心无时无刻不拎在半空。好歹是今天终于放了下来,但是那种,曾经差点被逼着离开亲人的恐惧,却仍是深刻的留下了印痕。 就在这种状况下,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说什么错什么,偏偏最亲近的小姐和萧天,却显然有着某种默契,进而显得自己格格不入。小姑娘顿时有了种被摒弃在外的感觉,小心眼里不由的,便也生出了自己要被抛弃的恐惧。 听着小丫头一声声的哀求,梁红玉和萧天不由同时沉默了下来。两人都同时想到了原因。 “阿沅,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好不?你要是肯答应,我和你家小姐,就永远都不赶你走。” 微微沉吟一下,萧天忽然笑着对小丫头说道。 小丫头这属于心理创伤,很难强行改变。那么,便不妨试着另外打开个开口,只要让那股恐惧有个宣泄的通道出去,自然而然就好了。 梁红玉猛然抬头看向萧天,明眸中露出询问之色。萧天温和的笑笑,便又看向小丫头。 “肯的,我什么都肯的,只要不赶我走。”阿沅小脑袋点的如同鸡啄米一般,急急的说道。 “好,我的要求就是”萧天拉长了声音,下一刻,忽然满脸哀求的道:“你能不能不叫我大嗯老爷了?这名儿实在是太古怪了。” 小丫头抽泣声戛然而止,张大了嘴巴愣愣的看着他。半响,迷茫的道:“我我哪有?人家明明喊的是老爷嘛。” “老爷也不行,我不喜欢。”萧天恨恨的道。 “那那我喊你什么?” “叫大哥吧。”萧天忽然收起了嬉笑的神情,温和的道。又抬眼看了梁红玉一眼,轻轻的道:“和你姐姐一样,都喊我大哥” “从今天起,大哥会保护你们一辈子,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到你们!” 萧天坚定的说道。 第85章 :缱绻 月儿爬上了枝头,银光水泻,将夜渲染的一片静谧祥和。 刚成立的小家庭的第一顿晚餐,终于在笑泪中,和萧天最后温柔但却坚定的另类承诺后结束。 阿沅在得到了萧天的承诺后,终于放下了心防,快乐的忙忙碌碌着。逼着梁红玉不准动,自己一个人将碗筷全部收拾利索,又赶着为两人端来了洗脚水,伺候两人洗漱完毕。 等待全都收拾完了,也便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 坐在厅中的桌子旁,三人忽然都沉默了下来。阿沅是困的,倚在梁红玉身旁,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已经处于半朦胧状态中了。 而梁红玉却是心头砰砰直跳,低着头,两手无意识的扭着裙带,耳朵却悄悄的竖着,等着萧天的安排。 这栋小院的正房共有三间屋子。除了正中一间做为客厅,旁边各有一间卧室。 萧天沉吟着,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半响后,忽的抬起头来,看了看二女,轻声道:“阿沅,右边那间房,便给你了。你先去睡吧。” 阿沅迷迷糊糊的哦了一声,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转身往房中走去。 梁红玉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头低的快要挨到高耸的胸脯上了。厅中一片沉寂 “咱们也休息去,好吗?” 又等了片刻,耳边终于传来了萧天温柔的问话。梁红玉心头一震,霎时间,只觉脑袋里一阵阵的眩晕,微不可闻的轻“嗯”了一声。 下一刻,就觉得自己小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晕晕乎乎的,被人拉了起来。两脚如同踩在云端里一般,向着另一间房门走去。 “小姐,床榻都铺好了,你呃!” 身后忽然传来阿沅的话声,刚刚推开门的两人,身子同时一僵,顿时是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梁红玉双颊火烧火燎起来,恨不得地上有道缝儿钻了进去。羞不可抑之下,猛地甩脱萧天拉扯的手,嘤咛一声,两手捂着脸,头也不回的冲进了房中。 萧天满脸尴尬的摸摸鼻子,慢慢的转过身来。另一边,小丫头张口结舌愣在那儿,呆呆的望着这边。 待到和萧天目光碰上,不由怪叫一声,蹭的一下,如同只兔子一般窜了回去。 咣当!随即传来一声关门的声音。 萧天苦笑着摇摇头,砸吧砸吧嘴儿,随即低低的发狠道:“妈的,老子娶媳妇儿,洞房花烛,天经地义,怕个鸟毛!” 说罢,大摇大摆的迈进房中,回身将房门关好。 此时,月影轻移,几缕月光穿过窗棱,洒落在临窗的床榻之上。半明半暗之中,一个曼妙的身影正卧在上面,连头带脸的蒙在锦被之中。 萧天干笑两声,搓了搓手,从容的褪下衣衫,这才蹑手蹑脚的爬了上去。 锦被上,月光在金丝的反射下一阵颤动,如同星汉银河也似,却是被中人儿,抑制不住的颤栗所致。 伸出手去,试探着拽了拽被角,却是一拉即起。萧天大喜,再不犹豫。大手一掀,整个人便贴了上去。 怀中,那具幽香的身躯蓦地一僵,随即便如失去了骨头一般瘫软了下去。一声低低的轻吟响起,霎时间,整个身子如同烈火一般,温度极速的飙升起来。 微微用力一扳那如刀削般的香肩,佳人并无丝毫推拒的转了过来。萧天伸手揽住,大手隔着衣服,慢慢的游走起来。手过处,但觉高低起伏,温软弹凝,美不胜收。 那掌下的人儿,更是簌簌而抖,好似一尾离了水的鱼一般。娇喘吁吁之际,如兰似麝的处子幽香,令人血脉贲张。 半响后,萧天探头过去,伸嘴在那滑腻如蛋青似的粉颊上轻轻一吻,低笑道:“玉儿,穿着衣服睡觉对睡眠不好,我帮你脱了好不好?” 梁红玉又羞又气,不由的暗暗咬牙。这坏人,都这般模样了,却还偏来问人家,方才摸了半天时,怎不见你问起? 正羞不自已时,耳边忽然传来萧天低低的笑声,这才猛省,是那坏家伙故意使坏。 大恨之余,忍不住伸出手去,便要给这家伙来下狠的。哪知触手之下,着手处却是一片光滑的肌肤,不由的心头大颤,如同火烧一般缩了回来。 萧天哈哈低笑两声,再不迟疑,三下五除二,便将碍事的武装除去。暗影中,一具欺霜赛雪般的玉体,便完全的映入眼中,顿时让他呼吸急促起来。 嘴唇先是吻上光洁的额头,接着又落在抖动的双眼上。接着,慢慢往下,琼鼻c粉腮c耳垂,最后才轻轻覆在温软的樱唇之上。 梁红玉僵硬的应和着,只觉的小口忽然被轻轻顶开,随即,一条舌头霸道的闯了进来,微一打转,就将自己的小香舌俘虏了。接着,一阵吮吸的感觉传来。 脑中轰的一声,便在那阵阵的吮吸之中,她只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要被吸了出去。 两只白藕也似的玉臂,不知不觉中抬了起来,蔓藤般的绕上了男人的脖颈,紧紧的勾住。 胸前的丰硕被宽阔健硕挤住,阵阵麻痒的感觉,如水银泻地般升腾起来。樱红的蓓蕾,便颤颤的,倔强而骄傲的挺立起来。 一只大手忽然罩了上来,那灼热的热力,烫的她闷哼一声,随即阵阵的或轻或重的揉捏,使得浑身的肌肤都颤栗起来。 双腿不自禁的挺直,接着又交互扭动起来。羞人处似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让她不由的又是羞愧又是慌张。 身体里忽然好像有什么东西爆了开来,一颗心便随着这爆炸晃晃悠悠飘了起来,没着没落的,不知到了何处。 那张吻住自己樱唇的嘴巴终于离开了,梁红玉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嗓子里阵阵的,也同时喷薄而出。婉转低回,荡人心肠。 萧天急促的喘息着,娴熟的驾驭着那股情绪,大手在两只雪峰上恣意蹂躏一番后,顺势而下。掠过毫无半分赘肉的小腹,略一打转儿,又再继续攻略直下。 丰腴嫩滑之间,芳草如茵。花径口处,早已是泥泞一片,随着手指的莅临,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显示着强烈的渴望。 “玉儿,我来了。”低低的在佳人耳边轻呼着,萧天一手搂住佳人香肩,一手自下托起凫臀,身形横移之际,已是翻身而上。 微微分开双腿,在佳人下意识的配合中,火烫的顶端已然触到了湿润。轻轻吸口气,微微一顿,随即一往直前的刺了下去。 身下娇躯忽然猛的一僵,如同中箭的白兔。下一刻,一种温热紧窄的感觉中,他彻底闯入了进去 天上有云朵飘过,悄悄遮住月儿半边脸颊。半晦半明之中,木质的床榻忽然发出了颤音儿,渐渐的越来越急。 悠长的吟喔之声,婉转千回,如诉如泣,间中伴着一种似是踩入泥泞中的怪声。某种腥膻的气息慢慢浮起,渐渐充斥于屋中的气息之中。 哭泣声c低唤声渐渐越来越响,梁红玉两只小脚使劲的伸直,如卧蚕般的脚趾紧紧的蜷缩着,在萧天低低的发出一声狂吼后,蓦地松弛下来。同时,优美的脖颈竭力上扬,一声如凤鸣般的轻吟自口中唱出。 房中渐渐平静下来,唯余男女急促的呼吸之声。 “玉儿” 萧天额头闪着晶莹的汗珠,轻轻含着梁红玉的耳垂唤道。 “唔” 梁红玉如八爪鱼般紧紧缠在男人健硕的躯体上,轻轻的回应着男人的低唤。 阵阵的酸麻,在一次次的高峰后,由里到外的狂涌而至,让她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就是那事儿的感觉?她迷迷糊糊的想着。在过了初时的撕裂般的剧痛后,整个人便忽然如飞上了云端,又好似落入了狂暴的海浪之中。忽高忽低的,连灵魂都似飞离了躯体。 这种感觉,真好。 快乐的余韵终于渐渐平息下来,良久不闻男人的声音,使她不由睁开了眼睛。 入目处,萧天的双眼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就在自己眼前,静静的看着。里面,满是浓的化不开的柔情 “官人”霎时间,一种暖暖的情绪,将心儿填的满满的,满到似要溢了出来一般。心神激荡之下,忍不住的低唤出来。 “感觉,好不好?为夫可还让你满意否?”耳边,萧天的声音响起。 这坏人,又来羞人!梁红玉双颊如火,羞恼的想道。只是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却再也不想藏起来,反而勇敢的对视着那双明眸。 “多谢夫君怜爱,夫君很强壮呢”小手柔柔的抚着男人的健硕的胸膛,梁红玉撅起小嘴儿凑到萧天耳边,轻轻的说道。 美丽的杏目之中,往日的英气飒爽,再也不见丝毫,代之而起的,却是渗入骨髓的一种妩媚。 这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再配上那一句荡气回肠的应答,险险让萧天当场再度化狼。 下身微微一动,梁红玉已是大惊失色,慌忙哀哀求饶。萧天也知道她刚刚破身,继续下去,可是真的会伤到的,当即勉力压制下去。 “妾本零落之人,能得夫君这般良人,实是老天垂怜。”感受到萧天的忍耐,梁红玉心下感动。主动又往男人怀中挤了挤,这才幽幽的说道。 萧天笑着微微摇摇头。夫妻之间,哪有什么谁垂怜谁之说?两情缱绻,情投意合才是真谛。 如梁红玉这般心思,不外乎是封建礼制下的畸形产物。萧天觉得,虽然不必装作伪君子似的,刻意去纠正目下的婚姻制度。 但是,让自己的女人明白,在自己的羽翼下,她可以真实的做自己,完全不必去刻意压制什么,还是有必要的。只是,不等他说话,梁红玉下一句话,却让他登时目瞪口呆起来。 “待会儿,夫君便去阿沅那里吧。” 第86章 :得失谋虑各在心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萧天自认对于古代婚姻观有所认识和心里准备了,但却仍是在这一刻被梁红玉震惊了。 愣愣的看着怀中佳人红潮未消的娇靥上,满是毅然决然的神情,一时间不由的哭笑不得。 他其实对小阿沅也是极为喜爱的。但那种喜欢,更多的却如同一种大哥哥对小妹妹的喜欢。 再者,让他这边欢好方歇,气儿都没喘匀就往另一个女人房中钻,这事儿要是真干了,那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些了。毕竟,这可是他和梁红玉的第一夜啊。 “今天可是咱俩的新婚之夜啊,哪有新娘子往外赶新郎官的?”苦笑着摇摇头,他低声在梁红玉耳边说道。 梁红玉吃了一惊,急忙抬头辩解道:“官人,妾不是那个意思啊!” 话未说完,忽觉娇臀被人猛的拍了一巴掌,登时不由的轻呼一声,大羞之际,后面的话就此咽了回去。 “什么意思,那该是我来决定的,懂吗?还有,你喊我什么,难道忘了我说的话了吗?” 大手在娇嫩的凫臀上肆意揉捏着,感受着那份水豆腐般的滑凝,萧天嘿嘿低笑着,又探头在梁红玉月牙儿般的耳垂上轻咬了一口,让玉人顿时又是一阵颤栗不已。 “妾妾啊官人呃,大哥”梁红玉浑身轻颤着,终于及时反应过来,低声轻唤了出来。 “嗯,这才乖。”萧天邪恶的笑着,“今晚是属于你一个人的,来,大哥再好好疼疼你。” “啊!可是”梁红玉又是娇羞又是甜蜜。 “没什么可是!”萧天断然道,“一切听我的安排。” 梁红玉温顺的嗯了一声,但随即又结结巴巴的道:“大大哥,妾妾实在实在不行了,可否可否缓缓,再再来侍奉” 萧天心中暗暗一叹,怜惜的将她花瓣般的身子往怀里使劲拥了拥,轻声道:“傻女人,你在想什么?难道夫妻间只有那点事儿吗?大哥只是要这样搂着你,和你说说话罢了。” 梁红玉一愣,随即不由的满心幸福的要溢了出来一般,鼓起勇气,主动吻了萧天一下,随后小猫儿般的伏在了男人的胸前。 古今相同,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不期盼着自己的爱人更关注自己的心,而不是单纯的迷恋自己的身体? 梁红玉这一刻,再也懒得去想什么女训c什么为妇之道了。一颗心便飘飘忽忽的,完全沉浸其中,如身处云端也似。 耳边萧天的话声,断断续续的,好像忽而极近,又忽而极远。时间便在这种有些眩晕的感觉中,飞一般的流逝着 与这对沉浸于幸福中的人同样难眠的大有人在。只是不同的是,他们却不是因为幸福,而是无尽的怨恨和愤怒。 吴家后院内,所有下人都小心翼翼的保持着清醒,望着最后进那间正房里透出的灯光,好待一有任何吩咐,便能立刻去做,以免招致主人的无名火落在自家头上。 屋子里,吴家父子一卧一立。吴万财半躺在榻上,满脸的灰败和颓然。吴宝山却在房中来回踱着,铁青色的脸上,满布着狰狞和怨毒。 “这贼囚,安敢如此辱我!好!好的很啊!小爷若是这般放过他,当真是枉称为人了!” 他喃喃的低骂着,一转身,啪!将一只刚换上的茶盏,又挥到地上摔得粉碎。 吴万财一惊,低声道:“山儿,你待怎的?可别忘了,他身后可有庞博那老匹夫撑腰。而且,今天你也见了,那个吕方可是马县尉的人,居然也出面帮他。你该明白,和他相比,咱们便如同精美的瓷器,他便如一页瓦砾你万不可乱来啊。” 吴宝山脚步一顿,转头望着自家老子,脸上愤怒之色一闪而逝,随即目中却射出阴鹜的光芒,冷笑道:“跟他硬碰?嘿,孩儿还没那么愚蠢。” 顿了顿,又踱了几步,才有低声狞笑道:“那贱役现在好大的威风,明面上又是官身,我自奈何不得他。不过,倘若是他不小心得罪了旁人,旁人要去找他麻烦,可算不到我的头上吧。” 吴万财老眼一眯,紧绷的身子又再放松下来,死样活气的道:“可不知他得罪的是哪一个?” 吴宝山眼中厉光一闪,凑近床榻低声道:“我听说,那黑塔儿可是有些兄弟藏在这城里的。爹,你说要是那位萧大都头,一个不小心,会不会得罪了他们呢?嘿嘿,一个兵,一个贼呢” 吴万财眯缝的眼中有光芒闪过,面颊上微不可查的抽搐一下,叹声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啊。萧都头甫一上任,正是需要立威显功之时嗯,我等正该摒弃前嫌,帮上一把也是对的。” 说罢,父子俩一对眼神,同时低声阴笑起来 丁道临静静的站在窗前,看着那边窗纸上隐约可见的影子,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老仆福伯默默的站在他身后,微微佝偻着身子,谨守着仆从的规矩,一言不发。 “我原料定那萧天绝不会轻易干休,只是,却也没想到他会唱出这么一出。他可真是给了我个大大的惊喜啊” 半响,丁道临喃喃自语着。 “今日之事,看上去皆是巧合,一切似乎都是顺势而为。但若细细思之,却能见隐约的脉络。难道” 说到这儿,他微微皱起眉头,轻声道:“福伯,对于这个萧天,你有什么看法?今日之事,会不会他真的” 福伯微微躬了躬身子,轻声道:“老奴跟那位萧都头没见过面,一时间,却是不好说那少爷呢,您又对这人是个什么看法?” 丁道临一愣,转头看看他,忽然笑道:“我这是在问您,您怎么又推回来给我了?临行之前,爹爹可是嘱咐我,凡事多向您请教的啊。” 福伯身子又往下弯了弯,缓缓道:“那是老爷抬举老奴呢,少爷天资聪睿,哪里需要旁人指教什么?老奴不过是活的岁数多了些,见人识人也就多了些经验而已,能给少爷提点的并不多。况且,少爷日后总要入朝为官的,凡事总要有自己的判断才好。今日之事,老奴要是先说了,这先入为主呵呵,那可是和老爷的期望相违了啊。” 丁道临一凛,不由的猛省。福伯这话的意思是提醒自己,凡事虽需多听多看,但却须得有自己的判断。不然,势必形成优柔寡断的性子。如此心性若踏入官场,想必绝非自己之福了。 深深的看了老者一眼,丁道临脸上多出了几分凝重。仔细的思索一番,这才缓缓的道:“萧天其人,我初见他时,只觉其人神采不凡,亦曾有心结纳与他。只是他当时出身呃,再加上又有众人在侧,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说到这儿,他脸上微微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色,偷眼瞄了福伯一眼,见他并无丝毫异色,这才暗松了口气。 “至于我对他的看法嗯,从我短短的接触,还有后来的所见所闻,觉得此人当是颇有武勇,豪迈直爽的性子。按理说,今日之事,真不似他这般人能筹谋的出的。我怀疑,应当是有人在背后帮他出的主意。这个人,或许就是那位庞县令自己,又或是那位马县尉。嗯,福伯以为如何呢?” 福伯微微侧头,灯影下,老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深了几分。对于丁道临的问话,并未直接回答。 “老奴岁数大了,所以活的就特别小心,对任何人都免不了多几分恶意揣测。也从不轻视任何人,哪怕他是个再低贱之人。” 他慢吞吞的说着,丁道临不由的脸上一热,多了几分尴尬。忽然想到,眼前这老人,不也是一个仆役吗?自己方才那话,却是无意中有些得罪了。 “少爷不必多想。”似是感觉到了丁道临的想法,福伯抬眼看了看他,轻轻摇摇头道。 “老奴自八岁入府,一直便随着老爷,至今已五十载。丁家便是老奴的家,老爷和少爷待老奴也与家人无异,老奴一直惶惶,愧无所报。身为丁家仆,从来只觉其幸,未觉其辱!” 老头儿说到这儿,身子忽然挺直了许多。原本昏花的老眼,也猛然湛出光彩,让丁道临看的心头不由一震。 “老奴方才所言,只是提醒少爷,莫要小看任何人。要知道,即便是蛇鼠之辈,也有其非凡之处。” 就在他正心中揣揣之时,却见老福伯又再恢复了常态,仍是一个垂垂老朽。似乎方才的狰然,不过只是恍惚中的错觉。 自己老爹一共四个儿子,虽说自己是长子,老爹也属意自己接掌门户,但却未尝没有考校之意。此番派福伯跟着自己,便是一种考核了。所以,若是这次有什么让眼前这老头不满意的,只怕 心中想着,耳边听到福伯的告诫,连忙收摄心神,恭敬的点头应下。 “少爷对那萧天的判断,老奴也不好说。只是觉得其人既能得县令和县尉两人的垂青,只怕便不是一个纯粹武夫能做的到的。” 夜已深了,福伯似乎有些精神不济,对丁道临的恭敬并无反应,仍在继续说着。 “至于说今日之事,老奴觉得少爷的判断还是有道理的。能帮他出这个主意的人或许有,但却不一定是庞县令和马县尉两个。少爷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呢?” 丁道临一愣,诧异的看着他。 福伯眯缝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缓缓的道:“老奴说了,千万莫要小看任何人!少爷可曾记得当日宴席上之事吗?那个被许多人看不起的人,徐长卿!” 丁道临顿时一惊。 “世上事,多半开了头,就很难能利索的完结。少爷前番的心思是对的,咱们只要静静的看着就好。天快亮了,少爷,您还是歇息会儿吧,老奴告退。” 话锋忽然一转,福伯没再继续多说下去,却吐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让丁道临正懵里懵懂之际,却又再次转变成了一个称职的仆人,催促起他休息了。 丁道临看着他谦卑的身影出了门,这才缓缓吐出口气来,扭头望向窗外,远处的天空已经显出一抹青色。 这一夜,就要过去了。 第87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京口县城忽然热闹了许多。 当城门处c衙门口外忽然有公人贴出了一张告示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一些衣着华丽,一看就是属于各大富家的仆人,都急匆匆放下手中的事儿,转而飞快的往回报信。 而大多不识字的百姓,却围拢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听着博士们站在中间大声的解读布告上面的信息。随后,越来越纷乱的议论声便响成一片。 即日起,禁止收取各种非官方苛税,即将展开盐货准入! 百姓们轰动了。 盐货准入究竟会怎么样大伙儿还不是很明白,但是单只第一项政令,那个禁止收取各项非官方苛税,却是实实在在的关乎百姓们的切身利益。 做为最底层的阶层,哪个人不是被平日里那些苛税搞的筋疲力尽的? 虽说一些税都是落在各种商贩头上的,但正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商贩们被盘剥了,就会将这些额外的支出,作为成本摊入商品,最终为此买单的,还是众多的普通百姓。 但一直以来,天下各个地方似乎都是如此,便也成了一种公认的潜规则。对此,大伙儿除了默默忍受外,谁都无法改变,也没能力去争什么。 如今,这项政令忽然破天荒的明文公告出来,岂不是说京口县是真的要首开纪录,破除这种弊政了? 要知道,这种事儿从来都不是明面上的,而一旦堂而皇之的布告出来,若是再做不到,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面吗? 京口县在百姓中还是大有威望的,所以,大伙儿对这张布告的内容,还是相当信任的。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以可怖的速度在全城蔓延开来。 人人喜笑颜开之际,心情大好的人们,自然对于第二项政令开始有了兴趣。 等到听完博士们的解释后,终于将人们的八卦之火彻底熊熊燃烧起来。 结合着昨天才刚刚发生的,萧都头巧夺吴家妾的事儿,有心人已是自然的将两件事儿联系到了一起。 当然,这种联系无关萧都头什么事儿,全是如同丁道临丁公子的想法如出一辙,将所有的黑手,一概扣到庞县令头上了。 毕竟,萧大都头只是个小小的衙役都头。而且,还是那种初到贵地,根基未稳的小脚色。这种大手笔,任谁也联想不到他头上去。 庞县令要对吴家下手了! 一时间,城里各个茶肆酒铺中,成群的人凑在一起,到处都是这新出的两项政令的议论声。 有叫好的,有咒骂的,有叹气的,有幸灾乐祸的 只是,在一些个别的角落里,却开始流传出另一种言论,说的是此次政令的始作俑者,其实根本不是庞县令。 这种言论目前还只是在很小的范围里,但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早晚将会彻底传开来。至于最后,究竟会演变成什么局势,却是现在任何人都难以预料的 吴府上,计议了一宿的吴家父子丝毫看不出疲惫之色,仍是按照往常一样,极尽礼数的请了丁道临一起用早餐。 丁道临暗暗观察,心中也是不由的纳闷。 这父子俩神态颇有些古怪。吴万财倒是不时叹口气,碎碎念着昨天的事儿太过丢脸。对于昨日的一切,全都一股脑的推到死去的吴成身上,道是恶仆误事,以至于搞得吴家如此难堪。 丁道临对此自是大为鄙视,但面上却只是微笑着应和着,并不多做评论。 这老家伙脸皮忒厚!明明是自己作恶,大伙儿全都心知肚明,你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这,分明有些做作了! 更奇怪的却是吴宝山。 以丁道临对这位标准纨绔的认识,这小子现在应该是满脸怨毒c破口大骂才是。 可是眼前的吴宝山,却完全颠覆了他的认识。不但在一旁假模假样的安慰自家老子,眼中还时不时的流露出兴奋之色。 对,就是兴奋! 丁道临感觉自己绝不会看错,不由的心中微动。 “万财兄,万财兄,祸事了!出大祸事了” 正在丁道临暗暗揣测之际,忽然从门外老远传来一阵大呼小叫之声。 吴万财正端着碗喝粥,一口粥刚倒进嘴里,被这一声喊,吓的差点没呛到嗓子里去。 咳嗽连连之中,一张脸顿时黑成一团,再没了半分方才那种碎碎念叨的死人脸。 吴宝山急忙上前赶着拍着,一边正要转头喝骂外面的下人,却见一道人影已经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一边跑着,一边还在不断呼嚎着。 只是等他终于看清来人时,却不由的一皱眉头,将那骂声又咽了回去。 因为来人不是别个,正是他死党的老子,他老子的死党,徐怀远。 “怀远老弟,你你这是作甚?!大清早的,你大呼小叫的冲进来,这这成何体统!” 吴万财好歹顺过来了气儿,抬眼看着还在摇摇晃晃的徐怀远,忍不住出声呵斥道。 任谁刚倒了霉,转过来第二天一早,就被人大喊着祸事来了,也会跟他一样的反应了。 “万财兄,你你还不知道吗?唉,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徐怀远神情恍惚,满脸苍白,对于吴万财的呵斥仿佛丝毫不曾觉察,只在那儿失魂落魄的顿足叹气。 吴万财这个气啊,一个劲的暗暗向他使眼色,却见这位仁兄压根就两眼没什么焦距。看着自己等人,似乎在看着一团空气一样。 丁道临早看的清楚,若是放在平时,他这个客人自当起身告退,给主人家腾出地方来谈事儿。 但是今天却不一样了。他隐隐感觉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儿,和昨晚他与福伯讨论的事儿或许有些联系。所以,这会儿,他是绝不会离开的。 “呵呵,伯父,不如先请徐员外坐下说啊。看他这情形,只怕事儿真的不小,小侄冒昧,便在一边听听,或许也能帮上什么也说不定呢。” 他注意打定,当即堆出一脸诚恳的笑容,轻声向吴万财说道。吴万财不由一窒,脸上僵了僵,只得点头应了。 对着儿子使个眼色,吴宝山这才走过去,一把扯着徐怀远,将他拉到座上坐下,口中道:“世叔,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你且坐下说话。这里还有丁公子在,真有什么事儿,就算咱们不行,若丁公子肯出手,还怕什么摆不平的吗。” 徐怀远被他按着坐下,听到这话,眼神一亮,但却随即又再黯淡下去,摇着头叹道:“不行的,还是不行的” 吴家父子同时面现尴尬,丁道临却毫不在意,微微笑道:“徐员外,何不具体说说看呢?就算在下帮不上,但多个人多个思路,大家集思广益,总会有解决的法子的。” 徐怀远颓然的抬头看他一眼,这才勉强点点头,转向吴万财叹气道:“万财兄c宝山贤侄,今早县衙贴出一张告示来。说是要施行一项叫做盐货准入的政令,就是所有经营盐货的商家,在有了盐引的前提下,还必须到县衙申请盐货准入凭证方可。否则,便将以授售私盐入罪。这这可不是祸事了?” 此话一出,吴万财和吴宝山都张大了嘴巴,一时间愣在了当场。 京口一地,经营盐货的商家无数。但是所有源头,却都是吴家操作的。因为,只有吴家才具备官府开具的盐引。 而包括徐怀远在内的其他商家,都是从吴家分货进行销售的。尤其徐家,更是几乎与吴家平分盐引资格。 这些年来,徐怀远之所以能快速起家,又和吴家走的如此近,正是因为两家利益早已搅合到一起了。两家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也正是徐怀远一听到这个消息后,马上如丧考妣的原因。 要是吴家在这方面有了麻烦,他徐家也就不用想好日子过了。 “这这真是县衙正式出的告示?为何老夫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好半响,吴万财终于是醒过神来。再也顾不得旁边的丁道临听到了,一把抓住徐怀远肩头,颤声问道。 正如徐怀远所想一样,他明白这个盐货准入绝不是简单的要他去申请什么资格。 盐货一行,自来便是垄断行为。其中暴利,不知让多少人眼红。就算是旁边这个江宁的丁家,之所以先和自己联系上,其中缘由,只怕也是和这个原因有关。 但是,一旦真的实行了所谓的盐货准入,那么,京口县立刻便有了足够的借口介入其中。 如此一来,立刻便是太阿倒持。原本自己独家控制的生意,只向盐政司负责的事儿,便从此多出了无数变数。主动权也就等于完全交给了京口县衙。 到那时,搓圆捏扁的,还不是任由新东家的心思。尤其,这个新东家一直以来,还是自己从不放在眼里,甚至以往,凡事都因此还须顾忌自己几分的京口县衙。 “据说这事儿也就是近几日的事儿,县衙里咱们那些熟人,之前也并未听到风声。好像这事儿,庞县令只和叶县丞私下商议过。然后由叶县丞具体起草,便在昨天才正式定案出台。但是昨天昨天出了那档子事儿,衙门里一天闹的乱哄哄的,他们他们也就也就唉” 徐怀远艰难的解释着,说到最后,只是长叹了一声打住了。这事儿还怎么说?再说下去,可就等于是当面打脸了。 吴万财噗通坐回到椅子中,面上肌肉不停抽搐着,两眼发直。 丁道临在旁听着,眼中不由蓦地划过一道异彩。这可真是一环扣一环啊,若果此事真的和昨天的事儿都是提前计划好的,那这个谋划之人,当真是可畏可怖了。 第88章 :反应 “休想!绝对休想!” 啪! 半响过后,吴万财猛然站起身来,两眼血红着,挥手将面前的粥碗狠狠的摔倒地上,大声咆哮起来。 “庞博那老匹夫终于忍不住了吗?哼!他想往老夫的碗里伸手,却须放得老夫不死!” 徐怀远满面忧色,对吴万财的暴怒却是并无半分反应,长叹一声,才抬眼看着他道:“万财兄,事儿都已经这样了,他想不想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兄可有什么法子吗?” 吴万财胸膛急剧的起伏着,在吴宝山的搀扶下又坐了下去。喘息了一会儿,才恨恨的道:“你怕什么?我吴家乃是盐政司正式批下的盐引,这乃是国策!岂容他区区京口县就想改就改?” 说着,扭头对一旁的吴宝山沉声道:“你去,立即派人给何公公送个信,将这里的事儿详细报知,请他老人家给咱们做主。” 待到吴宝山应了,这才又转头看着徐怀远,目中厉芒一闪,冷然道:“怀远老弟,打从今日起,你回去将下面的店铺清查一下,只要是想要经营这行的,就全都给货。我是说全部!你明白吗?” 徐怀远一呆,呐呐的道:“全部?你是说,不论是不是咱俩家的铺子,都都” 吴万财狞笑一声,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我倒要看看,他庞博究竟有没有胆子,一下子将所有的世家都得罪了。” 徐怀远急道:“那可这样一来,咱们的存货就不够了啊。而且,忽然谁都给,那日后岂不是多出无数是非来?咱们” “怕什么!” 不待徐怀远说完,吴万财便手一挥打断道,“只要盐货还是在咱们的手里控制着,日后摆平此事,给谁不给谁的,又有谁敢多嘴?至于存货不够简单,老夫立刻再调一批货来就是。” 徐怀远啊了一声,担忧的道:“若能调进来货自是好的,可是,万财兄,你家的运力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吴万财嘿嘿一笑,盯着他道:“什么叫我家。怀远贤弟,你徐家难道不算在其中吗?” 看着徐怀远张口欲言,吴万财抢先道:“此次既然是庞老贼针对我吴家的,我吴家也不好亲自出面。所以嘛,这次调货,就全由你徐家负责。我吴家的车辆劳力,也都划出一部分给你,就有你们打着我吴家旗号去办这事儿。” 徐怀远目瞪口呆,脑门上不由微微沁出汗来。 吴万财见他不言,眼中闪过一抹冷色,哼道:“怎么,徐贤弟可是有什么难处?还是说,这往日里共富贵没问题,但是同患难时就想往后躲了?老弟最好想明白了,你我如今可是在一条船上。我这船要是翻了,你徐家也好过不了!” 徐怀远身子一颤,脸上神色变幻,终是长叹一声,起身抱拳道:“万财兄哪里话来,徐某岂是那种人?也罢,便依兄之言,小弟这便回去准备。一俟兄这边人力到位,我徐家立刻启程就是。” 吴万财这才脸色稍缓,点点头道:“你不用担心。那老匹夫不过也是穷疯了而已,却不一定真是要赶尽杀绝。他若真惹恼了咱们,导致京口一地盐货难入,不说盐政司诸位公公那交代不过去,就算这京口的老百姓也会闹起来。到那时,他这个官儿可也就当到头了。” 徐怀远听他这么一说,脸上神色也好看了许多。微一挣扎,随即叹道:“一切便指望万财兄了,小弟这便告辞了。” 吴万财慢慢站起身来,微一抱拳,淡然道:“不送。” 徐怀远嘴唇嗫嚅几下,终是没再多说什么,抱拳一礼,转身黯然而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吴宝山这才看看自家老子,轻声道:“爹,你这么逼他” 吴万财轻哼一声,没回答儿子的话,却转头对一旁的丁道临挤出几分笑容,抱拳道:“丁公子,适才让你见笑了。唉,这次我吴家被官府如此欺压,实在是忍无可忍。老夫早闻令尊在江宁的声名,此次还望贵家族也能慨施援手,助我吴家过此难关。事成之后,我吴家必有重谢!” 丁道临瞳子一缩,面上却不露声色,起身躬身道:“世伯客气了。小侄这便立即修书给家父,将此事细细禀告就是。” 吴万财深深的看他一眼,呵呵笑道:“好好,那便劳烦世侄了。” 丁道临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又再躬身一礼,便即告辞而去。 吴万财眯着眼看着,直到他身影消失不见,这才转身往后房走去。身后吴宝山连忙跟上,边走边不以为然的道:“爹,你怎么想到让他帮忙?他丁家在江宁自然是厉害的,可这里是京口,他一个外乡人,又能帮上什么?再说了,他家是做织造的,和咱们这盐货也靠不上啊。” 吴万财脚步一顿,心中不由暗暗叹息。自己这个儿子,小算计阴人什么的,还算有点手段。但是真遇上大事儿,却是差的太远了。 “丁家虽与咱们经营不同,但是织造向来是皇家御用的。由此,丁家在朝中的人脉,岂是咱们吴家可比的?若是丁老员外真肯出手,哼,别说庞博一个区区县令,就算是盐政司那边,只怕也是要顾忌上几分的。” 他两眼中闪过一丝神往之色,嘴中淡淡的给儿子解释着,心中却不由的有些发苦。 此番丁道临来京口,自己主动出击,让儿子去接近对方,更是不惜钱物,将丁道临照顾的面面俱到,究其原因,不就是为了能借此攀上大树,以此壮大吴家吗? 他拼了半辈子了,在京口一地虽然是首屈一指的富家,但是,放眼整个大宋,以吴家现在这点家底,只怕是连个三流家族都不如。 也不知何年何月,吴家才能真正跻身当世大家行列。自己如今已经年过半百,没几年拼头了。原本指望着自己这个儿子,但现在看来,要想这个儿子成才,只怕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了。 他心中喟叹着,嘴上却并不说出,只怕就此打击了儿子。只是他不想打击儿子,却不料这个宝贝儿子却无时无刻的不来打击他。 “啊?原来是这样!那好极了,刚才丁兄毫无推辞,开始时就明言想要帮助咱们。哈,有了他们丁家的帮忙,那庞博也好,马振也罢,又能蹦跶多久?哼,只要他们倒了,萧天那个贼囚,到时候我要亲手折磨他,看他可还敢跟小爷嚣张不?这个贱役!” 吴大公子两眼放光,手舞足蹈的兴奋起来。眼前似乎已经看到了萧天跪在自己面前,痛苦哀嚎的景象了。 吴万财脚下不由一个趔趄,好容易稳住心神,转头古怪的看了儿子一眼,真想一脚踹过去。 只是这念想也就打个转就过了,自己儿子可是吴家唯一的一根独苗。便算再怎么不济,也是自己的延续。不懂的,那就慢慢教吧,他如是想着。 轻轻叹口气,他停下脚步,转身定定的看着儿子。 吴宝山正满心兴奋着,没觉察自家老爹停下,差点没直接撞上去。待到抬头看到老爹看着自己的目光,不由的心中一惊,傻傻的愣在了当地。 “山儿,你觉得丁家会帮咱们吗?” 就在觉得被自家老子看的有些不自在的时候了,终于听到老爹的问话。 吴宝山先是心中一松,随即又满脸疑惑起来。 “呃!怎么,爹爹是什么意思?您是说,他们不肯?那那刚刚丁道临不是说”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吴万财没回答,只是抬手拍拍儿子肩头,转身又再继续往前走。吴宝山连忙跟上。 “刚刚你问我为何逼你徐叔叔,你是不是觉得爹爹有些无情?”吴万财没继续丁家的话题,却忽然问起另外一事儿来。 吴宝山有些摸不着头脑,愣了愣,才迟疑着点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道:“也不是,我就是觉得,徐世叔就那么点本事。若没有咱吴家,他们家哪有胆子抗拒庞博?与其勉强他出头,只怕到时反而坏事。” 吴万财点点头没说话,过了会儿,才轻轻的道:“山儿,你记住!这个世上,白食不是那么好吃的。既然索取了,那么就必须要付出。徐怀远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并不代表他可以只跟着咱们沾光,碰上事儿却往后躲。况且,为父也并不需要他去硬抗庞博。让他们去运货,就是逼着他表明一个态度。这样,也截断了他首尾两端的心思。要知道,外敌可御,内贼难防!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 吴宝山呆呆的听着,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半响,才勉强点点头应了。 吴万财心中又是轻叹一声,眼看着到了书房,推开门当先走了进去。 待到父子二人坐下,将下人都打发了出去,这才看看闷声坐在一边的儿子,轻轻的道:“你说丁道临答应了,那你说,他到底答应了什么了?” 吴宝山猛然抬头,张口道:“他说他立刻给他爹”说到这儿,忽然一怔,后面的话便就此打住了。 他虽无大智慧,但却并不是真的笨。话说到一半,自然就明白过来老爹的意思。 “是啊,他说给他爹写信。”吴万财脸上显出几分嘲弄之色,淡淡的接道。 “只是写信而已,一个儿子在外,往家里随时写封信有什么出奇的?这本就是应该的。可是信到了,丁老员外究竟会怎么做,却是丁老员外的事儿。这个丁道临,小小年纪,行事便如此狡猾沉稳,山儿,你往后与他交往之际,当千万小心再小心!” 吴宝山脸上难看起来,慢慢低下头去,眼中光芒变幻不定,不知想着什么。 吴万财看着儿子的模样,忍不住的又想叹气。他都不知道今天这是第几次叹气了,只怕这一天叹的气,比一生都要多了。 “你也无须多想什么,人行世间,本就该当如此,倒也不能怪他。算了,等着吧,且看后面形势究竟如何再说吧。为父当时向他求助,也不是真心的,不过是试探而已。” 吴万财轻声安慰着儿子,眼神却不由的望向窗外。那个萧天极为擅于借势,从昨日的事上便可见一斑。 而今日,吴家局势忽然变得如此险恶,这个人,会不会再次做什么动作呢?只怕不等儿子算计人家的局开场,自家却先要被人家算计了。 他心中默默的喟叹着,忽然有那么一霎那,他第一次有了后悔之意 第89章 :蹊跷 被人念叨了,萧天却一点被念叨的觉悟也没,直直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萧天两世以来,首次尝到了感情的滋味,任他心如铁石,这一刻也是不由的有些沉迷了。 本来嘛,这份差役都头的职位,原本就是个闲差。庞县令当日早有言说,有事忙,没事愿干啥干啥。萧天打从上任以来,今个儿倒是头一回真正施行了。 他睁开眼时,发现梁红玉早已醒来了,两只明眸只痴痴的望着自己。经过了昨晚之后,这佳人眸子里明显多出了几分媚态,宛若春水一般。 “怎么这么看着我,是不是食髓知味了,还想再来一次?”感受着下面的坚硬,萧天不由的脱口调笑起来。 梁红玉一惊,随即不由的大羞。慌忙垂下眼帘,轻声道:“夫君啊不大哥,时时辰不早了,该起来了。若是大哥想想那那到晚上,妾身再再” 萧天哈哈一笑,伸手在她脸上揉了一下,坐起身来笑道:“看你吓的那样,不过说笑罢了。呵,还有,你愿意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夫妻之间,若是还要如此时刻小心翼翼,岂不无趣至极!” 梁红玉呆了呆,随即嫣然一笑,温顺的点点头。也赶忙扯过亵衣裹了身子,起来服侍萧天穿衣。 萧天有心阻拦,但是眼见她神情专注,脸上满是幸福的光泽,倒似这般举动,于她来说是一件极神圣的事儿似的,便也就将到了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任由着她翻来覆去的一通拾掇,待到夫妻俩收拾完毕出来,却见厅上,小丫头阿沅正一个人坐在桌前,两手托着腮,目光茫无焦距的望着外面,正不知在发什么呆呢。 “阿沅!” 直到两人走到她身后,她还是未曾察觉,梁红玉不由轻声叫道。 阿沅啊了一声,猛的跳了起来。转过身来看到两人后,这才小手轻拍着胸脯嗔道:“小姐,你吓死人了。” 梁红玉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歉然的看了萧天一眼,这才轻喝道:“你这丫头,傻愣在这儿作甚?大哥已经起来了,还不快去准备洗漱,安排饭菜上来。” “啊?哦哦” 小丫头下意识的应着,目光躲躲闪闪的往萧天身上一转,便又急忙移开,转身奔了出去。 看着她慌里慌张的身影,梁红玉轻叹一声,和萧天在桌边坐下,叹声道:“大哥,你昨晚该过去的。看这样子,只怕这丫头是有些想法了。” 萧天一怔,随即摇摇头道:“她才多大,还不到十六吧,哪里懂那些。” 梁红玉脸上闪过一抹黯然,轻声道:“也不小了,女子十三便可嫁人了。况且,她随我在教坊司那种地方呆了两年多,平日里耳濡目染之下,又有什么不懂的?大哥,要不今晚你” 萧天沉吟了下,点点头道:“行了,我知道了,这事儿我会处理的,你不必多虑。” 梁红玉听他这般说,便不再多言。外面小丫头已是将洗漱之物准备好了,伺候着两人搞完,返身又去将饭菜重新热了端了上来,三人这才坐下来吃饭。 萧天暗暗打量,果然发现小丫头今天的神态不对。恍恍惚惚的,一直沉默着,浑不似平日里那般活泼。 正想着说上几句时,却忽听外面有人高呼道:“萧都头,萧都头可在家吗?” 萧天一怔,听出来是毛四的声音,不由微微一皱眉头。他昨天就已经安排过了,道是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儿的话,今日便不去衙门了的。可是如今毛四却忽然跑来,看样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歉然的看了梁红玉一眼,梁红玉嫣然一笑,招呼着阿沅将碗筷收拾起来,随后转身回了房中。 萧天这才在里面应了,阿沅这会儿倒是回了神儿,抢着跑出去开了院门,将毛四迎了进来。 “见过都头。呃,见过沅夫人。” 毛四进了门,一眼看到站在房门前的萧天,急忙躬身施礼。顿了一顿,又忽然省起来给自己开门的,不正是昨天闹的轰轰烈烈的那一位嘛。所以,赶忙又再次躬身,对着小阿沅补了一礼。 阿沅被这称呼叫的一愣,随即满面通红起来,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慌乱之下,眼神儿不由的直飘,口中期期艾艾的道:“我我去泡茶。”说完,转身往后面跑去。 毛四有些摸不着头脑,萧天却笑道:“不必管她,来,里面坐吧。说起来,我这算是真正成家后,四郎却是第一个上门的客人呢。” 毛四受宠若惊,慌忙应着,跟着萧天走进厅中。 两人在椅子上坐了,阿沅已经将茶水端了上来,随后便转身钻进梁红玉的房间去了。 这个时代,男主人待客做事的时候,女眷是不应该露面的。也就是萧天家中只他们三人,阿沅便只能继续充当侍女了。但是接下来,就不能留在这儿了。 等到阿沅下去后,萧天这才请毛四用茶。毛四端杯喝了一口,这才道:“都头,非是小的不识趣,可是今个儿县里出了件大事儿,小的犹豫良久,还是觉得应该早让都头知晓。” 萧天目光一凝,微微点头。 毛四略略组织了下言词,这才道:“县里今日一早,正式通发了布告,说是即日起,要施行一个叫做盐货准入的政令” 萧天一怔,随即释然,心中不由暗暗佩服。 自己昨天才大闹了一番,今日便忽然出了这么一件事儿,那所有目光,必然会因此转移开,全部聚集到这条政令上去。如此,也就免得自己处在风头浪尖上了。 想来,这必然是老狐狸庞博的手笔。这招转移视线的把戏,玩的端是不着痕迹,高明至极。 心中正暗赞着,但接下来毛四的话,却又让他双目一缩,心中咯噔一下。 “这条政令固然是闹的纷纷攘攘的,但布告上,在这条之前,还有一句说是即日起,取缔所有非公苛税。这一条,却是让全城的人都轰动了” 毛四口中说着,脸上微微有些悻悻。他们做衙役的,几乎大半的收入都是靠着这种“非公苛税”来的,如今这么一明令叫停,可不是断了大伙儿的财路嘛,他能不郁闷才叫怪呢。 只是他却不知,不论是盐货准入也好,废除苛税也罢,却都是眼前这位萧都头暗中的手笔。 在他想来,萧天既然作为都头,那么,那个非公苛税的收益中,自然也应是拿的大头。 既如此,这条政令一出,那么萧天就和包括他毛四在内的所有人一样,都是这条政令的利益受损者。所以,这才巴巴的赶了过来报信。 此刻,将所有事儿细细说完,便眼巴巴的看着萧天,等他做出回应。 萧天两眼微眯,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霎时间转过千百个念头。废除苛税是自己提的不假,可这种事儿,只要内部通传一下就好,完全不必要如此郑重其事的布告出来啊。 要知道,这个所谓的非公苛税,可是大宋一朝各府各地都在通行的一种手段。如此大张旗鼓的一来,岂不是要成为众矢之的? 以庞博的智慧,不会不明白,这种事儿做的,却说不得的! 可现在,偏偏却就是做了,那庞博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还是说,这其中,另有蹊跷? 想到这儿,他猛地站起身来,沉声道:“走,咱们去县衙。” 毛四大喜,连忙应了。在他想来,必然是萧都头要亲自去向县尊申诉。以萧都头和县尊的关系,即便是这布告明示出来了,也未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萧天转身回房和梁红玉c阿沅说了声,又换过差人公服,这才出来和毛四出了门,直往县衙而去。 一路之上,果然见所遇之人,多是面有兴奋之色。一些树荫下c大石旁,都聚集着成群的百姓,纷纷议论不休。 但也有小部分的人面色阴沉,脚下步伐都是急匆匆的。这些人多是些衣着华丽的,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萧天心中不由的发沉,先前成家的喜悦,此刻再也没了半分。 两人脚下不停,一气儿直走进了县衙大门。一进签押房,便听到里面众衙役一片的唉声叹气之声。 眼见萧天和毛四进来,众人连忙起身见礼,但却个个都是有气没力的。唯有汤隆自己坐在角落里,脸上无喜无悲,一片平静之色。 至于赖大柱和汤善两个,却是那种吃饱喝足c不落心事的性子,自然也没太大反应。而且,如今这县衙中,就他二人对撇子,只凑在汤隆身后,旁若无人的说笑着。 这县衙签押房中,原本以萧天和王定为首,隐隐分为两个团体。但是在萧天初来便以雷霆手段,直接将王定打趴下后,大多数人都看清了形势,唯萧天马首是瞻了。 当然,也是有个别人心中有些别扭的,但却只是藏在心中,面上并不敢表露出来。 那王定自当日萧天从大营回来后,便一直没有再出现。县上的说法是,王定病一直未好,只在家养病。 对此,萧天自是心中有数。王定只怕不是什么病,而应该是伤才对。以马振那日的作为,若是肯轻饶了王定才怪。 而且,就算他好好的,只怕经了这一事儿后,也不会再出现在县衙了。所以,眼下王定这个人,等于从县衙彻底消失了。而整个京口县衙差役,便唯有萧天这一个带头的了。 “萧都头,这事儿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众人见过礼后,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向萧天叫了起来。 第90章 :复杂的京口 首先喊起来的不是别个,正是那日萧天初来时,场中最活跃的那个麻六。 这麻六说起来,原该算是王定的拥趸,一直也是差役里,除了王定之外,最有权威的。 但是后来王定倒了,此人也是个油滑的,立即便向萧天积极靠拢起来,期望能继续自己的辉煌。 可是如今,昔日最受打击的毛四,却因缘际会,现在整日跟在萧天身边,俨然如同萧天的私人跟班似的,已然大大的威胁到他的地位,他心中实在是嫉妒的要死,便无时无刻不在想法表现自己,期望能得到萧天的重视。 所以,此刻眼见出了这件事儿后,萧天刚一出现,又是毛四跟在后,又气又妒之下,赶忙抢先站了出来。 有了这个开头的,众人也都纷纷附和起来。麻六眼看众人相从,不由的心中得意,叫的愈发响了起来。一时间,签押房中一片叫苦之声。 萧天静静的看着,等到众人叫的差不多了,这才抬了抬手,淡淡的道:“你们慌什么,萧某既然做了这个都头,自然就该保障大伙儿的利益的。” 众人大喜,齐齐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萧天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到麻六身上,忽然微微一笑,问道:“麻六兄弟,你刚刚第一个叫的,不知可是有了什么好主意吗?那可是好极了,便说出来听听如何?” 麻六一呆,眼见萧天的目光中大有冷意,心中不由一慌,连忙躬身道:“小的哪有什么好主意,这不就指望着都头为咱们做主嘛。” 萧天冷冽一笑,嘿然道:“哦,指望我做主?那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要我直接带着大伙儿抗命,抵触庞大人的这条政令啊?” 麻六吓了一跳,两手急急连摆道:“哪有此事?小的怎敢如此大胆?” 萧天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却将眼神看向其他人,众人都是大骇,纷纷将头扭过一边。 抗命?跟县尊老爷顶牛?那不是找死吗! 萧天暗暗冷笑,最后看向汤隆,轻声道:“汤兄弟,你有什么想法?” 汤隆抬头看看他,缓缓的道:“我兄弟既然随了都头,便一切以都头马首是瞻。都头说怎么做,那就怎么做好了。” 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的,但却是坚定至极。言外之意就是,就算是你萧都头真要铁了心抗命,那咱们兄弟也自随着就是了。 萧天眼中露出笑意。后世那部小说中,这位爷正是造反大军中的一员。如今听这话的调调儿,可不是与小说中描述的极为相符吗? 看来,后世学者认为,那部水浒传是根据民间传说编写的,还真是有几分道理的。至少,这位金钱豹子的性格,就绝对不是凭空臆测的。 微微点点头,萧天再次将目光转向其他人,微微一笑道:“咱们身为官差,这衙门的政令,就该禀尊无违,岂有带头抵抗的?若真那样,岂不是形同造反吗,大伙儿说是不是?” 众人互相看看,都是强自挤出几分僵硬的笑容,连连点头应是,心中却大是失望。 看来这位萧都头刚才也只是嘴上说的好听,又哪里能真为大伙儿这点小利上心?说起来也是,这衙门都正式发文了,别说他区区一个都头,只怕就算是巡抚c知府之类的,也是没这本事的。 萧天看着众人的神色,心中不由暗笑。目光转了一圈,又笑道:“干吗一个个的都没精打采的?我既然说了要保障大伙儿的利益,就一定会做到。抗命之事大可不必,但却不是说别的法子就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心中惊疑不定起来。 萧天笑了笑,但接着忽然笑容一敛,沉声道:“萧某今日应了诸位兄弟,不过,也要丑话说在前头。倘若萧某幸不辱命,为大伙儿争来了该得的利益,那么,后面在办差之中,若是哪一个不尽心出力的话,嘿,却也莫怪萧某不念情面。须知,萧某既然有为你们出头的本事,便也有治人的霹雳手段!此话,莫怪言之不预!” 众人都是一震,齐齐躬身抱拳道:“不敢,我等必将谨遵都头之命。” 萧天满意的笑笑,转头看了身后的毛四一眼,淡淡的道:“你们且在这儿候着,我这便去求见庞大人。今日既然发布了新的政令,只怕大伙儿也都难得清闲了。” 毛四满面崇拜之色,恭敬的躬身应是,心中那叫一个激动啊。自己全心跟着这位萧都头,怕是这辈子做出的最明智的决定了。听听人家那话,霸道!真是霸道啊!自己能跟在这种人身边做事,出头之日,指日可待啊。 便在众人或惊惧c或崇拜c或犹疑c或期待的眼神中,萧天转身出了签押房,直往县衙后面而去。 古时公务员的福利是相当到位的,如县令这般等级的官员上任伊始,就已经分配了住房。当然,那房子属于公产,如同后世大公司的职工宿舍,免费住,直到你离职之后为止。 官员的宅院,便和衙门连在一起。前面办公,后面居住。当然,官员也可以有自己的私宅,便如庞博的绿柳山庄一样。只要不耽误办差,官员住在哪儿随意。 但一般若不是真正到了级别的官员,都会住在朝廷分置的宅子,以免招来无谓的是非。 萧天一路往后直走,并未发现在经过偏院时,身后一扇门微微打开道缝儿。里面一双眼睛闪着烁烁的光芒盯着他的背影,一抹幽寒的光芒划过 当萧天踏进庞博的书房时,却发现庞大县令也是一脸的阴鹜,手中捏着一张大纸,用力之下,指节处都有些发青起来。 “见过大人。” 萧天规规矩矩的行礼,目光一扫之下,已然看的清楚,那张纸正是外面发布的布告小样,心中不由一动。 “啊,是顶之啊。你唉,坐吧坐吧,老夫正想找你呢。”庞博深吸了口气,将手中的布告放下,叹口气说道。 萧天谢过,侧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斜了一眼那张纸,沉声道:“大人,今日这布告的事儿,您也不知道吗?可是,不是所有告示,都需要您过目后才能贴出的吗?” 庞博闻言深深叹口气,脸上随即浮上一层又怒又是索然的神色,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是要由我签发才行。不过,我身为一县之令,不可能所有事都亲力亲为啊。这通发的告示,只不过是由我批示具体的内容,而后,再由衙门的刀笔吏主笔,形成制式的公文才行。嘿,没想到,他们竟然在这一节上做文章,真真好大的胆子!” 他说到最后,已经怒不可遏,啪的一声,重重的击在案上那张告示上。 萧天这才恍然。起身走过去,拿起那张告示细细看了看,微一沉吟,这才缓缓的道:“大人,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县衙里面,你其实并不能完全掌控。而且,还有人欲要对你不利?” 庞博不答,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半响长长出了一口气。看了萧天一眼,喟叹道:“完全掌控?哪有可能。你难道不知,朝廷在各级衙门设置副僚,为的就是一种牵制吗?县设县令,还设有县丞c县尉;府设知府,却还有通判,更有各处巡抚使c观风使c制置使等,更不用说遍布天下的御史言官了。天下又有何处,是当真的完全掌控?最好不过的,无外乎就是求同存异,不生掣肘罢了。” 萧天默然,这古代官制,倒是和后世没什么两样,不过就是换了个说法而已。甚至,在职能上,更加混淆模糊。 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术中的一个方面吧。 “那眼下这京口县里”萧天沉默一会儿,指了指告示,迟疑着问道。 庞博脸上显出几分疲惫,微微闭了闭眼,说道:“京口县不但有县丞,还有县尉。不过,马振你也见过了,也不知这厮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来这京口后,便找了个借口,远远的躲了出去。而叶文远” 说到这儿,他脸上神色不由复杂起来,顿了片刻,又缓缓摇摇头,喃喃的道:“不好说,不好说啊” 萧天皱皱眉,试探的道:“你是说,这事儿是叶县丞干的?他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 庞博轻轻摇头,低声道:“也不一定是他。这京口县,看似平静,其实潜流暗涌。此地虽小,但却处于枢纽紧要之处,向来为极重要之地。也是各方势力,都无时不盯着的所在。” 说到这儿,他睁开眼来,看着萧天,语气渐渐凝重起来,“你可知我大宋的县令,虽只是末等,但却也不尽相同。偏远之地的,自然是最下下等的,而京畿附近的,却是上上等。而如京口这儿,虽不如京师附近那般属于上县,但也如同那些上县一样,是个极容易出政绩的地方。所以,这里各方都有自己的势力潜藏。嘿,一个小小的京口县衙,便说是藏龙卧虎也是当得。” 萧天心中渐渐沉重起来,他一直不想牵扯进太复杂的朝局,甚至曾拒绝了李纲的招揽就是为此。但却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能抖落利索了,连在这小县城当个小吏,都要牵扯进上层势力的角逐中。 “顶之,你可知当日在你拒绝了李相的招揽后,我仍一力邀你来我这儿的意思吗?”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庞博忽然向萧天说道。这话突兀至极,萧天也听的不由一愣。 “我看重的正是你这恬淡不争的性子!要是你那天真的应了李相的招揽,老夫最多只会结好你,却绝不会如此对你推心置腹!” 庞博面上绽出几分温和的笑意,定定的看着萧天,缓缓说道。 第91章 :托付 县衙后院的书房中,庞博诡异的说法,让萧天半响反应不过来。他隐隐的感到,今日两人的谈话,只怕将会影响到他之后一生的走向。 “大人刚刚说,这京口一地,是极容易出政绩的地方。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这里为官,便可极易得到升迁呢?” 微微稳了稳心神,萧天并未直接对庞博的话做出回应,却也问出另外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庞博眼中露出几分赞许,点点头道:“是。” 萧天目光一凝,沉声道:“既如此,据我所知,大人却似乎在这京口一呆就是十年。这,似乎与大人方才所说有些不同啊,不知大人可能为我解惑否?” 庞博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说话。随后又高声喊来下人,嘱咐自己这儿有事和萧都头商议,今日任何人都不见,也不许有人靠近书房。 待到下人应了下去后,他这才转头看着萧天,点点头,笑道:“很好,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能问出这个问题来,已经算问到关键处了。” 萧天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庞博身子往椅子里缩了缩,有些发胖的身子,忽然间显得苍老颓废了许多。 “我少年中举,在其他人还流连京师,到处投帖求拜他人门下,以便尽早得到补缺时,我却轻而易举的得到了这个京口县令的位置。当时的我,未尝不是雄心勃勃,期望着终有一日,能登堂入室,直上青云 只是后来,直到我上任之前,忽然有宫人来传话,道是乔妃祝我前程似锦云云。我当时惊愣之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我这个县令这么快便能落实,并非是自己多么有才,却是乔妃在里面出了力” 他说到这儿,转头看看萧天,微笑道:“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一个小小的县令,竟然能让一个贵妃为我说话?” 萧天迟疑了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庞博面上露出几分嘲弄的笑容,撇嘴道:“那是因为,我讨了个好浑家。嘿嘿,谁又能知,家中当时为我定下的亲事,竟然是与那位乔妃有着表亲的关系?她保我上位,又使人带话恭贺我,你当真是就为了恭喜我这个小芝麻官儿吗?哼,她为的不过是知会我,让我知道是谁给的我前程。同样的,我也必须有所回报,知道日后该当向谁卖命。” 他冷笑着说着,言语中毫不掩饰的露出厌恶懊恼之意。 萧天有些默然。他虽觉得庞博这种态度有些过了,但却也理解,一个自信满满的年轻人,一朝金榜题名,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却忽然被告知,自己其实是个门子货,并不是真的凭着才学上位的那种巨大的落差。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假撇清?觉得我是因为这个而不满,故意不肯好好做,才导致如今仍在这个位置上?” 庞博斜眼看着他,嘴上嘲笑着,眼中却闪过苦涩之意。 萧天愣了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先前心中,确实是这么想来着。但是听庞博这么一说,显然是自己想岔了。 “嘿,当年旁人都在到处找门路,想要投到那些名门之下,以求得到进身之阶。我当时,其实也未尝没有过这个念头。只不过是不等我将想法付诸实施,好事便自己砸到头上了而已。既如此,我又岂会因此而心怀不满?”庞博嘴角浮起几丝自嘲之色。 “你可知道,我一直不能得到升迁,原因却正是因为乔妃啊。”他缓缓的说道,言中满是苦涩至极的味道。 萧天不由的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答案竟是这个。乔妃既然和他有亲,又肯不用他求就为他谋取补缺,怎么可能会阻挡他继续升迁呢?这完全不合道理嘛。 庞博两眼望着虚空,茫无焦距。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着,似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其实我当时不但没有怨言,甚至还非常感激,也当场表态,日后一定会有所报答的。这事儿若就此结束,自然一切都完美无瑕。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事儿最后竟被官家知道了。嘿嘿,内宫与外戚勾连,这可是犯了大忌讳啊” 庞博艰难的说着,脸上满是一片灰败之色。萧天不由皱了皱眉,隐隐感觉到事情哪里有些不对。 “我想不通,我实在想不通!这些年来,我无数次的回想当时的场面,自认绝不会从我这儿泄露消息。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是是她”庞博喃喃的说着,眼中恨色一闪而过。 萧天忍不住插嘴道:“这事儿应该不可能!” 庞博一震,目光转向他,满是询问之意。萧天皱眉道:“如您所言,内宫与外戚勾连实为大忌,既然您都知道,那么身为妃子的乔妃,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其中的厉害?尤其,一旦事情泄露,只怕第一个倒霉的绝不会是您,而恰恰正是她这位贵妃。据我所知,一个妃子若是失了帝心,下场只怕不是一般的凄惨。而如今,似乎这位乔妃仍然好好的在宫中吧?既然如此,就应该不是她那边出的问题。” 庞博静静的听着,脸上波澜不惊。半响,才木然道:“那你可知,官家曾派人来亲口对我说,我既然身为乔妃之亲,便当公心体国,为君分忧。京口一地,干系重大,有我这个国戚驻守,正合事宜,让我莫要心生妄念。你说,这又怎么解释?” 萧天呆住,瞠乎不知所对。 庞博又道:“更何况,后来她也曾有信来,说是事不可谐,要我安分守己云云,这,又怎么说?” 接连两个问题,问的萧天哑口无言,心中不由的大是奇怪起来。但是他的直觉中,却觉得其中大有古怪,绝非表面上显露的那般。 庞博见他无言,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苦笑道:“你也不必想着安慰我,其实这么些年了,我也早已没了什么雄心壮志。想着的,无非就是太太平平,能平静的到我致仕那天就是了。可惜,便只是这个念头,现在恐怕也是不可得了” 萧天一惊,霍然抬头看向他,沉声道:“怎么?难道是皇帝要” 庞博听他话中似乎对皇帝不似世人般尊敬,不由的微微一怔,但随即却又想起眼前的事儿,便未再深思。 轻轻摇摇头,叹道:“那倒不是。当日官家传来的旨意,其实很明确了。他默许了那事儿,但却要求我安心扎在这儿。毕竟,此地重要,能有一个国戚驻守,总是比其他人能更放心些的。我说的平静不可得,却是来自于其他方面。刚才说了,正因为此地重要,朝中不知多少势力都盯着这里,我在这儿一呆就是十年不动,岂不是挡了别人的路?又怎会让他们甘心?” 萧天怔住,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觉得好像说什么都没意义,只得又沉默下来。 庞博努力展颜笑了笑,温和的看向他道:“其实近几年来,我已经感到了里面的危机,这也正是我方才说的,为何属意于你的原因。” 萧天抬头看着他,心中暗暗猜测,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庞博身子微微向前探起,两眼盯着萧天的眼睛,缓缓道:“当日你身份低微,却能坦然拒绝李相的招揽,这说明你性子淡泊c不喜官场; 别庄之上,危机关头,却能临危不乱,先救玉娘子,再救我等,更是将刺客一举击杀,这说明你重情守义c性格沉稳。更且有不俗的实力,足以自保甚至保护他人; 之后,你晚宴之上,应对吴家父子,点醒徐长卿,种种迹象,都说明你反应敏捷,擅于借势; 再后来,你来了县里,再没有任何助力的情况下,先出手清除了王定,后又针对吴家布局,献盐货准入之计,这无不显示出你有超人的机谋。 若说这些不够,那么,当日你在我让你单独去见马振,你毫不迟疑,慨然而去,这便是极大的担当了。 基于上述这些,在面临着不可预测的危机下,我要是还不能认定你是个可托付之人,岂不是有目如瞽了?” 他一气儿说了这么多,萧天听得不由傻住。 “这便是我欲要求你之事。顶之,老夫求你,一旦有朝一日,我庞家若是顶不过去了,老夫膝下唯有一女,便托付与你了。望你能看在今日你我相交之情上,善待于她。至于为妻为妾,全凭你心。老夫但只要她平安喜乐,也就心满意足了。顶之,你,可能答应我?答应一个老人个父亲的请求?” 大汗!狂汗!瀑布汗! 萧天这一刻,真个是彻底傻眼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转来转去的,事情到了最后,竟然会演变成这样。 勒个去的,自个儿好像昨晚才刚大婚的吧。而且家里还有一个小丫头,因为自己没吃下去,一直有些不对头呢。这可好,眼前这位庞大县令,却又要给自己塞一个女儿过来 难道自己长得像种马?还是说,这穿越能改变人的属性,让自己魅力值大增,已到了逆天的程度? 而且,自己还一屁股屎没擦干净呢,今后更不知会怎么样,又如何有心力答应去保护别人? 可是要直接说不答应,庞博老头这话都说的那么煽情了,实在是不好直不楞登的回绝啊。 头疼!太头疼了! “不!我不答应!” 正当萧天头上冒汗,急急的搜肠刮肚,思寻对策之际,忽然“嗵”的一声,书房门被人猛然推开。 下一刻,一个身影已是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大声将萧天想要说,但却说不出来的话喊了出来。 房中两人同时大惊,循声看去,萧天目中不由闪过一抹异彩。来人他认得,正是那位乔易。 第92章 :计将安出 这乔易自然就是庞柔儿了。 所谓乔易,乔是她母姓,易则是易容改装之意。庞大小姐很有些心高气傲,便在这些小处上,也要费心做些文章。 本来得知今天盐货准入政令正式发布了,想起当日自己安排下去的流言,她就忍不住心中兴奋,想要出去转转c看看c听听。所以,便又换上一身男装,扯着小丫头梧桐兴冲冲的出了门。 所谓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这句话,似乎无关时间与空间,在后世被称作经典,在这古代也是一般。 所以,庞大小姐注定要郁闷了。 在县衙门口的围观众人中听了一会儿,发觉根本没人在传播什么,此次政令另有黑手的言语,倒是赞誉京口县的声潮一片。 庞柔儿有些悻悻然,但转念一想,或许是这里靠着衙门口,没人敢在这儿乱说话的缘故。 于是,便又重新打起精神,托着梧桐往城门处去看。哪知等到了城门那儿,所闻所见还是如出一辙,她庞大小姐的妙计,压根就不见半点成效,这让她的心情一时间实在是大坏了。 想到自己当日是安排丫头梧桐出来办的这事儿,庞柔儿有些怀疑是不是梧桐没办好的缘故。 结果一问之下,梧桐大呼冤枉。道是她确定自己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了,而且,亲眼看到有人在留心听了的。眼下虽然没听到什么风声,又或许只是还未传开的缘故呢。 庞柔儿觉得有理,便决定往两市最热闹的地方去转转。待两人赶到市上,果然在一些茶肆酒楼之中,听到了一些另外的声音。 只是,这种另外的声音,却没能让庞大小姐高兴起来,反而却是愈发恼怒了。 原来,这些个传言中,竟是某些人自以为聪明的猜测,此次政令,乃是庞县令欲要谋取京口商人利益的手段。甚至放言,经此一事后,京口的商业将严重受挫。 若是一旦形成地域性的经济萧条,那么,今日这条盐货准入令便是祸之源头,庞大县令便是京口的罪人! 庞大小姐真个怒了!若不是旁边梧桐苦苦拉住,她忍不住就要上前好好理论一番了。 至此,庞大小姐觉得自己彻底失败了。心中抑郁之下,也没了继续转的兴头了,当即便决定打道回府。 待得回到府中,想到今日在街上的所闻所见,她觉得有必要和爹爹通个气儿。至少也要让爹爹知道,那些个不同的声音,若是日后一旦爆发出来,也好有所防备才是。 于是,先打发了梧桐回房,自己却连妆扮都未改回来,便直往庞博书房而来。 但是等她到了门口,却被下人告知,说是老爷有过吩咐,不准任何人打扰。 庞柔儿心中奇怪,当即便蹑手蹑脚的靠了过来。她身为大小姐,下人哪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中求天告地的期望千万别被老爷发现才好。 等庞柔儿靠近门边,小心的侧耳去听时,里面庞博和萧天的对话,正好到了庞博托付女儿的那一段。 庞柔儿一上午在外面已是心中憋闷的很了,哪知道才一回来,竟而听到了这个消息,当即便不由的炸了毛。 想起种种端端,自己所受的诸般气懑,俱是由里面这个萧天引起的。如今老爹竟然又真个向他为自己提亲了,庞大小姐哪里还忍得住?当场发作之下,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只把不远处一直留心着这边动静的下人,唬的脑袋一晕,当即昏了过去算完。 房中,萧天看着满面通红的庞柔儿,脸上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庞柔儿看在眼里,不由的更是抓狂。只觉得此人当真可恶到了极点,如今这般脸色,可不是阴谋得逞的得意吗? 她哪里知道,萧天之所以露出这种神情,只是想起当日汤隆铁匠铺的事儿罢了。 “混账!哪个允许你进来的?还不给我出去!婚姻大事,自有为父做主,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萧天不说话,庞博老头却是恼了。自己费尽心机的,好容易引着萧天入了彀,眼看着就要了却一桩心事了,哪知道竟被自己宝贝女儿,在这个关头上打断。老头儿实在有些绷不住了,当场发作起来。 庞柔儿向来得父母宠爱,何曾受过这般呵斥?尤其,还是当着萧天的面前。一时间呆在原地,只觉铺天盖地的委屈,如同潮水般涌来。 泪珠儿在眼眶里打着转,强自忍着,不使其落下来。 “还不走?看看你这什么打扮,简直成何体统!”面前,庞博又再呵斥了一句。 这一下,庞柔儿的泪水终于是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身往门外跑去。边跑边哭道:“女儿不愿,死也不要嫁他!我去求母亲做主” 哭声一路远去,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庞博面上肌肉抽搐,直直的看着门外。半响,终是长长叹了口气,一脸颓然的坐倒于椅中。 萧天从始至终便一言未发,他实在也不好说话。只是此刻眼见庞博失望的样子,心中微微有些不忍。 正想着是不是就此告退,却忽然福至心灵,一个念头猛然浮上心头。 “咳咳那个伯父,其实其实事情也没您想象的那么难办的。”将那个念头略微在脑中过了一遍,他迟疑着向庞博说道。 他今日从进门伊始,便一直称呼庞博为大人。虽然庞博早就说过,在后堂以叔侄相称,但萧天却谨守本分,能不逾越便不逾越,免得被人看轻自己。 但是此刻,在庞博提出了如此私密事儿后,又被庞柔儿冷不丁这一闹,再称呼大人,对庞博就不免有些残忍了。所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将称呼改了过来。 庞博撩起眼皮看着他,却并未说话,可那眼神却大是幽怨。 萧天大感吃不消,想了想,终是咬了咬牙道:“伯父,您看这样好吧。咱们先尽力去做,倘若事真不济,那么那么,小侄便谨遵伯父吩咐就是。” 庞博眼中一亮,整个人忽然如同回了魂,蹭的便从椅子中站了起来。直直的看着他,急声道:“顶之,你此言当真?” 萧天呆了呆,随即不由苦笑,点点头道:“伯父放心,小侄既然答应了,自然就是当真。不过”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庞博急道:“不过什么?可是顾忌柔儿吗?这个你不须烦恼,自然有我与她母亲劝她就是。女儿家嘛,都是这样的” 萧天以手抚额,心中不由呻吟一声。这老头儿,怎么想兹念兹的就是这事儿呢?你这女儿难道真就那么难嫁?就算形势不乐观,却也不必如此着急吧。 “伯父误会了,小侄说的是,如果咱们能度过这个危机,那么此事便此作罢。柔儿小姐也大可另觅如意郎君,如此岂不皆大欢喜?” 庞博窒了窒,面上欢喜渐渐敛去,重新坐到椅子上,叹口气摇头道:“哪去找比你更合适的咳咳” 萧天有种想吐血的感觉。 庞博也终于觉察到自己过于急了,咳了两声掩饰那一丝尴尬,这才沉重的道:“这个危机时刻伺伏在侧,老夫也只是感觉到越来越近,但究竟何时来临,根本无从把握。再说了,只要老夫在京口一天,这危机怕就是纠缠不去,无从摆脱啊。” 萧天皱皱眉,道:“既然伯父看的清楚,那何不辞官归去,离了这个是非窝不就是了?” 庞博深深看了他一眼,无奈的道:“你当老夫不想吗?只是当日官家亲自下旨,令我在此驻守,我若辞官,便等若是欺君,那岂不是自己找死吗?我若获罪,必然又会连累到乔妃娘娘,这便是一个死结,倘若真有那般容易解开,我有何必如此费心费力?” 萧天呆了呆,忍不住又道:“既然皇帝要伯父在此,那如今既有危机,伯父何不据实向陛下禀告求救呢?他总不能既要用人,还不管人死活吧。” 庞博平静的看着他,淡淡的道:“禀告?求救?禀告什么?又求救什么?你能现在明确说是谁要害我吗?即便是知道,又有什么证据?无凭无证的,又要我怎么去禀告,如何去求救?” 萧天张口结舌,想了一圈后,终于也知道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掐着下巴想了想,又慨然道:“既如此,那便见招拆招就是。先应付眼前之局,其他事儿,且容日后再慢慢思之。这世上,麻烦总是不断,但却永远不缺解决的办法,只是我们一时没想到而已。” 他后世千百次的在生死边缘游走,早已锻炼的心如铁石。面对着避无可避的危险时,第一时间想的便是如何应对。至于逃避却是从来不想,因为那样的话,多半只会死得更快。 今日他连连提出的规避之道,都被庞博反驳掉,不由的激发起他潜在的这股性子,当即便燃气熊熊的战意。 这一刻,他忽然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两眼眯起,眼中寒光流转不定,周身爆发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后世那个令人闻之丧胆的幽虎之魂,终于在这个时空再次复苏。 庞博悚然动容,下意识的脸色凝重起来。沉声道:“计将安出?” 萧天冷冽一笑,萧然道:“世上事,本就是利弊各半。刀子能伤人,但是用不好,却也是能自伤的” 第93章 :联合商会 郝茂德目瞪口呆的看着坐在对面的萧天,简直被他天马行空的想法震惊了。 联合商会?!还要他去暗中连结!这这是个什么说法? 郝茂德一生老实,几乎到了逆来顺受的地步,便当日受了亲家的欺负,都肯忍气吞声。如今让他忽然跳出来,去搞这般大事儿,郝老头只觉的嗓子发干,虚汗一身一身的。 联合商会是个什么概念,在经过萧天一番解说后,他倒是大概明白了一些。 就是让大伙儿抱成团,遇上事儿同进共退。 商人阶层虽说社会地位不高,但俗话说的好,叫有钱能使鬼推磨,真要是商人们合起伙来,以他们的身家财富来说,必将成为一股极为可怖的力量。 到时,不但是再也不必担心被一些世家大族欺负,甚至连官府都要忌惮几分。 萧天说的很清楚,这明面上虽然是由他郝茂德来打头,但实际上,后面却是有庞家支持。只不过庞博身为县令,总要遮掩一下才好,免得被言官们抓到痛脚。 而且,让他去连结的,也只是市面上的这些小户。既然称为商会了,自然是需要一些大商家也参与进来的。此事,萧天已经请了徐长卿,由他斟酌着挑选几家靠谱的。 而庞博那边也安排了自己的内弟过来,一来是一种辅助,二来也是作为庞家的代表。 事儿自然是好事,郝茂德做梦都想能加入这么一个组织。若是早有这种组织,他又怎会被人欺辱成这样。 可是,问题就是,他老人家跟着抬轿呐喊没问题,但要他站到台前露脸儿,郝茂德想想就胆儿发颤。 小心的看看萧天,又求助似的望向一旁坐着的自家闺女,这才努力咽了口唾沫,期期艾艾的道:“萧萧都头,这事儿这事儿能成吗?小老儿我我要不,还是让别人来干吧,需要小老儿出钱什么的,小老儿自当竭尽全力就是了。” 萧天不由微微一笑。 他自然也了解郝茂德的性子,眼下郝茂德的态度,并未让他有丝毫意外。 那天和庞博一谈之下,了解了危机伺伏的局面,当即便决定坚决反击,绝不肯坐以待毙。 而要想和那些个大鳄们对抗,首先就必须有资本。 官面上,庞博的后援乔妃,已经不但不能为援了,甚至还成为了阻碍。而皇帝那儿,又无法求助,他们剩下的选择实在不多了。 普通百姓的力量,在这个层面上没什么大用。士林清流们,萧天又没那个号召力。而且,那些人最是注重浮名,哪有人肯无缘无故的跟着一个县令一个班头去闹? 武人侠客?萧天和庞博并不是打算造反好伐。所以,剩下的,也就只有商人了。 京口地处枢纽,商业繁荣,经商之人大大小小的极多。其中不但有本地的,更有许多其他府县的大商家,都在这儿设了点。 长此以来,因为吴家的存在,将此地的商业利益占去了几乎三分之一。这让别家心中,其实也是颇有怨词的。这也是为何,盐货准入令一出,有许多人幸灾乐祸的原因。 若是吴家在此事上栽了跟头,绝不会有人介意趁机出手,占领这部分份额。 而这些个商家也都人精似的,知道此事究竟会如何走向,掌控权就在县衙手里。 所以,自政令出来第二日起,便已然有人试探着表达了自己的善意,以求能在日后分上一杯羹。 而此次政令出台之时,既然搞出这么一个大篓子,就说明那些隐藏的敌人,只会在旁观看,绝不会轻易插手进来,以免把自己陷进去。 那么,做为本是处于被动位置的庞博,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趁机整合那些可用之力,形成一股势力。 这股势力,虽然不能信任依靠,也不能拿来翻盘,让庞博摆脱困局。但至少,却可以让那些暗中的敌人多出一些顾忌,不敢再轻易下手。这样,也就能让两人松松气儿,才好慢慢寻找真正的解决方法。 萧天在说出这个方案后,庞博大为赞赏。他囿于本身文人的桎梏,从来没去想过怎么和商人们结盟。 但是他在地方为官十余载,却是深知,一个地域的繁荣c甚至政治,都是与商业分不开的。而商业,不正是由这些大大小小的商贾们把握着的吗? 萧天果然没让他看走眼,一番别出机杼的想法,顿时让他看到了一丝曙光。 所以,他当即决定,也会派出自己的代言人出来。给那些此次准备钻营的人一个明确的信标,让他们能顺利攀上自己这棵大树。 而他所谓的代言人,便是他的内弟,唤作乔冽的。而他自己的庞家,只是地处西北的一个小地主,家中人口不旺,庞博老爹膝下只他一个独子,想有个兄弟帮忙都不成。家里几个可用之人,也只在那块偏僻之地能显些作用,出来做事却是不成的。 而这个乔冽,乃是乔夫人最小的弟弟。据说自小聪慧,有过目不忘c举一反三之能。 只是此人如此天分,偏偏不爱读书,却喜舞枪弄棒。更兼生性喜欢热闹c不拘小节,整日介便四处乱窜,除了着实结交了不少的朋友外,就是让乔家二老伤透了脑筋。 这次萧天提议的联合商会之事,正好需要个擅于交际,却又信得过的人,庞博便想到了他。大概说了下情况,萧天自然没有意见。而在明面上的发起人,萧天想来想去,最后便想到了郝茂德头上。 之所以找郝茂德,一来是他实在没人可用。他认识的商人,目下也只有郝茂德一人; 其实让徐长卿打头也行,可是既然是商会,他却终归是士子身份,便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况且,若是让这位大才子顶上个商贾的名头,估计徐长卿能当场跟萧天翻了脸。 但若是以辅佐的名义,则好听了许多。和徐长卿一谈之下,果然在略一沉吟后,徐长卿便慨然应下。 这二来嘛,却也正是因为郝茂德的懦弱老实,这才比较好控制。也能让其他大家能接受的。 在萧天的设计里,庞家也好,还有其他遴选出的大商家也罢,大伙儿都不会堂而皇之的露面,只暗中以会员的身份参与其中。 每家按一定比例缴纳定额的会费,勉强算做个投名状。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势必让众人的利益牵扯到一起,自然也就尽力避免了,有人稍一遇到风险,就暗打退堂鼓的心思。 但既然谈到钱了,试问若是由庞博这方出面,又或者是萧天出头,如何能让大伙儿放心? 俗话说,破家知府灭门县令。这钱要是名义上落入了庞博这个县令的手中,那些个商家们要是不担心才怪呢。须知萧天制定的会费,额度可是不低的。乃是按照各家实力,评估比例而来的。 而这些钱,也并不是单纯的白交了。而是要拿出来经营的,然后各家按照所占份额,每年进行分红的。 如此,利益相关之下,尽量避免触及众人的心里底线,便是至关重要的了。 而郝茂德此人的名声口碑,京口一地的商户几乎尽人皆知,自然也就没了这个顾虑。唯一可虑的就是,如此大一笔钱,郝茂德究竟能否运作的好了。 不过,对于这事儿,萧天也自有解决办法。那就是大伙儿推举出几个代表,共同来对这笔资金进行运作。郝茂德只是顶个名,自然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当然,正所谓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这笔钱最终的走向,县令庞博才是最重要的定盘子的人。对此,众人也不会去强硬相抗。只要能保证自己的钱不被吞没,究竟拿去投资什么,大家也绝不会真的去较真。 所以,这事儿在暗中进行的差不多后,萧天终于是再次走进了四季春,将郝茂德最终敲定。 打从萧天纳了梁红玉后,这还是十几天来,第一次来。郝茂德倒是没什么,郝大姑娘却明显的是满眼幽怨。 只是萧天既然已经家中有了女人,以前那个搭伙的提议,自然也就用不上了,郝姑也找不出别的说法来。 更何况,她也知道,自从盐货准入令发布后,萧天肯定会忙的很。毕竟,此次政令首当其冲的便是吴家。而吴家和萧天之间的恩怨,如今整个京口就没有人不知道的。 值此时机,萧天更是要死死盯紧对方,哪还有往日那般清闲,没事儿来酒馆儿喝喝小酒c淡然清谈的空闲? 以往从不关心时政的她,这些天也不由的留心起店中客人的交谈来。 从这些人的交谈中知道,那盐货准入似乎进行的并不顺利。许多盐铺都以种种理由拖延,让一班差役疲于奔命,却难见成效。 为此,她心中不知为萧天担了多少心事儿。只是她却不知,对此,萧天早有定计。虽然明面上显得愤懑不已,但实际上,他压根都不在乎。 眼前的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儿。要见分晓,那便等这些铺子的货卖完了后再看。到那时,谁哭谁笑就不一定了。 “你你要我爹做这事儿,庞大人那儿可同意吗?还有,就算我爹肯,也不过只能招来些小户,那又成的什么事儿?到时候还不是徒自惹人嘲笑?若是那些大户,人家可是看不上咱们,此事” 她见自家老爹求助的目光,终是只得先将自己的心事放下,转头向萧天说道。两人相识以来,倒是头一回这般正儿八经的谈起正事儿来。 萧天哈哈一笑,挑眉道:“我只怕某些人不笑,哪里会怕他们笑?不如此,如何能迷惑他们?至于说庞大人那边,自然是早已说妥了,不然我又怎会冒然而来?还有那些大户那边吗,呵呵,这个你们倒不必担心,总之,其他问题都有我去解决。眼下,就只等你们这边点头了。郝姑娘,萧某知你颇有豪气,不逊须眉。此事究竟敢否应得,你便给个话吧。” 第94章 :不嫌 四季春门外,萧天在郝氏父女亲自送了出来,汇合着一直在下面等着的毛四,就准备告辞了。 方才相谈之下,郝姑果然没让萧天失望,在得知此事乃是萧天一力推行的后,当即便答应下来。 萧天自是大喜,郝茂德却是苦着脸,一个劲儿的瞟着自己闺女,暗暗埋怨女儿不知深浅。如此胡乱答应,他自己丢脸倒是没啥,可要因而连累的萧都头的事儿黄了,岂不是误了大事? 只是郝姑似乎心事重重,答应完后,便一直沉默着,眼神也有些飘忽。对于自家老爹的眼色,那是半点也没看到。 郝茂德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叹息。自己女儿的心事,他这个做爹的自然明白。 只是以女儿的情况,又哪敢有那些妄想?这辈子只指望能寻到个老实贫贱的,最好是能入赘了郝家,那便是老天开眼了。至于像萧都头这般人物,怕是为奴为婢,人家都是不愿的。 他心中想着,脸上不由的便愈发黯然起来。 萧天在旁看得清楚,还只道他仍是为答应挑头懊恼,不由笑道:“郝老丈,你何必愁眉苦脸的?我便给你个定心丸吃吧。此事你只须顶个名儿,银钱也不必出太多,其他事儿一概不用理会,只等着分银子就是了。说不定待到年底,你便可大大的添一笔进项。到时候,将这四季春扩的大大的,也为郝姑备下一笔厚厚的嫁妆,岂不是妙事?” 郝茂德哭笑不得,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应对。郝姑却是面上一暗,忽然抬头看向他,轻声道:“你这可便是要走了?” 萧天一愣,点头道:“正是。怎么,姑娘可是还有什么事儿?若是有事,但请直言,萧某但能做到,绝不敢辞。” 郝姑被他目光一逼,下意识的惶然又低下头去。沉默片刻,忽然幽幽的道:“去岁梅子下来了,我取了些泡了些酒,最是对女儿家有好处” 说到这儿,忽然就此顿住了,不再继续说了。 萧天有些莫名其妙,愣愣的看着她,不知她究竟什么意思。泡了些梅子酒,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忽然蹦出这么一句来,到底想说什么? 他愣在那儿不知所以,旁边毛四却是个明白人。心中暗暗一叹,想了想,忽然上前施了一礼,满脸谄笑的道:“都头,小的有一事相求,还望都头允准。” 萧天一皱眉,转头看着他道:“什么事儿?” 毛四笑道:“这些天咱们差事跑的苦,小的也是吃不下睡不着的。这不,今个儿一早起的晚了些,饭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眼下,实在是有些空的紧。嘿嘿,您看,这眼下也没什么大事儿,左右不过就是继续去和那些奸商磨牙。要不,咱在这儿稍稍耽搁下,容小的扒几口饭再走如何?” 萧天皱眉看着他,一言不发。刚刚自己在后面谈事儿,就算吃上三顿的时间都来得及了。他现在说什么要吃饭,可不是明摆着胡说八道吗。却不知这小子究竟要做什么。 毛四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勉强又一笑,作揖道:“都头咳咳,你看呃,这个,小的只需一点时间就行。正好郝姑娘酿的好酒,您前日才成了亲,何不向郝姑娘求一些,回去送了二位夫人,也是您一番心意不是。” 这话一出,萧天先是一怒,但忽然却又猛省,这才反应过来郝姑先前那番话的意思。只是这姑娘不过就是送个酒而已,又何必这般吞吞吐吐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人都说女人的心思如海,这话果然不假。 “既如此也好,呵呵,却不知郝姑娘可肯割爱,匀在下几瓶可好?”他口中对郝姑说着,眼睛却深深的看了毛四一眼。 毛四方才固然是提醒自己,但涉及到自己的家事,却是他心下不喜的地方。此人忠心虽然没什么问题,但是却稍嫌急功近利,还有些恃宠而骄的意思。 如今竟敢插言自己的私事儿,看来是有必要找机会敲打敲打才好。不然,日后长此以往下去,只怕未必是什么好事儿。 毛四被他冷森森的目光看得心中一激灵,脸上嬉笑的模样立刻收了起来,低着头弓着的身子,又再更弯了一些,嘴上却是半句也不敢再多说了。 郝姑瞥眼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感激之色,这才极快的抬眼看了萧天一眼,低声道:“只望两位夫人不嫌弃就好,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你这便随我来吧。”说罢,转身便往门里走去。 萧天对着郝茂德笑了笑,又转头看向毛四,冷哼道:“你要吃便吃吧,却也不必着急,免得让人说我连属下吃饭的时间都不给。今日倒也不必再去了,吃完后,便自散了就是。” 说罢,不再理会他,抬脚跟着前面窈窕的身影跟了进去。 前面郝姑走的不快,似乎是刻意在等着他。待到他走到身边,这才略略加快了步伐。 两人一路转过几次萧天吃饭的那间屋子,直往后面行去。待绕过一处角门,在一排三间小屋前停下。 “你要不,你进来喝杯茶?反正反正也也不着急办差了” 站在房前,郝姑转身看着他,期期艾艾的说道。只是这话声越说越小,到了最后,满面红晕不说,声音已是如同蚊蚋了。 这里便是她的闺房了。在这个时代,女子的闺房除了父母c丈夫之外,是不能随意让别的男人进的。而此刻,她这般说法,已经等于是一种变相的暗示了。 饶是她往日泼辣大胆,这会儿也是羞不可抑。两只耳朵竖的尖尖的同时,只觉一颗心砰砰的跳的如同擂鼓一般,身子都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只可惜,她这番心思在面对着萧天这个后代人,却是完全白费了。萧某人对古代这些个礼制压根不懂,就算略微知道些,也是从不放在心上的。 听到人家姑娘的邀请,也不过只当后世时,朋友间的正常客套。所以,想了想后问道:“是不是你那酒拿来要费些时间?也成,我便进去等会儿就是,你不用着急,慢慢来就是。” 郝姑登时愕然,完全没想到竟是得到这么个答案。她若是有幸生在后世,又看过星爷的那部大话西游的话,一定也会郁闷的说一句:我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这算是拒绝还是答应?若说拒绝,但却肯进去。若说答应,又说什么为了等我取酒的?取个酒而已,又不是现摘梅子现酿,又何来费时间之说? 她愣愣的看着他,小口微张,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继续接下去了。 萧天看她发愣,不由有些奇怪。诧异的道:“怎么了?不是说要进去等的吗?啊,是不是不方便啊?那也没事儿,我便在外面等也是一样。” 郝姑有些头昏,嘴巴翕张了几下,终是化作一片无力,气闷道:“又有什么不方便的,进来便是。”说着,一转身便推门而入。气恼之下,霎时间便又恢复了小辣椒的本色。 萧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了一呆,这才耸耸肩跟着走了进去。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想不透便不去想就是了,这便是萧某人的应对心里。所以,郝大姑娘的郁闷,注定是要继续了。 走进房门,顿时有股幽香入鼻。那香气淡淡的c幽幽的,却又沁人心脾,闻之不由有种温馨之意。 “哈,果然不愧是女孩子的房间,布置的好雅致。”萧天目光在四下随意一转,干笑一声,言不由衷的说道。其实他连房中格局都还没看清楚呢,只不过察觉到自己方才似乎哪个地方招惹到这小辣椒了,这话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找台阶罢了。 眼见郝姑转过头来,神色似乎大是不善,连忙又用力吸了吸鼻子,加上一句,“嗯,香!这香味真好闻,嘎嘎” 郝姑的脸腾的红了起来,如同一块大红布也似。眼中又是羞恼又是委屈,贝齿咬着红红的嘴唇,恨不得地上有道缝儿钻了下去。 跑到人家女孩儿的闺房中,大赞人家的体香,还那么明目张胆的做出嗅吸的动作,这这这简直就是无耻下流嘛。若是旁人敢这么在她面前做出这种举动,郝姑当场就能骂死他。 可偏偏是这个冤家,郝姑却是束手无策,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心中念头百转之余,只得恨恨的跺跺脚,自顾去取酒去,权当没听到这些疯话就是。 萧天却哪里知道自己又犯了忌讳,眼见郝姑忽然神态大异,接着又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便不再理他了,心中不由嘀咕一声,便自顾往一张秀墩上坐了,这才真心的开始打量起房中的布置。 郝姑从角落里取出酒来,一边暗暗留心这边。眼见那男人大模大样的坐在那儿,满脸饶有趣味的肆意张望着,不由的恨恨的低骂一声,心中却也莫名的有些喜悦。 至少,这冤家似乎并没看自己不起。不但愿意进来,而且还能如此坦然。除了有些口上花花之外,既没显出急色的样子,也没刻意的做作。 这,岂不正是他吸引自己的地方吗?郝姑手中捧着酒,痴痴的看着那人的背影想着,心中羞意渐去,代之而起的,却是浓浓的情意。 “咦?这便是那酒吗?原来就在你房间里啊,那你刚说什么要等会儿的,我还以为要很久呢。嗯?你发什么愣?有什么不对吗?” 正沉浸在自己心事中,有些神游物外之时,忽然耳边响起萧天的叫声。一惊之下看去,却见萧天不知什么时候已转过头来,正满脸奇怪的看着自己。 郝姑脸上又是一热,努力平抑了下心神,这才强自镇定的走了过来。 将手中的两瓶酒往桌上一放,淡淡的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很久了?一直便是你自己胡乱猜测罢了。喏,这便是那梅子酒了。” 萧天欢喜的拿了过来,在手中略一翻看,随即拔开瓶塞,顿时一股带着花露香味的酒气入鼻,不由真心赞道:“果然好酒!” 又再嗅了嗅,这才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起身抱拳道:“多谢姑娘了,我想玉儿他们必然是极为喜欢的。嗯,既如此,在下这便告辞了。来日,我让玉儿也寻些有趣的东西回赠姑娘。” 郝姑先前听他赞自己的酒好,脸上不由满是浮动着喜悦之色。但接下来便听他要走,顿时眼神一暗,只轻轻点点头。 萧天也没多想,转身大步向外走去,郝姑便默默的跟在身后。等到回到店门前,毛四果然早已不在了。 萧天再次抱拳告辞,郝姑忽然勇敢的抬起头看着他,轻轻的道:“咱们是不是便不再相见了?” 萧天一愣,诧异道:“怎么这么说?不是刚刚定下了商会的事儿吗?以后见面的时候多着呢。就算没这事儿,我家便离这儿不远,若有事找我,也可去我家啊。如今我家中有玉儿和阿沅两个,想必也不会惹来什么闲话了。哈,我想,她们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郝姑眼睛猛的亮了起来,眼神满是喜悦,欢声道:“你是说,我可以去你府上?” 萧天哈哈大笑,点头道:“什么府上,不过只是几间瓦房罢了。你若愿去,我欢迎还来不及呢,只怕你会嫌弃呢。哈哈,好了,今日就此作别,告辞!”说罢,再不停留,转身大步而去。 郝姑痴痴的站在原地,望着他魁梧的身影渐去渐远,良久,忽然嘴边浮起一丝微笑,喃喃的道:“不嫌的,不嫌的,便是茅屋草房我也不嫌” 第95章 :动静 京口县的新政,似乎真的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 从政令布告出来后,经营盐货的铺子非但没有减少,反而一天多似一天,仿佛突然之间,整个京口县的商人都成了盐商也似。 对于这种现象,普通老百姓自然是乐见其成。卖盐的多了,盐价固然会便宜许多。而且,大伙儿买盐也方便了不是。 但是对于一班衙役来说,可是不由的叫苦连天了。县令大人有令,要严格审查各个盐铺的货物来源,督促其尽快往衙门办理准入事宜。 原本整个京口不过十几家盐行,衙门里十几个差役无非要跑的勤快些,倒也能照顾过来。可现在这些盐行简直遍布城中各处,多如雨后春笋,就他们这点人,别说去追查这些盐行的上家,只单单督促他们,就已经让差役们捉襟见肘了。 好在萧都头有言,县里办理准入手续的收益中,将会拿出一部分来作为大家的补贴。越是办理的多,大伙儿收益也就越高,这才让众衙役勉强坚持了下来。 当然,这份手续费的收取,都是由县衙安排人员办理的,所有款额也都不会经过差役们的手。不然的话,只怕这些个胥吏,定然要从中盘剥一番的。 但这些小商家们,虽然陆陆续续的往衙门办理了手续。但是,只靠他们,这收益就寥寥可数了。 毕竟,这盐货准入真正的目标不是这些底层经营者,所谓的收费,也不过是象征性的罢了。 而真正的大鳄们,才是此次政令的目标。也只有那些大商按规定办理了手续,利益才是丰厚的。 可是,这些大商们一个个的却都在盯着吴家的动静。吴家作为京口最大的盐商,若他家都不去办理的话,大伙儿自然也就不必理会了。 所以,在衙役们上门后,这些人便诸般推拖,口上答应的倒是痛快,动作却是没有半分。这让差役们几乎跑断了腿,几乎每隔一两天就要去催促一次,然后扯皮一阵,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而吴家呢?倒是比那些大商答应的更痛快。但是有一点,人家说了,要办理准入自然是支持的,但总要查一下帐,统计出个数目来才能办理吧? 可这一查账,那时间也就不好说了。衙役们心中也清楚,这里面却是牵扯着上层的斗法,他们这些小脚色可没那个资本真个去较真。 对于吴家,也只能是如同那些大家一样,隔三差五的去溜达一趟,虚应故事的催促几句算完。至于究竟后面如何,自然有上面的大头出面处理,大伙儿只消将催促的结果报上去便是。 所以,这新政在开始刚激起了一点小浪花后,便渐渐陷入停滞。日子,也在这种无限的扯皮中一天天过去了。 转眼,已是大半个月过去了 而这些日子里,萧天那边仿佛也并不多上心这事儿。整日介便是带着人四处走走,装模作样的唠叨上几句。要么就是根本连门都不出,直接躲在家里和二女卿卿我我。 对于小丫头阿沅,萧天想了几天后,某晚便坦然宿在了她的房间。只不过也只是抱着小丫头说说话,然后相拥而眠罢了,并未及于乱。 而小丫头似乎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并不了解夫妻之事究竟要做些什么。 所以,在萧天宿在了她的房中后,虽然芳心乱跳c情动不已,却只是懵里懵懂的听任萧天摆布。如此几次后,便也渐渐习以为常了。 她要求的并不多,只要不是萧天不喜欢她,像那些大户人家一样,将她这样的丫头,最终随便指个人许了,令她离开自家小姐便好。 如今,能得萧天将她和小姐一视同仁,小丫头便放下了心事。眉眼渐开之际,终又恢复了活泼的性子。唯有看向萧天的眼神中,却是多出了无数的柔情。 或许是梁红玉暗暗教导过,又或是小丫头自觉身份不同了,此事后,再面对萧天时,便大为温柔,不似先前那般随性了。 萧天暗暗好笑,却也不去点破。唯有背地里和梁红玉相对时,倒是被梁红玉嗔怨了几句,说他不该这般糊弄阿沅。萧天自然是一笑而过,再说多了,三两下散手下去,梁红玉便软成一滩水,哪还顾得上其他了?一两次后,这事儿也就算是了结了。 对于自家男人外面在做的事儿,梁红玉也是知道的。但是见萧天整日笑呵呵的,并不在意,又不曾多说,她自然也不会去多问。只是举止之间,愈发的多出几分温柔,算是对自家男人的抚慰。 萧天事事精明,但唯有情事却是个初哥。对于女人的刻意温柔,只觉欢喜,却并未深思。 对于外面的事儿,他此时正暗暗的盘算日子呢。收网的时候,就快要到了 他在暗地里算计时间,吴万财也在算计时间。 前时他派人去向盐政司的何公公求告,本以为那边定会雷霆震怒,立马儿便会向京口县发难。 但是没想到的是,来人带回的只有一封信。上面也不过只寥寥三个字:知道了。 对此,吴万财百思不解之际,心中也未免不有些忐忑。难道是庞博另有靠山?这才让何公公不敢动手?若真如此,只怕吴家这回可真要遭难了。 但是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了。 庞博在京口一呆十年,若真有什么了不得的靠山,又怎么会如此久不得擢升?而且,以往多有为难之时,还不是要顾忌他们这些大家?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 要真是他有什么大靠山的话,只怕如今的京口早已不是现在的局面了。 想到这些,他的心便又安定下来。尤其是见当日帮萧天出头的吕方,这么些日子来,竟也是丝毫不见动静,仿佛突然凭空消失了一般,这让他愈发笃定了。 想来当日之事,也只是两人的私交所致,并非是那位县尉大人的意思。至于说萧天是如何和吕方勾结上的,虽然古怪,却大可不必现在这个时候纠缠。总要应付过眼前的这事儿后,再慢慢计算就是。 他却不知,那位何公公既然是宫中之人,自然对于宫内之事最是了解。在没有必须的,或者是上面明确的指示,他如何肯去多出头? 尤其是此事庞博那边早有话递过来,保证绝对不会损了盐政司的利益。 那庞博背后有乔妃,又是官家钦定的驻守京口之人,如此背景,自己何必枉做小人?那吴万财不过是平日里孝敬的勤快些,却万万不足以何公公为此去帮他触皇帝和贵妃的霉头。 所以,这才有了那极其简短三个字的回信。 庞博的事儿,虽然这些年来外面猜测极多,但真正了解内幕的却并不多。除了这些个宫中之人外,便是一些朝臣,也只是隐隐约约揣摩到一些端倪,就更不用说吴万财一个小小的商人了。他不明白c不将庞博放在眼里,便也是自然而然的了。 至于吕方,他更是想不到,打从开始就是为了来对付他的,此刻早已张好罗网,就等他往里跳了。和萧天有私交之人确实是有的,但却不是吕某人,而正是那位马大县尉。 而和萧天之间,他自觉不过就是意气之争。而且,萧天不过只是个小小的都头,根本和他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两家也没什么真正的解不开的仇隙,自然也就不会让他将萧天当做首要的敌人了。 他却不知道,他固然没将萧天看在眼里,当成什么生死大敌,可是他那宝贝儿子,却是千不该万不该,不小心流露出对萧天的刻骨敌意。以萧天的狠辣性子,将任何潜在的敌人消灭在萌芽中,乃是其深入骨髓的准则。 如此几方凑巧下,敌暗我明,他要不栽进去才是见了鬼了呢。 如今虽然没得到何公公的响应,但是外面的局势,却是完全按照他之前的筹谋顺利得以实施,这让他得意之余,心中愈发笃定起来。 掐着指头算算,徐怀远那边也差不多要将盐货运回来了,到时候,只要盐货充足,再这么拖上个把月的,庞博这新政就算彻底成为笑柄了。 坐在房中,惬意的品着刚沏好的香茗,正盘算着这事儿之后,如何讨回前日受的闷气时,却忽听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临近。 随后,门帘一挑,儿子吴宝山已是满脸古怪的走了进来。一边往旁边坐了,一边道:“爹,徐世叔那边的车队明晚就能回来了,如今已在离京口三十里处了” 吴万财眼中喜色一闪,刚要得意的说上几句,却见吴宝山脸上神色僵硬,接下来一句话,先是让让他一怔,随即心中猛的一沉。 “孩儿听到个说法此次这盐货准入一事,似乎似乎是那萧天向庞博献的策” 第96章 :风起 “这不可能!” 吴万财惊怔之余,第一反应下意识的就是辩驳。两眼死死的盯着儿子的眼睛,沉声道:“山儿,为父知你恨那萧天入骨,但此时实在不是对付他的时候。你乃是我吴家独子,日后整个吴家都是要交给你的,若你总是这般着眼小处,如何能撑得起这个家?你自放心,只要过了此事后,为父定然会让你出气的。” 他只道这个消息是儿子为了报复萧天,才刻意编造出来的,暗叹这个儿子分不清轻重之余,言语上便着意加重了几分。 开玩笑,如果这事儿真是那萧天搞出来的,连锁反应之下,第一个就是自己原本排除掉了的那个吕方。 此时此刻,若是那个吕方也出来插一手,吴家则一敌未去,一敌又生,四面楚歌之下,如何应付的赢? 那庞博还好说,不论如何都只是个文人,大可用手段针对就是。但若是那个吕方,或者吕方身后的那个马县尉牵扯进来,这些人可都是些不讲理的兵痞,信奉的便是拳头。吴家区区一个商人,又如何去跟他们斗? 这可算是吴万财最最不愿意面临的局势了。偏偏自己这个儿子蹦出这么一句来,岂不是要让吴家雪上加霜吗? 吴宝山脸上露出羞恼之色,抗声道:“爹,这怎么就是孩儿说的了?都说了,是我听说的。你要不信,可派人出去访听访听,这个消息已经传的有鼻子有眼了。” 吴万财吃了一惊,再也沉不住气,霍的站起身来,皱眉道:“这怎么可能?那萧天不过只是一介武夫,就算庞老儿再赏识他,也断不可能这么宠着他。再说了,就凭那武夫,能使出这种毒计来?他又有什么理由如此针对咱们?” 吴宝山不服气道:“怎么不可能?爹别忘了,咱们前些天可是准备抢了他的小妾,大大羞辱他一番的,这仇难道还不够深?” 吴万财哼了一声,瞥他一眼道:“我自然没忘。可是你不想想,这新政是什么时候出来的?第二天!不过就是那事儿出的第二天就发布了。如此大的行政命令,难道单单只一晚的时间就能所有环节都准备好?那岂非儿戏!既如此,抛开咱们和萧天那事儿,萧天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对付咱们?” 吴宝山涨红了脸,也是霍的站起身,大声道:“你为何就是不肯信?我听人说,此事乃是庞府大小姐的贴身丫头泄露出来的。听说那庞老儿颇有意招那萧天为婿,为了女婿,他又为何不能这么做?” 吴万财大惊,当场被这个消息震惊的愣在了当场。心中左右翻滚着的就是一句话: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庞博一县之令,那萧天不过一介莽夫,究竟有什么能让庞博入了眼?非但处处维护,帮他为梁红玉赎身以嫁,竟然还想把自家女儿许了他这这简直是 若真如此,那个萧天又是为了什么这么仇视我吴家?之前双方虽有些言语冲突,但却未及于仇啊。难道是难道他是自己以前什么仇家的人?来这京口县就是专门为了对付我吴家的? 可是,可又是自己哪个仇人如此执着?盘算盘算以往的经历,虽说这些年吴家发迹,少不了用些手段,但似乎并没落下什么手尾啊。 吴万财定定的站在那儿,脸上神色变幻不定,脑子里忽然乱成一团。 “就算是他,他又为何要这么做?”他喃喃的自语着,两眼中满是百思不解之色。 “哼!这有什么为什么,左右不过就是趋炎附势的一个小人罢了。既然他能攀上庞博这条线,又哄的庞博愿意嫁女儿给他,他当然要为他老丈人谋划了” 吴宝山听到自家老子的自语,忍不住忿忿的嘟囔道,一回身,袖子一甩,啪的一声,将一杯新沏的茶扫到地上摔的粉碎。 吴万财猛省,脸上迷茫之色渐去,代之而起的却是一脸的狰狞。 “不错不错,此人既能如此快和那玉娘子勾搭上,必然是个贪财好色的性子。哼,只怕此事倒也不是庞博一人的想法,不过是一拍即合罢了。这贱役,多半是对咱吴家的财富起了心思。好啊,好啊,老夫本待此事过后,再慢慢来料理他,却不想他却先对咱们伸了爪子好好好,那大家便玩玩看,且看到底谁笑到最后!” 他脸色霎时间满是阴鹜,一双三角眼中,阴毒的光芒闪烁,宛如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山儿!”他扭头喝道。 吴宝山脸上显出兴奋之色,应道:“爹,怎么说?” 吴万财眯着眼,略略想了想,随后慢慢回身坐下,这才道:“前时你不是说,知道黑塔儿的一些人在城里吗?当时因为这新政的事儿,没能腾的出手来,眼下,两件事儿并成一件哼哼,该是出手的时候了!” 吴宝山大喜,点头大声道:“好,便是这样!孩儿这便去安排,此番定要那贼囚的狗命!”说罢,兴冲冲的扭头便冲出房门而去。 吴万财微一皱眉,张了张嘴欲要嘱咐几句,却见眼前早没了人影,不由的心中泛起几丝阴霾。 眼下对付的人,既然能使出这种绝户计,显然不能简单的认为是个莽夫了。对付这种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谨慎,可自己这个儿子,显然很难做到这点。就这么急火火的而去,但愿老天保佑,莫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轻轻叹口气,脑中将所有事儿从新理顺一遍,觉得大致上没什么漏洞,这才又将心思转回来。 再怎么斗,吴家的根本还是盐业。只要能保证这份生意稳稳的握在手里,就不怕任何人对付吴家。 徐家的车队转眼就要回来了,到那时,主动权也就握在了自己手中了。萧天虽狠,却并不可怕,只要先斗倒了庞博,他便什么都不是。一个小小的都头,还是个外乡人,想要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翻腾,没了后台,便如同没了牙齿的老虎不,压根就算不上什么老虎,最多只是一只狗,一只狗罢了! 希望他们能快些回来,不过五十里地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他两眼望向门外虚空处,暗暗的期盼着 五十里外,一串儿长长的车队,此刻正缓缓的行进在古道上。从盐场往京口来的途径,最方便的其实不是陆路,而是南方之地极其发达的水路。 大运河和两河交汇相连,畅通的水路,将落后的古代运输发挥到了极致,从而催生出如今大宋一朝,远超前代的商业繁荣。 但是这次徐家却偏偏没选择这种又快又省力的运输方式,转而弃易而难,用了陆路运输这种笨重缓慢的方式。其原因,就是为了尽量避开京口县对码头的严查。 徐直坐在车中,感受着身下的颠簸,脸上满是忧虑之色。他是徐家的长子,家中泰半生意,徐怀远都交给了他打理。此番调盐货回来,事关重大,家里又不能没人坐镇,便由他亲自走了一趟。 只是眼见着离着京口越近,徐直心里不安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却愈发强烈起来。 两天前,他便早早派人回去报信,一来是以安家中老父之心;再就是想报知吴家,希望吴家能派人接应一下。 如今东南大乱,盗匪山贼多如牛毛一般。这一路回来,已经不知洒了多少银钱出去,这才战战兢兢的过来了。 可是,这几天来,路上忽然太平了起来。连续三天了,竟是未见哪怕一个强人。这在以前或许算是正常,但放在眼下这个时候,可是古怪的很了。 难不成京口一地就真这么威名赫赫?竟让众多盗匪山贼都不敢在周边靠近? 事出反常必为妖!他心中暗暗警惕起来。 挑起车帘往外看了看,但见日头已然偏西,大道左右两边的山脉尽皆笼上一层金色。 四下里一片寂寂,除了车马队粼粼的车轮声和马儿的蹄声,人的脚步声,唯有山风刮过林间的呼呼声,似乎显出一派静谧祥和之气。 可是他心中此刻,却是半点祥和也没有,那股不安的预感,再一次更重的升腾起来。 “来人!” 他深深吸口气,竭力将心中的不安压下,向外高声叫道。 一个浑身短打的家人应声纵马而来,转到车子旁,在马上一躬身,抱拳道:“大公子。” 徐直点点头,问道:“此地离着泽县还有多远?前方是什么所在?” 这泽县正是离着京口五十里的一处土城,因为地势平坦,且多河流,故称为泽县。 他之前派人回去通报,说的就是此处。只不过当时只是他的预估,车队其时还离着泽县有数十里路呢。 “回禀大公子,此地离着泽县还有十里左右,以目前的速度,今晚应是能到的泽县。前方是一处坡地,唤作青泥岗的,倒是也有个小村子,大约总共二三十户人家,都是姓卢的,便唤作卢家村。”家人抬头远远张望了一下,抱拳回道。 徐直沉吟了一下,抬手一挥,沉声道:“吩咐下去,今日便在卢家村扎住。且等明日天亮,再行赶路。” 家人一愣,脸上显出疑惑之色,搞不懂为什么突然要停下。虽说眼下天色不早,但是只要大伙儿加把劲儿,十里地也不过就个把时辰的样子。泽县虽小,总也算是个城,多少要比这小村子好多了吧。 只是这想法也只是在心头打了个转,便立刻抛诸脑后。身为下人,一切便是以主家之令为准。尤其大公子常年带队,想来总是有些自己不懂的心思的。 想着,在马上微一躬身,便拨转马头传令去了。 徐直看着他背影离去,口中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他何尝不知那家人的心思?只是在心头那股不详的阴影,还有这一路的古怪,让他宁可再慢一些,也不肯多冒哪怕半分危险。 身子缩回车厢里,轻轻的靠在软垫上,幽暗的光线中,他脸上已不可自抑的显出疲惫之色。 此次京口斗法,他心中隐隐感到了危机。所以,曾一度跟父亲进言,想要借此脱离吴家。只可惜,最终还是未能如愿。 这些年,徐家已经积累下不小的财富。按照他的想法,只要沉下心好好经营,未必就非要继续依靠吴家。 吴家这几年的口碑实在不怎么样,长此以往下去,只怕对徐家是祸非福。只是父亲碍于情面,迟迟下不了决心,让他也是无可奈何。 但愿这次能平安无事吧,他微微闭上眼睛,心中暗暗祷告着。 “徐大郎,你搞什么鬼?如你这般走法,莫不是要走到过年?” 正闭眼养神之际,车外忽然一阵蹄声靠近,接着,一个不满的叫声便传入了耳中。 徐直脸上泛起几分厌恶,但随即又连忙掩饰过去。外面这人是吴家的,听说是吴家旁系的一个侄子,叫做吴志友。此番吴家派出本家车队,统一划给徐家运货,这个吴志友就是吴家的带队人。 只不过,此人极是势力。认为徐家只是吴家的附庸,一路上,对徐直便呼呼喝喝的,颇为无礼。若不是临行之前有言,一切皆有徐直决断,只怕早不知搞出多少幺蛾子来。 这吴志远此番跟来,还有一项使命,就是与盐政司的人交涉,期望能得到盐政司的支持。 只是听说事儿办的不怎么顺利,盐政司那边既没说管,也没说不管,只草草回了一封信打发了。虽然具体内容徐直不知道,但只从吴志远脸上的悻悻,便能猜到一二。 不过他厌恶归厌恶,眼下却是两家生死关头的紧要时刻,容不得旁生枝节,也只能虚与委蛇了。 “呵呵,志远兄,此地已然离着京口不远,何必如此着急?眼下天色不早,如今又是多事之秋,总要稳妥些好。想来吴家主那边再急,也不差这一晚的功夫,你说是不是?” 口中假笑着,伸手欲要掀开帘子,却不等他手伸过去,那车帘早被人一把扯开,一张白皙中透着青色的脸孔便显露在眼前。 “一晚?哼,时间倒是不急,只不过你们徐家从开始就拖拖拉拉的,当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这眼下都到了门口了,你便再拖又能拖到几时?我劝你还是别乱生什么心思的好,不然,我家老爷责怪下来,怕是徐家主面皮上也不好看吧。” 吴志远眼中满是不屑之色,一脸冷笑的斜睨着车中的徐直,差点就直唤徐怀远的名字了。 徐直脸色微变,险险没压住火气。只是一再告诫自己冷静,这才强自压下火气,勉强挤出几丝笑容,道:“志远兄,你这是什么话?徐某如此安排,不过是完全之计罢了,何曾有什么别的心思?此番你我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万一出了事儿,难不成我徐家还能独身事外不成?” 吴志远哼了一声,撇嘴道:“说的倒是好听,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令车队停下?这青天白日的,一路连个兔子都不见,又何需什么完全之计?你是当自己白痴还是当我白痴呢。” 徐直再也忍不住,不由勃然变色,怒道:“吴志远,出门之时咱们是怎么说的?一切皆有徐某决断,你当时也是应下的,如今” 梆!梆梆梆! 他话未说完,忽然一阵急剧的梆子声蓦然而起,生生将他的话声打断。徐直心中猛然一跳,霍然探头看去,霎时间脸上满是灰败在之色 第97章 :劫匪 远处一阵尘土高高扬起,大地也在微微震动。如雷的马蹄声,霎时间将周围的静谧,撕扯的支离破碎。 徐直纵身跳出车外,站在车辕上定定的望着前方,一双拳头不由握的紧紧的,心中一个劲的狂跳。 果然,果然是有事! 自己就知道,这路上的太平委实是太过古怪,原来竟是等到这会儿。 听声音,来人数量不少,绝非一般小股盗匪。而且,竟然还是骑兵,这些贼杀才,也不知抢了多少商队才混成如此规模。自己这回可算撞了大运了,竟碰上这么个硬茬。 “所有人不要乱,以我大车为中心,围成圈子。货物辎重,以及骡马在里,将车子围在外面,只谨守车后,万不可妄动!” 眼见的众人脸上惶惶,他急忙大声呼喊起来。只是这个车队,其中固然有半数是徐家的人,也都习惯于他的调配,但毕竟还有一半人是吴家的。 此时听到他的呼喝,徐家人倒是极快的动了起来,吴家那些人却各自乱成一团,不但未能及时成阵,反倒冲的徐家的圈子有些散乱起来。 徐直头上冒出大汗,转头向一旁早目瞪口呆的吴志远大喝道:“志远兄,还不赶紧约束你们吴家的,难道要等盗匪把咱们尽皆屠戮了不成?!” 吴志远这才猛省,一张原本就白的脸,这会儿愈发惨白起来。闻听徐直的呼喝,再也顾不得语气中的不客气,慌忙应着,催马上前招呼自家下人列阵。 好一番乱后,只看的徐直急的直跺脚,那圆阵也未能搭成。反倒是对面的人马终于是先到了。 就在徐直一颗心直往下沉之际,却忽然见对面这彪人马在一箭之地外便纷纷收束住,尘土渐息之后,一骑排众而出,直往这边而来。 徐直暗暗深吸几口气,勉力使自己的颤抖不那么明显,这才一撩袍襟,从车上跳下,翻身拉过一匹马骑上,在两个护卫的簇拥下迎上。 对方既然没一开始就冲阵,看来事情总有转圜余地。一般盗匪都不愿和较大的商队硬碰,毕竟动起手来,伤亡总是难免的。 大家都是求财的,只要能差不多奉上些银钱,两下里往往就是走个过场,然后一边目送,一边赶紧通过,如有默契一般。 之前他们已是碰上过几次这样的场面,但那些拦路的,最多不过三四十人。而且,都是衣甲不全,武器更是五花八门的小股盗匪。如眼前这般,直有上百人规模,却又整齐划一,进退有序的大队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徐直初时几乎完全绝望了,但是此刻一看对方的架势,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期冀,忙不迭的迎了上去。 只要能谈,那便有希望! “对面是哪里来的贼人?好好的下马投降则罢,否则,军令之下,寸草不留!” 不等他这边说话,对面来人却抢先一句大喝,差点没让徐直一头从马上栽下来。 什么?贼人?这这可有贼喊捉贼的?自己好好的商队,怎么就成了贼人了?这世上可有自己这般的贼,赶着长串的大车,乌龟一般爬的吗? 他这一刻,简直有种想要吐血的冲动。 不过,心念一动之间,忽然又不由的大喜起来。 盗匪他见多了,但却从没有这样喊话的。听这语气,对面只怕根本就不是盗匪,而是官军。却不知是哪处的军兵路过此地,想必也是往南边去平乱的吧。 这便好了,这便好了,虽然虚惊一场,总好过丢命不是? “对面的军爷休要误会,咱们这是京口徐家的商队,不是盗匪,不是盗匪!还请军爷明察,请军爷明察啊。” 他扳着马鞍,直起身子慌不迭的高声大喊了起来。这队人马奔驰如风,场中虽尘土渐渐开始落下,但相隔这么远,仍是看不清楚面目。他唯恐对方一个不耐,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之下,可要做了冤死鬼,是以,又惊又喜之余,那喊声都声嘶力竭起来。 “嗯?京口徐家的?” 果然,对面的人听他这么一喊,顿时勒住缰绳,凝目往这边看来。“你们且上前来,容我们细细查察,不要妄动,不然莫怪言之不预!” “哎哎,就来就来,不敢妄动,不敢妄动。” 徐直大喜,不迭声的应着,又转头大声吩咐几句,这才驱马向前靠去。 随着两边渐渐靠近,但见对面那彪人马个个盔甲鲜明,整齐的制式长刀,尽皆握在右手,虚悬在一侧。另一手扯住缰绳,目光森冷。徐直只偶尔碰上一双眸子,就忍不住激灵灵打个冷颤,只觉如同一个身子忽然坠入九幽冰窟里一般。连忙转过眼神,再也不敢多看一眼。只是心中也是大定起来,对面之人,果然都是大宋官军打扮。 “军爷,这位军爷,咱们都是京口县徐家商队的。此番乃是押送货物返回,并非盗匪,还望军爷明察。” 目光不敢向那些杀气腾腾的大头兵处,这才转向了静静的立在前方的那一骑身上,口中连连的解释着。 只是当看清这人的打扮和旗号后,心中却忽然一动,隐隐的有种不妥的感觉升起。 这人的装扮似乎有些眼熟啊。嗯怎么跟咱们京口军的服饰那么像呢?呃,貌似不是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嘛。 “呵呵,徐家商队的?嗯,不错不错,看上去确实是商队,你们可是徐怀远徐员外家的?” 徐直正琢磨着,却见对面这个将军仔细打量了自己等人几眼,忽然展颜一笑,问了起来。 徐直一惊,大觉诧异起来。自己能认识对方的服饰不奇怪,可是对方竟能喊出自己父亲的名字,这可真是透着奇怪了。 老父徐怀远虽然也算是京口有头有面的人,但那是指在商业圈和世家圈里。何时在这些丘八眼中,也能有自己父亲这一号人物了? 别说自己父亲,只怕就算是那些有名的才子文人,这些个丘八也是绝不会费心去记住的。在他们眼中,唯有军令,还有他们的统领将军才是唯一需要记住的。 “这个将军所言,正是家父。不知”他心中狐疑着,一边抱拳回礼道。 “某,乃京口东大营马县尉麾下,第一队队率吕方是也!”对面将军满面笑意,缓缓抬手抱拳一礼,报出了自己名字。 只是这名字一落到徐直耳中,先是一呆,随即心中便猛的一颤 第98章 :逼 吕方?! 徐直当然知道这个名字了,在经历了萧天和吴家夺亲的那件事后,京口县的人若是不知道吕方其人的,那简直就是犹如耳聋目瞽了。 当日此人为了给那萧天撑腰,亲自带队直闯县衙,震的所有人大气儿不敢喘一口,那日华丽的场面,徐直便没亲眼看到,却也能想象的到。 若说遇上别的部伍,徐直此刻多半会真的大喜过望。然而此人徐直呆呆的看着,只觉得口中忽然满是苦涩。 这吕方据传与萧天相交莫逆,就凭萧天与吴c徐两家的仇怨,他不来找两家麻烦,就已经是烧高香了。如何还想指望他能帮忙自己? 而且,此人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这京口五十里外的地方,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儿,徐直不由的心头警惕,谦恭的抱拳一礼,这才道:“原来是吕将军,小人徐直有礼了。” 吕方淡淡点点头,脸上笑容不变,但徐直却分明感受到一股冷意。心中愈发沉重之余,又再小心的问道:“小人斗胆,敢问将军,不知吕将军今日何以在此?” 吕方笑容一敛,沉下脸不悦的哼了一声,淡然道:“吕某奉我家大人军令,协防京口军务,为的就是肃清匪盗,保障京口安定。此次主动出击,清剿匪患,徐公子还有什么疑问吗?” 徐直一窒,心中不由的暗骂。清剿匪患?哪有出城五十里之远的道理? 京口地势开阔,四通八达,若真是为了防御,自当谨守在城中,以静制动才是。就算要清剿隐患,也最多在城外十里左右巡视才是。如现在这般,离着五十里之远,一旦真个有什么事儿,又哪来得及赶回去?这分明就是胡说八道嘛。 只是他心中虽不以为然,口上却是不敢多言的。沉默了一下,这才欠身道:“不敢,小人岂敢质疑将军的军务。那不知将军此刻拦住小人等,可有什么需要小人效劳之处?” 吕方咧嘴一笑,摇摇头道:“这倒没有,只不过”他说到这儿,忽然一顿,抬眼望徐直身后商队张望了几眼,忽然道:“某见徐公子这车队似乎颇有规模,不知是运送何物啊?” 徐直心中一凛,嘴上赶忙道:“啊没什么,都是一些平日铺子里所需的杂货。呵呵,如今幸赖天下靖平,咱们这些小商人的生意也好做了许多,每日里,各处店铺的流水极快,所以嘛呵呵,这不,凑到一起就显得稍稍多了点。” 他心中提防,哪里肯名言相告?原本舍易求难就是为了躲避京口县的盘查,虽说这吕方只是统管军务,未必就能管上这事儿,但是其人和那萧天交好,真要从中插上一手,找点毛病生事,他也只能生生咽下了。 所以,下意识的,便将上面那番话顺口说了出来。 吕方哦了一声,点点头,似乎并没怀疑什么。目光在他面上一转,这才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某观徐公子商队中,多有面色不善之辈,公子可要小心,千万莫要让什么贼人混迹其中。不然,于你于我,可都不怎么方便了。” 徐直心头猛然大跳了一下,霎时间背后冷汗直流。都说官字两张口,怎么说怎么是。要是这吕方以这个为借口,只怕立时就是一场祸事。 “绝对不会!”惊恐之下,额头上冷汗都冒了下来,慌不迭的大声喊起冤来。 “小人这商队中每个人,都是家中老人,个个都是知根知底的,绝不会有什么贼人混入的!” 说罢,不由紧张的看着吕方,生恐对方就此发难。 不料吕方闻听,仍然只是点点头,将手中打槊一举,晃了两晃,便见那队骑兵轰然一声,如波分浪涌般向两边闪开,将前方道路让开。 随后深深的看他一眼,淡淡的道:“徐公子不需紧张,某也只是预为之所,提个醒罢了。要知这些天来,某为了一劳永逸,便由远而近,先欲清剿外围。算起来,已然扫荡了附近不少贼巢,只可惜所获不多,想来应该有不少贼人逃窜过来,徐公子小心些总是好的。既然公子说无碍,那么这便请吧。” 徐直一愣,没想到竟能如此轻易脱身。呆了一呆,这才连忙谢过,回身待要招呼众人通过,猛然间一个念头闪过心头,顿时面色大变。 他刚刚说什么?由远而近,扫荡而来?而且,还所获无多?这这岂不是说,那些个盗匪给人为的赶到了一起?而且,还很有可能都聚集到了京口五十里以内?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这几天一路行来,竟会如此平静。这能不平静吗?有这么一支精锐的骑队在外游荡,哪个盗匪还会傻乎乎的留在原地啊? 可是这么一来,岂不是说后面越离着京口近了,反而危险越大了?这吕方他妈的,这哪是在剿匪啊,分明就是聚匪嘛。就是不知道这厮下一步会怎么做,是返回头将那些贼子彻底赶出京口地界,还是要继续进行那什么见鬼的清剿外围。 想到这儿,他僵硬的转过身来,想要问问看。却不料不等他开口,便听吕方又老神在在的道:“哦,差点忘了和公子告知一下了。公子这可是欲要往泽县去吗?要是如此,还请公子速行才好。某已将泽县设为临时驻军之所,周围五里之内,尽皆施行了军禁,不许闲杂人等逗留。此刻天色不早,徐公子人多目标大,还是紧赶一程,寻个妥当所在过夜才是。” 徐直差点一头从马上栽下来。 这尼玛不是坑人吗?此地除了泽县,只有再往前将近三十里才会有人家。自己这么一大队车马的,能一下子走三十里地?说梦话吗? 就算自己能走,可这马上要天黑了,正是盗匪们活跃的黄金时段。自己这么走过去,那岂不是送羊入虎口,自个儿找死去吗? 要说放在从前,或者还可冒险走一趟。那些个贼人分散在各处,总会有些遗漏的地方,未必不能穿插过去。 可是如今,你这巴巴的将附近的盗匪整个儿都赶到了一起,这后面的地界,只怕那些个贼人都能把整个地面站满了。这时候想偷偷穿过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将将军,小人这车马如此之多,如何能夜行三十里而不被贼人察觉?眼下将军既然还无暇返身剿敌,可否通融一下,容小人今晚权且在泽县停留一夜?将军若肯应允,小人愿派出银钱,以犒三军,还望将军开恩。” 哆嗦着嘴唇,徐直哀嚎着翻身从马上下来,就在吕方马前连连作揖起来。 这帮贼丘八,不就是想捞些好处吗?也罢,自己就只当是碰上盗匪散财了。只要能让车队平安回到京口,再如何破财,这番也认了。 他一时间心中又恨又苦,暗暗咒骂着。 “大胆!” 他这算计的好,却哪知话刚说完,方才一直显得温温和和的吕方却是勃然色变,一声厉喝,吓的他差点没坐到地上去。 “某领军在外,进退行止,令出如山!尔一个小小商人,竟妄图乱我军务不成?若不是知你乃是本分的,本校尉立刻便要斩了你狗头!休要废话,速速带了你的人离开,否则,休怪本校尉心狠手辣了!” 话音刚落,但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柄冒着寒气的森森枪头,已是唰的指到了面前三寸处,直唬的他蹬蹬蹬向后连退几步,终于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 徐直两眼傻傻的看着,浑身如筛糠也似,不可自抑的抖个不停,脸上霎时间一片死灰。 这分明就是逼着他往死路上走啊! 一颗心直直的往下沉去,如同落入不见底的深渊,还待再哀恳几句,却见吕方冷哼一声,手中大槊一摆,呼啸一声,已是纵马而走,身后百人队齐齐提缰跟上,转眼便不见了影子。 徐直呆呆的坐在地上,半响没有动作,只觉的浑身如同被抽去了骨头一般,竟是丝毫力气也没了。 “徐徐大郎,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那人是谁?” 正心如死灰之际,耳边忽然传来话声,呆滞的扭头看去,却见正是那位吴家的吴志远。 只是这厮此刻的脸色也是如同白灰一般,嘴中虽在问着,两眼却望向吕方消失的方向,眼神中满是惊慌恐惧之色。 徐直长长叹口气,勉力在家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苦涩的摇摇头,轻声道:“志远兄,此番便如你所愿,咱们继续赶路吧,便是泽县也不必停了。” 吴志远哦了一声,忽然又一个激灵,猛然回身急道:“什么?泽县也不停了?难道你要走夜路?也也不必这么急吧?这这前面都是荒山野岭的,黑灯瞎火的,就算没有贼人,也有野兽出没啊。” 徐直面色木然,有些麻木的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尘土,自顾往前走去,一边淡淡的道:“刚才那人便是吕方,他如今驻军在泽县,不许任何人停留。你若够胆,大可留下就是。”说罢,再不理会,头也不回的往自己队中而去。 后面吴志远呆了一呆,喃喃念叨了几遍吕方的名字,猛然省起这个名字是谁,不由的顿时满面惨然。 第99章 :夜路 夕阳丝毫没有顾忌人们期望的心情,仍然缓慢但却坚定的向下落去。当金色的余晖,从远处林梢消逝最后一丝时,吴徐两家的联合车队,正刚刚从泽县城的土墙下,萧瑟的行过。 打从知道了来人是那位吕方将军,而又知道了前面的情况后,吴志远便再没有了半分气焰。整个人如同一条被抽去了骨头的蛇,软瘫瘫的连马都骑不住了,只得往车厢里跟徐直挤了。 这一路行来,失魂落魄的完全呈现出一种呆滞的状态,让徐直看的不屑至极。 没有理会那个窝囊废,扶着车辕,徐直钻出车厢,遥遥看着暮色中渐去渐远的泽县县城低矮的城墙,眼神中先是一片凄然,随后却渐渐坚定起来。 人的潜力无限。懦弱的人,在困境前往往会愈发沉沦下去,直到永无轮回之地。而坚强的人,却会在逆境中成长起来,最终迎来更大的辉煌。 吴远志不用说,自然便是那前一种人了。而徐直感觉,自己必然是属于后一种的。 眼前面临的境况,几乎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如果再继续颓废下去,那么不用贼人来打,只消有点风吹草动,这帮人就会如同兔子一般,彻底沦为猎物。 但是如果能振作起来,小心应对,反倒说不定能得来一线生机。至少,他这个带头的人,必须做出一种姿态,以安整个车队的人心。 天空中的光亮渐渐消退,遥远的天际,白色的月牙子隐约可见,仿佛要迫不及待的宣布夜晚的来临。 出了泽县地界,四下里便是江南之地少见的山地地貌。此刻已是秋季,山风经过逼仄的空隙,发出呜呜的戾声,愈发让人心中生寒。 放眼四周,除了脚下这条踩出来的泥道外,到处都是高过人腰的荒草,和大片的蔓生植物以及树林。 草丛中不时有奇怪的响动发出,草叶摇曳之际,时不时能看到一些蛇獾之类的小兽,大摇大摆的从一边钻出,又再没入另外一边。 整个车队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沉默的令人窒息。方才的发生的事儿,就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想压都压不住。 所以,人人心中都被恐惧填满。五十里,不远也不近,放在平日,纵马奔驰,不过大半天可至。但是在这大队的车马拖累下,整整走上一天都到不了。 这让人们心中不由的兴起一种咫尺天涯的感觉,和着四周荒凉的景色,和越来越近的夜色,包括徐直在内,都不由的兴起一中末路凄凉的感觉,脚下也愈发沉重起来。 徐直知道众人的心思,但却也毫无办法。只能轻轻一叹,由得大伙儿去了。 前路生死未卜,遍地危机,此番究竟能有几人平安回去,究未可知。他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再去压制他们? 就算再怎么急赶,今夜也是走不出这片山路。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沿路寻找一处利于防御的地方,立刻扎营,小心戒备,或许还能熬过去。 是以,在终于彻底看不到泽县县城的影子后,他开始留心观察四周,并不时派出自己贴身护卫,远远的散开,一边是警戒,再就是搜寻便于驻扎之处。 夜色渐渐明亮起来,将人与马的影子,恍恍惚惚的在地上拖出片片斑驳。 远处不时有野兽的低吼声回响,间中伴着些古怪的,不知名的叫声。目光所及之处,影影绰绰的,危险如同潜伏在暗影中的凶兽,让人不寒而栗。 “大少爷,大少爷!”前方一骑飞近,远远的便向车上站立的徐直叫了起来。 徐直微微一皱眉,脸色愈发阴沉下来,待到那人临近,低声喝道:“闭嘴!你嚷嚷什么,还怕大伙儿心不够乱吗?说吧,怎么了?” 那人脸上微红,窘了窘,这才低声道:“大少爷,前面有些不对头。” 徐直心中一震,随即深吸口气,沉声道:“说明白些!” 那人道:“小的们在前面探路,发现离这三里外的一处窄道上,满是人马走过的痕迹。而且四周少有鸟兽的叫声,这说明说明” 他说到这儿,变得有些期期艾艾起来,脸上也不由的露出惊惧之色。 徐直沉着脸,转头看向黝黑的远处,冷声道:“这说明前面有人埋伏。只有有人埋伏,才会将鸟兽都惊跑了,所以才不会有任何鸟兽的叫声。” 那人胸膛急剧的起伏几下,这才艰难的点点头。 徐直心中暗暗一叹,知道今夜难过,却没想到来的竟是这么快。此地离着泽县不过也就是个把时辰的路吧,那些贼人难道就一点也不顾及惊动到吕方?想必是算定官军不会冒险在黑夜出兵吧。 罢了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已至此,唯有尽力应付就是了。 想到这儿,他沉声问道:“那你等可探明,前方有没有利于防守之处?” 那人脸上显出苦涩之色,摇摇头,轻声道:“没有,除了怀疑早被贼人埋伏的所在,其他地方都是一片平坦,连大点的树都不曾有要不要不” 他迟疑了下,见徐直冰冷的眼神看过来,又赶忙道:“小的的意思是,要不咱们索性就在这儿停下。他们既然想埋伏咱们,想必也是人不多,不敢和咱们这么多人硬碰。如果能凭着这点和他们拖延下去,只要天亮了,这里离着泽县不远,官军白日行军再无阻碍。再要么,咱们干脆掉头往回走,那帮贼人总不敢” 说到这儿,却见徐直轻轻的摇头,不由的便就此打住。停下来看着徐直,等他决断。 徐直心中苦涩,要是官军能指望的话,自己等人又何至于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那吕方虽没对自己动手,但却是使了借刀杀人的手段。刚才自己还想着贼人会不会顾忌官军离得近,如今想来,其实,离着能稍远些,或许对自己更有利。 谁知道吕方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他能这般逼自己走上绝路,只怕多半是早已知道了自己押送的是什么。若真是那样,那这一切必然是早有预谋,为的就是京口城内的这番角斗。 要真如自己所想一般,如今夜色深沉,离得泽县要是太近,一旦那吕方起了杀心,将官军扮作盗匪,趁夜色昏暗不明之际从后掩杀,自己等人便休想能有一个活着回去了。 “通知大伙儿,都把精神打起来。令车队围城圆阵,缓缓而进。待到近前时,尽量往一侧崖壁下贴近,以免腹背受敌” 沉吟片刻,他冷静的开始布置起来。说到一半,心中忽然一动,又道:“让人将所有装载盐货的车子,全部连起来,挡在外圈。再将那些丝绸绢织等物,尽数拿出来,一旦贼人来袭,或可用这些东西打动他们” “不行不行!我不同意!” 就在他正思量着如何更稳妥些时,忽然身后吴远志猛然大叫起来。 徐直不由的皱眉,转头看去,却见吴远志不知何时也钻了出来,此刻正两手按着车棚,两眼惊慌的游目四望着,那腿都快抖成筛子了。 “志远兄,如今前方敌踪已现,难道你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他忍着心中的鄙视,尽量放缓语气问道。 吴远志喉头一阵蠕动,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摇头道:“我有什么法子?只不过听你有意舍了盐车,难道就不怕回去没法交差吗?” 徐直耐着性子,叹气道:“我何尝愿意如此?只是如今形势不由人,只要能留下性命,盐货总有法子再去搞来。可要是连命都没了,也不用提回去交不交的了差了。再说了,此番盐货中,我徐家也是占了份子的,真要回去家主责罚下来,自有在下一力承担就是。” 吴志远窒了一下,接着又道:“既然如此,那绸缎等物又拿出来作甚?要知道,那些东西可不是你徐家的。” 徐直一听这个,不由的气往上冲。此番往江南运盐,这吴志远便利用时机,趁机为自己采购了不少的绢匹以谋私利。使得原本就臃肿的车队,更是庞大了许多。 自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睁一眼闭一眼的权当没看到,可不成想如今生死关头,这厮竟然还死抱着钱财不肯撒手,真真是混账至极! 刚才听他说丢了盐货不好交代,自己还当他有些责任心,能顾忌到公事。哪知道,那全不过是由头,这厮真正关心的,还是自己的私利。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气懑满胸,怒视着吴远志道:“如今命都要没了,你还惦记着那些私利。若是你死了,可不知有命享受吗?那些绸缎确实不关我徐家的事儿,但又何尝关吴家的事儿?你当我不知吗,那都是你私下办来的,根本不是吴家铺子要的。” 吴志远被当面戳穿,也是面上挂不住,脸色涨得通红。半响,才梗着脖子叫道:“什么叫不是我们吴家的?难道我便不是姓吴的?你如此布置,算来算去,都是我们吴家吃亏最大。你们徐家是有份子,可你们在里面占多少?哼,总之,我不同意你的决定。其他事儿由你,但牵扯到我吴家的利益,吴某便不能不说!” 徐直气急,不由的脑中阵阵眩晕,颤抖着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半响,才勉力咬牙道:“那你说怎办?冲过去硬拼?就凭这点人?莫说他们只略通些棍棒,根本算不上什么武艺,就算真能打,那又能打多久?这后面不知有多少贼人等着,如要这般,等到京口,怕是连一成的人都活不下来!” 吴远志心虚,被他说得噎住。只是眼神一转,又道:“刚才我也听了,你那家人的主意就不错啊。咱们大可不往前去,立刻转头往回走好了。现在虽然是夜里,但要是咱们靠近泽县,那些贼人还敢真个跟了去不成?我看你就是有私心,巴不得这批盐货到不了京口才是!我早听咱们家主说过,你们徐家这次原本是想撇下咱们的。哼,你们徐家还不是想趁此买好县令,欲要等我吴家倒了,自己一家独大吗?我劝你还是收了这个心思的好。要知道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们,也走不脱你们!” 他恼羞成怒之下,再也不加丝毫掩饰,直气得徐直浑身颤抖,嘴唇都泛了青。 “你你吴志远!你血口喷人!你当我徐家像你们吴家一样,都是无情无义之辈吗?咱们若要抛下你们,何必如此费事来跑这一趟?” 吴志远哼了一声,不屑道:“你们这次来,还不是在咱们家主的逼迫下?难道又是你们甘心情愿的?我们吴家怎么无情无义了?若没有我们吴家,你们徐家如何能有今日?” 徐直怒极,仰天打个哈哈,讥笑道:“你们有情有义?哈,就是不知道那位撞死在县衙大堂上的贵官家,会不会认同!” 吴成撞死县衙大堂,这事儿确实是吴家理亏。在吴家上下,也早把这事儿当作了禁忌。没人敢将真相宣之于口。甚至连吴成的遗孀和孤子,都对此事不甚清楚。 虽然当日县衙外听审的人极多,但是一来离得远,二来当时一波一波的事儿接连不断,让大伙儿只能远远的看到里面的情形,具体是如何发生的,又是怎么个细节,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才让吴家在此事上,对吴成家遮掩了过去。 而今,徐直气急之下,居然拿出这事儿来说,吴志远一呆之后,顿时也是勃然大怒,大声怒道:“那事儿干吴某何事?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好好好,你竟敢背后诋毁咱们家主,且等回去后,看我不向咱们家主告发!如今你一意孤行,想死便只管自去,老子却是不去的,这便就此散了。老子自回泽县,告辞了!” 说罢,气冲冲的从车上跳下来,也不理会旁人,只招呼着自己家人,将拉着私货的几辆车拽了出来,头也不回的掉头往泽县方向而去。 徐直冷眼看着,从头至尾再没多半句话,只是嘴角挂着几分冷笑。这夯货不知死活,自投罗网,那便由他去死好了。没了他在旁掣肘,自己反倒更好行事了。 “少爷,这真就让他走了?若是一旦回去后,他要搬弄是非,那” 旁边有亲随靠了过来,担忧的轻声问道。目光目送着渐渐远去的吴志远,脸上忽然显出狠辣之色,小心的看看四周,又低声道:“要不,小的带几个人追上去。反正所有人都知道,这里贼人遍地,就算出点什么事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徐直冷冽一笑,轻轻摇摇头,淡淡的道:“怕他什么?由得他去好了,传令下去,按照我方才安排,咱们立即启程。” 亲随愣了愣,但见自家公子坚持,也只得躬身应了,转身去了。不多时,车队重新动了起来。吴家人虽没了吴志远在,但好在临行前,都得了吩咐,要听徐直调遣,这会儿倒也没太大波动。 车队粼粼而行,才走不出多远,忽然却听四下里猛然哨音大作,成片的火光从四周暗影中亮起。一时间连成火海也似,竟不知有多少,车队众人,顿时炸了锅 第100章 :劫 文件“d:\t一一ls\腾讯软件\api\txt\18\307018\100txt”正由另一进程使用,因此该进程无法访问该文件。 第101章 :突围 火光刀影之中,顷刻间,随着那匪首一番话后席卷而来。吴徐俩家的联合车队,如同猛然被飞驰的大山撞上,血花飞溅之中,眨眼便割麦子也似,倒下一大片。 徐直目眦欲裂,两眼霎时间通红了起来。但是一颗心,却是如同坠入无底的冰窟一般。 那匪首的一番话,让他忽然彻底明白过来。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被人算计好的。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吕方的靖清匪患,忽然直出京口五十里的异动,还有霸住泽县,不准他们入内停留,这一切一切,都是阴谋! 甚至,只怕连那吴志远的离开,都很可能是对方算计中的一环。 想到这儿,他只觉的浑身冰凉,有一股森寒,从灵魂深处翻涌而出。 是谁?究竟是谁?是谁要这么处心积虑的欲致他徐家死地?马振?庞博?叶文远?又或是吴家? 他两眼眼神散乱,心中一霎念间转过无数个念头。 今夜之局,眼见是百死无生。两家联合车队不过区区百人,可这周围围上来的贼人,却足足有近五百。 车队的护卫,不过只是略通些拳脚,依仗着人多,对付几个小毛贼还可。但遇上今夜这些大盗巨匪,便如同鸡犬遇上了狮虎,再没半分抗拒之力。 死便死了,可是他却不想做个糊涂鬼。脑子在这一刻忽然变得从所未有的清明,极速的转动起来。 四下里,惨叫声c嚎哭声c祈求声,伴随着众贼人的狞笑声,合成一篇虐杀的死亡乐章。他却忽然如同全然未见,两眼茫无焦距,被动的在几个贴身护卫的拉扯下,跌跌撞撞的跟着往后躲避着。 “少爷!少爷!” 耳边忽然似从极远处传来的呼声,猛然将他从思虑中惊醒过来。 “少爷,贼人势大,咱们抵挡不住了。还请少爷速速离开,咱们好歹拼死阻上一阻,或可为少爷赢得一线生机。” 身为徐家侍卫统领的张阔急急的低声吼着,两眼死盯着不远处,已经破开外围,开始往大车围起来的防线内窜来的贼人。脸颊上,肌肉突突的抽搐着,身子也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着。 徐直心中一惊,随即却更是绝望起来。 这张阔是徐家唯一一个真正精通武艺的,是他父亲徐怀远从河北,不惜重金请回来的。据说曾经真正的跟凶悍的辽人对过阵。 而就是这么一个强者,如今却说,以他和众侍卫的死,或可为他赢得一线生机 “不!” 踉跄的脚步忽然顿住,这一刻,他猛然挣脱侍卫的扶持,再不肯往后退一步。 “带着我,咱们谁也走不脱。别管我,你们走,凭着你张阔的身手,真要豁出命去,生离的机会,要比带着我这个累赘一起大的多!”他忽然冷静下来,坚定的看着张阔说道。 张阔大急,眼神往左右示意一下,就欲让人直接将他打昏算完。 徐直却猛的往旁闪过一步,深吸口气,翻腕从袖中擎出一把短刃,往脖子上一横,厉声道:“别过来!” 众人一惊,同时惊呼起来。 张阔额头上大汗直冒,顿足道:“少爷,你你这是作甚!某岂是贪生怕死c弃主自逃之辈!你” 轻轻摇摇头,徐直摆手打断他,惨然一笑道:“张大哥误会了,张大哥血性汉子,重义守信,直岂有轻看之意?只是眼下情势,我死不足惜,但是此中阴谋重重,若不能使我父知晓,我徐家定要万劫不复。直但求张大哥能留下有用之身,将此地种种告知我父,那直便万死也瞑目了。” 张阔满头大汗,急道:“先前少爷不是已经安排王海去了吗?王海一向机灵,必能将信息带回去。少爷还是” 徐直摇头,转目四下看看,凄然道:“贼人重重围堵,王海便再机灵,又如何一定能躲得过?我也不敢将希望放在他一人身上。更何况,我刚刚才发觉,今夜之事,根本就是针对我徐家的一场阴谋。我只怕即便王海能逃出去,也说不明白。” 说到这儿,眼见张阔还要说,不由面上显出惨厉之色,大喝道:“不要说了!张大哥,你要尽忠的是我徐家,而不是我徐直一人!趁着贼人尚未合拢,速速杀出去。告知我父,京口谁人也不可信!也莫要再存靠拢庞博之心,放下一切,遁离京口才是完全之策!走啊!” 说罢,手中短刃微一用力,锋利的刃口顿时在脖颈上破开皮肉,一缕鲜血溢出。 张阔大惊,慌忙阻住众人,定定的看着徐直那决绝的面容,终是狠狠一跺脚,仰天狂吼一声,扭头看向众侍卫中两人大喝道:“张云周开,你们留下护着少爷,其他人跟我杀出去!” 被点名的张云周开二人暴喝一声,齐齐往前一步,大声应喏。张阔双目尽赤,噗通一声跪下,对着徐直猛的叩了个头,随即翻身而起,大吼一声,头也不回的往另一边杀去。 徐直面上猛然一红,嘴角边慢慢溢出一丝血迹。他看的分明,张阔虽然依言走了,但却让跟着的众侍卫仍然围成一个圈,远远看去,不明内情的,定然以为中间护着什么重要的人。 如此一来,混乱之际,又正逢黑夜,便是那些贼人也会误以为里面护着的人,定然是他徐直。 张阔拗不过他,这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还在努力为他争取最后一丝希望啊。 徐直眼角有热流溢出,丝丝缕缕的,那泪水却隐隐有殷红之色。那是眼角挣裂所致。 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愤怒,想着如此大好男儿,没死在与异族的厮杀中,却将要憋屈的丧身在自家人的阴谋内斗中,一时间不由的悲愤莫名。 脑中刚刚怀疑的每一个人的面孔,瞬间闪过。若不是这些人,自己何以到此地步?张阔又怎么会屈死在今夜?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都要我徐家来承受?我徐家不过求个富足平安,又有什么错?为什么庞博c马振c叶文远之流要这么狠辣? 还有那吴家,面上虽和爹爹称兄道弟,好似一团和气,但何曾半点真正拿徐家当回事儿?这次若不是他吴家逼迫,徐家又何至于此? 权势!富贵! 正是因为这些,正是因为徐家的权势富贵比不上他们,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徐家被逼做炮灰的局面。 若有来生,我必力求做人上人,再不要将命运让人掌握!他仰首向天,满腔悲愤中暗暗发誓。 没有权势,富贵便如无根之木,便如一个被剥光了的少女,除了惨遭凌辱的下场,再无其他。他徐家是这样,富贵如吴家,在庞博面前也是这样。 还有那个萧天,区区一个贱民,原本被自己徐家和吴家压得死死的。可是一旦攀上县令县尉的关系,却能让吴家都吃了一憋而只能默默忍下,这都是权势的威力等等,不对! 转身和张云周开往另一边逃逸的他,在不知不觉中想到萧天的时候,猛然间脑中如同一团黑雾被闪电划过,霎时间一个念头浮现出来,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来。 萧天!那个萧天,那个所有人都一直未曾真正看在眼中的萧天!细细回想起来,今日种种事端,似乎背后都能隐隐看到他的身影。 吴家的吃瘪,庞博的忽然强势,县衙的新政,马振一方的突然登场,吕方的进驻剿匪,推本溯源,似乎都是从那萧天出现后开始的。所有的事情起端,也都是从两家和萧天的争端为源头。 甚至,一直以来低调的县丞叶文远,此次忽然也从中出手,出人意料的给了庞博一刀子,似乎也是借势而动。而这个势,仔细想来,源头处,还是那个萧天! “萧天,萧天” 这一刻,他脸色忽然苍白起来,眼底不由浮起丝丝的恐惧之意。难道,这一切,莫不是真是那个萧天谋划的? 若真如此,此人之可畏可怖,真真令人毛骨悚然了。他便如同一条伺伏的毒蛇,如同一个看不到摸不着的幽灵,耐心的潜伏着,在所有人都忽视他的时候,突然跳出来,一出手便是雷霆霹雳,再不给对手任何生机。 徐直浑身颤抖,眼底深深的恐惧彻底浮现出来,一个身子摇摇晃晃的,颤抖不已。 方才在面对无数盗匪之时,在察觉家族被众多大鳄虎视眈眈之时,他也是充满着斗志,从不曾放弃最后一丝拼搏。 但是此刻,在他忽然意识到萧天的存在,意识到一旦事情真是萧天谋划的后,他真的感到恐惧了。 “少爷,少爷!” 魂不守舍之际,耳边忽然传来张云周开两人的叫声。那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震惊,隐隐的,似乎还有几分惊喜之意。 徐直回过神来,努力将心神稳住,转头看向二人。 有着张阔的刻意吸引,贼人果然大都被吸引过去。剩下一些普通盗匪,在张云和周开舍命厮杀下,虽然仍是浑身被创极重,但终于是渐渐冲了出来。 此时三人便在一处暗影中停下,张云周开二人都是眺望着来时的方向,脸上惊疑不定,却又带着隐隐的期冀。 “少爷,你可听到了吗?”张云没有回头,仍是张望着远方,急急的说道。 他是张阔的胞弟,先前虽听从大哥的吩咐留下,但却是满面绝望和伤痛。然而此刻,虽满身狼狈,脸上却似忽然亮了起来。 “是骑军!”他肯定的说道。“我和大哥在军中呆过,这肯定是骑军的声势。而且还是绝对的正规军伍!或许或许我兄长他他们有救了。咱们咱们” 他颤颤的说着,身子都不由自主的抖索起来。转头看向徐直,眼光中有哀求之意。 徐直心中一震,心神沉稳下来,终于也察觉到脚下大地有微微的震动传来。不远处来的方向,纷乱的火光中,似乎愈发凌乱起来。隐约能看到无数人影惊慌奔走,长一声短一声的唿哨,不时响起,似在传达着各种命令。他知道,那是贼人们专用的传令手段。 难道,真是官军来了?值此黑夜之中,官军真敢冲出城来,远袭至此?如果是真的,那,来的会是哪里的官军? 想到这儿,他忽然脸色变了起来。刚刚有些欣喜的心情,猛然往下沉去。 “好,咱们就回去看看。” 他深深吸口气,慢慢的点头说道,张云和周开都满眼闪亮起来。 “不过,绝不能太接近,就算是官军,你我也不能暴露行迹,更不可去探寻张阔他们!” 张云和周开愕然,徐直冷冷的望着远方,喃喃道:“官军,有时候比盗匪更危险啊” 第102章 :第一话,落幕 “当家的,是官军的骑兵,怎么办?” 大地震颤之中,几个浑身血迹的喽啰围在傅老大身边,神情惊慌的禀道。他们身上的血不是自己的,都是吴徐两家家丁的。 此时四下里的绞杀已到了末声,吴徐两家之人,除了极个别好命的逃了出去,场中再无半个能站起来的人。 傅老大浑身煞气,手中提着一把缳首大刀,另一手挽着个人头。那人头满面狰厉,两只眼睛致死仍瞪得大大的,充斥着不甘和愤恨。火光掩映之下,正是和徐直分开来的张阔。 他成功的引开了众贼,但也终于求仁得仁,最终将性命留在了这片山野。 “招呼儿郎们,车上的财货不要了,捡轻便的取了,咱们撤!” 傅老大转头四下看看,眼中凶光转了转,冷笑着吩咐道。他就是先前排众而出,首先喝令发起攻击之人。 从一开始他就盯着徐直等人,结果却被张阔误导引开,以至没能抓到徐直,暴怒之下,当场将张阔等侍卫尽数斩杀干净。 张阔既然是存心引他们往这边走,那么,徐家那个小子就必然是从相反的方向逃的。 在这山野之中,又逢黑夜,只要他想,比对这里地形熟悉百倍的他追上徐直,绝不是什么难事。前提是,没有人给他捣乱。 但是,官军的骑兵忽然如天兵而降,这让他立刻打消了所有念想。半生与官军打交道的他,马上敏锐的察觉到,今夜之事,怕是自己等人也成了猎物。而吴徐两家的车队,以及那上十万贯的财货,便是诱饵。 再多的财货,也要有命才能享受。所以,这个快要成了精的大盗头子,果断下达了撤离的命令。 至于徐家那个小子,能杀自然不会放过,但如果杀之对他有危险,走了便就走了,对他除了有点遗憾外,却是并无什么损失。 他能想到的,其他几方盗匪,个个都是老谋深算之辈,自然也不会反应不过来。否则,在吕方的狂风一般的扫荡中,不会单单他们躲过,齐齐跑到这边来。 所以,在他这边下达撤退的命令的同时,几个方向紧接着响起各式哨音,漫山遍野的众盗匪,如同退潮的海浪一般,纷纷从场中退去,头也不回的往各自的方向退去。 原本噪杂混乱的场中,不多时便再无一个活人,除了遍布四下的野火烧的哔哔噜噜之声外,仅有几匹尚未死绝,又无力走动的牲畜,间歇的发出悲嘶之声,让这片血流成河的山野,愈发填了无数凄厉之意。 隆隆的马蹄声终于在绕了一圈后,于这片屠宰场中收拢。火光中,吕方单手提着大槊,在几个亲兵的护持下,策马缓缓走来。 四下静静的看了一圈,嘴角边这才微微浮起一丝满意之色。 旁边一个亲兵探身过来,低声道:“旅率,兄弟们看了,没发现那徐家少爷的尸首。要不要派人往远点察看一下?相信他们绝对跑不远的。” 吕方眼瞳缩了缩,轻轻摇摇头,淡然道:“不必,他活不活的,无关紧要,由他去就是了。此地的货物如何?还剩几成?” 那亲随听他问起这个,脸上忽然眉开眼笑,低笑道:“哈,旅率放心,所有货物几乎都在。那些个没眼力的贼子,只掠去了一些明面上的银钱首饰之类的,车上的主货却是分毫未取,此番咱们可是要发了,嘿嘿。唉,就可惜了那些牲口,能动的都给拉走了,要不然,这一趟下来,其他几队的可要红了眼了。” 吕方眼中亮了一下,随即撇撇嘴,哼道:“你懂个屁!他们不是没眼力,而是知道事不可为。若是他们敢稍起贪念,拉上这些大车,如何能逃过咱们骑队的追杀?行了,只要那些货在就好,至于马匹什么的,却无须在意。” 那亲随连连点头,转头四下看着众兵卒将一辆辆大车归拢起来,嘴巴咧的都快到耳朵上了。 吕方眼中闪过一抹挣扎之色,但只是一闪而逝,随即清明起来。看着亲随那贪婪相,不由重重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乐个屁!吩咐下去,车上的东西,谁也不准妄动一分。否则,就算老子念旧留守,大人那儿却须容不得情分,小心他们的脑袋。” 那亲随脖子一缩,眼中闪过畏惧之色,连忙点头应了,但随即却又显出几分不甘,轻声道:“头儿,难道难道咱们就白忙活了?这这个” 吕方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叹口气,皱眉道:“放心吧,这里面会有一成给咱们。你传令下去,手下都干净些,别给我额外惹出乱子来。” 那亲随一听还是有好处的,脸上当即显出欢喜之色,嘿嘿笑道:“我便知道,以萧爷为人,不会白白用人的。嘿嘿,头儿放心,大伙儿对萧爷都是佩服的,绝不会乱来的。” 吕方脸色一沉,冷冷的看着他,哼道:“闭嘴!往后他的名姓,不得泄露!否则,斩!” 亲随浑身一抖,随即面色一紧,再无半分嬉笑,抱拳躬身重重的道:“喏!” 随后拨转马头,便要转身去传令,吕方却沉声道:“慢。” 亲随一勒缰绳,转头看来。吕方两眼再次在场中转了一圈,这才淡然道:“先前抓住的那个软蛋,找个机会偷偷放了,莫要让他察觉了。嗯放之前,可以让负责的兄弟尽情施展,但可不要给我漏了底。” 那亲随眼中一亮,低笑道:“头儿只管放心,绝不会留下任何手尾。”说罢,眼见吕方再无吩咐,这才躬身一礼,打马而去。 吕方端坐马上,两眼微微眯着,旋即往京口方向遥望着。此刻身边再无旁人,他脸上这才不由的露出几分敬佩之色。 “萧天,好个萧天,竟能一致如此,怪不得能让大人如此看重。此番之后,倒真要好生结交一番才是” 他口中喃喃低语着,半响,才猛然一甩头,调转马头,呼喝一声,招呼着骑队众人,呼啸而去。 烟火摇曳之中,马蹄纷飞,夹着一溜儿长长的车队,不多时便渐渐隐入黑暗之中 山风呼啸,渐渐熄灭的火堆被吹起漫天流星,草木烧焦的气息中,夹杂着阵阵焚烧尸体的刺鼻气味,许久不散。 稍远一处山岗后,徐直满面悲愤,静静的伫立着,恍如一座石雕。身旁,周开满面黯然,唏嘘不已。张云却是两眼血红着,脸上泪水混合着血水,面孔狰狞。 他们过来后,正赶上贼人们逃散。冥冥中似有着莫名的联系,张云过来后,几乎是瞬间便看到了拎着大哥首级的傅老大。眼见得大哥终是惨死于此,若不是旁边周开死命拉着,当时他便要冲下去了。 直到后来吕方带队出现,他才终于平复下来。三人躲在这里,老远看着官军将属于他们的财货尽数收走,却只能默默忍着,一点声儿都不敢发出来。 从徐直那里,他们已经明白了过来。知道眼前这些官军,只怕是比那些盗匪更要危险。若是冒冒然露出头来,等待他们的,多半是无声无息的消融于世上。 “吴志远完了,此番只怕吴家不会轻易干休。少爷回去后,还当仔细才是。” 周开看着早不见了踪影的骑队,沉默半响,低声对着静立不语的徐直说道。 徐直如若未闻,良久,才轻哼一声,转身迈步走下山岗,一边淡淡的道:“此番回去,我徐家立刻就走,决不再搀和任何一方的事情。他吴家再不轻易干休,又与我徐家何事?只怕,他们连自己都要顾不过来了。” 周开愣了愣,随即黯然点头,不再多言。旁边一直不出声的张云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徐直。 徐直心中咯噔一下,静静的看着他,眼中忧色渐重。 “少爷,请恕张云不能再跟着您了。今世我兄弟欠你的,若有来世,张云必衔草以还。”说着,慢慢的弯下腰去施了一礼,双手抱拳之际,如托着一座大山也似,竟给周开一种无比沉重之感。 徐直静静的看着他,久久不语。半响,才轻轻一叹,慢慢伸手扶起他,轻声道:“张二哥,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那贼人势大,又隐于山野之中,你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如何能敌?不若暂且随我回去,我在此答应你,一俟日后有机会,我徐家必然为张大哥报此大仇!” 张云惨然一笑,轻轻摇摇头道:“多谢少爷。不过,不必了。徐家本是安分之家,若我兄长活着,也必不愿让您和老爷牵扯进来。云虽愚鲁,却也不是莽撞无知的。此去之后,自当另找机遇,必当亲手为兄复仇!云,这便告辞了。” 说着,退后一步,再次深深一揖。 徐直嘴唇蠕动几下,却终是没再多言,只深深看他一眼,同样郑重的回了一礼。 张云直起身子,对着周开微一点头,随即转头大步而去。只是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远远的停下来,转身道:“少爷,此地离京口虽已不远,但贼人此番溃散,只怕路途不靖。少爷若要回家,还当小心谨慎,宁可多绕些路才是完全之计,切记切记!” 徐直点点头,深深一揖。张云拱拱手,这才再次转身,头也不回的去了,转眼便没入黑暗之中。 两人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清一点影子了,这才转身而行。有风吹过,空气中带着丝丝水气。 徐直仰首看去,但见远处天际微微泛起一抹青色,这一夜,终于将要过去。天,亮了。 山野间有雾气开始弥漫,远远近近的,明昧不清。脚下的路曲曲折折,蜿蜒不明,不知下一步将会拐入什么方向。 正如张云临去时所说,徐直也清楚的很,眼下虽然暂时没了危险,但若想平平安安的回到京口,势必要多花几倍的功夫。且不说那些个逃散的贼人,便是一旦遇上官军,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儿,都是未可预料的。 当日从家里出发时,浩浩荡荡上百人,其时虽心中有些预感,但何曾想到,竟会凄惨一至于此。 好在身边总算还有一个周开,让他总算不是孤零零一个,多少有些心安。只是想想家中老父,想想那未知的危机,却又让他心焦如焚,总有种惊悸的感觉,一缕一缕的升起,愈来愈重。 希望,希望上天能垂怜我徐家,保我徐家一切平安。若能如此,我宁愿折寿二十年以报。他默默的祈祷着。 只是他不知道,他的祈祷终是一语成谶。只不过成谶的,却不见得是好的一面。而不好的一面,却也远不是他期望的那么简单 第103章 :扒灰 吴万财披着一件大氅,静静的站在檐下。秋风越来越凉了,偏偏又落了雨。望着头上阴霾的天空,他心中无来由的,总是有种惶惶的感觉。想要去捕捉,却又捉摸不到,让他烦闷不已。 昨天便应该回来的车队,直到今日还不见影子。官家吴安已经去城门看了几次了,每次都是失望而回。 徐怀远从昨天就过来了无数次,哀哀苦求他派人去接应一下。直到今日,他终于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一早便将家中护卫分出了一队,启程去接应去了。 看着眼前纷乱的雨丝,他努力压抑着心头时不时泛起的不安和烦躁,自我安慰着。肯定是因为这鬼天气,所以才导致车队行程受阻,绝不会有事儿的。 再说了,车队中有志远在,便算真有什么变故,也定会派人回来报个信。如今不见回信,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倒也算是个好事。 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他不由的一皱眉。扭头看去,却见一个红衣女子托着一个盘子在雨中走来。 女子身边,一个翠衣小婢为她撑着伞。细雨之中,二女身姿摇曳,竟有几分朦胧之感,让他不由的眼睛一亮。 眯着眼看着,仔细一想,才想起这个女子是儿子纳的一个小妾。其实说起来,连小妾都算不上,至多也就是个同房丫头之类的角色。而且,好像还是儿子为了什么事儿,才纳了这女人回来。 打从这女人进了吴家,吴宝山好像就把她忘了,只是派了个丫鬟伺候着,却从来没在那边呆过一次。 这个女子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什么红的吧,据说也是从教坊司出身的。 吴万财老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厉然,想起教坊司,便不由的联想起阿沅,联想起那个萧天。 那个贱役,如今听说活的极是滋润。将那两个教坊司的贱婢收入房中,连衙门里的差事都不太上心了,也不知那庞博老贼为何那般纵容他,着实可恨! “老爷,这是夫人煮的姜汤,说是天气湿寒,让老爷饮了驱驱寒气。” 女子走到檐前,老远便在阶下停了,微微低着头,谦卑的弯身说道。 从吴万财这个角度看去,目光却正好透过双臂,落在那丰满之处。瞅着那高耸处因弯身的缘故,衣衫都崩出几丝紧意,让他不由的眼中一热,身下一杆老枪似乎也隐隐有了反应。 吴万财妻子早丧,家中自然也纳了好几房妾。这女子口中的夫人,其实便是其中之一,倒不是什么真的夫人。 这个时代,妾不同于妻。妻子是明媒正娶的,是与丈夫享有几乎等同地位的。 但是妾却不一样。妾等同于物,是买来的,也是可以任意送人的。丈夫打死妻子有罪,但是打死妾,却一点事儿都不会有。 妾的地位,只比同房丫头略略高的有限。至于这个有限究竟高多少,便取决于男人的态度。 倘若男人宠爱,妾便会水涨船高。甚至在妻子逝去后,亦能扶正为妻。就算不扶正,只要有男人的认可,地位便可无限接近妻的地位。 但相反的话,妾的命运绝不会比任何一个普通下人更好,甚或有可能更糟。 眼前这个女子,其实便处于后一种情况。可是吴万财今日才发觉,原来这个女子竟是颇有姿色,身材也是火辣诱人,如同一只熟透了的蜜桃,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香甜的气息,一举一动,都充满着勾动男人原始的魔力。 “咳,嗯,呈上来吧。” 他竭力平复了心情,将眼底那丝欲火掩去。妾虽然等同于物,甚至可以拿出来招待宾客。但这个物,现在名义上却是属于儿子的。儿子可以拿出来招待自己的朋友,但却不能给老子。 毕竟,人终归与物还是有区别的。若真那么做了,便是伦常不容的了。 女子小心的应着,一手轻提裙裾,袅袅而上。头上鸦发边插的一根步摇上,垂下的珠子微微摇曳着,似乎与那细雨相溶,让她忽然平添了几分清爽的气息,便如同那蜜桃果实未至,香气却先飘出一般。 看着那双捧着白瓷盏的小手,细腻滑白的,几乎与瓷盏融为一体,心中不由一动。 目光在女子低垂的脸面上扫过,不能整个看清女子脸面,却正好能看到女子眼角处,极细微的显现几丝纹路。显然,这个女子年纪已不小了,但也绝不会超过三十岁。 刚刚压下的心火,这一刻忽然又再升腾起来。那微不可查的细纹,如同连着火药桶的引线,霎时间燃起他内心的。 与年轻人不同,他这个年纪才最明白熟女的好处。比起那些青涩的小丫头,熟透了的女子才更有味道。如眼前这个女子,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甘甜的时候。 仿佛察觉到男人淫邪的目光,女子忽然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却不知如此一来,却更让饱胀的胸脯怒茁醒目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老爷我怎么似乎没见过你啊?”缓缓伸出手来,将那瓷盏接了过来,却在接碗之际,手指顺势在那小手的手背扫过,顿时一阵滑腻如脂的感觉传来,吴万财老眼一亮,目光中再没了顾忌收敛之意。 “奴奴叫惜红,是是少爷的侍妾。”女子颤颤的回答着,两手急忙缩回,如触蛇蝎。原来,她,便是当日教坊司中,曾对萧天迷醉的惜红。 只是她虽放荡,但却远未至无耻的地步,况且,她心中其实也是有自己守护的纯净的。 眼前这个老家伙,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仍然故作不知,轻薄自己,让她有种羞愤欲死的感觉。听这老色鬼装模作样的问话,便趁机摆明自己的身份,躲开那只咸湿手。 吴万财一呆,随即眼中闪过一抹羞怒。他本以为这个女子教坊司出身,又因贪恋吴家的财势,主动跟了儿子,那么必然是个好上手的。 只要她能顺着自己的意思,将错就错,自己自然会给她些甜头。但却未料到,这女子竟然敢直言不讳,当场让他下不了台。这让他本就烦躁的心,更加如同火上浇油一般。 啪! 将瓷盏凑近嘴边,下意识的要喝口水压压火气,却忘了里面装的是姜汤。 既然是驱寒的汤水,自然不能太冷。这一仓促入口,登时烫的老东西一个激灵,大痛之下,猛一甩手,便将那瓷盏摔了个粉碎。 惜红吓了一跳,慌张之下急往后退,却不防一脚踏空,顿时跌坐地上。霎时间,落了个满身泥水。腰臀剧痛之下,一时站不起来,只满脸苍白,惊慌的看向高高在上的吴万财。 “混账东西!” 吴万财吸着气,戟指点着惜红,大怒道:“你既为我儿小妾,何敢任意露头行走?若被旁人看到,岂不坏了我吴家门风?来啊,给我将这贱婢拖下去,重打十藤条,让她知道知道我吴家的规矩!” 老家伙恼羞成怒,两眼中凶光闪烁,暴跳如雷。 随着喝声,外边伺候的两个家人连忙跑进来,却不防大管家吴安正好过来,一见这场面,眼中忽的闪过一道莫名的光芒,随即对着冲上来的两个家丁一挥手,自己却走到吴万财身前,躬身低声道:“老爷息怒,为了个下人,莫要气坏了自个儿身子才是。” 吴万财余怒未消,两眼一瞪便要发怒,吴安却又在凑近一步,低声道:“外面京口县衙有人来了,要见老爷。” 吴万财待要骂出口的话一窒,转头看向他,咬牙道:“京口县衙的?是哪位押司?” 吴安脸上露出古怪之色,摇摇头,轻轻道:“不是押司。” 吴万财一怔,脸上怒气渐敛,目光闪烁一下,这才沉声道:“不是押司,难道是哪位掾曹使?” 以他的身份地位,县衙里对应的,便该是押司级别的,要不就是六曹掾使才对。可六曹掾使各有分管,他一个商人,除了和户曹能扯上些关联,别的人就不搭界了。 一直以来,他也只和押司这样的专管商事杂事的打交道,和六曹就来往不多。所以,一听来人不是押司,便有些个意外,下意识的以为是六曹中的哪一位到了。 只是这话问出后,却见吴安脸上神色更怪了几分,隐约还有几分不安之色,心中不由一动,眼中光芒一闪,嘴角绽出几分冷笑,嘿嘿道:“怎么?也不是吗?难不成竟是二位大人中的某一位?” 在他想来,来者若不是押司和掾曹使,那便只有庞博c叶文远和马振够资格来见他了。 那马振远在东大营,自然不会来。剩下的,自然不是叶文远就是庞博了。 自己这些日子的暗手操作,使得京口县衙颜面扫地,想必他们也定然不好受。今日主动上门,寻求和平解决之道,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想到这儿,他忽然心情大好起来,得意之色便不由的按捺不住的流露出来。 吴安没说话,却把目光往旁边瞥了一下。吴万财反应过来,重重哼了一声,对着刚刚缓过劲来,艰难爬起身来的惜红一挥手,冷然道:“还不快滚下去?此番且饶了,你好自为之!” 他目光阴冷,言外之意却是自有惜红自己明白。惜红不敢多言,忍着疼痛,颤颤的施礼,一步一挨的退了出去。 这边吴万财亟不可待的看向吴安,沉声道:“既然是大人驾到,嗯,老夫身为京口子民,却是不可怠慢了,也罢,便亲去迎一迎吧。”说着,便要迈步下阶。 便在此时,吴安却忽然伸手一拦,接下来的一句话,登时让吴万财脸上一僵,当场傻在了原地。 “老爷,不是县里二位大人,是是是都头萧天。” 第104章 :一进吴府 萧天负手站在吴府门外,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似乎对吴家的冷遇,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只自顾的游目四下打量着,如在游山玩水一般。 身后仍然只是跟着毛四。作为他的嫡系,其实汤氏兄弟更妥实一些,但是萧天知道,御下之道在于平衡。 毛四虽然相比而言,有些浮躁势力,但终归是第一个跟随他的。若是作为后来者的汤氏兄弟一来,便事事都取而代之,必然会让毛四生怨,从而无谓的生出事端来。 所以,真正一些具体的大事,他会交给汤氏兄弟去做。但是每日跟在自己身边,传个话,发布个命令什么的,便仍是由毛四去做。 显然,毛四对此相当满意,乐在其中。而汤氏兄弟中,汤善浑人一个,不会多想。汤隆却是个明白人。对萧天的安排,只会暗暗感激佩服,更不会有任何怨怼。 这一阵子,萧天几乎隐匿不出。每天只是象征性的往衙门里走一趟点卯,然后便将所有事儿扔给汤隆他们几个,自己则猫在家里,让家里两个女人简直是喜出望外。 对于外面的事儿,自有毛四每天按时汇报。随着吴家在背后的发力,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折腾,京口县市面上忽然涌现出大批的盐行c盐商。 这些人都是随大流的,眼见形势不明,又有吴徐两家在暗中引导,果然硬是将新政给阻碍下来。 到了后来,众衙役连样子都懒得做了。每日里只是溜溜达达的往各家铺子里一晃,原本的催促变成了几句闲聊,再然后便是揣上几个,对方心领神会递过来的大钱,乐呵呵的自找乐子算完。 开始轰动全城的政令,至此,终于是彻底显出颓势,渐渐的也被京口县人开始忽视。 若说县衙一方是痛苦而郁闷,那么作为对立另一方的狙击者,便是痛并快乐着的。 快乐来源于这场角力显而易见的胜利,痛苦却来自于巨大利益的分流。更急迫的是,两家的货仓,见底了。 从几日前,徐怀远放货便开始减半了,等到再也放不出一粒盐的时候,市面上各家店铺的存货,也不过最多能应付日了。 对这种情况,徐怀远同样心焦如焚,他甚至比吴家还要焦急。因为,那远去盐场押货的,可是他的亲生儿子。 而萧天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终于接到了吕方的信息,同时,联合商会各项事宜也都全部到位。 时机,终于成熟了。 今日一大早,萧天忽然出现签押房,也不理会众人的讶然,往后衙与庞博匆匆会了一面后,便带着毛四直奔吴家而来。 此时,眼见吴家下人进去半天后,也不见有人出迎,身后毛四满脸怒容,萧天却是怡然自得,心中笃定。 “都头,这老狗好不识趣,真真不知死活!”毛四站了许久,心中恼火,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凑近萧天耳边愤然道。 他虽不知萧天具体安排,但却是少数几个知道萧天早有安排的。在他眼里,萧天早已如天人一般,既然知道萧天从开始就谋划吴家,那么在他心中,吴家便已经等若半只脚踏入棺材了。既然如此,这吴家今日还敢如此猖狂无礼,怎让他能忍的下? 萧天横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道:“遇事当有静气!你若一直改不了这种浮躁的毛病,终此一生也无大成就。且安心看着,休要多言。” 毛四喏喏,不敢再言,心中却忽然熨帖非常,连那被冷落的气恼都消散大半。 都头说啥?大成就!哈,原来都头竟对自己有莫大期许,这于他而言,实实是大大的惊喜。与之相比,那吴家这点闲气,自然便不算什么了。 正自心中暗暗自美的功夫,却见大门内人影一闪,官家吴安小碎步跑了出来,满面堆笑的近前,冲着二人深深一揖,赔笑道:“劳烦都头和四爷久等了,呵呵,那个嗯,我家老爷偶感风寒,不能亲自来请,还请都头恕罪恕罪。” 萧天呵呵一笑,也拱手笑道:“岂敢劳吴员外大驾。” 吴安点点头,却不先往里让,只站在门口道:“不知都头今日来此,却为何事?” 毛四脸色又变,两眼狠狠的盯着他,心中怒意又忍不住冒了上来。这吴安不过区区一吴家奴才,不先迎了都头入内,却先问都头来意,不用说,定然是那吴老狗的主意了。这摆明就是看不起都头啊。 萧天却犹如未觉,只是挑了挑眉梢,便微笑道:“哦,也没什么,不过是些衙门里的日常公事罢了。怎么,可是吴员外病体沉重,连见客都难以为继了吗?若如此,也罢,萧某这便回转就是了,倒是萧某思虑不周,枉自好心了。呵呵,告辞。” 说罢,转身要走。 吴安脸上神色一变,心中不由暗暗吃惊。萧天说的轻描淡写,什么衙门里的日常公事,可听在他耳中,却不啻于雷霆霹雳一般。 衙门里的日常公事?什么时候,衙门里的日常公事,轮到一个小小的衙役班头来置喙了?而且,话里隐隐的透露,似乎这些日常公事,此人竟似还未得到庞博的同意,今日此来乃是自己之意。 这个萧天,如今权势竟一至如此了吗? 想到这儿,再也不敢怠慢。眼珠儿微微一转,急忙上前一步拦住,赔笑道:“都头何必着急,小老儿也只是好奇多嘴问一句而已,却不关我家老爷之事。呵呵,请请,便请都头里面奉茶。”口中说着,身子一侧,躬身肃客。 萧天歪头看看他,饶有趣味的笑笑,那笑容让吴安心中猛的一跳,只觉自己好像被一条毒蛇盯上了也似。脸上笑容有些僵硬,却只得努力保持着,身子却愈发又弯下几分。 毛四在后面看的大是畅快,对萧都头的手段愈发的佩服。 萧天也未再多为难他,只是站在原地停顿一会儿,直到吴安额头上都微微冒出汗来,这才轻笑一声,迈步往里走去。 吴安如释重负,悄悄大出一口气,抬手拭去头上细汗,这才三步并作两步的慌忙抢到前面,赔笑带路。 此时细雨渐歇,风中仍是透着浓重的湿意,但吴府内处处回廊,倒也用不着再打伞了。 从门房里唤过小厮,殷勤的请了毛四歇了,这才躬身领了萧天,一路往后转去。 萧天今日也是初次进吴府,一路走来,但见回廊百转,花树掩映,放眼看去,三步一个亭榭五步一个假山的,尽显奢华之气,不由心中暗暗撇嘴。 若是比较起来,这吴家院子的排场,只怕是比当日所见庞博的那个绿柳别庄还要富贵。只是富贵归富贵,却多了无数的庸俗味道,远不及那绿柳山庄的雅致,境界立时便显现出来。 直直穿过三道门,终于是在一处大厅前停下。吴安低眉耷眼的请萧天进去坐了,又让人奉上茶水,这才告罪一声,转身下去。 萧天也不着急,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放下,这才转眼四下打量。他今日来此,为的就是进一步刺激吴家。只要越早的跳出来,便越有利他施展手段。 如今他人已经进来了,这步棋便等若成功了大半,至于吴万财装模作样的拿捏轻视,于他不过一笑而已。 这大厅也如整个吴府一个境界,所有物件都极尽奢华精美,连桌椅的边角,甚至都以金饰包边镶嵌。 “这就是所谓的暴发户了吧。”他嘴角微微勾起,噙着一丝耻笑,喃喃低语道。只是目光一转,忽然落到墙上一幅字轴上,却不由的目光一凝,轻轻咦了一声。 他前世纵横天下,不知多少豪富死在他手上。那些人个个都是富可敌国之辈,家中手里的收藏,随便一件都可谓是重宝。 他虽自己不通字画,但对字画的赏鉴却眼力不弱。这幅字乃是标准的宋体,他对历史了解不怎样,自然不知道这宋体的究竟来历。可他却能看出来,写这幅字的人,对书法一道,实实已是到了大成之境。 而真正让他惊讶的,却不是这幅字的本身,而是那落于一角的印鉴。 会之私制?!会之会之怎么这两个字如此熟悉呢?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他不由的微微皱眉,沉思起来。 第105章 :打击(一) “嘿,竟真是萧大都头光临,老朽有礼了。” 厅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假笑,便在萧天沉思之际,吴万财在吴安的扶持下,缓缓踱了进来。 萧天眼神一缩,随即转身过来,微微一笑,也不作揖,只拱拱手笑道:“不敢,萧天见过员外。” 吴万财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眼神中毫不掩饰的露出不屑之色,自顾自的走到主座坐下。 也不说让萧天落座,微微侧头看向墙上的字轴,这才转向萧天,哂笑道:“怎么,萧都头也对字画有研究?却不知可识得此字?又有何高见?” 这话就有些裸的侮辱意味了,竟然问萧天认不认的写的什么字,显然是暗指他之前杂役的身份。 萧天淡然一笑却不答话,一转身,便在旁边椅子上自己坐了。伸手端起茶盏,又轻啜一口。 吴万财脸颊上肌肉一阵抽搐,眉宇间透出一股阴霾,一时倒也没发作,眼神却愈发冰冷了几分。 “萧天是个粗人,对这些向来没什么研究的,哪有什么高见。”在吴万财欲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下,萧天施施然将茶盏放下,这才笑眯眯的说道。只是言中虽自承粗人,却是半分自卑的意思都没有。 吴万财心中愈发鄙视,却听萧天又道:“福泽延绵,呵呵,意愿倒是极好,不错不错。” 吴万财一怔,随即脸色瞬间又阴沉起来。 萧天竟然真认得字,这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要知道,这个时代,识文断字可不是什么人都会的。文化传承一向都把持在上层士族之手,普通百姓便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也是为何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说法。 而萧天自说自己粗人,却轻而易举的念出这几个字来,甚至隐隐暗藏讥讽之意,显然不是只认的字那么简单,而是更进一步能明白那字的意思。 他说那字意愿是极好的,分明就是暗指,那几个字对于吴家来说,也只能是个意愿。 还有比这个诅咒更恶毒的吗?反击,这是凌厉的反击!针对的,就是吴万财刚刚的侮辱。 这让吴万财如何不恼?只是恼怒之余,却也不由的暗暗心惊。此人只是一个武夫就已经让人忌惮了,如今显然还有着不俗的学识,这对吴万财,对吴家来说,绝不是个好消息。 “呵呵呵,竟不知萧都头竟也是个懂学问的,老朽倒是失敬了。”眼光闪烁了一下,吴万财忽然挤出几分笑容,温和的说道。 “嗯,那不知萧都头觉得这幅字写的可好?你方才只说哼,只说意愿不错,那是不是说,这字本身有什么不妥啊?” 他终是忍不住怒气,说到一半,还是轻轻哼了一声。 萧天心中一动,暗暗警惕起来。他与吴家的恩怨早已到了不可和解的地步,今日这么突然上门来,按理说应该引起吴万财足够的重视和疑惑才是。 可是如今,吴万财却好像忘了那些恩怨,真的如同朋友一般,拉着他就一幅字畅谈起来。隐隐的,还有一种引导他批判这字的意思,这让萧天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萧某说了,在下只是个粗人,哪有资格去品评他人的字画?若是一定要说,嗯,这字棱角分明c刚正笔挺,倒是别有一番风骨。” 吴万财眼中闪过一抹失望,随即极快的掩饰过去,哈哈一笑道:“萧都头好眼力。咳咳,嗯,不知萧都头今日来此,究竟所为何事啊?” 眼见萧天没说出他期望的话,便再没了继续在这事儿上纠缠的心思,话锋一转,终于开始盘问正事了。 萧天暗暗留心,面上却不露半分,便在椅子上拱拱手道:“方才贵管家也问过,呵呵,其实也没别的,萧某今日来,乃是为了吴家盐业一事。” 听到萧天说起这个,吴万财忽然心中一定,老眼微微一眯,将身子往后斜斜的靠进椅子里,叹气道:“老朽亦知县里着急,只是我吴家之前进出项实在太大,若不能盘点清楚,真真没法去办理准入凭证啊。这一点,老朽曾派人亲自向县尊大人解释过,怎么,难道县尊大人没跟萧都头说吗?” 他只道萧天今日来此,必是庞博吃不住劲了,却又拉不下脸来求自己,这才让萧天过来。其中之意,想必一来是表个态;这二来嘛,知道自己恨这个萧天,让他来,就是让自己出口气。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低头吧。 老家伙想到这儿,心中如同三伏天吃了冰块一般舒坦。有气无力的靠在椅子里,言语中已是开始嘲弄起来。 外面都说你萧大都头如何如何得庞博老贼宠爱,可事到临头,还不是一样被推出来当炮灰?哼,可这事儿却没这么容易解决,今日且先好好羞辱你这贱役一番,权当讨点利息好了。 他暗暗得意着,眯缝着的老眼中,满是得意之色。 萧天皱皱眉,似乎颇为难受,落在吴万财眼中,简直要忍不住笑出来。只是那开心不等完全释放出来,却在萧天下一句话后,登时化为一片愕然。 “吴员外误会了,萧某今日,可不是为了来催促你们办理准入的。”眼皮微微一翻,瞄了吴万财一眼,萧天淡淡的说道。 “不是催那那”吴万财一时反应不过来,忽然感觉方寸有些混乱起来。对手出牌全然不按常理,这让他如同卯足了劲打出一拳,却全打在空处。那种感觉,让他难受到了极点。 “正是。”萧天点头,“某今日过来,其实是请员外尽速发货,务必先保障市场盐货供应的。至于那些个账务,嗯,我可代为向庞大人求情,亦可略作通融,再多给与吴家一段时间就是。” 傻了,完全傻了。 吴万财僵在椅子里,嘴巴微微张着,和同样被震的雕塑一样的吴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限疑惑。 这个,什么意思?这萧天什么时候如此好说话了?而且还是主动帮着吴家盘算,这完全不合理啊。 不是说此次新政,背后就是这小子搞出来的吗?记得儿子说的信誓旦旦的,消息来源也说的清清楚楚。此事经过这许多天,吴万财也留心派人暗查过,果然和儿子所言如出一辙。 可可今日,这萧天却忽然跑来,不但不逼迫吴家,反而顺着自己推波助澜起来 难道说,是这小子开窍了,这次来真不是庞博的主意,而是他怕了,是来向自己投诚的? 吴万财脸色变幻不定,一时间不知转过几百个念头。 “怎么?吴员外不是连这事儿都有问题吧?” 眼见这主仆俩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萧天暗暗好笑,脸上却微微皱起眉头,不悦的问道。 吴万财啊了一声,这才惊醒过来,呐呐的道:“这个这个” 他倒是想继续放货啊,可是那运来的货还没到,他拿什么放啊。这一刻,他忽然猛的一个念头划过,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腾起来。 “吴员外,你吴家乃是本县最大的盐商,担负着盐政司在京口一地的政绩。而且,京口数十万百姓的安定,也和你脱不开干系。若是你只顾私怨,不肯保证京口盐业顺畅,一旦出什么问题,只怕立时便是天大的祸事,此话,莫怪萧某言之不预。” 果然,接下来一直笑呵呵的萧天突然就翻了脸,说话再无半分客气,噎的吴万财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欲辩无词。 “我吴家如何做生意,似乎还无须你萧都头过问吧。本地盐业也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前提是没人给我吴家捣乱。哼,再说了,就算我吴家有什么不妥,自然也有盐政司诸位公公裁决,莫说是你萧都头,便是庞大人哼哼!” 吴万财终于缓过气来,身子一挺,在椅子中坐直了身子,满脸不屑的说道。 萧天好整似暇的往后一靠,吴万财急了,他便不急了。 “如此就好。”他忽然微微一笑,“我家大人早和盐政司的何公公联络过,知道那边已经又给吴家发了一批货,想来应该不会让京口断货。只是算来,那批货本该昨日就到了,可直到今日还不见吴家有任何动作。萧某也是心急公事,这才冒然上门,提醒员外一声。呵呵,要知道,如果员外以私怨而废公事,一旦出现问题,你吴家这盐引资格保不住是小事,若是引起民变,那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祸了。” 这番话一出,吴万财顿时心中狂震。霍然站起身来,死死的瞪着萧天,厉声道:“你们!你们怎会对我吴家行踪如此清楚?我家车队至今未归,莫不是” 这一刻,他心中不详的感觉愈发清晰起来,猛然意识到,只怕那迟迟未归的车队,多半是再也回不来了。 心中震惊之余,眼前也是不由阵阵眩晕袭来,一个身子都不可自抑的颤抖了起来。 上十万贯的盐货啊!便是以他吴家的财力,这也是一笔巨大的支出。一旦损失,足以让吴家倒退十年。 这且不说,正如萧天所言那样,因为前期疯狂的放货,给京口一地百姓造成一种错觉。 那就是今后,盐这个东西根本不会缺乏。既然那么多商家都开始放开了销售,大伙儿自然也不必将钱财压在那上面,随用随买就是了。 正是如此,导致前期放出去的大部分盐货,最终并没有在京口一地沉淀下多少,而是都随着京口四通八达的运力,迅速的分流出去。这种情况下,一旦后续货物不能及时运到,百姓们要买盐的时候,却发现无处可买,后果必然是极为可怕的。 最让他惊惧的是,萧天方才说的明白,此事庞博竟然早已和盐政司那边沟通过。而盐政司那边明明放了货过来,最终一旦因缺货出事,所有罪责,也都会落在他吴家头上。 想想到时候,原本依为强援的盐政司,不但不会帮他,还会第一个变成敌人不说,甚至还会引发连锁反应,极有可能引发朝廷的震怒,吴万财忽然只觉全身如被抽去了骨头,再也支撑不住了。 噗通!他软软的瘫坐下去,两眼中充满了恐惧,满脑子都是全家大家被拿进大狱的场面。 “吴员外看来真是身体欠佳啊,既如此,萧某便也不打扰了。今日只是来提个醒,还望吴员外好自为之吧,告辞。” 心头一片懵然之际,耳边忽然传来萧天的话声,吴万财猛然警醒过来,猛的又站了起来,大喝道:“且慢!” 萧天施施然转过身来,饶有趣味的看着他,微笑道:“怎么?吴员外还有什么吩咐?” 吴万财两眼血红,死死的瞪着他,嘴唇颤抖半响,终是努力压着性子,哆嗦着道:“萧都头,明人不做暗事。敢问我吴家车队,如今究竟如何了?” 第106章 :打击(二) 吴家大厅上,吴万财忽然如同顷刻间老了数十岁,呆呆的坐在原地,半天没有任何反应,身上忽然如同溢出一片死气。 管家吴安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偷偷瞄着吴万财的样子,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 方才在萧天告辞之际,吴万财问起自家车队的情况,萧天却只是耸耸肩,只丢下一句:萧某只是京口县的都头,你家车队既不在本县,萧某怎会知晓? 然后,再不理会二人,头也不回的便扬长而去。而吴万财便在这句话后,就这么颓然坐倒,直到这会儿,也是一句话也没说。 “老爷,老爷,这” 等了半天,吴安身为管家,虽知道情况不妙,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打破沉闷,试探着轻轻呼唤吴万财。 接连喊了好几声,才见吴万财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慢慢转过头来看向他。 目光一迎上,吴安便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 此时的吴万财,面色狰狞可怖,眼神血红一片,冷幽幽的如同一个千年老鬼也似。只一眼看过来,便让吴安有种身处地狱似的感觉,好像眼前这人,再也不是个人,而是真正从深渊地狱爬出来的厉鬼恶魔。 “你怕什么?你也当我吴家完了?嘿嘿,哈哈,咕咕咕没那么容易!没那么容易!想要我吴家死,绝没那么容易!就算是我吴家完了,我也不会让别人好过!我吴家完了,我便要所有人一起给吴家陪葬!都给我陪葬!哈哈哈哈哈” 下一刻,吴万财忽然抽风般狂笑了起来。嘶哑凄厉的叫声,如同疯魔也似,两手在空中挥舞着,有如鬼爪。 吴安大骇,身子连连后退几步,噗通一声坐倒地上,惊惧的看着眼前疯癫的老人,一个身子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去,去给我把山儿叫来。” 就在他拼命的鼓起余力,准备爬起来逃走时,却见刚刚还疯癫的吴万财忽然就突地静了下来。随即,冷幽幽的目光转过来,冷冷的吩咐道。 吴安浑身抖着,颤颤的赶忙应了,随即连滚带爬的往外冲去。恐惧之下,从厅中到门口短短十几步的距离,他竟接连摔倒两次。 吴万财冷森森的目光一直目送着他背影消失,嘴角边慢慢绽出一抹狠戾。 “我吴万财打拼一生,没那么容易倒下!想要我死,哼,无论是谁,都要付出代价!你们这些狗才,一个个都对我不忠,早晚将你们个个诛绝,挫骨扬灰” 他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嘴中却喃喃的念叨着。此刻的他,眼神中分明有了一种疯狂的意味。 天要欲其亡,必先令其狂!这一刻的吴万财不知道,他一只脚,此时才算是真正的踏上了黄泉路了。 厅外脚步声响起,一个人影躲躲闪闪的在门口出现,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吴万财眼中厉光一闪,眼神瞬间看了过去,随即怒喝一声:“畜生!还不进来!” 门外吴宝山一个激灵,满脸不情愿的挨擦着走了进来。刚刚吴安来报,说是他老子让他过去,他就心里发慌。 等他再见吴安那好似被吓破了胆的样子,惊疑之下,急忙问起,这才知道了前因后果。 虽说听到吴安的描述,知道自家老子似乎有些不对头,但他还是没太在意。毕竟,他没亲眼所见,压根就感觉不到那份冲击力。 从头到尾,他咬牙切齿的就是萧天。而让他不愿来见自家老子的原因,却是当日夸下海口要办的事儿,似乎不是那么顺利,让他下意识的想要躲开。 可是,当他此时终于进入大厅,抬眼一见吴万财的模样,一呆之下,才算是真的知道事情大条了。 “爹!爹你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父子连心,虽然见吴万财神情恐怖,他却还是几步跑了过来,焦急的扶住吴万财。 吴万财眼中隐隐有血珠涌动,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他,根本不理会他的问话,却狞声反问道:“你说的那事办的怎么样了?那边什么时候可以动手?” 吴宝山一窒,面上显出几分懊恼之色,刚要说话,却听吴万财又道:“怎么,可是对方要价太高?没问题!多少我都给!只要能将那小畜生宰了,老夫绝不会少他们半个铜板!” 吴宝山一呆,不成想往日一向吝啬的老爹,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要知道,他当日可是想着白白利用对方的。便是最后为了增加筹码,他大着胆子以利相诱,也是咬牙报出五百贯的价码。就这,他还是决定从自己的私用钱里补贴一半,让他当时不知多肉疼。 谁知道,这会儿老子一句话,竟然是不惜代价。瞅这架势,别说五百贯,怕是五千贯,这一刻他老子也是毫不犹豫的。 唉,可惜了,真真可惜了!他不由的暗暗懊恼着。 “爹,那事儿嗯,那事儿咳咳,对方不愿意干。不是不是钱的事儿” 吭吭哧哧的,他满脸恨恨,艰难的说着。 吴万财眼中厉光一闪,也不说话,就那么死死的瞪着他。吴宝山心头一颤,只得垂头丧气的道:“那边说了,他们和萧天无怨无仇,若是咱们肯出钱,稍稍教训下倒不是不可以商量。但要是闹出人命来,那萧天毕竟是衙门的官差,为点钱财去杀官,这种事儿他们是绝不会干的,便是给多少钱也不干。” 吴万财呼吸渐急,看着儿子的眼神愈发冷冽了起来。半响,终是渐渐平复下来,慢慢闭上眼,将身子靠进椅子里,如同睡着了一般。 吴宝山小心翼翼的偷眼看看老子,想了想,又低声道:“不过,这事儿也不是全没戏了。” 吴万财一震,闭着的眼睛忽的睁开来,望向他。 吴宝山凑近一步,低声道:“他们不干,不代表别人不干。那贱役来了时间不长,得罪的人却是不少。我见到了一个人,一个恨那贱役入骨的人。别说给钱,就算不给钱,只要咱们能给他安排好后路,他就敢出手了结了那厮。” 他脸上显出兴奋之色,眼中凶光闪闪,似乎下一刻,便看到了萧天躺在了血泊中一样。 吴万财哼了一声,淡淡的道:“上次你也是这般说,结果又怎样?” 吴宝山兴奋之色一僵,显出满脸的尴尬。但随即又涨红着脸分辨道:“这个这次不一样。那边毕竟和那贱役无怨无仇,不愿担风险动手,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这次找的这个人,嘿嘿,可是恨不得能吃那贱役的肉,喝那贱役的血呢。” 吴万财眉头一挑,噢了一声,沉声问道:“究竟是何人?” 吴宝山脸上狞笑,凑近过去,低低的说了一个名字。吴万财眼神一亮,微一沉吟,这才缓缓点点头。轻声道:“你去告诉他,只要事成,我吴家自会给他安排好一切。另外,再取五百贯银钱与他,决不食言!” 吴宝山先是一呆,随即兴奋的点头应了。 父子俩凑在一起,又再低低的商议了一番,渐渐的,吴万财失控的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 半响后,他两眼微闭,想了想,这才转头吩咐道:“此事你莫要出头,找个妥实的人去说一下就行了。嗯吴成是不是有个儿子?” 吴宝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奸笑着点头,竖起大拇指道:“爹,姜还是老的辣啊。那吴成家的,咱们瞒的紧紧的,倒是对那萧天恨之入骨。让他们去传递消息,绝不会有问题,还能躲过他人耳目。高,实在是高!” 吴万财轻轻哼了一声,并没有如以前那般露出丝毫得色。沉吟一下,又道:“你也别闲着,安排好那事儿后,便持着为父的名帖,将京口所有大家去拜访一遍” 吴宝山吃了一惊,愣愣的看着吴万财。 “为父会在英雄楼摆宴,请他们共来一聚。你去跟他们说,就说这次相聚,为父会将今后京口盐业格局从新划分。只要肯来的,日后我吴家所有生意,还有京口以外的盐业生意,都会与其共享。嗯,就这样,去吧。” 吴宝山张大了嘴巴,急道:“爹,你你这是何故?” 吴万财满脸疲惫,微微闭了闭眼,苦涩的道:“我吴家如今面临前所未有之大变,一个处置不好,便是毁家灭族的大祸。事到如今,也只能以厚利割让,希望希望能顶过这一关吧” 吴宝山大惊,失声道:“究竟是什么事儿?” 他刚刚虽听吴安大体说了,可是吴安当时心慌意乱的,只说萧天来了,把老爷气得疯癫了,具体的事儿,却是没来及说。是以,直到此刻,吴宝山也是不清楚详情。 吴万财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后两眼又茫然的投向厅外。望着阴沉沉,仍在飘着零星细雨的天际,低沉的道:“这次运货的车队只怕是只怕是回不来了” 吴宝山一呆,呐呐的道:“怎会回不来了?或许只是这天气这天气” 说到这儿,眼见着自家老子眼里透出的绝望痛苦,终于是接不下去了。顿了顿,忽然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是萧天?是他对不对?” 吴万财冷冷的看他一眼,随即又将眼神投向外面,如梦呓般喃喃道:“是不是他不重要,重要的是,没了这批货,我吴家便真要大祸临头了” 第107章 :示警 萧天满面恬然,慢悠悠的从吴家大厅上走了出来,一路上,所有看到他的吴家下人,都远远的就站下,微微躬身,低着头的脸上,不可抑制的浮现着丝丝的畏惧之色。 方才大厅那边,家主吴万财如同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都是因眼前这个男人而起。 在吴家人以往的认知中,吴万财别说从未像今日这般失控,就算脸色一沉,往往都会有人倒大霉,不论任何人! 可是,偏偏这个男子,听说几番跟老爷和少爷最对,身份也不怎么特别显贵,却至今都安然无恙。眼见今日又是因为他惹的吴万财暴跳如雷,人家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众家人心中愈发觉的其人高深莫测起来。 萧天也不理会,信步而行之际,仍是如来时一样,左顾右盼着,似在游览观光一般。 但凡看到有人驻足,便微微颔首浅笑示意,哪里有半分凶煞之气。 如此走过两道门,忽然心有所感。眉头一轩,目光唰的往左边一处角落看去。 那里是一处怪石堆成的假山,四周花树繁茂,隐约可见一条小径蜿蜒没入不知何处。 而此时,便在那假山掩映下,有一角红裙显露。此时虽已是深秋,但江南之地仍比北方气候湿暖,一些生命力顽强的花草,便也就仍迟迟不肯凋谢。 黄绿相间之中,偶有这么一抹艳红其中,错非萧天这等整日游走生死边缘,感识敏锐之人,很难发现那里会有人藏着。 而即便是他,其实也纯粹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他感到自己被一双眼睛注视着,让他心头微跳。 脚下微微停住,稍一沉吟,抬腿便又要走。他自后世而来,不知从多少影视剧中c小说之中,知道在古时候,一些个大户人家里的龌龊。 如今眼见这里极是冷僻,左右无人,自然而然的便往那方面去想。导致他这般想法的另一个原因,却是他并没从对方那种窥视中察觉到杀机。反而,似乎对方隐隐有些畏缩之意。 “阿阿虎” 就在他哂然一笑,举步要走之时,忽然却从那边传来一声怯怯的低呼。这一声,却让他蓦地一惊,两眼微微一睁,霎时间寒芒爆射。 已经很久没人用这个名字称呼自己了,如今忽然被如此称呼,让他一时间甚至有种恍惚之感,不由的想起当日刚刚来到这个时空的片段,心中又是震惊又是疑惑。 阿虎的名字,原本只有教坊司的人知道,可这里明明是吴家,就算吴家父子知道自己这个名字,也断然不会跟家里下人去宣扬的。那么,这个在此地呼叫自己的人是谁?而且,还是个女人! “谁?出来!” 他再次左右看看,见并无人在附近,这才沉声低喝道。 山石后一阵簌簌响动,随着他的低喝,一个面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的女子小心的露出身形。 极谨慎的左右一再察看,确定无人后,这才转过头来,眼神复杂的看向萧天。 “你你是嗯,你是惜红?” 萧天凝目细看,只觉的极为眼熟,稍一寻思,立刻便忍了出来。 惜红眼圈一红,贝齿咬着红唇使劲点点头,心中一时间如打翻了五味瓶也似。 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原本和自己同在教坊司的玉娘子,如今早早脱身苦海,还得蒙县尊老爷相助,与其成就了一段佳话。甚至连她身边的小丫头,都因此得益。 可是再看看自己,惜红不由的忽然悲从中来,泪水再也忍不住的夺眶而出。 萧天见果然是她,先是有些愕然,但随即想起当日在绿柳山庄时,这个女人便似乎跟吴宝山纠缠在一起,如今既然能出现在这里,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嘴角边便不由浮上几丝冷笑。 这会儿眼见她突然鬼鬼祟祟喊住自己,偏偏又一言不发的,只是默默流泪,不由的心中愈发不屑。 这个女人当日在教坊司,就曾纠缠过自己,那时候他初来乍到,不欲被人注目,便装痴卖傻以对。现在她又跳出来,难道还不死心不成? 想到这儿,他眼神愈发冷冽起来,淡淡的道:“不知惜红姑娘,哦,不对,想必应该称呼夫人了吧。那不知吴夫人喊住在下,究竟有何见教?” 惜红听出他语意中的嘲讽,身子一颤,脸色愈发苍白起来。心下气苦之余,有心转身就走,不受这份挖苦,但想想自己心中所系,终是咬牙忍了下来。 “你和吴家的事儿,我都知道了。你要小心,我偷听到他们好像商量着,要请厉害的人物对付你” 深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这才望着萧天说道。 萧天一愣,两眼不由微微眯起。也不说话,只上下打量着她,似乎要重新认识一番似的。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女人躲在这儿,竟是为了给自己示警的。貌似两人之间,还达不到这份交情吧。即便是这女人对自己有些念想,但以当日绿柳山庄所见,这女人固然放荡,却绝不会是因为一念之欲而不顾性命的性子。 那她又是为什么呢 “你你不信我?” 眼见萧天不说话,惜红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一双手都不由的使劲攥起来,显然心中极为激动。 “为什么?我需要个理由。”萧天毫无所动,冷冷的看着她道。 “为什么?为什么呵呵” 听到萧天问出这句话,惜红两眼不由透出无尽悲苦,嘴中喃喃的念叨着,最后却神经质般的轻笑起来。 “你信便信,不信我也没办法。总之我尽到心了,就算就算是看在和玉儿曾经姐妹一场的份儿上吧。” 萧天听她提到梁红玉,不由微微皱眉,深深的看她一眼,这才点点头,淡然道:“有心了,多谢。”说罢,再不理会,转身往外走去。 当日在教坊司时,他可是看到阿沅对这个女人的态度,哪里会信她这个蹩脚的借口?只是不管真正为了什么,对方终究是一番好意,尤其又提到了梁红玉身上,他便不好恶言相向了。 至于说吴家父子要对付自己,那便来就是了。从开始布局准备对这吴家下手时,他便早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等一下!” 就在他刚走出两步,身后惜红忽然又再轻呼起来。 他心中大感不耐,皱眉转身看过去,却见惜红忽然扭捏起来,眼神也是躲躲闪闪的,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他他怎么样了?我知道,他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头转向一边,两眼有些飘忽,这一刻的惜红忽然神情大变,俨然如同一个初恋的女子一般,让萧天忽然有种陌生的感觉。 “他?什么他?你究竟在说什么?”他心中好奇,忍不住出口问道。 惜红眼中闪过一丝羞恼,只当他是故意的。牙齿狠狠咬着红唇,鼻翼急促的翕动几下,终是放不下心思,强忍着羞意,轻声道:“你何必如此戏弄?自自然是是徐徐琼了” 嘴中吐出这个名字,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身子摇晃了几下,连忙伸手扶住旁边的假山,软软的靠在上面。 那个名字,如同带着无穷的魔力,让她念出来时,竟有着说不出的婉转迁回c荡气回肠。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透出说不尽的温柔之意,承载着她全部的生机。 萧天有些发愣,徐琼?可不就是徐长卿吗?怎么哎呀,难道说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那日在绿柳山庄时,似乎看到过徐长卿跟惜红凑在一起过。当时他没在意,一个是青楼女子,一个是落魄的文人,在那种场合凑在一起,实在是太平常不过了。 可如今眼见这惜红的模样,再联想下当日徐长卿的神态,还有后来看到惜红被吴宝山拖出来,指认自己时的模样,萧天猛然间省悟过来,这两人之间,绝对不简单! “咳咳,这个嗯,长卿兄很好,嘿嘿,他很好。”伸手摸了摸鼻子,他有些狼狈的说道。 原来一直是自己自作多情呢,这女人之所以冒险给他示警,压根就不是他认为的人家对他有什么念想,竟然是爱屋及乌,全因徐长卿而起。 到不知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故事,回去后,倒要好好问问徐长卿。尼玛的,这搞的什么乌龙,差点让自己出了个大糗。 “他很好很好” 惜红喃喃念着,眼神渐渐明亮起来,脸上也瞬间有些红润,似乎听到了徐长卿很好,便让她整个人都活转了一般。 萧天看的暗暗称奇,想了想,试探着道:“那个你们呃,我是说,你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吗?” 惜红身子一颤,迷蒙的神情蓦地退去,代之而起的,却是无尽的凄苦之情。 极缓极缓的摇摇头,泪水又再泉涌而出,哽咽道:“说什么?他只怕连听到我的名字都不愿” 萧天默然,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我知道他好便是好的”惜红缓缓站直身子,扶着山石,抖索着慢慢转身往后而去,竟是再没看萧天一眼。 看着她两眼空洞,宛如忽然失了魂魄一般,便连萧天这般铁石心肠,都突然有种不忍的感觉。 “若是可以,告诉他,我我从未背叛他,从来没有”凄然的语音,从假山后传来,树影摇曳之中,女子的身影渐渐隐没。 有风吹过,带起零星的雨丝打在脸上,让萧天竟感到几分寒意。抬头看去,天空阴沉沉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歇的细雨,竟又开始飘落下来 第108章 :相告 毛四默默的跟在萧天身后,小心翼翼的撑着伞,一句话都不敢说。 从门口接着萧天,这一路出来,便发现萧天脸色有些古怪。他能敏锐的察觉,萧天并不是生气,反倒是好像在感慨什么。 怎么那吴万财老狗,还能让萧都头这般人物感慨吗?毛四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却是大大的不服气的。 那老狗不过一个浑身铜臭的商贾,还是个心黑手辣的奸商!或者又是一种仇富心理吧,总之,毛四打心眼里看不起吴万财。 “都头,接下来去哪?” 眼见萧天只顾低头沉思,好似并没看路,毛四憋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了,不由小声的试探着问道。 “嗯?”萧天一惊醒来,停下脚步左右看看,却见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一片小巷子里。 轻轻甩甩头,心中不由哑然。惜红和徐长卿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等见到徐长卿后,自可明白。 从今日这事儿上看,那惜红似乎并不像表面上表现出的不堪。其中只怕必有缘故。回头仔细留心下,若是徐长卿也对她这般深情,自己大不了上上心,看看能不能帮帮他们就是了。 眼下万事俱备,经过今天自己这一番刺激,看来吴万财果然落入彀中,必然是要动了。这时候,正好过去跟徐长卿见见,也把一些后续事情落实下。 想到这儿,抬头看看四周,沉声道:“去四季春。” 毛四赶忙应了,急急跟上。 打从上次说通了郝茂德,四季春便成了萧天的联络点。签押房那边,虽然他如今可算掌控在了手中,但终归人多眼杂,有些人明面上唯唯诺诺,谁敢保证心里也是一样? 再说了,他可没忘了庞博的那些话。这个京口县衙,绝不似表面上那么平静。不知多少各方的眼线潜伏着,在那里说话做事,都要提起百二十个小心,实在是极不方便的。 至于家里,他来自于后世的思想,却是公私分明的很。而且也不愿让家里的女人跟着担惊受怕,有什么事儿,全都在外解决。 家,是一处港湾,是一个歇息地。那里,除了亲情c温情,他不想让任何一丝阴霾沾染。 前世一生飘零的他,家在他的意念中,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神圣。以致这一次的重生后,让他从所未有的珍爱着c护持着。 四季春里,老头儿郝茂德眼神迷离,蔫儿央央的打着盹儿。打从萧天出现在这里后,四季春再没人敢来骚扰,让老头儿从所未有的安逸起来。 郝姑不在,萧天问起来,郝茂德神色复杂的瞟了他一眼,说是又跑去了他家了。 萧天莞尔。这一段时间,郝姑确实常常在他那儿呆着,除了第一次时有些恐慌拘谨,到了第二次,就俨然熟门熟路了。 梁红玉本是个豪爽的性子,小阿沅天真无邪,倒是和大大咧咧的郝姑极为投缘。三个女人碰到一起,很快便成了莫逆之交。 萧天懵懵懂懂的,对感情之事后知后觉,梁红玉却是个人精。对于郝姑的心思,略做思量便已心知肚明。 只是不知是这个时代特定的环境,还是她另有心思,总之,这个聪明的女子丝毫不显露半分异色。甚至连萧天也不曾提起,只是在和郝姑交纳时,坦诚热情,完全一副不管不问的态度。 萧天乐见其成,自然全不在意。但郝茂德却暗暗担心,唯恐自家闺女早晚落个伤心下场,每每想起,便忍不住唉声叹气。可偏偏在萧天面前,他怎么也不敢露出一点儿异样,让老头儿实在是纠结的很。 “长卿兄在吗?”萧天没发觉老头儿的异常,一边伸手弹去身上的湿气,一边不在意的问道。 徐长卿已经搬出了自己西城边的竹屋,做为郝茂德的顾问,四季春又是客店,便单独给他划出个小院,徐长卿便常住在此了。 “哦,在的在的。”郝茂德连连点着头,一边殷勤的上前接过毛四手中的雨伞,一边赔笑回着。 “先前出去过一趟,便在都头进门前才回来呢。”老头儿微微弓着腰,目光有些鬼祟的低声道。 靠近说话之际,眼神中不觉透出几分狡猾和得意。在他认为,徐长卿被萧天安排住在自己店里,面上虽说是照顾徐先生脸面,也为了商会运作方便,但他认为那都是借口。 这是萧都头拿自己当亲信,是让自己留心盯着徐先生。瓦子里的戏文,还有那些茶博士的俗讲里可都有这样的段子。 老头儿胆子虽小,但却有着商人骨子里的狡猾,自觉自己绝不会看错。 萧天斜眼瞥他一眼,心中不由有些好笑。也不点破,只微微一笑点头,让毛四自己找地对付吃食。自己则一边往后走去,一边让郝茂德准备些酒菜送过去。 郝茂德连声应着,目送着萧天身影进入后进,这才昂起头,神气的吆喝着众伙计开工。 伙计里胆大的,便嘻嘻哈哈的应着,一边打趣他道:“老掌柜的,又不是外人,何必这么紧张?哈,没见着少掌柜的这阵子走的勤快?说不定啊,不知哪天,你们可就真是一家人。这到时候,你可就是泰山大人了,再如此殷勤,岂不掉份儿?哈哈” “小兔崽子!便是个口没遮拦的,若是嫌死的慢了,自己找个歪脖树吊死去,却休来连累我老人家。你当我也跟你一般没眼力吗?滚滚,赶紧干活去,若是怠慢了,仔细你的脑袋” 众人哄笑。 萧天听着身后传来的笑闹,不由摇头一笑。对于这些人背后的议论,他早就心知肚明。只是他也只当是个玩笑,却从未深究。毕竟,这种事儿,在后世也是常见。 转过一处拱门,一个清幽的小院显现,徐长卿便是住在这里了。 萧天也不敲门,径自走了进去。 听到门响,正在屋中伏案写着什么的徐长卿抬头看来,见是他进来,将手中毛笔放下,笑道:“你终于肯出来了?嘿嘿,倒是算计的精准。如何,其他事儿都妥当了吗?” 萧天微微一笑,自顾在一旁的椅子坐下,先是探头看看他写的东西,一边点头笑道:“一切尽在掌握!” 徐长卿大笑,起身给他倒了杯水,这才正色道:“你也莫要得意忘形。吴家在这京口盘踞已久,潜在的实力绝不可等闲视之。尤其是这个关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要当心他们狗急跳墙,做出什么疯狂事儿来。” 萧天挑挑眉,眼神突然古怪起来,就那么看着他,却不说话。 徐长卿被他看的莫名其妙,有些局促的自己上下看看,疑惑道:“怎么?有什么不对?” 萧天笑着摇头,端起杯子轻啜一口,这才慢条斯理的道:“巧了,长卿兄这番话,就在不久前,刚有人跟我也说过。” 徐长卿一愣,随即赞道:“英雄所见略同,能有人也这么提醒你,实为幸事。” 萧天深深看他一眼,摇摇头道:“长卿兄这回却是错了。提醒我的,可不是什么英雄。” 徐长卿愕然,却听萧天又道:“这个人嘛,我不知该怎么评价,或许长卿兄能为我解惑也说不定。” 徐长卿愈发奇怪,上下打量他几眼,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怎么古里古怪的?那人又是谁?” 萧天将茶盏放下,抬头凝视着他,徐长卿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升起,神色微微有些不安起来。 “有人托我带话给你”萧天看他良久,忽然轻轻的说道。徐长卿身子一抖,清澈的眼神忽然有些飘忽起来,躲过萧天的注视,强自笑道:“什么人托你?带的什么话?” “她说,她从未背叛过你,从来没有!”萧天紧紧盯着他,忽然轻轻的说道。 下一刻,徐长卿忽的面色大变,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霍然猛的站起身来,急促的喘息起来。 “你在胡说什么!”他焦躁的转了两圈,忽的抓起桌上原本给萧天倒的水,狠狠的灌了两口,又呯的放下,怒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也不想知道!够了!如今大事儿在即,你还是将心思好好放在这事儿为好。” 萧天静静的看着他,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徐长卿狠狠的和他对视着,胸口急剧的起伏着,毫不退让。半响,脸色一再变幻,终是闪过一抹痛苦之色,随即化为颓然。 将头扭过一边,极慢极慢的坐下,涩声道:“你见到她了?” 萧天点点头,轻声道:“究竟怎么回事?以我观察,似乎其中别有内情。你我兄弟相交,若有我能尽力之处” 徐长卿脸颊不可抑制的抽动着,抬手摆了摆,斩钉截铁的打断道:“不必!” 萧天打住,静静的看着他。 徐长卿两眼望着窗外,眼神变得极为凌乱,时而迷茫,时而痛苦,身子也一直轻轻抖个不停。 半响,忽的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冤孽,冤孽!你又何苦非要逼我?” “有些事儿,若能解开还是解开的好。若是其中没什么隐情,自然无需多说。可一旦真有什么隐情,我只怕你日后定然要后悔一生的!” 萧天轻轻的说着,话音落到徐长卿耳中,却忽然如同雷霆霹雳一般,让他一个身子都摇晃起来。 一幕幕往事,如同忽然被人撕开一道裂隙,猛然从极遥远的地方暴涌而出,再也没个止歇 第109章 :徐长卿的往事 时已过午,天空越发阴沉起来。原本停歇的小雨,终于淅淅沥沥的急了起来,打在头上的屋檐啪啪作响。 屋中,徐长卿面孔抽搐着,一只手按在桌角处,用力之下,指节处都泛着一股青白之色。 “那一年,我初至京口,正是意气风发之年。”他终于缓缓讲了起来,语声似乎穿过了遥远的时间,再次回到了那段令他刻骨铭心的时代。 “那时候,她极红,便如便如你家里的玉娘子。京口一地,不知多少少年才子c世家才俊,视她为梦中之人。可她却骄傲的很,一点也不将那些人放在心上。偏偏遇上了我,终是终是” 他喃喃的说着,眼神中忽然涌出极复杂的情绪,脸上也浮现出一片温柔。 “你知道的,那时候的我,刚刚被天子贬斥。只是当时的我,年轻气傲,根本不在乎。反而,我觉得,正因这番贬斥,从此让我名传天下,为世人所知 纵观历代名臣,又有多少人境遇,与我何其相似?我还年轻,我不怕等。我相信,终于一日,天家会明白过来,早晚有我展翅高飞的一日。 那时候,我身上也颇有余裕,心中又是愤然又是期望之际,便索性放纵起来。就是那种情况下,我在这儿教坊司,终于是遇到了她 果然如我所料一样,我的一番贬斥,让我变得极有名气。许多士子文人,都对我恭敬钦佩,让我自己也是飘飘然,恍如真个成了不世铮臣一般。 那段时间,我常常纵情而论,嬉笑怒骂,全不将这天下人瞧在眼中。而那时候的她,也因家中之事,对世事有着偏执的愤然。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这个另类,便轻易的得到了她的认可 那时候,我们俩个很快便相互吸引起来,我更是干脆直接住在教坊司里,与她恣意欢好,渐渐有些忘乎所以起来。 而她每当我在妄自点评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时,都是满眼的敬佩爱慕之色,这让我愈发收拢不住。到后来,我甚至看不起任何人,无论是那些巨商大贾,还是世家豪族,甚至包括天家” 说到这儿,他忽然苦笑一下,转头看向萧天,苦笑道:“说起这个,你可知道,我初见你时,是什么感觉吗?” 萧天一愣,讶然道:“我?怎么,说说看。” 徐长卿深深看他一眼,低声道:“虽然你非常谨慎,但是骨子里流露出的那种不屑,却与我当时的心态毫无二致。甚至,你似乎比我还要激进。错非是我有过那种心境,不然也断难察觉到,这也是为何,我与你一见如故,那么快便能如此投缘的原因。” 萧天悚然一惊,不由的暗暗警惕起来。 他来自后世,自然对古代这种君君臣臣的看不惯。尤其他本就是纵横天下c无视规则的胆大包天的性子,崇尚的便是自由,初来之际,骨子里流露出的东西,自然也就可以理解了。 只是经过这近半年的熟悉后,他终于明白,在这个时代要想好好的活下去,便要适应这个时代的规则。否则,只怕以后真是要寸步难行了。 毕竟,这个时代的人,无论是上层阶级,还是平民百姓,在孔孟主导的儒家思想影响下,那种对上的奴性,早已深入骨髓,绝不容任何人触碰。别说是他,就算贵为天子皇帝,若是一旦有他那种想法,也必然会被这个时代碾成齑粉。 “我常年在外飘荡,或许是浪荡惯了,呵呵,受教了。”他自然明白徐长卿的意思,干笑着解释两句,随即正色一揖,表示明白了。 徐长卿眼中露出欣慰之色。他极看好萧天,绝不想他如自己一般,被世俗打压折磨那么久,空度大好年华。 “说的远了,呵呵。”他摆摆手,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又将思绪拉了回来。 “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狂妄无知,终于迎来了苦果。”他眼中闪过一抹寒意,语声渐渐冷了起来。 “就在某一天,忽然有差官冲进教坊司,二话不说,就将我拿了去。道是我背后谤君,以犯了欺君之罪。” 萧天一愣,皱眉道:“你说官差?难道是庞大人” 徐长卿看他一眼,轻轻摇摇头,“庞博其人,我也清楚,亦不过一个可怜人罢了。他在京口,虽身为县令,却不见得就比我舒坦多少。尤其那时候,似乎他根本就是混日子,也不像今时这般尽心公事。来的不是县衙的人,而是江宁府的。” 萧天这才释然。在他心中想来,若是当日之事是庞博做的,他实在是难以接受。 如今听说不是庞博,心中便突然如释重负,说不出的一种轻松。这让他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不知什么时候起,好像在他内心深处,真的已经将庞博视为真正亲近的人了。 轻轻晃晃头,将那种莫名的情绪抛开,忽然又一皱眉头,疑惑道:“江宁府?这京口县的事儿,又管江宁府什么事儿?他们怎能越过县府来拿人?当时庞博就没出面?” 徐长卿诧异的看他一眼,道:“这有什么奇怪?京口只是个县,本就属于江宁府管辖。知府要拿人,庞博区区县令,如何有权置喙?” 萧天疑惑愈重,不解道:“京口属于江宁?不是属于扬州的吗?” 徐长卿摇头,似乎对他的不学无术很无奈,解释道:“普通百姓搞不清楚这些,情有可原,怎么连你都搞不清楚?京口地处大江之南,若按汉时划分,确实属于扬州郡。然自太祖一统,重新以府c道c路分置天下,京口便属于江宁府下的郡县了。” 萧天略微有些尴尬,惭惭的摸了摸鼻子,点头示意明白。徐长卿责怪的看他一眼,又接着说道:“我被江宁府拿去,那知府连堂都未过,便直接将我丢入大牢。当时我便知道,只怕这一回,真真是逃不过一死了。背后谤君议君,嘿,莫说是我,便是王侯之家,那也是要圈禁终生的。” 萧天默然,他虽对历史不是很熟悉,但也知道,在古代,皇帝意味着什么。只是让他奇怪的是,为何徐长卿犯了这么大的事儿,最终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又在京口一地呆了这么久。虽然,貌似他过的并不舒坦。 留意到他的疑惑,徐长卿神情一黯,接着却又克制不住的激动起来。 急促的喘息几下,颤抖着手端起杯子,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这才渐渐平复下来,淡淡的道:“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何如今还能好好的坐在这儿?” 萧天点头。 “我当时以为必死,心灰意冷之下,却也知全是自己惹得祸。只是死便死了,唯有一事儿,让我始终放不下。那就是她,我生怕自己的事儿连累到她。 我与她相交以来,感情日深。因着我的缘故,她也再未与别的男子有过瓜葛。 当然,这也是因着我使了银钱的缘故,教坊司的妈妈不敢逼迫。那时的我,囊中颇为富裕,甚至当时若不是突然出了那事儿,我都在筹集银两,准备正式给她赎身了。 在出了这事儿后,我自知难保,便使了不少银钱,托了府衙牢房里的一个狱卒,请他代为周旋,将祖上留下的唯一一处地契取出,央求他为我变卖,好拿去为她赎身。 我不指望她记得我的好,我只希望,我死之后,能给她多一种选择,能以清白之身择一良人嫁了,也算全了我俩之间这一段情分。” 说到这儿,他缓缓闭上眼睛,萧天留意到,这个傲骨铮铮的男子,这一刻,眼角竟然有晶莹闪烁,眼角也在不可自抑的突突跳个不停。 他忽然心中一沉,意识到,接下来,或许便是事情的关键了。 “我实在是个傻子,是天字第一号的傻子!人都说青楼无真情,我却天真的以为自己是例外。”徐长卿沉默了一会儿,嘴角浮起几丝苦涩,自嘲的说着。 “当我百般焦急,身处死牢之中,仍然为她的将来打算时。那个我托付的狱卒忽然给我带来个消息,让我一听之下,简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神情又复激动起来,按在桌角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我的名声起了大作用。我被下了大牢一事儿,最终让李纲等人知晓,在他们一力斡旋之下,终于是通过重重关系,让我得以脱罪开释。只是天子亦暴怒不已,明言今生今世,绝不会起用于我。 绝处逢生,忽然从必死之局中脱身,让我简直喜出望外。相应的,连那终身不予起用的事儿,都不放在心上了。当时的我,只一心想着快快回去,回去为她赎了身,然后两人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处,平淡相守,却也不枉这人生一世了。只是没想到,老天似乎总是看不下人过的好,那狱卒在给我带来这个消息的同时,还给我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徐长卿眉梢抖动着,脸上神情如疯如癫,萧天甚至能听到他咯吱咯吱的咬牙声。 “京口的红姑娘,在我被下了死牢后,终于肯开始接客了。自此之后,门庭若市,往来之人,尽皆都是各大世家豪族。据说她亲自定出数目等级,按照数目不同,便可得到相应的享受” “那狱卒与我说这些话时,眼神跟看怪物一样。自是暗暗笑我傻瓜一个,竟为了这般一个女子,连祖产都都” 说到这儿,他急促的喘息起来,一张脸涨得如同关公,满脸都是羞愧之色,那话便接不下去了。 萧天微微皱眉,他听着徐长卿讲了这么多,总是感到其中有些古怪。那惜红的性子他见过,若以之前的认识,倒是和徐长卿所描述的颇为吻合。 但是,在经过今天的接触后,他却隐隐觉得,事情真相,只怕绝非那么简单。而且,心中不知为何,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似乎自己有什么东西忽略了,让他极是不安。 “你出来后,难道就没去问过她?按你先前所说,她变的实在也太快了,这,不符合常理。”他沉声说道。 徐长卿惨然一笑,嘿道:“你所说我又如何不知?我若不是问过,又岂会痛苦至今?” 萧天目光一凝,急问道:“她怎么说?” “怎么说?”徐长卿惨笑,“妈妈逼她接客,我不在了,她终归还要活下去,便也只能顺从了。她说心中有我,只要我不嫌弃她,她对我仍如初识一般,嘿嘿,哈哈,笑话,笑话啊。贤弟,你可听过这般好笑的笑话?真真笑杀我了,笑杀我了” 徐长卿仰天大笑着,如同疯魔一般。嘴中长笑着,脸上却是泪流满面。 萧天不由默然,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惜红的表现,简直如同后世那些女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难道真是自己感觉错了?他暗叹之余,不由感慨着。眼见徐长卿神情癫狂,唯恐他伤了心神,正要出声安慰,却忽然听他叫嚷的一句话,不由的脸色一僵,接着猛然心神巨震。 那句话是:没想到江宁府至京口县短短不过百里,却让我自天堂与地狱走了个来回 江宁府!就是江宁府! 他忽然省悟过来,自己究竟忽略了什么了。 第110章 :推测 再一次踏入后衙,萧天心情已不似先前一般轻松。与徐长卿一番深谈后偶然发现的端倪,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小看这些古人了。 正如徐长卿所言,吴家在京口一地盘踞数十载,暗地里的关系网盘根错节,早已远远超出小小的京口。自己若仍只是着眼眼前之地,一个不小心,必将受到难以承受的打击。 若是放在以前也就罢了,左右他不过只是一个人。一旦事情不妙,大不了抽身走人就是。相信以他的身手,一般人绝难留下他。 可是如今,他不但有了梁红玉和阿沅,还有着庞博c汤氏兄弟以及四季春郝家父女这些朋友至交。他一走了之,却必会让这许多人跟着遭殃。 一路思衬着,将将走进内院时,迎面正遇上那位庞大小姐。他心中有事,也知道自己不受这位大小姐待见,只是勉强笑着点点头,便头也不回的往后厅而去。 庞大小姐其实这阵子心里也不舒服。县衙颁布的新政,毕竟是以他老爹庞博的名义所发。如今搞到这么一种不尴不尬的地步,作为女儿的她,也受到牵连。 在府中,她甚至好几次发现,一些个下人都在偷偷议论着,看向她的眼神,也满是同情可怜之色,让庞大小姐郁闷的要死。 事到今时今日,当日她让梧桐散步的消息,早已流传开来。刚刚得知时,她未尝不是大为得意。暗暗等着,看萧天是如何倒霉的。 可是后来,事情便渐渐变得不按她的设想而走了。萧天固然被许多人诟病,但更多的指责,却是指向了她爹庞博。都说庞大人误信人言,这才有了今日这般困境。 眼瞅着新政一天天走向不可收拾的地步,偏偏始作俑者的萧天,却日日高卧,听说只在家里依红偎翠,过的却是潇洒至极。这让庞大小姐更是愤怒不已。 只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愤怒究竟是因为萧天惹出事来却不顶事,将所有压力都让自己爹爹顶着,还是因为听说他整日在家和女人厮混而发。 总之,庞大小姐很愤怒。愤怒的差点几次冲动的,想要冲到萧天家里去质问一番。 只不过她毕竟出身大家,倒也知晓那种念头只能想想,真的去做却是不成的。心中暗暗咬牙,除非那混蛋再不露面了,不然一旦给她遇上,定要给他好看才是。 这些日子,随着外面局势愈发不妙,她心中挂念老父,唯恐父亲承担不下这种重压,便愈发的温婉孝顺。每日一早便先来给父亲问安,亲自侍候父亲用餐,以此慰藉老父。 至于发现父亲仍是老神在在的,并无她想象中的颓然,却被她自然而然的认为是父亲怕她们担心的掩饰。 今天她刚刚陪着庞博用完饭,这才起身离开,竟然出乎意料的发现萧天那个混蛋忽然露头了。 冷笑着站在原地,原准备等这混蛋近前,便给他劈头盖脸责问一番,好歹要让他满面羞愧c掩面而走时,却不料萧大都头压根就没什么自己做错事的觉悟。只是大咧咧的冲她一点头,接着便扬长而去,这让庞大小姐攥了半天的劲儿,全然如同一拳打在空处,错愕之下,待到反应过来,却哪里还有萧混蛋的半分影子。 “混蛋!大混蛋!贪花好色的贼胚,搬弄是非的小人!” 庞大小姐抓狂了,两只小手不顾风度的,冲着萧天消失的方向狠狠的挥舞着,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只是恨恨的骂了几句后,却忽然又是一怔。猛的想起,刚才那贪花好色的贼胚c搬弄是非的小人,今个儿看上去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绝不似往日那般,总是一副懒洋洋的,让人一看就想上去踩两脚的招恨模样。 “会是为了什么事儿呢?难道说他还有点良心,也是为了外面的事儿吗?” 她喃喃低语着,随即却又恨恨的推翻,撇嘴低骂道:“不会不会,这种没担当的贼胚,真若有心,又怎会等到今日?哼,我要跟去看看,决不能再让爹爹上了他的当了。” 想到爹爹很有可能再次被萧贼胚蒙蔽,庞大小姐再也忍不住担忧,小手一提裙裾,蹑手蹑脚的从后跟了上去。 将将走到角门处,冷不防却见一人从另一侧转了出来,正好将她鬼祟的模样看个正着。 庞柔儿面色一僵,不由的大是尴尬,一转身就想逃开。要知她平日里行事说话,都是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何曾如今日这般行径落入他人眼中。羞恼之下,不由的心中再次大骂萧天害人。 可怜萧贼胚,压根就不知道什么事儿,便是躺着也中枪。 “咦?柔儿妹子,你这是在做什么?莫非也向往咱江湖上的道道儿,在这儿偷偷练轻功不成?哈,有趣有趣!” 刚刚迈出去的一只脚还不等踏实,身后传来的一阵揶揄声便传入了耳中,让庞柔儿顿时僵在当场,再也躲避不过。 “呸!哪个向往那些乱七八糟的?你好好一个世家公子,偏偏总说自己是江湖道,若被姨丈知道,须仔细你的皮肉!” 恨恨的转过身来,不自然的抚平裙摆,庞柔儿呲着一口糯米牙,向来人挥了挥小拳头威胁道。 那人却是半点惧色也无,反倒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哈哈大笑道:“你只管去说,看看为兄可怕你不。” 庞柔儿大是郁闷,却也知道自己的威胁压根就没半分杀伤力。自己这位表哥的行为,早让姨丈姨母不知头疼多久了,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将他送来爹爹这边了。 “哼,一大早的,你这又是要作甚去?” 庞大小姐还是很智慧的,既然威胁不了,当即施展移花接木之计,将话题转了开去,先发制人的问了起来。 那人耸耸肩,摊手道:“还能去哪,舅父让人唤我过去,听说是萧大哥来了唉哟,不跟你说了,差点误了正事儿。”说罢,也不理会庞柔儿,转身抬腿就走,转眼便没了影子。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庞博当日所言的乔冽。与庞柔儿是为姑表之亲。 当日刚被喊来京口时,还是满肚子不乐意。哪知道,在与萧天神神秘秘的接触过几次后,竟然大为投缘。张口闭口的喊着大哥,再也不提半句要回的意思了,让众人又是好笑又是好奇。 “呸!果然都是一丘之貉!” 庞柔儿再次被扔下,不由气结。呆了半响,才恨恨的低骂一声。随即,小心的左右看看,眼见没人,这才又再一拎裙裾,继续潜踪过去。 大厅上,萧天面色微沉,将事情大体说了一遍。徐长卿之事,当年惹的颇为轰动,庞博自然也是知道的,倒也不须隐瞒什么。 待他说完,庞博眉头微微耸动,诧异的道:“顶之,这事儿又和眼前事儿有何关系?” 萧天沉声道:“伯父,你莫非忘了,吴家现在可有一位客人。他,似乎便是来自江宁府的吧。” 庞博眼瞳一缩,捋须的手顿了顿,沉吟道:“你的意思” 萧天点点头,道:“小侄了解过,京口一地,富家大族不在少数,有一些几近百年之久。而吴家的崛起,距今不过十几年,徐家又再之后。而长卿兄当年之事,还有伯父之事,却都发生在吴家强势之时。而今,那丁道临代表丁家而来,没有和那些比吴家底蕴更深厚的家族接触,却偏偏一来就住进了吴家。丁家在江宁几代,据闻丁家家主目光极远,岂会胡乱做出这种决定?这之间,便真真只是巧合?小侄觉得,咱们似乎遗漏了些什么。而当年伯父与长卿兄之事,我亦有种感觉,只怕多半也和江宁那边脱不了干系。” 庞博悚然一惊,脸色也终于阴沉下来。站起身来踱着步沉吟着,半响,转头道:“你且稍坐一下,我已让人唤乔冽过来了。他在京师交游极广,说不定能有些别的信息。” 萧天点头应了,刚刚伸手去端茶杯,却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乔冽人还未至,惊喜之声却已先至。 “啊哈,萧大哥,你终于露面了,可是准备开始了吗?小弟这等的实在是忒也心焦了。” 大厅上,庞博和萧天相对一眼,齐齐苦笑不已。转头看去,乔冽已是三步并作两步,一阵风般冲了进来,抢到萧天身边,满面雀跃不已。 第111章 :隐形的线 “你乱嚷嚷些什么!还不坐下说话!” 庞博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忍不住开口喝斥道。 乔冽毫不在意,笑嘻嘻的转身,冲他一揖,笑道:“舅父何来这般大火气?这里是咱自己家,怕些什么?” 说着,面上微微露出一丝傲然,撇嘴道:“再说了,就凭甥儿的耳力,还有何人能近的这大厅?” 眼见庞博又瞪起眼睛,忽然双肩一塌,又再赔笑道:“好好,就算我不行,这里不还有萧大哥吗?你老人家不信我,总该信的过他的本事吧。” 庞博被他连番变幻,搞得彻底没了脾气,气哼哼的瞪他一眼,不再理他,转身自己坐了。 当日乔冽来后,看哪儿哪儿不顺。听说萧天得庞博看重,便存了较量之心。 他当着庞博的面儿倒是不敢明着干,便暗暗出手,想阴萧天一下。哪成想,萧天是什么出身?也未真个出手,只稍稍显露一下那冲天的杀机,登时便让乔冽头皮发麻。 而后萧天又不动声色的露了一手骇人听闻的卸骨之法,乔大少爷当场便惊为天人。再后来慢慢参与到所谋之事中,看着萧天一点点布局,轻描淡写的便让吴家乖乖钻入了圈套,终于彻底让他震服了。 此时庞博瞪眼,他便将萧天推了出来,果然百试不爽,轻松应对过去。 “哈,萧大哥,快说说,究竟怎么个章程?是不是可以收网了?”即应付过了关,乔冽便又忍不住追问起来。 萧天笑了笑,看了看庞博,见他并未拦阻,这才笑着点点头道:“差不多了。” 乔冽大喜,不由眉飞色舞起来。 萧天摇摇头,又道:“你也莫要高兴太早,我昨日刚听到个消息,心中还有些不确定之处,这才来与伯父相商。听说你在北地颇有人脉,说不定能有些我们需要的消息,这才叫你过来问问。” 乔冽一愣,随即大笑,一拍胸脯,大声道:“那是,不怕萧大哥见笑,兄弟别的不行,唯有交朋友上,便是我那老子也是佩服的。大哥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来。便是我一时不知的,也自有门路打听,决不让大哥失望就是。” 听他大包大揽的,萧天不由莞尔,庞博却是怒哼一声,乔冽一个激灵,这才省悟过来,不由缩了缩头,惭惭的老实坐了下来,瞪着眼睛看向萧天,等他发问。 萧天微一沉吟,这才道:“方才与伯父谈论起以前的一些往事,其中十年前,江宁知府朱勔,今日的杭州知府,这个人,你可知晓?” 乔冽撇撇嘴,不屑道:“那个花园子?下作卑贱的一个小人罢了,我如何不知?如今东南方腊举事,不就是喊着要杀他吗?” 萧天诧异道:“花园子?这是何意?” 乔冽哂笑,身子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不屑道:“那厮本是个破落的,他爹出身市井,当年在苏州是有名的痞子。后来不知怎么的,开了个药铺子,渐渐的发了迹。再往后,蔡京家里修庙,他爹倒是个有眼力的,也不顾忌当时的蔡京是被贬的,上赶着的巴结,出钱出力的积极,如此便成了蔡京嫡系。后来,蔡京复起,便使了手段,让人给他爷俩捏造了军功,一日三迁,终是将他推上了知府的位置。” 说到这儿,忽然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偷眼看看庞博脸色,见自家舅父并无异样,这才又道:“嘿,大哥也该知道的,咱们那位官家是个文采风流的,偏还最喜奇花异石,这孙子便受了蔡京的提点,不余余力的严令下面四处搜刮,进献天子,美其名曰:花石纲。听说因此很是害死了不少人,让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他那花园子的诨名儿,便是因此而来了。” 萧天这才明白。他对朱勔其人,自然早闻其名,却只是知道此人被后世称为北宋六贼之一,但具体典故,却是不甚了了。倒是乔冽说的花石纲,让他多少有些熟悉,却也是得自于那部小说《水浒传》。 “如此说来,你对他倒是极熟悉了?那你可知,此人怎么从江宁府转到了现在的杭州?他既然是蔡京的门人,可蔡京如今似乎已经致仕了吧,怎么还能安然不动?当今的宰相王黼,听说上任以来,很是抨击过蔡京,分明不是一路人,又岂能任他一个蔡京的门下,占据一府之主的位置?” 撇开脑中思绪,萧天又将话题拉回来,向乔冽问道。按理说,这种官场中事儿,作为县令的庞博应该更清楚些,但偏偏庞博却是个另类,因着身份敏感,只能小心翼翼的自保,哪里敢去主动打探什么。 反而是身为京师纨绔的乔冽,因着地利之便,再加上他那奇特的性子,倒是消息更灵通些。 果然,乔冽听问,歪头想了想,道:“我倒是听过一个说法,好像这王八蛋,跟那位隐相有些苗头。不过也没什么证据,总之大伙儿都这么传,到不知是真是假。” 萧天微微皱眉,不由看向庞博。他的历史知识,实在是有限的紧,对于乔冽口中的花名,便有些摸不着头绪。 庞博看他一眼,轻轻道:“梁师成,官拜检校太殿,与天子近侍杨戬交好。二人一个整日随在天子身边,一个掌内宫之首,凡御书号令皆出其手,便是当日的蔡京,今日的王黼都忍让他三分,人称隐相。” 萧天恍然。 乔冽奇怪的看看他,似乎为他的无知惊异。萧天有些不自在,翻了翻白眼,哼道:“说重点!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朱勔究竟怎么就去了杭州的?说起来,江宁似乎比杭州要重要些吧,他为何肯舍大利而顾小利?” 乔冽满脸委屈,摊摊手,叫屈道:“萧大哥,你这话问的,我又不是皇帝,哪里会知道这些?” 庞博听他口无遮拦,不由重重哼了一声,喝道:“你知道便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又再胡说些什么?” 乔冽悻悻的缩缩头,翻眼嘀咕道:“我又哪里说错了?本来就是嘛。” 庞博愈怒,待要再说,却见萧天摆摆手,只得强自忍了。 萧天笑道:“行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好了,也没什么。你说的也是,你今年也不过二十来岁,十年前你也不过一个孩子,问你确实是难为了。” 乔冽听这话,却又有些不服了,梗着脖子道:“十年前怎么了,以我的交往,别说十年前,就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也不见得就不知道。你问的事儿,我虽不知道真实情况,但也不是一点没有头绪。” 萧天一愣,随即笑道:“那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乔冽坐直身子,端起茶盏咕咚喝了一口,这才兴致盎然的道:“我听说嗯嗯,是听说哈,你信就信,不信就当俗讲听了。” 萧天笑着点头。 “我听说啊,当年那厮也是不得已。好像是他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拿住了把柄,惊动了当时朝中许多大菩萨,连蔡京都不好为他说话。这才不得不舍了江宁那地儿。不过那蔡京终归势大,离了江宁,却硬生生又给弄到了杭州,这不,这王八蛋到现在还滋润着呢。” 说到这儿,不由又咕哝道:“那王八蛋最是个贪财的,据说为了敛财,简直是好没吃相,还胆大包天,无所不用其极。上到世家大族,下到贩夫走卒,但能搜刮,便一个铜板都不放过。也莫怪方腊喊着要杀他,便换了是我造反,怕是也要拿他说事儿了” 这话听的庞博又是一阵的瞪眼,他这回倒是省悟过来,干笑两声,连忙住了嘴。 萧天静静的听着,心中如风车般转动起来。乔冽虽一再说这些都是风闻,毫无实据,但他却有着这个时代任何人无可比拟的优势,那就是后世的先知先觉。 对于历史上的人物c事件,后世有无数学者,犹如挖坟一般,孜孜不倦的从各个方面发掘其中的隐秘,力求还原事实真相。 萧天虽然对历史不甚了了,但只凭借着后世人耳熟能详的一些段子,再回头结合着乔冽所说,便隐隐约约从中摸出了一条隐形的线索。 十年前朱勔主政江宁,十年前吴家开始发迹。十年前庞博大好的前程,忽然莫名其妙的从宫中那一方,绝不该出问题的地方出了问题,也是十年前,原本还有可能被起用的徐长卿,忽然被人拿住,随后惜红性情大变,仿佛为了钱财不惜一切 这些事儿,再结合乔冽所言,那朱勔极度贪财,胆大包天,又和有隐相之称的梁师成,有着说不明白的关系。而梁师成,却又是恰好掌控内宫。 更无人知道的是,萧天曾偶然从后世听过一个说法,那个梁师成,原本也是出身市井,出身的地方,也是在江南某地。年纪,也和那朱勔相仿 这一切的一切,在几方拼凑下,终于是渐渐浮出一条隐约可见的长链。 头疼的揉了揉脑袋,萧天忽然发觉,自己越是百般躲避,随着一件件事儿的发生,却反而一步步越陷越深,如同宿命一般。 若是整件事儿,真个如自己猜想那样,只怕这小小京口一地,便是起于青萍之末的微风,不知何时,便会彻底转变成惊天飓风。 朱勔c梁师成c蔡京c王黼c李纲,一个个北宋历史上的有名人物,逐渐的都一一显露出来。 他相信,一旦所想为实,这些人他最终都要去面对,再无回避的可能。 “事情只怕有些棘手了” 沉思良久,他抬头看向庞博,低沉的说道。眼中歉然之色,一闪而过。 在他认为,若不是自己当初存了一举扑杀吴家的心思,便不会引导庞博去施行今日这所谓的新政。没有这个新政,也就自然不会牵连到那一个个当今鼎鼎有名的人物。 庞博已经很艰难了,甚至都将后事托付到自己手中。其中原因,就是看重自己闲散的身份。可如今看来,自己这所谓的闲散人,怕是反而成了罪魁祸首了,这让他不由有些愧疚。 庞博面色也是不太好看,他本就是这个时代的人,也比萧天更了解这个时代的规则。在听了前面这些消息后,萧天稍一提点,甚至比萧天更早一步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只是,让萧天微感惊疑的是,庞博虽然面色有些难看,但眼中却并没太多绝望恐惧的意思。 正自心中一动,便见庞博忽然微微一笑,深深的看着他,轻声道:“顶之,你可是怕了?嘿嘿,莫怕,要说此事放在别人身上,或许真的是九死一生了。可是偏偏是你,嘿,这胜负之数,可就在五五之数了。” 萧天瞠目不知所以,实在想不通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庞博对自己的信心究竟来自何处。 “伯父,你是不是太抬举小侄了?这个嘿,小侄虽不至妄自菲薄,却也清楚自个儿的斤两,若说对付吴家徐家,倒也不是太难。可是,真要对上” 说到这儿,不由微微摇摇头,脸上首次显出苦笑之色。 庞博目光深沉,微微一笑,摇头道:“不然,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早已不是一个人了,在你身后,未尝就没有能抗衡他们的人。只要运作得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 萧天愣住,想要再问,庞博却摆摆手,不肯再说。正值此时,外面忽有庞家下人来报,说是外面衙役毛四,来找萧都头,有要事禀报。 第112章 :英雄楼 “都头!” 衙门外,看着萧天和乔冽联袂出来,一脸焦急的毛四先是微一迟疑,随即与萧天躬身见礼,又抱拳向乔冽道:“乔公子。” 乔冽大咧咧的点点头,便如没事儿人般往旁边一站,丝毫不理会毛四满脸的为难。 萧天看的暗暗好笑,看着毛四淡淡的道:“说吧,乔冽不是外人。” 乔冽顿时满脸喜色,狠狠瞪了毛四一眼。 毛四心里这个屈啊,却是半点异色不敢露。他可知道,这位乔公子乃是大老爷的亲外甥,绝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衙役能得罪的起的。 “按都头吩咐,小的一直盯着吴家。自昨日午后,那吴家少爷吴宝山忽然四处走动,接连拜访了城内各大家族。小的打探到,说是吴万财今日要宴请所有大家,便定在东市的英雄楼。现在,时辰已经差不多了,陆陆续续,已有不少人过去了。” 萧天静静的听着,待他说完,不由和乔冽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笑意。 “怎么样?你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萧天笑呵呵的向他问道。 乔冽嘿嘿奸笑一声,狞声道:“大哥放心就是,绝没问题。大哥便等着看好戏行了。” 萧天哈哈一笑,脸上忽然显出玩味之色,目光闪烁着道:“何必要等?怎么样,有没有兴趣,陪我往英雄楼小坐,一同喝上一杯?楼名英雄,若是不去见识一番,岂非憾事。” 乔冽一愣,随即大笑,抚掌笑道:“妙极妙极,大哥所言正合我心。这英雄楼嘛,若是少了大哥,可要名不副实了。” 萧天莞尔,不再多言,抬腿便往东市方向而去。乔冽满面兴奋,连忙紧紧跟上。 后面,毛四张口结舌,看着二人就那么大摇大摆要明目张胆的过去,心中一个劲的抽抽。 霸气啊,这是摆明了要砸场子去啊。也是,咱家都头自不用说,当然是英雄豪杰,哪里会怕那吴家?便位小爷更是个有来头的,只凭县太爷外甥的身份,吴家也绝不敢稍有半分异动,这番可有好戏看了 唉哟,奶奶的,自己还愣着干啥?今个儿算是撞大运了!若是能跟在这二位身后闹上一番,咱毛四爷的名号,往后在这京口一地,岂不是要横着走了?妙极!果然是妙极! 想到这儿,毛四爷不由兴奋的满脸涨红,撒开脚丫子便直直追了上去。 听着身后的动静,萧天只是微微一笑,也不理会,只和身旁乔冽随意扯着。面上恬然平静,仿佛真如随便去吃顿饭而已,浑没半点要应付大事的紧张。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虽然中间忽然出现了一些不确定的因素,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见招拆招了。此时此刻,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不能不发了。 至于危机,在萧天的认识中,既有危险,却也同样有着机会!躲不过,那便奋起一搏就是。 “英雄楼,是咱京口一地最大的酒楼了,掌柜的姓朱,单名一个贵,因排行在二,人称朱二爷。为人极好,平日里便是一些平民过来,也从无小视之意” 站在楼前,眼见萧天抬头打量,毛四主动的担当起解说的职责,细细的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 “对于这英雄楼,其实京口之人还有个说法”微一迟疑,毛四忽然声音放低,往萧天耳边凑了凑,低声说道。 萧天眉峰一挑,看了他一眼。毛四组织了下说词,这才道:“据说,这个英雄楼和黑塔儿有些牵扯。那位朱二爷,便是黑塔儿在京口城里的眼线。” 萧天心中不由一动。 毛四又道:“当然,这只是传言,并无任何实据。咱们一班伙计,都是这京口一地土生土长的,真要有这种事儿,岂能瞒过咱们?至于这个说法的由来,只怕多半跟那位朱二爷的作风有关了。” 萧天未说话,旁边乔冽倒是来了兴趣,转头问道:“什么作风?有何特别的?” 毛四赔了个笑脸,笑道:“据说在这英雄楼,只要是江湖道上的一些朋友过来,只要不是刻意找麻烦的,若是手头不方便,便可直言向朱二爷求告,每每朱二爷都会慷慨解囊,所送之资颇为丰厚。此事,京口县以及周边之人,人人皆知,谁提起来,都会竖起大拇哥,赞一声义气!” 萧天眼瞳猛的一缩,脸上若有所思起来。 旁边乔冽却是一脸敬佩,啪的拍了下两掌,大声赞道:“好!当真是好朋友!确实当得义气二字。这般人物,竟没能早见,实为憾事。今日却是来的对了!” 说罢,伸手扯住萧天,急道:“大哥,既有这般人物,还在外磨叽什么?快走快走,此番定要认识认识这位朱二郎,好生饮上几杯才是。” 萧天被他拉住,不由满脸的无奈,心中却也不由好笑。这乔冽终归是个少年人,虽不拘世家少爷身份,喜欢与三教九流相交,但性子中始终有份骄傲。 他大大赞赏那朱贵义气,临到头来,却只是称呼朱二郎,那二爷两字,却是不肯叫的。 三人拉拉扯扯到了门前,早有小二迎着。满脸堆欢的迎上前来,弯腰唱个肥喏,先对着毛四赔笑道:“哟,原来是四爷。怎么今日得暇,竟屈就咱们英雄楼了?往日里四爷可是难请的,甚少往咱这光顾呢。” 这小二极为机灵,明明是毛四根本消费不起这里,但从他嘴里说来,却成了毛四不屑来这英雄楼似的。 萧天暗暗称奇,心中愈发留意起来。一个店小二都能如此圆滑,那身为掌柜的朱贵,又将是如何的八面玲珑?此地,绝不简单。 果然,毛四先前还有些揣揣,听了这小二一番话,不由的意气风发起来。头也抬起来了,胸脯也挺了,眼皮一翻,哼道:“咱兄弟身为衙门公差,往日里只顾巡查地方,哪有那许多功夫?今日却是你们的造化,咱家都头要宴请朋友,听着你们这酒楼的名儿有采,这才过来。行了,废话少说,赶紧前面伺候着,少不了你的赏钱。” 那小二目光一转,在萧天面上一转,忽然显出惶恐之色,急躬身道:“唉哟,敢莫是县里萧都头?这可真真是贵人了,小的这里给萧都头作揖了。” 毛四见他啰嗦,不由不耐,眼睛一瞪便要发飙,萧天轻轻哼了一声,瞥他一眼,毛四这才醒觉,惭惭一笑,往后退开。 萧天暗暗叹气,这毛四什么都好,就是这浮躁之心终是改不掉。连带着,遇上事儿也失了那份伶俐。 这个小二能认得他毛四,又岂会不认得他萧天的道理?方才只装作不识,这会儿又打躬作揖的,却并不立刻往里迎客,分明是知道其中的猫腻,有意拖延罢了。拖延的目的,不外乎就是等有分量的人来应对而已。 “朱掌柜的差不多该知道了吧?你无须为难,我便等他一等就是了。” 淡淡的看那小二一眼,萧天神色漠然,对那小二的作揖犹如未见,忽然却淡淡的说道。 那小二身子一震,眼中猛地闪过一抹慌乱,脸上强挤出几分笑容,腰愈发弯的更低,尴尬道:“都头息怒,非是小人无礼,实在是实在是今日这个” 萧天看也不看他,只轻轻摆摆手。旁边乔冽却是恼了,眼睛一瞪,怒道:“好你个泼才,我倒当你是好人,原来竟这般奸诈。明明认得咱们,却在此插科打诨,戏弄咱们。惹得爷爷恼了,便拆了你这破楼。你信是不信?” 这少爷在京师那等地方都是个混不吝,这区区京口小县,如何能放在他眼中。此刻发觉自己竟被蒙混了,顿时发了性子,纨绔的嘴脸彻底暴露无遗。 萧天肚里好笑,刚想劝解几句,但转念一想,却又作罢,由得乔冽去闹,倒要看看那朱贵,究竟如何处理。 那小二不识得萧天是假,但不认得这位少爷却是真。冷不丁见正主儿没咋的,旁边却忽然杀出个程咬金来,不觉的就有些懵。 车船店脚衙,江湖行当中,这五类人最是有眼色的。那小二既然知道了萧天要请客,眼前三人,毛四自然和客的身份不符,那么,这位忽然炸了毛的小爷,自然就是那位客了。 萧天他得罪不起,能让萧天宴请之人,自然就更不用说了。更何况,这位少爷身上的穿戴,以及行事说话的气质,一眼就能看出,绝不是普通人家。单单那股骨子里透出的傲气,便这京口一地都是少见。 小二被他这么猛的一喷,心肝儿一颤,倒是真的有些怕了。站在那儿,对乔大少爷的怒骂,和漫天的唾沫星子,只能勉力保持着一副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暗叹倒霉不已。 “呵呵,不知萧都头大驾光临,小人迎接来迟,还望恕罪。” 乔大少正痛快淋漓的大骂着,从眼前这小二的装模作样骂起,渐渐的已经骂到了掌柜朱贵头上。话里言外的,那意思是自己听闻朱贵种种义气之事,本来颇为赞赏,还想结交一番,却不想碰上此事。由此想来,那朱贵多半是虚有其名,卑鄙狡猾,蒙蔽了世人而已。 直骂的那小二脸色青白不定,眼神中又是委屈又是不甘,有心为自家掌柜的辩解几句,却又弄不明白眼前这位爷的身份,生怕由此给掌柜的引来祸事,纠结的跟什么似的。 直到身后忽然传来的这句语声,那小二才如释重负,慌不迭的往后退开两步,让出来人来。 第113章 :朱贵 文件“d:\t一一ls\腾讯软件\api\txt\18\307018\113txt”正由另一进程使用,因此该进程无法访问该文件。 第114章 :声讨 雅间内,乔冽神情忽变的一句话,让萧天先是一愣,随即却不由的大是欣慰。 这个小衙内,果然如庞博所言,并不是那些没脑子的纨绔子。方才诸般做作,险险连自己都糊弄过去,真当他已被朱贵几句话捧晕了头。没成想,这小子竟也是个阴险了,面上一副迷糊样,这心里,却明镜儿似的。 伸手拍拍他肩膀,点点头,笑道:“不错,你能在这种时候,还保持着清醒,这很好,真的很好。不妄自菲薄,不骄矜自傲,这已是成大事之人的基础了。我想终有一日,令尊必会以你为荣的。” 乔冽咧嘴一笑,伸手搔了搔头,似乎对萧天的赞赏,颇有些不好意思。 惭笑着探头往下瞅了瞅,回过头来,贼笑道:“大哥,你是不是还少说了点啥?” 萧天愣了愣,却见这小子又贼头贼脑的凑过来,嘻嘻低笑道:“这成大事的,除了你刚说的,应该还必须够狠够坏才对吧。就像你刚刚那样,哈,明明来搅了人家的局,偏偏还要做出一副无辜样,奸诈,太奸诈了!” 萧天愕然,这才知道他是在讥讽自己,不由笑骂起来。 桌上已经摆了几个凉菜,萧天招呼着毛四,三人便倒了酒,浅浅的饮着,一边留心下面的动静。 此时下面纷杂声愈响,乃是更多的人陆续到来的缘故。过不多时,忽然一阵此起彼落的招呼声传了上来,两人对望一眼,都是轻轻点点头。不用说,显然是正主儿露面了,吴万财,到了。 乔冽眯缝着眼,正琢磨着,是不是也趁机下去搅合搅合,给吴万财添点堵,却忽听楼梯上一阵脚步声传来。 他只道是小二上菜,也未在意,漫不经心的转头看去,这一看,却不由的顿时张大了嘴巴,当即呆在了那里。 楼梯口处,一个面如美玉的书生,此刻正目光盈盈的看了过来。眼见他一副痴呆相,鼻中轻哼一声,便即大大方方的走了过来,冲同样傻了似的毛四一仰头,吓的毛四如同烫着了屁股般,猛的蹦了起来,连忙将座位让了出来。 萧天以手抚额,叹气道:“大小姐,你究竟要怎样?咱们这可是在做正事呢。” 这书生不是别个,竟是庞府大小姐,庞柔儿。也不知她怎么知道两人来了这边,竟然又再悄悄易容打扮,也跟着跑了过来。 此刻听萧天这么一说,当即杏眼一瞪,恼道:“你们是做正事,难道我便是胡闹了?哼,你害的我爹爹还不够?我不相信你,自然要过来看着,免得爹爹再被你蒙蔽了。” 萧天气结,偏偏对方又是个女子,还是庞博的千金,让他完全没有办法。只得闷哼一声,索性不再理会,只低头喝酒。 乔冽眼神骨溜溜在二人脸上转来转去,半响,忽的露出古怪之色,再看向庞柔儿时,眼神中便多了几分玩味之色。 庞柔儿被他看得心中发虚,狠狠的瞪他一眼,却反而引得乔冽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不由的顿时满脸通红,直恨不得转身就走,但转念一想,却又使劲咬咬牙,将头扭过一边,红着脸坐着没动。 乔冽终是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理庞柔儿欲要杀人一般的眼神,却转过头来,冲着萧天一挑大拇指,贼笑道:“萧大哥,小弟服了!小弟今日才是真真的服了!啊哈哈哈” 庞柔儿哪里会不知他说的什么,一时间不由的羞愤难当。只是古怪的是,那羞愤之中,却另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似乎这种情绪让她极为新奇,忍不住的想要去尝试c去探索。 萧天再也无法保持沉默,面色尴尬的瞪了乔冽一眼,哼道:“你也跟着胡闹!别忘了,咱们今个儿是来干什么的!” 乔冽嘻嘻笑着,举起两手做投降状,连连点头,笑道:“好好,明白,我明白,不说了行吧?” 说罢,却又低声咕哝道:“偏你们做的,我便说不得,哪有这样欺负人的?倒是真般配啊” 庞柔儿再也受不住了,满面通红之际,蹭的站了起来,便要发作。冷不防忽然旁边伸过来一只大手,猛的扯住她小手,随即萧天低低喝声响起:“来人了,坐下!” 庞柔儿身子巨震,瞬间只觉身上如被抽空了力气,不由自主的乖乖坐了下去。小手上,一阵阵热力袭来,似乎顺着肌肤毛孔,一路直往心里而去,让她竟有种忽然置身熔炉之中的感觉。 “哈,萧都头c乔衙内,来来来,这几样小菜虽称不上天下美味,倒也算得上我的拿手绝活,且尝尝看,莫要嫌弃才好。” 楼梯口传来热情的语声,朱贵两只小眼滴溜溜的转着,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碟热气腾腾的菜肴,笑嘻嘻的走了上来。 将菜肴一一摆上,一边为几人报着菜名,对于忽然出现的庞柔儿,只是微微躬身,除此之外,竟没多问半句。 待到介绍完菜名,这才拿过杯子,给自己满满倒了三杯,真的就自罚了三杯,随后才笑着又再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即转身而去。 “你你你你放手啊” 等到朱贵身影消失,庞柔儿这才结巴着喝道。方才在下面,她一只玉手,竟是自始至终被萧天握着,让她又是羞愤又是慌张。 长这么大,从未被任何男子触碰过,更不用说如眼前这般,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被偷偷的肆意轻薄着。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让她心中狂跳之余,刺激的感觉更甚。明明知道这样不妥,心底却隐隐有个念头,似在怂恿着c牵引着,这才让她忍到如今。 又是羞愧又是惶恐之际,只在心里暗暗给自己解脱,方才只是个意外,是怕影响了大事儿,都是权宜之计罢了,却不是自己真的想要怎样。 “既然来了,你就安安分分的,答应我莫再乱动乱叫,我自然放你。” 听到她的低喝,萧天却仍是死死握着,两眼瞪着她说道。 庞柔儿又羞又臊,银牙暗咬,心中大骂萧天无耻,却也只得恨恨的点头。直到她点了头,这才觉得手上一松,赶忙往回一抽。 只是抽手之际,却冷不防觉得手背上一痒,竟是被人手指轻轻抚弄了几下,不由的先是一呆,随即反应过来。羞恼之下,忍不住抬眼看去,却见某人老神在在的,竟似没事人一般,不由的气得浑身颤抖。 两人这一番小动作,乔冽和毛四自然都不知道,眼见她忽然乖乖的不说话了,然后又浑身颤抖,美眸中如欲喷火,都是有些莫名其妙。 萧天眼皮儿抬了抬,夹了根菜丝送进口中嚼着,淡淡的提醒道:“别忘了你刚刚答应的,若是因你坏了事儿,伯父那边可会有大麻烦的。” 庞柔儿身子一颤,胸脯不由的急剧起伏着,银牙拼命的咬着红唇,竭力的将怒火压下。扭过头去,轻哼一声,倒是果然没再多言。心下却将萧天不知骂了多少遍无耻小贼c下流胚子。 “大哥,那家伙是来看风的。” 虽然不知怎么回事,但眼见庞柔儿安静了下来,乔冽这才大松口气,转脸向萧天说道,脸上微微带出几分冷笑。 萧天面无表情,淡淡的道:“正常,他若不来看看,反倒是古怪了。只要他不针对咱们,便不必管他,今个儿的正主儿不是他。” 乔冽点点头,不再言语。竖起耳朵,将精神放在了楼下。 这会儿下面显然宾客到得差不多了,酒楼众小二不迭声的报菜上菜声传来。 待到片刻后,吴万财苍老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楼上几人,包括庞柔儿在内,此刻都不由的屏住气息,留心听去。 吴万财的话大都是场面话,无外乎这些年来,吴家承蒙众人抬爱相助,如何如何感激云云,倒也引得众人纷纷谦逊,一时气氛和谐。 待到开场过后,话锋一转,再接下来的话,却让上面静静听着的乔冽忽然咧嘴一笑,转头对萧天低笑道:“哈,这老家伙,竟然是打着这个目的,真舍得下血本啊。可不知道待会儿咱们下去后,他会是个什么表情。” 原来,吴万财在客套完后,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此番新政。或许是从儿子那儿知道了萧天也在,便也索性没了顾忌。直言不讳的申斥萧天以低贱之身,仗着县令大人的垂青,却不知进退,大胆妄议县政。更由此使得如今京口商业不稳,盐市发展畸形。 今日召集众家家主,便是号召大伙儿,一起联名上告。若是县令大人不予采纳,便不惜继续往府衙,甚至道台c内阁申诉。 他一再宣扬,若是此次大家不能齐心合力,将这股歪风刹住,一旦吴家倒下,接下来便会轮到其他家族。今日的吴家,便是来日其他人的榜样。而若是大家愿意与他共进退,吴家愿意将所有生意,全部敞开来与众人分享,甚至连盐业买卖,也重新规划,按此次出力多少,进行分配。 老家伙慷慨激昂,字字血泪,不知道的人听了,只怕真要以为他受了多么大的压迫了。 甚至,最后,老家伙竟然将除去萧天,上升到等同于古时的清君侧差不多的高度了。言中,只说县令庞大人自是好的,所有事儿,全是萧天一人作祟,不除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安天下了。 楼上,庞柔儿听的心花怒放,大是畅快。只觉先前一番怒气,此刻尽数除却。 笑靥如花的盯着萧天左看右看,眼神中,却满是幸灾乐祸的意味。 第115章 :搅局 楼下,吴万财又是许利又是哭诉,楼上,庞柔儿得意非凡。自己原先布下的棋子,终于还是发生作用了。 听听,那吴老头都明白过来了,所有事儿都是这无耻小贼搞出来的,与我爹爹却是全然没有关系的。 既然如此,岂不是说,此次之事,只要爹爹能置身事外,便没有大碍了吗? 哎呀,就是这小贼怕是要麻烦了。看那老头儿的架势,竟恨不得真个杀了他。 这小贼可恨归可恨,终归却是爹爹的属下。似乎嗯,似乎也也罪不至死吧。 嗯,且等事态平息平息,最多自己也帮着说说话,让爹爹设法保他一命也就是了。 对,就是这么办。看到那时,这小贼还敢轻薄自己不?还敢对自己有什么妄想不? 庞大小姐暗暗想着,不由的算计起后事来。只是如此想着,忽然却发觉算到最后的结果,并没让自己有多少满足的感觉。相反的,隐隐似还有种莫名的焦躁滋生,挥不去,抹不掉,就那么坚强的盘踞在心底深处,越来越重 “差不多了。” 听着下面吴万财慷慨陈词已经结束了,嗡嗡的一片议论声不绝入耳时,萧天忽然放下筷子,嘴角绽开一丝冷笑,淡淡的说道。 “今日能恰巧适逢其会,你我也该礼数尽到,下去敬各位家主一杯。无论日后怎样,咱们可是有教养的,这方面,可不要让人挑出什么才好。” 乔冽眉飞色舞,连连应和着站起身来,大笑道:“是极是极,就是这个理儿。萧大哥,你真是太无耻了,不过,我喜欢!我太喜欢了,哈哈哈。” 长笑声中,这家伙竟是一转身,抢先一步往下面走去,竟似生怕给萧天抢了头筹去。 庞柔儿看的一呆,忽然发觉不对劲儿。这两人的表现,完全不是那种被人打击到的模样,倒像是一直就在等着这一出。 她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升起 “你俩不必下去,就在上面看着就是了。”萧天摇摇头,看着急火火冲下去的乔冽的背影,这才转头吩咐道。 随后又刻意斜睨着庞柔儿,淡然道:“庞大小姐,你身份敏感,最好乖乖听话,留在这儿。不然,一旦被人认出来,只怕庞大人那里,再也没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庞柔儿啊了一声,下意识的答应着。但随即又反应过来,蹭的站了起来,急道:“我过来就是看着你们的,不让我下去我看什么啊?不行,我一定要下去。只要你不说,表哥不说,谁能一下认出我来?我都不知这样出来多少次了,也不见出什么篓子。哼,你别想阻拦我,我倒要看看,这事儿,你怎么收场。” 萧天心中一阵的无奈,想了想,这才沉声道:“你非要下去也行,但是不可和我们站在一起,下去后,也不要多说半个字。你要是这个也不答应,哼,那我说不得要动些手段让你安分。想必,庞大人若是知道了,也绝不会怪我。” 庞柔儿吓了一跳,蹭的往后退开两步,两手护在胸前,惊恐道:“你你要做什么?你别乱来啊,我我你若敢乱来,我就我就告诉我娘。我爹信你,我娘却不会,到时候,便有我爹护着你,你也绝不会好过。” 萧天啼笑皆非,没好气的道:“你以为我要干什么?我只是说,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要将你打昏,也省得麻烦。” 庞柔儿闻言大松了口气儿,但随即却又瞪起眼睛,尖叫道:“你你竟然想打我?你好大胆!” 萧天冷笑,哼道:“我胆子一向很大,若是不信,你大可试试。” 庞柔儿见他目光冰冷,不由心中一寒,气势顿时弱了下来,委屈的道:“不就是不说话嘛,听你的就是,至于这么凶吗?” 萧天暗暗松口气,这位大小姐要真是吓不住,还真是个大麻烦。如今总算是摆平了。 轻轻哼了一声,以目示意毛四,小心保护好她,这才略微整理了下衣服,转身施施然下楼而去。 一下来,第一眼便看到站在最中间桌子的吴家父子。只是此刻,两父子都是眼中冒火,狠狠盯着某人背影,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循着目光看去,却见人群中的,正是那位乔大少爷。而此刻的乔大少爷,满面红光,正端着酒杯,不停的跟周围的人痛饮不休。 这位主儿的身份摆在那儿,别说今日来人中,早有好多本就是暗暗进了联合商会的,就算那些不知道的,眼见县尊大人的亲外甥敬酒,也不好不卖这个面子啊。 说到底,吴家今日之事,根子上是那位萧都头,与这位衙内却是扯不上干系的。众人都是成了精的,哪肯无缘无故的去得罪他?更别说,听说这位爷,在京师一地可是颇为有名,乃是当今贵妃的外甥,真真的皇亲国戚啊。得罪他?自己没事找不自在吗? 是以,乔大少爷什么也不必说,只端着酒下来,笑嘻嘻的说上几句场面话,顿时便将众人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来。哪还有人顾得上吴家父子,更别说吴家的提议,诱人归诱人,可要想真个吃下去,却也得有那个胃口才行。 以吴家往日的做派,谁又保得住,等他们翻过身来,不会出尔反尔? 就这么着,那些本就是联合商会的人,自然明白乔冽的意思,见他下来,便即顺势抛开吴家,转而去应酬乔冽去了。这些人,便去了在场的三分之一。 剩下的三分之二,又有一半心存疑虑,拿不定主意的,顺势也跟着围了过去。至于吴家的提议,且待回去后细细思虑之后,再看情况而动才是稳妥。 这两拨人,都是真正有实力的,除开他们外,再剩下的,便相对是些散户了。 这些人实力不是太大,平常又没门路,就算站到哪一边,也不会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整个宴会,至此,已完全走了味儿。倒好似吴家巴巴的专程赶来出钱出力,帮乔大少爷结识京口各界上层的专场一样了。这如何不让吴万财父子气得要吐血? 听说萧天今日宴请的人便是他,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只会觉得这是萧天攀附权贵的一种表现。但是他们父子却是明白,这压根就是明目张胆,是庞博派出来给萧天撑腰的。 偏偏这事儿还没法明说,这让两父子那个憋屈,就别提了。正恨得咬牙切齿之际,忽然如有所觉,猛抬头间,便看到萧天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也走了下来,两人顿时目光中,同时越发阴冷起来。 “萧大哥萧大哥,快来快来,小弟在这儿却是遇到了好朋友,且与你引见引见。哈,竟然会这般巧,真是妙极妙极。” 人群中,乔冽似乎也是突然看到了萧天一样,哈哈大笑着,举杯向萧天高声招呼道。 众人脸上都是一副古怪的表情,相互默契的对视一样,却是谁也没说什么。 咳咳,巧合?嗯嗯,是巧合。也真是妙极妙极了。只是你俩妙极了,那吴家只怕要不妙至极了! 萧天远远点点头,却并未直接过去,反而是饶有趣味的看着吴家父子,主动招呼道:“呵呵,吴员外吴公子,你们今时今日还有闲心这般大吃大喝,心志之坚定,实在让萧某佩服之至。不过,这是你们的私事儿,萧某也无权多言。但有一点,萧某要提醒你们,正如昨日所言,如今京口一地,盐市岌岌可危,一个不好便要引发巨变,你们还当小心应付才好,千万别惹出大乱子来。” 说罢,不再理会吴家两父子欲要杀人的目光,转身笑呵呵的向乔冽走去,边走边道:“我说你更个衣怎么这么久,感情却是将我一人扔下,自己来这会朋友了。却不知是哪位大贤,却要认识认识。” 乔冽大笑,伸手扯住一人,笑道:“喏,不就是他吗?” 萧天目光一闪,见那人隐约有些熟悉,似乎之前在哪里见过。那人却先迎了过来,抱拳笑道:“萧都头,一直便听闻你的大名,却不曾真个相识。上次也只在四季春,萧都头公事繁忙,匆匆擦肩而过,让老朽很是遗憾啊。不想今日能再相见,倒真是缘分了。呵呵,老朽范云天,这便有礼了。” 听他这么一报名,周围几人倒是没什么,但离着远些的人,都是面上悚然动容,不由纷纷低声议论起来。而吴家父子的脸上,也更是又阴沉了几分。 萧天看在眼中,心中也是一动。这个老人说四季春,便是暗示已是联合商会的一员了。 自己前时为了麻痹吴家,所有事儿都是乔冽和郝茂德出面,他只是初次召集众股东时,装作偶然路过,进去露了个面儿。想必,范云天说的就是那次了。 只是不知这个范云天是个什么背景,竟能让许多人动容。心中想着,脸上却露出极阳光的笑容,抱拳回礼道:“范老丈抬举了,萧天区区一个县衙差役,何来什么大名?又何德何能劳烦范老记挂,惭愧惭愧。” 乔冽这会笑嘻嘻的挤了过来,冲他隐晦的眨眨眼,笑道:“听你这么说就知道,你肯定不知道这老儿的底细。那你可知当今天下有二范吗?” 范云天笑而不语,看着他耍宝。萧天却是微微一愣,说实话,他还真不知道。 苦笑着摇摇头,歉然的看向范云天道:“范老休怪,萧天自域外归来不久,孤陋寡闻,却不是对您不敬,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范云天听他这么一说,不但没什么恼色,眼中更是闪过一抹惊异。脸色一正道:“其实范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知道也不算的什么失礼。倒是萧都头如此至诚,正气凛然,殊为可贵,老朽佩服。” 说着,工工整整的还了一礼。 乔冽翻了翻眼皮,撇嘴道:“范老儿,你这话什么意思?便他至诚,我便虚滑了?哼,你且记着,下回京里的事儿,却莫要求到我头上去。” 范云天苦笑,打躬作揖的道:“爷,你是我爷!老汉得罪谁也不敢得罪你啊,得得得,算我说错话,自罚一杯行不?”说着,转身从桌上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将被子冲乔冽一晃。 乔冽这才转嗔为喜,哈哈拍着他肩膀笑道:“我开玩笑的,你怎么就当了真了?” 说罢,也不理会范云天在那苦笑,又转身拉着萧天道:“当今天下,有南北二范。南边的,便是说的昔日范文正公的范家。而北边的,嘿嘿,却是源远流长,那是传承自春秋战国时的一位名人。大哥,我听说你颇有才学,不知可能猜的到不?” 第116章 :出头 “忠肝义胆,奉主赴难,三载始归。而后,展雄才c施大略,平吴兴越,天下扬名事成身退,不贪富贵再出兴齐,三出以商富甲天下,自称鸱夷子皮。因后居于齐国陶地,号朱公,十九年间,三致千金,人皆以陶朱公称之” 察觉到萧天怪异的眼神,乔冽猛然省悟自己兴奋的有些失态了,惭惭一笑,不等萧天说话,便洋洋洒洒讲了起来。 周围众人虽都早已熟知其中典故,但此时此刻,却仍然个个满面尊崇之色。那老者范云天也是掩不住的得色。 萧天初时被乔冽文绉绉的话弄的还未反应过来,只是在听到“平吴兴越”四字,又听到后面“陶朱公”这个名号,不由的猛省过来,这乔冽说的不是别个,可不正是历史上那位大施美人计,后又急流勇退c携美归隐的范蠡嘛。 对于范蠡其人,萧天其实并没什么具体的概念。无非就是后世,那人人耳熟能详的“卧薪尝胆”的典故罢了。除此之外,再就是那有些八卦的,其人和西施之间的香艳事儿了。 然而,真正让他记住了这个人物的原因,却是这货的识时务c知进退。 能在身处巅峰之际,仍保持绝对的清醒,果断抽身而去,这一点,让身为杀手出身的萧天,真心感叹不已。 一击之后,不贪成败,果断飒然远扬,岂不和杀手的理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感叹归感叹,说到底,也仅只是感叹而已,敬佩云云,却是大大欠奉的。 在萧天的概念中,将一国之命运寄于一介女子身上,以牺牲一个弱女子的一生去谋求,实在不值得有何称道之处。 至于说范蠡最后的果断辞去,萧天感叹的也只是其人的滑溜。况且,好歹那货不还拐带了个美女一起吗? 只是这些个念头,这一刻自然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啊,未想到范二爷竟是范上将军之后,真真失敬!失敬了!”面色一正,萧天后退一步,重新工工整整的施了一礼,庄颜说道。 范云天微微一怔,眼中先是闪过一抹讶然,随即却不由的激动起来。 范蠡一生的巅峰,便是爵至上大夫,官拜相国c上将军。然而毕竟时隔数百年之久,世人虽对其人功业推崇备至,但每每提及时,更多的却是范蠡身退后经营的能力。再要么,就是和西施那一段香艳之事,对于其他,反倒是太熟悉了,渐渐的流于一种形式了。 在这个学而优则仕c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范家作为当年范蠡的后人,其实真心有种黯然神伤的感觉,只是往日都深埋心底,勉强不去触及罢了。 而今日,萧天在听闻之后,一开口便正容而称“范上将军”。只这一个称谓,范云天便不由的心头一颤。刹那间,让他有那么一刻的失神。 这种称谓,便是在家族中,也唯有在祭祀时这种大日子,才会被提及。除此外,在平常日里,便家族中人,也少有人这般称呼,更不用说在外面了。 他和大哥每每私下相对谈及此事时,往往都是相对唏嘘,暗暗神伤。而此刻,冷不丁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南方,竟然从一个外人口中听到这个久违而又铭心刻骨的称谓,怎不让他心神震动,难以自已? 恍惚间,他似乎忽然体会到了先祖往日的荣耀,不由的有种热血贲张的感觉。 “萧都头” 情不自禁下,范云天猛的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两眼只火热的看着萧天,低唤一声后,一时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萧天哪知无意中的一个称谓,竟换来这种效果。眼见这老儿神情有些怪异,微微一怔之下,也未多想,只是顺势起身后,反手握住对方手臂,微微一笑,点头回应道:“范二爷。” “嗳!什么范二爷?!” 范云天满脸不乐的当即打断道,“老朽痴长几岁,又有着乔兄弟的交情,都头若瞧得起,称一声二哥便是。” 此言一出,旁边众人都是不由的一怔,甚至连乔冽都是愣了下。要知道,范云天其人,外表虽然看着随和,其实骨子里是极傲的。 便往日里和那些府尊道台的一方大豪,也多是维持着表面的谦和。何曾如今日这般,张口便让人称他做二哥? 更何况,还是面对着一个小小的县里的衙役班头。一时之间,多有一些原本抱着观望态度的人,心中重新盘算起来。 毕竟,一个京口小小的吴家,和天下知名的范家比起来,实在是差的不是一般二般的。倘若能因此搭上范家,便是胜却十几二十个京口吴家了。 萧天却是哪里知道这些,他本是个爽快的性子,又接受的是后世的人人平等的教育。是以,在微微一顿之下,便慨然一笑,点头换了称呼道:“二哥。” 范云天大喜,拉着他分开众人,便往桌上斟了两杯酒,端起杯道:“今日真正识了兄弟,哥哥心下着实欢喜。他日兄弟定要北上往家中坐坐,大兄若见了你,只怕不定欢喜成什么样子。” 萧天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点头道:“若得空闲,定当拜访。” 范云天见他豪爽,心下更喜,想想今日来之前乔冽所托之事,微一沉吟,这才抬起头来,一手拉着萧天,也不理会旁人,向前走到吴家父子身前。 吴万财和吴宝山一直在旁看的恼火,只是碍着范氏的名头,实在不是自家能得罪的起的,只得将忿恨忍着。此刻见范云天忽然走过来,便再不情愿,也只得勉强挤出几分笑容,抱拳见礼道:“范公。” 范云天脸皮抽动几下,堆起招牌式的假笑,点头嘿然道:“吴员外,今日相请之情,小老儿这里先谢过了。” 吴万财咬了咬牙,赔笑道:“些许薄酒,何敢劳范公之谢?范公能来,便是万财的脸面了。” 范云天老眼眯了眯,定定的看看他,这才淡然道:“吴员外倒是看得起老朽,既如此,老朽便也直言了。” 吴万财心中一凛,挑眉道:“范公有话请说。” 范云天目光在他面上一转,又斜眼看了看他身旁握着拳头,满面铁青的吴宝山,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这才淡淡的道:“员外与老朽同为商者,先前员外所言,我等应互为守望c同进共退一事,老朽也是赞同的。只不过,这凡事都需有个度。而这个度,便是本分了。你我虽同为商者,但都还是大宋的子民不是?这朝廷律法,地方政规,自然还是要遵守的,不然,岂不形同造反?这一点,老朽却是不敢苟同的” 范云天侃侃而言,吴万财却是面孔僵硬,默然不语。只是微微低着的头从侧面看去,便能发觉他眼中此刻的怒火。 “至于说员外适才所提之事,其中内情,嘿嘿,以老朽看来,只怕今日在场之人,也未必不知,真要非纠缠下去,恕老朽直言,只怕结果未必就能遂了员外之意。” 范云天似乎并未察觉吴万财的怒火,亦或压根就不在乎,只是风轻云淡的说着。 今日之事,本来作为他来说,也只是卖乔冽一个面子,答应过来捧捧场,给这边增加一些份量罢了。 但如今既然与萧天兄弟相称了,老头儿便觉得再只是坐坐不说话,实在是对不起这个新认的兄弟了。 只是他这一出头,却无形中等于正面和吴家扛上了,那种效果,和先前萧c乔二人谋划的,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是以,这一刻,萧天和乔冽固然是心中暗喜,旁观众人也是立刻有好多人,心中暗暗定下了主意。 环目扫视了现场一圈,范云天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后,将众人神色尽皆收入眼底,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转眼看着吴家父子冷然道:“老朽交浅言深,所言虽不中听,却皆是肺腑之言,还望员外做什么,当三思而为才好。” 说罢,也不理吴万财的反应,又再转头看向身旁的萧天,笑道:“兄弟,你只管放心,无论怎样,北地陶家,都会站在你身后,做你坚强的后盾!” 这话,确是彻底表明了范家的立场了,大堂上顿时一阵低低的哗然。 萧天心中不由感动,以他的眼力,如何看不出眼前这老人的真诚?虽然一时之间,有些猜不透原因,但是这份情谊,却实实在在的承的大了。 重重的抱拳一揖,正要说点什么,却忽听门口处传来一声冷笑。随即,一个淡然的声音传了进来。 “威风!好大的威风啊!可不知道范二爷这个后盾究竟是怎么个做法,在下不才,倒真想见识见识!” 第117章 :塞北白家 随着这突兀而来的话声,大堂门口处光线明暗闪烁了几下,一行人正鱼贯而入。 “唉哟,王夫子,怎的竟是您亲自来了?这这真是小人如何承当的起?快快快,快请上座。” 众人正打量之际,人群中已是奔出一人,满是惊喜的叫了起来。行至来人身前,躬身唱了个大大的肥喏。 众人循声看去,待得看清,心中不由都是一震。迎上去的可不是吴万财又是哪个? 只是此刻的吴万财,满脸笑得如同花儿一般,再没了先前的阴鹜。说着话的空儿,犹自不忘转头对着萧天等人这边扫了一眼。这一眼中,却满是得意冷冽之意。 旁观众人此时也反应了过来,相互对望一眼,心中都不免暗道好险。瞅着这吴万财的神态,来人只怕大不简单,方才的心思,还是暂时压一压才好。 “唔。”那被称为王夫子的听了吴万财的话,脸上倨傲之色稍敛,略略挤出几丝笑意,目光冷冷的在众人身上一转,这才一边随着往里走,一边淡然道:“也没什么的,这次本也不是专程为你而来。只是府尊大人念着旧情,又正好赶上押送一批物资北上,便着令老夫顺便走一趟看看。” 吴万财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逝,但随即却又坦然,连连赔笑道:“原该如此,小人这点事儿,原是当不得什么的。倒是劳的夫子玉趾,这份情却是大了,小人自当有所厚报就是。” 王夫子眉梢一挑,脸上的冷傲刹那间如冰河解冻c春回大地。 “呵呵,好说,好说。来来来,且让老夫为你引见一下大贤,你这点小事儿,若得他出手,平复之间,不过反掌耳。” 口中说着,转身向旁让开半步,将身后一人露出,却是一个细眉长目的老者。此时正满面不耐之色,手捻着胡须左右张望几眼,便将目光定在了某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这人二哥认得?”眼见对方的目光看过来,萧天眼睛微微眯了眯,低声向身旁的范云天问道。 从这些人进门伊始,他便锁定了此人。以他超乎常人的敏锐,早已知道,刚才打断范云天说话的,正是这位主儿。 而此人进来之后,略一打量,便满眼挑衅的看向范云天,偏偏范云天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却并无多少愠怒之色,萧天心中已然是大概有了谱儿了。 此人,份量绝不会比范云天差到哪里去! “塞北白家。” 范云天目不斜视,淡淡的迎着对方的眼神,略一迟疑,这才低声回答道。 萧天微微一怔,他连范云天的来历,都是依靠着乔冽的介绍才终于搞明白。这个塞北白家是哪个,可是完全不明所以了。 只是他虽然不明白,但是看看旁边乔冽等人微微变色的神色,心下也是不由的起了警惕。 “白家也是北地大族,其祖上亦是大名鼎鼎,声望不在先祖之下” 不闻萧天的回应,范云天微微侧目,留意到萧天的神色,已然反应过来,当下低声介绍了起来。 原来,这个塞北白家,祖上也是大大有名的一位人物。那便是战国时,魏国梁惠王时的宰相白丹。 这白丹有个字,唤作圭,后人多称其字,便是白圭了。说起白圭,也许没人有什么印象。但是,若说起首先提出“人弃我取c人取我弃”这番经营之道的人,便有许多人会想起来了。 再若不然,那提起此人的师傅,相信但凡有点历史知识的人,便都会有个大概的印象。那就是一代奇人——鬼谷子!这白圭,就是鬼谷子的门生。 与范家的先祖范蠡不同,范蠡是三起三落,虽个人一生极具传奇色彩,但终只是止于他自己一人。 而白圭却不然,白圭虽也曾为官,后彻底弃官从商,但却在后期广收门徒,也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将商业辟为一门学科的始祖。 其收徒虽极为严谨苛刻,但仍是应者云集。而这些门徒,最终也都靠着他传授的知识,或经营有道,成为一方富豪;或走入庙堂,被各国诸侯奉为上宾,协助国君治理财政。其影响之深远,绝非范家可比。便是到了近代时,国内鼎鼎有名的徽商,也都是尊这白圭为始祖。 听着范云天的解说,萧天眉头也不由的微微蹙起。这半路杀出这么一个白家人,而显然对方又是站在吴万财那一方的,后面的变数,已然渐渐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 要不要让他消失呢? 不自觉的,萧天心中自然而然的升起了一抹杀机。前世的职业习惯,让他总是想用最直接最简单的手段解决问题。 只是这个念头才起,他便警觉过来,明白这种手段并不可行。 “此人叫白英,乃是当今白家这一代家主的老三。其人上面还有两个兄长,老大白云,老二白山,在北地商家之中,都是颇负盛名” 耳边,范云天低低的介绍着,极尽详细。由此可知,他对这白家的重视程度。 “二哥,听你所言,这白家地处塞北,生意更多是在北地展开,为何今日却出现在这江南之地?其中原因,二哥知否?” 萧天听完范云天的解说,心中已是大概有了个概念。只是越是渐渐明白,心中的疑窦却是越重了起来。 这白家虽是汉人,但如今的家族所在,却属于大辽。以萧天此时对这个时代的了解,北地的宋人,大多都不承认自己宋人的身份,对大宋也绝没有多少归属感。 这种情况,一来是因为被辽国统治的时间长了,之前又确曾出了几个惊才绝艳的国君,治政清明,使得治下百姓安居乐业,渐渐忘了曾经的血腥屠杀;这二来,也是因为大宋久久无能收回国土,让北地宋人大失所望所致。 及至今时今日,许多处于辽国统治下的宋人都自称北人,而对处于宋国治下的,则称为“南人”,疏离之意,显然至极。 只是北宋君臣却并不这么认为,甚至包括许多大宋的普通百姓,都乐观的认为,只要朝廷王师一旦大举攻入,必会得到北地宋人的积极响应。认为北地宋人,无时无刻不盼望着回归大宋的治下。 而白家,其产业多分布于辽境各大城池,不但在民间有着极大的影响力,便是辽族王室,也是颇受关注。 如今,北地风云变幻,动荡至极。大金攻势凶猛,在完颜阿骨打的带领下,打的辽军节节败退,苦不堪言;而北宋上下也是心思活动,一致认定这是百年难逢之机,此刻已然发兵十万北上。 虽说如今两下里尚未真个交火,但不过只是因为宋军懦弱贪心,欲要等金辽两国拼个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去捡便宜的心思所致。至此,宋辽兄弟之盟,已然彻底成为一纸空文了。 辽国内忧外患,岌岌可危,先是在盛京聚集了七万大军屯驻,后又四门谨守,唯恐被宋人偷了机。 值此微妙时刻,这白英竟忽然出现在这儿,实在有些诡异了。萧天本来是不太关注这些大事儿的,但来这大宋后,先后与李纲等人相熟,实是受了不少的恩惠,心下感然之际,自然而然的便多了几分心思 第118章 :神仙打架 “塞北酷寒,多盛产毛皮c马匹等物,而谷物c丝绸c盐茶这些东西,却难以产出。如今我大宋联金伐辽,声势浩大,其中商机可谓无限。白家世代经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听到萧天的疑问,范云天耐心的为他讲解着。 萧天又低声道:“二哥方才不是说,这白家与辽室关系极好吗?怎么难道,辽国方面就这儿放任他们吗?毕竟,此时非同往时啊。” 范云天微微一笑,摇头道:“咱们商家,追求的乃是利益。就算是与朝廷走的近些,也不外是为了商业铺路,白家与辽室亦是如此。至于辽国,逢此大变之时,一来更不会轻易去动他们这些大族,以免内部不稳;二来嘛,他们又何尝不需要咱们中原的物资?要知道,这粮秣等物,终归还是中原之地所产。如今两方既撕破了脸,再想从大宋正规渠道购买,已不可得。有白家从中勾当,他们自然是睁一眼闭一眼了。至于白家,他们的家族根本在北地,辽国自然也不怕他们敢有异动。” 萧天恍然。看来古今皆同,商人若想做大,又有哪个不是与国家政权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的? “我见这白英似乎对二哥莫不是二哥与他有仇?”搞明白了状况,萧天这才问起。 范云天面色微动,轻声一叹,低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且先应对眼前之事再说吧。” 萧天见他似有难言之隐,便也不再多问。目光又落在那王夫子身上,暗暗揣测这人的身份。 旁边乔冽忽然凑近过来,低声道:“大哥,那厮好像是杭州府的人。” 萧天目光一凝,转身先招呼众人坐了,这才低声道:“何以见得?” 乔冽努嘴向王夫子身后几个随从示意了下,低声道:“他们的衣饰c腰牌还有服色,皆是杭州府制式装备,错不了。”说罢,低声为萧天解释起各府装备的细微差别之处。 萧天不动声色,拿起桌上酒壶,挨个给众人填了。借着起身倒酒的遮掩,暗暗打量,将乔冽指出的细节一一记下。 “小弟在京师之时,就听说那花园子身边有几个巴结的紧的,其中好像就有这姓王的一号,好像是叫王什么炳的哦,对,是王文炳,对,就是他!” 乔冽目光毫不掩饰的斜视着那边桌上满面春风的王夫子,撇嘴向萧天继续说道。 “哦,此人即如此有名,不知是个什么职位?”萧天含笑劝饮了一圈,神态自若的坐下,低声问道。 “狗屁的官职,不过是个幕僚小吏罢了” “既然只是个小吏,何以你在京师都能知道他的名号?” “这有什么,那花园子本就是个出名的,这厮身边几个人,又一个赛一个的,不是贪财贪的就是好色的,让人想不知道都难。” “哦?那这个王文炳,究竟是贪财还是好色呢?” “哈,这位却是个全活儿的,财和色,哪一样也肯落于人后了,在杭州府却是能排在前三了妈的,瞧他那德行,人五人六的,真当自个儿是盘菜了。大哥,要不,小弟去跟他亲近亲近?” 乔冽身子往后斜斜靠着,歪鼻斜眼的瞄着那边,脸上毫不掩饰的满是不屑之色。 他背景厚实,往日里交往的也都是各家王侯贵族的子侄,对于白家,或许因其底蕴多少还有些忌讳,但是对一个下面区区府衙的小吏,还真入不了乔大公子的法眼。 是以,在过了初时的惊诧后,那股子混不吝的痞性儿,便又不自觉的漏了出来。 今个儿本来一切安排的好好的,忽然半路搞出这么一出,让乔大公子着实不爽的很。别说王文炳一行,眼看着就是冲今个儿这事儿来的,就算不是,他也要主动挑点事儿发泄一通的。 萧天瞅着他那架势,不由的有些哭笑不得。摇摇头,无奈道:“且稍安勿躁,看看再说。” 乔冽撇撇嘴,这才只得罢了。 他两人这边低声谈着,那边吴万财已然安顿好了,此时正端起酒杯,从桌后绕了出来。 众人眼见正主儿出来了,都不由的一静,齐齐将目光望向他。 吴万财目光扫视一圈,眼见刚才许多人,此时的目光中大有小心之意,不由的顿时心胸大畅。 “诸公,先前老夫的提议,还望诸公三思之,老夫在此就不多赘言了。这会儿嘛,却是要为诸公引见两位大大的贵人。” 说着,身子微微弓下,往后退开半步,伸手向王文炳和白英一肃,恭声道:“这位,便是来自塞北白家的白三爷了。白三爷的威名不用我说,想必在座诸位,都应该是知晓的。此次吴某的提议,白三爷也是赞同的,方才已然允诺,不日将调集十万贯盐货入股我吴家盐行,以助我京口一地平复市场。在此,老朽再次感谢白三爷的慷慨相助!” 这番话说罢,吴万财郑而重之的一弹衣袖,对着倨傲而坐的白英深深一揖。 下面众人哄的一声,不由尽皆为这个消息震惊起来。十万贯啊,别说是盐货了,就算是换成银子,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塞北白家,果然名不虚传,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啊。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那些个小户小家的,心中不由又活动起来。多有一些谄媚的,已经迫不及待的起身,连连向白英敬酒示好。白英嘴角挂着矜傲的微笑,端坐不动,只微微颔首示意。 而原本坚持站在萧天这边的,此时心中也是大为忧虑起来,一个个都暗暗皱眉,沉吟不语。 吴万财得意洋洋,瞥眼看了一眼萧天这边,眼中凶戾的光芒一闪而逝。待到场中稍稍平静下来,这才又再转头向王文炳看了看,待见王文炳微笑颔首后,这才清了清嗓子,扬手拍拍两手道:“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 场上众人一静,吴万财满意的点点头,这才面上浮起恭敬之色,大声道:“适才老朽说了,今日到场的是两位贵客。如今白三爷,大伙儿算是见过了。但若说白三爷是本着援助之心而来,仗义而为,那么,一言决断c定案此事的,却全在这一位尊客了。” 说到这儿,话声顿了顿,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神色中,这才扬声大叫道:“恭迎杭州府衙,王公c王夫子大驾莅临京口。诸位,都来见礼吧!” 大堂上猛的一静,随即轰的一声乱了起来。除了范云天c乔冽和萧天三人早知道了内情的,其他人都是吓了一跳。 今日之宴,来的人都是京口有头有脸的,又有哪个不知究竟是为的什么?虽说前面有萧天的背景衬托着,知道其后有县令庞博的影子,但实际牵扯到官方的,却始终未见真章。 然而,忽然之间,原本已然被大伙儿认为彻底颓势的吴万财,不但咸鱼翻身,竟而请到了塞北白家这样的大援,后面竟然还直接请动了京口直接上司,杭州府尊的幕僚亲自到场,这实在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了。 眼下的情形,萧天这边是县令的背景;吴家那边却是府尊的依仗,鹿死谁手,忽然扑朔迷离起来。众人纷纷起身向王文炳问安见礼之余,都不由的心中惴惴起来。 这哪里还是普通的商家之争了?分明已是牵扯到官场的权利之争了。 神仙打架啊!如今糊里糊涂的却被牵了进来,后果实在凶险的紧了。众人口中见礼,心里却满是苦涩起来。 第119章 :陷阱 王文炳满面春风,在众人的一片声见礼中,轻轻一弹衣袖,慢慢的站起身来。 旁边吴万财赶紧上前一步,双手虚虚一扶,一边以眼神示意。众人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人人都知道,这是王夫子要说话了。 先是对着坐在一边的白英点点头,白英微微欠身。王文炳这才轻轻咳了一声。 随着这声轻咳,场上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王文炳眼中闪过一抹得色,大是满意这种效果。放在平日杭州府那边,虽然自己也是一时权势无双,但终是比不得眼前这般气势。如此看来,此番走这一趟,倒也不虚此行。再想想方才吴万财暗暗示意的厚报,王文炳就更是满足起来。 “各位耆老c诸公无须多礼,此番王某至此,实则乃是奉我家府尊之令,解送一批军资北上。至于这京口县嘛,不过是路过而已,说起来,适逢今日之会,到算的上是不速之客了。 只是承蒙吴员外看重,又得我家府尊相托,有些小事儿,若能在可相助的范围内,出点微薄之力,王某不敢推脱,自当尽力就是。却不是什么吴员外说的决断定案什么的,这委实过了,过了啊,哈哈哈” 他打着哈哈,口中虽谦逊,瘦削的脸上,却微微闪起几丝红晕,那是兴奋所致。 “夫子说哪里话来?” 他这儿话音儿一顿,旁边吴万财已是愤愤然站了起来,躬身作揖道:“夫子身为府尊大人幕僚,便平日一府之事,府尊大人都要与先生讨论后,方可决断。如此身份,便说决断一县政事都不为过,更遑论我等今日这点小事儿?更不用说,还有府尊大人之令在身了。若是夫子执意推脱,不肯为我等做主,我等我等便就长跪不起,跪死为止!” 口中说着,作势便要跪了下去。 王文炳啊呀一声,连忙上前扶住,脸上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叹息道:“吴员外,你你这是作甚?唉,罢罢罢,既如此,王某便勉为其难,且谮越一次就是。只不过,倘若日后有言官追究起来,还望今日在场诸公c耆老做个明证,非是王某擅专,实是盛情难却,不得不为。不过,即便如此,王某也只能说建议,却不敢说什么决断的。” 他口中说着,目光却望向白英。白英当即面色一正,起身肃然道:“夫子清廉自守,恪守本分,他日若有事端,白某自当秉公而言!” 旁边吴万财等一干吴家亲近的,也都纷纷出言,个个严词激越,表示愿意作证。 这一番做作,堂上众人哪有看不清楚的?眼见白英和吴万财的眼神看过来,微微一窒,只得也乱哄哄的嗯嗯啊啊的虚应起来。当然,其中多有些势力的,自是不失时机的大力献媚,以表忠心。 王文炳大是满意,正要再说话,却忽听人群中嗤的一声冷笑,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稀奇,真是稀奇啊。咱大宋朝,什么时候沦落到如此地步?一个不入流的刀笔吏,可以判定一县的政事;几个商贾,就能行使朝廷吏部的职责了。啧啧,稀奇,稀奇啊。” 堂上忽的静了下来,落针可闻。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惊恐交集的神色。 这话帽子可扣的太大了!且不说前面那讥讽王文炳的言语,就单单是后面一段儿,这要是传出去,说不好就立时构成一宗大祸事了。 尼玛的,商贾行使吏部的职责嚓的,那是造反好伐?谁啊这是,这不是要坑大伙儿吗? 众人惊慌之余,齐齐怒目循声看去,只是待得看清之后,不由的又都是脖子一缩,个个面上一副尴尬之色。 萧天这个苦笑啊,悄悄瞪了一脸不在乎的乔冽一眼,乔冽这才惭惭的摸了摸鼻子,连忙端起酒壶,给萧天斟满酒杯。 刚才他一直忍着,只是眼见这帮人实在无耻,话里言外的,竟然要堂而皇之的行使县令的职责,这岂不是要夺自家姨父的权利?恼怒之下,那话便脱口而出,直到萧天瞪他,这才猛省过来。 其实恼怒的不单单是他,比他更恼的,还有一位庞大姑娘呢。若不是乔冽抢先开了口,只怕这妮子早已赤膊上阵了。 王文炳脸上笑容僵住,一双三角眼闪着毒蛇般的光芒,缓缓的在乔冽和萧天身上巡视了一会儿,这才嘴角浮起一丝狞笑,嘿然道:“早听得庞大人有位外甥,这几日正在游历京口。呵呵,眼前这位公子,莫不就是乔大公子了?” 乔冽偷眼看看萧天,见他面色波澜不惊,心下稍定,这才转回头去看看王文炳,撇嘴道:“不错,正是你家少爷。” 王文炳一窒,霎时间满脸通红。他从乔冽眼中,分明看到的是毫不掩饰的不屑。尤其刚才,这货并未先回答自己,而是先看了另一个年轻人的脸色后,这才应答自己。这种来自骨子里的蔑视,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己,始终只是个下等人。这种感觉,让他禁不住的恼羞不已。 “唉,我说,那个王呃,我说,你叫啥名儿来着?” 心中羞恼,正想着怎么找点颜面回来时,却见乔冽懒洋洋的话声在耳边响了起来。 深深吸了口气,这么多年了,在朱勔的护持下,今日的羞辱,已是许久没尝过了。那些曾经羞辱过他的,最后还不是做了鬼?对于一时难以对付的,且忍一时,回头再慢慢应对,这便是他长久以来立于不败之地的招数。今日,亦是如此。 “呵呵,乔公子是大贵之人,记不记得王某的名字无关紧要。只是王某记得不错的话,乔公子似乎乃当今贵妃的甥儿,算起来,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对吧。” 乔冽满上傲色更甚,鼻子里哼了一声,傲然道:“正是。” 王文炳笑容愈发浓烈,似乎连身子都微微弓了一些,呵呵笑道:“果然是贵人。” 乔冽撇撇嘴,不置可否。 旁边萧天却是不由的两眼微微眯起,暗暗警惕起来。这个王文炳看似好像对乔冽的身份恭敬,但眼神中,明明却满含煞气,只怕必有后招。 乔冽大咧咧的察觉不到,但想瞒过萧天,却是休想。 “适才公子所言,王某极是赞同。正因如此,这才一再拒之。不过某却因而有个疑问了,不知公子可能解惑否?” 乔冽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随即摆摆手,哂然道:“没见少爷这儿请朋友吃酒吗,哪有许多空闲打发你?刚才若不是见你们闹得太过分,却是懒得多说的。行了,你们这便散了吧,我便只当什么也没看见c没听见就是了。” 王文炳诡异一笑,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叹息道:“王某多谢公子大度了。只不过,您可以当看不到听不到,可王某身负查察之责,实在是不敢玩忽职守啊” 第120章 :旗牌令箭 明知道乔冽的背景,并且还一再的确认之后,仍然能满脸奸笑的坦然自若,这一切,就算是乔冽,也终于察觉出不对了。 “若是王某记得不错,我大宋自太祖太宗立朝之初,便曾定下铁律,宗亲外戚,若无职责在身,不得干政!若有违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呵呵,乔公子c乔贵人,不知您身为宗亲,可也记得这条否?” 王文炳一双三角眼里闪着毒蛇般的光泽,定定的看着乔冽,始终温和谦恭的话语中,却透出一股森寒的杀机。 乔冽一怔,心中暗暗吃惊,未曾想到这厮竟然转到这方面做文章。只是吃惊归吃惊,却也并没太多的惊慌。 眼前这事儿,虽然明面上,是京口县盐政的问题,但明面上终归还是萧c吴两方的仇隙引起的。 而他乔大少,也是以一个商会会员的身份参与其中,那什么太祖的律法,对他委实并无任何杀伤力。 再者说了,乔大少还真不信了,就凭区区一个小吏的话,宗人府那些宗官儿,还真能为此来查察一番不成?要是这事儿换成是他那主子朱勔,倒还多半靠点谱。但眼前这个王文炳,乔大少压根就不尿他。 “嘿,老杀才,你倒是知道的不少啊。”心中电转一圈后,乔大少满面不屑的看着他哼道。 “少爷是国戚没错,但是太祖的律法,似乎也没说不准国戚经商吧?知道少爷现在是什么身份不?京口联合商会管事c股东!股东是什么知道不?算了,少爷跟你也说不着,说了谅你也不懂” 乔大少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说着。股东一词儿,他还是从萧天那儿听来的。初时也是不明白这词儿的意思,缠着萧天好一通解释,这才算搞明白。如今,拿出来忽悠王文炳,心中不由的大是得意。 王文炳面却仍是一副微笑的模样,似乎毫不在意乔大少的嚣张,只是,那微微抽搐的眼角,还有眼底不时闪过的阴厉,显示出他此刻究竟有多么的愤怒。 “少爷自个儿乐意经商,在商言商,参与的也都是商事活动,这和太祖的律法有什么关系?干政?又不知干的什么政了?倒是你,区区不过一个小吏,却狐假虎威,不去安安分分的办你主子交代的差事,却跑来下面,指手画脚,大言不惭的代行县事,老贼好胆!可还知我大宋有王法乎?!” 乔大少越说越溜,到得最后,猛然嗔目大喝,口中唾沫星子四溅,喷的王文炳慌不迭的直往后躲,顿时又是狼狈又是尴尬。 堂上众人看得又是好笑又是兴奋,但摄于王文炳的淫威,却是不敢有所表露,只得苦苦忍着。 人群中,庞大小姐却是忍俊不住,咭的一声低笑,待到声出,猛然发觉不对,连忙以袖掩口,低下头去。偷眼往萧天那个方向瞅瞅,见萧天仍是四平八稳的坐在那儿,似乎并没发觉什么,这才悄悄吁口气,放下心来。 其实以萧天的耳力,刚刚大堂上又那么静,哪里会听不到?只不过此刻眼前局势微妙,他又哪有心思去和那丫头费神。 王文炳自然也听到了那声笑,只不过恼怒之余,也没心思计较,只是阴鹜的扫了出声的方向一眼作罢。 “小畜嘿,你休得血口喷人,诬陷好人!老夫今日乃是奉命而来,何谈不知王法?” 脚下悄悄的又往后躲了躲,王文炳深吸口气,这才有些气急败坏的怒道。 往日都是自个儿构陷别人,今个儿却碰上这么个混不吝的角儿,反过头来这样对付自己,这让王文炳简直是要气疯了。 还有,丫的咱都是文明人好伐,讲数归讲数,干吗喷人啊?这尼玛实在是,太恶心了。嗯,话说,乔大少爷刚才没少喝了,这漫天的唾沫星子落下来,那味儿叫一个难闻啊 乔冽占了便宜,心中大爽,听这货还不死心,当即踏前一步,待要再狠狠打击一番,王文炳却吓了一跳,慌不迭的又往后躲开,惊道:“你你待怎的?站站住,来啊,来人啊,请请旗牌” “喏!” 随着他的叫声,席后忽然转出一人,也不见有何动作,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王文炳身前已是站定了一人。 旁人倒是不觉什么,萧天却不由猛的眼睛一眯,暗暗留心起来。 此人相貌平庸,虽一身武官打扮,却朴实无华,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便泯然众人的类型。以萧天的敏锐,竟也开始没多注意到,直到此刻忽然这一手露出,登时让萧天暗凛不已。 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对面有些愕然的乔冽,那武官回身先向王文炳以目请示了一下,这才转回头来,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红布包裹。轻轻一抖,包裹打开,露出里面的物件来。 一支绣着金丝的三角小旗,还有一块乌沉沉的长形五角木牌。 这两样东西一出,堂上离得近的众人都是眼神一变,面上齐齐露出震惊之色。 便是对面的乔冽目光到处,也是不由的一窒,面上神色变幻,眼底不由得闪过一抹不安。 旗牌令箭! 大宋一朝,坐镇一方的大员,除了可表示自己身份职位的官印之外,若对外行使权力,最具威力的,便是这个旗牌令箭了。 原本历史上,南宋朝廷中了金人反间计,有十二金牌招岳飞一事儿。那所谓的十二金牌,便是这旗牌令箭中,权限最高的一种了。 如今这武官展露出来的,虽然不是朝廷最高权力的代表,却也是杭州知府签发的,等同于杭州知府朱勔本人当面。 “汝可看清楚了?王某临行之前,府尊大人以此旗牌赐下,责令王某代行查察京口县盐政混乱一事儿。有此旗牌在,王某过问此事,何来谮越之说?乔公子,你可还有什么说的?” 见众人被震住,王文炳面上重新恢复得色,整了整衣冠,傲然说道。 乔冽微微皱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看似嚣张狂妄,但却绝不是没脑子的。倘若王文炳没拿出这个旗牌来,他怎么仗势欺人都无所谓,但是有了这个旗牌,他若再放肆,那便是藐视朝廷了。乔大少再狂妄,也还没到要造反的地步。 “嘿,乔公子,你身为宗室,身份尊贵,然如今却混迹商事,甘为商贾奔走,往小了说,这是自甘堕落。往大了说,这是有辱宗室,有辱皇家颜面之事。老夫若据实以报上去,可不知公子将何以解说。” 有了旗牌撑腰,又见乔冽的气焰终于被压住了,王文炳心中的快意,简直如要满溢了出来一般。他甚为享受这份快感,他不急,他喜欢看着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愤懑却又毫无办法的在他眼前低下往日高傲的头。这对他而言,简直如同毒瘾一般。 “我一不偷二不抢,清清白白做事做人,何来辱及宗室辱及皇家之说?你要上报便上报就是,少爷难不成还怕了你?” 乔冽本是个属驴的性子,恼怒之下,索性便硬到底了。梗着脖子怒视着王文炳道。 王文炳嘿嘿一笑,点点头,阴声道:“乔公子说的怕不有理,只是不知届时宗人府各位大人会不会这么想,天子还有朝中各位相公会不会这么想。唔,以老夫想来,他们多半会去问问令尊大人的,只怕到时真如公子所言,公子自己没什么,于令尊处嘛,可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干碍了。” 乔冽面色大变,王文炳这话,正是他心中担忧的。乔家因着姑姑乔贵妃的关系,虽然尽享富贵,但始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外人看来的光鲜之下,谁能知道个中难处?唯有身处其中,才能了解越是高处越是险恶环伺,稍不留意,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须知,历朝历代,最复杂险恶的地方,便是皇家的后宫里面。 乔家因女得势,往日里从不敢逾越半步。这也是为什么乔老爷子,虽然极为疼爱这个独子,却仍是将他送到京口来的原因。无他,委实是京中看似繁华,但以乔冽的性子,生怕他结交了不该结交之人,被人利用,以至惹出大祸来。 看着乔冽面色终于变了,王文炳心中的快意再也难以压制,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几声后,这才猛的一敛笑容,阴声道:“乔公子,正如你所言,你身份尊贵,王某不过一小吏,实在不敢对你这事儿做出任何评断。不过好在如今我家府尊早有预料,有他老人家旗牌令箭在此,嘿嘿,此事,也自然有他老人家去决断了。只是,此事即由公子引起,便也需公子亲往我杭州府衙走一遭了。乔公子,想来应不会拒绝吧。” 这话一出,乔冽不由又惊又怒。猛地一轩眉头,两眼冷冷的看了过去 第121章 :虎头蛇尾 乔冽是真的怒了。王文炳说的客气,什么往杭州府走一遭,这岂不是等同于将自己当案犯对待了?他堂堂一个勋贵之后,却被一个小吏拿了,传了出去,那是再也不用混了。只怕连父亲c姑姑的脸面,都一并丢的干干净净了。 惊怒之余,哪还顾得多想,抢前一步,便准备动手。王文炳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冲着身边武官使个眼色,自己却慌不迭的往后退去。一边口中却大叫道:“乔公子,老夫只是请你亲自去向府尊大人解释一二,你万万不可自误啊。” 这话说的轻巧,落在乔冽耳中,却更是火上浇油。对于乔冽,王文炳一个府衙小吏,哪里敢真的动他?毕竟,皇亲国戚便算犯了律法,自有宗人府过问,地方上只有配合之权,却是没有审问之权的。 可是,若在配合过程中,遭到武力攻击来了,那便又另当别论了。这王文炳阴狠毒辣,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这才设下言语陷阱,不断挑衅。此刻眼见乔冽往前冲,不由暗暗得计。 那武官得了王文炳眼色,面上仍是毫无波澜,只是两眼却忽的闪过一抹异彩,身上霎时间升起一股如山的气势。 眼见着乔冽涨红的面孔越来越近,就在两边将将要迎上之际,忽然一只大手恍如凭空出现一般,牢牢的按在乔冽肩头上,让他前冲的势子,顿时再也难以动弹分毫。 “谁敢拦”乔冽大怒之下,回头张口便要大骂,只是待到看清了,却不由的顿时一窒。 萧天静静的看着他,淡然道:“你便是个急性子,就算想和王夫子亲近,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啊。且回去,至少斟杯酒来才是敬客之道嘛。” 说着,眼中急使眼色,乔冽也不是个傻得,被这一打岔,顿时也反应了过来。心中暗暗惊凛之余,连忙仰天打个哈哈,顺势便退了下来,一边笑道:“大哥说的是,是小弟失礼了,失礼了,嘿嘿,嘿嘿。” 口中说着失礼,再望向那边的王文炳,眼中满是警惕愤恨之色。暗暗心道,这老贼如此阴险,早晚有一日,让他知道小爷的手段。 对面王文炳却是大失所望,对猛然杀出的萧天,不由的恨的牙根发痒。 对于萧天,他自然是知道的。这次来京口,为的就是解决吴家之事。对于其中的起因,当然是早已了解的透彻了。 而刚一进来时,之所以并没去理会萧天,其原因,一来是在他想来,一个小小的县衙班头,根本就翻不起什么大浪来。整个事件中,这萧天不过只是个被人利用的枪而已; 有鉴于第一点,那么,要想解决此事,关键就在于如何对付其后的庞博了。而庞博老谋深算,行事稳重,要想直接下手,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突破口。不然,这么多年了,也不会让那老家伙在京口县呆的如此安稳。 不过,当听说庞博的外甥乔冽也在京口出现,并且似乎十分活跃时,王文炳顿时就有了主意。 正是因为这点心思,所以,他从开始进来,就一直惺惺作态,为的就是引动乔冽上钩。 哪成想,眼看着就要功德圆满之际,被自己从未放在眼里的萧天,却忽然杀了出来,硬生生将所有算计破坏殆尽。 此刻的王文炳,再也保持不住面上的伪善,面沉如水之际,一双阴厉的三角眼中凶光大冒,狠狠的瞪着站出来的萧天。 “你便是那个萧顶之了?”满面阴鹜的看着静默如水的萧天,王文炳的声音,如同九幽寒窟的阴风一般。 萧天面色不动,略略躬身抱拳,平静的道:“正是小人。” “你好大的胆子!”不待萧天说完,王文炳已是嗔目大喝一声,“尔不过区区一个差役,既得庞大人赏识,便该恪尽职守,好好办差才是。而你,却依仗这种赏识,搬弄是非c欺压良善c乱朝廷法度,使得一县之地,商事大乱。如今,老夫奉府尊大人过来查察,尔不知自缚请罪,还敢堂而皇之站在老夫面前,真真是不知死活!来啊,给我拿下这狂妄的贼囚,即刻解往府衙!” 随着王文炳这一声喝,身后众随从齐齐上前一步,手扶跨刀,十几个人登时将整个大堂团团围住。 堂上众商家唬的都是脸色泛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都默默的往旁让开。萧天身边顿时空出老大一片地方,除了乔冽外,唯有一个范云天留在原地没动,只是脸上也是露出迟疑为难之色。 萧天暗暗叹气。所谓临危见人心,患难见真情,这些人刚刚是何等热情,如今一见形势不妙,立刻便恨不得有多远就躲多远了。倒是这范云天,虽然面上露出犹豫之色,但却仍然是留在原地,相比起来,倒也算得一可交之人了。 “范二哥,你且站过去吧。这趟浑水,你不必参合的。”对着范云天抱抱拳,萧天微笑着低声说道。 范云天老脸一红,暗暗惭愧。轻轻摇摇头,随即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王文炳抱拳道:“王夫子,在下北地范云天,这边有礼了。” 王文炳虽狂妄,但是对这北地范氏,也是知道的。眼见范云天说话,心中虽不乐,却不得不虚与委蛇。 面上挤出几分虚假的笑容,抱拳道:“呵呵,炳早闻范家大名,据说犹在塞北白家之上,今日一见,真真三生有幸。却不知范二先生有何指教?” 范云天心中恚怒,这厮明着像是在高捧范家,但是今日明知白家与范家的纠葛,却如此当着白英的面这么说,那可就是居心不测了。 果然,不待他这边说话,那边白英已是重重哼了一声,冷然道:“是啊是啊,范家好大的名气的。大到官府办差,人家也敢上前阻拦,这份本事,我白家却是不敢的。” 范云天一窒,原本想要出口的话,这么被人一架,却是再也不好出口了。站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不尴尬。 萧天轻轻叹口气,冲范云天一抱拳,诚恳的道:“二哥,今日之情,小弟领了。只是此事,范家委实不宜插手,二哥且请退后吧。” 事到如今,范云天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长叹一声,往一边站开。只是站开之后,却遥遥向那白英拱了拱手,淡然道:“白三弟,抛开你我两家前面的事儿,今日之事,哥哥我记住了。” 白英面色一变,愤然起身,但是忽然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只口中哼了一声,又再缓缓坐了下去。 萧天眼见两人间这一番对答,心中微微一动,不由若有所思。正想着的当儿,对面那武官已是踏前一步,两眼定定的看看他,这才抱拳一礼,挑眉道:“萧都头,得罪了。” 言罢,也不见他如何作势,一个身子忽然如风吹柳絮一般飘了起来,似慢实快,瞬乎间,已是欺倒身前,两手一护胸前,一手前出,直往萧天肩头拿来。 萧天眼中猛然爆出一片森寒的光芒,煞那间,身上一股如同实质般的杀气,如狂涛骇浪一般暴涌而出。 是的,是杀气! 这股杀气一出,大堂上似乎突然进入了隆冬腊月。一干不通武艺的人只是激灵灵打个寒颤,下意识的往后退开几步。但是首当其冲的那个武官,却是猛然间神色大变,只觉自己如同对上了一个洪荒猛兽一般,心头竟而生出死亡的幻象。 那原本抓向萧天的手,也是不由的一颤,仿佛被压上了一座大山一般沉重,竟是再也难以向前一寸。 只是他这儿不动,却不代表萧天不动。伴随着那股狂暴的杀气,一直静如山岳的萧天,身子微微一弓,下一刻,便借着这一弓之势,脚下如踏舞步,轻快而又迅捷的一个垫步。 左臂微抬,封住门户,右手却玄之又玄的自一个诡异的角度掠起,在身至半途,身子大违常规的微微一转,勾起的五指,瞬间已是摸上了对方的咽喉所在。 那武官面色大变,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喉咙要害处,便觉被人轻轻点了一下。这一下,直吓的他肝胆俱裂,一时也顾不上感觉对方是不是真要下杀手了,只是凭着本能的反应,拼命的一脚飞起,踹向对方肩头,自己一个身子却顺势向后一仰,将那紧要处避了开去。 随即,不待势子落实,半仰的身子向旁一侧,单手撑地,使得原本支撑的另一脚也随之飞起,双脚连环,腿影纷飞之际,将萧天胸腹乃至整个下盘全数笼住。 以攻代守,攻敌之必救! 萧天眼中不由闪过一抹赞赏,暗暗点头。此人果然是个有本领的,却不知姓甚名谁,回头倒要找机会问上一问。 他刚才出手,虽然看似凌厉绝伦,但却并没真的起杀心。要不然,对方便再有十条命,方才那一下,也早被击碎喉咙而亡了。 这种场合下,若是真个杀了人,对方又是府衙来的,除非他萧天立刻决定造反,否则绝没任何可以幸免的余地了。 心中想着,手上脚上却是毫不怠慢。迎着漫天腿影,一个身子不退反进,左手变拳为掌,闪电般疾伸又缩,在对方脚踝上轻轻一斩即收。 下盘右腿顺着先前的势子,猛然一个弹腿,毫无半分偏颇的,正中对方脚底。 场中但闻蓬的一声闷响,人影翻飞,两下里已是分了开来。待到静止下来,却见萧天好整似暇的站在原地,面上依然是沉静如水,带着淡淡的笑容。而对面数米之外,那武官满面惊骇之色,怔怔的望着萧天,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旁人不知道,还当两人打了个不分上下。唯有他自己才知道,就在刚刚电光石火之际,他实在已是两次在死亡边缘走了个来回。 第一次的击喉,第二次落在脚踝上的掌刀,无不显示出对方可随时杀死自己的能力。就是最后那一脚对撞,他也能感觉到,对方似乎并未出全力,否则,这会儿自己就不是单单那条腿发麻的问题了。 大堂上众人看的目驰神摇,谁也没注意到,后厨的布帘后,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一闪而逝。 唯有萧天在那眼神消失之际,隐隐似有所觉,抬眼扫了一眼,微微皱了下眉头。 王文炳这会儿也是看的张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思议之状。要知道刚刚那个武官,可是在州府鼎鼎有名的人物,一身武艺极是了得。 以往杭州府若是遇上棘手的江湖人物,都是由他出手,最终才能轻松拿下。这次府尊朱勔令这人跟着一起来,他原本还在心中嘀咕,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眼前看来,这幸亏是有此人在,否则,别说拿人了,只怕对面这个贼囚一发狠,王夫子自己这条老命都危险的紧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出了一身的冷汗。费劲的咽了一口唾沫,又小心的往后退开几步,这才一抹头上的冷汗,颤声喝道:“好好胆!萧天,你你竟还敢动手,莫不是莫不是要造反不成?庞博这都是用了些什么人?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来人,来人啊,快快给我围了围了他!” 众随从面面相觑,刚才的场面谁也不傻,都看的清楚着呢。那位爷都没罩得住,咱们上去能行?拉倒吧! 众人心中想着,可面上却不敢违令,只得纷纷吆喝着,慢吞吞的往中间凑了过去。看那架势,围了那贼囚是假,把王老夫子围了倒是真的。 萧天眼底闪过一抹不屑,淡淡的看着众人都聚在了王文炳身前,这才慢慢的抬手抱拳,冲着王文炳微微一揖,朗声道:“敢问王夫子,萧某今日不过在此与朋友饮酒而已,又犯了哪条王法,却要夫子亲来拿我?再说了,即便是萧某犯了事儿,但萧某身为京口县捕头,要拿自然也得有本县县尊大人的批示。夫子虽贵为上峰贵人,但无凭无据,只以旗牌令箭,便在我京口任意拿人,这,只怕与我大宋律法不符吧?” 眼见萧天郎朗而言,毫无半分惧色,王文炳不由的一股怒火上涌。今天难道是出邪了不成?那乔冽身份摆在那儿,敢对自己叫板也就罢了。 可眼前这个低贱的差役,不过是个小小的班头,竟也敢跟自己问为什么,还跟自己讲什么律法,这尼玛,是自己在做梦,还是这世道变了? 王文炳怒火填膺,又见一众侍卫都护到了自己跟前,心下稍安,气焰不由的又再燃起。两眼一瞪,就想再威吓一番。 就在此时,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武官,却忽然上前一步,附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什么。 王文炳听后,身子猛的一颤,面色瞬间大变。一双眼睛慢慢眯起,转头在萧天身上来回上下打量,面上神色也是变幻不定。 就在萧天渐渐有些不耐之际,却见王文炳忽然面上挤出几分笑容,遥遥冲着萧天一抱拳,干笑道:“咳咳,萧都头方才之言咳咳,那个,嗯,怕不有理。既如此,老夫自当回禀此间之事,届时一切都由府尊大人与庞大人磋商就是。嗯,咳咳,今日之事” 口中说着,眼神却往萧天这边看来。那眼神中,分明透着几分期盼和躲闪。再没了先前的阴狠和怨毒。 这个变故来得突兀至极,不说旁观众人一头雾水,就是萧天自己也是完全莫名其妙。只是此刻眼见王文炳的神色,心下不由一动,当下抱拳,微笑道:“今日之事?今日大家只是恰巧碰到一起,喝了几杯酒,在下兴之所至,和那位兄台切磋了一番罢了,除此之外,似乎再没什么别的事儿了吧?” 王文炳眼中一亮,脸上神采重现,哈哈大笑道,连连点头道:“便是如此,便是如此。哈哈,嘿嘿,那个,如今这酒也喝了,你们那咳咳,切磋也完了,老夫身负府尊重任,这便告辞了,告辞了。” 说罢,对着萧天遥遥抱抱拳,待得萧天抱拳回礼后,当即举步便往外走。看其脚下匆忙,竟是如同逃跑也似,半刻也不愿多停。 第122章 :落幕 “这位兄台,敢请留步。” 就在众人懵里懵懂之际,来时气势汹汹的王文炳,忽然就这么虎头蛇尾的气势全消,灰溜溜如丧家犬一般退场了。 萧天站在原地,直到看见那武官从身前走过时,这才忽然出口喊住。 那武官神色一凛,转头望向前面走着的王文炳,却见王文炳压根连头都没回,脚下生风,瞬间便走了出去。 眼底微不可查的划过一道愤然,那武官面上复又平静,便在萧天身前站住,淡淡的道:“萧都头有何见教?” 萧天眼见他脚下不丁不八,面上虽平静,但瞳孔收缩如针,明显可见肩头内敛,上身微微前倾,隐然一副全神戒备的姿态。 先是一怔,随即不由哑然。 主动向后微微退开一步,这才抱歉笑道:“不敢,只是萧某佩服兄台身手,欲跟兄台饮胜一杯,不知兄台可肯给在下这个薄面?” 那武官见他主动后退,面上神色已是微微放松,又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的先是一怔,随即不由的闪过一抹感然。 转身亲自往旁边桌上拿了酒壶,取过两个杯子斟满,双手端起一杯敬了过来,沉声道:“萧都头方才手下留情,某岂是不知好歹之辈?能的与萧都头这等人物饮上一杯,幸也!请!” 萧天笑着伸手接过,两人俱皆双手持杯,微微前送,叮的一声轻碰,随即各自仰头,一饮而尽。 饮罢,双双将杯底向对方一亮,目光对处,都不由的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赞赏,下一刻,两声大笑便同时响起。 萧天微微向前,低声道:“兄台爽直,萧某甚喜之。不知高姓大名,可肯告知?” 那武官微微一窒,稍一沉吟,苦笑摇摇头,叹道:“区区贱名,何敢劳萧兄动问?在下” 说到这儿,也是上前一步,低低说了几句。说罢,退开一步,对着萧天长长一揖,转身大步而出,直往外面大队追去。 萧天面上神色古怪,怔怔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来。若有所思的摇摇头,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来。 “王夫子,王夫子!您您老留步啊,且留步啊” 就在他心有所思之际,却猛听一声如丧考妣的叫声响了起来。这一声,突兀之间听来,简直犹如一只受伤的野兽垂死的嚎叫。 不经意间吓了一跳的萧天,循声看去,却见门口处,吴万财正满面惊慌之色,跌跌撞撞的向外冲了出去。 身后,吴家大少吴宝山也是面色苍白,带着一帮子吴家下人紧紧跟着,转眼间,已是消失在门外处。 事到如今,今日吴家的摆宴,已经算是彻底落幕了。只是原本的打算,究竟能得几分,却是不得而知了。 酒楼中,众多宾客在稍稍的沉默尴尬后,都是纷纷起身告辞而去。只是临别之际,再对上萧天等人时,不免的都是脸带愧色,支支吾吾的有些不自在。 萧天也不说什么,仍是面带微笑,一一抱拳作别,毫无半分不满之意。这个态度,落在众人眼中,又是各自一番思量。 等到人走的差不多了,这边范云天走了过来。 萧天看他一脸的迷茫,不由心中苦笑一下,不等他开口,便先一伸手,摇头道:“二哥,你莫问我,我也不知。” 范云天啊了一声,犹疑着看看他,半响才叹息一声,摇头道:“看来兄弟身上的秘密还真不少啊。也罢,不管如何,今日老哥哥与你说的话,无论何时都是作数的。只要你需要,北地范家,任何时候都愿做你坚强的后盾!” 萧天心中感动,也不再多言,取过酒来,两人又对饮三杯,范云天这才在乔冽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去了。 对于他来讲,今日的所见所闻,实在充满了诡异难明之处。对于萧天说的不知道,在他想来,自然是不信的。只是既然自己决定和萧天交好,萧天即不愿意说,他便也不好多问了。 偌大的英雄楼,在范云天也离开后,已经慢慢的安静了下来。萧天静静的坐在窗边,慢慢的理顺今天的事儿。 身旁,众英雄楼的伙计,在掌柜的朱贵的示意下,来来回回的开始收拾杯盘狼藉的桌面,却一个个都尽量轻手轻脚的,并无人去打扰萧天。 庞柔儿不知何时从角落里走出来,径直在萧天身边坐了。美眸中不时闪过复杂的神色,出奇的安静的也没说话,只是默默的陪着坐在那里。 萧天脑中百般思索,怎么也想不通那王文炳突然的转变的原因,索性也懒得再去多想。 如今吴家最后的依仗,忽然这么离去,剩下的事儿也就好办了。只是今日这么一来,却也让他意外的发现了一些端倪。想想当时自己的推断,果然不是全没道理。这个吴家,还有杭州的朱勔,果然是早就有联系的。 那么,自己推断的其他事儿呢?是不是也是真实的?若真如此,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才好。 “你怎么还在这儿?” 脑中思索着之后的路,眼神儿都不带转的,口中却淡淡的向庞柔儿说道。 庞柔儿起初只当他在自言自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感情这货是在跟自己说话。不由的恨的又觉得牙根发痒。 她并非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身为县令之女,又正当妙龄,平时也是有些同龄的男子结识的。 说起来,那些个男子,要不是身家富贵,便是学识过人。可哪一个像眼前这混蛋一样,对自己说个话都不带正眼看的?这真是太欺负人了! 小姑娘忽然觉得自己很委屈。至于为什么委屈,却又怎么都说不上来。按理说,自己明明很讨厌他,在听到父亲有意把自己许配给他时,还怒不可遏,坚决顽强的反抗过。如此,这人对自己有礼也罢无礼也罢,又有什么干系? 可是,想是这么想,偏偏面对着他时,却又忍不住的生气。 “我自乐意,关你何事!” 心中气恼,庞大小姐的气场很足c很凶残。 萧天微微一愣,这才转过头来,认真的看了她一眼。随后摇摇头,叹道:“你又闹什么?你说要看着我,怕我坑了你爹爹。如今这看也看了,这戏也收了,你一个女孩儿家,还是早早回去的好。不然,伯父那儿,怕是又要急了的。届时,免不了又是一番呵斥,何苦来哉。” 这一番话说的温柔至极,却是萧天想起了庞博两鬓间的白发,还有当日如同遗言般的嘱托,心中不觉有些柔软。 庞柔儿却没成想这混蛋怎么忽然如此好脾气了,惊诧之余,有心再找茬儿,却是失了心气儿。终是鼓了鼓腮帮子,瞪眼道:“哪个要你担心?我爹爹最是疼我,若不是你,何曾呵斥过我?都是你你” 说着说着,忽然想到前日,就是这个人面前,爹爹对自己的厉色,庞大小姐又是心伤又是委屈,那股子怒意,便又升腾了起来。待要狠狠的报复几句时,不等开口,却忽听脚步声响,接着,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萧兄好兴致,良人相伴c美酒当前,不知小弟是否有幸,能得也同饮一杯呢?” 第123章 :再遇丁道临 一身锦缎青色士子袍,头戴软脚幞头,面如冠玉,细眉长目,丁道临这幅卖相,连萧天都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有着天生一副吸引妹纸的好皮囊。 想到吸引妹纸这个问题时,萧天下意识的微微歪头,瞄了一眼旁边的庞大小姐。结果换来老大俩卫生眼,附送一个不知什么意思的冷哼。 “哦,原来是丁公子。好久不见,丁公子何时转了性,竟不嫌萧某这种粗鄙之人,而甘于同席了?” 想着丁道临和吴家的关系,还有之前那次绿柳庄的初见,萧天虽不知对方的来意,但言词间,却终也免不了暗藏几分机锋。 丁道临微微一笑,似乎对萧天话里的暗讽丝毫没听出来。先是对着二人长长一揖,这才施施然走了近来,便就萧天对面坐下。坦然拿过酒壶,给自己和萧天都斟满了。 萧天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这个丁道临忽然这个时候出现,必然不会无缘无故。萧天不着急,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作为一个杀手,耐心,是他从来就不缺的东西。 “小弟知道萧兄心里怎么想,不过还望萧兄体谅,既然身处这个圈子里,有些事儿自然也就要适应其中的规则,否则,早晚会被压成齑粉。若说之前的怠慢得罪,小弟今日这里算作赔罪,自罚三杯,还望萧兄大量,休要记恨才好。” 对于萧天的冷淡,丁道临似乎并不在意,张口上来就这么一番话,诚恳无比,到让萧天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好了。 看着他果真毫不含糊的接连两杯酒下肚,一张白皙的脸庞上瞬间涨红了起来,显然是喝不得这种急酒,当下忍不住伸手拦住,皱眉道:“丁兄何必如此?你我之间,不过泛泛之交,赔罪一说,大可不必。再说了,萧某这人最是健忘,丁兄说的什么得罪,萧某还真是记不起来了,你这酒喝的可有些冤了。” 丁道临歪头看看他,神态间似有微醺之意。半响,忽然笑道:“萧兄能得几位大人看重,又能蒙当今五殿下折节,果然大有道理。不说别的,单只这份胸怀,就值得丁某敬服。来,值此临别之际,且让丁某放肆一回,借这残酒,再敬萧兄一杯。” 萧天眼神一凝,不再拦阻,默默的端起杯,和他饮了一杯。丁道临似乎大是欣喜,脸上神采飞扬起来。一个劲的又叫添酒,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萧天伸手拦住,双目紧紧盯着他,淡淡的道:“丁兄,这酒不急。倒是话最好说清楚。什么叫临别之际?那个什么五殿下,又是怎么回事?” 丁道临一怔,随即斜眼瞄了一眼一旁一直默不出声的庞柔儿,这才放下杯子,想了想,抬头看着萧天苦笑道:“怎么,萧兄原来竟然不知?” 萧天皱眉道:“我知道什么?” 丁道临欲言又止,面上不由显出几分踌躇,沉吟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又看看庞柔儿,这才苦笑道:“萧兄身边自有明白人,何不问之。倘若丁某多嘴,岂不惹厌?” 他两次看向庞柔儿,萧天岂有不觉。听了这话后,心中更是明白,遂转头看去。 庞柔儿却撇撇嘴,冷笑道:“某人不是自负机智吗?这点小事,又何须旁人多嘴?怕不又要给安上个不晓事理的罪名。” 萧天面上波澜不惊,慢条斯理的伸筷子夹了口菜送入嘴中嚼着,淡淡的道:“何不说来听听?你说的若是正事,我自然不会胡乱怪你。” 庞柔儿不由气结,怒道:“你凭什么怪我?你又是我什么人,要我说便说?我便偏偏不说!” 萧天轻轻摇头,叹道:“看看,你便总是这样,又怎么让人和你好好说话?怪责别人之前,总要先找找自身原因才好。圣人不也有云,当一日三省吾身吗?” 庞柔儿涨红了面孔,明丽的双眸烟笼雾罩的,霍的站起身来,伸出一根玉管也似的葱指指着萧天,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竟敢竟敢如此无礼!我我恨死你了!” 说罢,再不看两人一眼,一转身便往外面奔去。萧天急忙以目示意,另一张桌上坐等的毛四会意,微一躬身,随后跟了上去。 大门处,门帘一掀,正迎上送范云天的乔冽回来。眼瞅着这丫头两眼含泪的悲愤模样,刚呆得一呆,想要问问清楚,却被庞大小姐使劲一推,踉踉跄跄险险没一屁股坐倒。 “都是一丘之貉,我恨你们!”劈头盖脸的一句扔了下来,躺着也中枪的乔大少一脸的委屈和茫然,看看瞬间远去的背影,伸手摸了摸头,忽然大为悲愤,冲着外面嚷道:“我招你惹你了?太欺负人了!给我等着,早晚回头教训教训你!” 说罢,整了整衣衫,冷冷的扫了一眼旁边看热闹的众伙计一眼,那满含杀气的眼神,分明充满了威胁。 众伙计暗暗好笑,却连忙个个低头,努力摆弄起手中的活儿来,把个碟碗摞的山响,桌子擦的都能滑到苍蝇了。 乔大少总算觉得找回了点面子,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收了王八之气,一摇三摆的往桌边走来。 丁道临冷眼看着,面上不动神色,心中却暗暗吃惊。都说县令庞博有意招这萧天为婿,而庞大小姐却极力反对,誓死不从。可如今看来,哪里是什么小姐不从,分明是这萧天好像在刻意推拒。 先是拒绝李纲的举荐,此刻又推拒县令的招婿,身上还怀有那人的标记丁道临将整个事儿联系起来,不由的忽然冒出一身的冷汗,对自己这次的决定,不由的暗暗庆幸起来。 “这位是” 乔大少发完了飙,此刻又恢复了那副纨绔的嘴脸,打横坐了后,斜着眼睇着丁道临,怪声问道。 丁道临明知道这货是故意的,却也丝毫不敢露出半分不满,没办法,谁叫人家有个好爹,有个好姑姑呢? 当下谦逊的自我介绍一番。乔冽翻翻白眼,还要继续讥讽两句,旁边萧天横了他一眼,这货赶紧赔上个谄媚的笑脸,自顾低头喝起酒来。 这一幕落到丁道临眼中,心中愈发感叹起来。 “丁兄方才言有未尽,此刻不妨敞开了说吧。”按下了搞怪的乔冽,萧天又将话题拉了回来。他隐隐觉得,今日王文炳最后的变化,必然跟那个什么五殿下有着关系。 丁道临被逼到角落里,眼见躲不开,只得点点头,低声道:“萧兄可知身上所系那方玉佩的来历?”说着,目光在萧天腰间巡梭了一下。 萧天一愣,下意识的伸手一摸,这才恍然。随即心头一动,瞬间想到一个可能,不由的霍的抬起头来,直直的看向丁道临。 丁道临苦笑着点点头,低声道:“方才小弟不便出面,一直便躲在一边。眼见那个与你交手的武官儿,正是在看到你这块玉后,就开始面色有了变化,这也才留意起来。之后,那个王夫子之所以前倨后恭,想来也是得了那武官的提醒。” 萧天心中激动,默默的解下那方玉佩,拿在手中仔细把玩。眼前不觉又浮现出宋五那张笑脸。 勒个去的,没想到这么狗血的剧情,竟然自个儿遇上了。宋五吗?可不是就是宋五!大宋朝的五殿下,当今皇帝,徽宗的第五子! 这玉佩后面那个大大的枢字,不正是他的名字吗?赵枢,五皇子肃王赵枢! 据说这位皇子,天生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但却为人低调,洁身自好。徽宗诸子之中,与三皇子郓王赵楷,并称一时喻亮,皆以才学得享大名。而且,这哥俩也是颇为相得,感情极好。 曾有传言说,徽宗最属意者,其实便是那位三王子。人前人后,曾无数次说,最肖者,皇三子也! 若不是有立长不立贤一说,多半那太子之位,怕是轮不到长子赵恒的。当然,这些都是些传言。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不论此事是真是假,当今官家颇喜三子c五子的事儿,却是好多人知道的。 试问,王文炳一个狐假虎威的小吏,再如何大胆,一旦发现萧天居然有肃王的印信在身,哪还有那个胆子去撩拨? 而萧天当时接了赵枢这块玉之后,一来并没在意;二来,也是有珍惜之心,便没像时下那些人一样,将这块玉佩戴在外面。而是将之系在腰间,佩于腰侧一畔。 方才两下打斗之际,抬脚飞踢之际,长袍前襟飞扬,正好被侧卧倒地的那武官看到,这才有了后面的事儿。 不过瞬间功夫,萧天便将前后的事儿想通了。想到自己不觉中,竟和有了关系,不觉又是古怪又是无语,间中,却也伴着一丝小得意。 “萧兄既有贵人扶持,之后前途不可限量。只是,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明面上,自然少有人会再自找麻烦。但是一些小人的阴招,萧兄还是要当心一二的。” 看着萧天摩挲着玉佩不说话,丁道临眼神在那玉佩上扫过,不其然的闪过一丝热切,随即便又恢复平静,语气慎重的向萧天说道。 第124章 :归途闲话说水浒 夕阳浮于屋脊,将最后的余烬尽力的发散着,京口城在淡金色的光芒中,透出一片宁谧的气息。 这个时代没有后世的诸多娱乐,延续着古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们,在这个时辰,已然各自回到家中,舒缓着劳作了一天的疲惫。 有些贫苦的人家,甚至早早的便上了榻,用尽量少活动,来减少身体内的消耗。 城中渐渐安静下来,走在街道上,除了几个偶尔迟来归家的人外,便就是偶尔响起的犬吠之声。 萧天默默的走着,眉头轻蹙,回想着方才和丁道临对饮时,对方郑而重之的一番话。 丁道临要走了。这次来京口,本就是奉了他家老爷子的命令,过来历练一番。也是因为大考之后,一时半会儿没得到放缺,无奈的一种等候。 而就在前日,托了京中亲戚的门路,终于是得了河南河北交界处一个县的补缺,此次离去,便是要走马上任去了。 只是临行之际,丁道临将来京口这些日子的事儿,从头到尾理顺一遍,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应该和萧天保持良好的关系才是。 本来嘛,两人之间并没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完全犯不着因为吴家而去盲目树敌。 更何况,在隐隐察觉到萧天的身后,或许并不那么简单后,丁道临这种想法便愈发坚定了。 尤其是在今天忽然发现了,萧天竟然和当今颇为得宠的五皇子还有交情后,丁道临暗暗庆幸不已。在抹去先前的些许不愉快后,本着加深双方的情谊的想法,又向萧天透露出一个消息:吴家,针对萧天,已然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一边托关系积极应对的同时,好像还跟一些黑道上的人来往甚密,不知在密谋什么。 丁道临按照自己的判断,认为吴家当前最大的可能,就是针对萧天来的,这才一再嘱咐他要小心提放。 对于丁道临的卖好和示警,萧天自然是表示感谢。丁道临在得到了预想的效果后,这才告辞而去。 剩下萧天c乔冽两人后,将酒菜银子结算清楚,便缓步出了英雄楼,往家中而来。 萧天并不怕什么刺杀。上一世,他便早已习惯了游走在生死边缘。在那种生死之境中,他有着绝对的自信,能应付一切。 便在后世那会儿,能力比他强的也有不少,但最后,往往却都成了他刀下的猎物。而在这个根本没任何热武器的时代,想杀他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只怕真要来了,谁是猎物谁是猎人,还真不好说了。 唯一需要提放的,是要小心对方不顾规矩,牵连到家人,这也是萧天担心的地方。 乔冽见他不说话,只道他心里害怕,不觉略略有了些失望。但是转念一想,却又释然。 萧天能表示出害怕,虽说让心目中的偶像失色不少,但同时却真实了起来。让乔冽感到自己不是在面对着一个神,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让他莫名的有些欢喜,又有些自豪。 “大哥,今天和你对上的那家伙很嚣张啊。你可知道他的来历,若是知道,不妨告诉小弟。他身在官场,小弟自有办法找他的乐子,早晚让他知道知道,和咱兄弟作对的下场。” 他一边说着,一边狠狠的作了个下劈的手势。只是那闪烁的眼神,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说实话,看了那厮和萧天的对阵,乔大少还真有些含糊他。算是猛人一个了,竟能跟萧老大过了好几招而皮毛未伤,此人绝对要算是个有真本领的。 要知道,乔大少自己,在萧都头手下,那可是一招都扛不住的。 萧天斜眼看看他,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乔冽有些吃不住劲,支吾着道:“那个,其实咳咳,我也不是嗯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他的对手,只想找法子恶心恶心他行了吧。” 萧天哈哈大笑,伸手拍拍他肩膀,挑眉道:“怎么,你当大哥是怕了吗?却要你这样来逗我,安慰我?” 乔冽一呆,随即不由的沉默下来。在他心中,萧大哥是大英雄,他不想看到萧天强颜欢笑的样子。 萧天如何不知他的想法?看着他默不作声,心中却不由的阵阵的温暖。 前世时,他孤身一人,从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自己,只相信自己手中的枪。人心多诡,会变化,会背叛,唯有枪不会! 但是,自从来了这大宋时空,随着他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敞开心扉,却忽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真的还是有情的。有亲情c有爱情,也有最最珍贵的,友情! “他叫戴宗。” 温和的拍拍乔冽的肩膀,萧天淡淡的道。“吴家的杀手什么的,大哥从未放在心上,唯一可虑的,只是考虑到这些人会不会不顾规矩的乱来。将祸水引到你们身上,那才是我最大的顾虑。” 乔冽一愣,随即涨红了面孔。眼中感觉酸酸的,使劲的平复了下情绪后,这才咧嘴笑笑,但接着便忽然怪叫起来:“戴宗?!” 萧天一惊,转头看他,乔冽激动的道:“天天,他便是戴宗?怪不得,怪不得呢。大哥可知,这天下六扇门中,这位戴宗的名头,可是着实的响亮呢。大伙儿背后都称他为六扇门中第一高手,多少绿林中的好汉,提起他来,也是多有赞誉。只因这位戴总捕,并不像旁的捕快一般,不问青红皂白,只管惟命是从。据说他接案子,总要亲自走一趟,查明白后才会动手。有那冤枉的,若被他查出,不但不抓人,还会反过来帮着打官司。不知多少江湖上的好汉,曾受过他的恩惠呢。” 乔冽说的兴奋,萧天听的也是暗暗点头。在后世时,他自然也是听过戴宗的名头的。只不过,在那部小说里,戴宗貌似只是个小角色,并没出多少彩。没成想,在这个真实的时空中,却是如此得享仁义大名的一位人物。 如今想想,似乎那位施大大在写书的时候,是完全为了故事性,而将许多人物的性格重新捏合,然后去塑造了一系列他心目中的英雄。 想到这儿,他忽然心中起了个念头,转头问道:“这位戴宗,嗯,他有没有名号?比如,叫什么神行太保之类的?” 乔冽一呆,茫然道:“神行太保?为何大哥会这么问?这名头嘛,听上去倒是挺威风的,可为什么叫神行,而不是叫神拳?要知道,那位戴宗哥哥,可是使得一手好拳脚的。” 萧天有些无语,一时半会儿却不好解释。也不去回他,想了想,又不死心的问道:“你久在京师,那可曾听说过八十万禁军教头是谁?有没有听过林冲这个名字?” 乔冽脸上迷茫之色愈重,皱眉仔细想了半天,这才摇摇头道:“没听过。这林冲是何许人?还有,大哥所说的八十万禁军,又是从何听来的?禁军倒是有几个出名的教头不错,比如有位叫王寅的,便使得一手好枪法,当可算的京师里鼎鼎有名的豪杰。不过,整个禁军也不过四十万上下,八十万嘿,若真有八十万禁军,怕是东南方匪也不至于闹的这么凶,还要官家从西北调兵了。” 萧天听了不由一阵失神。好吧,现实果然是最毁三观的。从知道所谓梁山好汉,不过只是五个人占了个太行山的同名山头,所谓及时雨宋江起义,只是领着七八个流匪乱窜,直到现在听了乔冽说的,林冲压根没有,八十万禁军也不过只是四十万,萧天终于知道,常言说的“尽信书不如无书”果然是大有道理的。 对于萧天的问题,乔冽这个好奇宝宝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缠着一再追问下,萧天只得假说,自己在外域之时,曾有一些这边的故事流传过去。 乔冽又再追问,萧天就捡着能说的,胡乱展开春秋刀法,大施移山倒海之术,将一部水浒掐头去尾c张冠李戴了一番讲给他听了。乔冽听的连连感叹,倒也兴趣盎然。 只是最后来了一句,让萧天听完,没来由的一阵蛋疼。乔冽说的是:“嗯,今日大哥说的俗讲,大是不俗。倘若柔儿妹子在这,定是要喜欢死的” 两人如此谈谈说说,不觉之中,四周已是暮色四合。眼看着转过前面街角,再过两条街就是县衙了,正微笑着听乔冽宣扬自己在京中如何如何牛叉的萧天,忽然停下脚步,两眼微微眯起,静静的看向前方某处。 第125章 :刺 这里是城东城西交汇的地段儿,左右都是些低矮的房舍,住的全是相对贫穷的百姓。偶尔有几座大屋,大都是些祠堂c庙宇的建筑。 此时,光线已是昏暗,极远处隐隐能听到一些丝竹管乐之声,那是有钱人家在夜宴。除此之外,便是有一声没一声的狗叫鸡鸣之音,在这苍茫暗色中,听上去,愈发多出几分冷涩之意。 乔冽的反应极快,在萧天一停下脚步时,先是微微一愣,待顺着萧天目光看过去后,立时便面色大变,脚下一动,便要抢上前去,挡在萧天身前。 萧天心中又是一阵的温暖,手上微微用力,只轻轻一拨,就将他拦在身后。 “大哥!” 乔冽不由的急道。 萧天轻轻摇摇头,淡淡的道:“不过一个孩子,且稍安勿躁。难不成,你以为大哥就那么脆弱?还是说你能胜过我?” 乔冽窒了窒,想想他说的也是。若是萧天都不行,自己上前就更是白给了。反倒不如跟在身后,照顾好自己,就是帮萧天最大的忙了。 待到想明白了,脑子一清醒过来,忽然又呆愣了一下。刚才光顾着紧张去了,只看到那屋檐下有个黑影立着,却没注意到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而萧大哥那句话,说的却是一个孩子。这尼玛是谁家倒霉孩子啊?大晚上的跑这黑影里吓人,真是太操蛋了! 乔大少听说是孩子,不由的便大松了口气儿。想当然的不认为对头会让一个孩子来行刺。脑子里自然转着的,就是大骂那孩子的长辈了。 萧天却没他那么没脑子。孩子怎么了?别说眼前这个孩子看上去已经十四五岁的样子,就算再小一些的,杀人如同杀鸡一般,在后世时,萧天也是见识过的。 尤其越是孩子,那种隐蔽性越强。多少人正如乔冽一样的想法,最终却窝囊的倒下去,临死都不能瞑目。 所以,萧天从不小觑任何一个敌人,哪怕只是个孩子。更何况,这个孩子眼神中那种怨毒狠辣,在萧天的眼中,根本就毫无遁形。 “既然掩藏不住杀心,就不该犹豫。犹豫,只会让对手加强提防。我不知你是谁,也不管你为了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想要杀我,就要准备好被我所杀。你,准备好了吗?” 眼角暗暗小心着对方的举动,萧天没急于往前走,而是迅速的游目四望,以其敏锐的感觉,查察了四下一圈。 奇怪的是,四周一片静寂,似乎真的就只有对方一个孩子在那儿。难道,对头就这么有把握,觉得一个孩子就能搞定自己? 萧天心头不觉泛起一阵疑云。确定了四周再无危险后,这才慢慢举步向前,一边走,一边缓缓的开口说着。这却是一种心理战术,只要对方心防稍有松懈,气势就会不可自抑的泻掉。 一个杀人者,如果泻掉了气势,本能的恐惧就会浮现,再想施展杀人之术,便怎么也达不到圆融通达之境。 对于任何敌手,哪怕再弱的对手,萧天的原则都是一种:狮子搏兔c全力以赴! 对面的阴影,似乎果然受到了影响,微微颤抖之余,先是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但随即却又猛地一挺身,好似下定了决心,慢慢的迈步迎了上来。 光影明昧之间,那身影虽微微颤抖着,但却仍是一言不发,狡猾的贴着一溜儿的房檐下行走,让人看不清楚。 萧天眼中疑云更深。 这是个嫩的不能再嫩的杀手了,甚至连起码的掩饰都做不好。虽然对方一直不说话,装作听不懂自己的话,但那仇恨的目光,却毫无掩饰的宣泄出来,将他暴露的一干二净。 两下里慢慢的接近着,乔冽微微皱着眉,脸上带着深深的迷惑。他到了这会儿,也看出情形不对了。可是正如萧天所想一样,他也想不通,眼前这诡异的局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好在对面真的只是个孩子,却是不用为大哥担心了。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随着越来越近,那孩子的身影终于不可避免的渐渐清晰起来。 这是一个看上去长的清清秀秀的男孩,年纪大约在十四五岁上。身上的穿着打扮,好似穷苦人家的孩子。但是那肌肤光滑,一看就是长久生活无忧,吃喝不曾受过苦的,绝不似贫苦人家孩子那般粗糙。 紧紧抿着的嘴唇,还有不自觉使劲握着的拳头,都在显示着这个孩子这一刻的紧张。 一只手一直抄在怀里,也不知究竟藏了什么。 五步三步 就在堪堪两下里似乎要交错而过的一刻,那孩子终于发出了一声如野兽般的吼叫,一直藏在怀中的手,猛的向外一扬。 随着这一扬,乔冽只觉眼前忽然一阵白雾漾起,鼻子中同时闻到一股呛人的气息。 是石灰! 变起突兀,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竟然玩了这么一出。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正心中又惊又怒又慌的时候,肩膀处却猛然一股大力传来,一个身子不受控制的,偏飘飘悠悠的飞了起来,噗通一声,直直在七八步外,才跌倒地上。 虽说这一下跌的不轻,但却好在脱了那石灰的范围。羞怒之余,急忙睁眼看去,却不由的顿时张大了嘴巴。 萧天在对方手一动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白雾飘散之际,先是肩膀一晃,将乔冽顶了出去,自己却借着这一顶之力,向另一个方向闪了开去。 “狗贼!还我爹爹命来!” 凄厉的叫喊声中,白雾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失去目标后,先是微微一愣,但随即却再次义无反顾的扑了过来。 隐晦的光线下,一点银光闪烁,却是一把三寸来长的刀子,紧紧的握在那孩子的手中,狠狠的往萧天胸膛插来。 萧天到了此刻,已是有些哭笑不得了。这孩子是对着他来的错不了,可是这种刺杀,实在也太过儿戏了。他实在不相信,对方竟然会拙劣到如此地步。 难不成,附近还有后着? 想到一种可能处,他没急着去对付眼前这个孩子,只是脚下又再轻巧的一闪,下一刻,身子已是隐入一处角落的暗影中。 这个方位,是一开始他便看准了的。如果对方还有人手,除非从前面正面来攻,左右后面皆有高墙阻挡,至少能最大保障他不会腹背受敌。 怕只怕的是对方有弓弩。不过,这个时代,刀枪剑戟什么的,民间倒是随处可见,但那强弓硬弩,却是绝对受管制的物件。一旦发现,则视为造反。相信对方再蠢,也不会给人落下这等明确的把柄。 而一般的猎弓,则对他杀伤力不大。在这种暗夜之中,他大可轻松避开,或者挡掉。 所以,他看似一直在躲闪,实则却是心中笃定。身形轻巧的躲着眼前男孩疯狂的乱刺之余,一双鹰一般的眸子,却在四周不停的巡梭着,察看究竟对头的后续在哪儿。 眼前那男孩的喘息声渐渐粗重起来,一看就是打小娇生惯养的底子,在一通毫无章法的乱刺乱斩中,彻底暴露出来。 只是让萧天也心中凛然的是,这孩子眼中露出的那种疯狂和仇恨,自始至终,竟没有半分减退。反而随着一再的失败,而愈发狂暴起来。 这究竟得多大的仇啊?! 萧天心中暗暗惊凛。观察了这么久了,始终没发现再有别的刺杀者的迹象,他奇怪之余,也渐渐不耐起来。 正待决定出手夺了这孩子的凶器,然后好好问上一番时,猛然间却听长街尽头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伴随着那脚步声的,还有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唤。 那是一个女人的呼唤,焦急而惶遽,充满着绝望的气息。在这暗色的傍晚,直如野鬼嚎哭也似。 “你这娃娃,还不停手?!到底为何行刺于我,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听着那女子的呼声越来越近,萧天终于确定这是一出闹剧。身子再次躲开对方的一次直刺后,不由的低声喝斥道。 那孩子此时也听到了女子的呼声,面上顿时显出又是悲伤又是惊慌之色。 只是看着萧天的眼神,不知为何又再狠毒了几分。听着萧天的问话,不但没有后退,反而不知从哪儿又生出几分力气。一张原本清秀的面孔,竟然因激动而扭曲起来。嚯嚯刀光中,显的说不出的狰狞。 萧天大感不耐,再也懒得废话,眼见对方尖刀又一次递到小腹前,当即身子半转,右脚突然抬起,脚尖在那握刀的手腕上轻轻一点,那孩子但觉整条手臂一麻,再也拿捏不住。 当啷一声,短刃已是跌落在地。 刀子没了,萧天不由轻轻松口气。对上这么一个孩子,又显然缠夹不清。他虽心狠,却也没到能不闻不问的滥杀无辜的地步。这番应对起来,着实不比应对真正的刺杀来的轻松。 长街那头,一个女子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来,跌跌撞撞之际,母子连心,竟似也能看到这边的情形。 “不要!不要伤了我的孩儿!萧天!萧大官人!求你放过他!你放过他啊!我便来生做牛做马,也当结草衔环,报答您的恩德啊。求你,求你不要伤害他阿贵阿贵!你有没有事?你有没有事啊?你回答娘啊,你回娘一声啊” 这女人声声如杜鹃泣血,凄厉之处,直如夜鬼哀鸣。站在一旁的乔冽听在耳中,不觉激灵灵打个寒颤,直觉的后颈处,似乎一道冷气直直冒了上来。 原本沉稳的萧天,这一刻也是不由的猛然一震。他震动的不是别个,而是那女子离得这么远,却分明喊着自己的名字。若说起初,他以为这个孩子不知是出于什么误会,那么,这一刻,他已经可以肯定,眼前的这一幕,绝不是什么误会那么简单了。 “你叫阿贵是吗?你娘来了,有什么事好小子!你敢!” 那孩子被踢飞了刀子,好像真没了指望,只得粗重的喘息着,只把一双仇恨的眼睛,死死的盯在萧天脸上。 萧天也不为己甚,转头向渐渐奔近的女人看看,嘴中一边慢慢说着,欲要先从这孩子口中问出点什么。 哪成想,就在这个空档,那原本看上去早已累的筋疲力尽的孩子,忽然眼中暴起一片异彩,悄没声的又是一扬手,竟从袖子中爆出一大片的石灰,兜头盖脸的向萧天洒下。 这一下,毫无半分征兆。石灰又是早已藏在袖管中,喷洒之际,更不见任何作势。饶是萧天这般修为,顿时也是措手不及。 然而,这还不算完,石灰才起,那孩子原本粗重的喘息忽的变了,身子如同陡然射出的炮弹一般,对着恰恰站在死角里的萧天便撞了过来。 身前,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翛然从另一手的袖管中又显现出来,这一次的尖刀,却不是什么三寸来长,而是足有尺许长短,若被这样一般刀插中,萧天便有九条命,也是多半要交代了。 这个孩子看似年纪幼小,但心思缜密,竟一致如此。从开头的撒石灰,拔刀子拼命,到后来刀子被踢飞,累的呼呼直喘,竟然全都是精心算计的。 甚至,连后面母亲找过来,那乱人心神的呼声,都算在其中。如此心机,在这么一个小的孩子身上出现,委实令人可畏可怖。 言长势短,这一刻,萧天忽然发现,以他的身手,要想安然躲开这一刺,再想那么悠然也是不可能了。 生死关头,他两眼猛的睁大开来,瞳孔中,一把雪亮的尖刀,抵近 第126章 :惨剧 这种时刻,再去谈什么仁义道德c慈悲之心,那就完全是傻b了。萧天从来就不是个心慈手软的性子,此刻的他,忽然沉静下来,精神力前所未有的,再次进入后世巅峰时的境界。 周围的一切细微变动,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甚至连墙根处杂草的微微颤动,都如细流入海c井中映月一般,在心头浮现。 森寒的锋刃似乎也变的慢了,而他的动作,却忽然变得超乎异常的迅捷。 一个身子突兀至极的平躺了下去,甚至连一点征兆都没有。他能看到,扑过来的这个叫阿贵的孩子眼中,猛地闪过惊慌失措的神色。那是一种完全出乎意料的震惊。 倒在地上的身子与刀锋险之又险的平行错过,一刀刺空的势子,再也收不住。 眼见得那阿贵连人带刀的向下落来,萧天眼中蓦地闪过一抹寒光。两腿忽的曲起,再下一刻,随着呯的一声闷响,阿贵那小小的身影,已是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倒飞而出。 脱手的尖刀在半空划过一道曲线,翛然向上飞起。倒在地上的萧天,身子忽然犹如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拖曳着,迅速向后一滑,随即直挺挺的站了起来。 心中恼恨这孩子的歹毒,出手再不留情。袖子一挥,霍的原地旋身,一脚飞出,正中将落未落的刀把上。 咻! 空气中响起一声锐利的鸣响,正是那尖刀在这一脚的发力下,快速飞射撕裂空气的破空之音。 对面的阿贵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呆呆的看着那一抹寒光,毕竟还是个孩子,这一刻,已然吓的不会动了。 “不要啊——” 凄厉的呼声响起,便在那刀锋抵近的一瞬间,一道身影猛地扑到了身前。 噗!一声沉闷的刀锋入体之音响起,血光迸现。 所有人都不由的愣住,连萧天也有些发愣。从这个妇人奔来的身形,他早已察觉对方并不通武艺。可是,这一刻,那妇人却如同神魔附体一般,愣是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扑了过来。 刀锋整个穿透了她的胸膛,而后余势不尽,又再那叫做阿贵的少年耳边擦过,带起小半片耳轮,在他而下直到脖颈后侧留下一道深深的血槽后,才叮的一声,插入身后的土墙上面。 阿贵似乎真的吓呆了,两眼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忽然露出一副似笑非笑c又似哭非哭的神色。 “阿贵,我儿,你你有没有事?哎呀,你流血了,你咳咳流咳咳流血了你,痛不痛?别怕,娘咳咳来咳咳来了” 这个可怜的母亲,甚至丝毫没察觉自己的伤势,想兹念兹的,都是眼前的爱子。 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之际,满是疼惜爱怜的目光,却始终不肯离开儿子的面庞。嘴中问的,眼里看的,也都是儿子的伤痛。 喉咙中如同露了风的风匣一般,妇人却仍旧艰难的转过身,如护雏的母鸡,将儿子挡在身后。 两眼努力的睁大着,看着对面暗影中静默不动的萧天,她缓缓的拜倒在地,以头触地,磕下头去,口中低低的道:“萧大官人,我们不报仇了,我们不敢咳咳不敢报咳咳咳仇,我们这就走求你放放过我孩儿,他不懂事他还小还小” 她大口的喘息着,胸前的洞穿,让她已然临近油尽灯枯。可是她仍然坚强的磕着头,哀求对方放过自己的儿子。 随着每一次的动作,更多的鲜血从她的伤口和口鼻中涌出,可她如同未觉,仍是机械的c艰难的磕下头去,渐渐的,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直至不闻。最后,一个身子,便也在以头触地的姿态下,彻底定格。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这里本就偏僻,这个时辰就更不会有什么行人了。 晚间的秋风似也在凑趣,突兀的忽然刮过,在高高低低的屋檐间掠起,带起一阵呜咽之音,仿若嚎泣也似。 暗夜c长街c满地的鲜血,一个跪地不动的妇人,和一个满眼呆滞的男孩 此情此景,饶是萧天心如铁石,也终是再也难起杀心了。旁边乔冽早已看得傻了,脸颊上一个劲的抽搐着,嘴中喃喃的,不知在低声念叨着什么 “你走吧。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口口声声要找我报仇。看在你那母亲面上,我只说一遍,萧某自打来了这里,虽结下一些恩怨,但手上却从未沾上任何人的血。你信也罢,不信也自随你。不过,倘若你仍想找我报仇,最好能想想今日之事,想想你这可怜而又可敬的母亲!言尽于此,再有下次,就休怪萧某辣手无情了!” 沉默了良久,萧天终是仰天长长吐出口气,冷冷的看着仍如石化般的阿贵,淡淡的说道。 他是杀手,但却不是侩子手。这个母亲为了保护儿子,最终爆发出的那种强大的力量,终于还是深深触动了他。 所以,他明知道眼前这个小子,怕是今后一个极大的隐患,也终于还是决定,暂且放过他这一次。 今晚之事,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推动的。如今在这京口一地,他连问都不用问,这么针对他的,唯有一家。 今晚的帐,就统统记在那对父子头上就是了!他暗暗的想到。 交代完了,远远的招呼了仍有些不太清醒的乔冽,两人转身离去。 “娘啊——” 走不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暗哑低沉的嘶呼之声。那声音不大,似在极力的压抑着,压抑到了近乎一种临界点。从而使得其中那种深藏的悲痛,反而更甚于嚎啕大哭。 听着这如魔怔的呼声,萧天和乔冽两人的身子都是不由微微的一震。 萧天不过是一震之后,随即轻轻呼出一口气,便又在举步前行。 而乔冽,却是忍不住驻足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激灵灵打个寒颤,颤声对萧天叫道:“大哥” 萧天脚下一顿,却并未回头。只淡淡的道:“有因必有果,路,都是自己选的。走吧,你不是神,你什么也做不了。” 乔冽默然,又再回头看了一眼,终是长叹一声,转身跟上。 “萧天!” 才走出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厉喝。萧天眉头一皱,停下脚步,静静的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平静的看着声音来处,无悲无喜。 “你害死我父,残杀我母,此仇此恨,我必杀你!” 黑暗中,少年双手横抱着母亲的尸身,半边身子全被鲜血染红,一双眸子透出疯狂的赤色,死死的盯着萧天望过去的眼神,一字一顿的说道。 “该说的,我都说了。”萧天面色如亘古的顽石一般,丝毫不为所动。语气中,却是森冷冰寒。 “你要来只管来,不过,我不会再留情!” 说罢,再也不理会他,转身拉着乔冽便走。 “我父吴成,我叫吴富贵!你记住了,记住了!我必杀你,我必杀你!你今天不杀我,你会后悔的,会后悔的,哈哈哈哈” 暗夜中,身后少年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及至最后,却又突然狂笑起来。那笑声中,透着说不尽的怨毒和疯狂,直如夜枭啼叫c野兽嘶嚎。 萧天脚下微微一顿,但也仅仅只是一顿,随即便又坦然迈步而行。身后,凄厉的呼声渐渐远去,终至不闻。 “吴成?!我想起来了,大哥,那不是”身旁的乔冽听着那少年的笑声,不由的心底泛起阵阵寒意,抖瑟了一下,猛地站住,伸手扯住萧天衣袖急道。 萧天转头,平静的看看他,淡淡一笑,反手扶住他肩膀,一边拉着他往前走,一边淡淡的道:“我记得,吴家那位管家嘛。撞死在大堂上的那个。” 乔冽急道:“大哥既然记得,刚才怎么不解说明白?那小子已经疯了,只怕日后定是个大麻烦!” 萧天轻轻摇头,叹道:“事情明摆着的,他口口声声说是我害死他爹,这必然是有人误导挑唆的。他先入为主,今日又死了母亲,如何肯听的进去?只怕我再解释,也只是让他觉得我理亏,怕了他了。” 乔冽恨恨的跺脚,怒道:“他母亲是自己扑过来挨刀的,跟大哥有什么关系?若不是他误信人言,又费尽心机来行刺大哥,何来今日惨剧?” 萧天叹道:“说这些作甚?你觉得,他可是愿意跟你坐下来讲理的人吗?” 乔冽气结,憋红了脸孔。半响,又怒道:“这必是吴家父子使得手段,真真该死该杀!” 萧天眼中闪过一抹寒意,嘴唇抿了抿,却并未答话。仰头看了看天边,稀薄的月牙子渐渐有些清晰起来,淡淡的银光中,忽然现出一点黑影来 第127章 :暗夜杀机 黑影出现的极其突兀,转瞬便变得清晰了起来。萧天的双眼蓦地眯了起来,身上的汗毛都不由竖了起来 月明之夜,一箭西来! 这不是小说,没有叶孤城,也没有西门吹雪。来的剑也非彼剑,而是一支雕翎箭! 如果说,在后世,萧天最忌讳的是狙击枪。那么,在这个时代,杀人于无形的强弓硬弩,就是萧天最大的顾忌了。 严格说起来,从某个层面上看,冷兵器时代的弓弩,甚至比热武器更可怕。 至少,热武器总伴随着明显的响声,近距离的狙杀,多少还能给人一点儿的反应时间。 而弓弩,却是远近由心,出没无声,如同潜伏的毒蛇,一旦近了暴起发难,很难有人能躲得开。 萧天身手是强悍不假,但他始终还是一个人,并不是神。许多小说中,将主角描写的强大无比,似乎对方一进入某个范围,就能为主角发觉,然后出手反击 其实,那是一种不负责任的神化。一个人再怎么强,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将精气神保持在巅峰之境。即便是个别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也最多是反应上,比之常人略强一些罢了。如现在的萧天,正是这种状态。 对方挑选的时机极为刁钻。正是在刚刚经历了一番惊险,浑身神经c包括警觉都刚刚放松下来的时候,这夺命的一箭,才悄无声息的发出。 而且,还是选在那么一个角度。 若不是萧天偶然抬头,只怕直到到了眼前才能发觉。若真那样,就算他本领通天,也是再难躲开的。即便不死,身被重创也是必然的。 猛然一个下蹲,随即往旁边一处暗影中窜了进去。百忙之中,犹自不忘拉了尚自懵里懵懂的乔冽一把。 在他跌跌撞撞的跟着躲进来后,破空的锐啸之音才骤然传来。 噗! 青石铺就的街面上碎石飞溅,就在刚刚二人站立的地方,一支羽箭赫然斜斜钉入几有三寸之多。强烈的力道不及泄掉,使得涂成黑色的箭尾,此刻犹自嗡嗡嗡的震颤不已,抖出一片扇影。 “这是真正的硬弓!怕不有三石?” 清醒过来的乔冽看明白状况,不由的脸色霍然大变,身子都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起来。 想想刚才要不是萧天拖了自己一把,这会儿,自己多半已是一具尸体了。在这种硬弓之下,以他的反应,那是绝无幸理的。 萧天的脸色也不再沉静,变得可怕至极。他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既然是真正的硬弓,那么,就必然是有军中之人参与了。至少,也是参与了提供凶器的过程。 京口一地,能接触到军中物资的,只有马振。而马振现在应该远在东大营,凭着双方的利益纠葛,也绝没有这种动机和理由。 那么,除了马振外,还能有谁?负责京口城防的兵曹?不可能。萧天曾留意过,那些个兵丁,几乎全都是步兵。弓手总共没几个,用的弓也只是不到一石的软弓,绝难达到眼前这种效果。 除此之外,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吕方,只有吕方的部伍里,才装备有这种硬弓。也唯有那样的队伍中,才能找到使动三石弓的好手。上一次他独身入大营时,就看到过好几人具备这种水准。 可这也说不通,不说吕方是马振特意调派过来协助他的人,根本不可能做这种事儿,就算是,吕方又有什么立场去做呢? 吴家?只怕吴家那对父子,还没这种魅力吧。可除了吴家外,还能有谁这么巴不得自己死呢? 萧天有些拿不准了 四周有脚步声响起,听声音,除了来路,其他三个方面都有。这是一次精心准备c有预谋的伏击。 而且,制定计划之人心机阴沉,极具隐忍。在刚刚萧天面对阿贵的攻击时,都能克制住,始终没露出半点端倪。 而直到萧天摆平那边,彻底认为没事了后,难得的放松了的一霎那,这才忽然施行了雷霆一击。若不是萧天运气好,中招是必然的。 “看到那儿没有?” 随着脚步声越近,几个影影绰绰的黑影显露出来。个个面蒙黑巾,身手矫健。行进之间,也颇得章法,这一次绝不是吴富贵那般菜鸟了。 萧天看的心中微沉,目光左右打量了一番,很快便盯上了一处所在,伸手把乔冽拖过来,低声对他说道。 乔冽点点头,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不是吓的,这货是兴奋的。在他心中,对萧天有种盲目的崇拜,哪里会想到,萧大都头这会儿却是在捉摸着如何逃生呢。 “待会儿我想法引开他们,你用最快的速度跑过去,放火烧屋。只要火起,必然会引起衙门的主意,只要挨到官兵来了就好办了。”萧天双目寒光闪闪,一边观察着小心靠近的敌人,一边低声吩咐道。 乔冽呆了呆,这才有些清醒过来,慌忙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至于说萧天让他去放火烧房子,他压根就没任何抵触。别说萧天选的那地儿,一看就是一处不知哪家的祠堂,就算那是宰相的家,这会儿生死关头,乔大少也是绝不理会的。 嘱咐完了乔冽,萧天深深吸口气,将精气神调整到目前能达至的最好状态,这才一弓腰,狸猫一般窜了起来。 “等下!” 身后乔冽忽然出声道。 萧天顿住身形,回头皱眉看着他。乔冽眼睛有些红,咬牙道:“我放完火,去哪里找你?” 萧天一愣,没想到他竟然是问这个。他原本的意思,其实就是打算自己引开危险,好给乔冽溜出去的机会。外面那些人,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只要自己这个首要目标没干掉,这帮人就绝不会分出手对付乔冽。 更何况,乔冽毕竟有着非同小可的背景,这帮人要对他不利,也得掂量掂量。 可是,如果乔冽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那情形又不同了。杀红了眼之下,谁会管他是什么背景? 可没想到的是,乔冽如此重情重义,看他样子,显然是反应过来自己的打算,这才问出了这句话。 事已至此,萧天也不是个矫情的人。微一沉吟之后,点头道:“完事后,你我往西市那边跑。所有人都以为你我必然会往衙门去,咱们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打他个措手不及!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手笔。这场游戏,还不定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呢。” 说到最后,他不由的身上暴起滔天的战意,这一刻,那个后世睥睨天下的幽虎,再一次觉醒了。 乔冽受他影响,也是不由的血脉贲张,狠狠的点头道:“就是如此!愿随大哥死战!” “好!就让他们看看,你我兄弟联手的手段!”萧天也是不由的神采飞扬。他安生的太久了,实在是有些憋的上了。 两人再仔细计较一番,互相一抱拳。这边萧天已是如同幽灵一般飘了出去,看准一个最近的,早就瞄了半天的倒霉蛋儿,不过脚下三盘两晃,就已扑至近前。 那人显然没料到萧天敢于首先攻击,惊慌之下,手中的弓弩甚至都没拉满,只得仓促间撒手放箭,那箭却半点准头都没。 四周围拢的众人,也都是大惊失色,只是变起突兀,谁也想不到萧天的动作竟是如此快捷,再想去救却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只见夜色中,萧天的身子诡异的扭了两扭,甚至连点声息都没听到半点,就见那人手足一阵乱颤,脖颈上一股血箭迸出老高,而萧天的身影,却如一道无形的烟也似,极快的飘入另一处黑暗中,不知藏进哪里去了。 黑夜中的某处,几声短促的哨音响过,剩下的黑衣人迅速的重新集结起来,那个死去的同伴的尸体,自有分出的一个专门背了,然后,毫不停留的转身去了,转眼便没入黑暗之中。 隐在暗处的萧天,心中愈发的警惕起来。这帮人进退有度,行事果决,难得的是,手尾竟也如此干净,不落丝毫痕迹。今日之局,怕是很难善了了。 心中想着,脚下却是不慢,眼到身到,利用周边的暗影和障碍物,不断的调整着位置。不时的刻意弄出一些动静,以便吸引对手的注意力。 对方选择进入黑夜来伏击,固然是隐匿踪迹大有裨益,但是也给了萧天极大的便利。这却是对方头领没有考虑到的,谁又能想到,区区一个小小的差役班头,竟是如此难缠? 只是这个世上,后悔药真心是没有的。无论对方的头领现在如何后悔,都改变不了一个当前的局面了。 猎杀的追逐仍在继续。几次险险的,觉得就要围住了萧天了,却总是被他出乎意料的摆脱,顺手还给对手留下无尽的伤痛。 追杀的人渐渐被引着离开了原地,一直躲在暗处的乔冽,看着萧天完美到近乎艺术般的出击,不由的两眼放光,恨不得也上去来上几下。 好在这货总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上去多半就是送肉,这才强自按捺着。眼见旁边的杀手,这会儿终于被渐渐引开了,想起萧天的嘱咐,当即一猫腰,趁着夜色,直往那处祠堂而去。 第128章 :祠堂鬼影 文件“d:\t一一ls\腾讯软件\api\txt\18\307018\128txt”正由另一进程使用,因此该进程无法访问该文件。 第129章 :乔大少的悲催之夜 刀光霍霍,寒气砭骨,马家祠堂里,王定和着马氏兄弟三面围击,登时将乔冽紧紧的笼在当中。 乔冽怪叫一声,慌不迭的向后躲去。只是身上犹自挂满了柴禾,猛然的后退之余,不妨那柴禾一横,顿时将他绊倒。这一下,后退变成了后滚,愈发显得狼狈不堪。 只是如此一来,却也让王定和马氏兄弟大出意外,三人的一记杀着,也都尽数落在了空处。 这边乔大少意外的死里逃生,只觉的一颗心砰砰跳的,如同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般。 往日曾臆想过无数次的仗剑江湖,在这一刻,终于算是彻底体会了。只是这种体会,实在没有乔大少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就是了。 眼见王定三人微微一呆之后,又再狰狞一笑,挺刀又围了上来。他也顾不得喘气了,反身连滚带爬的向后躲去。 这四周,堆满了柴禾堆,他一边狼狈的躲着,一边不断顺手捡起能捡到的东西向后砸去,仗着空间狭小,后面几人施展不开,到让他一时也是有惊无险。 后面王定三人郁闷不已,暗暗大骂这小子滑溜,却也无可奈何。好在这祠堂本是马氏兄弟家的,对里面的环境极为熟悉。眼见乔冽退却的方向,最终不过是条死路,心下倒也笃定。 只是刚才那一番动静实在有些大,拖延下去,只怕生变。马氏兄弟心有默契,相互对了个眼色,点了点头。 马老大一边随意挥舞着盾牌,将乔冽扔来的一根木柴挡开,一边低声道:“老二,你从后门那边绕过去,截他后路。王兄,这里施展不开,你我且退了出去,把这些柴堆尽数推倒,看这小狗还能往哪里去躲。” 王定大喜,点头道:“甚好。” 当下三人也不再追,马老二飞身而去,这边马老大和王定各自分头行事,哗啦啦声响之中,瞬间已是推倒几处柴堆,登时将空间封死了一半。 正狼奔豕突着往里面钻的乔冽,闻声向后一看,不由的暗暗叫苦起来。能逃得这么久,多亏了这些柴堆的遮蔽。但是现在柴堆都被推倒,不但起不到阻碍对方围杀的作用,还反倒让自己可回旋的余地少了很多。如此下去,待会儿甚至不用人来杀,就这些柴堆,就能把他给活埋了。 脑门子上汗水泊泊而下,正自焦急无计之时,忽然一阵风迎面吹过,让他不由的精神一阵。 但是,随即,却猛的一阵失神。这一阵风来的及时,让他忽然间福至心灵,顿时冒出一个主意来。 萧大哥让自己放火求援,刚才是没找到合适的纵火点。如今,这四周都是一点就着的东西,而从刚刚那阵风的风向来看,自己也正好处于上风头,这要放上一把火,岂不是正好能完成萧大哥的嘱托,也能解了自己眼前的危机吗? 而且,大火一起,说不定还能将外面三个孙子给烧死呢?倒也算报了让少爷如此狼狈的仇了。 不能不说,这货聪明是聪明了,可他却完全没想到。所谓水火无情,这里四周全是柴禾堆,一把火下去,他固然是站在上风头,可火势一旦蔓延开来,他身处柴堆之中,又岂能毫发无伤的离开? 只可惜,这货完全没有这种意识。此时此刻,他两眼放光,得意的简直想要大声赞美自己呢。 不过,这种得意,仅仅存在了不到半秒钟,乔大少就在一声惨嚎后荡然无存了。 无他,刚才一阵狼狈逃窜,身上的衣衫早被横七竖八的柴禾扯的零零碎碎了。而火折子,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乔大少这个悲愤啊。尼玛,难道是自己太帅了,所以遭致老天爷嫉妒了吗?竟然如此的玩自己。 就在他恨懑不已的时候,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脆响。一惊之下,扭头看去,却见远远一个身影正悄悄的摸了过来。 昏暗的月光下,那人的面目看不清楚,但是手里那招牌似的短刃和圆盾折射出的寒光,却让他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 下意识的怪叫一声,乔大少再也顾不得去咒骂老天了,当即身子一矮,跐溜一声就往另一处缝隙中钻了过去。 一面亡命的寻隙而进的功夫,一面手忙脚乱的将身后的几堆柴堆推倒。这里已是柴堆中间位置了,本就挨得很近的柴堆,在连锁反应之下,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随着这几堆柴堆的倒下,瞬间带动了一片。 似乎是上天刚刚听到了这货的不满,这一次,有如神助一般,那柴堆倒下的方向,却都是向着后边的方向而去。 乔冽呼呼直喘着,如同地老鼠般的穿行其中,耳边隐隐听到后面传来一阵的咒骂之声。却是那悄悄摸了过来的马二,被猛然倒向自己的柴堆,搞的一通的手忙脚乱的结果。 乔冽听的大喜,脚下却丝毫不敢停留。只是再跑不过几步,猛然见前面一片黑影遮蔽,抬头看去,顿时不由叫声苦也。 原来,这片柴禾堆无论再怎么占地颇大,也总是有尽头的。此时的他,面前再没了什么柴堆,而是一道高大的院墙拦路。 这道墙高有两米多,乔大少虽通些拳脚,可毕竟不是什么真的会飞檐走壁的高人,要想翻墙脱身,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回头看看,但见一片漆黑,唯有耳中传来连续不断的噼啪之声,那是外围的柴堆,正被马大和王定连续推倒的结果。 而刚刚马二偷袭而来的方向,这会儿也是乱声不断,偶尔能见一些零散的木条飞上半空,随即又四散落下。那是马二发了性儿,用蛮力强行挑开挡路的柴堆所致。 看这情形,只怕不用再过多久,自己这条小鱼,就会彻底暴露出来。 乔大少这会儿真是有些绝望了。红着眼急速的四下踅摸着,眼前唯一的活路,就是看看,能不能在对头堵到自己前,找到垫脚的东西,以便翻过面前这道墙。否则 结果看了一圈,很可惜,这里除了柴禾还是柴禾,哪有半块石头砖头什么的。 听着越来越近的乱声,乔冽头上的汗如同小河一般流下,病急乱投医之下,猛然旋身,手忙脚乱的一通乱扒,将一捆捆柴禾抽出,尽数堆到墙根下。 好歹总是有点东西垫着,或许自己速度快些,趁着脚踩上去,而柴禾没塌的一瞬间,或许也说不定能让自己爬上墙头呢? 死马权当活马医了! 一通忙活后,看着眼前摞起老高的柴堆,他深深吸口气,将浑身上下,早已如同布条儿也似的衫子胡乱绑了绑,这才轻喝一声,向前助跑一段,随即一咬牙,两脚发力,顺着堆的如同阶梯般的柴堆连续踏上 咔咔的脆响声中,老天爷似乎这会儿对他特别的垂青,脚下的柴堆虽然次第塌倒,但总算是没让他失望,将他一点一点的送了上去。 最后一堆了,也是最高的一堆,只要踏上这一堆,离着墙头不过一人高的距离,乔大少绝对有信心能在一跃之下,攀上墙头。 咔! 两眼闪着兴奋的光芒,脚下已是实实落落的踏了上去。身子在轻轻一震之后,随着一声脆响,乔大少满是兴奋的脸庞忽的就那么僵在了脸上 “我日” 一句学自萧天的国骂出口,再看乔大少,一个身子忽的一歪,本来刚有所上升的势子,猛的一顿,随即噗通一声,已是瞬间向下落了下来。 稀里——哗啦——噗通—— 乱声之中,乔大少五体投地,整个身子斜斜的趴在一堆横七竖八的柴禾上,身体呈四十五度角,头下脚上的就那么狠狠的摔落其上。 最后一堆柴禾,就在他脚堪堪踩上去的一瞬,倒了! 乔大少那一瞬间,脑子空白一片,甚至连咒骂的念头都没来得及兴起。 人生悲剧到这种份儿上,实在是让人无语的很了。 耳边一声大响,随着响声,前方眼界里,乱枝飞舞,一个人影已是裹挟着一片银光,猛的冲了出来。马二,终于是先一步杀了进来了 第130章 :灭口 不知什么时候起,风忽然小了很多,深秋的夜晚,枝不摇叶不动。天上有浅浅的云朵慢慢聚集着,将本就有些明昧不定的月色,遮掩的越发朦胧起来。 空气中渐渐的透着一股压抑的沉闷,有丝丝的湿气,在不知不觉中氤氲着。 萧天微微有些气喘,整个人贴靠在一堵墙上,如同溶入其中一般。至少从外表看去,若不是刻意留心,绝不会有人看出,那儿站着一个大活人。 伪装,潜伏,这是一个杀手必修的专业。而萧天,更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四下里,围杀的人仍未放弃。从间或传来的短促哨音,还有不断围拢来的脚步声可知,对于萧天,他们今夜显然是报了必杀之心。 肩膀上隐隐生疼,那是被一支羽箭擦过留下的后果。当时幸亏他意识敏锐超乎一般人,否则,这一箭,只怕已然钉在他脖颈上了。 只是他虽然躲过了这一箭,但是好容易抓到的一个活口,却在他一躲之后,被这一箭直接射入眼中,当场便透颅而死。 对手的狠辣和决绝,并没引起萧天多大的反应。从开始的袭杀到现在,他早已看出来,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他自己就是杀手出身,自然明白,对于一个杀手而言,从进入这一行伊始,这一生的结局就早已注定,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倘若再加入某一组织,那么,被杀的几率就更大了无数倍。不但要小心执行任务失败时死亡,还要时刻提放着来自组织的抛弃。毕竟,杀手是见不得光的。 越是高等级的杀手,了解的就越多,而一个不容于阳光下的组织,自然不会容许过多的隐秘有泄露的可能。那么,灭口,就是最管用的招数。 许多杀手也不是不知道这个,但依然毅然投入其中的原因,不外乎就是利益的吸引,再就是,对自己的信心。 信心,是每个杀手必要的心理素质。不然,也根本就入不了这一行。他们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只要小心,完全有把握避开这种危机。只可惜,这样的人,大多数都最终死在了这种信心上。 所以,萧天从不加入任何组织。他只相信自己! 可是,让萧天感到心中沉重的是,从眼前这个刚刚死去的杀手眼中,他并没发现任何的不甘。 那人最后的眼神中,甚至还满带着一种讥讽,还有满足。是的,就是满足!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啊!能让人这么甘心为其抛弃自己的生命?这,已经超越了杀手的范畴,确切点的说,这些,都是死士! 死士一词,貌似是源自战国时期。那时候,对于死士的描述,大都是慷慨悲歌c任侠义气的。及至后世,这种特殊的产物,才在大环境下,渐渐消失不见。 萧天没想到,自己如今却有幸遭遇上。 不过,这种凛然也只是在心头一掠而过。代之而起的,是熊熊燃烧的战意。 后世时,没机会遇上,可算是一种遗憾。那今天就看看,究竟是后世的巅峰猎人强,还是这些传说中的顶级存在利害吧。 所以,虽然一连串的交手之下,让他跌遇险情,非但没让他害怕,反倒激起了他的豪气。 围杀的人,开始时,大约在十几个之多。个个都是老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萧天如鬼魅般的犀利反击,现在剩下的,不过只有四五个而已。 隐身在暗影之中,他静静的站着,无悲无喜。这种状态下,他的心跳维持在了一种玄妙的跳动频率上。这使得他身体各部分机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最好的恢复效果。同时,也使得耳目变得更加敏锐。 前方有极轻微的声响传来,萧天依然静默不动。只是原本微阖的双目,却悄悄开启一丝,有寒光在内闪烁着。 今夜的局势,处处都透着几分诡谲。除了开始的吴富贵的那场如同儿戏般的刺杀外,后面接下来的围杀,从头至尾,都在一种无声中展开。 而让人惊奇的是,这么多人,几乎在半个城中的围追搏杀,竟然没遇上任何一队巡夜的兵士。 萧天现在也拿不准,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提前的布置?若是前者,一切不必多言。但若是后者,那又是何人能调动的县衙的兵士呢? 五城兵马司c兵曹掾使c几位主官,都有这种权利。抛开县令庞博外,可谓人人都有嫌疑。 他也曾暗暗思索过,但却仍是毫无头绪。以他来到这京口县短暂的时日,跟衙门里的人并没多大的交集,究竟是谁,这么欲要置他于死地而后快? 他想不到。 看看能不能尽量抓个活口吧,他心中暗暗盘算着。虽然他也知道,既然对方都是死士,就算抓住活口,也未必能问出什么,但不试试,总是心中不甘。 如今,对方剩下的人不多了。只要再干掉一两个,对方围杀他的口子就等于废了。到那时,便是他真正反击的开始。 又或者,等乔冽那边的火点起来后,将事儿挑大,必然会扰乱对方的安排,等对方一乱,也是动手的好时机。 可是,怎么乔冽那边这么久了,还是没动静呢?他不由的皱皱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放松的身子忽然猛地崩了起来,借助敏锐的感觉,他察觉方才靠近的家伙,已经摸到了身后这面墙的另一面下了。 身子微微离开墙壁,只有这样,行动时,才不会因衣服和墙壁的摩擦,而发出任何声息。 一把锋利的短刃扣在手中,隐于袖口里。古代服饰的特性,让他能更好的隐藏。不至于因光线的折射而暴露。 脚步轻轻踮起,小碎步交替迈动,这一刻,他整个人如同一只灵巧的狸猫,迅捷灵动,却又落地无声。 略微跑出一段距离,差不多离开了对方的感知范围,这才收住步子,抬眼打量一下左右。随即,微微后退半步,随即一个加速跑,在到了对面墙壁前的一瞬,猛地拔身而起,两脚急速的交替在垂直的墙壁上点去,一个身子已是腾空而起。 就在去势将尽之余,半空中上身扭动,一脚悄然用力一蹬,一个身子已是如同夜鸟般折向对面的墙头飞去。 左手微微一搭,身子忽然似失去了所有重量,就那么轻轻的吊在墙头下。 单靠着一只手的力量,将一个百余斤的身体挂起,这种大大违反地心引力的现象,如果让后世人看到,定要大声惊呼不科学了。 侧耳细细凝听,墙后有微弱的呼吸之音,显然那人还没走。或许正在疑惑,为何忽然察觉不到刚才的感应了。 萧天嘴角微微勾起,杀手都有种玄妙的感应。无法用语言描述,那纯粹就是一种常年积累而成的直觉。可以不通过耳听目见,就能感知到危险的气息。 对方显然也是此道高手,这才能潜伏过来,想必是想给自己来个惊喜。 只是,他想不到的是,碰上了萧天这种宗师级的杀手,这点伎俩,真真可谓班门弄斧了。 手臂微微用力,一个身子便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慢慢的向上牵引着,半丝声息都没有发出。 待到眼神越过墙头,微一打量,便发现了正侧耳靠在墙上的倾听的那位。 天上有云朵飘过,从月色中浮动着游走之际,使得地上一阵明昧不定。 就是此时! 毫无半分迟疑,一直攀在墙头的手,忽然发力,一个身子便如水流般,贴着墙头滑了过去。 再下一刻,就在那杀手忽然有所感觉的瞬间,刚要扭头,却只觉脖子一凉,随即全身的力气,便猛然从那宣泄出去。 一手徒然的捂住喷溅的伤口,那人满眼不可思议的试图转头来看,却终于在扭到一半时,颓然倒下。 伸手扶住尸身,将其慢慢的靠在墙上,萧天两眼中闪着幽光,瞄向暗影中的另外一处。 略略察看一番,脚下一动,几步间,已是窜入另一处黑影中。 噗!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正移动中的萧天不由的微微一皱眉,眼中闪过一抹懊恼之色。 那声响,是方才那具尸身处传来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竟然歪倒了,还发出了声响。 这下,只怕要惊动对方了。他暗暗想着。 果然,短促的哨音又起。从几个方位的回应之后,对面忽然沉默起来,但不过片刻,忽然哨音又起,这一次,却是全不似先前那般频率,而是急促而简短。 萧天听的微微一怔,随即面色一变,再顾不得隐藏身形,猛然纵身而起,望定离着自己最近的一处哨音处扑去。 目光所及处,三道身影忽然次第纵起,分成三个不同的方向,只在黑暗中闪了几闪,便不见了踪影。 萧天目中喷火,心中又是恚怒又是叹气。 对方竟然如此谨慎,刚才的哨音,分明是通知撤退的讯号。他本以为,对方既然铁了心要杀他,不会那么轻易的放手。 却不料对手竟然如此谨慎,在还略占上风的时候,一发现又损失了一人,立刻便果断收手。 这要是被对方逃过了,下次再想抓对方尾巴,可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放任一个藏在暗中,时刻想要置自己死地的敌人不管,这在萧天意识里,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事儿。 所以,他顾不上可能会受到偷袭的危险,当机立断,就算拼着受点伤,也要拿住一个再说。 前方一条身影已经在数十步开外了,眼瞅着拐过街角就更难追上,萧天怒发如狂,猛然提气,将全部实力使出。只几个呼吸之间,便堪堪追到那人身后十米处。 前面那人显然没料到萧天来的这么快,骇然之余,不由慌乱起来。脚下一个踉跄,原本疾驰的身子,顿时慢了下来。 萧天大喜,脚下又再加力。 正在这时,却忽见前面一片火光显现,随着这火光的出现,那个杀手的身形顿时显露出来。 “什么人,竟敢闯夜?” “啊!有人!” “唉哟,他拿着刀子,定是贼人,快快,快放箭!” 随着一片声的喊叫,萧天不由大吃一惊,随即就是一阵的叫苦不迭,急怒之下,连忙纵声高呼道:“留活口!” 只是随着他这声高呼,但见一阵乱箭,猛然爆出,下一刻,那杀手,已是瞬间成了刺猬。 萧天心中猛的一沉,几步抢上前去一看,那人却哪还有半丝活气儿? 他心中恼怒,不由猛的抬起头来,欲要喝骂一番。只是目光所及之处,却不由的忽然一愣,脑中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 第131章 :扑朔迷离 “咦?你你是萧都头?您怎么在此?啊,这人呃,莫不是萧都头,也是追踪此人至此?” 灯笼火把下,一队七八个兵士如临大敌,弯弓搭箭的对着场中,却全是城防司的兵卒。 带头的是个队率,借着火光照耀下,先是看到萧天愤怒的眼神,心中一惊,就待喝令众人放箭。只是等看到萧天丝毫不为所动,惊疑之下再仔细一看,终是认了出来。 话说萧天还没上任之初,就早有他绿柳山庄独斗无回镖,力救众大人的事迹流传。之后,再加上和吴家的抢亲一事,以及后来深得县尊倚重,甚至有嫁女与他的说法,萧天之名,早已在这些低等行伍的兵卒中,拥有了极大的知名度。 此刻一旦看清是这位主儿当面,那个队率慌不迭的喝斥众人放下刀剑,凑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唱了个肥喏。 只是说完之后,却不闻萧天回答,这额头上就不由的有些见汗了。莫不是这位狠人,责怪自己杀了他的逃犯,抢了他的功劳,心中记恨上了?要是这样,那可大大的不妙了。 大伙儿可都是知道的,这位爷虽然跟五城兵马司分属两个口,但架不住他和那位县尉大人,据说也很有些机缘。不看城里至今还驻扎着一百东营的骑队吗? 那骑队说是协防来的,可从来伊始,貌似连城墙都没上去过。反倒是听说,为了这位主,不但先是领队的吕将军亲自在当日夺亲一事上,出面力挺之。后来,据说还为了他倾巢而出,将附近的山匪强盗的,狠狠清理了一番。 自己今个儿要是真惹了他的不快,怕是日后可要没好日子过了。 想到这儿,不由的壮着胆子,偷眼打量起来,暗暗想着,是不是悄悄的孝敬些啥的,也好让这位爷消了气才是。 只是不等他看明白什么,却见这位萧都头忽然缓缓站起身来,随即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此人于今夜刺杀与我,当时和我一道同行的,还有县尊大人的外甥,当今贵妃的侄儿,乔冽乔公子。眼下,乔公子生死未卜,这贼人虽死,但却干系重大。既然是你们射杀了此寮,那么,这尸体,便也暂时由你们负责运回去,好生看管,以待县尊大人问询。” 这队率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当即冷汗就下来了。啥?在这京口城里,还是在自己巡夜值守的时候,竟然有贼人刺杀衙门公差?还有还有县尊大人的外甥c贵妃娘娘的侄儿这这是要自己的命啊! 这队率脸色如同死人一般,想着一个不好,自己这脑袋怕是有些不稳了,对于得罪了眼前这位县尊大人面前的红人一事儿,也顿时不觉的有什么大不了了。 毕竟,脑袋和前途之间,任谁也会选择前者的。 他牙齿打颤着,哆哆嗦嗦的想要申辩几句,但惊慌之下,却是半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萧天微微皱眉,也懒得再去理会他,却把目光越过这对巡夜官兵,微微眯着,看向不远处,那个亮着微弱灯光的门口。那里,一个一身青衫的文士,正满面含笑的看着这边,遥遥作揖见礼。 萧天微一沉吟,随即大步走过去,待到近前,左右打量一番,这才也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抱拳拱手,笑道:“黄押司竟如此好雅兴,于此深夜之际,却孤身在此独饮,实在是呵呵,萧某粗人一个,竟不知该如何形容了。” 他这话中暗含机锋,说罢,两眼紧紧盯着黄皓,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之处。 对于这个黄皓,他心中原本并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可是今夜之事,各种诡异之处,让他猛然察觉。这个小小的县衙之中,果然如庞博所说那样,不知藏了多少各怀心思之人。 再加上今夜行刺之人,竟然身怀军中制式弓弩,尤其竟连巡夜的兵丁,都巧合的出现了空挡,这要是再引不起萧天的警觉,那他真可以一头撞死了。 方才他一过来,抬眼所见之处,并不是那些巡夜的士兵,而正是这个恰好出现在这小酒馆门口的黄皓。 虽然,从哨音的方位上判断,那帮死士的指挥者,绝不会出现在这儿,但偏偏这个黄皓,却正是附和能调动巡城士卒条件的人之一。萧天心中隐隐觉得,此事面上看似跟这个黄皓没任何关系,但若说一点问题,也未必尽然。 黄皓却是如同未觉,面色波澜不动,只是略略诧异的看他一眼,摇头笑道:“这有什么奇怪?黄某孤家寡人一个,天热难寐,出来寻个清净,小酌上几杯,也是常事啊。” 说到这儿,忽然又促狭的看着萧天一笑,低声道:“皓可不似萧都头,家中美人环绕,缠绵旖旎,个中滋味,正不知羡煞多少人也。啊?哈哈哈哈。” 萧天眼睛眯了眯,心中没来由的就是一凛。以前没怎么留意这人,但今夜也不知是因为迷雾重重,存了怀疑一切的心思,总觉得这黄皓一言一行,都似乎有着莫大的深意。 尤其,之前,他就曾有过担心家人的心思。这会儿好死不死的,黄皓偏偏拿这事儿说笑,让他下意识的就不禁的往坏里去想。 只不过,他毕竟是心志坚定之人。那份狰狞不过稍在心头一转,便转瞬即逝。 微微一笑,顺势抱拳笑道:“押司说笑了。如此,萧某就不打扰了,这便先行一步,告辞。” 黄皓也不挽留,只是笑笑,抱拳长揖相送。 萧天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去。黄皓直到他走出老远,这才缓缓直起身子,两眼微微眯起,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神色变幻良久,若有所思起来。 作别了黄皓这边,眼见那对巡夜兵士,也已经抬了那贼人尸身去了,萧天这才脚下加快,直往东城走去。 自己安排乔冽去放火求援,本意是寻个借口,打发他远离危险。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却不见任何动静。这让他一颗心,不由的吊了起来。 虽然心下极是挂念家中二女,眼下却也顾不上了。只盼着千万乔冽莫要出事儿才好,否则,不说没脸见庞博了,便是他自己,怕也会从此留下心结。 一个杀手存了心结,再行事起来,便会留下莫大的隐患。说不定哪一次的行动,一旦引发类似的场景,心境不稳,轻则会导致任务失败,重则,就是小命丢掉的结局! 一路急急而行,不过片刻间,已经来到二人先前分手的地方。略一打量方位,这才直奔那边而去。 只是拐过街角,还不等靠近,便不由的神色一变。 那边,不知为什么,此刻竟围了不少的人,灯笼火把的光芒乱晃,不时有噪杂的声音传来。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怎么会忽然引来这么多人?难道说,是那位乔大公子欲要纵火,正好被人抓了个现行?否则,何以也不见任何火光,偏偏却引来这许多人在此。 尤其,以他的听觉,虽然尚不能听清那些人嚷嚷什么,但其中愤怒的意味,却是毋庸置疑的。 想着那位乔大公子,有可能是因为纵火烧人家房子被抓,萧天就忍不住的有些啼笑皆非。 只是想归想,终究在没见到乔冽之前,这心里还是不实落。再说了,就算是乔大公子笨到了那般地步,自己这个始作俑者,于公于私,也是该当去帮衬一把的。 心中想着,当即不再犹豫,迈开大步,直往人群中而去。待到走到近前,还不等看清局面,就听里面一个声音,正自慷慨激昂的说着什么。 这声音,可不是那位乔大公子又是哪个? 听到了这个声音,萧天总算是一颗心落到了实处。只要这货人没事,那便一切都好。 只是这边放了心,一股子无名火却不由猛的冒了起来。这混账小子,难道就忘了方才还在被人追杀?这么长时间,放着正事儿不干,却招来这么一大堆人,如今在里面口沫悬飞的,以为这是瓦子勾栏啊,还当自个儿是说书先生了? 心中恼怒着,这脸色便也就当即难看了起来。脚下不停,大步走上前去,两手微微用力,登时便将外面人群分开,一步迈了进去。 那边厢,乔大公子正说的激动着呢,猛抬头,却见人群一阵骚乱,随即一个人已是闪身站在了面前,不由的唬了他一跳。等到再看清来人相貌后,不由的顿时欢呼一声,上前大叫到:“大哥,你可算是来了。你可知道,小弟今晚,险险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只这一句,萧天满肚子的怒火登时便散了大半,眉头微微一蹙,先是环视一圈围着的众乡人,这才淡然道:“什么大不了的事,竟到了不能相见的地步,又再这儿妄言了。你又再这儿作甚?我嘱咐你的事儿,为何却不见你做?” 乔冽被他一瞪眼,顿时反应过来。只是一窒之后,脸上却露出一副古怪之色,摇头道:“大哥,不是小弟弄古怪,实在是这事儿真真的古怪着呢。你道我为何没放呃,那啥,咳咳,实在是咳咳,得,您来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他支支吾吾的说着,扯着萧天的袖子就走。四周围着的众乡人,有那眼毒的,这会儿也认出了萧天的模样,只不多时,众人便尽皆知道衙门里的萧都头到了。 此时见他两个面色阴沉,自是不敢靠近,一阵低低的骚动后,便都自动自觉的让开道路,往一边低声议论起来。 萧天满肚子的疑惑,跟着乔冽一直走进那间祠堂的大门,乔冽这才伸手一指,苦笑道:“大哥请看。” 萧天目光一凝,顺势看去,两眼瞳孔瞬间便是猛的一缩。前面院子里,如山的柴堆乱成了一大团,而在那柴堆周围,分向三个不同方向,此时正有三具尸体趴伏在地。 从那尸体临死前的姿态看,有两具显然是没被动过的,仍保留着向前扑击的样子。而另一具,却是规规矩矩的摆在一边,显然是被人动过了。微弱的火光之下,可见此人神态凶恶,但面上却满是一副见了鬼般的模样,想是临死之际,遇到了极为意外的情况所致。 微微沉吟一下,已将大体的思路捋顺,只是其中大部分细节,终究还是推断不出。当下,便转头看向乔冽。 乔冽咧咧嘴,脸上不觉又露出几分古怪,摇摇头道:“具体的事儿,我也搞不清楚,我就隐隐看到,看到了一盏红灯笼,还有一个老人” 第132章 :妖孽乔大少 乔大少的确有些迷糊,这一晚上的经历,于萧天那边是惊险加诡谲,在他这儿却是意外加迷茫了。 就在他翻墙失败,眼看着马二狞笑的面孔逼近时,他本以为必死的结局,却在一声轻响后化解。而后,局面也开始彻底乱了。 马二怎么死的,直到现在,乔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翻来覆去,只说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划空而过,然后再睁眼时,他活着,而想杀他的马二却成了一具尸体。 而后,外面就紧接着传来阵阵喧哗之声,乔冽初时大惊,只道贼人又来了帮手。探头探脑的躲了半天,最终壮着胆子,找了处缝隙向外张望,这才大吃一惊。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马大和那王定,竟也变成了两具死尸。而在祠堂门口,却是灯笼火把的照的通亮,一帮子百姓堵在那儿,个个脸上又是好奇又是愤慨的模样,推推搡搡的叫嚷着,但终是没人敢进来。 便在这时,乔大少这么一露头,却顿时被眼尖的看到。众人先是一惊,但随即便轰的一声哗然起来。随后,便有几个青壮的,一点一点的挨了进来,口中一边大声呼喝起来。 乔大少原本也是一惊,但听到后来,却不由的哭笑不得起来。原来,这帮人正是这马家祠堂的族人,平日里就住在附近。待到乔冽推倒柴堆拒敌,引得马二发狂,彻底不管不顾的发了横,终是闹得动静大了,将众人纷纷惊起。 这祠堂乃是族中祭祀之地,忽然大半夜的闹出偌大动静,这些马家族人大惊之下,一边使人急往城中去报族长,一边提了家什纷纷赶了过来。 等到来到这边,别的没看到,先看到的就是外面两具尸体,再就是那倒了一地的柴堆。 众人这一惊非同小可。此地住的,多是些贫苦的,平日里大字不识一个的。愚昧之下,这各种不靠谱的猜测,自然就纷纷登场了。 有说是贼人擅闯祠堂,引得祖宗阴魂显灵的;有说是河里的水妖看上了马家风水的;还有的干脆说是闹鬼,显然是祖宗有什么不满了,应当焚香以拜,先请了罪再说的 至于刚才探头的那个小贼,众人倒是难得的看法大致相同,一致认为,此贼多半是和那尸体一伙的。 为此,又引发了新一轮争执。争执的焦点就是,对于乔大少这个活物,到底该怎么办。毕竟,万一里面这货若是妖孽的话,大伙儿凡胎的,可莫要给他害了才好。 有人便提议或者去请梵音寺的大和尚,又或者青云观的道长来才是稳妥;有那胆大的,便说梵音寺和青云观都在城外,一时半会儿怕是来不及。眼下,看里面的情形,显然自家的祖宗显灵了,能镇得住那妖孽,不然怎么会有两具尸体在那儿呢?既然如此,倒不如大伙儿进去,或许仗着祖宗英灵庇佑,直接拿了那妖孽就是 吵吵半天,终是后者的提议得到了通过,这次推选出几个强壮的,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小心的摸了进来。 乔大少哭笑不得,自己堂堂县尊外甥,当今贵妃娘娘的侄儿,平时倒是背后被人骂做纨绔子的不少,可这妖孽的名头,委实却是头一遭了。 眼见的众人渐渐围拢了,再躲也躲不掉了,又知道了这些都是无害的普通百姓,乔大少这心,也算安定了下来,索性也不用人来拿,当即便奋力推开柴堆,从缝隙里挤了出来。 众人眼见这“妖孽”忽然现身,骇然之余,终又仗着人多壮胆,发一声喊围了上来。 乔大少眼见那锄头木棒的一齐招呼过来,哪还敢怠慢,慌不迭的连声自报门户,一边往后躲着,一边将自己遇贼追杀的事儿大声讲了起来。 众人起初听他自称是县尊外甥,先是吓了一跳,手下自然便有些迟疑。后来再听他如此这般的一讲,终是半信半疑起来。 人群中有几个老人,便壮着胆子进来,仔细察看了两具尸体,果然有人认出,其中之一,正是早些年出去的马大。 至于那王定,那厮本是京口县衙役都头,自然多有乡人识得。对于他被萧天赶出衙门的事儿,自然也早传的人尽皆知的。看到这两人,众人已是多半信了乔冽所说。 接着,又再乔冽的指引下,再从柴堆里将死掉的马二扒了出来,众人哪里还有半分质疑了? 且不说那王定,只是这马氏兄弟,当年在家时,便是横行霸道的很,人人都是又怕又恨。 如今听的乔冽所言,这三人竟一起围杀他,结果却是三个袭击的成了死人,被追杀的却安然无恙,这让众乡人看向乔大少的目光中,便不由的多出了几分敬佩起来。 至于说,乔大少所言,自己也不知道这三人究竟怎么死的。众人自是不信的。大伙儿刚才可都看了,这里除了乔大少一个活人外,再无旁人了。若不是他杀的,难不成真是先祖们显灵了不成? 若说起初没弄清状况时,这种猜测倒也罢了。可在看了现场那三人的死状,明明都是被利器洞穿了喉咙致死,难道说,先祖们的阴魂杀人,还要用武器的?那可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了! 众人里有几个有见识的,隐隐知道,越是像乔大少这种有身份的人,顾忌的东西便越多。尤其死的人里面,还牵扯到一个前衙役都头,说不好,就会牵连到衙门里的一些阴暗事儿,这可不是小民百姓能参合的。 当即便暗暗使了眼色,各自分头扯了众人,转身往一边等着去了。但总有那些小年轻的,却是佩服之余,难免兴奋。便围着乔冽,央他说说追杀的细节。其中之意,谁杀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猛人,如何的以一敌三上。 乔大少往日里欺负人的事儿倒是不胜枚数,可那大都是仗着权势,又或人多势众而为,换来的只有惧怕和怨恨。如眼前这般被人崇拜,实在是平生未曾有过的,不觉熏熏然之际,自是有些飘了,当即捡着惊险的,便就口沫悬飞起来。 及至萧天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个场面了。 感受到萧天似笑非笑的目光,乔大少也是惭惭,抬手抓了抓头,干笑道:“嘿,其实就是说说清楚,毕竟是在人家祠堂里勾当,总要有个说法对吧” 萧天懒得理他,沉吟一会儿,皱眉道:“你说的红灯笼还有那个老者,又是怎么回事儿?” 乔冽苦恼的又搔了搔头,回想了下道:“我也不知是不是看的清楚,就是当时差点翻过那墙头时,隐约好像看到外面有人,手里拎着个红灯笼” 说到这儿,抬头看看萧天,又补充道:“你知道,当时就那么一点点功夫,小弟又咳咳,心中那个嗯,有些焦急,对,是焦急,总是担心大哥那边的情况,哪有空闲去管别的?所以,这个嘿,没看清也是有的现在回想起来,那人当时是背着这边的,从身影上看,确是个老者无疑。弓着身子,走路都有些蹒跚的样子” 萧天两眼微微眯起。 今夜之事,曲折诡谲。从乔冽的描述上看,王定这边和自己那边遇上的,并不是一伙人。原本以为可以从这边推断出一些线索,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而且,这边王定三人的死,又究竟是出自哪一方的手笔?其目的是什么?是单纯的为了救乔冽而出手?还是原本就针对王定三人的? 若是后者,或许可以说是王定等人结下的恩怨。但若是前者呢?为何此人出手后,却不肯现身相见?难道这个时代也有雷锋,做了好事不留名的?那可是打死萧天都不信的。 既然如此,此人出手而不现身,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所谋者大!其人必定是了解乔冽身份的,只怕,多半也是知道其中牵连到自己这么个人的。那么,他出手的目的,会不会是为了自己呢? 还有那个老者,那个红灯笼乔冽未能看清楚的这个人,充满了神秘的气息,他,又是什么人?王定三人,是不是真的是他出的手? 萧天皱着眉苦苦思索着,一时间,只觉得千头万绪,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轻轻叹口气,目光在那边三具尸体上扫过。既然这些事儿想不通,暂且也只能放下了。或许去看看这三人的尸体,希望能从这三具尸体上,找到些线索吧。 心中想着,举步便要过去。刚刚走出两步,却忽听长街那边,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抬头看时,灯笼火把之下,一帮人正大步而来 第133章 :狡猾 来人总有二十多个,众星拱月般的,中间却是一顶小轿。轿帘没有落下,往一侧挑开,能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老者。 一身锦花暗纹员外袍,身态富态,留着一部黑白斑驳的胡须。此刻一边不迭声的催促着,一边不时的用一方手帕擦着额头。 跟着轿子一旁,一个面貌和他颇为酷似的少年人,却是截然相反的一副神态。懒懒散散的,有些吊儿郎当的,行走之余,不时的还和身侧的一个中年文士低低说着什么。 再往外周边围拢的,便都是些穿着家丁服饰的,显然是这老者的仆从。 这队人身后,跟着的却是几个衙役。萧天看的清楚,被自己早早打发回去,暗中护送庞大小姐的毛四,赫然也在其中。 萧天眼睛微微眯了眯,停下脚步,索性等在原地。那边众人才一靠近,一帮马氏族人已是呼啦围了上去。一阵乱哄哄的作揖问好之声,不绝入耳。只看这架势,不用问,来人想必就是那位现任马家族长了。 几个差役这会儿也从后面排众而出,毛四自是早看见了萧天,当仁不让的抢前一步,跑到二人身前见礼。后面几个紧紧跟着,也都一一叉手来见。 萧天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该干嘛干嘛去,只将毛四留了下来。 毛四眼中得意,待到众人散去,这才上前低声道:“都头,那位已经入了府,小的亲眼看着的。” 萧天微微颔首,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儿。这一晚上,总算是有个让他听上去舒心的消息了。 “你们怎么过来了?”他目光在那边众人围着的老者身上转了转,口中低声问道。 毛四躬身道:“那是这京口县马家的族长,大名叫马晋,经营着一家车行生意,据说做的大是红火。咱们京口一地,地处枢纽,商贸发达。一些商家采买之后,沿河往南之地,自是多用舟楫。但若往北,又或中原内陆之地,便需用骡马大车运输了。这马家,便是做这个营生的。那马老员外身旁的,是他的独子,单名唤作一个麟,却是个游手好闲的,只是玩的一手好乐器,有个诨号,叫做铁笛子” 目光顺着萧天看了那边一眼,没先回答,却先介绍了下来人的情况。在萧天身边久了,毛四早已摸到了这位上司的脾性,这番介绍,竟是颇为详尽。 “小的送了那位回去后,便在衙门里候着,却正得了这马员外来人报官,说是家中祠堂出了人命案子。小的琢磨着,这个时候是个敏感的时候,这马家祠堂半夜忽然出了命案,都头定是要关注的,这不,便一起跟了来,倒是不想都头竟早已到了都头如此勤于公事,真可为我辈之楷模啊” 他细细的将事儿说了,最后终是改不了脾性,谄笑着送上一记马屁,萧天听得哭笑不得,却也不想寒了这个忠心狗腿的心,面上露出温和之意,做满意状点点头。 毛四便眉飞色舞起来,又再哈了哈腰,这才腆胸迭肚的往萧天身后一站,两眼左顾右盼,得意不已。 “哎呀,夤夜惊动萧都头大驾在此,老朽未曾先迎,还请都头恕罪,赎罪则个啊。呵呵,老朽马晋,携犬子马麟,这儿便给都头见礼赔罪了。” 他二人这边刚刚说完,那边马晋也听完了手下族人的汇报。与这些族人不同,这老头的见识可是高明多了。听的在自家祠堂里,县尊大人的外甥被人追杀,偏偏追杀的人中,还有他马家的族人,这让老头儿差点没当场吓跪了。 近日来,京口风云变幻c暗流激荡,马家虽说做的是车马生意,并未直接受到什么波及,但终究还是属于商这个范畴。所以,马老头也是时时关注事态的进展的。 今日白天,英雄楼发生的事儿,他虽未曾参与,但到了晚间,便也尽知。得知最后竟然引出了杭州府的人,还有北地两大巨头都出现后,老头儿当时就心中暗叹。料到京口一地,怕是要真的出大事儿了。不过好在,自己经营的行当偏僻,倒不用如旁人那般担忧,实在是一大幸事了。 只是哪里好成想,这感叹才不过几个时辰,幸事便忽然变成了祸事,还如此实落的一下就扣到自己的头上,想躲都躲不掉。 老头儿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只是事已至此,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了,老头儿无奈之下,也只得将心一横,咬牙面对了。 人未到,笑先至,上来就是礼数周到的一通赔罪。萧天不知这老头儿心思,只当是他客气,倒也未曾放在心上,当下也急忙抱拳回礼,客气了一番。 “这位想来便是乔公子了吧,唉”和萧天一番寒暄,眼见萧天面上似无异色,老头儿心下略安,这才转头又看向了乔冽,先是深深一揖,随即却是一声长叹。 乔冽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中却不免有些纠结。这老家伙,一见少爷就先唉声叹气的,为毛啊这是? 勉强回了一礼,却见老头儿仍是一副躬身不起的架势,沉声道:“老朽已然听族人们说了,公子竟在这儿遭到了那两个畜生的袭击,此二贼真真是胆大包天,该杀一千遍才是” 老头说的咬牙切齿的,这个倒不是作假,而是真心话了。倘若马氏兄弟还活着,老头儿还真有拿刀子上去活剐了两人的心思。 只是乔大少听着,就未免有些目瞪口呆了,不知道何以这老头如此痛恨两个死人。 “说起来,这二贼也算是老朽的后辈。只是,当年他们父母早丧,没了管束,老朽也曾想尽些心力,好歹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马字。哪知道,这两人生性顽劣,非但不肯领情,更是仗着天生力大,整日里横行霸道,不知做下多少恶事,甚至连官府都对他们头疼。再后来,老朽实在忍无可忍,一怒之下,便将他们逐出了族谱,从此与他们断了关系。其时想法,实不过是希望借此事能让他们有所警省,却哪知,这两个畜生,非但不知悔改,竟而如今还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唉,真真真真是唉,此皆老朽之过也。早知今日之事,当年便不该轻纵他们。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老头儿絮絮叨叨的一通诉说,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叹气。乔冽性子直,不由心中大是不忍,忍不住便劝了两句。只说二贼自己为害,与马老实是并无关系云云,老头儿这才告罪再三,忧色渐消。 萧天冷眼旁观,不由暗暗佩服。都说姜是老的辣,此话果然不假。这老头儿年老成精,狡猾的不是一般二般啊。 那一番话中,面上听着,字字句句都是自责请罪之言。实则却是暗藏机锋,早为自己埋下辩驳的种子。 说马氏兄弟昔年之事,便是引人先入为主,暗指那两人本就是天生恶人,如今作恶,实在不关他老人家的干系。 后面那句官府都头疼云云,更是暗示连官府都不管,自己一个平头百姓实在是无能为力的意思。你乔大少若要追究,那成,你先回去找你那舅舅理论一番吧。 而再后面,说什么他一怒之下,将二人早已逐出族谱什么的,更是进一步撇清了自己。你看,我都早跟他们断了关系了,你再怎么找,也不该找到我马家头上了对不对?所以,你乔大少要是因此发飙,请早。但是别扯到咱身上,咱是清白的! 至于最后连着两句悔不当初的感叹,便是进一步点明时间。那两人当年是我马家人,现在可不是了 也就是乔大少这种耿直的,听不出里面的弯弯绕儿,只当人家是真心为此内疚,在一旁反倒是劝慰不已。 萧天肚中暗笑,却也并不点破。毕竟,乔冽这种耿直纯真,才是他最可贵之处。等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渐长,这份难得的纯真又能剩下几分,实在殊未可知。 让这种简单,尽量多的保留些时间吧。过早的了解世事的黑暗,固然是一种成长,但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萧天默默的想着。 “马老勿须多虑,萧某身为差人,自当实事求是办差,不敢罔顾律法。而且,本县县尊庞大人,老丈也当知晓,非是昏庸之官,这些话,就不必再说了。不如你我且去看看现场,也好多些线索才好,不知老丈意下如何呢?” 抬抬手,果断打断了老头儿的表演,萧天深深的看了马晋一眼,口中虽平淡,但却不失威严的淡淡说道。随即,也不等他回话,抬脚便往那边走去。 马晋心中一凛,猛抬头看向萧天,却因为落在后面,只能看个背影。 只是那背影此时看来,忽然如山如岳一般,透出一股莫大的压迫感来,让他有种心悸的感觉。 这个萧都头大不简单啊。马晋心中暗自琢磨着,口中却应着,慌忙跟了上去,一边不着痕迹的抬袖,悄悄抹去额头上沁出的细密冷汗了 第134章 :马麟 低头在两具尸体上细细的查看了一番,萧天缓缓起身,受托下巴,一言不发的沉吟起来。 他身为杀手,自然对各类伤口有着独到的见识。严格说起来,一个合格的杀手,甚至在验尸方面,可堪比拟一个专业的验尸官。 眼前这两具尸体,从头到脚只有一处伤痕,那便是咽喉。连同马二一样,都是在咽喉处,出现一个小指粗细的贯穿伤。 强力的贯穿之下,直接将喉结击碎,引发窒息而亡。从伤口处看,对方使用的绝不是什么刀子之类的锐器,相反的,根据萧天的经验,那东西更应该是一种钝器。 如果这是后世,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说是枪伤。这从伤口内壁平滑的现象,还有略带灼伤的迹象上,可以明确的判断出来。 可是,这里不是后世,而是千年前的宋朝。这个时候,热武器甚至连萌芽都未出现。火药的应用,更多是大型的c笨重的模式。 至于说众所周知的宋朝突火枪,则是直到数十年后的南宋理宗时期,才被人于寿春发明出来。和现在萧天所处的这个年代,差了足有近百年时光。 那么,既然不可能是热武器,眼前的伤口就只能有一个解释了。那就是,有人使用了强力机括,将某种细小的东西弹射发出。而这种机括,显然是达到了极为强横的程度,这种程度,甚至不下于后世的枪械。 想到这儿,萧天不由的心头一热。 一个用惯了后世先进热武的人,在这个冷兵器为王的世界,说实话,让他很有种不安全感。这无关心态还是能力,纯粹就是一种习惯使然。 而今天,他忽然发现了或许有这么一种强横的器械,若是能让他拥有的话,稍作改造,说不定将会弄出一种比热武更牛叉的杀器来。这如何不让他心旌摇动? 会是什么呢? 他苦苦的思索着。对了!既然是发射而出的,那么就必然会有发射物。只要找到发射物,差不多就能推断出发射器的一些线索。这如同后世,根据子弹的落点,还有子弹本身的数据,去推断出枪械的数据一样。 萧天想到这儿,眼睛不由一亮,便要转头去四周查找。哪知才一转头,却差点撞上一个人。一惊之下,连忙收住势子,凝目看去时,却不由的微微一怔。 就在身边,不知什么时候有个人,也在蹲着身子察看那三具尸体。此人年纪三十上下,一身文士打扮。头戴逍遥巾,身穿棉布袍,腰间只简单的系了条同色丝绦。 此时,蹲在那儿,神情专注,一双看上去颇为修长的手指,正左右挤弄着尸体咽喉部的伤口,似乎想要极力看清里面的情况。 萧天心中不由好奇起来。 这人他认得,正是那个和马家小公子马麟一起来的文士。从始至终,此人并未多说一句,只是静静的站在那个马麟的身边,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也跟了过来。 看他那样子,显然是发现了些什么,眼中分明有了然的光芒闪烁着。 自己能看出些端倪来,是靠着后世的经验而得。一般这个时代的验尸人,也就是称作仵作的,最多只能下个咽喉被利器击碎而亡的结论,再多,就完全是不可能知道的了。 可看眼前这人的神态,只怕绝不会只是为了发现这点东西,就表现出的神态。毕竟,仵作这职业虽然属于吃衙门饭的,但实则并没任何身份,甚至连个普通差役都不如。 至于说影视作品里,那位有名的宋慈,从仵作出身,最后官拜提点刑狱司,更多的,是因为手书的那部宝典,还有特殊的际遇,这才一飞冲天。 所以,一个士子,既然肯伏下身子去检查尸首,若只是单单看出了仵作能看出的东西就沾沾自喜的话,实在是一种丢份儿的事儿。 所以,萧天相信,此人,必是另有发现! 祠堂外,脚步声又起。随着灯火的移动,两个人缓缓的走了进来,却是一老一少。 老的微微有些驼背,发须皆白。一双浑浊的眼睛,麻木而漠然。进了门后,迟滞的眼神略一转动,直到落在了地上的尸体上时,才微微显露出几分神采来。 小的却是个十三四岁的童子,手中挑着一盏昏暗的灯笼,背上背着一个黑兮兮的木质箱子。另一手扶着老者,目不斜视,似乎除了老者外,眼中再也看不到别人。 抬手指了指尸体,老者也不搭理旁人,示意童子扶着自己过去。待到了近前,目光在刚刚抬起头的文士身上一转,随即便低下头去,双目在尸体上梭视着。 身边的童子默默的将身上的箱子放下,将灯笼又再往前凑了凑,便于老者观看。 然后,这才极快的抬头看了萧天和那文士一眼,随即又慌忙移了开,显出几分紧张。显然,他一直的不理人,并不是什么冷漠,而是往日极少和人接触所致。 “萧萧都头好,还还有这位这位先生,劳驾请请让一让,我师傅要要要开始干活了” 略略躬了躬身子,一阵弱弱的,结结巴巴的声音响起。却是那童子张口说了话。只不过,这话说来,极尽软弱,与其说是要求,倒不如说是哀求了。 那文士只是微微一笑,点点头,极有风度的轻轻一抱拳,转身后退,从新站到那个少年公子马麟身边。随即,便见两人一阵低声嘀咕着什么。 萧天却是目光微微一凝,先是看看如同未见自己的老人,这才向外移开两步,两眼注视在那小童身上,上下打量着。 那童子被他注视着,不由的大是紧张,一个身子都不由的颤抖起来,手脚无措的,连带着挑着的灯笼,也摇曳不定起来。 “掌稳!” 一声嘶哑的,如同干涩的木片摩擦的声音响起,却是那老者对摇曳的灯火大为不满,出声呵斥道。 童子吓了一跳,脸上神色愈发惊惧起来,但却终是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灯火稳住。 萧天眼睛又再眯了眯,这才沉声道:“你认得我?你们又是何人?” 那童子被萧天一问,似乎更是紧张,努力平稳着手中的灯笼之余,一张脸上汗都急了出来。偏偏不知是紧张的,还是天生的结巴,嘴巴张了几张,却是半个字都没说出来,直憋得脸孔都涨红了起来。 “这是咱们县衙的仵作,姓断,是断开的断。在咱们衙门里,从上到下,没人比他呆的时间更长了。这个孩子,是断老头的徒弟,叫棺哥儿。听说是老断从坟场里捡回来的,当时受了风寒,落下了个病根儿,说话有些不利索那名儿,也是老断随口起的” 身后毛四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低声在萧天耳边介绍起来。棺哥儿眼中露出感激之色,默默向萧天和毛四又躬身施了一礼,随即微微转身,专心伺候起他师傅去了。 萧天不说话,眼神却在老断身上又再转了转,这才转身向后走去。不知为什么,他心中忽然在这个老断出现后,就隐隐有些不舒服。 倒不是他感到了什么危险之类的,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总之,就是那种纯粹的不舒服。 不过既然看不出什么,他也没理由去为难人家,更何况,毛四都说了,这是衙门里的仵作,多年的老人了。 “阁下怎么称呼?方才眼见阁下察看半响,似有所得,不知萧某可有幸得能闻与?” 轻轻吐出一口气,萧天脚下不停,毫不掩饰的走到那文士和马家公子身前,抱拳一礼,温声问道。 马麟双眉一挑,眼神中忽然闪过一抹亮色,似有所动。旁边那文士却展颜一笑,不待他说话,便抢前一步,抱拳一笑,朗声道:“劳萧都头动问,小人贱姓蒋,单字一个敬,与马公子乃是朋友。呵呵,至于刚才嘛,只是好奇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所得。” 萧天瞳孔微微一缩,面上笑容不变,点点头。也不说话,又再偏头看看马麟,忽然笑道:“你会武?想跟我动手?” 这话一出,旁边马晋顿时脸色大变,险险没一头栽倒。急上前两步,挡在儿子身前,对萧天躬身作揖道:“萧都头哪里话来,犬子顽劣,性子好动,却绝不敢冒犯都头虎威。都头” “爹!” 不等老头说完,那马公子已是不耐的张口打断,马晋老脸一变,急回头瞪着儿子,还待再说,却见马麟坦然上前一步,直视着萧天,昂然道:“某素闻都头大名,听的都头当日三拳毙悍匪,孤身闯军营,种种事迹,大是令麟佩服。麟也不才,确是练过几天拳脚,生来最喜结交英雄好汉。自闻都头大名以来,无时不想会会都头,今日天遂人愿,确有与都头切磋一二的想法,就是不知都头敢不敢与麟这个机会。当然,都头若因此怪罪麟无礼,也大可治麟之罪。不过,只希望都头不负英雄之名,罪只在麟一身,休要牵连麟之老父家人。” 这马麟忽然堂堂叫阵,马晋等一干马家之人,还有萧天身后乔冽c毛四并一众衙役,俱皆齐齐变色。毛四等人,更是怒声叱喝不已。唯有那蒋敬,只是轻轻叹口气,深深看了萧天一眼,默默往后退开一步,并不多言。 萧天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实在没想到,后世小说中最狗血的段子,又让自己遇上这么一回儿。 对着身后微微摆摆手,萧天不由上上下下的,从新打量了一番这马麟。这一仔细看,不由的心中便生出几分喜爱之心。 这少年,眼看不过十七八岁,却是生的虎头虎脑,眼神明亮,眸正神清,颇有几分峥嵘之气。 说完那番气势昂扬的话后,就那么坦然立在自己身前,平平直视着自己,丝毫不见半分退缩。 微微一笑,他不由的轻轻摇摇头。这少年的年纪,正是最热血最冲动的年纪,也是最叛逆最傲气的时候。自己和他并无任何纠葛,却忽然引得他提出跟自己挑战,其中岂能无因?萧天眼底不由的划过一道寒光 “谁跟你说我是英雄来着?又是谁怂恿你跟我比武的?”淡淡一笑,并不接茬儿,却忽然问出另一个问题来。 马麟明显一呆,嘴巴一张就要回答,但却好像猛然想起了什么,摇头道:“没人对我说什么,我就是自己听说你本事大,想要跟你比比看。嗯,不过,我倒没有得罪你的意思,就是这样了。” 萧天静静的看着他,也不说话,气氛忽然变得压抑了起来。马麟昂然而立,毫不退让。身旁马晋已是满头大汗,一个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在家人的搀扶下,软软的靠着轿子坐下,只一个劲的叹气,心中暗暗大骂逆子不绝。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是那老仵作老断和童儿棺哥儿,都起身离开了,萧天的嘴边才渐渐浮起几丝笑意。那笑意越来越大,最终变成哈哈大笑。 众人包括马麟在内,都是不由愕然,不知他为何突然大笑。只有躲在一边的蒋敬,忽然悄悄吐出一口长气,脸上神色也放松下来。 “你想跟我比试,好,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咱们可不能白比,不如设个赌注如何?”萧天停住笑声,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马麟一愣,随即慨然道:“便随都头之意。却不知都头欲要赌什么?” 萧天微微一笑,张口说出一句话来。众人听罢,当即都是目瞪口呆。 “怎敢如此”马晋老头儿两眼发直半响,喃喃念叨着。 第135章 :志远少爷的回归 “怎敢如此!” 吴家大厅之上,发出同一个声音的吴万财吴老爷,却不是什么喃喃低语,而是怒发如狂,吼声如雷了。 在他面前的地上,那位吴家表少爷吴志远,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那儿,身上衣衫褴褛,怕是连个乞丐都不如,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吴家少爷的风采。 与徐直的忧心谨慎不同,志远少爷好容易逃了出来,立即便是一路直奔京口而回。 正所谓无知者无畏,这货蠢材一个,但有句话说的好,叫“愚者千愚,必有一得”。他懵懂无知之下,只一心顾着逃命,倒是给他先徐直之前跑回来了。 至于说,以他这么废柴的人,竟然能如此轻易的从官军手中逃脱一事儿,志远少爷从未去深究过。在他认为,这一定是自己福大命大,又有老天眷顾的原因。 唯一让他心丧若死的是,这一番逃命,却是将所有的家当都丢了。那晚,官军在抓了自己之后,似乎紧接着就有了什么大动作。 整个一营的军马悉数而出,这也让他终于是瞅到了机会,趁着对方看押的人手不够的空挡,在两个忠心的仆从的扶持下逃了出来。 只是失了马匹财货,这一路上,这位志远少爷算是吃了大苦头了。脚底板不知磨起了多少个水泡不说,一身华服也早已被山林间的枝桠扯得稀烂。头上c脸上,手上,到处都是一道道血痕,连口唇上,都生了好几个燎泡。 以至于,今日终于赶在关闭城门之前冲进城时,城门的小吏都不曾向他勒索任何好处,就厌恶的斜了他一眼,放任他进了城门。 本来嘛,不看有谁会向一个乞丐去勒索的? 志远少爷又是羞愤又是颓丧,想想自己往日进出,这些人哪个不是陪着笑脸,满嘴的奉承?自己哪次不都是骄傲的昂起头,大方的丢下几个铜板,在众人一片谀辞声中昂然而行? 可如今,竟被人以这种目光相迎,这种巨大的落差,委实让骄傲惯了的志远少爷接受不了啊。 不过,这些都暂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定要将这次事儿后面的阴谋告诉家主才行。 那晚逃离之前,被关在那个帐篷里时,自己可是听的真真的。那两个看守自己的兵,满是兴奋的嘀嘀咕咕的,隐隐听到他们提起什么“徐家少爷”c“盐货”c“发财了”c“莫走漏了风声”几个词儿。 吴志远起初听的奇怪,只是再转念一想,却不由的立时色变。一颗心砰砰跳的,直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一般。 这一路上,徐直的种种作法一一从脑海中滤过,越想脸色越是难看。 开始的拼命赶路,到了后面反而的放慢速度,什么发现有些不对劲,怕盗匪劫掠云云,统统都是假的!都不过是他为了配合这些丘八的掩饰罢了。 还有,那个吕方,大半夜的忽然拦住去路,又说什么泽县施行军禁,也都是他们的奸计。 甚至后面,说是发现了大股的盗匪什么的,只怕也未必是真,多半根本就是官军假冒的。 他们一唱一和,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为的就是逼自己离开,好让他们从容接手,吞没我吴家的货物。可恨自己,却就信了那徐直的鬼话,乖乖的自己钻进了套子里。 若不是老天开眼,让自己命大逃过这一劫,怕是此计真能瞒过天下所有人去。 这一次的盐货,数量巨大,虽说放在往日,真出了事儿,对吴家也是个不小的打击,但绝对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在家主忽然彻底放开供应,抽取了其他行当的资金,准备一举打翻对头时,这批货的得失,可就成了能要命的资本了。 他们这是玩的釜底抽薪,要彻底对吴家赶尽杀绝啊。 吴志远草包归草包,但是好歹也算在商场上浸淫了多年了,一旦察觉了此次事件里的猫腻,当即便将所有事儿串了起来,心下不由的一阵的冰凉。 还好,还好自己活着回来了。只要将这阴谋拆穿了,以自家家主的能量,定然可以逢凶化吉,反败为胜的。 想着家主在得了自己的消息后,吴家最终顺利取得胜利,其中自己起着关键性的作用时,吴志远不由的又憧憬起来。 老爷还能亏了我?若不是我,吴家只怕这次真要完蛋了。如此一来,大大的奖赏自是不必说的,说不定,还要再升我一级,真个去独当一方了。 到那时,自己失去的风光自会全部回归,尽刷此次的屈辱。至于说这次的失败,和功劳相比起来,不过只是小瑕疵罢了。 吴志远大少心中如是想着 而等他终于狼狈的回到家门口,正满心又是酸楚又是激动之际,家里门房上的仆人,却险险将他当成乞丐赶了出去时,志远少爷彻底暴走了。 抓狂之下,一番暴跳如雷,终是让家人认了出来。等他心急火燎的要立刻去见吴万财时,却被告知,老爷正在陪重要的客人,无暇分身。 吴志远自持握着重要的消息,大功便在眼前,哪里肯多等半刻?念头转动之余,便想要上演一出“忠臣直谏不怕杀头”的戏份。 只是,不等他登台上场,就先看到了几个官府打扮的侍卫,冷冷的从前边树丛后转过。惊愣之下问起,这才知道,来人竟是杭州府里的大人物。 这一下,吴志远可不敢造次了,只得乖乖的猫在一边,老老实实的等着。这一等,就直直等到了入夜时分,终于是听到前厅鼓乐萧瑟之声渐息,又老半天后,才得了吴万财的召见。 其实,在吴万财心里,打从一接到下人来报,说是吴志远回来了时,就已经心焦如焚c坐卧不安了,恨不得立时将这个侄儿招了来,问问车队的事儿。 心里虽说早有准备,但毕竟在没得到确切消息前,总是会抱着几分希望不是? 只是,不管心中怎么焦急,他却是半点都不敢表露出来。 下午在英雄楼,王文炳虎头蛇尾的一走了之,可把他搞了个手脚冰凉。 等他满头大汗的追了上去,问起缘由时,王文炳却是神色古怪,躲躲闪闪的不愿多说。再被问的急了,干脆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竟是半分情面都再给了。 吴万财暗骂之余,却也不敢再说了。只得加意的逢迎着,又暗暗递上无数的银子,许下无数的好处,这才引着王文炳回了家中。 在他想来,不管什么原因使得王文炳半途而退,但好歹有这么一尊大神摆在这儿,庞博c萧天之流,便要有所顾忌。毕竟,这也是从府衙下来的,而且,手中还握着知府大人的旗牌令箭,那可等于是府尊亲临啊。 就这么着,打从回府之后,他便紧紧的跟在王文炳身旁,一边陪着小话,一边安排下盛宴款待。终于是在酒至半酣之余,才让王文炳送了口。 只不过,这所谓的松口,也仅只限于请白英暗中帮忙平复京口的盐市不乱,至于其他,却是怎么也不肯应了。 吴万财又是气懑又是惊慌,心中越发的没了底。只是好在能得了白英暗助的承诺,总算是能暂时解去眼前的危机,算是聊胜于无了。 就这么着,一直到酒醉饭饱,又咬牙让自己的小妾去服侍王文炳休息,这才打发的王文炳心满意足而去。而他自己,也急急的招了吴志远来见。 “是徐家!都是徐家在捣的鬼啊,老爷。他们背叛了咱吴家,”好歹是见到了组织的志远少爷,声嘶力竭的哭诉着。 为了体现自己的忠勇辛苦,这货坚持不肯去沐浴更衣,等候吴万财召见的这段时间,愣是连饭都只随便扒了几口,为的就是日后希望这个事儿传到吴万财耳中,给自己再加上几分。 将事儿前前后后详细说了一遍,其中自然不免吴大少自己的臆测和添油加醋,吴万财直听的满面铁青,浑身颤抖不已。 “安敢如此!安敢如此!好个徐家!好个徐怀远!”老家伙怒发如狂,握紧了双拳,在厅上来回疾走,如癫如狂。 吴志远趴在地上,两眼干巴巴的偷瞄着他,心里跟有一千个猫爪子在挠一般。 这多么重要的消息啊?难道不该先夸赞本少几句,然后再好言抚慰一番,赐下美酒佳肴c香汤沐浴之后,好让本少好生安歇什么之类的? 话说志远少爷真的是有些撑不住了,实在是刚才表演的太投入,真尼玛饿了啊 “来人,给徐家送帖子,就说”在厅上来回走了几遍的吴万财,终于是在一番狂怒之后,渐渐冷静了下来。 两眼中阴鹜的光芒闪烁一番之后,忽然抬头冷冷的吩咐道。“就说明日我在家设宴,请徐家主过府一叙。” 有下人赶忙在外应了。吴志远看的疑惑,抬头不解的望着吴万财。吴万财冰冷的目光,如毒蛇一般在他脸上梭视一会儿,怒哼一声骂道:“蠢材!” 吴志远啊了一声,完全没想到自己一番卖力的表演,换来的竟是这么一个结果。只呆呆的看着吴万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却不知,吴万财老谋深算,虽然听了他的回报,心中是怒到了极点,但却也隐隐有些怀疑。徐家之前,却是有退缩的举动不假,可说要做到这么绝,徐怀远真有这个魄力吗? 不如,且先看看,且看那老家伙如何对答再说。 “还不滚下去,莫不是还等老夫赏你不成?哼!废物!蠢材!”吴万财恨恨的又瞪了吴志远一眼,随即袖子一甩,头也不回的往后去了。 吴志远半张着嘴巴,呆呆的跪坐在那儿,半响才反应过来。转头四顾,大厅之上,除了他之外,哪还有半个人影了? 失魂落魄的爬了起来,踉跄着走出门外。一阵夜风吹过,又冷又饿的吴大少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仰头看去,但见夜空深邃,月华如水,不由的长叹一声:这尼玛到底是为毛啊?! 第136章 :兄弟 “萧大哥,你你这究竟是为什么?” 月华之下,清光满地,乔冽满面不解的走在萧天身边,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方才马家祠堂里,当年少的马麟提出要和萧天比试的时候,萧天不但答应了,竟还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要求。 “你若败了,明日便需向外传言,就说萧某浪得虚名,已然败在你马公子手里” 这,就是萧天的要求。 这个要求一出,所有人都掉了一地的下巴。马麟先是吃了一惊,但随即却是满面涨的通红,两眼死死的盯着萧天,双拳紧握不已。 侮辱!这绝对是一种侮辱!难道他当我马麟是那种无耻之徒吗?既然输了,却去做这种颠倒黑白之事,那我马麟岂不成了宵小龌龊之辈?! 马麟怒了,待要张口喝骂,旁边蒋敬却忽然叹口气,一伸手就将他拉了回来。然后深深看了对面波澜不惊的萧天一眼,点点头道:“就依都头吩咐就是。只是,日后还望都头能不念旧恶,多多照拂一二可好?” 马麟一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好的朋友,一向以睿智自居的蒋敬,竟会替自己应下了这么个荒唐的要求。 “好,就是如此!”他这里摸不着头脑,对面萧天却是也深深看了蒋敬一眼,微微一笑,就慨然点头应了。随后却又加了一句道:“凡事有因必有果,既然蒋兄所请,那么,蒋兄是否也该有所回报萧某呢?” 蒋敬微微一笑,颔首道:“是高手!应是用指力弹出的柔软之物所致。蒋某能得的,便是如此了。” 停了一下后,忽然又道:“英雄楼的酒,很不错。” 这两句话都是没头没脑的,众人听得都是一头雾水,唯有萧天却是目光一亮,随即却又眉头微微一皱,若有所思起来。半响,才轻轻吐出口气,冲着蒋敬点点头。 蒋敬也不多言,微微躬了躬身,往后退开。扭头冲着瞪着自己的马麟微不可查的摇摇头,马麟到嘴边的话便只得咽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这个至交,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害他,既然这么做了,就必然有这么做的理由。当下不再多问,咬牙回头,来向萧天邀战。 不得不说,这位马公子虽然口气不小,手底下确实也颇有些实力。在萧天看来,虽然比自己不过,但至少是不弱于汤氏兄弟。 比试毫无悬念,进退之间,两人不过来回数个回合,萧天便有三次击杀对方的机会。只是他心中喜爱这少年耿直纯真,双方又无仇怨,自然是处处留手,倒是一反往日的狠辣。 马麟到了这时候,自然也明白了双方的差距。不待萧天说话,已是觑着一个空挡,果断跳出圈子,坦然抱拳认输。只是想想自己认输之后,偏偏还要去无耻的宣扬自己赢了,心中这憋屈,让这少年简直快要疯了。 萧天却只是哈哈一笑,自顾抱拳向众人告别,拉着乔冽便走。今晚连番遇上事儿,此时已是初更时分了。想必家中二女必然牵挂,哪里还肯在这儿耽误时间。 三人出了祠堂,萧天又再问了一遍毛四护送庞柔儿回去的经过,确定庞柔儿安全到了家,便将毛四打发回去了。唯有乔冽,却是鼓着腮帮子,一脸的悻悻,萧天劝了几遍,他却只是不应。 知道这货心中所想,萧天也不再多说,便任他跟着,反正家中也有空房,就算他要赖着住下,也不是没地儿住。 和自己交往这些日子以来,这货进进出出自己那儿,早已跟自己家一样了,便是家中梁红玉和阿沅,甚至郝姑都跟他混的厮熟,视如亲弟一般。 此时眼见他放赖,索性便刻意绷着,倒要看看这货能坚持到几时。只是未曾想,才不过连盏茶功夫都没,这货就终于憋不住了。 “你以为今晚几番刺杀之事如何?”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萧天没直接回答他的疑问,却忽然从刺杀之事问起。 乔冽神色一凛,歪头想了想,皱眉道:“肯定不是一拨的,小弟听的清楚明白,至少那王定和马氏兄弟,并不知道那些黑衣人的来历。不过,貌似对于吴家那孩子的事儿,倒好像是知道些端倪” 萧天眼中划过一抹了然,微微点点头,又道:“那马家父子呢?对于那个马麟,你又是什么看法?” 乔冽便不由来了气,翻了翻白眼哼道:“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罢了,我便想不出,大哥为何要那般成全他?嘿,也不知他担不担的起,可莫要因此丢了性命才好。” 萧天眉头挑了挑,摇摇头笑道:“你便只看到这些?那马老员外身为族长,家中祠堂出事,他来了便来了,这没什么。可是有必要大半夜的,带着儿子一起跑来吗?而且,还不是只他父子俩,你莫忘了,那个蒋敬,却不是姓马的。” 乔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禁的停住脚步,脸色微变,低声道:“你是说” 萧天淡淡一笑,脚下不停,摆手示意他继续走,哂笑道:“这套儿做的痕迹太重,上不得台面。祠堂所在,是家族中的重地,我便再不通礼法,却也知道,那种地方,除非是极特别的情况外,绝不会容外人进入的。蒋敬其人,便是破绽之一。” 顿了顿,又继续道:“那马家小公子,明显不是个什么重礼仪的。只看他来了之后,对祠堂里的事儿半句不问,就可见一斑了。反而是从来了后,眼光就没离开过我身上,这只说明一件事儿。那就是,他今夜跟来,目的只有一个,我!他只想来见我!” 乔冽愣愣的听着,脸上若有所思起来。 萧天道:“试问,这大半夜的经历,甚至连你我都不能确定,自己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什么地点,他区区一个富家的公子,即便是再怎么喜欢结交豪杰,可他又怎么能确定,我一定会出现在他们家祠堂那儿?此,是破绽之二!” 乔冽终于变了脸色,狠狠的道:“萧大哥,照你这么说,这马家必是歹人无疑了!至少,也和那伙刺客脱不了干系。既如此,不如立刻调集衙役兵丁,直接围了马家” 萧天忽然叹口气,忽然停下了脚步。乔冽不防备下,抢出两步后又折了回来,诧异道:“怎么?” 萧天道:“贤弟,你聪慧是极聪慧的,只是这性子单纯,却和那个马家少爷有的一拼。说实话,为兄现在倒是担心,将你拖入此事之中,不知是对是错了。” 乔冽愣了愣,随后窘迫的抬手搔搔头,惭惭的道:“萧大哥,你也不必为我留面子,我自己知道自己,有些时候,做点混账事儿总是有的。至于说介入京口这边,你亦不必多虑。一来固然是我姨丈的要求,二来嘛,却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有些事儿我想不明白,但这不有你吗。我想,跟在你身边,多跟你学着,慢慢总是会明白的。” 萧天轻轻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又继续往前走去。乔冽怔了怔,连忙又跟了上去。 “庞大人曾跟我说过,京口一地,龙蛇混杂。各种势力错综复杂,纠葛不明。我本以为只是说的官方,直到今晚才知,原来,这里面,竟也没少了草莽中人的参与。” “啊?草莽中人?!”乔冽闻言,不由的一惊,脱口问道。 萧天点点头,两眼透出深邃的神色,望着无垠的夜空吐口气,这才轻声道:“今晚之事,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至少有四个势力参与了其中。” 乔冽这下可真是有点目瞪口呆了。他方才虽然自承自己有些事儿看不通,一半是实话,一半却也是自谦。 在乔大少自己认为,在外面闯荡了这么久,别的不说,不管是官场上还是江湖上,自己都是人脉宽广,不敢说事事皆知吧,但总是要比一般人要了解的多些。 一些官场的龌龊,他懂。而一些江湖上的诡谲手段,他也听说过。这么算起来,对于萧天表示出的担忧,其实是大不以为然的。 可是,如今听萧天一张口,便说今晚之事,至少有四股势力出现,还是让他不由的大吃了一惊。在他想来,不过就是两家对头出手而已,却不知萧天说的两外两家,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你方才张口就要去抓人,我且问你,你若去抓人,又有什么名头?” 见他一脸的呆滞和惊疑,萧天不过只扫了一眼,便心知肚明了。叹气之余,索性便也不掩饰了。在自己这里吃了瘪没啥,总好过这傻兄弟日后在别处吃了亏去。 “呃,方才你不是说”乔冽张口结舌,呐呐的说道。 “我说什么了?” “你不是说他们来的来的” “我是说了他们来的蹊跷,但蹊跷能定罪吗?我只是猜测,是推断,只因为这种推断和猜测,你便要去抓人?” “” “休说现在为止,还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若果真是敌人,你这般莽撞的去了,岂不正好授人口实,给人以可乘之机?一旦如此,不但你乔公子惹上一身麻烦,只怕连庞大人和你父母,甚至都要跟着大大难堪了” 萧天缓缓的说着,只是说到最后,语气已是渐渐透出几分严厉,乔冽满面通红,不由的低下头去。 伸手拍拍他肩头,萧天眼中又透出几分温暖。这个兄弟如此冲动,不论是对是错,出发点却都是为了自己,这一点,让他极是感动。 上一世他总是孤身一人,从未感受过友情。这一世,却有了这么个兄弟,他心中自是极为珍惜的。 感受到了萧天的情绪,乔冽眼中也不由闪过一缕温暖。抬头对萧天惭惭的笑了笑,不再多话,只默默的加快了步子跟上。 深秋的夜风,已然透出几分寒意。然而,这一刻,兄弟二人却只觉心中暖洋洋的,脚下忽然也轻快了许多 “大哥,你你方才说的四股势力”半响,乔冽终是个憋不住的性子,不由的小心的问道。 第137章 :四股势力 “吴家那孩子,还有王定c马氏兄弟,虽然现在没确切证据,但不出所料的话,应该都是吴家搞的鬼,算是其一。” 听到乔冽问起,萧天也不再抻着,坦然说了起来。既然认了这个兄弟,该尽的责任便要尽到。自己虽然也不是权谋方面的行家,但多少比这个小菜鸟还是强上一些,能教的就尽量教吧。 他心中如是想着,旁边乔冽想了想,也是点点头,便是认同。 “第二股势力,应该是那个英雄楼后面那位了。”萧天沉吟了一下,斟酌着说道。 乔冽吃了一惊,失声道:“英雄楼?” 萧天点点头。 乔冽稳了稳神儿,问道:“那英雄楼可咱们和他们似乎从未有所交集,又没得罪过他们,为何” 萧天摇摇头,叹道:“这个世上,不是你不去得罪别人,别人也便会不来找你麻烦的。而他们对咱们嘛,如今说来,是敌是友,嘿,也是难说的紧。今晚那马家小子,便是受他们唆使而来的。” 乔冽两眼猛的一寒,想了想,恍然道:“啊,是了,那个蒋敬,最后那句什么英雄楼的酒好,想必就是跟大哥透露的此事了?只是只是” 萧天斜眼看了看他,不由笑道:“只是什么?是不是还在奇怪,为什么我会有那个要求?而为什么那蒋敬又肯跟我说这个?” 乔冽惭惭的笑笑,点头道:“小弟愚鲁,实在想不通他们究竟对咱们存了什么歹意,还请大哥赐教。” 萧天淡淡一笑,道:“歹意嘛,倒未必有,所为的,不过就是想给咱们找点麻烦罢了。” 乔冽觉得自己脑子越发不够用了,只愣愣的看着萧天。 萧天道:“我不知他们想做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们这样做,目的只怕是想缠住我,让我空不出手来。或许,他们想做的什么事儿,怕我从中干涉。而两家一直没有什么交情,又没法沟通,便索性用了这么一招。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武人之间,最好利用的,便是一个名了。马麟年少,偏又最喜武艺,一旦有人在他面前刻意提上几句,只要稍稍暗示他不如我什么的,这样挑拨几句,便足以让他做出今晚的举动了。我提出那个要求,便是从根子上破了他们的打算。那马麟年少好欺,但他身旁那个蒋敬,却是个精明的。想来是不愿看到好友被蒙蔽,偏又不好点明,这才肯那般暗示于我。其意不过就是表明,他们无意跟我们双方,任何一方为敌罢了。” 乔冽这才恍然。想了想,不由叹气道:“这些人,偏这般多弯弯绕。” 顿了顿,又疑惑道:“那那他说的什么高手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暗示那英雄楼背后之人,提醒大哥小心?要是这样,那这人倒算不算的。” 萧天听他问起这个,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沉吟一下,却终是没有接茬。 乔冽也未察觉,自顾自嘀咕了一会儿,又道:“大哥说的四股势力,这已是两股了,嗯,还有一股,想必就是那些黑衣刺客了?却不知他们又是何人,为何要对咱们下毒手。看上去,反倒是他们才是最恨咱们的,今晚的出手,分明是必杀之局呢。” 萧天两眼微微眯了眯,眼见前面离着家门不远了,一盏昏黄的灯光,影影绰绰的发着微光。但是在黑暗之中,却又显得那么的明显,分外透出几分温暖之意。 想着此时梁红玉和阿沅定然是聚在灯下,那个小丫头怕是又瞌睡的要命,小脑袋要一点一点的跟鸡啄米一般了。而梁红玉,也多半是爱怜交织的看着她,揽着那小丫头,让她尽量靠的舒适些 这些念头,说起来纷杂,但在他心头,也不过只是一闪之间。只是随着这一闪念,却有种叫做感动的情绪,陡然便充斥了全身,心中忽然便软软的起来。 脚下忽然停住,伸手又将兀自低头想事儿的乔冽拉住,萧天再次望了望那盏灯火,淡淡的道:“到家了,且不忙进去,便在这里说说话。待会儿进了家门,今晚之事,便再也不许提起半句,你记得了吗?” 乔冽一呆,转头看看那边,不知道为什么萧天忽然如此郑重的嘱咐这事儿。只是见萧天既然如此说了,当下便点头应了。 “如你所言,那些黑衣刺客,正是第三股势力,也是最为可怕的一股。这帮人来历不明,但行事狠辣果决,进趋之际,又带着行伍的气息嘿,怕是跟官面扯不开干系。” 见乔冽应了,萧天神色缓了缓,随即淡淡的解说起来。 家,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最温馨的港湾。是一个和自己爱人,享受温情的地方。 作为一个男人,他只想将一切风雨都挡在外面。哪怕他心中如何渴望快点走入那个港湾,但是却不想家中的女人,因此承受忧虑和恐惧。 而自己和乔冽眼下谈的事儿,显然是跟这个信念相违背的。所以,他宁可忍受那种想念,忍受这风寒露重,也不肯和乔冽进家门后,再去提及。 “官面?!” 乔冽吃了一惊,面上终于是凝重起来。正如他自己所说那样,他出身豪门,对于官场上的龌龊,比之任何人都要清楚一些。 如果说今晚那些黑衣刺客,真的是跟官面有关系,那么,只怕这些人的来历只怕绝小不了。 要知道,蓄养死士,在官场上来说,是极为忌惮的。而且,像今晚这种规模的死士群体,一般的小官儿也绝对养不起。而若是大官儿,一旦此事泄露出去,只怕不用别人猜忌,传到皇帝耳中,怕不就是一场大祸事了。 由此可知,今晚对方竟然暴起出手,对于萧天的恨意,已是到了何等地步了。 可是,以萧天区区一个县衙小吏的身份,又是如何能惹到这般高端的层面的?对此,乔冽心惊之余,不由的有些百思不解了。这也是他先前,一直没往官面上去想的原因。 “萧大哥,你你确定这些人,跟跟官面有关?可可怎么会?你不过只是个小小的捕头,怎么可能唉哟!不对!难道是” 他皱眉喃喃的说着,只是说到最后,猛然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顿时便是心神大震,瞬间已是面色苍白起来。 萧天静静的看着他,平静的道:“你想到了?” 乔冽艰难的喘了口气,又下意识的左右看看,这才咽了口唾沫,迟疑的低声道:“不不会是因为他吧?”说着话,扬起手,叉开五指晃了晃。 萧天瞳孔猛的缩了缩,却是并没答话。片刻后,只轻轻摇摇头,然后,又再摇了摇头。 对于乔冽的猜测,他其实早已想到了。那位曾经赠送过自己一方玉牌的宋五,大宋的五殿下c肃王赵枢! 只是这猜测也不过只是一闪念的事儿,便被他否定了。别说如今皇帝还好好的建在,而且活得很滋润。就算真的有什么,那赵佶据说总共有二十多个儿子,长子赵亶(后改名赵煊,又改为桓,是为宋钦宗),早被立为太子。 虽说有传言,赵佶近年来,越来越喜欢的是第三子赵楷,甚至有改立太子之意。但传言终归只是传言,并无任何事实。 况且,就算如此,牵扯到夺嫡之事,也该只限于皇三子身上,如何竟何老五扯上了?肃王虽与郓王交好,但总不至于什么事儿没个苗头时,就舍本逐末的蛮干吧。 既然连肃王都扯不上,自己这个跟肃王不过一面之交的小小县衙捕头,就更不至于入那些大佬的眼中了。更不用说,摆出如此精锐的死士来对付自己了。 所以,萧天在刚一起了这个想法后,便立刻排除了。 见他终是摇头否定了,一直紧紧盯着他的乔冽,不由的大出了口气,脸上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 萧天不由的好笑,转头看看他,笑道:“怎么?你就那么紧张?” 乔冽翻了个白眼,夸张的抬手抹了把额头,哼哼道:“当然紧张了,那是什么事儿啊?是要掉脑袋的,而且还不是一人的脑袋,一个不好,可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祸。要真是跟这事儿牵扯上,说不得小弟就要立刻跟家里打好招呼,仔细拟出个章程来。不然的话,到时候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口中说的夸张,但是萧天目中的温暖却是越来越浓。这个兄弟从头到尾就没说半句退缩,哪怕是听到和夺嫡这种惊天的大事儿的时候。他唯一考虑的就是,真要是这种事儿,究竟该怎么应付,或者说,怎么帮自己一起去抗。 这一生,有这样的兄弟,还有什么苛求的呢? 抬手在乔冽的手臂上拍了拍,又微微用力握了握,萧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感动,笑着摇头道:“你大哥我还没那资格,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乔冽却撇撇嘴,摇头道:“这个可不敢说。今日没有,那日后呢?反正,跟那些家伙牵扯上了,说不定哪天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萧天叹口气道:“至少现在没有,以后?呵呵,谁又能知道以后究竟会怎么样?” 他说着这些,脑子里不由的想到了历史上那个北宋的走势。到时候,怕是谁也想不到,结局会是那么的出人意料吧。自己和那位五殿下嘿,只怕连登上那个舞台的机会都不带有的。 “既然不是那帮人的事儿就好办了。不过,最好也不要大意了,但凡牵扯上官面的,向来都是麻烦不断,极难摆脱的。” 眼见萧天眼神忽然飘远,乔冽皱皱眉头,不由又嘟囔了几句。他极敬重这位大哥,可不想他有半点闪失。 “这一股势力不说也罢,那第四股势力,又是哪儿的?”自己嘟囔完了,乔冽终是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萧天回过神来,侧耳听去,但闻更鼓声响起,已然是一更天了。当下便扯了他慢慢往家门走去,一边轻声道:“第四股,便是那杀死马氏兄弟和王定的人。” 说到这儿,眼神不由凝重起来。顿了顿,又再加了一句:“高手,是能用指力弹出柔软之物杀人的高手!” 第138章 :大人物 摘叶飞花,这在后世武侠小说中是经常可见的段子。在萧天看来,那不过是小说家们的夸张而已。然而,今晚,他终于是被震撼了。 那个蒋敬,没必要在这种事儿上欺骗他,再加上他自己,莫名其妙的穿越到了这个古代宋朝的经历,往日的观点自然而然的,也就都改变了。毕竟,和摘叶飞花相比,穿越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两人说这话的功夫,已然到了家门口。萧天以目示意,乔冽会意,笑道:“大哥放心,小弟省的,这便告辞了。” 萧天一愣,皱眉道:“怎么?你还要回去?” 乔冽脸上显出几分猥琐,凑了过来低笑道:“大哥回了家,软玉温香抱满怀的,小弟若是在此,岂不是煞风景?长卿先生可不是住了几日便住不下去了,这个小弟却是懂得。”说罢,嘿嘿贼笑了起来。 萧天不由的老脸一红,瞪眼道:“又来胡说!长卿兄那是为了做事方便,跟你说的有什么相干。” 乔冽哈哈笑道:“是是,不相干,不相干的。”口中说着,脸上却是一副你我都明白的神色。 萧天也绷不住了,抬脚踹了过去,笑骂道:“既不肯进去,便滚你的吧。” 乔冽远远的躲了,大笑道:“大哥何以如此心急赶人,小弟这便走就是了,哈哈哈哈。” 口中说着,便要转身而去。两人身后,院门却吱呀一声打了开来,阿沅一脸困倦的探出个小脑袋,睡眼朦胧的眼珠转了转,忽然就清明过来,欢声叫道:“哎呀,大哥,你回来了,让我和姐姐好等” 说至一半,猛然又看到了一旁满脸笑意的乔冽,先是一呆,随即满脸通红起来,将那话头就此打住,朝着乔冽微微一福,作礼道:“加过乔公子。” 乔冽闪身避开,嘻嘻笑道:“不敢不敢,嫂嫂少礼。” 阿沅就又红了脸,眼皮儿搭下,眼神却偷偷向萧天一瞥,柔光波荡之中,默默往他身后退开半步藏了。 萧天爱怜的看看他,这才挥挥手,对乔冽道:“行了,休在此贫了。这一路回去,多加小心,莫要大意了。”说着,深深看了乔冽一眼。 乔冽会意,正色道:“大哥放心,小弟省的。”说罢,这才又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告辞而去。 萧天站在门前,直到见他身影没入远处不见,这才回过身来,抬手抚了抚阿沅头上双丫,温和的道:“困了便先睡就是,何必非要等我?” 阿沅嗔怪的看他一眼,自顾回身将院门关好,这才伴着他往后房走去。一边埋怨道:“你不回来,哪个能睡的实落?郝姑姐姐又说你今天定是去做大事情的,偏这般晚不见你回,小姐担心的不行,幸亏有郝姑姐姐相陪,不然,怕不是要去寻你去了” 小丫头叽叽咯咯的说着,萧天却听的一愣,忽然停住脚步,一把扯住她。 阿沅一怔,随即满面晕红,眼神儿慌张的瞟了瞟,结巴道:“大大哥,你你不行的,这这是外面呢” 萧天一怔,随即不由的好笑,气道:“你个小妮子,胡思乱想什么呢?我且问你,你刚才说什么?郝姑也在?我是说,她现在还在咱们家里没走?” 阿沅啊了一声,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不由的脸上更羞,心中却也微微有些失落起来。 她年纪虽小,却极是聪慧。早就察觉萧大哥和自己在一起时,与小姐在一起时,似乎大是不同。只是到底不同在哪里,却又说不出来。只是心下隐隐有某种渴盼,随着两人越发的亲密,那种似焦灼,又似惊慌的心情,便如春风中悄然绽放的花蕾一般,一天比一天的强烈。 “是啊,眼见的天色晚了,你又一直不见回来,小姐便邀了郝姑姐姐住下了,反正家里也有空房的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压下心中那份微微的失落,小丫头回过神来,歪头想了想,向萧天说道。随即,两眼诧异的看着萧天,不明白为何萧大哥何以如此紧张。 萧天心中苦笑一声,有什么不妥?当然是有大大的不妥了!对于郝姑的情意,他起初并未察觉,但是随着众人议论渐渐多了,他自然也不觉的留上了心。再和往日一些事儿一联系,他这方面虽然愚钝,但却并不是傻子,自然就有所察觉了。 对于郝姑,他一向紧持朋友之道。若说真有几分心思,也纯粹是出于男人的本性,说是感情倒不如说是更多一些。 这会儿猛的一听,那女子竟然留宿在自己家中,心头不由大跳了一下,随即便暗暗叹气起来。 这个时代,一个女子竟然留宿在外,实在不能不说是大胆至极了。虽说别家也有这种闺中密友相互留宿的事儿,但前提是,人家和主人家的男人并没任何说不清的事儿。 而郝姑却不同,在外面对两人之间的关系,传的风风雨雨的关头,竟还这么做了,要说是郝姑心中磊落所致,萧天是打死也不信的。那女子对他的情意,便是瞎子,这会儿也看的清楚了。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女子用情之深,是真的抛开一切,不管不顾了。 玉儿怎么也肯如此胡闹?难道便真的不在乎?萧天心中对郝姑的情意暗暗感动之余,却也不由的对梁红玉有些埋怨起来。 这尼玛算什么?考验?还是折磨? “咳咳,没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嗯,郝老爹那边可传了信过去?就没什么说的?” 定了定神儿,将有些躁动的心思压下,萧天敷衍了小丫头一句,随即岔开话题问道。 “自然是传了信的啊,郝老爹又有什么说的?难不成还不放心咱们家?再说了,郝姑姐姐来也是有正事的,你不回来,总是要等的,天太晚了留宿很正常啊。” 小丫头心思单纯,虽然觉得萧大哥的回答不怎么靠谱,却也没再深究,只是转头往院中灯火处张望了一眼,顺口回答道。 萧天却是一愣,眯了眯眼,问道:“正事?是什么事儿?” 小丫头葱指抵着粉腮点了点,配上那略显婴儿肥的圆脸,那一霎那,简直萌的可爱到了极点,便是夜色之中,萧天也不由的微微失神了一瞬。 “好像是什么生意上的事儿嗯嗯,应该是吧。我听她和小姐说,似乎还跟什么将军有关系。” 小丫头毫无觉察自己不经意间表露出的杀伤力,歪头想了想后,脆声回答着。说完之后顿了顿,又忽然兴奋的道:“啊,对了,今个儿还有人送来一封信,小姐看了后很是开心,说是一个大人物给大哥的。还说,此人向来是她极敬重的一位,大哥能得与他结识,对于今后前程,实在是有莫大的助力” 她对自家小姐一向是深信不疑,既然小姐说是大人物,那就一定是很大很大的人物了。对于自家小姐和自己的夫君大人,能结识一个让小姐都敬仰的大人物这种事儿,小丫头实在是开心不已的。 在经历了社会底层这些年的磨难,小丫头已经明白了,身后能有个大靠山,在这个世道上,是多么的幸福的一件事儿。 萧天不由微微一怔,大人物?会是谁呢?心中暗暗盘算一下,貌似从自己来了这大宋时空,所接触的人之中,能称得上大人物的,不过就是两三个人罢了。 那位五皇子自然是一个,再就是李纲,还有那位两淮转运使郭亨伯了。但这三人之中,郭亨伯不过只是上次的一面之缘,随后并无来往。而李纲却是跟他间中通过几封信的,每每总是殷殷劝他,一身好本事,当学以致用,为国为君效力云云。 和李纲通信并不是头回了,梁红玉也是知道的,那么,能让自己这位妻子兴奋,并说出敬仰这个词的,便应该不是他。 剩下的,便只有一个五皇子了。可一来对于赵枢的身份,他自己也不过是才知道不久,梁红玉应该是更不可能知晓的,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敬仰云云了。 那,除了这三个人外,又究竟会是谁呢? 第139章 :再说黑塔儿 萧天想来想去,也是想不出这个“大人物”的由来,不知不觉中,已是走到了后房前。 就在他兀自沉思之时,忽觉眼前一亮,那房门已然开了。抬头看时,却是不由的一呆。 眼前,两张如同并蒂莲花的娇靥,猛地就那么闯入了眼帘。暗夜之中,屋内柔和的烛光之下,更衬的那种美丽,爆出惊心动魄的魅力。 站在左首的美人儿,一身布衣衩裙,身段儿曼妙。明眸若星,唇若丹涂,一双略略斜飞的柳眉,非但不影响丝毫美感,反倒是美艳中带出几分刚健,形成一种难言的魅惑。 此刻,双眼望定萧天,美眸中波光荡漾,满是浓浓的爱意。唯有唇角微微勾起,显出几分俏皮的同时,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这个女子,自然便是梁红玉了。 而右边那个,却是一身惹眼的大红衣裙,杏眼桃腮,体态丰盈,胸前更是高高贲起,以至撑得前襟都显出几道皱褶,如欲裂衣而出,令人观之,直要流出鼻血来。 晶莹如玉般的白嫩肌肤,在烛火c红衣的辉映下,透着一层淡淡的红晕,恰如胭脂化入了白瓷。 一张宜嗔宜喜的娇靥上,此刻满是羞不自抑的神色,杏眼低垂,眼神儿飘忽,偏又好似不自觉的飘来几缕。那眼神儿便如秋水横波,粼光荡漾之中,欲说还休,说不尽的妩媚勾人。 这个女子,整个人便如同一团烈火枚熟透了的蜜果,令人遐思不已。不是别个,可不正是那位郝大姑娘是谁? “大哥既已归来,怎的却只顾发呆?莫不是不认识郝家姐姐了?又或是美色迷目c不可自拔了?嘻,倒也不必如此,且进房说话,郝姐姐今晚总归是不走的。” 耳边忽然传来俏皮的打趣声,萧天猛然一惊,豁然而醒,斜眼狠狠的瞪了一眼满脸促狭的梁红玉一眼,这才干咳两声,以掩饰微露的窘态。 方才那一瞬间,他心神不属,猛然间看到如此美好的画面,下意识的反应,却是男人的本性表露了。不料,却被梁红玉抓了个现行,不由的又是尴尬又是气恼。 梁红玉自打随了他之后,在他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女孩儿特有的顽皮开朗性子,便渐渐的显露出来。这些时候,已是慢慢的能放开心灵,偶尔和他也开上几句玩笑了。 只是她毕竟深受传统教育极深,自身也是聪慧伶俐,眼见萧天神色不善,自是知道不可太过。被萧天瞪了一眼后,悄悄吐了吐香舌,便含笑闪开身子,躲在一旁。 郝姑却是彻底闹了个大红脸。她虽说性格泼辣,敢爱敢做,又对萧天情根深种,甚至到了不必闲话的地步,但终究还是个女子。今晚能顺势应了留下来,已然是几次咬牙才鼓起的勇气,此刻被梁红玉这么一打趣,登时也是有些吃不消了。 站在那儿,羞不可抑之下,只觉两个耳朵连带着脸蛋儿,如同着了火似的,滚烫滚烫的,一个身子都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两手使劲的扭着衣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看了。 “那个,咳咳,嗯,夜了,外面冷,都进屋里说话吧。嗯,进屋说吧。” 正不知所措之际,耳边忽然响起萧天干巴巴的话音儿,郝姑顿时大松了口气儿,如释重负。 还好这冤家总算是开了口,不然岂不是要活活羞煞人了?这玉妹妹也是,便是要帮着自己,却又哪里要这么直白的?险险让自己下不来台。 慌乱的点着头向一边让开,郝姑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埋怨的想着。想起今下午和梁红玉之间的私语,不由的又是脸上滚烫,如火烧火燎一般起来。 梁红玉在旁看的暗暗好笑。自家夫君刚才那干巴巴的话,让她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夜了,外面冷?咋就看不出来呢?却不知那脑门上微微沁出的细汗,究竟是冷还是热了。 再看看另一个,脑袋都快埋到胸脯里了,乖的跟只绵羊一般,亦步亦趋的跟在男人身后,简直如同一个羞答答的新婚小媳妇,却又哪见平日里的半分豪爽气概? 她心中发笑,却是知道,将话点到这个火候就够了。再要继续,怕是要反而不美了。 当下,一边回身吩咐小丫头去后面厨房端了羹汤上来,这才也转身跟了进去。 三人进到屋中,便就中间厅上坐了。萧天毕竟是心思坚毅的性子,方才的尴尬过的这一会儿半刻,便已经归于平静。随即,便将心思转到了正事上面。 “我听阿沅说,你们有事找我说?不知究竟是什么事儿?” 他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这才转头问道。 梁红玉妙目流转,见郝姑似乎仍然未觉,不由的暗暗叹口气,只得在下面轻轻拽了拽她衣襟。 郝姑浑身一震,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险险没当场跳了起来。一抬头之际,却正迎上萧天亮晶晶的眸子,顿时就是一阵大慌,颤声道:“你你要怎的?” 萧天哭笑不得,眼神向梁红玉瞟了一眼,那意思是,你惹出的乱子,你来解决吧。 梁红玉抿嘴笑了笑,伸手挽住郝姑手臂,低笑道:“大哥问你吕将军那事儿呢,还不快说。” 郝姑这才如梦初醒,又羞又愧之余,偷眼瞄了瞄萧天脸色,见他并无异色,这才偷偷松口气,稳了稳神儿,讲了起来。 原来,吕方已经将那批黑来的盐货顺利押送回来了。一路归来,更是忽然发了狠,将开始故意赶来的那些大盗巨匪,彻底来了个犁庭扫穴。只是这一次,却不是再做做样子了,而是真真的下了死手。 结果自然没有任何悬念,在官军动了真格的前提下,那些个所谓的巨匪大盗,根本就没任何可抗衡的余地。除了几个特别狡猾的走脱了外,大部分盗匪不是被踏成肉泥,就是纷纷散入荒山之中,化作鸟兽散了。 经此一役,京口方圆百里之内,算是彻底太平了。这事儿,本就是二人之前定下的计略。要不然,靡费无数钱粮,劳师动众的一番,什么也不曾解决,对上对下,都是不好交代的。 只是,任何事都会有意外发生。此番行动,两个目的虽然都顺利达成,但终归还是出现了个小小的插曲。 吕方在剿匪过程中,发现就在离着京口不过二十里处,也有一伙人盘踞着。只是这伙儿人,让吕方纠结良久,最终还是悄悄绕了过去,并未像对待其他山寨那般。此番使人回来传信萧天,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解释这件事儿的。 从郝姑的转述中,萧天听的渐渐皱起了眉头。 这伙最终让吕方都绕开的强人,说起来并不陌生。至少,萧天就已经是不止一次的听到过的。这伙儿人不是别个,正是那位被称作黑塔儿的家伙。 这帮人平常极少作案,与那些真正占山为王的盗匪比起来,这伙人更像是遁入山中避世的。 这些人老幼皆有,甚至老幼在其中还占了大半之数。平时在山中自己开垦了田地,自耕自种,少有外出行抢掠之事。甚至,据说还分派了一些人,从事经商之事,整个山寨完全形成一个自给自足的小世界。比如京口城里的英雄楼,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许多人都知道,那正是属于黑塔儿的势力。 要说这么个山寨唯一的特殊的地方,那就是他们从不纳税。自打之前,有税官前去征税被黑塔儿一刀斩了脑袋后,就再也没人敢去了。 为此,当时县里几经争议,要不要派兵去讨伐。但是,争议的最终结果却是不了了之。 原因嘛,很简单。这股强人并没形成什么危害,而且,那山寨地势险要,若要征伐,须得以十倍兵力才能有把握胜之。而在京口,比那山寨十倍的兵力,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没有朝廷的明令,县里没有征募这么多兵丁的权利。就算是有,也养不起那么多兵。所以,这条路算是不通了。 而要是向朝廷上报,一来会让朝廷怀疑京口的执政能力,引起不必要的波动;二来,就算是派了兵来,总也不过就是临近的厢军。而那些厢军什么摸样,上面的人不清楚,庞博等这些下面最一线的地方官,却是心中明镜儿一般。 那所谓的厢军,尤其是这南方之地的,几乎半数以上是吃空饷的。人数严重不足不说,装备训练更是惨不忍睹。这样的军队莫说去剿匪了,怕是跟农民打,都不一定打的过。 这个,从方腊起事后,整个东南在极短的时间里便彻底沦陷就可见一斑了。 而为了这么一小股盗匪,朝廷也绝不可能派出几千几万的禁军精锐而来。不说别的,打仗打的就是钱粮。当今天子哪里会舍得掏这个钱?有那钱,还不如多淘换点奇石林木的呢。 再说了,跟大辽年年的岁贡,还有西北和北面戌边的庞大军队,都是靡费巨大,怎会为此小贼而去消耗?所以,这条路,也不通。 既然不能打,而对方又只是不肯纳税服管,却并无什么危害本地之事,那大伙儿干脆就你好我好大家好算了,干吗去打生打死的?相安无事,便是最好。 就这么着,黑塔儿这股势力,便以这种奇特的方式,近乎名正言顺的扎在了这里。好在京口一地,在庞博的治理下,吏治还算清明,民安政清,自然也就没什么人跑去落草入伙了。 强人没什么发展的空间,又能相安无事,慢慢的,便再没人提起这事儿了。 但是这次,在萧天的主使下定下的这个,行黑人顺带剿匪的计策,却在不经意中,将这种平衡打破了。 尽管吕方手下都是最精锐的战骑,但毕竟人数太少。几方盗匪联合起来,人数总有上万之多。 这万多人,因为统属不一,相互牵制,故而击破不难。但是,要想尽数剿灭,又或是全部抓住,也是不切实际的。 所以,一战之下,逃窜的盗匪中,便又不少的人进了那个黑塔儿的寨子。毕竟,黑塔儿的威名,在京口一地也是人尽皆知的。虽然他并不像别的山寨那般,以劫掠为生,但总也算是绿林道上的一号人物。 平日里,众贼人都也知道他的规矩和厉害,没人来这边偷食。但是眼下大伙儿遇了难,投奔而来,却是另当别论了。 吕方请郝姑转述的意思就是,问问萧天究竟是个什么章程。从马振那儿出来当日,马振便明确跟他说过,一切皆以萧天吩咐去做。所以,对于这股势力,打还是不打,他于情于理,都是要跟萧天说明白的。 “黑塔儿”萧天听完郝姑的转述,身子靠进椅子中,两眼微微眯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口中喃喃的低念起来。 第140章 :宗泽其人 对于这个黑塔儿,萧天本来并未多去留意。他来了这个时空,只想过些轻轻松松的平民生活。找点营生干干,赚点小钱,能衣食无忧就好。他的理想,其实很简单。所以,黑塔儿也好,大宋朝也罢,这些,他都不想沾边。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再推拒了李纲的邀请的原因。只是不成想,事态的推动之下,许多事不是他想躲就能躲开的。 如今,不但一步步的涉入了官面上的一些事儿,现在甚至连黑塔儿这种绿林道上的麻烦,眼看也是要沾上了。这让他实在是有种无力的感觉。 这个黑塔儿,放在之前,他或许会哂然一笑,不去理会。但是,今晚发生的事儿,却隐约有英雄楼的影子出现,而英雄楼却又和黑塔儿说不清道不明,这就不能不让萧天仔细斟酌了。 从表面上看,对方似乎并未显露真正的敌意。所为的,只是想给他增加点麻烦。仔细想来,不外乎就是有牵制他的意思。 可是,别忘了,今晚出现的,还有那个神秘的高手呢?这么一个让萧天想想都心中发毛的角色,随时潜伏在身边,又是敌我难明,实在让萧天很难淡定下来。 虽说从今晚的事情上看,对方是救了乔冽一命,好像是友非敌。但真正的情况,又有谁敢说? 这人能在那种时机,恰好的出现在那儿,又恰好的出手相救,若说一切都是巧合,便是打死萧天也不信。 由此,问题便来了。既然不是巧合,那便是有意为之了。被这么一个人物盯上了,在摸不透对方的意图前,实在是一种极大的危险。作为一个杀手,若是不能将危险消灭于萌芽中,便该果断抽身,早早躲开才是王道。 但是,如今的他,又怎么可能再像之前那般洒脱,说走就走?这里,已经有了他的根,有了他要维护的东西,他不可能放下的。 所以,对于吕方的提问,他便有必要仔细考虑,以便做出最保险的打算。 “这事儿我知道了。嗯,待我仔细想想,自会与吕将军分说。好了,除了这事儿外,可还有别的事吗?我听说,今天还有我的书信送来?” 沉吟半响,他终是有了决断,只是却不肯让家中的女人(好吧,某人无耻的将郝大姑娘,也纳入了家中女人的范畴,鄙视他吧!)为这些事儿担忧,便含糊而过,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儿。 听他问起这件事儿,一旁一直静静坐着的梁红玉,眼中忽的亮了起来。 先是起身将小丫头送上来的羹汤亲手盛了一碗递给萧天,这才转身进去,不多时,拿着一封书信又走了出来。 “是有大哥一封信在此,此人,大哥想必也是听过的。先父当日在世时,也是极为推崇他老人家的,不想今日,他老人家竟能专程给大哥来信,奴家接到时,都是不敢置信呢。” 梁红玉说着,一边将那封信递了过来。眼神中看向萧天时,已然满是骄傲崇敬之色。 萧天心中越发惊疑起来。梁红玉的眼神c口气,分明是觉得自己能得到那人的青睐,是一种极大的认可。这种骄傲崇敬的眼神,虽说是对自己,但推本溯源,实则却是对着那人去的,这让萧天心中不由的微微有些不服起来。 “究竟是哪位大人物,竟让你这般推崇备至,呵呵,倒是真让我来了兴趣了。” 萧天伸手接过信,没急于打开,却是微微有些自嘲的随口说道。只是,随着梁红玉张口吐出一个名字来后,他却也是不由的一震,脸上显出不可思议之色来。 “宗提举!是宗泽宗老大人!” 梁红玉两手微微紧握,满是欢喜的说道。 “宗泽?!” 萧天当场呆住。就算他再怎么历史白痴,也是被这个名字狠狠震撼了一下。 这位宗泽,实在是后世人几乎人尽皆知的一个传奇人物。不说别个,单一个岳飞岳武穆的老师的名头,便足以令所有人侧目了。 只是他却不知,历史上,宗泽其实并不是岳飞的师父。而宗泽本人之所以被后世大书特书,也不是因为岳飞的缘故。而是在这个时空,现在还未发生的事儿。 宗泽,字汝霖,是北宋末南宋初,和李纲等人,最先反对联金抗辽主张的一批人。也是他,在后面的抗击金兵的战斗中,第一个连战连胜,数番大破金兵的统帅。 而岳飞,只是被他发掘出的一个人才,最终在他身死后,接过他手中抗金的大旗,才演绎出一出脍炙人口的传奇故事。 正是由于这些尚未发生的事儿,才是萧天这个历史白痴,从后世知道他的原因。 事实上,这个时候的宗泽,之所以能得到梁红玉的推崇,跟萧天所知道的完全不沾边。 梁红玉之所以推崇敬仰宗泽,实在是因为宗泽历任各级官职时,以勤政爱民c政绩卓著,又曾是梁父的上司所致。只是这些,却是萧天所不知道的。 “先父生前,曾在宗公手下为官,倍言当世人杰,当首推宗公。妾自幼听父亲描述,对他老人家亦是仰慕至极” 萧天愣愣的握着那封信,耳边听着梁红玉缓缓的讲述着,心中震撼的同时,却更增了无数的疑惑。 这个宗泽果然是大人物,只是,这个大人物怎么会突然给自己来信?貌似自己跟他从没有过交集,他又是从哪儿知道自己的?这封信中,究竟写的什么? 一时间,他忽然觉得这封信有些烫手了,迟疑着,迟迟没有将信打开。而耳边,梁红玉的讲述,却仍在继续。 “听说去岁大金立国,起兵伐辽。朝中上下,尽皆一片欢声。唯有宗公,还有李相等人,似乎持有不同意见。结果是,李相被贬谪沙县,而宗公也因言获罪,被剥去实职,降为提举庆鸿宫虚职。 后来听闻他老人家索性辞去了这一虚职,自请回了老家东阳,任了团练一职。却不知怎的,今日竟给大哥来了这信。想来,自是大哥之名被人传了出去,才引得此老注视。 大哥一身本领,放眼当世,更有何人能及?今日只屈身一介污吏,想来多是为妾所累。妾每每思及,虽感君恩重,但亦是既惭又愧,如今好了,能得这位老大人看重,以大哥之能,他日并能有一番大作为,妾身他日于地下,也总算是敢见公婆之面了” 听着梁红玉絮絮而言,萧天初时还不觉得如何,只是听到最后,却是不由面色古怪起来。 公婆?靠哟!你想见你那公公婆婆,怕是要等个千年之久了。再说了,别说是你了,就是你夫君我,都不知道你那公公婆婆究竟在哪呢。 还有,这女人平日里总是把心思藏着,自己只当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安逸的生活。却不想,她想兹念兹,还是殷殷期望自己这个男人,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想到这儿,萧天不由有些郁闷。如梁红玉这样的名女子,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太爱国了,太忠君了!难道就不知道,平平淡淡才是真?管他什么国家大事,管他谁做龙庭,咱们自安生过小日子,何苦去为难自己,做什么忠臣孽子呢? 梁红玉却哪里知道他的想法?在说了半天后,却见自家这位夫君一脸的古怪,不由的也是一愣,便将那话头生生打住了。 萧天轻轻叹口气,将心思压下,抬手将那信打开看了起来。三女眼见他忙正事,便都住了声,不敢扰他。 信的内容很简单,语气也颇为不客气。先是大体说了下当今的局势,三言两语带过后,便直接蹦出让萧天尽速辞去这个小吏的身份,奔赴东阳寻他云云。 又说大丈夫空有一身本领,若自甘堕落,不肯为国为民,是为耻也!看的萧天只是一个劲的皱眉,心下对这位大名鼎鼎的总元帅,印象分是一个劲的滑落。 可以说,这封信颇有些没头没脑。字里行间,全是一副长辈训斥晚辈的口吻,这让萧天委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古代大宋这种时空,人和人之间,最重礼仪。宗泽这封信的口吻,却毫没这方面的顾虑。按理说,只有极亲近的人,又是辈分有着差距的长辈,才会如此。 但自己和他,明明是素未谋面啊,这老头儿,何以有这种自信? 他心中不乐,耐着性子往下看,直到信的末尾,看到宗老头儿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才终是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 原来,这位宗老大人,跟李纲乃是至交。李纲在游说萧天不果后,左思右想之下,猛然省悟,莫不是这萧顶之在外域呆的时间长了,重武事而轻文人,这才一再拒绝了自己? 想想两人相识的经过,老头儿越想越是觉得有理。本着不能让如此一颗明珠埋没于淤泥之中的心思,也顾不上和萧天通信说明了,当即便提笔给老朋友郑而重之的写了一封信去。 他知道宗泽虽然明面上回了老家,但实则是在老家以操演团练为名,暗暗聚草屯粮c积蓄力量,以备来日之变。 眼下,只怕最缺的,便是上将良才。如萧天这般文武双全的才俊,若是能去了宗泽那儿,立下军功绝对是易如反掌之事。只要能走通这条路,大不了等以后,自己再找机会游说就是。只要萧天肯走上官面,便一切总有机会的。 他盘算好了一切,又怕老友万一走了眼,轻视了这块宝。便索性说萧天是自己亲族晚辈,要宗泽多多照应云云。 结果便是,宗泽老大人接到信后,虽然对老友的描述有些半信半疑,但果然也是极为重视的。只是想想萧天这厮,居然如此罔顾长辈的意愿,自甘在一个小县里游手好闲,当一个无谓的小吏,也不肯挺身而出,为国为君效力,心下便有些恼怒。 这位老大人今年已是六十高龄,虽说与李纲是平辈论交,但实则无论从年龄还是资历,都应高出李纲半辈来。两人又是相交莫逆,他老人家自然而然,也就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就这样,在这种心情下,便有了萧天手中这封信。 萧天看罢整封信后,却是不由的哭笑不得。即感于李纲的关爱,却又满是无语。 去为这转眼便倒的北宋卖命?萧天想想便是摇头。只不过,通过宗泽这封信,再加上今晚的遭遇,却让他忽然也多出了一些想法。 这是个乱世,或者说,即将要走入了乱世。那么,自己无权无势,在这个乱世之中,真的能逍遥的过上平民百姓的日子吗? 他手中握着那封信,两眼望着窗外的夜空,渐渐的陷入沉思之中 第141章 :徐家的异常 啪! 一只上好的瓷盏又告粉碎,溅起一地晶莹。 书房内,吴万财脸色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两眼中血丝满布。 从昨晚知道了吴远志带回来的消息后,今天一早,他便去见了王文炳,苦苦哀告一番,求王文炳为吴家出头。甚至许下,若能拿下萧天,取回盐货,愿以半数货值相赠。 结果,王文炳却只是嗯嗯啊啊了一通,银子照收,嘴上却始终不肯有个明确的答复,让吴万财简直要气疯了。 要知道,他孙子一样的迎了王文炳来自己家里安顿,不但送上了无数的银钱,更是将自己的两个小妾都送了过去侍寝,所为的不就是希望王文炳能坚定的当自己的靠山吗? 可现在倒好,这老混蛋吃干抹净,转头说正事儿时,却只一个劲儿打着哈哈,摆明不想出力了。 更让吴万财恼火的是,今早不知怎的,好死不死的,竟让王文炳在后院遇到了那个惜红。方才自己去见他时,那厮正事不肯应,却明里暗里的暗示自己,他对那个惜红很有兴趣。 这让老扒灰差点没气的当场昏了过去。那惜红可是连自己都没能上手呢,想想当日看到的那身段儿,吴万财口中一阵燥火,忽然有种想给王文炳两刀的冲动。 只是这念头,吴万财也只能暗暗在心中意淫一下罢了。以吴家的地位身份,跟王文炳实在是差的太远。对方要想捏死自己,怕是不比捏死只蚂蚁更费事。所以,他也只能忍了。 只是回到书房后,越想越是气闷,恼怒之余,已是不知摔碎了几个茶盏了。 管家吴安站在门外,眼神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迟疑了一下,终是轻叹口气,摆摆手,示意一旁伺候的胆颤心惊的下人退下,这才略略加重了脚步,上前叩门道:“老爷,去徐家传信的人回来了。” 房门哗的一声被猛的拉开,吴万财一脸的阴鹜,出现在门口。吴安默默向后退开两步,弓着身子等着。 “回来便回来了,这也要专门来报我?去,让后面随便安排点酒菜,等他过来就是”吴万财强压下一口气,冷冷的斥道。 打从吴成那事儿之后,虽然吴家上下人等都不约而同的保持了缄默,但吴万财也知道,那事儿确实有些寒人心。 而作为吴家两大管家之一,眼前这个吴安,只怕多半也会有些兔死狐悲的心思。所以,为了笼络人心也好,他对吴安便总是比别人都宽容些。毕竟,这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的事儿,现在可都压在这个管家身上。诺大一个府上,总不能没有一个可靠的人使唤不是? “老爷” 听着吴万财不以为然的呵斥,吴安心中又暗暗再叹口气,不得不张口打断了他的话头。 “来人回报,徐家主说身体不适,已然回绝了。所以” 什么?!吴万财听的不由一愣神,徐怀远竟然不肯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要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徐怀远可是没少往自己这边跑,眼看着每次都是急的火急火燎的。可今天倒怪了,自己主动请他来,他反倒不来了不对,这事儿,怕是有古怪啊。 想到这儿,他眼神猛的凌厉起来,恶狠狠的盯着躬身在前的吴安,冷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吴安身子又再躬了躬,也不抬头,只恭声道:“据传信的家人说,他根本没见到徐家主,倒是见徐家的人,似乎神情惊慌,人人脸上都有哀戚之色。还有些人,竟好似在收拾行装,不知是要做什么。” 吴万财心中蓦地一沉,眼中凶光敛去,转为若有所思起来。半响,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精光,沉声道:“让人备车,既然徐老弟身体不适哼!我这身为老哥哥的,怎么也得去探望一番不是?” 这话音儿中,满是冷森酷寒之意,吴安听的心中微微一颤,连忙躬身应了,转身下去安排去了。 吴万财脸上神色变幻,在原地想了半响,这才转身进了屋中。片刻后,已是换了一身衣衫,直往外面走去。 门口,马车早已备好。吴万财也不多话,撩开车帘便钻了进去,随即喝令开动。 吴徐两家向来交好,所住的也不是很远,马车不过盏茶功夫,便已到了徐家门前。 吴万财也不急着下车,只撩开车帘一角看去。但见徐家大门紧闭,似是冷清的紧。想了想,抬手在车厢上敲了敲,吩咐车夫绕开正门,往后门那边去。 外面车夫应了,拨转马头,直往后面绕来。 在这京口一地,徐家也算是大家,占地颇为不小,那后门却是在另一条街上。只是比起正门来,位置便有些偏僻,进出的巷子也略微显得逼仄了一些。 堪堪行到街口处,马车便不好再进。吴万财吩咐停了车,远远的看去。这后门处果然与前面不同,不时的能见有人进进出出。 吴万财看了良久,眉头不由的越皱越紧。果然如同吴安所言,眼前看到的那些人,都似乎有些神情慌张。甚至有个人拎着菜篮子,走着走着,竟一头撞到了门上,可是旁边那些下人,却是没一人发笑,只是淡淡的扫过一眼,便又各自匆匆而去。 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吴万财眼睛不由微微眯了起来,心中正自琢磨着,猛然却眼睛一亮,瞬间盯向了前方一处所在。 那里,便在旁边的一处侧门里,此时院门被小心的拉开一半,一个脑袋贼忒兮兮的探了出来,左右张望几眼,又极快的缩了回去。如此几次后,见没人注意,才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闪了出来,快步转到拐角处,又躲在那儿往后张望。 这个人,吴万财认得。不是别个,正是那个跟自家儿子最为交好的徐家二子,徐奉。 吴万财眼珠儿转了转,轻声嘱咐车夫等在这儿,自己随即撩开车帘下来,悄悄绕了过去。 待到走到徐奉身后,但见这小子却依然只顾看着前边,对自己的接近,竟是丝毫未从察觉,当下探手往他肩上一拍。 “哎哟!” 徐奉身子猛的一震,整个人便跳了起来。口中惊呼之余,一个没站稳,已是噗通摔倒在地上,脸上满是惊慌之色。 “呵呵,这不是承之世侄吗?怎么却躲在这儿?”吴万财脸上换上一副笑眯眯的神色,温和的问道。 徐奉坐在地上,口中啊了一声,这才看清来人,脸上顿时便是一片尴尬之色,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 吴万财轻轻叹口气,摇头道:“我听说你父身体不适,这种时候,你怎可又跑出去?看你这样子,想必又被汝父教训过吧。” 他此时满脸遗憾之色,眼中神气又是疼爱又是责备,活脱脱就是一个慈祥长者,看着不争气的后辈的神态。 徐奉脸上涨红,哼哼唧唧的爬了起来,先是恭敬的施了一礼,这才撇嘴抗辩道:“伯父这次却是错了,我爹可没什么不适,瞧我不顺眼倒是有的。一大早的就无缘无故的骂了我一通,反正在他眼中,我总是比不上大哥的” 他忿忿的说着,吴万财却是听得眼睛不由一眯。又再摇头道:“你爹骂你也是为你好,怎可如此抱怨?不过话说回来,你兄长倒确是良才,你与宝山,都该好好向他学学才是。须知,日后老夫与你爹爹打下的这片基业,终归都是要交付给了你们的。” 徐奉不敢反驳,便悻悻的躬身应了。 吴万财叹口气,随即又如漫不经心的道:“罢了罢了,你年纪尚小,贪玩也是正常。嗯,对了,你又做了什么,让你爹又拿你大哥来说事儿?” 徐奉脸上恼色便更浓起来,忿忿的道:“小侄哪有做过什么错事?还不是今早大哥那边派了人回来,也不知说了什么,惹的他将气撒到我头上来?不准我出去不说,还说准备要将我送回老家去,凭什么啊?我这招谁惹谁了” 这话一落入吴万财耳中,眼中蓦地便是寒光一闪,但随即又隐没不见。 耐着性子又再训了这徐奉几句,这才放他去了。眼见徐奉垂头丧气的去了远了,他这边脸色便慢慢的变了。 今早有人回来了?既有了回报,必然是也知道了车队陨殁的消息了?那为何却不见提及只言片语?好一个老匹夫,我本来还不甚相信,只当是志远被人利用了,不成想,这里面竟果然有鬼! 好好好,既然你徐老匹夫想要算计我,便休怪得老夫翻脸无情了。吞我的财货,却要生的好牙口才是! 角落中,吴万财满脸的狰狞,咬牙切齿的想着 第142章 :巧遇 既已得了想要知道的事儿,吴万财也不想再浪费感情去演戏了,当即回身上了马车,吩咐回府。 一路之上,想及自己危难之时,人人都想落井下石,如今连这个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徐怀远,都存着吞没自己之心,便不由的恨的咬碎牙齿。 待到回了府中,当即便使人传了管家吴安来见。 “去!去给我查清楚,徐家自昨晚到今早,都有什么人进出?”坐在太师椅中,吴万财阴沉着脸,将手中茶盏重重的往桌上一顿,冷声吩咐道。 “不妨多使银钱,总要给我问个仔细明白出来。就算是一只老鼠进出,也给我问明白是公是母!” 吴安心中一凛,赶忙躬身应了。心中却在暗暗思量,看这架势,只怕徐家那头,多半也是有些靠不住了。昨个儿还当有了杭州府那边的撑腰,当能咸鱼翻身。可不曾想,那个王夫子却搞了个虎头蛇尾,让人掉了一地眼球。 而今个儿,连一直屈从吴家之下的徐家都有了异变,难道说,这吴家真要 想到这儿,吴安不敢再往下想去,连忙掐断了念头,匆匆转身去了。徐家的事儿,确实要好好查明白,不为别的,只为了一旦真有什么变故,自己也好早做打算才是。 这个世上,秘密总是相对而言的。极少有什么秘密,能成为真正的秘密,尤其,在强大的银弹的侵蚀下。 所以,徐家的事儿,很快便经过一道道看不见的线汇总起来,呈现在吴万财案上。 原来,当日众贼人拦路,徐直开始便安排逃走报信的那个侍卫,运气竟是出奇的好,除了身上多了几处轻伤外,竟是全须全尾的真个走脱了。 只不过这位幸运的侍卫,毕竟不是像吴志远大少那般没脑子,所以一路回来时,便往往刻意绕开大路,这才晚了吴大少一晚回来。 而徐怀远在接到了侍卫回报后,既心惊里面的暗幕,又担心自己的长子安危。但他终是经过了风浪之人,知道这事儿一旦传开,必然会引发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 儿子几乎是以性命为代价送回来的消息,为的就是能保住徐家一家的平安。那么,无论他如何心焦儿子的安危,当下要做的,就是尽量隐秘行事,按照儿子的嘱咐,悄悄的对一些产业和家人做出安排。 至少,万一儿子真的遭遇了不幸,也不枉他一番牺牲。 本着这种想法,这才有了一系列的动作。可是徐家毕竟是个大家族,这些年来,经手的生意c店铺c人脉,等等等等,哪能在短时间内就完全搞定? 若要尽快捋顺,便只能在一些利益上做出重大的,甚至是折本的让步。这种举动,落入一些有心的家人眼中,在不明内情下,再加上近来京口县的风云变幻,自然便让大伙儿生出一种徐家要倒了的判断,这也是吴万财看到的,徐家下人们满脸忧思的原因。 而那位傻不愣登的徐二少爷,却是恰好在徐怀远忧思交迫的关头,哼着小调一如既往的想要出去鬼混时,正被徐怀远碰上。 想着自己长子在外生死不明,临危之际犹自谆谆以这个幼弟为念,希望他能为父分忧,徐怀远自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劈头盖脸一顿大骂,让徐二少爷差点没郁闷的吐血。 好容易瞅了个空子,赶紧闪人跑掉,又唯恐父亲派人真个来拿了自己,给遣送回了老家,这才有了被吴万财看到的那一幕。 也是徐家厄运当头,徐怀远满心煎熬忧虑之际,只顾着对小儿子发泄,却忘了这个儿子的草包性子,终是让吴万财抓到了这个漏洞。徐家因吴家而兴,却也最终因吴家而败,似乎冥冥中便注定了一般。 而这些事儿的内情,徐家真正了解的,除了徐怀远自己外,再无一人清楚。那些被吴家以种种手法收买过来的,提供的所有信息,都只是每个人的臆测。 而如今,这种经过好几个人臆测后,又重新被吴安整理一遍的最终汇报,便静静的躺在吴万财的书桌上。有了里面本就模糊不清c甚至是曲解的消息为引子,这份报告再落入吴万财眼中,得出的结论便彻底变成了一种阴谋了。 掩饰!这是一种迷惑外人的掩饰!吴万财眼角狂跳着,面色铁青的盯着这份报告,咬牙切齿的想着。 这分明是徐家勾结官府,吞了自己的财货后,准备一走了之的打算。那庞博老儿c萧天贼子,分明玩的是一手釜底抽薪的毒计。对了,还有那个马振! 这位看上去不问县政的县尉大人,根本就是看着肥肉当前,也扑上来狠狠的咬上一口。 这些狗官,就没一个好东西!吴万财恨恨的想着。只是眼下虽然知道了里面的内情,自己却是毫无办法。毕竟,自己只是个民间的商人,又靠什么去跟手握千军万马的官府去斗? 那徐家,大可让他们先逍遥一会儿。他徐怀远不是想逃吗?好啊,就等他逃出去,自家再出手对付他就是了。若是他留在京口,身后有那萧天和庞博c马振等人的帮衬,自己却是真难下手了。 他徐家要撤离,现在看来,倒是反给了自己便利。徐老匹夫半生算计,只怕也想不到,他算来算去,最终却是把自己给算进去了吧。吴万财眼中闪过一抹狠戾,暗暗得意的想着。 只是再一转念,那刚刚升起的一点得意,却又化作烟云而去。无他,整个事件中,徐家只是个卒子。自己的大敌,是萧天c庞博这些人。而这些人,自己又有什么凭持去跟他们斗? 他想到这儿,脸色愈发阴沉起来。目光不由的遥遥望向后院的方向。 他知道,唯有那个人,现在后院那个该死的,瘦的跟个病痨鬼般的王文炳王夫子,只要他肯出手,那么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可这老混蛋究竟是为什么突然变卦了呢?从那天的情形来看,他好像是在那个萧天那儿发现了什么,然后便突然顾忌起来,再也不肯如先前般出力了。 不过吴万财能感觉到,王文炳顾忌归顾忌,但也仅仅是顾忌而已。这种顾忌,只要在诱惑大到一定的程度,便也就不算什么了。他半辈子经商,这种事儿最是了解。 要不,就让那个惜红去陪那老鬼一晚?或许,加上这个筹码,那老鬼的底线便破了呢?他心底不由的忽然冒起这个念头来。 “少爷呢?你家少爷现在什么地方?” 心中转着念头,吴万财终是咬了咬牙,转身走到门外,向伺候的下人问道。 要让那女人去,怎么也得跟儿子说一声。好歹,那也是儿子名义上的妾侍。虽说这个时代,妾侍如同自家的货物,只要主人愿意,便可随意送人或买卖,但终归这个妾侍的主人不是他吴万财。 至于儿子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吴万财压根就不担心。打从他对那女人起了心思后,就曾特意的查问过。儿子对那女人似乎并不怎么多在意,从进了门后,几乎就没怎么去那边过夜。 而通过这次查问,他也隐约想起了一些往事。那还是当年自己没发迹时候的事儿 “回禀老爷,少爷一早就出去了,可要小的派人去寻找吗?” 耳边传来下人恭敬的回应,吴万财从一阵失神中醒来,想了想,又摆了摆手,示意不必了。自己踱步走了出去,径直往城中走去。 他一直就有个习惯,习惯在午后往城里一处叫做“雅阁”的茶楼去坐坐。 这雅阁据说是个京里的大佬开的,里面装饰精美典雅,颇有几分雅致。平常,大多都是些文人士子,常在这儿对饮赋诗什么的。 吴万财自己虽然常以京口首富自傲,但骨子里,其实对读书人极为向往。没事的时候,便也往雅阁中一坐,用他的话说,这也算是一种陶冶吧。 雅阁坐落在城东,他步行而去,也不过就是半刻光景。一路心中想着心事,等回过神来,再抬头时,已是站在雅阁门口了。 轻轻晃了晃头,将那份忽然勾起的遥远回忆抛开,一路进了后院。这雅阁总共三进院子,却是隐隐分出级别。越往后面,越是精致。他在这后院,便有一处定下的雅间。 一个长相清秀的侍女,半弓着身子,在前款款引路。堪堪走过二进,旁边一处房门一开,一人正从里面迈步而出。抬头看到他时,面上便挂满了微笑,遥遥施礼招呼道:“咦,这不是吴老员外吗?真真是巧了,在下这里有礼了。” 吴万财微微一愣,定神看去,这才认出,原来竟是县衙里,跟在县丞身边的押司,黄皓。 “哦,原来竟是黄押司,少礼少礼。怎么?黄押司也喜爱此道?”不论心中对这些衙门里的人多腻歪,面上却终究是不好太过分。便也堆起假笑,虚应着拱手还礼。 黄皓微微一笑,刷的展开手中一把折扇,轻轻摇了摇,挑眉道:“茶之一道,最能使人清心降噪c灵台澄明。尤其我辈中人,整日介奔波于生计之中,蝇营狗苟于得失之间,呵呵,这茶道嘛,便不喜爱也得喜爱了。吴老员外,你说呢?” 他说的风轻云淡,吴万财听到耳中,却不由的猛然就是心头一跳。两眼不由微微眯起,再看向对方时,却猛然发现,对方淡然而笑的神态中,满是意味深长的诡秘 第143章 :黄皓献计 发觉对方似是隐有所指,吴万财不由得心中更是惊疑,脸上神色也变幻不定起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是,就此愣在了当场。 黄皓眼中微不可查的闪过一抹诡色,摇了摇扇子,挑眉笑道:“吴老员外不说话,看来也是认同黄某所言了。呵呵,今日偶遇于此,若不嫌弃,不如同饮一盏如何?” 吴万财这才如梦初醒,不由啊了一声出来,随即便省悟过来。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深吸口气,稳了稳心神,这才笑道:“既然黄押司有此雅兴,老夫自当奉陪。” 黄皓哈哈一笑,洒脱的一转身,亲手挑开帘栊,折扇刷的一并,伸手做邀请状,含笑道:“如此,请!” 吴万财点点头,不再多言,坦然迈步而入。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倒要看看,对方要说什么。 这些个雅间的布置各不相同,如眼前这间,便没了桌椅之物。整个房间,便是铺了一张大大的竹席。四周遍布盘载的竹柏,甚至屋角处,还砌了个小小的水池,里面水花翻动,隐隐有鱼儿游动。 靠窗处放着一个古色古香的香炉,里面已经燃起了三炷香,看那香灰的长度,却是点起不久。 房屋中间,一张竹木编就的长案,上面摆满了各色茶具。这小小的雅间之中,便如同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小世界,竹木水石相映,自有一番别致。 两人脱了鞋子,便就长案两侧,效古人跪坐。那一直默默随在一旁的侍女,这才上前撩起衣襟,开始取水烹茶。 黄皓打从进了门,就双眼微阖,面上一片恬静陶醉之色。他不说话,吴万财也只得耐着性子,闷声不语。一时间,房间里便唯闻水声哔啵c线香阵阵,倒让吴万财渐渐也安下心来。 待到水声三沸,茶女取茶洗煮一番,提壶轻点。黄皓这才睁开眼睛,挥了挥手。 茶女会意,起身微微敛衽一礼,慢慢倒退着出去,又细心的将房门掩好,屋中便只剩下他二人对坐。 黄皓先两指捏起一盏,对着吴万财微微一敬,慢条斯理的小口啜了一下,脸上便显出陶醉之色。 吴万财心中暗骂,面上却不动声色,也有样学样的捏盏饮了。待到三盏过后,黄皓这才放下手中折扇,微笑着看着他。 吴万财微微皱眉,不悦道:“黄押司,即蒙相招,有话何不坦言说之。如此拿捏做状,怕非待客之道吧。” 黄皓轻笑一声,忽的又再敛去笑容,双手扶案看向他,沉声道:“吴老员外,你此刻大祸便在眼前,竟还有心来此品茗,黄某实在是佩服之至啊。” 吴万财心中咯噔一下,眼神猛的一缩,随即强自镇定道:“你黄押司,你这话是何意?吴某何来的什么大祸?你莫要危言耸听。” 黄皓眉峰一挑,身子忽的又坐了回去,提壶在两人空盏中点了点,将茶水重新注满,一边冷笑道:“吴员外何必自欺欺人?如今你进不能抵挡萧天逼迫,退不能再控制京口盐市,照此下去,不用几日,怕是你吴家连自保都难。这还不是大祸吗?” 吴万财闻言,身子猛地一震,脸上瞬间便阴鹜起来。两眼中射出狼一般的目光,狠狠的盯向黄皓。 黄皓却如同未觉,自顾将茶水分点完毕,这才施施然举杯就唇,轻啜一口,这才缓缓的道:“前日英雄楼之事,如今早已传遍城中。吴员外费尽心机,找来府台之人,最终却是铩羽而归,呵呵,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吴万财神色瞬即大变,再也绷不住了,不由得身子猛的前倾,急问道:“难道你便知道?” 黄皓微微一笑,却不答话,只是举起手中茶盏向他微微一敬。吴万财微微一窒,只得悻悻坐了回去,取过茶盏一口饮下,随即又看向黄皓。 黄皓做足了姿态,这才心满意足的长出了一口气,伸手将桌上的折扇再次拿起,刷的展开,轻轻摇了摇,淡然道:“王夫子固然后台硬实,可是萧天的也并不遑多让。” 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黄某曾听过一个传闻,说是当日梁溪先生归程,于县尊大人别庄会宴之时,那萧天因缘际会,不唯和梁溪先生攀上了交情,更是结交了一个大有来历的人物。” 吴万财呼吸一紧,急问道:“可知究竟是何人?” 黄皓斜了他一眼,摇摇头道:“不知。” 吴万财顿时气结,愠怒道:“押司可是在消遣老夫?” 黄皓哂然一笑,叹气道:“我虽不知究竟是何人,但却恰巧还听过一个传闻。” 吴万财一愣,嘴唇抿了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只死死的盯着他看。 黄皓道:“某听闻,梁溪先生昔日在京之时,曾与一人相交甚笃,传言此人甚至已经拜在先生门下,以弟子礼之。这个人嘛” 说到这儿,他忽然拉长了语调,吴万财不由的心中焦躁,恨不得上去将手伸进这厮喉咙里,将后面的话直接拖出来。 好在黄皓却并未拖的太久,只是略抻了一下,随即便吐出了一个名儿。这名儿一落入吴万财耳中,却顿时让他瞬间张大了嘴巴,当场石化。 但是转瞬之间,却又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彻底瘫软下去,身子微微颤抖之余,脸上已是一片死灰。 “五皇子!这个人便是当今肃王,单名一个枢字的五皇子殿下。” 这便是他从黄皓口中听到的名儿。 五皇子啊!真正的天潢贵胄,那萧天贼子何德何能,竟能搭上这么一座靠山,怪不得,怪不得那王文炳老匹夫临阵缩了头。他在京口一地可以耀武扬威,甚至在杭州府也可摆出一副大爷的架子,但是和当今的肃王相比,那可就真的是天差地远了。 那萧天贼子竟有这般后台,吴家哪里还有可能与他争锋?罢罢罢,这次回去后,趁早便也早早打算,干脆了结了京口的生意,远远的避了才是。 吴万财想到这儿,一时间不由的心灰意冷,不由的便起了退缩之意。 正自万念俱灰之际,耳边却忽听黄皓一声轻笑,抬头看去,却见他满脸嘲弄之色,不由的又是憋屈又是愤怒,忍不住怒道:“你笑什么?” 黄皓哼了一声,冷笑道:“我笑员外,还不曾临战,便已先怯了胆,只怕此时多半是打算着一走了之了吧。” 吴万财满面羞红,不忿道:“对方既有皇子做靠山,吴某一个小小商人,不走又能怎的?哼,便是你黄押司,难不成就敢去跟一位皇子掰掰腕子?只怕未必见得吧。” 黄皓面色波澜不惊,轻摇折扇,淡淡的道:“和皇子掰腕子,呵呵,黄某自是没那个胆子。不过嘛,谁又说过要和皇子去掰腕子了?皇子虽尊,但却远在京师之中。某虽职微,却只在京口勾当,又与他皇子有何干系?更何况,这事儿孰真孰假还不一定的说。即便是真,想来不过一面之缘,作为一个皇子,还真能为了区区一个小吏,便降尊纡贵的来为难我不成?” 这番话落入吴万财耳中,吴万财陡然如同再次回到了水里的鱼,眼中顿时放出希冀的光芒来。 “可可就算如此,他还有县尊c县尉维护,我又又能奈他何?”不知不觉中,他已是顺着黄皓的思路而走,将心中憋了许久的话脱口吐露了出来。话才出口,便悚然而惊,顿时心中后悔不迭。 要知道,这黄皓再怎么说,也是官府中人。平日里两下虽也有些交集,但远未到可托心腹的地步。自己忽然吐露出心底的秘密,于他而言,实在是祸福参半,由不得他不心中栗六。 黄皓却是似乎并未察觉,听他说完这话,猛的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吴万财脸色发白,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只是默默的看着他,心中惊疑不定。 “他有县尊县尉靠山,你吴员外何尝没有府尊大人为后?你又怕些什么?” 眼前,黄皓打住笑声,淡淡的说道。 吴万财深深吸口气,索性放了开来,叹气道:“可是” 黄皓不客气的打断道:“可是什么?可是那王夫子顾忌了他身后之人,不肯出头了对吗?” 吴万财不禁点了点头。 黄皓嘴角浮上一丝冷笑,哼道:“黄某刚刚便说过,他身后之人,首先是离得太远,再来就是未必肯为了他真的出头。莫忘了,如今北方大战在即,南方又有方匪为乱,朝廷上下,都在为了这两件大事儿图谋。若是某人真为这点小事而妄动干戈,难道就不怕失了圣宠?再说了,只要做的巧妙些,不直接针对萧某人,他身后那位,又有什么理由出头?只要是能绕开那尊大菩萨,怕是那位王夫子,也不肯甘心再去低头了吧。” 一番话,吴万财听的先是一愣,随即不由的便是两眼放光起来。越想越是有理,只是不知对方究竟有什么法子,能做到所说的,心中一时间不由好似一百个猫爪子挠一般。 忍不住想要再追问时,抬头却猛然看到黄皓嘴边的那丝诡笑,忽然不由一个激灵,瞬间一个念头闪过心头,顿时清明过来。 “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帮我?”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吴万财商人的精明从新抬头,两眼直定定的望定黄皓,沉声问道。 “为什么?” 黄皓轻轻的重复着,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复杂难明的神色,将手中折扇放下,伸手端起一杯茶,仰头一饮而尽,这才抬眼看着吴万财,淡淡的道:“因为我们都是乡人,这京口,是我们的京口!终不能让一个外乡人,最终掌了大局。他今日能先逼走了你吴家,只怕不用多久,就要向咱们这些人下手了吧。嘿嘿,须知人心贪婪,得陇望蜀,从来如此。黄某可不想临到那一日,再来后悔懊恼。哼,若吴员外非要问个原因,无非唇亡齿寒罢了。” 吴万财静静的听着,两眼自始至终不肯放过黄皓任何一丝表情,直半响后,始终没发现异样,才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 黄皓所言,他虽不尽信,却也挑不出毛病来。毕竟,他说的也是情理之中。 “计将安出?” 既然跳过了怀疑,再接下来的谈话,便也免去了试探掩饰。吴万财略一沉吟后,便坦然问计道。 黄皓阴沉一笑,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折扇,冷笑道:“那萧某人之所以如此嚣张,所依仗者,无非是县尊的宠信,再就是那东大营的兵马罢了。而这其中,东大营那边,又比咱们县尊大人的份量更重的多了。只要将那边搞定,去其羽翼,届时,有王夫子在此,县尊大人那儿,又岂能大的过府尊去?如此,没了依靠的萧某人,还不是任咱们搓扁捏圆吗?” 吴万财听的眉飞色舞,连日来的郁闷不由的霍然而飞,凑近前去,低声问起细节。 黄皓嘿嘿一笑,也凑了过去。雅间里面,一阵低低的密语,便碎碎的响了起来 第144章 :军令 萧天从来没感觉这么忙碌过。 按着和当时马振的约定,这一次的收获,两下是以4:5:1的比例进行分配。 所谓4:5:1,就是整个收获中,萧天占其中的四成,马振拿五成,再有一成,做为犒军之用,直接折成银钱,发给此次出动的百骑。 而萧天这四成份子里,自然也是要拿出一部分,上下打点一番的。别的不说,手下那帮子衙役们,衙门里因为新政断了外快的各级官吏们,都是要分派一份的。 便是庞博那儿,虽然庞博一再表示分文不取,但人家说不要是人家的事儿,萧天这儿却不能真的就什么也不做。 这个世上,最可靠的维系,永远是利益!其他的,都是镜花水月!这一点,在后世时,萧天就早已深深的吃透了。 当然,衙门里上下打点的那份,自然也会以庞博的名义来做。他萧天可是远远不够格的。否则,不说别的,他一个小小的衙役班头,忽然跳出来给大伙儿发钱,怕是前脚银子落袋,后脚就是祸事临头了。 你要做什么?不说你一个小小的差役,哪来的这么多银钱说不清楚。单一个妄图贿赂上官,收买人心的帽子,就能扣死他。 而所有这些事儿,都要先将这批盐货一一分算清楚,然后再悄悄的分卖出去,换成银钱才行。 上百万贯的盐货,足足有数十辆大车。虽说有徐长卿主持具体事宜,但作为幕后东家,许多事儿,还是要萧天过目签字才可。毕竟,这牵扯到几方的利益,容不得半分马虎。 多少合作者,便是因为在这个细节上搞的不清楚,最终反目成仇。萧天可不想自己和马振的关系,因为这点事儿落下什么阴影。所以,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而他之所以一头扎到这个工作中的原因,还有一个方面,就是那晚收到宗泽的那封信了。 对于宗泽的征召,梁红玉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虽然并没具体说什么,但只面对着那双期盼的眼神,就让萧天一个头两个大,拒绝的话,是怎么也不忍心说的。 最后也只能托词,只说这边一些琐事尚未办完,一切且待理顺之后再议,这才让梁美眉暂且熄了心思。 只是这个心思才熄,另一个心思又起。那就是关于那位郝姑的。也不知这妹子是怎么想的,打从那晚忽然挑开了那层窗户纸,这话里言外的,便总是围着这个话题打转儿。 作为一个男人,又是后世浪荡惯了的,萧大都头其实并不排斥这种香艳事儿。 但是问题是,对着一个无论是名分上,还是实际上的自家的女人,堂而皇之的讨论是不是接受另外一个女人,这种感觉,实在让萧天有些颠覆。 他后世虽然浪荡,但总归是都是些露水姻缘,从未真个涉及感情。况且,便他再怎么放荡,受后世根深蒂固的一夫一妻制的影响,这心里上的烙印,总归是抹除不了的。 尴尬之余,堂堂幽虎终于是学了一回鸵鸟,干脆先避了出来,将事儿冷却冷却再说。 说实话,他其实真怕这是梁美眉的一种试探。对于梁美眉,他是真心的喜欢,可不想因为这种事儿,伤害到这个可敬可爱的女子。 正是基于这几个原因,在和吕方见过面后,又被徐长卿抱怨了几句时,他便顺驴下坡,直接搬了这山谷中的营地里住下。连续几日里,便是对着小山一般的账簿咬牙。 一双拿惯了刀枪的手,首次出现拿笔比拿刀枪的时间多得多,让他不由的纠结欲死。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经过了过磅分袋等种种程序后,终于是渐渐的开始对外发货了,这才让他多少轻松了些。 前一阵子和吴家的斗法,京口一地的盐货市场,暂时处于一种畸形的饱和状态。这上百万贯的盐货,自然也就不能就地消化了。再则,黑吃黑的事儿干了也就干了,但是要说堂而皇之的再拿出来献宝,那可就是自己找不自在了。 所以,从一开始,几人商量之后,便将目光放在了周边几个县府。好在方腊闹得虽凶,但目前也仅只是还限于东南诸郡,这京口附近,倒是仍然一片和平宁静,并没受到太大波及。 但饶是如此,这般大量的盐货,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抛出去。就在这种情况下,萧大都头新结识的范家,终于是派上了大用。 当萧天隐晦的提及此事后,范老二只是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便慨然应诺,答应将这批货尽量吃下去。 只是如此大量的货,他这次也是应乔冽所邀,过来给萧天撑场面的,那银钱实在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回去筹措。 除此之外,这运输也是个问题。大江至京都地区,还有运河漕运可用,但是过了河,再往北地去的话,便只能依靠骡马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还有人力去完成。 所以,在双方定好细节后,范二先生便马不停蹄的走了。而此期间,萧天需要做的,便是尽可能多的将货物卖一些是一些,以减轻货款还有运输的压力。 刚成立的联合商会,最终也终于开始了发力,如眼前这一刻,萧大都头叉腰立在一处小岗上,下面却是一片忙碌景象,便是商会的股东们联系的某个买家,正在装船提货呢。 “顶之,你便不再多考虑考虑?要知道,我东大营的兵马,可绝非那些个厢军可比。随便拉出一个,都是个顶个的精锐,未必就比西北那些个边军差了的。我家将军也是诚心相邀,一来是谢过你这次的功劳;这二来嘛,你这一身的本事,就这么闲置着,也着实是太过可惜了” 身边,吕方一手执着马鞭,一边苦口婆心的絮絮说着。让萧天听得是哭笑不得,只得带着微笑,以沉默应对。 吕方的这番话,却是来自于那位疯子县尉。打从这次黑吃黑的计划顺利完成后,经了吕方的汇报,马大县尉便从中敏锐的发觉到了萧天的价值。 一个能打的兵虽然宝贵,但在呆惯了军伍中的马振看来,并没太大的吸引力。毕竟,军中都是专业的,好手并不难找。 可是,一个能打的兵,如果还能策划出出色的计划,并顺利使之执行,这份本事,在普遍连字都不认识的古代军伍中,可就是难能可贵了。 因此,马大县尉当即便送来口信,只要萧天肯入了东大营,一个队率的位置,那是板上钉钉的。回头要是有机会,再立下点战功,便是直接升个副营使,也是应有之意的。 这事儿的结果就是,吕方见天的就在萧天耳边唠叨起来。与旁人相比,有过亲密合作的吕方,自然更希望萧天的加入。军中也是讲派系的,能有个如此有潜力的盟友加入,对吕方而言,好处实在是多不胜多。为此,这位吕校尉也算是豁出去了,每日便跟在萧天身边,唠叨的如同一个婆姨一般。 萧天万没想到,自己为了躲避宗泽的征召才来的军营,结果却是出了狼窝又入虎口,马振那疯子居然也搞出了这么一手来。偏又碰上吕方这么个较真的,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两人正一个唠叨一个头大的时候,远处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这里地处京口城外一处隐秘的山谷之中,吕方治军极严,军营之中,若无紧急军情,又或是操演期间,绝对禁止纵马奔驰。 而今,忽然有人竟如此放马而来,这让两人都是不由的一惊。相互对望一眼,同时将目光望向蹄声的方向。 来骑一身标准的东大营的服饰,马上骑士远远的看到两人,早早的便在十步外嘞停坐骑。随即翻身下马,快步跑到近前,呯的以手击胸,行了个军礼,这才躬身道:“吕都头,大人紧急军令,请查收。”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一份手令来递了过来。 吕方神色一凛,顾不上和萧天说话,恭敬的双手接过,展开略一看过,神色间先是一喜,随即却又不禁皱起眉头来。眼神儿也不由的瞟向早已站过一边的萧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萧天心中奇怪,刚才他听闻是军令,便自然而然的走开一边避嫌。此时眼见吕方神色,显然是有什么为难之处,略一沉吟,便笑道:“吕兄,何事为难?你我之间,何妨直说?” 吕方叹了口气,迈步走了过来,直接将手中军令递了过来,轻声道:“方只怕是要走了,只是你这边,可就要顾不上了。这枢密院也是作怪,什么时候,开始将咱们东大营看在眼里来了?” 萧天闻言,不由眼角一跳,微一迟疑,还是将那军令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也是不由的一呆。随即,也是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第145章 :强援离去 军令是来自于京师的枢密院,转由杭州府送达。令中有道,晋升京口县尉马振为六品果毅将军,令至之日起,即刻整顿麾下兵马,护送杭州府北上补给车队。待至补给送达军前,就地并入北伐军中,听候调用。 令中称,以太师童贯领枢密院事,充陕西c河北c河东路宣抚使,以蔡攸为副使,种师道为统制官,辖马步军十五万,攻辽燕京。 又,太师童贯正挥师东南,权以副使蔡攸行正使事,诸事以战报以报童贯,厘正扶邪,克期建功云云。 “想必顶之也是知之,我家大人本是行伍之士,当年因性子耿直,恶了上官,这才被贬至京口,屈身做了这个县尉。其实心中,无时无刻不渴盼重归军前。今日这封军令,于大人而言,实在是如久旱甘霖。只是如此一来,我等走后,顶之你这边,却是再也顾不上了” 吕方皱着眉,极是艰难的说着。眼见萧天脸色难看,又道:“其实如今这边,也算是收获颇丰了。顶之不若就此辞了这微末之事,随我一同归营。届时,咱们往北地杀辽狗,收失地,醉饮沙场,岂不快哉?” 说罢,满是期待的看着萧天,只盼能趁机说动了他,也好两全其美了这事儿。 萧天手握军令,却是半响无语。良久,才轻轻吐口气,转头看看吕方,将军令交回,摇摇头淡淡的道:“吕兄好意,弟心甚感。也代我向马大人致意,就说萧天绝不忘今日相助之情,他日有机会,定有一报就是。” 吕方眼中火热渐渐冷了下来,最终长长叹口气,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是终归于无声。 萧天却忽的舒展眉头,昂然道:“吕兄不必担忧,萧某也不是泥塑木雕,岂是任人欺凌的?就算没了吕兄与大人相助,也不见得就怕了谁去。” 说到这儿,话头顿住,微微迟疑了下,转头四下看看,伸手扯着吕方往旁边走开几步。 吕方眼中闪过疑惑,不知他如此郑重,究竟要说什么。 “萧某感马大人相待之情,今有一言,还望吕兄带给大人。只是此言颇不吉利,还望大人休要恼怒,权且看在萧天一片赤诚上,莫要怪罪才好。” 吕方闻言,心中更疑,只是眼见萧天神色凝重,只得点头应了。 萧天见他应了,这才低声道:“兄可转告大人,此次北伐,颇有不足。种经略我是知道的,领兵自是没有问题。便算童贯,据说也是善知兵事,极有谋略。惜乎此次东南之乱,令其难以分身。如此,剩下一个蔡攸,身为文官,从来不曾听说他带过什么兵。以此不知兵之人,却位高于种经略之上,令出二门,何以将兵?此其一也;再有,我大宋之兵,如兄方才所言,如东大营这般的,能有几何?此次虽说征调十五万大军,然却多是临时拼凑而起。如此军伍,平日少有操演,更无临阵经验,一旦遇敌,如群羊之遇虎豹,敢问胜算几何?有此两点,某敢断言,此次北伐,怕是难有好收场。大人与兄即临前线,凡事当早早谋划,切莫一味只拼义气。须知,多存一份元气,亦是为日后多一分胜算。此言不吉,倘有错处,还望休怪。” 吕方呆呆的听着,完全没想到,萧天拉着他,竟然是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间,脑子转不过弯来,就此愣在了当场。 萧天见状,心中也只能叹息。对于北宋临灭亡之前的事儿,他也只是大体有些印象。总之,似乎是没有一场占过便宜的。 辽国虽然在金朝面前节节败退,但对上北宋,却仍是绰绰有余。他今天把这话说到这份上,也算是尽了心了。至于后面具体如何,便不是他所能预料的了。 后退半步,抱拳重重的行了一礼,又道:“兄可回报马大人,此地之事,自有萧天亲自看着,便大人北上,也断不会少了一分一厘银钱就是。待事了之后,若大人能赶得及回来,一切自然好说。若仍在北地,也会托范家给大人送去就是。 言无不尽,小弟便在此,预祝大人马到功成,凯旋而归。预祝我兄立不世之功,青史留名。珍重!珍重!” 说罢,又是躬身一礼。 吕方至此,方才如梦初醒。神色复杂的看了看萧天,终是摇头苦笑道:“顶之,你你这可真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罢了罢了,既然你意已决,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的话我自会如实报于大人就是唉,你你也好自保重吧。告辞了!” 说罢,抱拳回礼,随即大步走到亲卫那儿,接过缰绳,翻身而上,就马上又一抱拳,这才叱喝一声,拨转马头,绝尘而去。 萧天静静的站在原地,远远的目送他返回营地,又看着这百骑快速的集合起来,随即扬起漫天尘埃,最终消失不见,这才轻叹口气,转身而回。 山谷中,徐长卿带着几个商会的人,仍是忙的跟头把式的。对于吕方的忽然离去,他虽心中疑惑,却也顾不上多想。 此刻眼见萧天神情颇有些落寞的走来,想了想后,还是迎了上来,问起缘由。 萧天苦笑着将事情始末说了,徐长卿吃了一惊。但是再转念一想,不由顿时变了脸色,一把拽住萧天衣袖,急道:“顶之,此事只怕有诈!” 萧天咧嘴一笑,叹道:“你也想到了?我却没想到,这吴家倒是好手段,竟能通到了枢密院的关系,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啊。看来,接下来,日子要难过了。” 徐长卿顿足道:“你既想到了这点,如何还放任吕方回去?便算军令难违,但留下吕方这一队人马,不过百骑而已,又碍了什么事儿?快快快,你这便去追了去,大军调动,非是一蹴而就,想必还来得及” 说着,便要扯着萧天走。 萧天心中叹气,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这道理?只是,方才眼见吕方刚接到军令时的神情,分明就是激动难耐了。想来作为马振的心腹,平常未曾少受马振的影响。 如今,眼见苦盼良久的机会就在眼前,无论成败,这支马振苦心经营的队伍,就要回归正式的军伍了,这可是他们期盼许久的心愿,自己又怎能拦阻? 更何况,也没理由拦阻啊。方才那番预料兵败的话,其实已经算是一种变相的试探了。可吕方显然并不相信,自己再要多说下去,吃相未免就太过难看,也没得让吕方看轻了自己。 若是那样,只怕未必留得下他,还要因而得来不可测的后果。此中蹊跷,却是不足为人道也。 徐长卿拉不动他,不由的着急。萧天却展颜一笑,拍拍他手臂笑道:“长卿兄何必如此,便没了这百骑在此,又能如何?也不见得当日就怕了谁去。得了,你且在这儿忙着,咱们日后的家当,可都看你的了。其他的事儿,你不必多虑,我自有解决之道就是了。” 徐长卿愣住,随即不由将信将疑起来,深深的看他一眼,这才道:“好吧,你既然这么说了,便一切由你就是。我这边你不必担心,倒是你自己,却要加百倍的小心才是。” 萧天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徐长卿这才一步一回头的去了。 别了徐长卿,萧天这才转身走到林边,牵了自己的坐骑出来,翻身上马,略作沉吟,随即挥手扬鞭,直往城中而来。 吴家此番出招,不但是出其不意,也是凌厉精准至极。萧天有种预感,接下来的交手,只怕绝不会再想之前那般平和了。 既然如此,自己也当早做安排才好。别的且不说,至少家中两个女人,还是趁早送到别处安置才是上策。 后世时,利用目标家人挟持目标,或者进行打击的例子不胜枚举。萧天自己也干过这种事儿,所以,他绝不会让这种错误发生在自己身上。 梁美眉不是崇拜那个宗老头儿吗?正好,宗老头儿现在人在东阳,远离是非圈子,便让她们先去那边好了。有那老头的照顾,想来也没人敢去找不自在。 而这样做,也恰好是等于一种表态。要知道宗泽那封信,萧天可是发愁了半天,不知到底该怎么回复才好。 答应吧,不可能。不答应吧,一来等于驳了李纲的面子;二来,他也真心不愿伤了梁红玉的心;这三来,对于宗泽这位实诚的有些楞的老头,萧天还是心存敬意的。生硬的拒绝这么一位可敬可爱的老人家的征召,他实在也难以开口。 现在好了,自己把女人先安排过去,那自己必然是早晚要过去的。至于说,到时候是过去接人,还是留下,便看情形再说就是。大不了,到时候,找机会帮忙出点力,还了这人情就是。 等到梁红玉一走,自己也就没了后顾之忧。至于郝姑那边,毕竟和自己没有真正的实质上的关系,对方若是稍有点专业头脑,就不会把脑筋动到她头上去。 除此之外,再就是庞家了。但以庞博现在的地位,至少在外界看来,自己才是弱势的一方。那么,对方就不可能弃弱就强,在没对付自己之前,就去对付庞家。 他坐在马上,思前想后一番,觉得将一切事儿都想到周全了,这才终是安下了心。 只是,他却不知,他一切的谋划,都是基于对方没将他列为最强的力量推断来的。如果他知道,有个人从开始就一直关注着他,从未小看过他,或许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前方,京口城沧桑的城墙已然在目,轻轻踢了下马腹,再扬手一鞭,那马儿嘶鸣一声,瞬忽间,便已窜入了城门。 眼见着县衙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他心中忽然充满了温情。因为就在县衙旁边,那一个稍嫌破旧的小院子里,便是他两世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啊。 从最初的不适应,到慢慢的接受并溶入心中,这几天的未归,竟忽然让他生出一种牵肠挂肚的感觉来。 想着那两张或美艳或清纯的娇靥,他心头一热,不由的又是轻抽一鞭,再次加快了速度。 就在堪堪经过县衙时,却忽见里面走出一人,听到马蹄声看来时,不由的欢呼一声迎了上来,人未至声却先到。 “大哥,你可算是回来了,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第146章 :乔大少说书 四季春里,萧天黑着一张脸,冷冷的看着对面,颇有些惭惭的乔大公子,心中不由的又是无奈又是气恼。 就在他满心激动的快要回到家中时,这货却突然的冒出来,然后又冒冒失失的抢了上来,要不是自己伸手敏捷,及时的勒住了马,只怕这厮现在至少要断上两根肋骨才行。 这且不说,自己这刚刚回来,又正值强援离去,心中正在烦躁之余,偏这货不会说话,一张嘴就是什么“出事儿了”,让萧天瞬间不由的有些抓狂,恨不得直接一脚踹过去,踹死这丫的算完。 “嘿,这个大哥,你看,我咳咳,小弟这不是不是知道错了吗?那啥,你要是还不解气,我我自罚三杯,自罚三本行了吧?” 腆着脸,乔大少自说自话的连干三杯,将杯底冲着萧天一晃,嬉皮笑脸的说道。 旁边,郝姑看的不忍心,忍不住走了过去,提起酒壶给男人们填满酒,趁着斟酒的档儿,隐晦的瞟了萧天一眼,眼中显出温柔劝慰之色。 萧天终也是绷不住了,就势冷哼了一声,这才伸手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见他竟然真的就此让步了,郝姑眼中蓦地发出光彩来。这个冤家,原来也是对自己有情的,不然怎会这般在意自己的感觉? 这便好了,玉儿妹子早跟自己达成了约定,定让这冤家要了自己。先前,自己总是心头忐忑,总怕这冤家无情,终让自己一片心意落空。眼下看来,却是有门了。 想着自己的小心思,郝姑不由的双颊晕红,一双美眸中,火辣辣的情意再也不做丝毫掩饰,就那么尽情的倾泻到某人身上。 萧大都头六识超人,顿时便察觉到了,一时间不由的大感吃不消。甚至连对面乔大公子的事儿,都险些给忘了。 干咳了两声,有些不自然的抬眼瞄了女人一眼,这才干巴巴的涩声道:“这个,我自己来就好了,你咳咳,前面也够累的,不必忙了。” 郝姑心中愈发欢喜,甜甜一笑,只是轻轻摇摇头,便两手托着下巴,静静往一边坐了。眼中痴痴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越看越是喜欢,只觉得心中便如溢满了蜜一般,怎么也是看不够。 萧天大是狼狈,无奈之下,只得将眼神转开,却不料这一转,正遇上对面乔大少一副猥琐的笑脸。不但如此,这厮一双眸子,也是贼溜溜的这个看看,那个瞧瞧的,显然不知心中存着什么龌龊的念头呢。 “哼!” 冷冷的哼了一声,将手中杯子重重的往桌子上一顿。萧大都头一肚子的尴尬,正好找到了发泄的目标,毫不客气的倾泻到某人的头上。 乔冽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心中只是一个劲的哀叹。自己咋就这么倒霉呢?人家两人秀恩爱,看也就看了,可为啥要笑呢?这下好了,萧大佬恼羞成怒了,怕是更不会轻易饶了自己了。 想到悲情处,大少不由的垂头丧气起来,一双眼睛满是幽怨,只看的萧天没来由的就是一阵恶寒。 “眼下局势看似平和,却是暗流激涌,你却还是如此行事莽撞毛躁,长此以往下去,早晚丢了性命去,到时,你让我如何向庞大人交代?若是你实在改不了这性子,我也不敢用你了,这便早早回了东京才是。” 实在受不了这厮的眼神了,明知道这货在卖萌,萧天终也是不忍心,便黑着脸张口训了起来。 乔冽心中暗喜,脸上却做出一副受教状,连连点头称是。只是听到最后一句,那点的如同鸡啄米般的头就是差点没折了。哭丧着脸道:“大哥,不用这么狠吧。” 萧天气道:“狠?哼!若是有朝一日,你落入人手,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狠了。罢了,我也懒得多说你了。你且说说,方才在衙门口那儿,你喊的什么出事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乔冽听他问起这个,知道这次又过关了,当下打起精神,口沫横飞的便说了起来。 随着他连比划带说的,萧天渐渐也听明白了。只是明白之后,脸上却是不由的一片古怪。 徐家完了! 所有的店铺c财产被充了公不说,从上到下满门数十口,除了那个在外未归的徐直徐大公子外,竟都被杀的干干净净,可谓是鸡犬不留了。 事儿就发生在一天前,起始原因竟还是因为盐货。 据乔大公子所言,当日吴万财在英雄楼得了北地白家承诺的帮助后,果然很快就有一批盐货运来。 而吴万财在接到这批货后,收了一半便宣布吴家盐仓放不下了。这种时候,自然而然的,便向徐家求助。 徐怀远其时正忙于处理外县的一些店铺,虽然觉得吴家这个借口实在太烂,但是想着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大可不必为这点事儿去计较。 不过就是往仓库里放点盐货而已,想来也不至于出什么岔子。甚至为了保险起见,他在入库当日,还曾亲眼去现场看了一眼。眼见没什么异样后,这才放心的离开。 但是,就在当夜,却忽然有大批的兵丁闯入家中,直说徐家勾结盗匪,抢了运往北方的军资。 徐怀远大惊之下,自然是极力否认。但那些兵丁却是一口咬定就是他干的,并要求他开放所有仓库,当面对质。 徐怀远连日来,忧思如焚,神经本就绷得够紧了。这大晚上的,又睡的正迷糊着,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当即便爽快的应了。 但是等到到了仓库门口时,他终于是猛然省悟过来,察觉到其中的诡秘之处。 这白天才有吴家存货的事儿,晚上就有军人喊着物资被盗。而且,从这些兵丁的穿着打扮上看,这些兵分明就不是本城的兵,尽都是杭州府的府兵。 联想到被吴万财迎到家中的那位王夫子,再想想白天的事儿,眼前这情形,他如何还想不明白? 是以,当下便急了眼,只是推脱夜间不好分辨,非要第二天再说,就是不肯再去开仓对质了。 可惜,那些个兵丁本就是存心而来,又那容得他不肯?当下二话不说,分出人来,一边将徐家整个围了,一边使人架着他,直接硬闯进了仓库中。 待到斩落库门大锁,打开仓库后,一番查验,徐怀远也不由的傻了眼。 满满放了几仓库的盐货,除了外面的是盐,再往里面的,竟全都是各类军用物品。包括一些角筋漆木之类的,分明就是制作弓箭所用的。 不但如此,所有的物件上,都明明白白的盖着猩红的印记,注明是杭州府匠作库的来历。 这份赃栽的实在是实落的不能再实落了。 徐怀远又气又怕之下,据说当即便发了疯,竟然向去查验的官军动了武,欲要夺刀造反当然,这是乔大公子的描述。 在萧天听来,却是不由的哭笑不得。徐怀远他也是见过的,严格说起来,便说是手无缚鸡之力都不过分。这样一个人,居然还夺刀?还造反?简直就是荒唐之极了。 只是现在分辨这个已经是没意义了。据说,徐怀远这一发疯,顿时激怒了领头的军士,一声令下,只可怜徐怀远不几下就被剁成了狗肉之酱。 随即,官军以剿杀反贼为名,挥兵杀入徐家,不过半夜功夫,便将徐家上上下下杀了个干干净净。 那位徐二公子死的最为奇葩,听说是惊恐之下,失足跌落茅坑中活活淹死了。 徐家既然被灭了满门,第二天,徐家名下各种产业便被早已候着的官军尽数查封。只是听说不过半天之后,有些铺子便重新开了门,不同的是,这些铺子打的再也不是徐记的牌匾,而是吴记! 而听闻,那位住在吴家的王夫子,当日的行囊也忽然多出了好几辆大车。甚至,还有人看到几个女子,疑似徐怀远的几位最年轻的侍妾 讲到这儿,乔大公子终是停了下来,伸手端起杯子,咕咚喝了一大口,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稍稍缓解了下干燥的口舌。 “这些呢,都是现在全城人几乎在议论的了,不过,小弟为此仔细打探过,那什么全家杀的干净一说,根本靠不住。至少,有几个女子,还是留了下来。这可不是传闻,而是有人亲眼所见。只不过不是在什么吴家里面,而是在杭州府兵的军营里” 乔冽眨了眨眼,低声说道,脸上露出几分古怪之色,看的萧天很有种想在这货脸上狠狠踩上几脚的冲动。 “还有啊,据说当晚徐怀远临死前,也是留了话的。只不过那些当兵的一律被警告过,不得外传。可当夜闹得那么凶,又岂是想瞒就瞒得住的?” 毫无半分觉悟的乔大少,并没察觉萧都头异样的眼神,抹了抹嘴,又接着说道。 “大哥可知那徐怀远留的什么话吗?”他压低了声音,满脸都是神秘的表情问道。 “唔,什么话?”萧天眼皮也懒得抬,顺口问道。 “吴万财害我!是吴万财害我~~~~~~~”乔冽忽然尖着嗓子喊了起来。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屋中烛火跳跃之下,他冷不丁的忽然这么捏着嗓子喊了出来,登时便透出几分森森鬼气来。 郝姑坐在一旁,早被他开始的讲述吸引了过去。此刻正听得紧张处,被这两声吓的不由的一哆嗦,瞬间脸色便苍白了起来,一个身子不觉间,便往萧天身上靠去。小手也下意识的使劲的攥着,却是全没察觉,自己究竟是攥在了什么所在。 萧天脸颊上微微抽动了一下,不动声色的拍拍她肩膀,引得郝姑一个激灵,抬眼看看萧天温和的面孔,这次稍稍安定下来。随即便对乔冽怒目而视。 桌案下,萧大都头却在悄没声息的将自己的腿往外挪开,大腿的衣襟上,明显一堆被揪起的皱褶俨然 “说完了吗?”片刻后,屋中响起萧天淡淡的声音。 “嗯?呃,是,说完了。”乔大少谄媚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哦,明天开始,你”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变作一阵微不可闻的低语。 再接着,忽然一声凄惨的悲呼声响彻夜空。 “啊?不要啊大哥” 第147章 :回家 徐家完了,这对于萧天来说,即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所谓意料之中,是因为前面和吕方做出的种种布置,本来就是要达到分化吴徐两家的目的。 萧天顶了个官身不错,吕方手握兵权也不假,可吴家毕竟不是普通人家。 吴万财在京口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以利相结之下,更不知其中牵扯多少势力。这种情况下,若是单纯的以蛮力硬来,别说庞博和马振那边会不会赞同,更会让那些围绕在吴家周围的势力人人惊惧,逼着他们联合起来对抗。 萧天想对付的只是吴家,如果一旦出现那种情况,可就真心不是他希望的了。 要对付恶狼,最聪明的方法就是先斩断它的利爪和尖牙。一只没了爪牙的恶狼,便连条狗都不如。到时候,想要清炖还是红烧,不都是一盘菜了吗? 而相对吴家来说,这爪牙便是他的财富。他经营这许多年,凭持的便是利益。只要先断了他的财富之路,那些以利相结的盟友,必然不满。 如此一来,再去对付吴家的时候,那些人便不会像之前那么热心了。明哲保身,这个理儿谁也不比谁懂的少。 以利结之,必以利分之!这就是萧天的心中的谋划。 而这个谋划的首要目标,自然便是与吴家并称京口首富,对外如同一体的徐家了。 要是能达成这个目标,便会不攻自破。毕竟,如果连吴家最铁杆的徐家都不跟吴家玩了,别家哪个还会傻乎乎的往前凑? 对于这个谋划,其实初时不管是徐长卿还是吕方,都是不以为然的。 徐家和吴家相交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两家利益纠葛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有那么容易被分化的? 但萧天却独断的决定了。两世的经历,让他深深的明白,单纯以利益相结的所谓同盟,又哪里会真的是铁桶一块?之前没有裂隙,不代表一直没有。之所以没出现,不过是产生裂隙的利益不够大罢了。只要牵扯的利益,大到足够影响他们各自根基的时候,那这个结盟便也如同肥皂泡一样,一戳就破! 就这样,也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安排。 只是,便是萧天也万万没想到,吴万财竟会如此配合自己,不单单是和徐家彻底决裂了,更是遽施杀手,将徐家整个连根拔除了。 看来,这条老狗已经疯了。在之前一连串的撩拨和打击下,真的是让他彻底气昏了头。 正所谓天欲使其亡,必先令其狂。徐家这事儿一出,那些原来聚拢在吴家周围的势力,只怕也不用自己再去费心的施展什么手段了。试问又有哪个愿意做第二个徐家? 只不过接下来,要面对一个已经疯狂了的疯子,可就要愈发多加小心了。毕竟疯子的想法,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没法捕捉的。自己原先打算的将家眷先送走,这一步棋,看来真是绝对必要的! 萧天一路回去的路上,脑子里不断的分析着得来的消息,心中暗暗打算着。 前方昏黄的灯光映入眼帘,不知不觉中,已是到了家门前。随着他轻吁一声,将马嘞停,门后便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定是大哥回来了!” 一声惊喜的欢叫声的同时,院门霍然拉开,阿沅那张圆圆的娃娃脸便在火光中探了出来。 黑白分明的眼珠儿骨溜溜一转,待落到萧天的身上后,顿时便眯成了两弯月牙儿。 “哈,我就知道该是呃唔大哥回来了,妾身见礼了。”小丫头兴奋的张牙舞爪着,只是到了一半,却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生生打住,小手不自然的抓了抓裙裾,敛衽一礼拜了下去。 萧天脸上似笑非笑,瞅着这丫头敛眉搭眼,装模作样的模样,心中不由一阵的好笑。不用问,这肯定是梁红玉教育过的后果了。 自己今天回来,被乔冽半路截去了四季春,只得派人先回来通报一声,免得家里两个女人牵挂。眼前看来,自己一番心意全是白搭,这两个傻女人,怕是从接到消息就没消停过。 这小阿沅能在自己刚到门前就听到声响,必然是不知在门口徘徊了多久了。 如今已是秋末,天气渐渐转冷。尤其是到了晚间,秋风更是带出几分冬意。长时间的呆在户外,便是强如萧天,都会有些不适,更遑论眼前这个娇弱的小女子了。 想到这儿,萧天心中的好笑,瞬间变成了浓浓的爱怜。伸手扯开自己的披风,两手一抖,上前一步将阿沅娇小的身子裹住,温声道:“哪有这么多礼数?小傻瓜,可是在外面等了好久了吧,也不怕冻坏了身子。” 阿沅明眸中漾起一层水气,痴痴的看着眼前这张面孔,乖乖的任男人将自己拥住,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猫。 感受着那披风上犹自带着的男人的体温,鼻息间满是男人的气息,只觉一颗心软软的c酥酥的,如同被掰开了c揉碎了,又沁在了蜜罐之中,彻底化为了一汪春水。 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从里到外,完完全全浸满了的甜蜜醺然之间,偏又莫名的升起一阵酸意,鼻子酸酸的,眸子里那团水雾,便如珠串儿也似的落了下来。 “也没多久,不觉得冷就是想你”少女低声的呢喃着,如同梦呓一般,心中满是一片欢喜欣慰。 又有什么能比的上,自己的心意被爱人了解?那低声的责怪中,分明满带着宠溺和怜惜,分明是体会到了自己一直等在这儿的期盼。那么,便再冷些c苦些又有什么? 阿沅痴痴的想着,犹挂着珠泪的腮边,浮着明艳的笑容,那一霎那的娇态,竟展现出夺人心魄的美丽。 萧天心中一热,下意识的用力紧了紧臂膀,恨不得将怀中玉人揉进身体中去。 只是他终归心志远超常人,不过瞬息间,便将那股绮念压下,只是低头在小丫头额头上轻轻一吻,又再温和的一笑,便拥着她往屋里走去。 转过照壁,一眼望去,身子不由又是一僵。 屋门前,女子一手扶着门边,脸上满是焦虑期盼,痴痴的向这边凝望着。在见到他身影出现的一霎那,所有的焦虑期盼,顿时如冰消雪融一般褪去,代之而起的,全是无尽的温柔和欢喜。 星子般的眸中,毫无保留的缱绻和爱恋,便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瞬间将他淹没。 白衣如莲,浅笑如梦。月光之下,在身后半掩的微弱烛光之中,女子的笑容,便如静静开在黑夜中的一朵白昙花,惊艳绝伦,暗香袭人。 明月遥寄相思浓,伊人倚门望君归。 萧天从没刻意去学什么诗词唱赋之类的,但这一刻,心头却不期然的浮上了这么一句来。 院子里静谧一片,两人就那么相互静静的望着,一时间谁也没说半句话出来。但一股浓浓的温馨,却忽然满满的充斥在四周,暖的沁人心脾,便那秋夜的孤寒,也在这一刻,退的干干净净。 阿沅悄悄吐了吐舌头,乖巧的从萧天怀中钻出,蹑手蹑脚的往后面绕了出去。 自己想大哥想的都那么厉害,就更不要说小姐了。别看小姐先前一再教训自己,说什么要谨守礼数,不可恃宠而骄。可待见了大哥的面,自己还不是忘了一切?也没见先去见的什么礼。 哎呀,真是大胆,自己什么时候竟敢编排小姐了?没良心的,真该掌嘴才是。 小丫头想到惭愧处,不由懊恼的抬起手来,便要拍向自己的小脸。只是将要落下时,终是怕疼,只轻轻的如同抚摸般,在脸蛋上贴了一下。 随即心虚的左右看看,这才吐吐香舌,加快脚步向后走去。大哥在外忙了这好多天,身边那些人,又哪里会伺候人了?怕是连顿热饭都不一定吃的上吧。 今天这刚刚回来,又被那无良的乔公子拉去谈事儿,直到这么晚才回家,想来必然是饿了的。自己和小姐忙了一下午,准备了好些大哥爱吃的菜,这会儿怕都是要凉了,可要赶紧热热送上去,让大哥多吃些才好。 小丫头心中暗暗盘算着,心疼大哥之余,免不了又将那“无良的乔公子”一顿暗骂。 县衙后房的乔冽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不由的疑惑的揉了揉鼻子,转头看看微微开了道缝儿的窗子,连忙过去关严了,这才嘟囔着低骂了几句鬼天儿,一边爬上了床榻。 “妾身见过大哥。” 院子里,梁红玉终是先出了声,就在门边盈盈拜倒,向萧天见礼。 这个时代的女子,无论是富贵还是贫穷,女训都是必须要学的。便算再贫苦的家中,虽然接触不到书籍,自也有做母亲的口口相授,教育女儿嫁人后的种种礼数。 梁红玉出身世家,本就知书达理。后面虽沦落风尘,但教坊司更是注重对女子礼仪方面的教导和约束,那种男人为天的意识,已然是根深蒂固的植入灵魂之中。此刻虽然心中激动,但在短暂的失神后,还是省悟过来,按照礼制施起礼来。 萧天心中暗暗叹气,他也曾有过纠正梁红玉这种意识的念头,但几次尝试过后,梁红玉虽总是温柔的应着,但每每举动之中,还是该怎样就怎样,让他颇为无奈。 此时见梁红玉盈盈而拜,叹息之余,连忙上前去扶了起来,拉着玉人的手就灯火下看着。须臾,轻叹道:“累你久等了。” 玉人眉梢眼角处,便溢出了无限的满足,轻轻摇摇头,贝齿微微咬住红唇,星眸中的情意,浓的化也化不开了。 第148章 :说别离(上) 烛火轻跳,满屋温馨。 中厅的桌子上,菜香扑鼻。虽只几个简单的材料,但在二女的巧手之下,却也让萧天吃的赞不绝口。 或许几样小菜远远比不上酒楼里大厨的手艺,但那其中的意境,却不知比那些大厨高出多少倍去。又有什么人,能比自己的爱人,更了解自己的口味,进而去如此用心的调理照顾自己的口味? 家,只有家,才会有这种味道。 萧天心中满是沉醉着。 看着萧天大口的吃的欢畅,梁红玉和阿沅两个,都是满眼放光,眉梢眼角处,欢喜之情怎么也藏不住。 “你们准备一下,过两天,便往东阳那边去。” 将口中一口菜咽下,萧天终是将自己的安排说了出来。 梁红玉微微一怔,随即不由的美眸放光,欢喜的道:“大哥之意,可是决定去见宗公了?好的,妾身这便去收拾,绝不会误了大哥的行程就是。”口中说着,喜孜孜的便要起身而去。 萧天不由的哭笑不得,忙一伸手拉住,摇头道:“又哪用得着这么急?便现在收拾好了也走不了啊。” 梁红玉这才省悟,脸上羞红闪现,惭惭的应了,温顺的低头重新坐下。 旁边阿沅却是欢喜的跳了起来,拍掌道:“咱们要出门吗?哈,这可是好。我便前些时还想着,这秋踏的时候过了,再要出游便只能等来年了。啊,对了对了,东阳又是在哪儿?这个时候出门,不知要带些什么?那边冬天可会下雪吗?自打离了东京,我便好久没看到雪了” 小丫头毕竟年纪小,玩心极重。此时一听要出门,顿时欢呼雀跃起来,叽叽咯咯的自顾说个不停。 萧天听着她从打算着带多少银钱开始,直到最后还琢磨着,是不是连这些日子刚养的小鸡仔也带上,不由的彻底无语。 梁红玉看着他瞠目结舌的模样,不由也觉好笑,嗔怪的瞪了仍兴奋不已的阿沅一眼,这才低声告诉她,这次不是什么出游,而是搬家,银钱自然是要全都带上的,那小鸡仔实在大可不必了,待到到了东阳后,再重新买过就是。 阿沅这才消停下来,只是听闻竟是要彻底离开京口,兴奋之余,不由的又微微有些不舍。不过也只片刻后,那份出门的兴奋,便又重新占据上风,拉着小姐,满眼放光的讨论起细节来。 萧天大是无语,看着两个女人在那儿讨论的火热,实在有些不忍心泼冷水。但是想想,这事儿终是瞒不过,只得狠了狠心,轻轻咳嗽一声,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这次,只是你们先过去。我在这边还有些手尾要处理,怕是不能和你们同行的。” 抬头看了看两女望过来的目光,萧天有些艰难的动了动喉头,微微有些低沉的说道。 屋中忽然静了下来,梁红玉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却强自忍着,沉默不语。 这个家,男人是天,是地,是一切。他才是一家之主!只要是男人决定的事儿,女人只能听从,没有反对的权利。 梁红玉虽然性子刚烈,但那只是在大是大非上。除此之外,在其他方面,和这个时代普通女子并无两样。 听着萧天不和自己一起走,心中虽万般不愿不舍,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阿沅却是年幼,又性子粗疏,在愣了半响后,终是反应过来,当即小脸垮了下来,两眼含泪道:“你你是不要我们了吗?” 萧天大感头疼,哪怕是面对着再强大的对手,他也从不会有半点迟疑。但是当面对着小丫头的眼泪的这一刻,大名鼎鼎的幽虎,实在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求救似的看了眼梁红玉,梁红玉不由轻叹口气,伸手将阿沅揽了过来,对她微微摇摇头,这才转头看向萧天,轻声道:“大哥怎么说便怎么做好了,只是”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脸上迟疑了片刻,才轻轻的道:“只是还望大哥记得,从当日妾身姐妹随了大哥后,大哥便不再是孤身一人了。若是大哥有事,妾身姊妹绝不独活于世上!” 她淡淡的说着,语声轻柔,但说到最后,却是斩钉截铁,语意中更无半分回旋。 萧天心中一惊,猛地抬头看她,却见梁红玉双眼紧紧的盯着自己,眼神中满是倔强坚定之意。 萧天愣愣的看着她,心中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赞赏。 自己不过只是提出让她们先走一步,这个女子便立刻敏锐的捕捉到了里面的蹊跷。 她那番话,分明是察觉到自己的担心,明白了自己送她们先走的意思。而在明白了这番意思后,却仍是顺从的答应了,却又明确表示了自己的决心。 君生我生,君死我死! 没有什么凄艳哀绝,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只是淡淡的一句“绝不独活”,却将这个女子精灵般的聪慧,和无限的深情,演绎的淋漓尽致。 阿沅这时也感到有些不对了,停了啜泣声,转头看向萧天时,一双明媚的眸子里,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你想的多了。” 半响,萧天终是长叹一声,摇头苦笑道:“是,现在的形势有些不太顺利,不过,却也远未到你想的那般不堪。我之所以让你们先走,只是担心对头狗急跳墙,对付不了我了,情急之下,会从你们身上耍阴谋。要是那样,你们留在这儿,岂不是反而害了我?你们放心,只要没了牵挂,这世上能伤我的人还不曾出生呢。” 他起初只是劝说着二女,但说到最后,那份傲然却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来。 梁红玉看着男人,心中忽然便就平静了下来。这个男人此刻身上那股睥睨捭阖的气势,是那么的让她迷醉。当日大河边上,自己初见他时,正是那凌厉绝伦的一眼,彻底让自己的心开始了沉沦。 从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这个男人绝不是普通人。哪怕是当年跟随父亲的那些老兵们,身上也绝不会爆发出那般摄人心魄的气势来。 那是一种千人斩,甚至是万人斩的气势。是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是一种心志坚毅到了难以想象地步后的外在显露。 还有那只当时扣在自己咽喉上的手臂,那种骇人听闻的力量,便说坚俞金刚也不为过。自己自小练武,虽说不见得有多高明,但对于力量的体验,却绝不会差了哪里去。 那种力量,还有当时那种气势,只怕对于任何与之敌对的人,都将是终生的噩梦吧。 可是,自己呢?自己却偏偏在初时的惊惧之后,每每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哪怕连一点惧怕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好没来由的渴盼。 似乎,自己极希望能在那双手臂下永远呆着。感觉上,只要有那双强力的手臂护持,这世上便再没有什么能伤害到自己。 安全感,对,就是安全感! 从家中大变之后,自己表面虽坚强无比,但又有何人能知,自己其实一直都是如履薄冰,整日提心吊胆的?只有在那一刻,在见到这个男人的那一刻后,终于心中有了一种安全感。 好奇怪的感觉,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在那次相见之前,两人从未谋面。甚至在那一霎那,自己还差点死在他手上。她绝不怀疑,要不是那一刻,这个如魔如神般的男子,因为虚弱忽然再次昏了过去,自己如今怕是真的早成了一具尸体了。 可就是这样,却为什么偏偏让自己有种安全感呢? 后来,自己救了他回去,衣不解带的照顾他。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疯了,都说他肯定活不下去。可是自己却执着的认为,他不会死,他一定不会死! 只从那一刻的气势上,她便隐隐的感觉到,这个男人必然有着绝对不凡的经历,甚或是如英雄般的传奇经历。这样的人,上天又怎么会让他轻易的死去? 果然,再后来,他活了下来。虽然仍有些虚弱,但很快便开始恢复了。那恢复的速度,甚至让郎中都连瞠目结舌 他能起床了,能活动了,自己却碍于羞涩,又身在那种地方,不得不避嫌,将他安排在杂役那边。 自己每天偷偷的看着,看着他担水c劈柴c打扫庭院,做着一切杂役该做的事儿。 他总是笑眯眯的,话也很少说,可是活儿却干的比谁都多c都快。身上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以至于连妈妈最后都默许了他的存在。 那时候,很多人都只把他真的当做一个杂役,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始终知道,他,绝不会一直这么默默无闻。他是英雄,他有一身惊天动地的本领,终有一日,他必将显露峥嵘。 果然,后面发生的事儿,验证了自己的感觉。绿柳山庄上,在千钧一发之际,在所有人都暴露在危险之际,他出手了。一出手,便将所有危险消弭无形。后来,更是一步步走到今天,做出一件又一件让众人惊讶的事儿。 梁溪先生看重他,庞大人看重他,连那个马县尉都看重他。自己没看错,他果然是个英雄。不然,那么多大人物,又怎么也对他青睐有加? 庞大人甚至为了拉拢他,亲自出面给自己赎了身,许了给他。那时候,多少人都以为自己是被动的,是被逼的。却不知道,当自己得知那个消息的时候,心中竟是多么的惊喜 更难得的是,他不但是英雄,更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儿。为了阿沅,跟吴家针锋相对c寸步不让,以至有了今天的危机,他也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对自己这个侍妾,竟始终以妻礼相待,自己能感觉到,他是真心的。他从来没半分瞧自己不起过,在他那儿,自己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尊重。天知道,尊重,对于自己这么个女子来说,这是何等沉重c何等珍稀的一个词啊! 梁红玉痴痴的看着,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孔,迷醉之际,心神竟不知何时飞了老远。相识相守以来的一幕幕,便那么不可抑制的从心头流过,清晰的如同前世便烙印在灵魂中一般。 这,就是我的男人,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一切!他现在有了麻烦,却仍先想的,是我和阿沅的安全。有夫如此,更有何憾? 他如此待我,我又怎能让他烦忧?他说的对,留在这儿,只能给他牵累。那好吧,就先离开吧。不管自己是多么的不舍,但只要他能好,便什么苦,自己也能忍下的。嗯对了,说不定,趁着这个机会,还能 她心中千思百转,萧天却哪里能想到她的心思?见她只是紧紧的看着自己,始终一言不发,还当她仍是放不下,只得搜肠刮肚,想着措词好说服她,却见她忽然展演一笑,张口说了一句话出来。 “大哥的意思,妾身懂了,自当照大哥吩咐去做。不过,唯有两件事儿,还望大哥允诺” 第149章 :说别离(下) 大江渡口上,萧天长身而立,遥遥目送着那一叶扁舟顺风远去。直到天水一线间,再也看不到任何踪影了,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心头不觉浮起几分落寞。 从那晚的劝说,这已经是数日后了。梁红玉和阿沅终于是走了,只不过,这一走,却是先往东京而去。夫妻三人约定,日后便在东阳相聚。 之所以先去东京,却是梁红玉当晚提出的两个条件之一。 “此番迁往东阳,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昔日先父遭难,妾身飘零京口,唯有老母尚在东京偏宅。妾身此次,想要先回东京探望一番,还请大哥允准” 听着梁红玉的要求,萧天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甚至,那一刻,他都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成为自己的女人这么久了,自己这个准女婿,却从未去拜见过丈母娘。这也就是在这个时代,作为名义上的妾侍没有地位。若是放在后世,萧大都头怕是早就后院火上房了。 “还说什么探望,此次直接便接了母亲出来,一同往东阳去住就是。这原是我的疏忽,要知,你既然随了我,你的母亲便是我的母亲,岂有我们在外逍遥,却不奉养老人的道理?按理说,这本是该我与你一起去才对,只是你也知道,这边的事我委实走不开,便也只能失礼了。你此番过去,当替我多多赔礼请罪,便说等到东阳相见后,我再自请岳母大人责罚就是” 本着后世人的心态,萧大都头羞愧之余,张口便来了这么一番话。结果自然就是让梁美眉又大大的感动一番,以至于泪眼朦胧之际,连原本不打算明说的打算,都和盘托出了。 “大哥对妾之恩义,便来生结草衔环也无以为报”梁美眉泪流满面的说着。 某人有些手足无措。 介个介个过了,真是过了啊,貌似都是我该做的吧。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心中一个劲羞惭之余,耳边又响起梁美眉接下来的话,却顿时让萧大都头当即进入当机状态。 “妾身想过了,此事还当明告大哥才是。就是此次,还望大哥准妾身带着郝姑娘一起前往。 大哥乃大英雄,岂能只有妾二人随侍左右之理?日后待到宗公处,军前立了功,必将有一份大大的前程。到时,此事怕是会被人耻笑。如今,夫人之位尚空,妾不自量,这为大哥纳娶良人之事,自当尽力才是 郝姑与大哥的情意,人尽皆知。妾观察多日,觉得可为良配。只是她曾为人妇,此事提起未免不美。妾身想了,不若此次便随了妾身去。这一来,妾身与她颇为相得,一路有她相陪,可解许多寂寞;这二来,此番去了,妾身想着,便让她拜了母亲为义母。这样,到时候大哥纳她,便可从母亲处出这个名头,也算是避过了那尴尬处,绝了他人说嘴” 梁美眉侃侃而言,只把个萧大都头听的目瞪口呆,脑子一时有些不够用了。 我和她的情意?还人尽皆知?我嚓,为毛我自己不知道啊?要不要这么冤啊? 萧大都头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望着梁美眉两片开合不停的红唇,很想为自己分辨一番。只是在梁美眉一句反问,还有那满面严肃的神情下,终是彻底败退下来。 梁美眉问的是:“大哥神色不虞,莫不是嫌弃郝家妹子?据妾所知,郝家妹子虽顶着曾为人妇的名头,实则仍是冰清玉洁的处子之身,大哥切莫被外面传闻所误。否则,错过这么一番良缘不说,只怕郝家妹子也是活不下去了” 靠哟!这都要出人命了,还能说啥?还敢说啥?萧大都头满心委屈的看着梁美眉,终是一句话也没再说。 这便是梁美眉的两个请求了。萧大都头既然都没异议了,剩下来的便是各方准备了。 既然要先往东京去,原本萧天准备只让汤隆兄弟一路护持,便临时又增派了乔大公子一起。 毕竟,在东京,乔大公子的名号还是极为有用的。梁家早些年因罪而败,此番梁红玉回去接人,谁知道会不会有变故?有乔冽这个京城顶级纨绔跟着,一般小小不然的事儿,便大可由他出面摆平了。 至于说萧天自己的关系,那位天上掉下来的朋友,宋五殿下,在萧天心中,实在是不想有过多的牵扯。除非真出了什么大事儿,能不接触最好是不接触。毕竟,天家之事,自古以来就复杂黑暗的骇人听闻。 后世之时,皇家内部各种阴暗复杂的段子,听的萧天怕是耳朵里都要起茧子了。除非必要,他哪肯轻易往上靠。 所以,临行之前,他将赵枢给的那块玉佩取出交给乔冽时,便一再叮嘱了又叮嘱,要他非到生死关头,绝不可动用这块玉。 乔冽开始听闻让他去东京,哪里肯去?只当是萧天报复他的不够又施的手段。话说就因为那天自己无意中吓到了郝大姑娘,某人端起教自己武艺的架子,愣是下达了让他每天绕城跑十圈的命令。 偏偏自己还不能不从,不然的话,拿某人说的话就是:你可以不从,不过以后也莫要再跟我说学什么武艺。连这点苦都吃不起,又能学什么真本事?便勉强学了,日后也不过是丢人现眼罢了。 好吧,乔大公子败退了,无比悲愤的签下了这份不平等条约。天知道,这都学了好久了好伐。便算是锻炼体力,也该从一开始就练好伐?哪有半路想一出是一出的?这明明就是打击报复嘛,偏要按上这么个正大光明的由头。 乔大少为了武艺,选择屈服了。可是什么事儿总要有个限度吧?这跑都跑了好几天了,怎么还不算完啊?这会儿好,竟然要把自己打发回老家了,世上还有这种道理吗? 乔大少怒了,觉得自己这次怎么也要据理以争,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尊严而战。就算战不过嗯,战不过再说战不过的话,但抗议总是要有的。不然,还真当本少是任意捏吧的了。 可就当乔大少鼓起勇气,准备为权利和尊严而战时,某人直接一句话,就让乔大少的勇气彻底没了踪影,甚至连半句怨言都没了,屁颠屁颠的赶紧回去准备了。 那句话就是:这次是要送我妻妾去东京,东京那地儿,你不去谁能搞的定?再说了,我的妻妾,严格意义上说,就是你的师母。常言说,有事弟子服其劳,怎么,送你师母出趟门都不肯,这种态度,你还想当师父的以后真心教你本事? 乔冽抱头鼠窜,狼狈而走。 就这么着,在准备了几日后,终是将一切收拾停当。由乔大公子率队,汤隆汤善兄弟跟随,再加上乔大公子随身的一拨侍卫,护持着梁美眉c阿沅,还有一个心中忐忑,又满心憧憬的郝大姑娘一行,在今天早上登上了船,一番难分难舍之后,这才杨帆而去。 只不过临别之际,小丫头阿沅又让萧大都头狠狠的狼狈了一下。 当一众人终于话别后,陆续登船之际,小丫头忽然又回头跑了下来,扯着萧天走到一边,鬼头鬼脑的左右看看,这才附在萧天耳边说了起来。 “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 “好吧好吧,答应答应,只要我能做到的,没问题。” “啊,你答应了啊,放心吧,你肯定能做到的。” “说,什么事儿?” “嗯,就是就是,就是你还要像以前那样对我好,不要有了郝姑娘了,就不要我了。” “你想多了好吧好吧,我答应,绝对会对你们都一样,这样行了吧?” “啊?不可以!” “” “你抱着她睡可以,但但不准像对小姐那样,拿你的棍儿戳她你你都没还没戳我呢” 小丫头眼神儿飘啊飘的,脸红的如同一只熟透了的苹果。结结巴巴的说完最后一句后,羞不可抑,两手一捧小脸,转头便往船上跑了。 萧大都头大张着嘴巴,身子晃了两晃,险险没一头栽进江里去。 这尼玛唉,孩子长大了啊。瞅瞅,这啥事儿都懂了呢萧大都头无语凝噎,呆了半响后,在心中对自己大发着感慨。 江天辽阔,远处那点帆影早已没了踪迹。随着太阳越升越高,码头上往来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上游下游,越来越多的驳船慢慢密集了起来。京口地处大江之便,水运便也就成了最重要的方式。这码头虽远在城外,但却总是最先热闹起来的所在。 “都头,夫人们去的远了,江边风大,您看是不是先回去为好?”身后,如同随从的毛四犹豫了一下,终是上前一步,低声劝道。 萧天微微一惊,这才醒过神来。目光在越来越多的船只上扫了几眼,轻轻点点头,随即转身下了长堤。毛四暗暗松口气,连忙从后疾步跟上。 一边慢慢往回走着,萧天一边不由暗暗自嘲。枉自己从前自称逍遥,何时起,竟也像那些常人一样,这般儿女情长起来?这个状态可不太好。 眼下看似一切平静,吴家在处理了徐家后,似乎也没什么其他的大动作。可是正如表面平静的冰川一样,下面那激流涌荡的暗潮,才是真正的杀着。自己要是因此放松了警惕,只怕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前世时,自己何曾如今日这般懈怠过?看样子,这平淡的日子真不适合自己。长此以往下去,怕是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把自己废了。 他心中暗暗警惕着,不由的深吸了口气,重新提起精神来。抬眼向四周随意打量着,当目光扫过某个所在时,忽然一顿,眼睛不由的便眯了起来。 第150章 :巧遇 戴宗这阵子很郁闷。 自己堂堂江南总捕,手头上多少案子需要去关注啊?尤其如今东南糜烂,方匪攻城略地,烧杀劫掠之下,更使得众多盗匪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杭州城虽尚未被正面波及到,但借着方匪的威势,最近颇有不少胆大的家伙,竟公然在杭州城内露面。每日里鬼头鬼脑的四处溜达闲逛,让一众杭州府的衙役大是紧张,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人家什么事儿也没犯,总不好没来由的就抓人吧。大伙儿能做的,也就是尽量多留意些,将这些个动态及时报上去就是了。 对此,戴宗也极是警惕。他可不像那些差役一样没脑子,只担心对方作案。杭州府做为东南重镇,无论从经济还是军事上,都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方腊起事以来,曾有言道:东南之地,苦于剥削久矣。吾举大义而起,劫大家之财散以募众,则万众可集而后,但划江而守,轻徭薄赋,以宽民力,四方孰不敛衽来朝?十年之间,终当混一矣! 从其此番言论便知,其人其志,皆在整个江东c江南之地。自其举旗以来,先攻万镇,再攻青溪。首战一击而溃两浙路都督蔡遵c颜坦,所部五千余人尽杀之。 而后,挥兵而下,直杀睦洲,不过旬日即克。随即,分兵各县攻取,朝廷各府厢军一触即溃,睦洲整个彻底沦陷。 随着睦洲沦陷,稍作休养,随即再次发兵,直指歙州,也是连战连捷,大获全胜。 与此同时,浙北c浙东c浙南c永嘉c浙西c兰溪等处,相继告破。时至今日,整个东南之地,已据有润州c常州c宣州c歙州c湖州c睦州c衢州c处州c婺州等九州之地,带甲百万,声势大振。 按照其当初所言,便稍有军事头脑之人也知道,其下一步,必然是江东的最富裕之地——杭州。一旦杭州拿下,则苏扬等同于彻底敞开大门,再无凭持。此三洲一下,最后便是挥兵秀洲,直取金陵,也就是江宁。若真如此,其划江而治的军事战略,也便算彻底达成了。 既然如此,那么,此刻杭州城内忽然出现的那些个家伙,其中意味可就耐人寻味了。 要知道,杭州不比别处,历来便是东南重镇,城高墙厚,积粟无数。若只凭从外强攻,便算真能拿下,怕是攻取一方也绝对要伤筋动骨,元气大伤不可。 但若是有内应响应,里外勾结,后果便真的是不可预料了。戴宗曾将这个意思向朱勔几次提过,奈何朱勔全不以为然。只说如今朝廷以拜童枢密为经略使,起大军十五万南下而来。方匪不来则罢,否则,必是有来无回云云。 戴宗闻言大惊,心中暗骂这朱勔全然不通军事。童贯领大军出动了不假,可十余万大军一路远来,粮草辎重无数,行军速度必然快不起来。 尤其是,自东京往杭州一路之上,必然有方腊部队节节阻击。如此,若是等童贯赶到这杭州城下时,杭州早不知被攻破了多少回了。 杭州若破,城内无数的辎重,必然让方匪的军力更上层楼。如真那样的话,以童贯十五万劳师远征的疲惫之军,对上养精蓄锐的叛军,其结局也就不问可知了。 在戴宗想来,以童贯善兵的军事素养,绝不会将大军往杭州开来。最有利的方式,必然是直接进兵秀洲,借助江宁的军资休整,然后利用方腊想要“划江而治”的心思,出江宁以逸待劳,等方腊主力自己过去,然后再寻机决战才是上策。 到那时,形势相易,叛军成了远来的疲兵,而中央军反而是养精蓄锐,士气高昂。只要不出大错,大有一战而定的机会。 只是他的这种想法跟朱勔说过多少次,却都被朱勔不屑一顾。说到最后烦了,竟然直接将他打发了出来,让他护卫这个什么狗屁的王文炳往京口公干。 这王文炳不过一个幕僚,往日里阴险贪婪,媚上欺下,戴宗对其极是厌恶。哪里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要来护卫这个垃圾。 可是上令不可违。无论他心中是多么的烦恶,这时候也只能选择低头了。否则,以朱勔那狠戾的性子,多半会给自己按上个抗命不逊c违误公务的罪名。 在杭州府,自己因不屑与这帮蠹虫为伍,早被看做眼中钉肉中刺了。不知多少人盼着自己犯点错,好将自己这个绊脚石挪开。此番若是自己再不肯低头,后果便不言而喻了。 万般无奈之下,这才有了此次京口之行。可是自打来了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愤怒之中。 那王文炳竟为一己之私,不但不抓紧将物资启程,送往北地军前不说,竟还利用权柄,公然和当地奸商勾搭一起,擅用公器,帮那奸商害人,杀人满门。 这且不说,好容易等到那厮终于是下了令准备启程了,却又只令戴宗过来盘点物资,随军北上。而他自己,却依然留在那奸商府中,整日介宿醉荒淫,忙着聚敛财物。只看看他现在随身的箱笼,已然快达到了一个商队的规模,就知道此次京口之行,这厮搜刮的力度了。 朝廷上下,靡费无数钱财,养的便都是这样的货色,也难怪遍地反叛了。如今北地河山收复在望,本来是天大的喜事。可是,便收复了失地,要是放上些这样的蠹虫,只怕多半也是早晚又丢了的下场。官家和朝上诸公都在想什么?难道便真不知这其中的危害吗? 他站在渡口处,冷眼看着忙忙碌碌的军士,心中却是思潮起伏,满是苦涩郁闷之情。 再看看身边满脸对着假笑的胖子,那股子怨愤之气就更浓烈了起来。 这胖子是那个英雄楼的掌柜,说是叫朱贵的。在戴宗眼里,这个朱贵典型就是无耻小人一个。竟然为了拍那王文炳的马屁,不但送上无数钱财,当听到护卫队准备启程了,竟还巴巴的跑来劳什么军,将那美酒整整送来两大车。 难道你这些酒都是不要用钱买的吗?小人!奸商!最是无耻者!戴宗两眼望着远处忙碌的渡船,对朱贵满嘴的奉承,满脸的谄笑如同未见一般,毫不假以半分辞色,自始至终便是正眼都不看他一眼。 朱贵却也并不在意,除了不时的冲着手下的伙计吆喝两声,便是死皮赖脸的围着戴宗转悠,一张圆圆的胖脸,只在戴宗眼前晃来晃去,半点被厌烦的自觉都没。 戴宗心头烦乱,火气一阵接一阵的往上冒。眼睛虽是一直在看着码头那边,却哪还有半分心思真个去注意?眼前这胖子那可耻的嘴脸,晃的他都有些眼晕,让他恨不得直接一拳过去,将那张圆脸轰成渣子才解恨。 他面色渐渐发青起来,正觉得越来越难以忍受了,却忽见那胖子面色一愣,一双小眼越过自己,眼神中一抹精光,一闪而逝。 心中一动,霍然回身看去,却见远处两个人正踱步而来。堪堪走到近前,当先那人微微一笑,已是抱拳唱诺道:“不想竟与戴总捕在这里相遇,萧某这里有礼了。” 戴宗心中一震,下意识的也是抱拳回礼。心中却是不期然的浮起两人初见的景象。那翩若惊鸿的身影c那狂暴霸烈的气势c还有那惊艳绝伦的一拳 萧天对戴宗略微有些迟钝的反应并未在意,见他回礼后,便又转过头去,看着一旁的朱贵,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轻轻点点头,淡然道:“朱掌柜的不在英雄楼上点银子发财,怎么也凑到这里来了?” 朱贵满脸堆笑,小眼眯的快成一道缝儿了,连连打躬作揖道:“吓,看萧都头说的,小人那点买卖算的什么?点来点去也不过就是混个口食罢了。今个儿听闻戴总捕即将启程,小人素来仰慕戴总捕英雄了得,这不,便送些小号自酿的英雄醉,略表一番心意。呵呵,倒是让萧都头见笑了。若是萧都头不嫌弃的话,回头小人自当也使人给都头送些过去,还望萧都头赏脸啊。” 这胖子笑眯眯的,明明是献媚奉承,却丝毫不着痕迹,即捧了戴宗,却又不让萧天感觉被冷落,端的是八面玲珑。 萧天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又再远处那些伙计身上一扫,嘴角上浮起几丝莫名的笑意,只对朱贵点点头,却没再多说什么。 这边戴宗总算是回过神来,趁着萧天和朱贵说话的空儿,暗暗打量了萧天几眼,眼中随即露出凝重之色。 当日两人之间,虽只是电光石火般的短暂碰撞,却让戴宗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一身本领非同小可,只怕自己多半也不是对手。 文人相轻,碰到比自己强的,多半是嫉妒争锋。但是武人之间,却向来尊重实力。对于萧天,戴宗此刻心中实是大为敬重的。不单是因为对方显露出来的实力,更是因为这些天,他也从许多途径,听闻了萧天以前的一些事迹。 能对当朝相公的邀请这种一步登天的际遇,坦然说不;又能为了一个身份低贱的婢女,慨然与大富之家不惜大动干戈。更不要说,那些智斗胥吏c独闯军营,而后又推动为民新政的举措了。 这一桩桩件件事儿,在戴宗的心中,一个不贪富贵c不畏权势心为民的豪气男儿的形象,便渐渐丰满起来。此刻,虽然也知道了萧天和自己这边的一些龌龊,但却一点也不妨碍他私下对萧天的敬佩。 “戴总捕这便要走了吗?可惜可惜,戴总捕神拳无敌,萧某本还想请戴总捕指点一二的,唉,可惜可惜”萧天微微摇着头,满是遗憾的说道。 戴宗眼神一凝,细细打量萧天脸色,见他一脸真诚,并不像是恶意的讽刺,这才展颜一笑,抱拳道:“萧都头一身本事,当日可是让戴宗记忆深刻。这指点二字,怕是太谦了吧。” 萧天眉梢一挑,抬眼直直看着他,两人对视一会儿,却又不约而同的同时大笑起来。 萧天抱拳笑道:“学无止境。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指点二字又哪里错了?呵呵,今日偶遇却是缘分,不知戴总捕可肯赏脸,你我去寻个所在,畅饮一番如何?” 戴宗两眼慢慢亮了起来,定定的看他一会儿,慨然道:“固所愿也,请!” 萧天大喜,重重一抱拳,伸手拉住戴宗胳膊,大笑声中,直往城中而行。 第151章 :相重 码头上,望着远去的三人背影,朱贵胖胖的圆脸上,笑容渐渐敛去。代之而起的,却是几分变幻不定。 一旁一个身影转了过来,抬眼也望了望萧天几人离去的方向,这才转向朱贵低声道:“朱头儿,这姓萧的来此作甚?你脸色怎的这么难看?莫不是他知道了上次” 朱贵眉头一皱,斜眼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低声斥道:“什么上次下次的,乱说些什么!” 那人一窒,脸上露出惭惭之色,尴尬的抬手搔搔头皮。眼珠儿转了转,却又涎着脸道:“好好,不说便不说,你倒是说说,他来这作甚?都说什么了?” 朱贵不答,仍是遥遥望着萧天离去的方向,半响,才轻叹口气,低声道:“他什么也没说。” 那人一呆,愣了愣才道:“没说什么?既然没说什么,你又怎么这般心事重重的?倒吓了我一跳。” 朱贵斜了他一眼,挥手道:“去去去,该干啥干啥去。须仔细着手脚,莫要误了事儿。” 那人见他不说,只得悻悻的应了,转身嘟嘟囔囔的去了。朱贵心头忽然一阵的烦躁,背着手往前踱了几步,却又不禁回头再次看了一眼萧天离去的方向,喃喃的道:“便是他什么也没说,我才觉得不妥啊” 扑啦啦—— 一阵江风掠过,各家货栈上的旗子,被吹的一阵大响。朱贵身子不由缩了缩,伸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皱眉向上看了看,随即又不觉轻叹口气。 上次暗暗散布消息,将萧天的行程透露出去,本意是想给他找点麻烦,借此缠住这个不可预知的因素。可谁成想,竟然最后引出那么一出大戏来。 对于那晚的事儿,朱贵知道,只要是稍有点脑子的,稍稍一分析也就能猜到英雄楼头上。不过一来自己并无真想与其为敌的心思,二来就算猜到了,也没确凿的证据,以那人的精明,应该不会有过激的反应。最多不过就是来敲打几句而已。 这种结局,本来按照原先的推演,并不会有什么意外。可谁知道,忽然半路出了那么大的岔子。这样一来,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按说到了这种地步,换成谁也不会再忍的。至少,借机来接触一番,甚至动用官府之力搜查一番是肯定的。 可是那个人,偏偏就什么也没做。这且不说,刚刚那看向自己兄弟们的眼神,还有看着自己时候的神情,虽然旁人感觉不出什么,但朱贵却心中隐隐发冷,总觉得那其中似是有什么含义。 “莫非他真猜到了些什么”朱贵停下步子,仰天沉思着。 “不行不行,此事还当小心为妙,且先报上去,大伙儿再议议才是。可莫要一个不慎,最终沉了船” 他心中想着,阵阵的阴霾不可抑制的浮上来,连原本高阔的蓝天,似乎都在一霎那间变得阴暗了起来 四季春里,后院的一棵大树下,萧天和戴宗对面而坐。石桌上摆了几样小菜,一壶黄酒浸在一尊泥炉上的半盆热水中,不绝的飘出阵阵酒气来。 得了戴宗的应诺,萧天便一路引着来了这边。此时徐长卿还在城外的山谷中忙活那批盐货的事儿,郝姑也随着梁红玉去了东京。整个四季春,便只剩下郝老实和几个店伙了。 郝老实因为顶着联合商会会长的名头,虽然起初战战兢兢的,一再推脱,但等到英雄楼上,萧天接连几招散手,彻底让吴家灰头土脸之后,联合商会顿时形势看涨。 随着之后各家在收到了第一批红利的刺激,让起初还是犹犹豫豫的几个股东,彻底红了眼。大伙儿虽然都不是没见过钱的,可谁也没想到,只是成立个什么商会,真的就能捞回这么大的利润。 想想这所谓的商会,起到的作用,不过就是信息共享c渠道共享,还有资源共享吗?但没想到,就这几个共享,竟然让原本自己名下许多生意,忽然变得通达起来。 前期投资的盐货,现在还没完全消化掉,能回笼多少还不确定。但是就因着这个团体的建立,一些本以为算是陈年旧货,不知何时就要扔了的货物,却突然出现了东边不亮西边亮的契机,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变成了白花花的真金白银。 借助这个刚刚搭起的团体渠道,好多商家这段时间,可谓是赚的盆满钵溢,连做梦都要笑醒了。也直到这时候,许多人才发现,原本不过是卖个人情的事儿,原来真像那个萧都头说的那样,其实是对自己有着天大的好处的。 那位萧都头看似只是武人一个,又有谁能想到,肚子里却有这种点石成金的手段。这可是财神爷啊! 就这样,身为名义上联合商会的郝老实,自然也就水涨船高起来。倒不是说郝老实的能力多么强,可架不住人家有个好闺女啊。现在谁不知道,那位随便扔出个创办联合商会主意的萧都头,和郝家那闺女暧昧的一塌糊涂? 如果能多和这位爷接触接触搞好关系,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单独塞些好处出来?若真是那样,大伙儿发达可就指日可待了。 只是那位主儿貌似一直太忙,存着这种心思的,总是好久见不到人,也就谈不上什么更多的接触了。 不过不要紧,这不是有他家便宜老丈人吗?接触不上正主儿,能和正主儿的老丈人搞好关系也是一样。说不定因此一来,回头他家闺女吹吹枕边风,比和正主儿接触更管用呢? 所以,就因着这一念,郝老实现在那日子过得叫一个滋润啊。一个一直不被人重视,总是被人欺负的人,忽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郝老实那颗心也活跃起来了。 这些日子以来,再没了先前的战战兢兢,一反前态的,走路都像是带着风。每每和人说话,简直是声音洪亮,满脸红光啊。 老头儿现在也算彻底看开了。不管这位萧都头怎么个章程,但自家闺女死心眼的认定了人了,自己便再怎么担心都是多余。 更不用说,好像这萧都头家里那位如夫人梁氏,似乎也是有撮合之心,更是跟自己那傻丫头颇为相得。若是真有那一天,想必自己闺女也吃不了屈了。既然如此,那自己还纠结什么呢? 老头儿既然有了这种认识,自然对某人也暗暗存了对待女婿的心思了。这不,闺女前脚跟着走了,老头儿虽有些不舍,但却半分都没反对。甚至在看到某人带着人过来后,直接给领着在后院安置了,那神态,完全就是当这里是萧某人的家了。老头甚至就差明言,将这四季春直接过到某人名下了。 对于老头的这份心思,萧大都头自然是猜不到的。不过这厮在四季春放肆惯了,也不是头回在这后院用餐了,自然也就没去多想。坦然领着戴宗和毛四,就那么大模大样的进来了。 戴宗心里暗暗惊奇,但毕竟是初来做客,自也不好多说多问,反正自己是客,客随主便就是。 毛四却是心知肚明,暗暗好笑之际,面上却是半分不露。帮着安顿好了两人坐下,自己却忙前跑后的担任起仆从的活儿。等到酒菜上来了,便也自觉的往前面去和郝老实作伴。 开玩笑,毛四爷是傻子吗?连联合商会那帮家伙都知道,现在要和郝员外搞好关系,作为自比萧大都头身边第一亲随的毛四爷,怎么会想不到好好利用这个资源? 所以,在一番忙碌后,后院里便只剩下某人这个鸠占鹊巢的家伙,还有作为客人的戴宗了。 看着酒热的差不多了,萧天伸手抄起一块湿巾,垫着将酒壶从热水中拎起,给两人酒盏里满上,这才放下酒壶,举杯邀客。 戴宗微微一笑,举杯相和。待到饮罢,萧天又提壶满上,这才慢慢聊了起来。 时值深秋,晚间和江边虽然能感到深秋的冷意,但大白天的在这城里,喝着烫热的黄酒,处于大树之下,却是说不出的舒爽。 两人浅斟慢饮着,从开始只是在武学上交流一些看法外,慢慢的相谈越来越深。 萧天本是个豪爽的性子,又存了刻意结交的心思,以他的精明,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谈来谈去的,慢慢的,便将话题带到了杭州府上面去了。 对敌人多了解一分,日后对敌之际,就越大把握一分。这一点,萧天一向奉为金科玉律。 戴宗虽性子稳重,但心中即先入为主的对萧天有了敬服的念头,又加上这阵子憋屈的厉害,说话便也渐渐放了开来。对于萧天偶尔涉及杭州府的一些人和事儿,也不再多有保留,凡是能说的,便都耐心的讲解起来。 第152章 :论东南(一) 几斤黄酒下肚,又有萧天在旁刻意的引导,戴宗只觉这一顿酒,将心中淤积散去了大半。 一番深谈之后,萧天对杭州府的人和事儿,也有了一个更加直观的认识。只是对于其中一些隐秘之事,却仍然是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半点脉络也找不到,不由的有些失望。 只是转念想想,又不禁哑然失笑。想戴宗自己在杭州府就不受待见,虽说算是老人,但只怕让朱勔防备的时间,更多于信任的时间。自己问的事儿,又都是他们见不得人的手段,戴宗又如何能知? 想到这儿,便也去了从戴宗这儿挖掘的念头,转而真心交往起来,这一来,气氛便更是融洽起来,不知不觉中,那壶黄酒已是见了底儿。 萧天自打穿越过来,身上发生了许多无法言说的变异,酒量宏大便是其中之一。这么大一壶酒下肚,也没觉得如何。 可是戴宗却已是微微有些醺然了,酒入愁肠之际,想起如今东南局势,不由的便向萧天谈起了自己的忧虑。 萧天初时也没在意,只是有一搭无一搭的听着,只是听着听着,也是不由的暗暗吃惊起来。 对于方腊造反的事儿,他在后世自然也是知道的。只不过正因为他从后世知道了,方腊造反的声势不论怎么大,最终都是被北宋镇压了下去,所以,哪怕是在穿越来了后,每每听人议论起来,说那方腊如何如何,也是从没放在心上过。 可是今天,当戴宗一点一点的娓娓道来,最后竟说杭州以南全部沦陷,而今连杭州都危在旦夕时,他终于是感觉到,原来战争离着自己竟是如此近了。 想想梁红玉她们没按照计划直接往东阳去,而是先去了东京汴梁,现在想来真是歪打正着了。 要知道东阳地处扬州最东,若真个杭州告破,苏扬二州便会直接暴露在方腊的大军之下。 宗泽那老头儿虽然擅于用兵,但一来此刻他等于是赋闲在家,虽说自己操练了一部民团,但终归不是正规军。而且,这时候他练的兵,不过才刚刚开始,根本就拿不出手去。 若是一旦战火延绵起来,自己原先算计的东阳清净,可就全不是那么码子事儿了。 尤其那老头儿性子愈老弥辣,一旦头脑发热,直接冲上前去,怕是别说清净,估计连老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这北宋的腐朽和黑暗,萧天在亲身经历了近一年的时光,也算多少有了些了解了。 大宋向来重文轻武,武官本就不太受皇帝和大臣待见,尤其是一个被闲置起来的武将,要真是在出事的时候自己冲上去了。胜了不见得能得好,败了下场就更不用说了。 想到这儿,再联想到那老头那封不容置疑的来信,萧天心中更是对去东阳不感冒了。 不过从自己当时在后世的记载得知,似乎方腊之乱,虽然闹得整个东南不稳,甚至连杭州也确实丢了,但扬州最东的东阳,好像自始至终都没受到波及。 如今想来,想必定是在拿下杭州后,没来得及往那边去就被北宋彻底扑灭了。 想到这儿,看看眼前有些醉眼曳斜的戴宗,不由出言安慰道:“哥哥却也不必多虑,想那方腊再如何势大,早晚也是被歼灭的结果。杭州府或会有些不妥,但即便是失陷也不过是暂时的,不用多久便会收复回来。以小弟之意,倘若真事不可为,便将那杭州府让了那方腊也不无不可。他的时日,只怕也不长了。” 二人一番欢饮,没了起初的隔阂,不过没多会儿,便以兄弟相称了。戴宗如今已是念过三旬,便是按照萧天后世的年龄,也得以兄长相称的。 而戴宗也确实如同兄长一样,就方才长谈之中,谆谆叮嘱萧天,要他千万小心王文炳,小心朱勔,万不可将他们得罪的狠了。毕竟在此时来说,他们所代表的的,仍是世人眼中的正统,代表的便是君王。倘若萧天真把他们得罪的狠了,只怕普天之下,再没有安身之处了。 为此,他甚至完全放下自己身份,爆了许多这两人的把柄。嘱咐萧天一旦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便可以此来做护身符,最少也能让这两人心存顾忌才是。同时又给萧天留下自己在杭州府的几个朋友的地址,嘱咐萧天,一旦事不可为,可以请这几个朋友出面斡旋,怎么也能保住性命才是。 萧天大是感动。戴宗说出的那些事儿,虽然确实属于违反大宋律的,但在萧天听来,别说对朱勔没什么妨碍,就算是王文炳,也完全造不成任何影响。因为,这些事儿,说白了,都是伤害到普通民众的事儿,并没有任何一件,涉及到统治阶级的。 在目前这个封建社会下,几乎所有的为民条例,都只不过是统治需要的一件华丽的外衣。又有哪个官员,可能为了一个普通百姓,去对付一个方面大员? 即便是有这种事儿,也必然是背后牵扯进涉及各方的政治需要,这样才会出现所谓的为民做主。否则,便想也不要想。 但即便是这样,戴宗说的这些,也让萧天心中温暖。要知道这些事儿,件件都是他亲身参与的。一旦说出来,不用猜就知道是戴宗这儿泄露的。这也等于是将戴宗跟自己绑在了一起,一旦出事,他这位杭州府总捕头,也便再也不用想好过了。 只可惜他却不知道,如果真是什么兜不住的隐秘事儿,又怎么可能让他参与?只怕防着他都来不及呢。 正是鉴于此,萧天见他忧思难解,这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试图开解他。 只是这话说完,戴宗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却皱起眉头,不乐道:“贤弟是何言也!我辈官员,守土有责,岂有白白放弃以资敌之理?若如此,上何以对天子?下又何以对黎民?此言,不敢再闻!” 萧天大是尴尬,浑没想到一片好心,竟招来戴宗一通呵斥。这个时代的人,像戴宗这般愚忠的实在数不胜数。历史上,后来那位鼎鼎大名的岳元帅,又何尝不是如此? 以那位当时的武功,就算不理会皇帝的召唤,皇帝也拿他是半点法子都没。若如此,也绝不会有后面风波亭一事。甚至,而后宋之一朝的结局,历史的走向,很可能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就是因为此时人的忠君愚念,悲剧便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也从而流传到后世那么多慷慨悲歌的传奇。 院子里忽然静了下来,戴宗发了一通脾气,半天却不闻声响,抬头看去,见萧天一脸尴尬,这才猛然省悟,不由的心中大是懊悔。 他虽稳重,但并不傻。萧天方才的话,本是一番开解自己的意思,他自然也是懂得。只是这阵子心中压抑的久了,再加上几斤酒下肚,酒气一激之下,便趁势发作了出来。如今省悟过来,代之而起的,便是无限的歉意。 抬眼看看萧天,轻轻咳了两声,正想着怎么缓和一下,猛然间,忽然萧天方才一句话又掠过心头,不由一阵失神。待到再次反应过来后,迫不及待的一把拉住萧天,急急问道:“贤弟,你你方才说什么来着?你说杭州便算丢了,也会很快拿回来。又说方匪时日不长了,这这是从何说起?” 萧天愣了一愣,没想到戴宗发完脾气,又忽然问起这个来。此时他犹自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番话,颇有些神棍的气质了。 只是愣过之后,看到戴宗眼中热切的神情,这才猛然省悟过来,不由的暗暗叫苦起来。 这怎么说啊?总不能说这就是历史发生的,自己从后世书上知道的吧。别说不能这么说,就算说了,只怕戴宗也绝不会相信的。看来以后说话,还是要谨慎些才是。 可是也不能不说,否则戴宗还不得以为自己耍他吗?刚刚只是说了个放弃杭州,就被训了一通。这要是再不说,让戴宗以为自己在拿着军国大事开玩笑,怕是前番所有的好感,都要变成恶感了。 心中想着,努力的将所有信息整理了一下,又将语言理顺了一番,这才抬头道:“此事其实乃是必然。” 戴宗眼中放光,急问道:“何以知之?” 萧天微微一笑,道:“敢问哥哥,那方腊所部号称百万,然则真实战力如何?若与我大宋边军精锐相比,可能战而胜之?” 戴宗一愣,并未急于回答,而是略微沉吟一会儿,这才摇摇头道:“贼虽众,但据我料来,真能一战的,应当不多。之所以如今东南糜烂,官军一触即溃,实是当前之军皆各地厢军。大宋承平百年,厢军更是极少编练,甚至许多地方,不要说人员不够,便连像样的武器都找不到多少,败于乱民之手,并无多少意外。但是若以我朝边军相比,那便完全不同了。我边军常年戌边,每岁皆有厮杀,几位经略使,更是善兵之人,武勇出众。若说贼与边军相遇,绝无半分胜算。” 萧天拍手道:“是了,既如此,哥哥又何必忧虑?那童枢密不是已经调集大军南下了吗?只待他大军一到,方腊又有何患?其灭亡,不过早晚间事罢了。” 戴宗眉头皱起,抬眼看了看他,摇头叹气道:“贤弟这却是说外行话了。须知贼人愚民,若迁延时日,一旦待其彻底掌握民心,则城池便再难为国家所有。有钱有粮有兵,稍加训练,怕是百战之军也难胜之了啊。” 萧天微微一笑,摇头道:“哥哥本是达人,何以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呢?你现在所言,可谓只说其利,却忘了其弊。” 戴宗一呆,满脸迷茫的道:“忘了其弊?那又是什么?” 萧天不慌不忙的提起筷子夹了口菜入口,趁机在心中又将语言组织了一下,这才将筷子放下,笑着说出了一番话来。 第153章 :论东南(二) “前秀洲王子武告急,道是方匪麾下大将方七佛引众六万,围城甚急。而方匪本部亦有挥师杭州之兆,若此二州再陷,这个唉,门下只恐东南之局,怕是要脱离掌握了” 这里是汴梁城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院子简单朴素,与寻常人家并无丝毫不同。 一株老槐树下,两个老者一躺一坐相对。说话的,正是坐着的那个。此人年约五十上下,一身青衣便服,开口说出这话时,眉头微蹙,显得忧心忡忡。 只是当目光看向那个躺着的老者时,却又不自觉的露出几分恭敬之色。 躺着的老者年纪更大,只一身居家短衣,斜斜靠在躺椅上,听着对面这人的说话,脸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压根没听到一般。 此人留着一部美髯,虽然花白斑驳,但眉目清矍,虽静静的靠在那里动也不动,却自然而然的散发出一种上位者的气度,使得对面那人脸上恭谨之色,又再多了几分。 对面的老者眼见他半天没有反应,眼底不由划过一丝不安。小心翼翼的偷眼看了看,却见那老人仍只是微微阖着双目,仿若已经神游物外一般。 远处几个下人远远的候着,一个个也都大气不敢出,这一隅小院中,一时间便唯有秋风刮过树梢之声,除此外一片宁静。 瞟了一落在肩头的黄叶,老者脸上忐忑之色更甚。终是忍不住向前又倾了倾身子,轻声唤道:“恩相” “童道夫现在到了哪儿了?” 微阖的双目微动,躺椅上的人终是有了动静,眼皮翻动之余,一双略显浑浊的瞳仁露出,扫了那老者一眼,淡淡的道。 “啊?哦,据说早已经过了大江,现在应该是在江宁附近了。”老者愣了一下,赶忙躬身回道。 躺椅上的老者点点头,两眼又再阖上,淡淡的道:“那不就结了,又需担忧什么。” 坐着的老者一呆,一时搞不清对方的意思,皱眉想了想,这才迟疑着道:“恩相之意,童道夫那边” “唉!” 躺椅上的老者轻叹口气,身子微微坐起,转头看向对面的老者,微微摇摇头道:“也怪不得百重,你虽为开封府尹,终究只是个文臣,于那军事一道,还是差了几分啊。” 被称为百重的老者,听了这老人的评语,非但没有恼色,反而显出几分惭惭,拱手道:“门下愚鲁,请恩相教我。” 短衣老者不置可否,缓缓起身,从躺椅上起来。青衣老者百重,慌忙也赶紧站了起来,殷勤的上前扶着。 短衣老者点点头,目中露出几分嘉许,任由他扶着自己,慢慢踱了几步,伸手拈起一片落叶,举在眼前看了看,这才淡淡的道:“放心吧,童道夫老谋深算,深谙军事,即已到了那边,必有灭贼之计,你自安心等着就是。” 青衣老者百重窒了窒,虽想不通其中关节,却也只得轻轻应了声是。只是眉宇间那份忧色,却怎么也难以释怀。 短衣老者歪头看了看他,微微一笑,抬手拍拍他肩头,笑道:“怎么?可是不信老夫之言?” 青衣老者脸上显出惶恐,躬身道:“门下不敢。” 短衣老者哈哈一笑,摇头轻叹道:“原来只是不敢。” 青衣老者额头上不由沁出汗来,待要再解释什么,却被短衣老者挥手打断,面上露出几分傲然,哼道:“我蔡元长虽也是个文人,但亦曾遍观兵书,自信见识不输与当世之将。某料,童道夫此刻,必然已经分兵而进,潜往秀洲了。只要王子武能坚守几日,一俟大军合围,贼可破矣。今不闻其动,无他,惑敌耳目罢了。” 这短衣老人,原来竟是三任宰相的蔡京。而那轻易老人,却是开封府尹聂山。所谓百重,却是那聂山的字。 此刻听蔡京如此一说,聂山呆了一呆,呐呐的道:“竟是如此吗?” 蔡京不再接言,有些浑浊的老眼望向远处,半响才轻声道:“东南之事无碍,老夫心中所忧者,实在北方啊。” 聂山一惊,问道:“北方?北方有何担忧?如今辽国势弱,大金攻伐甚急,已然连破要隘。借此之机,我大宋收复失地,指日可待” 说到这儿,却见蔡京嘴角浮起几分讥诮,不由的让他心中一紧,话音戛然而止。 心中暗想,莫不是蔡公不看好此番北伐的局势?想到这儿,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赶紧将这个念头抛开。 如今大宋朝廷,从天子到大臣,人人都认为此次北伐是天大的机缘。为此,甚至连李纲那狠人都被官家给贬了,原因就是那家伙不识进退,非要跟官家唱反调,说什么大宋军备废弛,不堪与战 那老家伙脾气又硬又臭,连官家的面子都敢驳,这下好了,被远远的打发出去了,几乎是一撸到底,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可是,怎么一直跟那家伙不对付的蔡公,竟也会存着这种念头吗?这要传扬出去,只怕立刻便是泼天的乱子 他心中暗暗想着,头上已是不由的冷汗一阵紧似一阵,面色阴晴不定之余,简直恨不得立马转身就走,生怕牵扯进这未知的漩涡之中。 蔡京冷眼扫了他一眼,心中却是不由的冷笑。以他的智慧,又怎会想不到聂山心中所想? 自己与李伯纪不对付是不错,但那不过只是个人政见之争。,为了胜利,达到自己的目的,便怎么各出手段都不为过。可是对于整个国家对外来说,却又是没什么不可以暂时放下的。 一个真正的政治家,不但要有高明的政治手腕,更要有非同常人的胸怀和气度。倘若一味的因敌而敌,那便是落了最最下乘的小人了。 小人,便再得志,也终将是长远不了的。就像现在朝上那人,哼,此寮早晚会有报应的。 真以为自己离了相位,便彻底失势了吗?笑话!自己执宰十余载,门生故吏无数,底蕴之深厚,旁人岂能测度?便如今不在朝了,又岂是谁可轻易小觑的? 蔡京暗暗想着,眼中忽然射出冷冽的光芒,一闪而逝。忽然转头看向仍是满心忐忑的聂山,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些日子,除了东南和北边,可有旁的事情?” 他问的,自然是心中那人的动向。若放在平日,聂山自然是心领神会。但是今日忽然被无意中的发现所震,神思不属之下,脑中一时却没反应过来,听问之下,先是一愣,想了想才道:“旁的事儿倒也没什么嗯哦,对了,据闻京口那边倒是出了点事儿,颇有几分诡异。” 蔡京眉毛一挑,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实未想到自己所问,竟然误中副车,问出了别的来。 “哦?京口?” 喃喃的念叨了一句,猛然间,忽的想起一事,瞳孔不由一缩,凝目看向聂山,沉声道:“京口县令,是那个叫庞博的吧?” 聂山一愣,未曾料到以蔡京的身份,竟然能知道一个小县县令的名字。 愣了愣,这才点头道:“正是庞博。莫不是恩相识得此人?若如此,这事儿倒要仔细斟酌一番了。” 蔡京眼睛眯了眯,心中想着那些隐事,暗暗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轻轻摇头道:“百重多想了,老夫与那庞博并不熟,只是据说此人在京口一地任职十载余,堪称我朝异数,有些好奇罢了。哦,京口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聂山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松了口气儿。但随即脸上露出几分古怪,将听闻的事儿在心中整理了一下,这才摇头道:“那位庞县令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在县里公然发布了一项新政” 将下面报上来的消息,详细跟蔡京说了一遍,最后又苦笑道:“这个庞博,也不知是不是做官做傻了,不然何以公然搞出这么一出来?他难道不知,如此一来,简直得罪了全天下的官吏吗?还有他手下那个叫萧天的都头,也是胆大妄为的紧。一介小吏,竟敢跟当地仕绅叫板,这且不说,听说跟杭州府那边的人,也生了一些是非出来。这可真是什么主子什么下人,没枉了厮混一处去。” 他随意评论着,只是当做一个笑资来说。相对他的官职,地方上一个小县的事儿,实在不值得太过去费心思。 即便是那傻子县令,还有胆大包天的都头再怎么出格,自也有大把的御史去管。他这开封府尹,虽然位高权重,但只要人家不到这京师之地,便怎么说也跟他扯不上任何关系。 蔡京静静的听着,目光中有莫名的神色闪动。半响,忽然轻声道:“此事,你与御史台那边招呼一声,不必过于纠缠就是啊,还有,你可亲自写一封信,遣人给李伯纪那边送去,将这些情况说明一下,不是说,那个嗯,叫萧天是吧?嗯,既然这萧天是他的门生,咱们知道了,便是看在故人面上,总要是打个招呼才是” 聂山慢慢张大了嘴,满面不可置信的看着蔡京,实在想不通这个大宋最有权势的人,如何会去关注这么一件小事。不但要给御史台打招呼,竟然还让自己给老对头报信,这实在是太过颠覆了些。 “这个这个呃,恩相吩咐,门下自当去做就是。只是,为了这点事儿如此费心,值得吗?如今朝中,那王黼势大,且处处针对恩相,要是引起他这个,恩相可要三思啊。” 说到王黼,聂山眼中不由闪过愤恨的光芒,但却仍是小心的进言劝解着。毕竟,那老贼现在只手遮天,极得官家宠信。自己便在恨,也只能悄悄忍着。 若想有朝一日报复,只怕多半还要着落在眼前这位身上,但那终归需要等待不是?是以,他实在是不想眼前这位出现任何变故,只有蔡京重新得势,他才有一切的可能。 听到那个名字,蔡京瞳子猛的一缩,随即却摆摆手,心中暗暗咬牙:“王黼王黼,嘿!” 第154章 :各方动态 萧天负手站在江边,下面,一长溜的漕船次第开去,远远的接到天边。 大柱子手中掐着几个包子,跟在他身后,吃的满嘴流油。毛四和乔冽一起去了东京,大柱子便接替了他的位置。 用毛四的话说,这可是天大的福气,若不是看在一直以来两人交好的份上,怎么也不会让这个机会给他的。不见那麻六儿盯着好久了吗? 大柱子其实一点也不在乎,只不过在他心中,萧都头确实是个好人,而且还是自己的上司,自己帮他做事那是天经地义的。当然,像现在这样,总能随时掐几个大肉包子落肚,就更是幸福中的幸福了。 所以,大柱子现在绝对非常在意这个营生了。 今个儿是那位杭州府捕头戴宗上路的日子,萧天亲自来送,大柱子自然也就亦步亦趋的跟着了。 虽然,在他心中,对于杭州府那帮来人一个都看不上眼,但谁让萧都头却与那个戴宗不知怎么就成了朋友了呢。 好吧,看在咱家都头面上,赖爷给你这面儿,大柱子悻悻的想着。 萧天却不知道身后这浑人的心思,此刻他望着那远去的帆影,心中想着的,却是与戴宗这几日的交往。 后世总说古代封建社会如何如何,对那个时代所谓的忠君思想,虽也有些正面的肯定,但其实更多的,却是一种批驳。 萧天原本对此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当此时此刻,真正的融入这个时代后,联想到后世的观点,他心中却唯有一种沉重和尊敬。 在明知道自己效忠的君王,其实并不怎么开明圣贤的情况下,戴宗却仍是固执的坚持着那份忠诚。用他的话说,这不是什么愚忠,而是做人的原则。 人无完人!能让大宋富庶如此,至少比以往那些朝代好多了。 这是戴宗亲口说的。说这话时,看向萧天的目光中,明显带着几分劝勉。 萧天明白他的意思,也只能是暗暗感叹了。如戴宗这样的,只怕天下不知凡几。从来到这个时代所认识的人中,几乎十有都是。如郭亨伯,如李纲,如庞博,甚至自己的女人梁红玉 萧天没想去改变什么,他不是神仙,也没那兴趣去搞什么改朝换代,推广新思想的想法。存在的就是道理!每个时代,每个人,都有其特质。一个两个人的力量,根本翻不起任何浪花来。萧天现在想的,只有融入,而不是改变。 东南的局势,他按照后世所知的进程,结合着这个时代的信息讲解给戴宗听了。 戴宗愁绪发散了不少。虽然仍是半信半疑,但终归不像开始那般郁郁了。 经过几日的准备,北上诸般事宜都到位了,戴宗挥手与萧天告别,毅然而去。在他之前,马振的东大营已先一步开拔,为后面大队开路。 萧天这一送,等于是将京口县自己有利的几个最大的筹码,全都送走了。后面的局面,想想都让人头疼。 不过萧天并不怕。虽然少了依仗,但换一个角度来想,却也等于没了牵挂。 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没了牵挂,就等于没了束缚。敌人势力再大,一时胜不了也不会对他产生威胁。他想走,这天下没有能留得住他的。 再说了,现在不管怎么说,庞博仍然是这京口的县令。他在一天,就没人敢忽略他,哪怕这个县令再如何好脾气,但谁也不能忽视他手中掌握的权利。那是天子赋予他的权利,这个时代,天子,真的就是天! 吴家这阵子气焰很是嚣张,在彻底铲除了徐家后,大刀阔斧的对先前几家不对付的大商展开了攻势。只这几日,便有两家商家,被挤兑的放弃了京口的生意,彻底淡出京口县。 联合商会的许多商家都有些急了,乔冽走了,范家也回了北地,若不是还有徐长卿在旁帮衬着,郝老实简直要上吊了。 眼见得之前大好局面,一朝崩坍,老头又是发愁又是懊悔。懊悔的是,以自己的性子和能力,果然没有能玩的起这个游戏的资格,现在想退也来不及了。无他,在郝姑跟了梁红玉走了后,谁都知道他和萧天是怎么回事儿了,吴家绝不会放过他的。 发愁的,也正是因此。眼下吴家的刀已经举起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落到自己头上还没什么,闺女已然有了归宿,自己也算没了心事。至于这个小店,能保住是运气,保不住也没什么,随他去了。 可是,要是因此让商会里的会员遭到损失,只怕自己还有那个便宜女婿,便是连命都压上也不够赔的吧。老头快要愁死了,几天来就剩唉声叹气了。 萧天看在眼里也不劝,说再多都没用,只有等机会。这个机会就是王文炳。 如果说马振等人是自己的后盾,那么王文炳就是吴家的后盾。自己的后盾被调走了,王文炳难道就能一直停留下来?他终究也是要回杭州的。 想要对付自己,因为有了五皇子的影子,这老家伙显然不够看。唯一的办法就是返回杭州,让朱勔以一方大员的身份出来才行。而在没真的有把握将自己如何之前,吴家也只能狐假虎威的耍耍威风,不会真的对所有人下死手。 当然,损失必然会有一些,但不怕,只要王文炳离开京口,没了那旗牌,萧天就有办法对付他们了。 而且,吴家现在闹得越凶越好,他们闹得越凶,就越不得人心。记恨他们的人就越多,以后要对付他们时的阻力就越小,反之,助力就会越大。萧天想的清楚极了。 所以,萧天在等,像个耐心的猎人一样,静静的等着关注的猎物落网。 “所有的货截至今日,算是都抛干净了。眼下咱们手里,除去七七八八的打点,大约有两万贯左右,以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徐长卿紧了紧身上的袍子,举杯将一口酒饮下,看着萧天问道。 一个多月了,范家的银子终于到位了,那批黑货彻底清理完了,徐长卿也算空闲下来。 眼下北方已经进入冬季,但大江以南,仍残留几分暖意,但有种湿冷气息,也渐渐弥散开来,让如徐长卿这样的书生体质,很是难受。 这期间,吴家纵横捭阖,攻势凌厉,在获得了巨大利益之后,果然搞的天怒人怨,已是不知积攒下多少怨气。 只可惜吴家父子丝毫没这种觉悟,在他们看来,经过这许多时日,无论他们怎么折腾,甚至连郝老实的四季春都挤兑的快要关门了,萧天都没任何动作,果然是没了后盾底气不足了。 甚至,连搞出那个新政的县令庞博,一直以来都静默无声。再也没提出什么执行新政,又或是对目前局势发出任何自己的声音来。这意味着,敌人都怕了。 穷寇莫追?屁!在吴家字典里,没有这词儿。有的,只是痛打落水狗才是! 若不是王文炳始终对萧天手中那面玉牌顾忌着,一再的拦着吴家马上找萧天麻烦,怕是郝老实的店就不是快要关门了,而是直接变成吴家的了。 对于这些情况,其实庞博早和萧天通过气。虽然没具体问萧天后面怎么做,但从萧天从容不迫的神情,就心中安定下来。 对于这个年轻人,庞博始终有种看不透的感觉。不过这些不重要,他要做的,就是完全支持就行了。 所以,在这种心里下,对于眼下的局势,庞大县令自然不会去多说什么,多问什么了,一切,交由萧天去折腾吧。 当然,唯一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就在庞大小姐那儿。虽然从上次酒楼事件后,庞大小姐已经开始暗暗佩服这混蛋了。但表面上却是绝不肯露出一丝半点的。 拿眼神杀死你!这是庞大小姐每次见到萧天时的绝招。她始终坚持,如今的局势全是萧混蛋造成的。就算没那个王文炳,就算最终自己一方胜了,那也是萧混蛋的胜利。而自家老爹,不过是被利用了,根本没得到任何好处。 至于这种怨气,其中有几分是因为老爹被利用而发,就很难说清楚了。 这从庞大小姐身边贴身丫鬟梧桐的话中就能猜到几分。梧桐的原话是:萧都头安排了那么多女人出去躲太平,可不知最麻烦的终归是咱们庞家。他想到那么多,怎么就不想想我家小姐?哼,小姐很生气!非常非常的生气! 萧都头显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猫腻,或者说就算察觉了一些,也压根没仔细去深思。 所以,这些时日来,除了偶尔去跟庞博报个道,其他时间甭想见到他的身影,这让庞大小姐不由的咬牙切齿,偏偏却没个发泄处。 而这其中,完全知道萧天心思的,便也只有徐长卿一个。说白了,好多打算,都是出自两人共同商议的结果。 可徐长卿既然出来了,自然也不只是为了帮萧天对付吴家。更多的,是想有个地方发挥出自己的智慧。所以,眼下问出这个话题,萧天自然明白其中真实的含义。 “乱世就要来了。” 萧天举着杯子,却并没有去喝杯中的酒,就那么停在嘴边,眼神却穿过窗户,望向不知何处的天际,答非所问的叹了一句。 徐长卿的眼神中,忽然有一股莫名的神色闪过,但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萧天收回目光,抬手将杯中酒饮下,这才看向徐长卿,微笑道:“长卿兄问我以后的打算,呵呵,乱世之中,我只想能好好的活下去。也让我的家人c朋友,都好好的活下去。” 说到这儿,深深的看了徐长卿一眼,又加了一句:“我说的好好活下去,是有尊严的活着!” 徐长卿眼睛愈发亮了起来,伸手拿过酒壶,默默的给两人杯子填满,然后举杯一敬,这才平静的道:“要我做什么?” 萧天一饮而尽,嘴角浮上几丝笑容,眼神忽然深邃起来 第155章 :再访英雄楼 没人知道那天徐长卿和萧天究竟说了什么,只是在第二天,四季春就忽然自己关了门。然后,郝老实就和徐长卿一起离开了京口,不知所踪。 消息传开,许多人都惊疑不定起来。倾向萧天的人,不免心中忐忑,暗暗猜测着,这是不是意味着萧都头在这次博弈中,终于是扛不住了。 不然,怎么会先是送走了自己的女人,而今又连唯一的产业都关掉了,更是将身边的智囊都打发走了? 而吴家,却是在第一时间欢呼起来。在他们看来,这显然是萧天怂了。是一种变相的退避,不敢再和自己樱锋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哼,现在知道怕了?晚了!他若不跪在我眼前磕头赔罪,便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了!” 据说,这是吴家少爷吴宝山当晚,在几个狐朋狗友的聚会上喊出的话。 这句话很快就传播了开来,萧天自然也听说了。只是这对他毫无影响。喊的再响也没有用,有种就拿出实际行动来。只要对方真敢跑自己眼前蹦跶,萧天不介意活动活动筋骨。 他没去理会吴宝山的叫嚣,而是一转身出了门,直接往东市的英雄楼而来。有些事儿,是该说道说道的时候了。 这一次,陪在他身边的,除了大柱子这个跟班外,还有马家的小子马麟,以及马麟那个朋友蒋敬。 打从上次马家祠堂那出事儿之后,马麟和蒋敬两个,就隔三差五的来寻萧天喝酒。 对于萧天,马麟实在是佩服极了。他和蒋敬私下里谈起萧天的时候,二人都觉得萧天其人深不可测,言语行止,大异于常人。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你们难以想象的地步。除了大宋c大辽c大金c西夏等等,数万里之外,还有更多的国家,更多的人。他们有着完全和咱们不一样的文明和传承,人这一辈子,建功立业固然是一种追求,但若是周游天下,将蓝天覆盖下的地方都转遍了,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功业?” “周游天下浑身黑色的人,有着蓝色眼睛的人,像金子般眼色头发的美女,爬上全是白雪覆盖的大山,走上数月都看不到边际的大海,一望无际c却又潜藏无限生机的大漠” “让汉家文明的大旗,在无限的天空下到处飘扬” 好吧,以上种种,彻底煽动起了两个活力过剩家伙的情绪。跟着他,这一生或许真能见到无数不同的风景。两人如是决定了。 大柱子咧开大嘴笑着点头表示赞同,对于都头说的那些什么这种人那种人的他不懂。他牢牢记住的一点就是,跟着都头,有肉包子吃,不管是到哪里! 幸福,有时候,其实真的很简单。 至少,现在大柱子,还有马麟和蒋敬就觉得很开心。 不过,相对于他们,朱贵却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不但不开心,他还很闹心。 四个人中,其他三人自然是不放在朱大掌柜的眼中,但是,领头的这位主儿,今天忽然冲了过来,其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要知道,这阵子外面全是关于他的传闻,按理说,这个时候,他更应该表现出的状态,该是尽量少出现在人前,多藏在家里才是吧。或者,哪怕是一怒之下,拔刀而向也算是正常啊。 可眼下这位,偏偏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仍然呼朋唤友的招摇过市,还大大咧咧的坐到自己这英雄楼里了。 而自己这英雄楼虽然也是酒楼,可却面对的都是大富大贵的客户好吧。像这位这样的,也不是不接待,只要他们有足够的银子,大可自由进出。 可真要是有那种财力的,又怎么会一直屈居这种身份呢?就像上次来的那次,不也是故意来恶心吴家才来的吗?除此之外,他来了京口这么久,又何曾往这里来过? 难道是上次的事儿,被他察觉了?又或者,是来试探的?可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了?眼下大事在即,可千万莫要出什么变故才好。 朱贵心中叹着,满脸赔笑的将几人迎了进来,一路上这心中不知转了多少个弯儿,却始终猜不透。 “萧都头,这里是咱们英雄楼最好的雅间了,你看坐这里行吗?”一时猜不透对方的心思,朱贵强压着翻腾的心思,引着四人在三楼一处房间前停下。 萧天脸上似笑非笑,抬眼打量了四周一圈,这才微微一笑,摇头道:“朱掌柜的,你确定要请我们坐这里?” 朱贵心中一沉,面上却做出一副惊愕的神情,诧异的道:“怎么?萧都头莫非觉得这里不好?可这真的是咱们这儿最好的房间了。” 萧天脸上笑容渐渐淡了,淡然道:“朱掌柜要说好,那便好了就是。只是一旦待会儿大伙儿说出什么话被人听去了,给朱掌柜的,哦,确切点说,是给你们带来不便,可就怪不得咱们了。” 朱贵脸色微微一变,左右看看,这个时候还太早,并无其他客人上门,让他心中略略一松。 “萧都头说笑了,客人们来此用餐,说些什么,又怎么会给我们带来不便?呵呵,无妨的,无妨的。”强笑着应付着,眼神却一眨不眨的盯着萧天。 萧天嘴角浮起几分讥诮,淡淡的道:“哦?既如此,那好。便请贵东家出来一见吧。” 说到这儿,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说的东家,是真正的东家,朱掌柜的明白吗?” 朱贵面色不变,赔笑道:“萧都头究竟在说什么?什么真正的东家,这里的东家就两人,一个是小人,另一个是小人的兄长。只是小人天生喜欢经营之道,这才自任了这掌柜一职。呃,莫不成都头想要见的是我家兄长?哎呀,这可难办的很,我那兄长最喜游山玩水,这一年到头在外的,便是小人也难见一面,实在无法给都头引见。不知都头究竟何事,若是方便的话,不妨跟小人说下,待到家兄归来,必然转告就是。” 萧天看着他表演,并不打断他。身后马麟和蒋敬,也只是一早去找他,顺便被一起叫来,并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所以,此时便和大柱子一样,都只能是满头雾水的看着。 朱贵自己说了一通,却见萧天只是冷冷的看着自己一言不发,不由的心中发毛。暗暗咒骂,这混蛋究竟要做什么?你倒是痛快说出来啊,这么只盯着老子看,老子脸上难道长花了不成? 脸上挤出的假笑越来越是僵硬,直到朱贵自己都觉得难受了的时候,萧天才淡淡的开了口。只是一开口,顿时就让朱贵再也绷不住了,一张圆圆胖胖的脸上,顿时满是阴鹜防备之色。 “我要见的东家姓黑,黑东家。嘿嘿,至于说什么事儿嘛,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商量下,看看码头上那批红货怎么分而已。怎么样,朱掌柜的,这话能带到吗?” 这就是萧天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 朱贵两眼渐渐眯了起来,冲着后面一挥手,几个伙计模样的男子霎时冲了出来,手脚麻利的将大门掩上,随即纷纷围了过来,将萧天几人围在了中间。 马麟和蒋敬三人,便再是迟钝,这会儿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蒋敬一手探入怀中,两眼微微一缩,身子半转之际,已是与马麟背靠背,紧张的盯着四周围上来的众伙计。 马麟却是怒喝一声,从袍襟下摸出一把解牛刀横在手中,身子微微拱起,如同一只炸了毛的豹子,凶横的瞪着前面几人,似乎随时便要暴起伤人。 而另一边的大柱子,在微微愣神之后,终于也是明白过来。狂吼一声,将腰间那大一号的腰刀擎出,上前一步挡在萧天身前,持刀指向朱贵,大怒道:“好你个死胖子,莫不是要造反不成?来来来,想动咱家都头,先跟你赖爷打过再说。” 这浑人一根筋,往日里办差习惯了,一出口就是先给人按上个造反的名头。此刻大瞪着两只牛眼,满脸兴奋之色,那摸样哪里是愤怒对方造反,简直就是巴不得对方造反才是。 朱贵这个腻歪啊,看也不看那浑人,只眯着眼看向萧天,冷冷的道:“萧都头身在公门,如此张口胡言,莫不是看上了咱们这英雄楼了,要使这种手段夺了朱某的产业?嘿嘿,只怕要让都头失望了。朱某可不是那般任人欺负的小商小户,倘若你好好的来消费,咱们自是待如上宾。若是那欲要欺负我等的,哼,这里旁的没有,杀猪刀倒是备的有的。” 大柱子见自己吼了半天,人家居然不理他,不由大怒,还待再说,身后萧天已是伸手拍拍他肩,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扭头看看四周满脸狞笑的众伙计,挑了挑眉头,淡然道:“看样子,朱掌柜的是不肯给萧某传这个话了?摆出这么大的场面来,呵呵,倒也真的看得起萧某。” 朱贵面色愈发冷厉了几分,哼道:“明人不说暗话,朱某自认与你萧都头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而今你忽然欺到门上来,究竟为何?今日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嘿,朱某这英雄楼虽不是什么刀山火海,但要囫囵着走出去,怕也不那么容易。” 萧天定定的看着他,忽然仰天大笑几声,随即笑容猛然一敛,冷然哼道:“好个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那晚算计萧某之事,莫非也是萧某欺你不成?” 这一声喝,听到朱贵耳中,当即就是心中咯噔一下,暗道果然如此。只是虽然明白了,但一来都这种局势了,便再解释也是多余;二来,刚刚这萧天口中所说的,实在干系太大。就算没有这个结在前,今天也是无论如何不能放他走了。 想到这儿,朱贵眼中凶光一闪,便要呼喝动手。哪知道,那嘴还不等喊出声来,一声断喝,一个身影已是横空而来,猛然往身前插来。 第156章 :初见黑塔儿 “且住!” 随着这声喝声,一道身影已是出现在朱贵身边,抬手微一示意,拦住了朱贵等一干伙计,这才凝神看向萧天等人。 这人出现的极是突兀,却是从一处无声裂开的墙壁里窜出来的。马麟等三人大惊失色,不由自主的齐齐上前一步,向萧天靠拢。 萧天却是面色波澜不惊,仿若眼前之事早在意料之中似的。 对于一个半生都游走在黑暗中的杀手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灵觉!超人的感知和灵觉才是!倘若不能敏锐的察觉身周的人和事,那哪怕再高明的身手,也终不免落个被人反刺的下场。 从一开始踏进英雄楼起,萧天就敏锐的察觉到一种窥视。并不是像一些小说描写的那样,什么功力一转,连蚂蚁的喘气声都能听到,那纯粹是胡扯,是非人类了。 萧天有的只是一种感觉,类似于一种本能的直觉。前世多少时候,这种本能的直觉都让他数次摆脱了死亡的厄运。所以,在这种感觉乍一从心头升起时,他便心中有数了。 轻轻摆摆手,示意马麟三人不必紧张,他也在暗暗打量眼前这人。 好雄壮的一条大汉! 这是他第一眼看过去后的想法。 此人身高约有一米的样子,浓眉如帚,眼似铜铃。狮鼻阔口,一圈短龇绕颌而生,使得那张紫红色的脸膛更增几分威猛之意。 看样自己果然没有猜错,这人必是那位神秘的黑塔儿了。萧天暗暗想着,嘴角不由微微勾起。 其实他今天来,原本的想法就是想借着上次的事儿,敲打敲打朱贵,逼迫他做出些动作配合自己。 如今京口的局势,他正刻意的做出被打压的假象,为的就是让吴家跳的更高c更疯狂,这样才好在时机来临之时,出其不意,一击毙敌。 但他能安心忍耐等待,只怕其他人却难以安心,如果一旦有人因而彻底失去了信心,像最先那两家人一样,直接放弃了京口远去,那不但后面对付吴家时少了一些助力,更会真正的伤害到京口一地的繁荣。 若是那样,无论是萧天自己还是对于庞博来说,都是不愿看到的结果。 所以,这种时候,最好能有其他事情转移下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吴家人在内,这样才能淡化他的影响,从而使他可以从容的布置,然后将目标套入瞄准镜,然后,一击致命! 那什么事儿能比关于黑塔儿的事儿,更吸引人的呢?要是这个时候,忽然有黑塔儿的人现身,那必然能轰动京口,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可不曾想,踏入英雄楼后,他竟察觉到暗中有人窥探自己。尤其是随着朱贵将自己引到三楼上后,那种感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重了几分。 朱贵一再强调,说这三楼是招待贵宾的地方。那此时除了自己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其他客人,那这种窥探会是什么人呢? 下面的伙计对自己好奇?若是在下面一楼大堂那样的场所,或许有可能,但这可是三楼,是英雄楼接待贵宾的地方,怎么可能在朱贵这个最高领导亲自陪在身边的时候,还会容比他身份低的伙计在后窥探自己? 那么,答案便呼之欲出了。暗中这人的身份,必然比朱贵要高。而随着他的留意之下,他分明还感受到一种昂然的战意。那是只有同等阶的人才会不自觉受他气息引动的一种意念。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他还猜不到这人的身份,那可真是白活了。 “后堂摆酒!”这人双目炯炯的盯着萧天看了一阵,眼见萧天毫无半分紧张,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兴趣不由愈发浓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朱贵吩咐了一声,随即伸手向萧天一让,挑眉笑道:“萧都头果然好气魄,不愧是一击毙项明,孤身闯大营的豪杰,倒是黑某小气了,便请后面一叙如何?” 他身后的朱贵轻轻应了一声,眼光在萧天脸上深深扫过,这才面无表情的带着众伙计转身去了。 萧天也不理会他,只冲着黑塔儿笑吟吟的点点头,笑道:“不敢当黑头领的盛赞,敢不从命?请!” 黑塔儿目光闪烁,也不再多言,当下便在前带路,却不是由原本众人上来的楼梯而下,而是大步走到一处角落,伸手在一处地方按了按,随着一阵轻微的声响过后,一条笔直向下的楼梯便显露出来。 转头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萧天,嘿然道:“里面有点暗,不过却是条捷径。都头若是疑虑,大可原路返回,自也有人带你过去就是。”说罢,抱臂往旁一闪,等着萧天决定。 萧天这边四人,马麟气盛,大柱子憨直,一个是不忿对方的作态,一个却是压根没去多想,当下便往前冲。 旁边蒋敬却是伸手一拦,看向萧天平静的道:“萧大哥,你乃当世豪杰,光明磊落,自当行光明之道。这等鼠辈狗盗之洞,却是大可不必理会的。” 他语声平淡,但词锋却锋利至极,明面上毫无半分得罪黑塔儿之处,但实则却是暗讽黑塔儿耍弄小心机,算不得光明磊落的英雄豪杰。 黑塔儿紫色的脸膛不由的一红,又羞又恼之余,却也有些惭惭。他纵横京口一地,威名远扬,百里之内,绿林道上谁不得挑起大拇指赞他一声英雄? 而他自己也向来以豪杰自居,可是今天,眼见萧天自始至终便淡淡然的,好像完全不将自己放在心上,心里便生出几分不忿。 其实这暗道并无什么机关陷阱的,他邀萧天从这儿走,只盼着逼萧天露出几分慌乱也算解气了。不成想,却被人抓住痛脚,直接骂做鼠辈了。 恼怒之余便待要发作,但转念一想,却也是自己小家子气了。这萧天好大的名头,自己难道又弱了他不成?待到后面,大可堂堂一战分个高下就是,这般手段,倒也怪不得人家说嘴了。 想到这儿,心中不由豪气顿生,便待说个明白。却见萧天忽然微微一笑,冲着蒋敬摆摆手,抬头看了他一眼,淡然笑道:“何必舍近求远?若是以卑鄙暗算陷人,黑塔儿也不是黑塔儿了。” 口中说着,脚下却是毫不迟疑,一步便踏了进去。 蒋敬眼中焦灼一闪,再要拦阻却是不及,不由暗暗叫苦。只得向马麟使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分在黑塔儿身后,紧紧盯着他,只待一发现有什么不对,便拖了他一起留下。想要陷自己等人于不利,他也休想好过了! 大柱子却是没那些心机,只想着都头怎么做自然是有道理的,自己是完全不必要去想的。是以,只是奇怪的看了几人一眼,抬脚便跟了进去。 黑塔儿愣愣的站在原地,半响才反应过来。看着前面萧天从容的步伐,胸中忽然一热,只觉此时再看这人,怎么看怎么顺眼,大是对自己脾胃。但要这回不坏了自己大事,真个交了这个朋友,却也是一大快事。 “呸!最烦你们这些穷酸,满肚子弯弯绕,岂知我辈丈夫胸怀!哼,要来便快些,我可要闭了这入口,须等不得你们犹疑。” 心中顺畅,转头狠狠瞪了一眼靠过来的蒋敬,黑塔儿不屑的撇撇嘴,轻蔑的喷了一通。随即压根不理会二人做出的姿态,转身快步冲进暗道,在后面高声叫道:“萧兄弟,且慢行。前面有些黑,待某来引路” 大呼小叫声中,一路噼里啪啦的,几步便赶了进去。后面蒋敬和马麟面面相觑,相互看了一眼,不由的都是大为无语。 这尼玛自己反倒成小人了?还你辈丈夫胸怀妈的,老子难道不是丈夫?这贼死鸟好毒的嘴! 两人又是忿忿又是郁闷,却也只得快步跟进。前面黑塔儿伸手在某处一按,后面扎扎声传来,眼前一暗,那入口几乎贴着两人的脚后跟合了起来,引得二人又是一阵的恼怒。这贼厮,竟是真不顾他们进不进来啊。 通道合拢,里面却毫无闷气的感觉,想来必是有通气之处。前方火光忽的一闪,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却是黑塔儿晃亮了一根火折子。昏黄的火光虽不甚明亮,却也将几人周围照的清晰可见。 安步当车走在其中,萧天步履从容,边走边四下打量。这暗道显然修成的年月不短,两边墙壁上苔痕宛然。整条暗道足有一人多高,可容两三人并肩而行。 萧天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暗惊凛。修建这么一条暗道,绝不是几个人可以做到的,耗费的财物,只怕也绝不会是个小数目。这黑塔儿不过是个山大王,怎会有这般大的实力? 心中想着,脚下却并不稍停,转头对追到身边并肩而行的黑塔儿着实的夸赞了几句。 黑塔儿大为得意,边走边向几人介绍着,萧天一时间竟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放佛又身处后世,身边这人不是什么山匪头子,而是个某旅行社的导游了。 通道曲曲折折,说话间走了许久,竟然还没到头。蒋敬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刚才明明听那厮说的是“后堂摆酒”,可这般走法,简直快要走出京口城了吧,这“后堂”也太后了吧。 暗暗示意马麟小心,自己却紧上两步,走到萧天身边,曼声道:“这英雄楼什么时候占地如此之大了?这快走了盏茶功夫了吧。” 萧天目光微微瞥了他一眼,微不可查的轻轻颔首,示意自己知道。其实他也早已发现了这个问题。只不过作为曾经的杀手王者,对于杀意杀气之类的,他有着一种近乎神迹的感应。 他外表轻松,但实际上一直都在暗暗提防着。从身边的黑塔儿身上,始终没感受到杀意,这才是他迟迟没做出反应的原因。 既来之则安之,他倒想看看,这个大个儿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157章 :前倨后恭 “嘿嘿,萧兄弟乃是了不得的豪杰,若只是在那酒楼随便招待,岂不是太过简慢了?现下这条路,却是直通我大寨的,只有在那儿,才显得出某家的重视来。萧兄弟英雄了得,自然明白我心,也只一些小人常自窃窃,哼!” 蒋敬说话声虽不大,但在这一片寂寂的暗道里,黑塔儿自然是听的清清楚楚。 转头狠狠瞪了蒋敬一眼,这才得意洋洋的解释道。待到最后一句讥讽,眼见蒋敬脸色一僵,心下不由大爽。 萧天斜眼看了他一眼,不由的哭笑不得。这家伙五大三粗的,看似粗鲁,实则精明的紧。他哪里是什么看重自己英雄?若说从进了地道后,或许有了这心思也有可能,但最起初时,说这厮没安什么好心,也绝对不会冤枉了他。 不过看他对蒋敬这般耿耿于怀的模样,只怕这家伙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便言语上的场子,也要千方百计的讨回来。只不过能把恩怨放在明面上,并不在暗地里搞阴谋,可见并不是什么奸恶之辈,倒是有几分憨直的可爱。 “哼,黑头领果然好算计。说什么这暗道可通后堂,却原来是往你那贼窝去的。咱们这般去了,届时还不是全由你说的算?什么英雄小人的,待到害了我等性命,又有何人知晓?这般下作手段,只好拿去骗那些愚民,落在咱们这儿,没的让咱们耻笑。” 蒋敬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他与萧天交往时间虽然不长,但从几次事上都能看出,萧天绝不是莽撞冲动的性子。眼下到了此时,却依然淡然处之,想必定然是心有把握。 是以,他虽心中略有不安,也只得强自压下。可是听着黑塔儿讥讽自己是小人,仍是忍不住的反口相驳。这倒是纯粹就是斗气了,却与其他无关了。 黑塔儿听他先前两次开口,好歹还算隐晦,可这次一张嘴,竟是裸的再无半分遮掩,不由的大为恼怒。脚下一停,怒道:“呸!你这腌臜泼才,何敢如此辱你家黑爷?这通道自也可通往后堂,只是咱家见萧兄弟对了脾气,有心真心交往,这才引着往山寨去坐,偏被你这腌臜肚肠诋毁。若非看在萧兄弟面上,定打杀了你这穷酸解气。罢了罢了,既如此,萧兄弟便自己说,若是也猜忌某家有相害之心,咱们这便回转就是。” 他本生的雄壮,此时大怒之下,须发戟张,双目圆睁,顿时一股如山的气势飙飒而出。 蒋敬以及马麟和大柱子都是不由霍然变色,各自握住兵刃,紧张的防备着。 萧天也是心中一凛,暗道这家伙好大的凶威。当下似漫不经心的踏前一步,将蒋敬三人挡在身后,自己却将体内那股杀气稍稍放出了一些。 试想,他这一身杀气,可是前世不知杀了多少人才凝聚而成。每一次的刺杀,都是在生死边缘完成,那杀气日积月累的,又经过了穿越这种诡异的诡变,如今简直快要凝成实质了。 黑塔儿虽然身为山匪,手上自也少不了人命,但和萧天那种千锤百炼的杀气比起来,却是远远不如。 两下刚一接触,通道内忽然似起了一阵寒风,吹得众人衣袂都飘动了起来。 黑塔儿只觉的心头猛的一跳,瞬间全身冰冷,好似身前忽然蹲了一只远古凶兽,巨大的危险感觉将他整个都笼住了,不由的大骇失色,蹬蹬蹬向后连退几步,这才感到舒服了一些。 “黑头领何必发怒。蒋敬兄弟虽言语有些得罪,却也不过是人之常情。黑头领心胸磊落,性情直爽,旁人一时有些误解,自也当理解才是。至于萧某嘛,呵呵,虽然不才,但也有点自信。这天下虽大,自觉还没什么地方不可去的。而此番前来,也是真心相交,黑头领大可不必多虑。如今时辰不早,不如继续上路如何?”萧天淡淡的说着,不卑不亢,但是回护之意却是再明白不过。 蒋敬眼中划过感动之色,一闪而逝。嘴上没说什么,但脚下却不自觉又往前移了两步,只落后萧天半个身位停下,昂然望向对面的黑塔儿。 黑塔儿此时离开萧天身前几步远,又加上萧天只是警告,杀气不过一放即收,这会儿终于是稳住了心神。 听着萧天淡淡的话语,一时间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对萧天的忌惮,前所未有的加重了起来。 他之前虽早没了相敌之心,但也不过是感于萧天胸怀,觉得此人可堪一交罢了。但真正说起来,仍是抱着一种俯视的心态,觉得自己肯真心相交,对方便该无比荣幸才是。 毕竟,他黑塔儿在这京口一地,威名赫赫,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别说萧天只是个来了才不过年余的小小都头,便是这方圆百里之内,多少巨擘大孽,不也都从不敢稍有得罪? 这些不说,就算京口县那个疯子县尉马振,据说可是真正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煞星,又加上真正的官身身份,其对于其他山头,哪回不是雷霆扫穴,毫无半分顾忌?可对自己,不也是只做做姿态,相互维持个平衡罢了? 正因为这些心理,所以,在对上萧天等人时,他才会想改变主意就改变主意,丝毫不在意对方怎么想。以至于对蒋敬几次表示出对他的猜疑,才会让他心中恼怒。说白了,就是在他心中,双方根本不对等的意识作祟。 可是眼下这一出,却让他真正的清醒过来。这个萧都头,哪里是个小都头那么简单?此人诺大的名头,能得了马振和庞博的青睐,显然是确有非凡之处啊。 就只刚才那一瞬间短暂的对抗,黑塔儿已然深深的明白过来,只怕单对单的对上,自己怕是真不一定是对方的对手。甚至,要是对方一直以那种可怕的气势刻意压制自己,自己能在其手下走过十招都悬。 而听说此人背景也是极为神秘,不但曾让马振亲自调拨一队精锐为其听用,更是让杭州府来的那个王老狗都没敢动他。这样一个人,自己怎么就昏了头,没将其真个放在心上呢? 看来,原本的打算,还真得好好琢磨琢磨了。不然说不定这次,就要阴沟里翻船,惹下天大的祸事来。不过好在此人似乎真的不是想找自己麻烦,见面以来,也是平和相对。即便刚才,也不过是稍稍显露狰狞,便随即收敛。既如此,自己要再不转变,可真是脑子坏掉了。 想到这儿,他深深吸口气,将心情重新调整一下,这才抱拳一揖,正色道:“萧都头,适才确是某家失礼了,还请都头包涵。然黑某虽身在草莽,却也知晓信义二字,绝无相害之心,还望都头以及各位兄弟不必猜疑。如确不愿往在下大寨一坐,咱们自可现在转身回返。此通道适才下来之处,有一条岔路,可通英雄楼后堂,此,绝非欺瞒,如若不信,且去一看便知。” 他这态度忽然转变,蒋敬等人不知究理,心中都是惊疑不定。只是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对方如此郑重赔礼了,也没人愿去多生是非。一行人本就是以萧天马首是瞻,此刻,便全等他做主就是了。是以,几人相互对望一眼,便将眼光看向了萧天。 萧天心中暗暗点头,这黑塔儿怪不得能闯下诺大的名头,单只这份识时务,拿得起放的下的本事,就绝非一般人能做到的。 你可以说他这是一种狡猾,但狡猾又何尝不是一种智慧?如果这黑塔儿真只是一个只凭血气之勇的莽夫,那萧天也准备简单利用一下算完。不过,让他惊喜的是,这家伙显然不那么简单。既如此,倒是真可尝试着往交往交往了。 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去,一边淡淡的道:“若不信黑头领,萧天开始也不会下来了。走吧,能往大名鼎鼎的黑塔儿大寨一观,想来也不是一般人能得的荣幸了。不说别的,单只这条宏达的暗道,便已不虚此行,黑头领谋虑深远,萧某也是佩服的。” 他既然做出了决定,蒋敬几人也不会再多说了,尽皆默然不语的跟上。 黑塔儿抬手搔了搔头皮,脸上微现尴尬之色,微一犹豫,终是略略落后半个身子,不再与萧天并肩而行。嘿嘿低笑了几声,惭惭的道:“萧都头这却是谬赞了,这个这个暗道咳咳,可不是咱老黑挖的。” 嗯?! 萧天闻言眉头一挑,脚下不由微微一顿,随即又复前行,心中却是兴起了波澜。 这暗道工程浩大,自己先前对黑塔儿一个山匪就能搞出来,也是大感怀疑。此时听来,果然如此。 只是,这暗道若不是他搞出来的,却又是谁搞的?搞出来又是做什么用的?庞博作为一县之令,他又知道不知道呢?若是知道,为何却从来没跟自己提起过? 若是不知道,这事儿可就更可怕了 第158章 :暗道 这天暗道,既然能沟通城里城外,若是连庞博都不清楚,一旦为敌所乘,整个京口城便等若彻底没了防御。 从黑塔儿方才所言,这暗道竟还有岔路通向英雄楼后堂,又怎知不会有路通向别处? 如此一来,那些通向别处的入口,等若是一道道不设防的通向京口城的暗门,随时都可能被人利用导致京口陷落。 现在东南大乱,盗匪多如牛毛。今天是黑塔儿找到了这条通道,从其这些年的动静看,显然他并没什么野心,对于京口的害处便也没显现出来。可是,其他盗匪呢?比如方腊之辈的呢? 想到这儿,萧天不由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从来了这个世上,便一直住在这京口城。在这里,他有了自己的妻子c朋友,不知不觉中,早已将这座古城看做了自己的家。 再加上庞博与马振,都对他不薄。爱屋及乌之下,他也不愿看到这座古城陷落的事儿发生。 他默默的走着,一时间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蒋敬马麟等人自然不会多话,黑塔儿因着刚才的事儿也自惭惭,眼见他不言不语,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懊恼,只当他仍在记恨。这个时候,自己要一再的腆着脸凑上去,他纵然觉悟了,这事儿却也是做不出的。 是以,整条通道里一时寂寂,只有几人的脚步声,发出空洞的回响。 “这暗道的岔路都通向何处,黑兄可曾都探过没?”并未察觉异样的萧天,在思索一番后,忍不住向一边的黑塔儿问了起来。 他这忽然一说话,还不等听到黑塔儿的回话,却先听到一片声的呼气声,似是人人都长出了一口大气儿,不由的诧异的抬起头来。 他却不知道刚才那种压抑,不但黑塔儿难受,便是蒋敬等人也是憋得紧。尤其是在这地下行走了这么久,明明好几个人同行,却一点声儿没有,更让那压抑重了几分。 黑塔儿眼见萧天眼中的诧异,老脸不由的微微发红。心中暗暗咒骂自己没出息,今日竟然让人压制到如此地步,实在是太过丢人了些。 不过好在他本就是张紫脸膛,加上光线不明,倒也不是很明显。定了定心神,这才闷声道:“哪里有什么岔路,最多就是有两个大洞,里面干干净净的老鼠都没一只。” 萧天一愣,不由的停下了脚步,皱眉看着他道:“黑兄方才不是说了,还有一条岔路通向英雄楼的后堂吗?莫不是真的在戏弄萧某?” 黑塔儿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连连摆手叫屈道:“哪有此事?唉,我说哪条岔路,是在发现这条暗道后,从那头自己挖了一条路过去罢了,却不是早先就有的。” 萧天这才恍然,点点头,面色和缓下来,又再继续往前走。黑塔儿悄悄吁出口气,却听他又问道:“你说的两个大洞又是怎么回事儿?挖这暗道的人,既然耗费如此大的功夫,想来绝非普通人,又怎么可能做无用功?” 黑塔儿古怪的看了看他,脸上微微犹豫了下,终是咬咬牙叹道:“这些事儿我又哪里能知道。不瞒萧都头,这暗道其实也不是我发现的,而是一个被我当年无意中救了的老人告知的。” 萧天一愣,追问道:“老人?此人现在何处?你可曾问过他关于这条暗道的事儿没?他怎么说的?” 黑塔儿头上微微冒汗,脸上犹豫之色更重,几次张了张嘴,却最终化作沉默。 萧天心中暗动,想了想,这才沉声道:“黑兄,不是萧某信不过你。只是你想过没有,这条暗道能直接连通京口城里城外,一个不好,便可能危及整个京口的安危。我曾闻,黑兄也是出自京口一地,这些年来,你虽顶着山匪的名头,但却从未做出过为害本地百姓之事。由此想来,黑兄当也是不希望京口城出事的吧。” 黑塔儿变色,怒道:“萧都头当黑某是什么人,我黑塔儿虽落草为寇,当始终没忘自己是京口人。这京口百姓,好多都是黑塔儿的乡亲,黑塔儿便再没人性,也绝不会相害自己乡亲的。” 萧天点点头,并不因此发怒,反而微微一笑,道:“黑兄误会了,我所说的危害,可并不是说你。要知道,如今东南大乱,谁知道会不会有些别的盗匪跑来?这种时候,这暗道,自也就成了一处极大的破绽了。” 黑塔儿脸色稍霁,闷闷的道:“有我在,谁也休想从这儿混进去。”说到这儿,抬眼看了看萧天脸色,微一迟疑,又道:“不怕萧都头不喜欢听,由我黑塔儿守着这条密道,实在要比城里那些官军强的多。那些泼才,哼!” 他满面不屑,说到最后,终是顾忌着萧天的脸面,只化作重重一哼,没再继续说下去。 萧天微笑,点头道:“这我并不怀疑,只是你依然没懂我的意思。” 黑塔儿微愣,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萧天两眼左右看着这条长长的暗道,轻声叹道:“你我皆知,只从现在看到的这段暗道来说,当初修建之人,绝非等闲之辈。既如此,倘若换成是你,会不会只留这一个出口?” 黑塔儿愣了愣,随即面色大变,失声道:“你是说,还有别的地方能进来?” 萧天面色沉重了起来,点点头,又摇摇头,叹息道:“我只是猜想,但谁又能保证没有?只怕你黑兄也不敢吧。” 黑塔儿脸色阴沉下来,低着头慢慢走着,脸上神色也是阴晴不定。 萧天瞟了他一眼,又道:“这条暗道干系太大,必须要弄清楚才好。不然,一旦发生不忍言之事,只怕唉,只怕黑兄你脱不了一个纵贼入城,戕害百姓的罪名啊。” 黑塔儿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两眼中满是委屈愤怒之意。只是对上萧天平静的眸子,不由的微微一窒,怒色终是渐渐转为挣扎之意。 “非是我不肯说,只是只是我当初答应过那老人,绝不会将他的事儿告知任何人的。大丈夫在世,首重信诺!某先前因为得罪,为了释你之疑,这才略微透露了些。倘若再要多说,岂不是成了无信无义之辈?这这唉!” 黑塔儿闷闷的说着,两只蒲扇般的大手紧紧的握着,用力处可见指节处都微微泛起青白之色,显见他极为挣扎。 萧天暗暗点头,此人虽身在草莽,果然却是个有原则的,绝非那些肆意妄为的山匪。 只是想归想,脸上神色却愈发庄重起来,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道:“守一人之信,而背万人之义。一人重?或万人重?” 黑塔儿浑身猛震,萧天的话,字字如大锤般敲在他心上,让他有种不堪重负的感觉。 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会儿,最终长叹一声,颓然道:“罢了罢了,黑塔儿生于此长于此,乡亲们当日亦有大恩与塔儿,为了他们的安危,便万般罪责,塔儿也自受了。” 说到这儿,他满面的颓然,一时间只觉心灰若丧。 “那老人现今就住在我寨子里,待会儿到了寨中,我我便引你们去见他好了。不过”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望向萧天,沉声道:“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逼迫,这点还望萧都头能答应我。黑塔儿虽已然背信弃义,却也能做的太过分了。倘若萧都头不能答应,那那也莫怪塔儿矫情。毕竟,你所说的,至少现在来说,还只是猜测。” 萧天眼睛眯了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黑塔儿似乎大松了一口气,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大步向前走去,再没回身说一句话。 萧天知道他此时的心情,也不再多问,对着蒋敬等人示意一下,四人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这一次,所有人的脚步都比先前快了许多。又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前面忽然有火光显现。随即,便有人高声呼喝起来,喝问来者是谁。 黑塔儿脚下一顿,转头看向萧天,脸上神色复杂至极。萧天没说话,只是郑重的点点头,黑塔儿面色渐渐放松下来。 “是老子回来了,嚷嚷个蛋!”不再多说,转头大步向前走去,嘴里同时大声喝骂了过去。 前面的人听到骂声,先是一静,随即便是一片欢呼之声。“大当家的回来了,大当家的回来了。” 随着呼声,便见几点火光闪动,快速的向这边移来。不过片刻间,两下里已是走了个对头。 萧天凝目看去,却见来的共有四个人,个个都是壮年汉子,手中擎着火把,见到萧天几人后,只是微微一愣,却随即俱皆躬身向黑塔儿施礼。人人眼中,都透着发自内心的尊敬和爱戴。 这大个儿声望很高啊。 萧天暗暗想着。 黑塔儿似乎也终于恢复了情绪,对这几个人大声的笑骂着,神采飞扬。 也没介绍萧天几人,只是吩咐赶紧安排酒宴,在几人大声应诺而去后,这才回身招呼萧天等人跟上。 出口在一处山崖下,周围古树茂密,荆草丛生,整个洞口便被挡在里面。若不知道内里,就算有人转过这些树丛,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发现洞口的所在。 一条蜿蜒的小路,从数丈外显现,蜿蜒向一座山谷中延伸。四周巨峰林立,怪石嶙峋,这黑塔儿的大寨,却原来并不在什么山顶上,而是藏在一处山谷中。 萧天几人随在他身后,一路走来,不由的啧啧称奇。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官军从来没硬攻这山寨了。 且不说这里地势如此隐秘,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就算找到了,这里地势逼仄,除了几条宽只能容两人通过的小径外,其他地方,根本难以行走。 这且不说,好多地方都藏着陷阱机关。一般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落在萧天的眼中,却是如掌上观纹。要知道,前世时,他可算是此道中的宗师了。多少次任务之后,都是靠着这项本领才终能得以安全脱身。 就这样一个地方,官军来少了,只能是送肉。来多了,压根就摆不开阵势。人多只能更乱,除此没别的作用。 沿路不时可见一些或挎弓带刀c或持枪操戈的青壮汉子,从半山或者一些险隘处探出身子,看到最前的黑塔儿,便高声的招呼起来,一片欢声雷动。 黑塔儿满脸得意的回应着,嘴中笑骂不绝,却换来众人更大的呼声。看得出来,这厮很是满足于这种气派。 待到过了层层关卡,又转过一道如屏风般的小山后,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片片整齐的地畦在东面铺展开,一直延伸到山谷极深处。其上可见种植着不少的作物,更多的地却是空着,上面黑兮兮的,充斥着烧过的麦秸之类的东西。 此时已是初冬,这样做是在养地力,为了明年的播种做准备。一条蜿蜒的河流,从谷内不知深处流出,哗哗而过,将那片田地和另一边分开。 河岸这边,无数的房舍鳞次栉比,鸡犬狗吠之声不绝,房顶上轻烟袅袅,如雾如霭,将整个山谷笼的如在仙境一般。 这,哪里有半点像是个强盗窝?根本就是一处世外桃源嘛。萧天和蒋敬等人,俱皆看的心旷神怡,不能自已。 第159章 :孙万和 这个山谷更像是一处村落,所有人各自都有自己的家,包括黑塔儿在最后面也有自己的房舍。 后世小说中说的什么分金亭c聚义厅之类的却是没有,不过倒也有一处供多人聚会的议事厅。 黑塔儿一路引着几人,最终便是在这厅里落座。 从进了村里的一路后,便再也不见外面那种层层防御c剑拔弩张的气象。在看到黑塔儿时,人们也只是笑着招呼着,便如同邻里之间的问候一般。对于萧天几人,则是满带着惊奇的目光,微笑致意。一帮半大孩子,远远的跟在后面看着,时而又呼啸而过,借此引起他人的注意 “萧萧都头,我这山寨简陋,也没什么招待的,几位可莫要嫌弃才好。” 待到众人坐定,黑塔儿一边招呼着人上茶,一边向萧天说道。口中虽是谦逊,但脸上那得意样,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下。只是称呼上,终究有些迟疑。毕竟,这一路走来,从萧都头到萧兄弟,又从萧兄弟转回萧都头,其间尴尬处却是不足为人道也。 萧天心中暗暗好笑,遥遥头叹道:“黑兄太谦了,此地堪称人间乐土c世外桃源,真没想到,黑兄竟有如此治政之才,佩服,佩服啊。” 旁边蒋敬也是微微点头,深有同感。黑塔儿脸上得意之色更浓,咧着嘴想要再谦逊几句,可一时间哪还找得到合适的词儿?便只剩下嘿嘿了。 “只不过”正乐呵着,却见萧天轻轻摇摇头,口中话锋一转,登时让他心中咯噔一下,那笑容便僵在了脸上,两眼紧张的望定了萧天,不知他要不过什么。 萧天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慢条斯理的左右看看,把他胃口吊足了,这才慢条斯理的叹口气道:“不过这里既然全是一副田园风光,宁静祥和,黑兄一口一个都头的,这是不是太过煞风景了?若不嫌弃,大可兄弟相称便是。不然,这里老少乡亲们,怕不是要以为官府来接收此地了?你说呢,黑兄,哈哈哈哈。” 他说到最后,终是忍不住,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黑塔儿先是一呆,随即眼中闪过一抹感激之色,也是嘿嘿笑了起来。 这是个等级森严的世界,萧天这个都头,虽然只是个不入品的小吏,但在普通百姓中,却实打实的是个官。 尤其是,黑塔儿这儿再怎么安宁祥和,对外的身份终归还是个匪。在一个匪窝里面,忽然出现一个官身高坐,纵然黑塔儿威望再高,怕是也会有人心中猜疑。 萧天半开着玩笑,主动提出以兄弟相称,实在是一份难得的尊重。黑塔儿又如何能不心中感动? 傻笑几声后,又重重点了点头,抱拳道:“萧兄弟,这情分,老黑记下了。” 萧天微微一笑,坦然接受。他今日本来的目的,就是找助力。只不过原本是打算用威迫的方式,但现在不过几句好话,换个无所谓的称呼,就可能换来对方心甘情愿的相助,这种事儿傻子才不干呢。 外面有人陆续奉上酒菜来,众人一大早起来,又是穿地道又是斗智斗勇的,此时天将正午,肚中也都些饿了,便也不推辞,杯来盏往的吃喝起来。 待到用完,黑塔儿吩咐人将酒席撤下,这才看了看萧天,微一沉吟,招手唤了一人过来,在他耳边低低吩咐了几句。 那人微微一愣,目光在萧天等人面上一转,随即躬身应诺,转身去了。 黑塔儿面色微黯,轻轻叹口气。眼神瞟了萧天一眼,却并没多说什么。 萧天心中一动,估摸着是那话儿要来了,便也只安静的等着。 过不多时,厅外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脊背微微佝偻的老者,在刚才那人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进到厅中,目光在几人脸上一转,脸上微现迷茫,这才面向黑塔儿躬了躬身,木然道:“庄主唤小老儿来此有何事?” 黑塔儿面上发僵,眼神往萧天那儿瞟了瞟,一时有些开不了口。萧天却是不由的暗暗一皱眉,目光在这老者身上不停地打量着。 这老者看上去大约有六七十岁了,穿着一身土布衣衫,神情木讷。满是皱褶的脸上,一双浑浊的老眼毫无神采。除了在开始进来看到萧天等人时,露出几分迷茫,便再无任何波动。 麻木!是一种近乎心死的麻木。 萧天暗暗想着。从进了这山谷后,他所见到的每个人都是一副恬然宁和之色。但唯有这个老人,却偏偏显露出这种神气,在这个堪称世外桃源的地方,让人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咳咳,这个咳,嗯,万和叔,这个是嗯,是我新结交的兄弟,对,是兄弟。咳咳,他姓萧这个,他他想见见你,有些事儿想嗯,那个想跟你请教请教” 黑塔儿结结巴巴的说着,一张紫红色的脸膛上,涨的愈发紫了起来。额头上也是沁出一层层细汗。这个粗豪的汉子,这一霎那,竟似个要出嫁的大闺女一般,手脚无措的。 好容易说完那几句,也不等那老人反应,又转头看向萧天道:“萧兄弟,这我老丈便是你要找的人了。他姓孙,大字万和,你你” 口中说着,眼神中露出哀求之色。萧天心中先是好笑,但随即却又微微震动。 守诺,这种品质很多人都在说,可是真正能完全做到的有多少?尤其是,对上一个完全没有利益关系的垂垂老者?这黑塔儿便万般不是,可单就这一项品质,在萧天的心目中便着实看重了几分。 缓慢,但却郑重的点点头,示意黑塔儿放心。黑塔儿顿时如释重负,长长出了一口气,抬手抹了抹额头,干笑两声,随即眼观鼻鼻观心往那一坐,干脆装死狗去了。 老者孙万和眼角微微抽搐几下,目光在他和萧天身上来回转了转,随即便垂下眼神,佝偻的脊背似乎弯的愈发厉害了几分,对着萧天躬了躬身子,却是一句话未说。 萧天眼中闪过一抹精芒,他刚才看的清楚,这孙万和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昏花无神的掩饰下,却满是警惕戒备之色。这老头绝不像什么山野村夫那么简单! “老丈想必已经明白在下要问什么了”萧天眯眼看着他,淡淡的道:“不错,就是那条暗道。老丈可否说说,是怎么发现那暗道的?” 孙万和佝偻的身子又弯了弯,沉默了一下,仍是用那副木然的声音道:“回这位公子的话,小老儿是在砍柴的时候,偶然发现的。这事儿,已然都全告知了庄主。” 黑塔儿身子扭了扭,大是尴尬。 萧天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微眯着的两眼紧紧的盯在孙万和身上,心中暗暗冷笑。 他刚才全副精气神都锁定在这孙万和身上,这种情形下,便对方的心跳呼吸稍有波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这却是他前世时,那特殊的职业练就的一项绝技。 刚才那一瞬,旁人或许完全察觉不到。但是在萧天的感知中,这孙万和却是破绽多多。 首先便是心跳,那一瞬间,这老头的心跳猛然急速的跳动了几下。虽然呼吸仍然保持着平稳,但其间的间隔却短了许多。 这且不说,萧天锐利的目光,敏锐的捕捉到这老头的袖子上,微不可查的泛起一丝波动。这说明,那隐藏于袖中的手,应该是不可自抑的颤抖所致。 倘若真是一个普通的老人,真的只是在当年砍柴时偶尔发现了这么一条暗道,又何须如此紧张,如此隐瞒?这老儿却是精明的过了,殊不知越是如此平静,才更显出里面有鬼了。更不用说,他内心的波动,早已被萧天彻底察觉了。 萧天嘴角微微浮上一丝冷笑,似乎漫不经心的又道:“哦?那不知老丈,具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孙万和抬眼看了看萧天,随即又低下头去,平静的道:“忘记了,小老儿年纪大了,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忘记了?!这话一出,蒋敬等人都是一呆。从黑塔儿当时在暗道中说的,这老头告知了他这条暗道时,曾一再要求他不可对人说是他说的。能这么郑重其事的加以嘱咐,他能忘记了?骗鬼去吧!这一刻,连黑塔儿都是一脸的古怪之色。 可虽然明知道是对方胡说八道,又偏偏没法指出来。毕竟这老家伙确实年纪不小了,人家就是一口咬定不记得了,谁又能奈何他? 众人的目光不由都看向了萧天,大柱子更是嘿嘿狞笑着,摩拳擦掌的瞪着孙万和,只待都头一声喝,便要上去大刑伺候。这,本就是衙门里审犯人的固定程序嘛。 黑塔儿也是心头狂跳,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孙万和不愿说实话,但终归是觉得自己有负于人,心中愧疚。 是以,这会儿,也不装死狗了,两眼紧张的望向萧天,只盼这位萧兄弟能记得应承自己的话,可莫要真的拿出衙门里那一套,让他彻底陷入不仁不义之地。 第160章 :逼供 大厅上气氛陡然怪异起来,静的落针可闻,人人都看着萧天,等待着预期中的怒喝。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萧天似乎完全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敷衍他。 在听了孙万和的回答后,只是凝目看了看他,便轻轻点点头,貌似就真的相信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感觉古怪。大柱子憨直,忍不住霍的站了起来,指着孙万和对萧天大声道:“都头,这老贼骨撒谎,莫要信他!” 他这么一喊,黑塔儿顿时尴尬起来。好嘛,前面萧天特意淡化自己的身份,主动跟他兄弟相称。这浑人倒好,一张嘴,全露陷了。 萧天也是哭笑不得,却又知道这浑人是对自己忠心,不好呵斥。只得歉然的看了一眼黑塔儿,随即对大柱子摆摆手,摇头道:“柱子,坐下,稍安勿躁。老人家嘛,年纪大了,常忘事儿也是有的。” 大柱子大急,还待再说,旁边蒋敬却是一把拉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大柱子瞪大了眼睛,看看萧天,又看看孙万和,这才悻悻坐下。只是那一双牛眼,仍是死死瞪着孙万和。 孙万和此时也似反应过来,抬头看看萧天,又转头看看黑塔儿,这才叹口气道:“原来却是官老爷到了,小老儿可是失礼了。只不过这位差爷实在是冤枉小的了,小老儿确实记不得具体时间了。许是五六年前,又许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真的记不清了。” 黑塔儿被他这一眼臊的满面通红,有心干脆离开,却又不放心,只得将头转过一边,权当没听懂了。 萧天嘴角笑意更浓,连连的点着头,似乎颇为赞同孙万和的话。只是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方才这孙万和在大柱子说完那番话后,眼底分明闪过一抹不屑之色。只是那眼色极快,随即便被他后面的表演掩过去。 不屑?!那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反应,又或是前辈行家对后来晚辈无知时的表现。 一个山野老樵夫,能是上位者吗?显然不可能!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孙万和,绝对是在衙门中呆过! 萧天顷刻间捕捉到这一点,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出半点。温和的看着孙万和笑眯眯的道:“老丈不必介意,我这兄弟在这行还是个晚辈,冲动些也是可以体谅的。你老说是不是?” 孙万和心中一凛,眼中瞬间闪过慌乱之色。这话却让他完全没法应对,应下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一时间,只得再次躬了躬身子,沉默不语。只是那心中却是阵阵惊疑,拿不准对方这话是试探自己,还是真的猜到了什么。 萧天见他不说话,也不追究,仍是笑眯眯的一副神气,看了看他又道:“我曾听黑兄说过,老丈似乎是歙州人对吧。” 孙万和一愣,眼珠动了动,这才慢慢的道:“是,但是老儿很早就出来了,已有许久没回过家乡了。” 他此时心中对萧天已是大为警惕,回话之时,再也不肯随意。字字句句都是斟酌一番,才小心的回答。 萧天点点头,抬头看着屋顶,似是喃喃自语一般道:“歙州啊,好像南边那位圣公也是歙州的吧” 这话一出,厅中众人顿时都是一惊,孙万和也是瞬间脸色大变。 圣公?所谓圣公,正是如今将整个东南闹得天翻地覆的方腊的称号。 这方腊起义初时,还算克制。但是随着占据的地方越来越大,加入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人一多,自然也就良莠不齐。队伍里不但有真正的贫苦百姓,更多的,却是实打实的强盗土匪。 这么一支队伍,在声势越来越大后,早已完全失去了原先的本义,烧杀抢掠,哪还管什么百姓还是官军?东西抢光,女人奸了,青壮年要么裹胁着加入,如有不从,接下来便是一刀。大军过处,犹如蝗虫过境一般。 如此一来,不单是朝廷震怒,誓要剿灭他们。便是四乡百姓,也是纷纷逃难,无不对他们咬牙切齿。 这种时候,萧天忽然将孙万和跟他联系起来,岂不让孙万和恐惧? 别看这山谷对外也是顶了个强人的名头,但他在这一呆就是七八年,自然深深知道黑塔儿和他这个山寨的性子。与其说这里是一股山匪,倒不如说是一股山民更确切。 他们从不祸害百姓,便对上官府,也只是对那些个贪官污吏下手。如果真让他们觉得自己和那方腊有关系,这里只怕再也不会容他了。 而就算他离开了这里,出去后也是绝没好果子吃。朝廷不会放过他,普通百姓们也不会接受他。更不用说,他自己还有那恐惧的对头了。若不是躲避那些人,他又怎会在这山沟里一躲就是近十年? 想到这儿,他再也难以保持平静,霍的抬头看向萧天,颤抖着愤然道:“萧都头,你你老朽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何以如此构陷老朽,竟欲置我于死地?” 萧天平静的看着他,淡然道:“你我都是出身官府,这些手段岂不是平常?你就没对他人用过?何必如此激动。” 孙万和愤懑填膺,嗔目怒道:“胡说!老朽不过一介牢头,哪里” 这话刚说一半,忽见萧天满脸笑意,不由的顿时警醒,话音也是戛然而止。一时间,不由的面如死灰,当即便瘫软在地。 在场众人此时也是反应过来,不由都是哗然。黑塔儿满脸不可置信的站起身来,直直的看着瘫软在中间的孙万和,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万和叔,你你是” 孙万和浑身颤抖,坐在那儿两眼望天,对黑塔儿的问话却是恍如未闻一般。口中只喃喃低语着什么,脸上神色又是惊恐又是惶愧,本就苍老的面容,在这一刻,似乎又老去了数载。 萧天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半响才轻轻的道:“说吧,你没的选择了,你知道的。” 孙万和身子一颤,两眼死死的盯着萧天,嘴唇颤动半响,才长吐出一口气,颤颤的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针对我?” 萧天不答,仍是静静的望着他,眼光中波澜不兴。孙万和狠狠的瞪着他,半响,忽然如被抽去了骨头的蛇,彻底瘫软下来,长叹一声,涕泪横流着喃喃的道:“罢了罢了,报应!报应啊!想不到我躲来躲去,却终是躲不过这一劫。” 他喃喃的说着,身子颤抖着好一会儿,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再抬头时,眼中的惶恐已然不见,代之而起的,却是深深的怨毒,冷声对萧天道:“你可是朱勔那狗官派来的?嘿,你死了心吧!不错,那手札我确实没都给你们,最后几页当时就被我昧下了。但那又怎样?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活着,我又凭什么对你们忠心?所有的事儿都是你们设计的,我不过只是个卒子,凭什么要我去死?那宝藏本不是你们的,凭什么就你们能拿我就不能?嘿嘿,哈哈,你们现在找到了我又怎样?没了,都没了!那张图已经被我毁了,你便杀了我也没用!你们永远别想找到宝藏了!来吧,杀我啊,杀了我吧,哈哈哈哈,老子不怕哈哈哈哈哈”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仿若疯了一般,又哭又笑的,声嘶力竭的喊着,便就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就要向萧天扑来。 旁边马麟早一步跃出,飞起一脚踹去,顿时将他踢得满嘴是血,萎靡在地。 只是萎顿在那后,却仍是恶狠狠的瞪着萧天,口中呜呜嘶吼着,满脸的怨毒不甘之色。 萧天皱了皱眉,摆摆手让马麟退下,这才平静的看着他,淡淡的道:“你想多了,我跟朱勔从来就没关系。就算是有,也勉强算是对头吧。我问你暗道的事,不过就是担心那暗道被人利用,担心京口城的安危而已。哦,忘了告诉你了,我这个都头,只是京口县的都头。而且,还是刚上任才一年多而已。” 孙万和呆呆的听着,脸上神色,从最初的惊疑不定,到后来慢慢古怪起来,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嘴中只喃喃的道:“不是,原来竟不是” 萧天也不催促,就那么耐心的等着。半响,孙万和才渐渐回了神,抬头看着他,嘶哑着问道:“你你真的只是想问暗道的事儿?” 萧天点点头,随即却又摇摇头,摊手道:“你看,原本我真的只是想问问暗道的事儿。不过现在嘛,你忽然说了那么多,一下把我的好奇心吊起来了,这可不怪我。所以,不妨就一起问问吧。嗯,详细点,我想听。” 旁边众人一脸的古怪。好嘛,这都把人快逼疯了,到头来反而怪人家说多了,这个,可不可以不这么无耻啊? 孙万和也是一脸的呆滞。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怨。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冷冷的道:“那暗道所有的事儿,我都已告知了那黑小子,你只管放心,只此一个出口,并无其他。至于其他的,既然你不是那狗官一伙的,何必知道那么多,对你没什么好处。” 萧天叹口气,摇摇头道:“这又何必呢?我都说了,我好奇嘛。我这人有个坏习惯,嗯,那就是想弄明白的事儿如果没明白,那就吃不下喝不下,连觉都睡不好。” 孙万和缓缓坐了起来,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冷冷的道:“那与老朽有什么关系。” 萧天点点头,“确实原本是没关系的。不过,我睡不好吃不好的,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了,行事难免就会不受控制,经常做出些连我自己都想不到的事儿。比如,我本与朱勔那狗官没什么关系,但很有可能,因此就想去有点关系了。反正是你害的我吃不下睡不好了,我跟你又没亲没故的,就算把你送给朱勔,也不能怪我什么吧。你说呢,孙牢头?” 孙万和瞪大了眼睛,气得浑身颤抖,怒喝道:“无耻!” 萧天淡淡一笑,忽然笑容一敛,嘴中如同冰渣子蹦出来一般,冷厉的道:“从头到尾的给我说!还有,那什么手札的残页,也给我老实交出来!别说什么被你毁了,老子不信!” 第161章 :昔年事 萧天忽然变脸,登时一股森寒的杀气澎湃而出,大厅中所有人都是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只觉的喘息都艰难起来,不由的骇然失色。 孙万和首当其冲,更是难受的如要死去一般。一张脸登时憋的发紫,满脸都是惊恐哀求之色。 他其实本就不是个什么不怕死的,若真是那样,又怎么会跑到这山谷中,一躲就是近十年?至于先前那般气势,不过是恐惧到了极限后,情绪失控的疯狂罢了。 如今,这疯狂劲儿过了,又忽然得知对方并不是自己惧怕了多年的对头,那贪生怕死的本性顿时便全部回归了。 可就在此时,忽然发觉对面这个年轻人爆发出如此恐怖的气息,这老家伙哪还能有半点勇气了。 萧天杀人无数,对于生死境界把握的最是透彻。先前一步步的诱导,浑如插科打诨般的戏弄,不过都是引导他将内心集聚的气势泄出来。 对一个疯狂的人,死亡不是不怕,而是忘了怕。但是一旦宣泄出来后,那便再也不会有那勇气了。这就像那些自杀的人,但凡是自杀未果被救回来的,可有几个还有第二次自杀的勇气?萧天对此,可是太明白了。 而他之所以如此费力,除了确实是好奇之外,隐隐的,心中总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感觉这老家伙的秘密,似乎跟自己有着莫名的联系。如果不能弄清楚,真可就要像他说的那样,要吃不下睡不好了。 “说吧,我在等。” 将身上的气势收敛了起来,萧天回身坐回椅子上,冷冷的说道。森寒的目光在孙万和身上一转,又道:“别想糊弄我,我有的是手段知道你是不是在说实话,你最好不要试图尝试。还有,把那残页先交出来!” 孙万和面如死灰,浑身抖的如同筛糠也似。目光往一旁的黑塔儿看了看,却见黑塔儿只是紧皱着眉头,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压根就注意到他。 长长叹息一声,脸上一阵抽搐,终是抖索着手,探入怀中,摸出一个羊皮袋来。 旁边大柱子上前取过,对他狠狠啐了一口,这才返身呈给萧天。 萧天伸手接过,只觉那羊皮袋上暖暖的,想必定是孙万和将此物一直贴身收藏着,可见他对此物的重视。 缓缓打开来,从里面抽出一个纸卷。就这桌上摊开,大约一看,果然是一张地形图。大体对照一下,那条曲曲折折的红线,正是众人来时的那条暗道。除此之外,果然再没其他标示了,不由的心中暗暗放松下来。 既然这暗道暂时不会危及京口了,他也就放了心。正想着抬头继续审问孙万和,却忽然瞥见那图的下面有几行小字。 微微凝目看去,却见上面写着似乎是某人给另一个的口信样的话。 此地完工之日,弟深感恐惧,只怕蔡公与王上,都断不能容知晓其秘之人再存世间。今寄此图于兄,兄当秘隐之,万不可泄露人前。只待他日乾坤明朗,可以此图挽我清白,勿使弟之后人蒙受祸延,则弟于九泉之下,永感兄之大德。弟百巧,再拜叩首。 这短短几行字,萧天看罢之后,心中不由的大吃一惊。这分明是一个叫“百巧”的人,写给朋友的托孤绝笔。 这些字虽不多,其中牵扯之广c之大,但凡是稍有见识的人,都怕是能吓个半死。 不说别的,单只一个“王上”二字,便足以让人心惊胆颤了。这个世上,能称王上的,除了皇室之人外,还有谁敢?而什么事儿,一旦牵扯到皇室,定然都是复杂诡秘至极的。 一个王上,一个公卿,合谋一件秘事,而后面又隐晦的说什么“乾坤明朗”c什么以此洗刷清白以保后人不受牵连 那什么事儿会牵连后人?结合着前面所言,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 这东西,一般人得到,恐怕第一时间就是赶紧有多远扔多远,而被那百巧弟托付的这人,竟将其附在自己手札之后,除了可见两人的关系深厚外,这份胆魄c机智,却也是罕闻罕见的了。 要知道,所谓手札,就是类似于后世的日记之类的。这种东西,完全是私密性的,除非主人死去,或是得到主人许可,才会被极少数的人看到。 此人将这幅图附在自己手札之后,看似整日在外,其实却最是安全不过。谁也不会想到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好好收藏起来,反而附在一本几乎时不时都要拿出来,记上几笔的手札之后。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本手札的主人,倒是有大智慧c大魄力。 这几行字中,只出现了两个称谓,一个是那个王上,还有一个是那个蔡公。 而这本手札,明显只是近几十年的东西。那么近几十年内,能称为王上的,自然便是当朝赵氏。至于究竟是哪一位,却是一时难以猜到。 而那位蔡公呢?徽宗一朝,姓蔡的,似乎只有那位蔡京吧。难道,真的是他么?若是蔡京的话,以他这些年的滔天权势,又怎么可能让这东西落到别人的眼中? 这孙万和刚才一开口,就以为自己是朱勔派来杀他的。那么由此可见,这东西,那朱勔定然是早就知道的。他们之间,又会有什么联系呢? 萧天皱眉推演着,一时间倒是忘了继续去审问那孙万和。相对于其他人,对于这个时代,他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优势。因为他是穿越来的,现在所有人的未来,在他而言都是历史。 可就凭着他所知的历史,也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参透这手札上的隐秘。 蔡京也好,朱勔也罢,历史上似乎都是在徽宗退位,钦宗当政后被杀的。 但这两人被杀的原因,却是因为民愤难平,被参劾祸国殃民所致。但却自始至终,并没有说与谋反有关。 而北宋开过皇帝赵匡胤曾留有明确旨意,士大夫除非涉及谋反之罪,最多就是流放而已,绝不会执行斩刑。这条律换言之,也就是说,只要是谋逆之罪,就一个字:斩! 这就是说,如果蔡京真的是这手札中提及的那人,下旨斩杀他的钦宗皇帝,绝不会费事费力的先玩什么流放,又安排密旨去半途追杀的。因为只要有祖宗规定的这一条铁律,就完全够了。 这么看来,似乎这个蔡公,显然说的又不是蔡京了。可是,能和一个王上合谋的人,除了蔡京外,还有哪个姓蔡的公卿有这种资格? 萧天这一刻,真是彻底糊涂了。 用力揉了揉太阳穴,伸手将地图重新放入羊皮袋收好。既然想不明白,就先收起来好了。反正这事儿跟自己又没什么关系,管他谁造反谁杀谁的呢。 现在不妨留着精神审审这个孙万和。萧天始终有种感觉,这老家伙的隐秘,必定对自己有用。 “好了,你也休息的够了,现在说说吧。你是怎么得到的这东西,跟朱勔又有什么关系?里面还牵扯到什么人。” 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萧天将方才混乱的思绪抛开,慢条斯理的向孙万和问道。 孙万和闻听他终于问起,脸上不由的微微抽搐起来。两眼茫无焦距的望着虚空处,神色变幻不定。 良久,才微微叹口气,沙哑着说了起来。 “我原本是江宁府天字号大狱的牢头,那一年,嗯,应该是十一年前吧。某天,知府大人,嘿,就是朱勔那狗贼,当年他做的却是江宁知府”他提到这个名字,不由的又是一阵的咬牙切齿。 “他唤我去见他,告诉我说,近日将会有个犯人送进来,要我好生看管。嘿,老子是个牢头,这事儿难道还要他嘱咐吗?在外面是他知府老爷最大,可在那大牢里,老子却是最大的” “他让我假作同情那贼囚,慢慢取得他的好感。他也会不时的将外面一些消息,通过我传递给他。当然了,那些消息都是被处理过的,虽不能说完全属实,但至少也是有些真消息的” “当时我完全不明白,只不过一个死囚而已,何必费那么多手脚?咱那堂上的各种刑具难道是摆设不成?管你什么样的硬汉,只要过上一次,也得让你变成软脚虾,想要什么得不到?” 他说到这儿,两眼中不由放出光来,甚至还不由自主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众人看得心中发冷,都是不由的暗暗咬牙。这老家伙当年绝不是什么善类,只看他现在这幅模样,就可知不知多少人受过他的折磨了。 此时此刻,便连原本心中有些愧疚的黑塔儿,都不由的面色阴鹜,眼中露出痛恨的光芒。 “不过人家是老爷,我却是个牢头,这话可问不出口,便也只得应下了。直到转过天来,等我终于看到那个囚犯时,我才终于明白,原来不是他们没用过刑,而是根本就没少用。可不知怎么的,这贼囚应是挺了过来,那狗官毛都没得到一根,哈哈哈” 孙万和毫未察觉身边众人的反应,梦呓般的继续说着。待到说至朱勔吃瘪时,眼中便露出又是欢喜又是怨毒的神气来。 “我从未想到,这世上竟真有那般硬气的人,居然在那些酷刑之下,还能拒不开口。开始时,说实话,我真的是很佩服那贼囚的。只不过,哼,慢慢到了后来,我才知道,哈哈,那人哪里是真的硬气?只不过只不过哈哈哈,只不过是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些狗官们到底要的什么东西。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可笑朱勔那狗官,还要我装作好人去套他,却哪曾想,终于是被我白白捡了个大便宜,哈哈哈哈” 他说到开心处,不由的纵声大笑。只是他早已受了伤,气息不均,只笑的几声,便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嘴里也有血丝不断的涌出来。 萧天越听越是心惊,先前那种隐隐的感觉,也前所未有的浓重起来。此刻眼见那老家伙情绪激动的太剧烈,生怕他不等说完,就此死了。当下冷冷哼了一声,打断他道:“这又有什么值得你高兴的?接着说,我耐心有限!” 孙万和被他打断,大是不忿,抬头怨毒的瞪向他时,却正正迎上一双冰冷的眸子。 他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这才清醒过来,悻悻的用袖子擦了擦嘴,又继续道:“他们费劲心机,原来却是听说这贼囚的父亲,手里有张藏宝图。可偏偏那人的父亲当年得暴病而死,这图的存在,根本就没来得及传下来。” “嘿嘿,那人的老子确实聪明,谁又能想的到,他竟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只随随便便的附在一本破手札后面?我没想到,朱勔也想不到,所有人都没想到。不过,嘿嘿,哈哈,谁又能知道,老子的运气那么好?我不过只是随意用他的女人编造了点消息,这傻瓜便亟不可待的将所有的东西都给了我。嘿,一个女人,还是个青楼窑姐儿,这傻子便完全慌了手脚。不但把家里的地契都给了我,还把一些他收的破书也让我帮他当了换成钱,好去给那女人赎身。啧啧,倒也是个痴情种子。” 老家伙一脸嘲讽的说着,丝毫没发觉上面萧天的脸色越来越冷,继续说道:“都说好人有好报,哈,我可不就是吗?我辛辛苦苦帮他拿来了地契,还帮着他把所有的破书都拿了来。就在那晚,我无聊时随手翻看他那些破书,哈,谁成想谁成想就那么容易被我找到了那张藏宝图,哈哈哈,藏宝图啊,据说是当年皇室藏下的宝贝啊。我的!既然上天让我找到了,那就合该是我的!哈哈哈,朱勔那个傻蛋,我只把那本手札给了他,随即便觑个机会溜走了,让他就想杀我灭口都不可能,哈哈哈,他杀了我全家,可偏偏找不到我,只怕这些年来,不知怎么寝食难安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咳咳,我的,宝藏都是我的,没人能抢了去,哈哈咳咳咳咳咳” 他越说越是兴奋,甚至在说到家人被杀时,都似乎完全没了伤感。只是他连番刺激之下,伤上加伤,这会儿却是渐渐支持不住了。嘴中虽仍在嘶喊着,眼中的光芒却在渐渐消散。 萧天吃了一惊,不及多说,身形一闪,已是瞬间到了他眼前,一把拎起他沉声道:“你说的那囚犯,他叫什么名字?他叫什么?” 孙万和眼中光芒开始消散,脸上尚自带着诡异的笑容,隐约听到萧天的问话,不自觉的喃喃的道:“叫什么?他叫什么来着?是了,好像是姓徐的,是了是了,我记得的,他姓徐,叫徐琼” 最后一个字已是微不可闻,艰难的吐出后,终于是再没了声息。萧天呆呆的拎着尸体,嘴中喃喃重复着那个名字,一时间,也是呆若木鸡 第162章 :雷人的研究 徐琼,可不就是徐长卿吗。萧天在孙万和开始讲述时,便心中有所猜测,直到现在,果然证实了所想。 想到徐长卿直到如今,还只当是当年因言获罪,终有惜红背义之事,让他郁郁至今,心下不由又是唏嘘又是愤怒。 现在看来,所有事儿都指向了那个朱勔,说不得自己早晚要走上一趟杭州府,去会他一会了。 从孙万和所说的一切看来,徐长卿那因言获罪固然全是假的,只怕惜红背义之事,也多半另有内幕。只是如今孙万和已死,当世除了几个当事人外,在没人能猜到其中蹊跷了。 想到上次在吴家,惜红欲语还休,说的那些没头没脑的话,萧天暗暗决定,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好好查一查这事儿。不为别的,就算看在徐长卿如此尽心尽力的辅佐自己的份上,这事儿他也有责任去做的。 自有人进来,将孙万和的尸首抬了下去。黑塔儿念着总是承了他的情分,又彼此为邻了七八年,嘱咐人好生将他葬了。这才叹息着回来,使人重新换了茶水,招呼众人落座。 轻轻啜了一口刚换上的新茶,萧天眉头微皱,想了想,又将那份地图取出,摊在桌上,仔细看了起来。 众人见他脸色有些难看,都不好开口说话。大厅上一时有些诡异的安静。 萧天皱眉看了一会儿,忽然抬头招呼黑塔儿,请他一起来看下这图。 黑塔儿一鄂,随即心中一热。他刚刚可是听的清楚,这图是一张藏宝图。这种东西谁得到了,肯与他人分享?却没想到,萧天竟对自己毫不避讳,还邀他一起参详。只这份情谊,便值得自己豁出性命相交了。 至于说这东西是孙万和的,孙万和又等于是自己寨子里的人,黑塔儿压根都不去想。他可是清清楚楚的看到,在孙万和最后吐出的那个名字后,这位萧都头的脸色有多难看。 孙万和方才的供词说的明白,这图原本就是巧取豪夺而来。而图原本的主人,从萧天的反应来看,必然是与他大有渊源。人家不因此迁怒自己,已是胸怀宽广了。若自己再有别的心思,那可真是不识抬举了。 所以,听到萧天请他一起去看,他有的只是激动和感叹,毫无半分不悦。 其实邀黑塔儿同看,萧天并没多余的心思。只是想到他在此地经营多年,最是熟悉附近地形,参详这图时,会更精确些。至于说里面的宝藏,萧天可不觉得以孙万和那家伙贪婪的性子,掌握此图这么多年,会给别人留下什么。 所以,这图现在的价值,也不过仅只是那条密道罢了。黑塔儿原本就知道,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唯有下面那些字迹,其中牵连太大,不好轻易示人。萧天在取出图之前,就已不着痕迹的将其折起,藏在后面,便也不怕被人看到了。 而之所以现在又拿出这图来参详,也不过是怕有所遗漏,想要尽可能详尽的了解罢了。自己现在用不到,不代表以后用不到。 而今,在黑塔儿眼前,便也只有一副简单勾勒的地图。显然,黑塔儿也非常明白自己的价值所在。此刻,他一边看着,一边指着图上,向萧天一一说明,告诉他图中标示的一些地方具体在哪儿。 两人一个说的仔细,一个听的认真,一时间倒是忽略了其他人。 蒋敬和马麟身形不动,稳稳的坐在原处,如同毫无所觉一般,只顾低头窃窃而语。 至于说萧天只让黑塔儿去看,却不让他们看,好像显得对他们不信任,马麟是性情直爽,没觉得怎么样。每个人都有秘密,该他知道的,萧大哥自会告诉他。不该他知道的,也定是萧大哥另有安排。自己既然决心跟了萧大哥,一切听他吩咐就是了。 而蒋敬却是心机深沉。在他认为,萧天这么做,应该是刻意而为。目的便是眼前这个黑大个,欲要将其收为己用。说白了,就是示之以恩,这是所有上位者常用的手段罢了。 他素来胸有大志,既然如今跟了萧天,自然便希望日后能有所作为。而作为一个团队的领导者,有手腕有心计,显然更容易达到目标。 故此,他此时唯有欣而所见,绝无半分芥蒂。甚至生怕马麟不更事,便有意找些话低声和他说着,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二人各有所思,另外一位却是憨人,哪里懂这许多道道儿?眼见萧天和黑塔儿说的热闹,蒋敬又和马麟聊的欢畅,偏自己一人憋闷,当下便直接起身,也凑了过去,探头往那图上看去。 待到蒋敬察觉,再想拦阻却是不及,不由暗暗皱眉。接下来,却听这浑人怪叫一声,只一句话,便让他当即一头黑线。 “咦,这是什么东西?却像爷们裤裆里那话儿。”大柱子大瞪着双眼,看看图,再看看黑塔儿和萧天,忽然满脸的古怪,显然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萧天和黑塔儿都是一愣,低头再去看那图,随即也都是一脸的古怪,相对无语。 那图上,群山围绕之中,一条线穿插而出,直达京口城中。而在靠近山谷这端出口处,一左一右,又分出两块圆形所在。从黑塔儿先前所言,应该就是那两个不知做什么用的空洞了。 只是如此一来,打眼一看,可不真是如同一个男人胯下的玩意儿吗? 俩大老爷们,兴致勃勃的凑在一块,研究一条,这这尼玛也太雷了! 黑塔儿一脸的憋屈。想骂人,可看在萧天面上,却又实在不好开口,只能尴尬的站在那儿,一个劲的翻白眼。 萧天也是一脑袋的白毛汗,狠狠瞪了那浑人一眼,哭笑不得的叱道:“你这夯货,脑子里都乱想些什么!看不懂就别乱说,去,一边喝你的茶去!” 赖柱儿脸一垮,垂头丧气的应了,磨蹭着往一边退去。一边走一边悻悻的嘟囔道:“有什么,偏你们看得,我却说不得。俺自个儿也有,每天不知看几回,也不见多有趣” 众人尽皆绝倒。 萧天这个无语啊,也知道跟这个浑人说不通,索性懒得理他。想了想,招呼蒋敬二人也来看一看,自己这边转头看向黑塔儿,问道:“黑兄,我曾见你英雄楼入口处,机关做的颇为巧妙,可也是原本就有的吗?” 黑塔儿一愣,随即摇摇头道:“那却不是。这密道入口,本只是在一处地下。我那英雄楼上的密室,还有密道入口的机关,都是后来请人重新加上的。” 萧天哦了一声,不由大是好奇。这种机关土木之学,后世早已被现代科技所取代。他一直便对这门学问极为感兴趣,此时听到果真有这种大才,不由连忙追问是何方高人。 黑塔儿得意一笑,摇头道:“哪里是什么高人了,只是我寨中一个兄弟,唤作金大目的。” 第163章 :机关 参照着地图一番研究,几人都确定着密道就只是一条,并无其他奥妙。 至于说其中不见孙万和说的宝藏,萧天和蒋敬都认为是早被孙万和得到了,然后不知又藏到什么地方了。 对于这一说,黑塔儿却是不信。按他的话说,那老家伙要是真得到了宝藏,焉肯这么多年还呆在这山沟里?财帛之所以动人心,那是能花能用才行。若只是空守着金山银山,只看不用,又跟一堆石头有什么区别? 孙万和在这山谷里,一呆就是七八年,却从未见他过的多富裕。连日常所用,都是靠着大伙儿的帮衬,再加上他勉力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维持着。 以那老家伙的性子,怎么看也不是个甘于平淡困苦的主儿。若说是为了躲避朱勔等人,大可远离江南。这天下大的很,富裕繁华之地,又不止在江南一地。 不说北方那些重镇,便再往西去,四川汉中一些地方,一点都不比这京口差。 而且,那些地方,别说朱勔,就算比朱勔更大的权势,都鞭长莫及。若是他携带那些宝藏,往那些地方一猫,改名换姓之后,舒舒服服做个富家翁绝对一点问题也没有。 所以说,要么就是他也根本没找到那些宝藏,要么就是找到了,却暂时没法取走,这才一直守在这里。 对于他的说法,几人都是怦然心动。便连萧天也是有些意动起来。仔细想想,黑塔儿说的未必没有道理。毕竟,他跟那孙万和同处一地这么多年,对于那老家伙的举动,应该是最了解的。他既然说那老家伙平日举止不像得了宝藏的,可信度还是相当高的。 想到这密道中,或许不知何处藏着的大量财宝,众人都是满心火热的讨论起来,围着那图一看再看,想要从中找出些头绪来。 正讨论的热烈,厅外一人告进。黑塔儿抬起头来,笑呵呵的对萧天道:“萧兄弟,这便是我说的那个金大目了。” 萧天转头看去,却见一个四旬上下的汉子,袖管高挽,浑身脏兮兮的站在那儿。向黑塔儿行过礼后,目光在自己等人身上一转,微微露出诧异之色,却并不多言。 “大目兄弟,这位乃是京口县都头萧天萧都头,他的名号,想必你也该听到过的。呵呵,都是好朋友,他有些问题想要问你,你且来见过吧。”黑塔儿眉飞色舞的说着,显然在他觉得,能与萧天称朋友,也是相当有面子的事儿。 金大目微微一愣,应了一声,上前对着萧天行礼见过,中规中矩的,显然是个木讷寡言的性子。 萧天起身还礼,请他坐了,这才笑道:“听黑兄言,英雄楼的密室机关,皆出自金大哥之手。小弟一向对此道推崇,这才请黑兄邀金大哥一见,冒昧之处,还请金大哥见谅。” 金大目一愣,随即眼中露出热切之色,急急道:“萧都头也懂机关之学?可是我那机关哪里做的不好?还请萧都头指点。” 萧天一呆,全没想到自己几句客气话,会引起他这么大反应。给他指点?这从何说起? 黑塔儿在旁见了不由好笑,哈哈大笑道:“大目,你这闷葫芦,竟也有这般急色的时候。哈哈,谁又说你机关做的不好了?” 说罢,又转头对萧天笑道:“萧兄弟,你莫见怪。我这兄弟,每日便只醉心机关之术,除了相关机关的事儿,休想他肯多说半个字。哈哈哈,就是一痴人,却不是有意难为你。” 旁边金大目这才也猛省过来,伸手抓了抓头皮,歉然的对萧天惭惭一笑,以示抱歉,果然没多说一句话。 萧天释然,不由有些莞尔。这金大目,可不就是和后世某些搞科研的一样嘛。谈论起自己的项目,绝对是口若悬河,可要说起最平常的家长里短,却是整个一莫宰羊了。 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对着金大目微微一笑,就英雄楼所见的机关,按照自己的见解和推理,慢慢说了起来。 随着什么滑轮c滑轮组c杠杆以及力点支点圆轴的名词蹦出,金大目顿时双目放光,激动的满面通红。和萧天连比划带说的,那热烈劲儿,直把个黑塔儿看的是目瞪口呆。 开玩笑,萧天是对机关没什么研究,可架不住他从后世那种信息大爆发的世界穿越来的啊。 且不说后世在科技一途上,不知超越了古代多少倍。但只普及教育中,学的那些几何学的知识,随便拿出来一点,也足够让这个时代的人震惊了。 当然,并不是说那些东西能震住古人,就说萧天能在机关学上成为大能。理论是理论,真要将理论用于实践,那却是完全两个境界了。便只理论,萧天也只不过就是能零散着说出几个,甚至连系统都谈不上,更不用说在实践的应用上了。 可就是因为有了这个底子,他却可以凭此具备一点的签赏能力。说白了,就是什么事儿都能说到点上,但是具体详细再说,却是完全不知所云。嗯,也就是,吓唬人,没问题! 两人这一通白活,其他人可就都傻了眼,完全听不懂二人在说什么。 蒋敬也是不由的暗暗叹服,不想自己这位主公,非但武力过人c手腕心机出色,竟而在杂学一项上,竟也有这般水准。自己能跟随此等人物,真真可谓大幸啊。 他这里暗暗欢喜赞叹,殊不知萧天自己却是开始暗暗叫苦了。面对着对面这个两眼放光,彻底化身成一个好奇宝宝,一个劲儿追问着的金大目,他现在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俩嘴巴子。 你丫一个杀手,一向秉持的就是低调隐形啊,怎么来了这大宋,过了一年的平常生活,就耐不住寂寞了呢?刚刚人家也不是真看不起自己,都说了不是有心为难,自己怎么就脑子一热,非想要找回狗屁的脸面了呢? 这下好了,这尼玛搞研究的人,还真是古今大同啊,全一个德行。再尼玛问下去,都是大学甚至研究生硕士博士才懂的好伐,老子哪知道啊。 某人头回想要有意识的装一次b,就眼看着要折戟沉沙了,心中一急之下,忽然灵光一现,伸手将那地图推过来,毫不理会金大目幽怨的目光,直接打断道:“好了,金大哥,那些学术上的东西,咱们日后有时间再来探讨。眼下却有个难题,金大哥不妨看看,可能推敲出些眉目来否?” 旁边黑塔儿等人都是长出了一口气,暗道总算打住了。鸡同鸭讲,未尝不也是一种折磨啊。 金大目的科研热情,被粗暴的浇灭了,极是幽怨的瞟了萧天一眼,让后者一阵的毛骨悚然,这才低头去看那张图。稍稍看了一会儿后,不由轻轻咦了一声,喃喃的道:“怪哉,这图怎么看着如此眼熟呢?” 众人一阵大汗,黑塔儿闷闷的道:“图上所示,便是山外那处密道,能不眼熟吗。” 金大目恍然,点头道:“是了是了,果然就是那条密道。”说罢,却又疑惑的抬起头看向萧天道:“萧都头,你让我看这个却是何意?” 萧天想吐血。脸上微微抽了抽,这才道:“我等觉得这里面或有蹊跷”随即,将众人刚才推断的事儿,细细和他说了一遍。 金大目皱眉听着,又再低头看了看,沉吟一会儿,忽然转头对黑塔儿道:“庄主,你可还记得那两个大洞?” 黑塔儿一愣,点头道:“自然记得,可是那里面什么也没有啊。” 金大目摇头道:“其实上次咱们探查这密道时,我就感觉那两个洞有些蹊跷。只是又一时找不到线索,加上当时又急着去设置那边的机关,这便忽略了过去。如今想来,若真有什么隐秘,必在那两处洞内,要想破解,却需要身处其中,细细推演才可。” 众人闻言,都是精神一振。马麟更是雀跃跳了起来,急急道:“既如此,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去。” 大柱子早已在旁呆的憋闷,亦大喜凑过来,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黑塔儿和萧天都望向金大目,金大目却抬头望望天,面有难色的道:“此刻天色不早,若现在就去,待到了那两处大洞,光线昏暗,只怕多半难以找到什么。” 众人一愣,蒋敬却皱眉道:“既然那大洞是建在密道内,便是白天,只怕也得以松油火把照明。既如此,白日还是黑夜,又有何分别?” 金大目摇摇头,道:“你不懂。”随即又转头看向萧天道:“萧都头,你该明白的吧。” 萧天愕然,心道自己怎么就该明白了?自己甚至连那个洞都没去过呢。 见他发愣,金大目也是一愣,皱眉道:“怎么,难道萧都头觉得有把握在夜里也能破解?唉哟,是了,你莫不是想要用月光代替日光?不对不对,那两个洞,虽然一东一西,西洞或许应用月光计算,但岂不知日月日月,先日后月一说?以吾所料,欲开西洞,必要先开东洞才行。而东面大洞,既然绘有日型,以月代替怕是不行。月光自西而东,而日光却是自东而西,定然会有差别,须知,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机关一道,最是要求精准,只怕都头如此推演,难有所获。” 他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通,只听的众人都是一脸的茫然,完全不知他说的什么意思。 黑塔儿呐呐的道:“这这跟日月又有什么关系了?” “怎么没有关系?”金大目歪头说了一句,随即伸手将那图扯了过来,指着上面一处道:“喏,你看看,这可不就是了。” 第164章 :结盟 他这么一指,包括萧天在内,所有人都齐齐围了上来。凝目一看,这才发现,在图上标示的那两个圆形的大洞旁,靠东面的一边绘着一个小圆圈,而在靠西边那处,却简略的画了个半月。 萧天看的目瞪口呆,先前看图时,他却没发现那个表示太阳的圆圈。而那个半月,他也只当是画此图之人,巧合之下所成。 毕竟,整幅图都是些线条之类的组成。那条密道四周,全是勾勒出的山型地势。毛笔运笔之时,偶然形成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自也是大有可能的。 却没想到,原来这竟是极重要的一种标志。如此看来,这古代机关之学,绝非想想中那么简单。怕是真有些玄妙其中,竟然跟日月星辰运行都能扯上关系。 被金大目这么一说,众人也都明白过来。此时已然夕阳斜坠,若果必须要依次破解大洞之谜,果然是来不及了。 既然这里发现了线索,萧天也决定就在这山寨暂住一宿。好在黑塔儿这山谷中,建筑都和外面格局完全一样。每所房屋都有客房的设置,自也不需发愁住宿的问题。 既然决定住下了,黑塔儿便邀着萧天等人直接往他那儿去住。反正他就一个人,家中空闲屋子足够几人住了。 萧天欣然同意,他这次来,本就是想和英雄楼商议些合作的事儿。结果一白天,接二连三的事儿,倒是将原本的目的抛在了一边,一直没机会进行。 如今,已然见到了黑塔儿这个最高首领,更是机缘巧合的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便趁着晚上的时间,把先前计划的事儿沟通下,也算是此行完满了。 金大目本来还想托着萧天去他那儿,他可是念念不忘萧天方才吐露出的那些知识。 那些知识,虽然很多都是他也知道的,但胜在全部都归纳了出来,而且竟还有一些古怪的就算方式,让他实在大开眼界。他隐隐觉得,这一套东西,好像有一整套完整的体系。若是能全部学过来,必然能让自己在机关学一项上走的更远。 他的感觉自然是没错的。后世教授的那些东西,可不都是经过千百年的淬炼,从而重新整合提炼出来的吗?也只有如此,才能让一个蒙童,迅速而踏实的去学会c掌握并在以后加以运用。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东西固然是好东西,可萧大都头肚子里学到的,实在是少的惨不忍睹,白天只那一会儿,便抖落了几乎一干二净了。晚上要是再去,除了卖陈货外,实在是黔驴技穷了,哪里还肯去? 就这样,在金大目同学哀怨的如同被抛弃的怨妇般的痴望下,萧大都头盯着一身鸡皮疙瘩,几乎是逃也似的仓皇而走,让跟在一边引路的黑塔儿都开始有所怀疑,这萧兄弟如此急迫的拉着自己回家,莫非他有什么特殊的恶癖?这让黑塔儿颇有些不寒而栗,再看向萧天的眼光中,便带出了几分警惕之色。 黑塔儿的家就在山谷最深处,后窗推开,便是围绕的山壁。几人在后进最大的屋中坐了,有紧挨着的几户邻家婆姨,送来了一些饭菜。 黑塔儿又让人取了些酒来,翻墙倒柜的捯饬出几根大号的蜡烛点上,这才笑言,如此一来,今晚便可放心畅言饮酒,索性聊个通宵就是。 萧天自是无有不可,含笑应了。殊不知是黑塔儿心中实在有了顾忌,在对某人的癖好起了疑心之下,哪里能安心睡下无可奈何的举措。 几人将着酒菜,把些闲话说着,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大柱子吃饱喝足,见自己又插不上话,便索性告退后回房呼呼大睡过去。 马麟倒是情绪高涨,想要就此畅聊下去。蒋敬却通过今天一系列的事儿,早已明白萧天必有打算,当下便不顾马麟的叫嚷,拖着他直接回了房。 待到只剩下两人相对了,萧天举杯邀了一下,这才看向黑塔儿,忽然笑道:“王文炳的那些财物,黑兄准备在哪里动手?” 黑塔儿已喝的有些微醺,被他冷不丁一问,下意识的便道:“只等那厮回呃,什么?!” 他话说了一半,猛然警醒过来,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两眼直直的看着萧天,心中霎时间转过几百个念头。 今个儿早上,萧天踏上英雄楼和朱贵说的那些话,他躲在密室中,自然也是都听到了。只不过,当时在他看来,萧天不过就是信口相诈,为的不过就是逼迫自己这边,多捞些好处罢了。真正的目的,绝不是要撕破脸对敌。否则,也不会带着明显是两个朋友样的人出现。这也是为什么,在朱贵将要发动时,他飞身而出,直接拦下的原因。 可是,这会儿两人之间,已然形同伙伴,并且要相约一起去探宝了,萧天实在没必要再玩这种花样的。 那么,此时萧天偏偏说起这个,还是以这种出其不意的方式,黑塔儿就不得不多想一些了。 毕竟,再怎么说,两个人的身份摆在这儿。一个是兵,一个是贼。自古兵捉贼便是天经地义的,黑塔儿身在江湖多年,见识过无数前一刻称兄道弟,下一刻便抽刀相向的事儿。 所以,这一刻,他心中真的忍不住浮起一抹杀机。只是,这个念头也就是一闪而逝,随即便被他压下。 萧天便再强,也不过只四个人,如今身在自己地盘,只要一点不对,顿时就是群起而攻之的局面。到那时,别说他不一定就能瞬杀了自己,就算能,他自己难道就不想活了? 既然如此,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黑塔儿目光闪烁不定,静静的看着萧天不语,心中却是飞快的思索着。 萧天面含微笑,颇是玩味的看着他,一只手仍是举着杯子,慢慢把玩着。 半响,黑塔儿忽的嘿嘿一笑,摇头道:“萧兄弟,你这玩笑一点不好笑,能不能换一个?” 萧天微微一笑,将杯子放下,慢慢站起身来。黑塔儿眼孔一缩,虽仍是坐着不动,身子却已瞬间崩了起来,暗暗戒备着。 萧天嘴角笑意更浓,瞥了他一眼,却自顾转身走到窗前,伸手将窗子推开,一股清冷的空气,顿时扑了进来。 黑塔儿面上笑容渐渐敛去,眼睛眯了眯,忍不住沉声道:“萧兄弟,明人不说暗话,你究竟想做什么,便不妨直言吧。” 萧天仰头看看那轮明月,长长的吐出口气,一阵氤氲飘过,这才转身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道:“前些日子,我与朋友在江边饮酒,恰好见到你英雄楼的伙计,在那儿慰军。当时我就有些奇怪,那些军兵,虽说也是要去北关的,但终究只是些护送辎重的。连战场都不一定上的,又哪有名头搞什么慰军?就算你英雄楼想要捧王文炳的臭脚,可也不必如此下作吧。不过,或许你们就那么下作了,这个还真谁也说不出什么。愿打愿挨嘛,对吧。” 黑塔儿不说话,眼中却又羞恼之色闪过。 萧天也不理会,慢慢走到桌边坐下,提壶给自己满上,端起杯一饮而尽,又道:“其实原本呢,这事儿我看过了也就过了,不会特意放在心上。可是,等到你那英雄楼的掌柜,朱贵朱大掌柜的过来后,有意无意的和我纠缠,引开我的视线时,我忽然感觉些有趣了。” 黑塔儿的脸色慢慢变了。 “我假作和他虚应着,留心一看,嘿嘿,却一不小心看到,你们那几位伙计,竟然趁人不注意,不时挑开一些篷布,竟然在检查船上的货物。” 黑塔儿放在桌下的手,开始慢慢攥了起来。 萧天似无意的往桌下一瞥,黑塔儿目光一闪,脸上不自觉的挤出几分笑来。萧天却又好像没在意,继续道:“我就奇了怪了,怎么这北上的物资,还要你一个商家去检查吗?呵呵,什么时候,咱大宋的商家竟这么主动帮助官府行使权力了,呵呵,黑兄,你觉得奇怪吗?” 黑塔儿脸上抽了抽,暗暗大骂朱贵行事不慎,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叹气道:“萧兄也知道,我原本是落草的出身,虽然现在安心田园,但手下有些人,终是有些恶习改不了啊。这事儿,我回头一定好好查查。” 萧天看着他,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的黑塔儿不由暗暗咬牙,却见他点点头,忽然又摇摇头,叹道:“黑兄确实该好好查查,要知道我这人天生耳朵比较灵,当时看到那一幕时,同时还听到几句话,说什么都是军资,没见那狗官的行囊,便再容他苟活几日。咳咳,这个黑兄啊,你说,你手下人这恶习也太根深蒂固了吧,这样下去,怕是会给你带来麻烦的啊。” 黑塔儿脸上肌肉跳动,到了此时,他哪还不明白,自己想要谋划的事儿,怕是尽数被眼前这人知晓了。 只是这人身在自己地盘,还如此相逼,难道真不怕走不出去?难道他就如此自持,认为他真是万人敌,不将自己这逍遥谷放在眼里? 想到这儿,他忽然恶向胆边生,索性将心一横,猛的哈哈大笑起来,随即笑声一敛,沉声道:“不错,我就是准备杀那狗官,抢了他搜刮来的财物。萧都头,你待怎的?” 萧天似乎笑容更甚了,伸手提壶,给两人的酒杯中都满上,随即举杯一邀,满饮而尽。喝罢,将杯底冲他一亮,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黑塔儿只觉心中憋闷,他此时想到了最坏的打算,只想畅畅快快的打一场,偏偏对方一脸的温和,却让他一时真不好就此翻脸。 狠狠的捞起面前酒杯,一口灌下,啪的将空杯拍在桌上,怒道:“我便要杀他抢他,你待怎的?” 萧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黑塔儿眼角抽搐,只当他看不起自己,待要狂吼一声,就跳起来开打,冷不丁一句话,便在此时轻飘飘进了耳朵里,让他顿时呆若木鸡。 “杀就杀呗,不过见者有份这个规矩,总还是要讲的吧?” 第165章 :暗道之秘(一) 清晨的雾霭浓稠的像牛奶也似,缓缓的氤氲着,从树梢草叶上淌过,留下串串晶莹剔透的露珠。在光线的折射下,莹莹着梦幻般的七彩光泽,仿若上天不经意间,遗落在人间的瑰宝。 萧天慢慢收起盘坐的双腿,一跃而起,走到窗边深深呼吸着那份特有的清新,黑的几乎纯粹的眸子,霎那间似要与那晨曦争辉。 在这静谧的清晨,身在这如同遗世般的山谷,看着眼前如梦如幻的景色,他长久以来绷紧的心弦,忽然就那么轻松下来,有种如同新生般的纯净通透起来。 “快了,很快就要结束了” 他喃喃的低语着,眼底闪过一抹温柔。昨晚利用心理攻势,他完全的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终将黑塔儿绑上了自己的战车。 如此一来,只要黑塔儿这边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安排去做,那么,很快这京口的事儿也就解决了。待到诸事皆了,他就再无拘碍,剩下的就是去接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安心的经营一份产业,享受这平凡的生活了。 想起了梁红玉诸女,心头就是一热。两世来,头一次尝到了相思的滋味,一时间又是酸涩又是沉醉。 “萧兄弟,萧兄弟,可起了吗?”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声呼喊,将他温柔的思绪打断,不由狠狠的翻了个白眼,转身推门走出。 这大清早的,如此狼嚎般的叫唤,就算没醒也给叫醒了。斜眼看着咧着大嘴站在院里的黑塔儿,没好气的道:“这一大早的鬼哭狼嚎的,知道的是你在喊人,不知道的还当是招狼呢。” 黑塔儿笑容一僵,随即却又腆着脸笑嘻嘻的凑过来,眉花眼笑的道:“那买卖终是要等些日子,可这宝藏就在眼前,我不信你就不心急?” 经过了昨晚一番深谈,这厮显然彻底放下了戒心,这会儿再相处时,熟络的近乎厮赖了。 萧天懒得理他,耳中听得门扉响动,却是蒋敬马麟和赖柱儿也被惊动,陆续走了出来。 黑塔儿大笑着上前一一招呼着,那亲热劲儿让几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黑塔儿也不在意,一叠声的催促着,招呼着众人去用早食。 蒋敬转眼看向萧天,萧天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无奈的道:“走吧,早点将此间事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蒋敬会意,便不再问。 待到简单吃过早饭,一出门便见十几个汉子扛着各种器具,早已等在那儿。中间一人,一身短打装扮,却正是金大目。见到几人出来,纷纷抱拳行礼。 黑塔儿紫黑的脸上泛着红光,向众人使劲一挥手,哈哈大笑道:“走了,挖宝去!”,说罢,已是当先往谷外走去。 众人都不由的露出兴奋之色,连忙跟上。一行人速度极快,不过顿饭功夫,便再次回到当日进来时的入口处。 黑塔儿嘱咐了外面守候的人几句,急火火的便一头扎了进去。走出约有半里地的光景,黑塔儿身形一转,在一块山石前停住。不知怎么捯饬了两下,便听的一阵轻微的扎扎声响起,随即,那山石便缓缓往一边移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门户来。 站在萧天身边的金大目,见萧天几人面现愕然,主动解释道:“这里原本没这门户,咱们当初发现后,见里面足够宽敞,倒是可当做一处储物来用,便修了这么一道门。” 萧天等人这才恍然,怪不得当初跟着黑塔儿一路走来,却不见他说的什么洞。原先还当是另有入口,原来却是如此。 说话功夫,前面黑塔儿已是先一步进去了。金大目匆匆说完,也是两眼放光的疾步而进,对于他来说,宝藏什么的并没放在心上,唯有里面的机关,才是对他最大的吸引力。 萧天对蒋敬几人使个眼色,示意他们各自小心,这才也迈步走了进去。 这所谓的门户,竟然足有数米后,简直就是一段甬道了,几人都是惊奇不已。可当终于走出那甬道,一步踏进那山洞里,包括萧天在内,四人都是不由大吃了一惊。 大!实在是太大了! 这便是几人第一眼看过后,不约而同在心中浮起的念头。 整个山洞,足足有后世两个足球场那么大,高有约五六米的样子,上面隐隐有光透入,人处其中,不自觉升起一种孤寂的感觉。 他们此次一行,将近二十个人,一片的松油火把之下,却仍只是照亮身边丈许方圆的地方。再往远处看,光线便渐渐暗淡,直至整个陷入黑暗。 此时黑塔儿正指挥着那十几个跟来的汉子,将一堆箱箱笼笼和布袋往门旁一个角落移去。而金大目在口中念念有词,一个人举着火把,左敲敲右打打的,时而沉思时而仰头,显然已是彻底进入了工作状态,不闻外物了。 眼见人家都在忙,自己这边人只看热闹也不是事儿,萧天让马麟和赖柱儿两人也过去帮忙搬东西。只留下蒋敬在身边,却是知道他胸有沟壑,在这个地方,学识智慧的作用,远大于武力。 两人打着火把,顺着边沿慢慢走了一圈,蒋敬面上若有所思。萧天心中一动,低声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蒋敬微一沉吟,面上露出几分凝重,亦低声回道:“哥哥,此处大不寻常。若是某所料不错,此地当为藏兵洞。” 萧天眼睛一缩,猛地想起图上那封托孤信,暗道果然。昨日从那封信的字里行间中,他便猜到此事或许牵扯到篡逆之事,如今听蒋敬这么一说,更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自古以来,历次政变,哪次不是鲜血淋漓的?即便是所谓的和平演变,也是在有武力的威慑下才能获得成功。看来,当年谋划此事的那位王上,必是将这里作为他的武力基地了。 以眼前观察所得,这个巨大的洞中,多了不敢说,但容下一万人应该没问题。如果另一边的西洞也是如此,那么就是说,在这下面,足足可隐藏两万精兵。 此地既然通往京口,以萧天来了这么久后所知,京口及周边驻军估计也就在万人上下。若是一旦有变,这隐藏的两万精兵猛然冲出,眨眼间便可让京口易帜。 京口一地虽然不大,却是南北水路枢纽,一旦攻占,最大的作用便是扼断处于北方京师诸地的运输粮道,实实的可称为战略要地。 而此地背靠大江,附近山地耸持,若不能由水路而进,便唯有向南这个方向,可供进出。若果真有两万精锐进驻,再想要攻下此城极难不说,更是能俯视东南,震慑京口以南数郡之地。 由此看来,当日谋划此事之人,胸中非但大有沟壑,更是对赵宋王朝的命脉把握级准。 因为历代王朝之中,唯有北宋一朝的京都建在汴梁。汴梁地处中原,虽无天险可守,但只要外围不破,便可利用汴梁周遭纵横交错的众多水路,无论是运兵还是运粮,都要较陆路更加快捷。 但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这种便利倘若从内部来攻,便又成了致命的短板。不但可使敌人长驱直入,更有效的,甚至可直接利用这些水道,蓄水淹之。 所以,北宋一朝,开国伊始,施行的便是弱枝强干的政略。除了边戎之地,还有京师备有真正的劲卒,国内各地,只均以厢军做警备之用。武将更是只在出征之际,才能获得实际兵权,更时不时的进行轮防调换,终于形成最终的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局面。 不但如此,对于皇族亲王等,也是只遥领封底,并不允许外放实职。如此一来,果然是将宋之前各朝都避免不了的内乱,控制到最低的可能性。 只是不知道,这位修建如此规模密道的王上,在这种环境下,当时是如何想的,手中又持有什么样的依仗,竟敢存下这份心思。 萧天随意在这地洞中溜达着,想着诸多线索交织出的,越来越明显的真相,脑中却是纷杂复起,感叹不已。 “咦?” 走着走着,他忽然一愣,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不由停住了脚步。 蒋敬闻声看来,不知发生了何事,出言问道:“怎了?” 萧天不答话,用脚在原地跺了跺,又东西左右的各走了几步,最后更是蹲下身子,伸出手去,在地上摸索了起来。 蒋敬诧异,举着火把靠过去,低声道:“哥哥可是发现了什么?” 萧天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即头也不抬的道:“这里,火把移近些!” 蒋敬心中一动,听他一向淡然的语气中,此时竟带出几分急迫,不敢怠慢,弯下身子,尽量将火把往下方,让火光照亮了一片区域。 萧天眼中奇光闪动,挥袖将地上尘土拨开,看着眼前显露出的地方,喃喃道:“古怪,古怪,这里肯定有古怪!” 蒋敬也是凝目看去,也是不由的一阵惊讶。原来,这地面上,许多地方都被雕刻着一些图案。仔细分辨之下,却是些或鸟或鱼,又或是各种花卉的图样。 这些图案虽刻画简单,却极具逼真,寥寥几道线条,便将那鸟飞鱼跃,花绽花落的意境传达的清清楚楚,令人叹为观止。 方才一路走来,两人都只觉着脚下凹凸不平,也只是以为山腹之内自然而然的事儿,如今看来,竟是这些浮雕所致。而若是没有这些浮雕的话,整个山洞的地面,简直可以说平整至极,哪怕连一块小石子都没有。 只是一处藏兵洞而已,只要稍作平整就够了,但为何竟要耗费偌大的力气,不但平整如斯,甚至还要在上面雕刻这些纹饰呢? 此时两人心中,同时浮起巨大的疑惑。相互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个词:诡异! 第166章 :暗道之秘(二) 此时此刻,山洞里后来存放的杂物,已经在黑塔儿的指挥下,由众人渐渐清理干净。时间不知不觉的,也已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待到将最后一个袋子搬开后,黑塔儿招呼着众人站到门口那边,随即将期待的眼神,尽皆关注到仍在洞中中央的金大目身上。 洞外这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透过山洞上面的一些透气孔,曲曲折折的将光亮洒了下来,使得洞内终于脱离了黑暗。虽然仍显得昏暗,却已是可以清清楚楚的看清四周的景物了。 萧天默默不语的站在一边,纵目四望,眼神到处,果然如同心中所想。这里整个山洞的地面,都是特意平整过的。在有些地方,经过了众人的踩踏,隐隐能看到,上面都是如刚才他和蒋敬的发现的那些纹饰。 金大目此时早已在洞中转了几圈了,此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呆呆的站在中间,仰头向上望着,眉头紧锁,一动不动。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又近半个时辰过去,黑塔儿终是有些耐不住。来回走了几步,使劲搓了搓手,扬声道:“大目兄弟,可找到了机关没?” 他嗓门极大,在这山洞中顿时嗡嗡的响起一阵回音。但是金大目却仍是如同未闻,只站在那儿抬头望天,目光中变幻不定。能隐约看到他嘴中似在喃喃自语,不知念叨着什么。 黑塔儿大瞪着两眼,使劲跺了跺脚,想要再喊却终是长叹口气,转头对站在他身边的萧天苦笑道:“这痴人,又开始魔怔了。唉,也不知要什么时候醒来,真真让人气闷。” 萧天并不答话,只是两眼光芒闪烁,下一刻,忽然迈步向金大目走去。 黑塔儿一愣,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终于作罢,只满面迷茫的看着。心中却暗暗猜疑起来,这萧兄弟昨日与金大目似乎相谈甚欢,莫不是真也是个中能手? 其实他哪里知道,萧天此时心中也充满了疑问。对于方才发现的情况,他不知猜了多少种假设,但却始终没有任何头绪。此时眼见金大目虽然不言不动,但却似已有所得,便想过去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他,或许能对他有些作用也说不定。 随着慢慢走近金大目,他已然能听到对方喃喃的自语声,仔细听去,从时而蹦出的几个数字来猜测,似乎是在计算着什么。但再听下去,却又完全不知所云。 待到站到了他身边,却见他似乎如同未觉,仰着头,两眼直直往上看着,目光中时而迷茫,时而似有所得。当下不由心中一动,也抬头看去。 这一看,终于发现,原来此处设计极为巧妙。也只有站在中间,才能发现,头顶上的一些地方,有许多光点闪烁不定。正是那些通气孔中,漏下的阳光所致。 这些光点,初看上去,似乎杂乱无章。但在仔细一看,又似乎有着某种玄妙的规则。只是以萧天的智慧,却完全看不出其中的奥妙。 联想到昨日金大目指出图中日月的事儿,萧天隐隐有些明悟,想必正是这些光点的排列中,隐含着宝藏的线索。 这古代科技不发达,但是古人的智慧却实在无穷。能充分利用各种自然现象,布下种种玄妙,真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他心中感叹着,忍不住轻声向金大目问道:“金兄,可是从这些光点中有所得?” 金大目被他声音惊动,这才啊的一声回过神来。转头看到是萧天,激动的一把扯住他,兴奋的道:“你看你看,我便猜到,必然是与日光有关。这些光晕,看似散乱,但自有规矩,只要将其参透,这道题目便也就破解了。” 萧天有些无语,感情这位爷是把这当一道题目了。哭笑不得之余,只得又再追问道:“那金兄可是从中找出线索了吗?” 金大目点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脸上显出迷惑之色,叹道:“我只是看出这些排列有一定之规。只是其中似是而非,若说是周天之图,却短缺太多;若说是八卦九宫,偏又多了无数,难!难!难啊!” 他一口气连说三个难字,脸上大有沮丧之色。 萧天沉吟一下,这才将自己发现细细跟他说了。最后又道:“此地既利用了天上的日光,此刻地上又出现这些古怪之处,想必二者之间,或有联系。金兄不妨往这个方向思考一下,或有所得。” 金大目呆呆的听着,半响后,猛地蹲下身子,几乎要趴在地上了,四肢着地的,极速在方圆之地挨个察看了一圈,随即就那么坐在地上,又再发起呆来,脸上却是变幻不定,一忽儿狂喜,一忽儿蹙眉,直如癫如狂。 旁边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大柱子却是看的有趣,不由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凑到蒋敬身边,戳了戳他低声笑道:“咱们都头是不是会什么咒法,怎么只说了几句,就让那书呆变成了狂犬一般?哈,有趣有趣。” 蒋敬顿时险险一头栽倒,急忙伸手捂住他嘴,眼神飞快的往黑塔儿那边扫了一眼,见他似乎并没听到,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转头压低声音对这浑人喝道:“休要胡说!都头那是与金大哥研究破解之法呢!” 大柱子被他捂住嘴,一阵的气闷,微一用力便挣扎开来,心中不忿,转头便想要跟他好生辩论辩论。只是还不待张口,却猛听一阵狂笑传来,不由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却见原本坐在地上的金大目,此时已是跳了起来,哈哈大笑着,看看上面,又看看脚下,拍手道:“是了是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大柱子张大了嘴巴,喃喃道:“还说不是咒法,这人都疯了” 蒋敬此刻却是顾不上理他,转身随着已然跑过去的黑塔儿身后,也跟了过去。他知道,定然是金大目在得了萧天的提示后,终于找到了破解的方法了。 果然,在奔近之后,便听黑塔儿不迭声的催问道:“大目兄弟,大目兄弟,可是能破这机关了吗?” 金大目满面通红,两眼兴奋的放光,点头道:“应该可以了。”随即,却是转身对着一旁的萧天深深一揖,恭声道:“萧都头果然大才,此番指点之恩,金大目永不敢忘。” 萧天一呆,随即慌忙躲开,苦笑摇头道:“金兄,我又哪里指点你什么了。不过就是恰巧发现了些奇怪之处,想着或许有用告诉了你而已。说实话,到现在我还是完全没搞明白,你这礼萧天却是不敢受,还是快快请起,给咱们解说解说吧。” 金大目先是一呆,随即看到身旁黑塔儿疑惑的目光,心中猛的省悟,莫不是萧都头是怕在我家庄主面前,让我没了面子,这才如此说法?是了是了,定是如此。唉,这萧都头虽身在公门,却果然是个仁义豪杰,怪不得庄主肯如此看重于他。 心中想着,不由的对萧天大是感激,暗暗赞叹不已。殊不知这要是被他家黑大庄主知道他这个想法,定要泪流满面。何时见过连土匪的赃货,都要求见者有份的仁义豪杰了? 自个儿看重他?尼玛,那丫的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的,老子是被他诱惑拐骗了好伐。 冥冥中,黑塔儿同学内牛满面。现实中,金大目童鞋却满是深情的看了某人一眼,让某人顿时一阵的汗毛直竖,大片的鸡皮疙瘩爬满了全身。 “你们看” 心中默默记下了萧大都头的好,金大目感激(嗯,大目兄弟认为自己刚刚的眼神是感激的意思)的又看了萧天一眼,这才抬手一指上方说道。 “图中所示,以日为引。上面这些穴孔,便是接引通道,其目的,当是以日光指示机关开启之处。只不过,这些穴孔中,另外多添置了许多惑人耳目的假穴,夹杂其中,不知究理者,便是穷一生时光,也不见的能猜透其中隐秘。” 金大目满脸赞叹着说道,自己意犹未尽的回味一番后,这才又指着脚下道:“方才得萧都头提示,我才终于省悟过来,有所谓天地之机,既有了天象,又怎可少了地势?此地布满雕饰,唯有找到正确排列,方能开启密道机关。而这正确排列的阵法,便是要依据上面正确的光影投射处才能寻到。布下此机关者,真可谓不世之大贤也。” 众人经了这一番解说,终于恍然大悟。黑塔儿两眼放光的抬头看看上面,又低头看看脚下,急火火的道:“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快说说,下面怎么搞?这上面如此多的投影,莫不是要挨个都敲碎才成?” 金大目摇摇头,目光又上下看了一番,这才道:“以日为引,最惯用的手法无外乎两个。一个便是红日初升之时,另一个便是日正当午之际。此地上面山势蜿蜒,若是红日初升时,势不能穿透这里。所以,以某所料,当是在正午之时,烈日正正直射此处,便是正确的指引之时。此地设置其实并不复杂,但却涉及天象c地势c时间三大要素,可谓心思巧妙,穷夺天地之机,真真令人好生佩服。” 黑塔儿一呆,喃喃的道:“如此说来,咱们来早了,非要等到正午之时方可?” 金大目点头道:“正是。” 第167章 :暗道之秘(三) 既然知晓了开启的奥秘,黑塔儿便再急,也只得耐着性子等着。只是当他看到萧天瞄过来那不善的目光后,不由的满是惭惭的缩了缩头,将头扭过一边,装作看不到。 他可是知道,是自个儿一大早的跑过去,一嗓子将所有人都早早的吼了起来。这初冬的天儿,扰人清梦可绝对是最招人恨的事情,没有之一! 此时离着正午已经不远,众人也懒得再来回折腾,便都在山洞中各找地儿坐下,耐心等着。好在里面被黑塔儿当做了库房,也有不少毛皮存放在此。此时一一取出,放在身下垫着,倒也不怕地上的寒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在又大半个时辰后,肉眼可见的几道光线,明晃晃的穿过上面的穹顶,直直的射落下来。 早已推演了不知多少遍的金大目,第一个跃身而起,两眼死死的盯着光线落下的地方,看了一会,终是面现喜色,拍手道:“果然如此,成了!” 黑塔儿急急的凑过来,也伸着头去看,待到看明白前面景象,登时喜动颜色,使劲搓了搓手,回头大喝一声:“小的们,准备动手干活了,把那有光的地儿,都给本庄主砸了。” 十几个庄丁齐声应着,便要往前冲去。旁边金大目气得不由额头青筋直跳,嘴唇颤了两颤,终于是大喝一声,怒骂道:“站住!谁说要砸了的?一派胡言!” 呃! 不是要砸?黑塔儿眼珠儿一通乱转,转头满面正气的斥道:“我说让尔等准备,准备懂不懂?就是要等,等大目兄弟的安排指挥!你们啊,还是年轻了,太莽撞了。都退下,退下,好好听大目兄弟说。” 众人顿时俱皆一头的黑线。尼玛,无耻到这种地步,也算是极品了。 心中都是憋着老大的郁闷,却被黑某人庄主的淫威所慑,只得垂头丧气的应了,乖乖的往一边躲去。 这边,黑塔儿满面赔笑的凑了过去,冲着金大目道:“大目兄弟莫急,不必跟这帮小子上火。嗯,你说你说,要怎么做?” 金大目哪里不知道自己这位庄主的德性?无奈的叹口气,这才指着那光线照射的几个地方道:“此为九宫之阵,现在虽然已经指出机关所在,但却要以正确的排列方法才能开启。庄主可让人去四周看看,以某所料,这里的每块图案都可掀起来。” 黑塔儿点头应了,使人过去一看,果然看似严丝合缝的地面,全是一块块长宽各一米的方形地砖组成。只要先从最外面撬动一块下来,里面的便都变得松动起来。 九宫,传说是远古时期,伏羲大帝时期,孟津河中忽然出现的一只异兽,背上的图案所记。 此兽似龙非龙,似马非马,遍体生鳞,背生双翼。沉浮之际,身上显露出以花点组成的奇妙图案。伏羲观之大奇,令人照图临摹下来,回来后仔细推演,最后形成一图,便是这九宫之阵。 眼前地上全都由各类图案组成,金大目趋前仔细看过一番,指挥众人将光线照到的几块石板尽皆掀起,随即口中念念有词:“四维挺出,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 口中便念叨着,便让人将绘有相应花点的石板,按照九宫规定的位置一一放下。待到最后一块石板落下,众人只觉脚下地面忽然微微震动了一下,随即,便在最里面一处山壁上,一阵簌簌而动,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与此同时,极远处似乎也有一个声音响起,似是触动了山体内某处机关。 众人望着那个露出的洞口,脸上都是不由的露出热切之色。黑塔儿哈哈一笑,一马当先的直往那边冲去,待到洞口,抬脚便要往里冲去。 紧跟在他身边的萧天,这时却忽然面色大变。不知为什么,他心中忽然有种莫名的悸动升起。 前世时,每每这种情况发生,定然是他生命受到某种威胁的反应。这种反应玄之又玄,可算得上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直觉。正是这种超人的感知,才让他在一次次必死之局中,最终转危为安。 打从莫名其妙穿越到这大宋时空后,这种感觉今日却是头回生出。当下哪还敢怠慢,面色大变之际,大喝一声,手臂猛的先前一探,瞬间便扣住黑塔儿的肩头。 同时脚下用力,努力向后倒跃而出,口中亦大声道:“危险!速退!” 随着他话音才落,原本还满面愕然猜忌的黑塔儿,耳中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咄咄之声,下意识的转头循声看去,这一看,却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一张紫脸上瞬间便青白青白的。 原本黑黝黝的洞口处,此时已完全被遮掩住。而遮掩的东西,却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长矛,从上而下,直直掼入地面。整个形成一个钢铁门户,重新将原先的门户彻底封死。 这机关布设的极为歹毒,竟不是洞口一开就触发,而是有所延时,恰恰算计着人走进去又来不及退出时,这才猛然攒射而下。 这种设计,刚才若非萧天直觉逆天,此刻只怕他黑塔儿连根完整的骨头都不会剩下了。 看着眼前的景象,再想想如果没有刚才萧天的出手,黑塔儿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心中一阵阵的后怕。 半响,抬手抹了把头上的冷汗,黑塔儿转身对着萧天重重一揖,口中道:“萧兄弟,大恩不敢言谢。老黑只有一句,日后但有用到之处,便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萧天看着眼前的场面,也是心中震撼,正自警惕的瞄着里面,猜测着是不是还有什么歹毒的设计时,忽见黑塔儿重重拜下,先是一愣,随即眼底闪过一抹喜色。急忙上前一步,双手扶起,正色道:“你我兄弟投缘,此刻又是同舟共济,适才之事,本是分所应当,何必如此?” 他从见了黑塔儿后,虽然出尽手段,耍尽了心机,终于是将黑塔儿拉上了贼船。但他却心中明白的很,黑塔儿对他,始终抱有一份戒心。 而且,有了昨晚一番相谈后,他能察觉到,黑塔儿隐隐对他有了些忌惮,面上固然是达成了协议,但实在巴不得早早完事儿,然后离得他越远越好。 他在这大宋无依无靠,若是还前世一般过活,倒也没有什么。可是如今,在有了梁红玉c阿沅和郝姑这些牵挂,有了徐长卿c乔冽这些朋友,有了毛四c大柱子这些手下,他势必不能再不管不顾了。 而要顾着这么多人,无论是单纯的活下去,还是创出一些事业来,单靠他眼前的能力,明显是痴人说梦。 在这个皇权至上c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他无论做什么,都需要强大的实力。这个实力不单单是钱财,更重要的是武力! 他永远忘不了,在有吕方那一百骑的时候是什么形式。而在这一支力量离开后,自己面临的又是什么形式。 从那一刻起,他便坚定了培养自己势力的决心。这股势力,不是为了去造反当皇帝什么的,只是为了一种保障。保护身边的人,保护自己辛苦的果实,仅此而已。 所以,基于这种心态,在他来到这逍遥谷,见识了黑塔儿的这股力量后,可以说大大的动心了。若是能将这一股势力掌握在手中,必然对他有极大的臂助。 但这所有一切,必须要建立在一种良好的基础上,才可能得以实现。他不是神,不可能什么事儿心想事成,一蹴而就。对于黑塔儿,能先保证此次的合作,才是最关键的。 毕竟,要是连眼前事儿都解决不了,后面自也不用提了。故而,明知道自己诸般手段展出,或许会给黑塔儿留下自己狠辣的印象,进而生出忌惮之心而渐渐远离自己,但他还是放手去做了。 可没想到,柳暗花明,竟然因为探索这个宝藏,而使得自己救了黑塔儿的命,从而感动了他。如此一来,试问他又如何能不暗暗狂喜? 只是暗喜归暗喜,吃相可是不能再太难看了,不然,这意外之喜终归会鸡飞蛋打。所以,萧大都头拿出最仁义的嘴脸,一番大义凛然的话,便这么出炉了。 黑塔儿微微怔了怔,眼底深处不可察觉的,有一抹意外和感动一闪而逝。顺着萧天来扶的势子直起身来,深深的看他一眼,只是闷声道:“某,记下了。” 萧天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他知道,这就足够了。 经过了这么一出,众人再也不敢冒失了,纷纷把目光看向金大目和萧天两人。 这两人,一个对机关精通,一个对危险有着超人的感应,没他们发话,谁敢乱动那可就是活腻了。 金大目皱眉仔细看着里面,他也没想到,这里门户都打开了,竟然还有如此厉害的机关存在。按理来说,除非是陵墓类的地方,才会在门户开后,仍设置这种杀着。 因为,只有陵墓那样的地方,门户不可能在关闭后,再经常的打开。再打开的,不用问,多半就是盗墓贼了。对惊扰自己安息,觊觎自己陪葬物品的,自然是毫不留情的下杀手了。 可是这里显然绝不是陵墓,那么如此安排,又是怎么回事?他毕竟没看到图上那些字,一时间哪里能猜到其中的蹊跷。 萧天却是隐隐猜到了原因。毕竟,一个王族暗里谋划造反,一旦泄露,顿时就是天摇地动的大事。这种设计,才算符合道理。 金大目仔细的检查了一番,确认暂时没什么危险,这才小心的凑了过去。上下左右一番查察,终于是在洞口内侧一个地方凝注了目光,不由轻轻发出咦的一声。 黑塔儿面色凝重,这次没想之前那么直接过去,而是站在原地,沉声问道:“大目兄弟,可是发现了什么?” 金大目没做声,又再察看了一番,这才长叹一声,转回身来,脸上明显显出一丝颓然来,摇头叹道:“庄主,还是罢了吧。想要破这最后一道机关,只怕是千难万难了。” 黑塔儿一皱眉,追问其故。 金大目这才转身指着方才看的地方,道:“这附近应该没别的机关了,你们过来吧。看看这里。”说着,将身子微微侧开,示意众人上前。 黑塔儿迟疑一下,随即便迈步走过去。萧天等人也慢慢跟了过去,目光顺着金大目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那处墙壁上,一个缺了口的半圆形凹槽赫然在目。凹槽中间,还刻画了繁复的线条,乍看像是个什么字,但仔细一看,却又不像是字,不由的都是一阵的疑惑。 第168章 :暗道之秘(四) “这是”黑塔儿瞪着眼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转头向金大目疑惑的问道。 “这是一种秘钥。”金大目叹息着说道,脸上又是惋惜又是颓然。 “秘钥?”众人都是不明白,纷纷凑上去看了看,又都看向金大目,等他说明。 “所谓秘钥,就是一种钥匙。”金大目伸手摩挲着那印痕,眼中有着一种狂热之色闪烁着。 “这种秘钥,我也是在一本古老的机关学的书上看到过记载。一般来说,唯有底蕴深厚的大世家,又或者是皇家才会有这种东西,可谓机关学上最巅峰的技巧,繁复奥妙,不可以常理度之” 金大目如同呻吟般的喃喃说着,抚在印痕上的手,都有些控制不住的轻颤。 “这种秘钥,一般多是用本族特有的徽记为引,或姓氏或图案,又或是两种结合而成。你们看这里” 他口中说着,手指点在那印痕中间的地方,头也不回的说道。 众人又再将目光聚了过去,却见那里正是大伙儿看不懂的一团线条。 金大目道:“这便是奥妙所在了。唯有持有与这些秘纹完全吻合的钥匙,方能正常开启门户。” 黑塔儿瞪大了眼睛看了半天,眼珠儿一转,嘿然道:“这有何难,咱们大可将这纹路拓印下来,找匠人按图刻制出来不就行了?” 这话一说,众人都是纷纷点头。不用说,这里的人都不是笨蛋,也都想到了这种方法。 唯有萧天眯着眼没说话。他隐隐觉得,这东西绝不会那么被轻易破解,否则,也不会让金大目如此推崇。更不会在费了之前那般大的劲,临到最后的一道关卡,却如此简单。 果然,金大目听了黑塔儿的话后,撇撇嘴,摇头道:“哪有那般简单?这些纹路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一旦秘钥对上后,就会自动触发其转换变化,最是繁复难测。若非真正对应的秘钥,便十年百年也是无用。” 呃! 金大目这番话一说,黑塔儿等人立刻都蔫了。 萧天没说话,自顾凝神观察着,心中忽然一动,脸上若有所思起来。 众人一时无声,都是无奈至极。唯有金大目兀自抚摸着那处印痕,嘴中嘀嘀咕咕的不停,脸上满是沉迷之色。在他眼里,什么藏宝秘藏的都是浮云,唯有眼前这个机关学上的顶尖所在才是最大的宝藏。 “什么秘钥不秘钥的,惹得某恼了,索性便凿开这鬼洞,看那狗屁的秘钥又如何阻我!”憋闷的怒了,黑塔儿在沉默半响后,忽然瞪眼大叫道。 众人一振,眼神不由的都亮了起来。对啊,任他机关再如何巧妙,咱们不去理他,只以蛮力直接凿开这洞壁就是,何必非要纠结如何去破解? 金大目一惊,从研究中醒来。转头看了看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凿开?除非庄主绕开此处,另行耗费数载之功,靡费无数人力物力,或有可能。只是如此一来,所费钱财,与从新修建这么一处密道也差不多了。既如此,又何必费时费力?更不必说,里面究竟有什么还不知道呢。要是耗费如此心力,最终打通这密洞得之太少,岂不是得不偿失?” 黑塔儿瞪大了眼睛,不信道:“这鬼洞眼见得早有通道,我只顺着旁边凿开就是,如何要花费诺大力气?嗯?你说绕开此处,我为何要绕开此处?” 金大目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一脸的苦笑,摇头道:“这便是这秘钥最厉害之处了。” 说着,用手指了指四周,又道:“按照书中记载,凡设置这等秘钥之处,必然在秘钥周围布下连锁机关,一旦被外力蛮横触动,立刻便会引动藏在其中的机关,将一切尽数毁灭。试问,若如此,不另选地方的话,谁人敢动?”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的都是面上变色。只从方才这一道机关的威力上就能窥知一二,若真如金大目所说,触发了隐藏其中的机关,那爆发出的结果,怕是神仙也难逃得活命了。 黑塔儿郁闷的要吐血,两手使劲的揪着颌下短须,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长长叹口气,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垮了下来,喃喃咒骂道:“这鬼洞,偏如此可恨!你们这些玩机关的,与那些整日掉书袋的酸儒都是一样,满肚子便弯弯绕绕,令人好生气闷,真是无趣!” 金大目与蒋敬同时一头的黑线,相对无语。这厮恼怒之下,一竿子掀翻整船人。在场唯一的读书人身份的蒋敬,却是无辜至极,躺着也中枪了。 “这里既然暂时进不去,就先放放,且去另一边看看吧。”就在众人或无奈或尴尬之余,一直不曾开口的萧天,忽然抬头说道。脸上神色却是一片平静,毫无半分功亏一篑的沮丧。 黑塔儿诧异的看他一眼,慢慢的脸上露出钦佩之色,挑起大拇指赞道:“嘿,萧兄弟,了不起。拿得起放得下,倒是老黑着相了。” 金大目蒋敬等人,也都是露出敬服之色。 萧天淡淡一笑,也不解释,摆摆手,当先转身往外走去。对于这里的秘密,他固然是有几分得之最好,得不到也没什么的心思。但是,更多的,却是他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测。或许,那件东西能解开此地之谜也不一定。 众人跟着一起走了出来,金大目却是走几步就回头看看,脸上满是不舍之色。 萧天看着好笑,拍拍他肩道:“大目兄弟何必如此,既然在这里就发现了如此奥妙,那么另一边需要此处开启才能触动,岂不是说,或许有更多的奥妙在那边吗?再说了,这里又不会跑掉,回头事了,你想什么时候来研究就什么时候来,何须在意这一时三刻?又或许,在那边说不定还能触类旁通,对破解此处有些感悟呢?毕竟,这里可是一个整体,互有关联想必是一定的。” 金大目一呆,随即眼中放出光来,啊了一声道:“是了是了,我怎的便没想到快走快走。” 口中说着,脚下登时发力,几步便超过萧天,满眼放光的冲到最前面去。 萧天愕然,随即与众人都是不由的摇头苦笑。这金大目对机关之学沉迷至此,也算的一个痴人了。 众人不再多言,快步奔出洞外,又向前走出一段后,便见金大目已然指挥着几个庄丁,七手八脚的打开了另一侧的一处洞口。 也顾不上等众人跟上,金大目早已抢过身边一人的火把,一步先迈了进去。随即,便听到他啊了一声传来,声音中竟满是惊喜之意。 萧天和黑塔儿等人,都是心中一动,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是加快脚步跟了进去。 经过方才那边山洞里一通忙活,时间不知不觉中流逝,此时外面已是斜月初升,众人进的洞来,只觉眼前一片银辉闪烁,登时都不由的轻咦了出来。 这西洞与东边规模差不多,不同的是,洞顶上曲折散落下的光华,却比之东边那洞里多了一倍还多。星星点点的,让人乍一踏入,直如身置银汉星河之中,恍若不在世间。 “果然开了!果然开了!” 金大目狂喜的声音忽然响起,一个人如痴如癫的在洞中来回转着,时而抬头,时而俯下身子。星光闪耀之中,满脸都是兴奋喜悦之色。 “灭了火把!灭了火把!” 感觉到众人进入,金大目忽然抬头大叫起来。原来这西洞中,因着上面洒落的光线充足,即便不用火把也能看清四周景物。反倒是火把太亮,使得星光有些减弱不可见了。 黑塔儿挥手令人将火把尽都熄了,与萧天一起走了过去,问道:“大目兄弟,可是发现了什么?” 金大目喜孜孜的直起身子,也不理黑塔儿,却一把拉住萧天,游目看着四周大声道:“你看你看,果然如我所料,这西洞必要是东边那里开启后方能触动的,果然如此!哈哈,果然如此!妙!妙!当真是巧夺天工,不可置信!不可置信啊!” 萧天不明所以,眼见金大目这会儿已是语无伦次,只得无奈的转头看向黑塔儿。 黑塔儿摊了摊手,无奈的指了指上面道:“这里原本没有这许多洞孔” 萧天恍然。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繁星也似的光点,微一沉吟,随即俯下身子去看地上。 东边洞里的隐秘就在地上,想必这西边应该也是如此。唯一不同的,想来就是对日光和月光的运用上有所差异才对。 黑塔儿见他如此,也是立刻反应过来,转身趴在地上看了起来。只是不过片刻之后,两人都是皱起了眉头。 地上倒也确实如同东洞那边一样,都是整块的方石彻成。只是上面却不像东洞那边,描绘出什么图案。方石表面一片光滑,连道刻痕都不见。 “这” 黑塔儿满面迷茫,转头看向萧天,却见对方也是同样表情,显然跟自己一样,并无所得。 “大目兄弟,你别转了!快说说,这究竟要怎么搞?”黑塔儿满脸的郁闷,上前扯住仍在那喃喃嘀咕的金大目大声道。 金大目一惊,这才有些清醒过来。扭头看看黑塔儿,又看看萧天,这才两眼放光的道:“周天星图!是周天星图!” 第169章 :暗道之秘(五) 周天星图 听着金大目兴奋的喊声,黑塔儿面色微变,眼中露出几分凝重之色,萧天却是不由的心中一动。 星相学,在古代来说,简直就是一门玄之又玄,近乎于道的学科。别说一般人,就是大部分饱读之士也少有涉猎这个领域的。但凡能涉足其中的,除了道门中人,便都是一些隐世贤者。 除此之外,便只有皇家特设的所在,也就是玄天监了。所谓玄天监,就是通过观测天象变幻,来预知世事变化,并对一些现象从天道角度上做出解释的部门。 诸如祥瑞降临,又诸如干旱水灾等等。凡此种种,莫不虚幻神秘,所言所说,尽都是与天有关。在古代,但凡与天有关的,作为最高统治者的天子,就必然脱不了关系。 正是如此,对这门学科,古人大都讳莫如深,无论懂的还是不懂的,都抱着一种敬畏之意。要知道,历史上不乏帝皇因天象问题倒霉的例子。人们耳熟能详的罪己诏,十份里倒有份是因此产生的。 所以黑塔儿闻声变色也就没什么难理解的了。至于金大目,这痴人除了机关研究外,几乎万事不萦于心。没有如黑塔儿般表现,便也是自然而然的了。 但是,对来自于后世的萧天,这门学科在后世早有了科学的解释。尤其是在信息传递方面达到了巅峰,经过了东西方两面的融合之后,星象,几乎许多普通人都有了初步的认识,甚至很多人还能头头是道的认出一些星象星座。 萧天虽然也是一知半解,只懂些皮毛。但放在古代这个时候,这些皮毛却足以让他波澜不惊,平静面对了。 仔细的观察着地上星点的落位,好半天后,终于是目光一亮。 北斗七星! 在整个地面闪耀的繁星之中,他终于隐约辨识出了一些熟悉的排列。 只是,也就如此了。这满地的星点,他仅只是看出了这北斗七星,其他的却是完全分辨不出。甚至就连这北斗七星,他心中也有些拿不准。无他,地上的星光实在太繁复了。 “大目兄弟,这个可是北斗七星?”他微微蹙眉,有些不确定的指着那个方位,向金大目问道。 金大目一愣,随即眼中露出敬佩之色,点头道:“正是!萧都头果然大才,竟也识得这周天星图。如此,你我联手,破解此处机关便能容易许多了。” 旁边黑塔儿眼神猛的一缩,面上有震惊之色闪过。他自觉已经对萧天高估了,但没想到,这种估计还是低了。这位萧都头竟然能识得天象?!这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震骇了。 要知道,能辨识星图之人,哪一个的出身来历有简单的?寻常百姓,连最普通的书都难以见到,更不用说这种高深的学问了。看来,此人果真是来历不凡!自己阴差阳错的能与这等人物交往上,这以后 他心中不由的若有所思起来。 萧天又哪里知道他那些心思,听到金大目所言,轻轻摇摇头,笑道:“我只是瞎猜的,又哪里识得什么周天星图。这机关破解,只能偏劳大目兄弟了,我却是帮不上忙的。”说着,径自转身走到洞口,和蒋敬等人站到一起。竟是摆明了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金大目一愣,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看向黑塔儿道:“庄主,且请也退到后面。这里我还要细细参量一番才行。” 黑塔儿啊了一声,连忙转身也往后退去。只是走到半路,又转头问道:“这里是不是也要掀石头?” 金大目并不回头,只远远的摆摆手,自顾盯着地上的光点看着,却是连话都顾不得上回了。 黑塔儿无奈,站到萧天身边一起看着。等了半天,终是忍不住,凑到萧天耳边低声道:“萧兄弟,你是怎么认识这个这个什么星图的?好家伙,我看着这满地的头都晕。这要也是跟先前那边一般要掀石头,怕是也要多上不少吧。” 萧天平静的看着远处金大目的举动,淡然道:“我之前一人四处闯荡,晚上无聊时,有时候会望着星空发呆。久而久之,有些星象便记下了,却不是真的认识什么星图。至于说掀石头只怕未必。我猜测,这边与那边恐是大为不同,应该是需要找到正确的顺序才是。” 黑塔儿哦了一声,不再多问,只转头也看着金大目的动作。心中对萧天的回答,却是多有不信。 在见识过方才东洞那边的机关,众人此时都对这些机关存了忌惮之心。眼见这里比方才还要繁复,人人都不由的屏气凝神。加上黑塔儿和萧天各有所思都不说话,洞中一时沉寂下来,唯有远处金大目时而喃喃的自语声传来。 “天璇东移,北斗逆转不对不对” “角木蛟转房日兔,奎木狼进昂日鸡” “嗯,南宫七宿主火,火主阳,应在此地为西,则应顺转。是了是了” 时间便在金大目的低声呢喃中一分一秒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古怪的声音响起。 众人一惊,循声看去,却见赖柱儿一脸的委屈,眼见众人看来,不由低声嘟囔道:“俺今日只吃了一顿” 众人顿时无语。这也才都发觉,此时应是快要到午夜了。 “柱子兄弟且稍忍嗯?” 就在黑塔儿准备安慰下这吃货的功夫,忽然却见原本在远处转悠的金大目动了起来。 星光闪烁之中,但见他脚下交替而进,踏着玄妙的轨迹,忽东忽西的在一个个方位上或停留c或蹋动,有时候甚至还要跳起来向前蹦去。 随着他种种古怪的举动,山腹中忽然阵阵扎扎之声响起。头上一阵簌簌声响中,一片砂石扑簌簌纷扬而下,顿时使得洞中模糊起来。 “成了!” 众人大惊之余,里面忽然传来金大目兴奋的一声大叫。顾不上再去管满头满脸的尘土,黑塔儿带头先向里面冲去,萧天紧随其后。待到跑至金大目身边,却见金大目指着一处,满脸的激动之色。 凝目细看下,那里原本平整的山壁上,此时已然无声无息的显出一个洞口,黑峻峻的不知其深。 鉴于东洞曾遇到的状况,这次黑塔儿并没急着进去,而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看向萧天。 萧天心中好笑,知道这大个儿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当下也不多说,踏前几步,一边凝神向里面看去,一边向金大目道:“大目兄弟,你我一起过去看看如何?” 金大目毫不迟疑的点头,迈步与萧天并肩向前。黑塔儿等众人目光紧随二人,瞬也不瞬的盯着。 待到近前,萧天微微闭上眼睛,仔细的感应一番,却始终没有任何发现。其实那种玄之又玄的预感,并不是以他意志去驱动的。每次来临时,都是突如其来,不然又怎么称得上直觉?只是这种事儿,他却不会傻得说出来。 有时候,保持一些神秘,对自己会更有利,萧天虽不擅权谋,但这点认识还是有的。 “我没察觉到异常,大目兄弟,你可有发现?”缓缓睁开眼,转头向一旁的金大目问道。 金大目站在洞口,仔细的检查一番后,也是摇摇头道:“没有,奇怪得很,这里似乎并没有那边的秘钥,也没有别的机关迹象,我想应该暂时是不会有危险。” 萧天点点头,回头向众人招招手,蒋敬和马麟还有赖柱儿当即跑了过来。后面黑塔儿却是微一迟疑,这才紧紧跟上。 眼前的洞口似乎颇为幽深,没了外面的星光,里面黑黝黝的看不清楚。 黑塔儿招手叫来一个庄丁,接过火把,晃起火折子点上,众人面前一片明亮起来。 深深吸口气,黑塔儿稍一犹豫,随即便大步迈了进去。金大目随后跟上。 萧天却想了想,伸手将蒋敬等人拦住,低声道:“你们且在这里等着,只我一人进去就行了。” 蒋敬一愣,随即大惊,急道:“这怎么可以,万一里面” 萧天摆摆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淡然道:“没什么万一,即便是有,你们进去了,只能让我更麻烦。反倒不如我一个人能施展的开。就这样,勿须再争。” 蒋敬还待要说,萧天却早已闪身钻了进去。让他不由的连连顿足,只得无奈的在外面打转儿。 脚下加快步伐,几息之间就已赶上黑塔儿和金大目。这甬道倒也宽敞,三人并肩而行也不觉逼仄。 大约行出数十米深,前面忽然出现转折。三人脚下一停,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随即,萧天迈步上前,与黑塔儿一起将金大目挡在身后。 三人中,金大目只是身体健壮,并不通武艺,这般举动,却是为了保护他。 暗暗将戒备提起,眼见黑塔儿向自己望来,萧天轻轻点点头,随即缓缓向前走去。 火光微微跳动着,却并无丝毫摇摆,三人都不由的有些气闷,却是这甬道中并不像外面那样有通气的地方,氧气缺少所致。 小心的转过那道弯,火光照耀下,前方不过十步处,一块巨大的山石赫然在目。 这通道,至此竟然到头了。 “这” 两人慢慢靠近看过后,黑塔儿当即愣了,不由转头看向萧天和金大目。 这块大石整个嵌在四周的石层中,外表也是凹凸不平,显然是天然之物。萧天伸手摸了摸后,也是皱起眉头。 后面金大目推开二人,走上前去仔细察看起来。 “这是一道门!”不过片刻,金大目回头说道。 门? 黑塔儿和萧天对望一眼,都是眼中露出骇然之色。两人都是武人,刚才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块山石怕不有千斤之重。如此重的一块大石,竟然是一道门,实在是让人震惊。 “这这是门?”黑塔儿失声惊呼起来,接着又道:“那那你可找到机关了没?” 这么一扇门,若没有机关如何驱动?所以,即便是如黑塔儿这种不懂机关的,也自然想到了机关上。 只是金大目接下来的话,却让黑塔儿顿时瞠目结舌。 “没有机关,这门,就是直接开启的。”金大目微微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块大石说道。 没有机关! 黑塔儿有些傻眼,转头看看那“门”,又再看看金大目,那意思自然是想再确认一下。 结果毫无悬念,金大目给出了绝对肯定的答案。 黑塔儿脸上显出凝重之色,想了想,将手中火把递给金大目,随即转身站到门前,深吸一口气,两脚微微分开,身形半蹲,两手已是抵在那大石上。 嗨! 袍袖半落之下,露出的满是黑毛的胳膊上,登时虬结贲起。这一刻,他黑红的脸上,双目圆睁,吐气开声之中,奋力向前推去。 第170章 :暗道之秘(六) 扑簌簌—— 无数细小的砂石,不断地从大石上方落下。萧天看的暗暗心惊,这黑塔儿武艺如何且不去说,单只这份力气,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千斤巨石,萧天自衬,就是自己拼了命,怕是也难以撼动。而这黑塔儿,虽然看上去满脸憋的通红,那大石仍未推开,但是能让其松动起来,这本事就已然惊世骇人了。 “不不行!奶奶的!” 半响,黑塔儿呼呼喘着,颓然直起身子,满脸不甘的气道。 这尼玛确实让人太郁闷了。东边那洞,门户开了,最后却让一道秘钥挡住。 而西边这里,费了好半天的事儿,总算是找到了门户,也没有什么秘钥,却又被一块石头堵住了。 这世上比他们还悲剧的有木有?黑塔儿现在不但是郁闷,而且还是想要吐血的那种。 这根本就是玩人嘛!当初建造这个密道的人,该不会是个心理变态吧,不然怎么会如此折磨人? 黑塔儿瞪着一对牛眼,咬牙切齿的盯着眼前这块大石,杀人的心都有了。 “黑兄,我来试试。” 萧天静静的站在一边,此时忽然上前一步,两手在石上拍了拍,转头对黑塔儿说道。 啊?你来? 黑塔儿眼神儿在萧天身上看个不停,嘴上没说,眼神里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你萧都头确实看着很雄壮,可再雄壮,也不见得就比我黑塔儿力气大吧。自个儿这力气,千斤鼎确实举不起来,但寻常百斤的,还真不在话下。 这石门,自己也不过只能推的稍微有点松动,换你难道还能比我强?黑塔儿绝不相信! 萧天也不解释,只是冲他微微一笑,自顾站到门前,默默的对着那巨大的石门,好似在观察着什么,又好似在暗暗运气。 黑塔儿摇摇头,退开两步和金大目站到一起,转头想要和金大目发泄两句,却见金大目两眼紧紧盯着站在石门前的萧天身上,脸上全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对他却是看也不看。 黑塔儿大觉不是味儿,只得回过头来,忍不住嘀咕道:“某便不信,他还能呃!” 话说了一半,下一刻,黑塔儿蓦地瞪大了双眼,整个人呆在了当场,险险没把舌头咬下来。 但见萧天此刻,两脚前后成弓步,两手抵在巨石上,就在他嘀咕的当儿,随着萧天口中一声沉喝,那巨石竟然真的晃了起来。虽然也不曾推开,但显然那松动的幅度,却是比自己刚才要大了许多。 这这怎么可能?!他他还是人吗? 黑塔儿这一刻真的是吓着了。 “是了是了,哈哈,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 正当他满心震骇与羞愧之时,冷不防身旁的金大目忽然抚掌大叫起来。 黑塔儿一张脸黑的跟锅底也似,尼玛的金大目,老子跟你有仇吗?平常待你不厚吗?这会儿却来嘲笑与某,真真 “庄主,还不快去帮忙。萧都头虽然找到了开启的法子,但只怕力有不逮,凭一人之力,终是难以为继的。” 金大目完全没察觉黑庄主的心情,满眼兴奋的叫了起来。黑塔儿听的一愣,忽然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什么地方忽略了。 正愣怔着,萧天也转过头来,笑道:“黑兄,还不过来帮忙。这石门当真好重,萧某可没有你那份神力。” 黑塔儿啊了一声,懵里懵懂之际,下意识的走上前去。脑子里隐隐似乎抓到了什么,却一时半会儿就是转不过弯来。 “你我一起用力,向右边推。这石门非是里外开合,却是左右滑动的。” 萧天的话声在耳边响起,黑塔儿先是一呆,下一刻猛然省悟过来,顿时精神大振。 尼玛啊,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怎么可能他的力气竟能比我还大。原来却是这门有古怪! 黑塔儿终于找回了自信,精神大振之下,狗熊般的两只大手扣住大石表面上的凸起,两膀较劲,和萧天对视一眼,同时吐气开声。 轰轰轰 一阵阵沉闷之声,从大石下传来。头顶上碎石泥沙簌簌而落之际,那巨大的石门,终于一点一点开始移动,往一边慢慢移去。 “嗯?这是呕!” 随着石门缓缓的移开,忽然一股浓烈的气味,猛的从打开的缝隙中窜了出来。 正位于门边最近的黑塔儿首当其冲,第一个被这股气味扑到,当场一阵阵的头晕,胃里一阵天翻地覆般的翻腾,干呕着慌忙避开。 萧天脸色微变,连忙屏住呼吸,身形暴退之际,伸手拉住黑塔儿和身后的金大目,直直推倒拐角处才站住。 地底封闭的洞穴中,空气不流通,极易形成有毒的气体。这在后世,基本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 其实在古时,有些特殊人群也明白,他们就是——盗墓者。 此地深处地下,又被这么一大块巨大的石头死死封住,已然跟那些墓穴完全一样了。 萧天之所以一开始没防备,全都是被外面的感知蒙蔽。外面那么长的甬道,还有那两个洞室,全都有无数的通气孔换气。他又哪里知道,眼前这个大石所封的密洞中,竟会是全然不同呢? 三人在拐角处站定,凭借着略微流通的气流,终是稍稍缓解了那种臭气。 对,就是臭气! 黑塔儿仍在间歇性的干呕,眼中大有恐惧之色。这黑大个儿,哪怕拎着脑袋跟人厮杀也不会有半分害怕,但突如其来的的这阵恶臭,可真是让他不由的怕了。 “都头,都头!你们有没有事?” “都头,萧都头,你们可安在?” “萧大哥,萧大哥可在?” 外面阵阵的呼喊声传来,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 刚才的动静太大,让等在外面的蒋敬几人不由的猛然变色,哪里还能定下心来等在外面。一边大声呼喊着,连火把都不及拿,便深一脚浅一脚的冲了进来。 萧天脸色极度难看,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一边扬声道:“蒋敬,我没事,你们先退出去,一刻钟后再进来。” “啊?哦,好的,属下明白。” 听到萧天的回答,几人顿时松了口气儿,连忙纷乱的回答着,但随即便被已传了出来的那股恶臭包围。 几人既知道了萧天没事,这会儿再闻到这股味道,哪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当下转头就跑了出去。 半响过去,当蒋敬等人再次打着火把进来后,黑塔儿总算是勉强恢复了过来。 心有余悸的探头往那开了一道缝的石门看了看,这才缩回头来,呸了一口道:“奶奶的,这是什么臭味,莫不是他们在里面沤粪水吗?” 萧天目光闪动,指挥着蒋敬等人撕下衣袍,用水浸湿后蒙在口鼻之上,这才沉声道:“粪水有没有我不确定,但是尸水多半不会少了。” 黑塔儿先是一愣,随即猛地一个激灵,失声道:“尸尸水!你是说,里面” 萧天转出拐角,慢慢走到门前,冷冷的道:“这臭气,分明就是尸臭,有尸水有什么惊讶的?来吧,现在气味散的差不多了,你我加把劲儿,打开这门看看究竟,便一切都明白了。” 这次有了大柱子马麟等人的加入,那巨大的石门开的容易许多。只不过片刻功夫,便在轰的一声闷响中,彻底缩进了一侧的山腹中。 空气中的气味愈发浓烈起来,几人站在门外,又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这才举着火把踏入了里面。 火光照耀之下,众人凝目四望,待到看清四周后,顿时都是浑身毛发悚立,头皮发麻。 眼前这间石室,比外面两处山洞略小一些。然而,与外面空荡荡的景物不同的是,这里面,地面上密密麻麻的铺满了尸骨。 尸骨上,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大都是破破烂烂的,露在外面的骨头白森森的瘆人,隐约可见蛆虫蠕动着进出,令人乍一看去,不由的毛骨悚然。 这些尸骨姿态各异,互相交叠着,多数都维持着一种诡异的扭曲。几不可见的地面上,腥臭之气扑鼻欲呕,黑黄相间。黑的自是已经干涸的血液。那黄色的,还带着些绿头的,不是别个,正是萧天进来之前说的“尸水”。 “这这是些什么人?天,这怕不得有上千人,怎么会都死在这儿?” 众人中,金大目最弱,一通大吐之后,不由的颤声说道。眼神在四周看了一圈,身子也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除了修建此处的工匠外,还能是什么人?”萧天静静的站在中间,看着四周的惨象,冷冷的说道。 这里既然是那位王爷谋反的基地,自然是秘中之秘。既如此,那么修建这里的工匠,又怎么可能活下来?被灭口自也是预料中事。刚才方一闻到那气味,他脸色之所以难看,也正是因为猜到了这个结果所致。 只是,他原本以为,即便是灭口,只怕多半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不成想,这杀戮场,竟是藏在这个腹中之地。 想想也是,这般工程何等浩大。而修建这里的数千人,必定是一部分一部分的招了进来,唯有这样,才不会引人察觉。 但是,当修建完了之后,要是换个地方灭口,即便是一批一批的往外带,又哪有直接在原地来的轻松省事? 那个人,会不会也死在这里? 萧天冷冷的打量着四周,心中却不由的想起那封信笺的主人。那人显然不是一般的工匠,应该是参与到这个密道设计的重要人物。 这里数千具尸骨,却不知究竟哪一具是他的。他信中虽对自己命运有所预知,怕是也想不到,会是死的如此不堪吧。 “咦?那是那是什么?” 正在他暗暗感叹着那个不知名的大才时,耳边忽然传来黑塔儿的叫声。 众人此时都渐渐稳住了心神,循声看去,却见黑塔儿正指着最高的一堆骸骨。那里,白森森的骨堆中,隐隐露出一角黑色,不知是什么东西。 众人小心的落脚,尽量的避开一地的白骨。在刺耳的骨碎声中,终于是走到近前。 萧天仔细看了看,忽然举起手中火把一扫,哗啦啦一阵乱响之后,眼前半人高的骨堆纷纷向两边划开。下一刻,整整堆了有两层的数十只木箱,便显露在众人眼前。 “这是” 黑塔儿双目一亮,口中失声叫道。众人瞬间也想到了一种可能,不由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咔嚓! 萧天沉吟了一下,忽然伸手抽出佩刀,猛地将一只箱子砍开。霎那间,一片光芒闪起 第171章 :密谋 晶莹的珠子光华流转,捏在指间,似乎连指尖处都要通透起来。 王文炳两眼死死的盯着,瞬也不瞬,毫不遮掩其中的贪婪之色。坐在对面的吴万财,眼底却悄悄闪过一抹鄙夷。 “这这便是传闻中的东珠吧。”良久,王文炳如同梦呓般的喃喃道。 吴万财眼中不屑之色更重,面上却半点也不露,轻笑了一声道:“正是,夫子果然博闻广记,真真好眼力。” 王文炳喉间蠕动了一下,费了好大力气才将目光从珠子上移开,转头似笑非笑的看向他,嘿然道:“老夫在杭州时,便听闻员外富甲天下,如今看来当真如此。嗯,好好,富裕不忘国家,知道如今国事艰难而奉此宝,老夫定当禀明大人,为你请功的。” 吴万财脸色一僵,不由心中大怒。他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可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请功。这老匹夫轻飘飘一句话,便想打发了自己,真当自己是傻子不成。 自从黄皓献策,将马振吕方搬开后,那贱役果然没了依仗。吴家以雷霆霹雳手段,将前些日子那些跳出来的人挨个整治了一番。该打压的打压,该赶走的赶走,他却毫无半点反应。甚至连庞润丰那老匹夫,也没敢露头说什么,这让吴万财大感扬眉吐气。 只是他也明白,吴家之所以能一举翻身,全是因为眼前这个贪婪无厌的老东西的缘故。因为他掌握着府尊的旗牌,代表着江东这一片地方的最高权势。 为了拉拢他,为了借助这份权势,那份付出也让他心疼不已。到今日为止,家财已经足足缩水了一成还多。 但心疼归心疼,该付出的时候,他却仍然毫不含糊。他早就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付出就没有所得。他要的,不单单是重新拿回把持京口商市的霸主地位。更重要的,是报复!他要把那个给了自己无数羞辱的贱役,狠狠的踩在脚下,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要让所有人知道,得罪了自己的后果。 想到萧天那淡然的笑容,不屑的目光,他的心头便如同被毒蛇咬噬一般,让他寝食不安。 可最可恨的是,偏偏这个王文炳不知究竟什么原因,每当自己暗示要对付那贱役时,这老匹夫便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支持自己。 是因为那个贱役身后的背景吗?他查过,可是并无所获。萧天的背景,最大的不过就是李纲。 可据他所知,李纲与其也只是上次来京口时才认识,并没什么深交。而且,就算有所交往又如何,毕竟李纲现在不是宰相了,只是一个被贬谪的税官而已,又有什么可忌惮的? 既然如此,那这个王文炳的态度,不过就是一种待价而沽罢了。 这奸狡贪婪的老狗! 他心中暗暗咒骂着。可没法,如果没了这老狗的支持,他并无把握能对付的了萧天。县令庞博虽然不像马振,但县令终归是县令,是一地之最高长官。他一个平民,即使再富有,也不敢与官府抗衡。 就为了这,他才终于咬咬牙,令人搜罗了十二颗东珠,期望能打动王文炳。 可这贪婪的老狗,却拿这些鬼话出来糊弄自己。哼,吃我的喝我的,真以为便宜可以占尽吗?吴万财心中暗暗冷笑。 “夫子谬赞了,”吴万财克制着心中的怒火,淡淡的说道。“不过一点小心意罢了,何敢谈为国尽力。其实,要真说为国,吴某却也是有些门路的。”说着,目光微微一转,往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看去。 王文炳微微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微微一变。 他可不是萧天那土包子,对古人的名c字和号的认识,贫瘠的跟小学生似的。 “嘎嘎” 面色瞬间转换了几转,他干笑两声,试探道:“吴翁,你和这位是” 吴万财心中又是得意又是不屑。不屑的是,知道这人毫无底线,却不想没底线到这种程度。不过只是看到点端倪,那称呼便直接从吴员外变成吴翁了。 得意的是,自己当时不过是顾及颜面而随意求来的这幅字,却让他屡屡受益。不但因此吸引了江宁丁家的目光,今天又让王文炳这老狗也改颜相向。 说起来,谁又能想到,当年那个落魄的私塾先生,今日竟有如此成就?昔日有吕不韦奇货可居,自己虽然终究没能达到那个深度,但能结下这么一段缘分,也算是眼光不凡了。 可惜的是,之前曾几次派人去联络,均没有什么进展。日后还当再多做些功夫才是。 “咳咳,吴翁,吴翁!” 不由的想的有些出神,耳边忽然响起呼唤声,这才将他拉回现实。定了定神,吴万财只是深深看了王文炳一眼,矜持的一笑,却什么都没说。 越神秘的货物才越有吸引力,或者说是威慑力。吴万财做老了生意,对此自然是精熟至极。 王文炳眼底划过一丝羞怒,面上却浮起几分惭惭。沉默了下,轻叹口气道:“吴翁,非是王某不肯相助,只是这人唉,别说王某,便是府尊大人,怕也是有些顾忌的。” 吴万财吃了一惊,眼神急剧一缩,急问道:“为何如此?他究竟有什么来历?” 王文炳心中冷笑,面上却满是为难之色,欲言又止。半响,才艰难的道:“不好说,不好说啊。我只能告诉你,他身后那位,能量非同小可。吴翁既然自有强援,何不去求?却来这般为难。” 吴万财眯了眯眼,不置可否,心中却暗暗警惕。王文炳固然是转弯抹角的打探自己的底细,但适才话中露出的含义,却让他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连朱勔都会有忌惮,难不成那个萧天身后站的真是李纲?而一个被贬谪的宰相,又怎么可能让身为一方诸侯的朱勔忌惮呢?除非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脸色不由有些难看。 宋之一朝,宰相被贬,后又起复的绝非什么不可能。那位蔡太师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几起几落,不知多少人因此罢官丢命。难说李纲就没这机缘。 如今北面战况晦涩不明,据说宋军曾打过几仗,但并未取得多大战果。而今两下里只保持着对峙,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辽国虽说岌岌可危,斗不过大金国,但对大宋似乎却仍是不落下风。这种情形,很难说朝中会有什么反应。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额头有些冒汗。心中首次有了一丝退让的心思。但转念一想,萧天那张可恶的面孔又再浮上,让他瞬间又将那丝懊悔抛开。 那李纲现在不是还没起复吗?现在可是王相公当政,便蔡京也彻底失了势,自己只要小心些,利用好这王文炳,借助他的手一举灭了对头,到时就算李纲起来了,也找不到自己头上。更何况,那萧天终归只是个小小的衙役都头,那李纲就算起来了,不知有多少大事等着他忙,又哪里会有功夫,注视这么个小事儿? 暗暗安慰着自己,吴万财渐渐心神安定下来。抬眼看看王文炳,摇头叹道:“夫子也是局中之人,岂不知杀鸡不可用牛刀之理?越上位者,便越是要顾及着身份。眼前这区区小事儿,若闹到那个层面上去,岂不可笑?” 王文炳微微一愣,随即释然。他深通官场奥妙,自然知道吴万财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只是明白归明白,可谁又能保证没有万一?倘若一旦发生了那个万一,倒霉的可就是自己了。 心中正盘算着,却听吴万财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夫子也不必想的太多,吴某非是不知轻重的,所求的,不过就是在县令大人面前,能帮吴某圆和一二就可。至于对那萧天,吴某也不愿去招惹他。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实话说,吴某只是在商言商,如今京口一地市面萧条,吴某不才,身为本地商贾,繁荣市面自是份内之事。那四季春今已关闭,不能总这么白白浪费在那儿吧。吴某是想啊,能不能运作一下,出些钱财将之买了下来,不管是办些什么营生,从小处说,是为本地乡梓尽心;可从大了说,又何尝不是为国出力,为君分忧呢?夫子,您说是不是?” 王文炳听他不是直接对萧天下手,心中已是大为放松。他来这京口才多久,哪里知道四季春与萧天间的真正关系。至于对县令庞博,有朱勔在后撑腰,他却压根不放在心上的。 是以,听吴万财装模作样的一番说后,目光闪烁几下,将手中握着的东珠举在眼前看了又看,曼声道:“这东珠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吴万财心领神会,凑过去低笑道:“这般好东西,还请夫子代为收好。日后或是为国或是为民,自也请夫子代为斟酌才是。” 王文炳大喜,眼光与吴万财一对,随即相对哈哈大笑起来。 第172章 寒风凛冽,细雪飘飞。 通向京口城的大道上,此刻正有三骑飞驰。马上骑士俱各披着大氅戴着毡帽,面上也系着遮面巾,只露出一双瞳子,不时闪出几点精光。 “呸,这鬼天!早知有雪,便该原路返回,也不用受这罪了。” 渐渐近了城门,三骑速度缓了下来,只踏着小步往前趟着,其中一人抬手拍拍面巾,一把扯了下来抱怨着说道。人和马的口中,都腾起阵阵白气儿,随即被风吹散,化进寒气之中。 另两人也伸手扯下面巾,相对一笑,其中一人摇头笑道:“萧大哥原就说原路返回,偏你嫌里面气闷,嚷着从正路走,现在却来抱怨,焉有是理。” 那先前说话的汉子,露出惭惭的神色,小心的看了看不曾开口的那人,见他并无异色,这才一梗脖子,不服气道:“你不也没反对?却只来说我,好不公平。” 说着,面上随即又浮起几分兴奋,两眼放光的道:“咱们此番可是不同以前,若不这般跑上一段儿,我只怕闷也闷死了。我便不信,你这酸丁儿就忍得住。” 那人闻言一鄂,与另一人相对一眼,随即不由的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这三人正是从黑塔儿山寨返回的萧天三人。 前日在密道里,当萧天挥到斩落锁头开了箱子,众人当场都呼吸急促了起来。 二十多口箱子,一半都是装满了黄金。一方方一条条的,垒的整整齐齐的。 这些金子,并为铸成常见的元宝状,塞的箱子里满满登登,严丝合缝。乍一显现,映的人眼都睁不开,全是一片金光灿烂。 黑塔儿等人自是欢喜若狂,当场便欢呼震天起来。便是萧天,也有些心跳加速,不能自已。 前阵子,百般算计之下,黑吃黑的搞到的几万贯银钱,和眼前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按照他既定的规划,将要用到大量的金钱。让徐长卿和郝老实带走的那些,当时就感觉还是有些不足。如今,有了这些金子,自己规划的事儿,便可更顺利的达成,这让他也是欣慰不已。 二十多口箱子,一半装的是金子,另一半装的却全是半成品的弓矢。 说是半成品的原因,就是所有弓都没上弓弦,但弓身所有工序都全部完成。只要挂上弓弦,立刻就能变成一把利器。而所有弓弩之所以不挂弓弦,就是为了尽量长的延长储藏时间。 众所知周,一把弓成型后,挂上弓弦,便要承受一种张力。这种张力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便会破坏弓身的韧性。久而久之,最终彻底废弃。 而对于不需马上使用的弓,这种不挂弓弦的做法,才会最大限度的保护弓的自身。从这一点上也说明,当日准备谋反的那位王爷,早不知准备了多久,久到他自己都拿不准发动的准确时间。 十多箱金子,每箱都有数百斤,总数便是数千万贯。这么大一笔财富,怎不让众人欣喜若狂? 按黑塔儿的意思,两家三七开。黑塔儿取其中三成就可,剩下的全归萧天。而那些弓矢,全归山寨所有。这样两下平均,也算是平分了。 萧天却并没接受,弓矢全归黑塔儿,他又不准备造反,拿着不但没用,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要知道,大宋虽不禁止民间持有刀剑,但是对弓矢却控制的极严。但凡私制秘藏制式弓矢的,皆视为叛逆。 所以,这些弓矢对他半点作用都没。既然没用,也就不应算作所得之中。那么,两家对黄金的分配,便应按照实际比例五五分。 黑塔儿又是感动又是惭愧,一再推辞,但萧天坚持不让,最终在萧天提出,适当时候须无偿借用一些弓矢后,黑塔儿才勉强同意了。在他认为,萧天说的借用弓矢,只是找个借口让自己接受他的分配方案而已。萧天即无谋反之心,下面又没士兵,借用弓矢干啥?没事找事吗? 所以,他最终虽接受了平分金子的方案,心中却暗暗打定主意,早晚要将这份情还上。 即在此收获了这么丰厚的收获,对于另一边未能打开的密洞,众人心中更是多了无数期待。只是眼下实在没法子,也只能将这份期待压下。 此番英雄楼一行,萧天完全达成了所有目的。算算自己已经出来三天了,当即便向黑塔儿告辞。 黑塔儿和金大目都是不舍,死活拉着又留了一晚,第二天才在众人的目光下离了山寨。 赖柱儿头一天,就被萧天派往了京城。对于东洞那边的秘钥,他心中隐隐有种猜测。让赖柱儿去京城,一是代自己去看看梁红玉她们;二来便是让他去找乔冽,也便验证下自己的猜想。 所以,等到决定返回之时,便也只剩下他和马麟蒋敬三人了。 用马麟的话说,忽然一下发了这么大个财,这心里就跟烧了一团火似的。衣锦还乡不行,但锦衣夜行总可以吧。好歹也是锦衣了嘛。 就这样,三人便没再去钻地道,而是给自己全身置办了一身新的行头,又使人去买了三匹好马,这才从大路返回京口。 只是没成想,走到一半便变了天,纷纷扬扬的下起了雪。这是宣和三年的第一场雪,也是萧天来了这大宋时空后的第一场雪。 这一场初雪不大,但是星星点点的却极为密骤,纵马奔驰之际,打着转儿的从领口空隙处往里钻,很快的就让马麟兴奋之情降了温。 好在此时京口城已然在望,听着马麟的抱怨声,萧天只是微微一笑,招呼两人放慢马速,慢慢前行就是。 速度慢了下来后,扑面急来的碎雪便不再让人难耐,反而给人一种清新舒爽的感觉。 三人说说笑笑,边走边赏看四下雪景。但见远山苍茫,密林如毯,在迷迷茫茫的飘雪中,尽显一种飘渺空幻之境,恍如入了画中也似。 突如其来的天气转变,使得路上极为空旷,除了三人外,再不见一个行人。 呜咽的风声中,天地一片空旷,古道两边,凋零了树叶的枯枝簌簌的在风雪中轻舞,鸟兽俱皆不见踪迹。 人行其中,但见天地苍茫。古道c远山c枯林c飞雪,万物俱寂,三人不由的都渐渐没了说话的兴趣。游目四顾之际,心胸亦如这天地般,豁然朗阔起来。 前方京口城的城门在望,城上望楼的檐角上,铜铃轻轻晃动,间或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一股盎然故意,便从心头缓缓流淌,神秘而悠远。 城门廊里的兵卒听到马蹄声,探头从角落里伸出头来,凝目细看之下认出了萧天,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 萧天温和的招呼着,随手扔下几枚大钱,兵丁谄媚的笑便如盛开的花儿一般。 飘扬的絮雪并未对城中的人生出太多影响,沿街的店铺甚至比之往常还要热闹了几分。 各个茶楼酒肆之中,不时可闻吟喔之声,那是一些士子文人们正在对景抒情,大发诗兴。对于这些人来说,每一场风雪雨雪都是一种催化剂,让他们可以尽情的挥洒才情,展示自己的才学。 与此相对的,是一些低档次的铺子中,却大多都是些下层民众。人围着一碟黄豆,摆上壶浊酒,或感叹着时光荏苒,或期盼着说说来年的收成,熏熏然之间,众生百态,盘点着各自的满足和喜怒哀乐。 临街的一处三层酒楼上,黄皓独居一张桌子,眯着眼赏看着漫飞的雪景,手中一只细瓷酒盏就唇,轻轻一吸,醇和的酒水便从喉间化作一道热流,瞬间转遍全身,让他极为惬意。 咦? 忽然,他猛的两眼一凝,微微探身,从窗户望下去。那刚刚过去的三人中,他一眼就认出位于中间的萧天。 目光随着三人身影移动了一会儿,站起身又往来路处看了看,眉头微微蹙起,沉吟了一会儿,脸上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萧天丝毫未察觉自己引起了别人的注视,京口城里如今认得他的人太多了。那么多的目光聚集之下,他又如何能分辨出来?除非,是那种对他生出杀机的。 不时的含笑回应着一些或熟悉或不熟的人,对于这些善意的招呼,他从不吝于回报自己的温和。 “萧大哥,左右无事,咱们去饮上几杯如何?这天气,几杯热酒下肚,才真真是神仙般的享受。”马麟左顾右盼着,神采飞扬。没了顶风冒雪赶路的苦楚,让他心情又复兴奋起来。 蒋敬微笑着不搭腔,对于这次的行程,他心中其实比马麟更为振奋。只因通过这次的事的参与,他清晰的把握到萧天的心思。 那么大一笔财富,萧天虽然看上去也很高兴,但却显然并没冲昏了头脑。这从他坚持与黑塔儿平分这笔财富的举动上,就可见一斑。 而在分配完后,这笔钱也并没马上动用,只是让黑塔儿帮着换成通货。除了随手给了自己和马麟一些外,他自己一分一厘都未用。 不贪c不枉,仗义c细心,再加上懂取舍,肯自律,蒋敬认为这是每个成大事的人,必须要具备的东西。而这些,通过几天来的事情看,在萧天身上都得到了体现。 所以,现在他很开心,也决心全心全意的去辅佐这个人。他相信,跟着他,自己的抱负一定会实现的。于他而言,心中已隐隐将萧天视作主公了。那么,自己只要服从,并从旁拾遗补缺就好,什么事儿怎么决定,也都由萧天去做就是了。 萧天此刻却不知道他的心思,听到马麟的话后,轻轻摇摇头,低声道:“不行,咱们这次已经出来三天了,我得先去衙门一趟见见庞大人。二位贤弟可自去饮酒,待我忙完后,再去与你们会合就是。” 马麟有些失望,想要再说,旁边蒋敬却一把拉住了他,转头对萧天笑道:“哥哥只管去忙,我俩且去置办些酒菜,等着哥哥就是。” 萧天点头应了,蒋敬拉着还要再说的马麟转身去了,隐约听得马麟不乐的嚷嚷道:“衙门里那点破事又什么值得忙活的,便不知萧大哥时如何想的,偏要费那些心思” 听着马麟的抱怨,目送他们远去,萧天这才无奈的摇摇头,自己拨转马头,直往县衙而去。 这段时间,他和庞博的交集不多。他能感觉到,每次庞博都是欲言又止,显然对他接下来要如何应对,心中存有疑惑。可是碍于答应了自己,全权放给自己去做,又不得不强自忍耐下去。 眼中有温和闪过。对于庞博,他现在心中很是感激。不单是因为对自己的知遇和信任,更重要的是,在梁红玉的事儿上,为自己付出的那些。 “差不多是时候了,吴家嘿” 他喃喃的低语着,抬头看看前方,双腿轻轻一夹马腹,直往衙门而去。 第173章 :退缩 对于吴家,这阵子他刻意的显出一副退缩的样子,为的就是麻痹对方。 在失去了马振的武力威慑,单凭庞博从政治上的支持,若是普通人家自然是手到擒来。但是要和一个富甲一方,甚至隐隐和官场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大户来说,打压他没问题,想要将其连根拔起,彻底灭掉,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不然,也不会有十多年来,庞博以一县之尊,仍然受其掣肘之事了。 更何况,眼下杭州府朱勔的代表王文炳,明火执仗的为吴家撑腰,若想拿下吴家,那就要计设连环,不动则已,动则便要一击必杀才行。 前面的戏唱的已经基本到位了。通过梁红玉和阿沅的事儿,先是撼动了吴家的威望; 再利用纷纷传说的自己和李纲的关系,使得吴家后面的势力,产生犹豫顾忌的心里。 而黑吃黑那一出后,让庞博先一步和盐政司协调,则是暗示那些人,自己和庞博还有马振已经联合了起来。 庞博身后是乔妃,自己身后是李纲,这两大政治势力的联合,已然足以让任何一方大佬,都要掂量掂量了。再加上一个有军方背景的马振,想必就算是皇帝赵佶,要动他们都会好好考虑一下了。 要知道,此时北方宋c辽c金三国之间,形势微妙;南方剿匪情势危急,这种情形下,军方的份量便前所未有的重了起来。大宋虽一直以来重文轻武,但在这个关头,除非是脑袋被驴踢了,否则,绝不会有人敢冒大不讳,去招惹军方的。 此番角逐,他先造势,再借势,最后再整势作出迅雷一击,吴家的结局,再没了任何的悬念了。 心中默默的想着,将所有的事儿又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待到抬起头时,已是到了衙门。 门房里早有人抢出,满脸谄笑的迎上来,伸手接过缰绳,却是今日轮值的衙役麻六儿。 “都头可真是这个,真是勤于尽事,这种天儿,还要来衙门巡视,真真令小的们惭愧嘿,这马可真好” 麻六儿一边将马栓了,一边满嘴奉承着,只是那眼神却一个劲的在那马身上打转儿,满是疑惑之色。 北宋一朝,没了燕云十六州和河套之地这两个天然马场,马匹金贵的不得了。别说衙门里这些差役办差了,就算正规军中,战马也是极为稀少的。 而萧天这匹马,显然并不是军马,更不是什么一般的驾车的驽马。此马皮毛油亮,颈长体健,一看就是上等良驹。便是一般大城里,也是难找的。可不知这位是从哪儿搞来的。 只是疑惑归疑惑,麻六儿却是半点也不敢露出来,更不敢去问什么。经过了这一年多的时间,萧天的手段,早已让一众衙役敬畏不已。便连公认的亲信毛四,在萧天面前都是唯唯诺诺。麻六儿虽不服他,可也绝不会以为自己比毛四与萧天更亲。 萧天什么人?自然是早看清了他眼中的疑惑,只是他懒得理会,自也不会多说什么。 这马是黑塔儿亲自帮着挑的,足足花了五十两金。临到萧天走的时候,他口中说是送萧天的,倒不如说是送这匹马的。那眼珠子就没一刻从这马身上离开过。 挥手打发了麻六儿,萧天转身进了后衙。早有人通报了庞博知道,待到萧天一进院子,便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门口,不由顿时的一阵头大。 “哼!” 看到萧天脸上的神色,庞柔儿没来由的心中就是一阵恼火,冷冷的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愤怒。 今日她正陪着父亲说话,下人来禀报说萧天来了,庞博便让她代为迎接一下,这让庞大小姐更是不忿。 凭什么要自己去迎接那个坏人?论身份,自己是堂堂县令千金,那坏人不过是个小小的都头。 论情理,那小贼卑鄙无耻c胆小懦弱,自己挑了事儿后,眼见对方来了强援,便索性变作缩头乌龟,不管不顾了。结果,不但前期搞出的那什么新政成了个笑话,还让自己的爹爹为他顶在前面,承担了所有的耻辱。 这种人,偏偏爹爹不知怎么就那么看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维护他。这让庞大小姐实在是快憋出内伤来了。 更让庞大小姐抓狂的是,自家老爹那个想让自己嫁给这小贼的心思,明显没死。这从今日让自己出来迎他,便可窥见一二。 可这小贼,偏偏人前人后的,都表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百般推脱。他身边不乏女子,梁红玉c郝姑,哪个都是少见的姿色,便连那个小丫头阿沅,也是天生的一个美人坯子。 这小贼左拥右抱的,显然是个色胚,到了自己这儿,偏装作一副正人君子模样,难不成自己相貌就那么差?比不上他身边那些女子? 庞大小姐很想在某人的脸上使劲踩上几脚,然后问问他是不是瞎的。她自己甚至都没察觉,到底对这个人是恨他什么。 恨他无事生非搞的爹爹被动?还是恨他惹出乱子后,还一副拽拽的不肯认错的样子;亦或是恨这厮装模作样的拒绝爹爹的提亲。 仔细想想,好像最后一条最是可恨!让她尤为愤懑。而且每次这厮见到自己,都是一副无奈痛苦的模样。自己真就那么让人不待见? 庞大小姐有些咬牙切齿了。 萧大都头却哪里知道她的心思,他只是下意识的不想招惹麻烦罢了。庞博对自己有恩,这个大小姐,打不得骂不得,实在让他大为头疼。 “咳咳,数日不见,庞小姐清丽如斯咳咳,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迎着那杀人的目光,萧大都头哭笑不得,只得硬着头皮搭讪道。只是那话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闹心。 “哼,满嘴欺人之语,从无半分真心,你萧大都头还是收了这套把戏吧!” 庞大小姐磨着一嘴的糯米牙,那狠辣劲儿,让萧天看的不觉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至于的嘛,虽说我那话假了点,可也不至于招你这么恨吧?萧天心中大是叹气,有心解释几句,却见小姑娘头一昂,扭身早进去了。只得无声的苦笑笑,慢慢的跟了进去。 厅中烧了炭火,房门关上后,便隔绝了外面的寒气。庞博一身居家的棉布长袍,笑吟吟的坐在椅子上,见他进来,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指着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 “今天怎么想起来老夫这儿了?这可真真是难得。”笑眯眯的看看另一边气鼓鼓的女儿,又再看看满面无奈的萧天,庞博吩咐人上茶,这才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问道。 萧天被他的目光搞的大感吃不消,偏又没法拒绝,只得假装看不懂,叫冤道:“伯父这是哪里话来,小侄身为都头,要负责一县之地的巡查之责,来的少了些或是有的,但为了那般,伯父不该不知道吧。” 庞博哦了一声,刚要说话,却见庞大小姐重重哼了一声,冷笑道:“好一个身负一县之地的巡查之责,却不知萧都头都巡查到了什么?又是何时去巡查的?这几天,莫不是街上的百姓们都害了眼疾,萧大都头这么大个人,竟无一人得见?啊,是了是了,想必萧都头是去巡视哪位大户家的马厩了吧,要不怎么巡回了那么一匹好马?” 小丫头怨气深重,这番话连讽刺带挖苦,让萧天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回答。 庞博在一边只笑眯眯的看着,也不阻拦。在他心里,这不是冤家不聚头。男女之间,若平静无波才是真的没了指望,而吵吵闹闹反倒是好事。至少这说明他们有了交集,只要有了交集,下一步的交往也就慢慢的水到渠成了。 至于说这个吵闹,只是自家闺女单方面发起的,庞县令却是完全无视掉了。 自个儿的闺女自个儿知道,能让她如此沉不住气了,正说明萧天已经上了这丫头的心上了。 柔儿聪慧贤淑,知书达理,自是男儿良配。相貌自也不必说,比之梁红玉c郝姑几女,只强不差。顶之虽一直推拒,但想来不过是碍于情面下不来而已。只要多些日子了解了,进一步变成自个儿的女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老头儿乐悠悠的暗地里盘算着,笑的如同偷到了鸡的狐狸似的。只是萧天若是知道这老头评价他闺女的评语,会不会当场吐血就未可知了。 聪慧贤淑c知书达理?或许第一个词儿没错,可后面三个,可后面三个,你老人家敢摸摸良心再说吗? “那马是我自己买的好吧”萧天暗暗鄙视庞老头的围观,有些无力的解释道。 “呵,买的?小女子确实孤陋寡闻,不过倒也知道,那么一匹好马,怎么也得要二三十金吧?到不知萧都头月俸几何?又或者说,另有来钱的门路?”庞大小姐一脸的鄙视,不屑的说道。 萧天想要呻吟了。 这尼玛还让人活不?曾几何时,自己纵横天下c杀伐决断,是何等的洒脱豪迈。可如今,偏偏面对着这个小丫头,让他怒也不是c说也不通的,真真要闷死人了。 “庞小姐,难不成就不兴我忽然捡到了钱发了财?我跟你说,我还真就是捡到了钱了算了算了,这里面牵扯太多隐秘,跟你也说不通。此次来见伯父,正是要一并禀报。嗯,此事太过机密,庞小姐,若是方便的话,你看是不是能回避一下?我想以伯父最明事理,当能有所决断。” 萧天烦恼之下,也豁出去了。身子往椅子里一靠,泛着白眼淡淡的道。 庞柔儿听的愣住,半响才反应过来。一张俏脸涨的通红,眼中含泪,忽的站起,指着萧天怒道:“你” 庞博傻了眼,哪里想到情势说变就变?眼见闺女再说下去,可就真的不好收场了,连忙拦住,推着她往后走去。一边低声不停的宽慰,答应保证帮她出气,狠狠收拾某人。 庞大小姐这才委屈的应了,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某人一眼,这才抽抽噎噎的往后去了。 好容易打发走了闺女,庞博不由的也是额头冒汗,回身坐回椅中,苦笑着看着萧天道:“顶之,你唉” 萧天也心中郁闷,这没来由的,自己可不是倒霉催的?只是这和女孩子争锋,最终还把人家弄哭了,在人家老爹面前,这理是不用想找的。 眼见着庞博想说什么,哪里敢给他机会,连忙一正脸色,就开始说起正事儿来。 庞博先是以为他刻意岔开话题,只是听着听着,不由的脸色越来越是凝重起来 第174章 :泼天大祸 “贤侄,这这会不会太冒险了?此事若一旦泄露,立时便是泼天大祸” 客厅中,庞博听完萧天所言,不由眉头紧皱,起身在屋中来回走动着,艰难的说道。 萧天并无太多隐瞒,除了密道牵扯到某位王爷谋逆的事儿外,基本都告知了庞博。要想施行他的计划,必须有庞博的配合,这些事儿便不能隐瞒。 但庞博毕竟久历官场,萧天虽然没说什么,以他的智慧自然知道,这种密道绝非普通人能完成的。而又在京口这么一个紧要地方,其中隐情,想想就让他头皮发麻。 “伯父无须担忧,”萧天给他打气道。“那黑塔儿虽身在草莽,但为人豪爽任侠,一诺千金。他安身于此,非一时半会儿了,伯父当知,其并无袭扰京口之举。故,小侄认为,其人可信。” 庞博没说话,眉头仍是蹙着,脸上神色复杂。萧天的计策,居然要和山贼联手,这样他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自己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防备这些山贼,何曾想过竟有朝一日,不但不去剿灭他们,竟还要去合作的? 按照萧天所说的,那可真是合作,而非招安。这事儿非同小可,一旦泄露一点儿风声,别说萧天了,就是自己也扛不住。更有甚者,只怕还会牵扯到乔妃身上去。若真如此,后果不堪预料。 萧天见他久久不出声,也知道他的纠结处。想了想,又再劝道:“伯父当也知如今局势,东南糜烂,朝廷大军已至。我京口一地,势必成为辎重要地。其时,收集粮秣c转运军需,每一处都要借助这些商户之力。吴家如今与咱们已势成水火,倘若让他们做大,届时从中作梗,怠误了军机,只怕那罪名终还是要着落伯父头上。是以,于公于私,吴家绝不可留!至于说黑塔儿那边,不过只是在外围配合做戏而已,又不让他真个进城,当无大碍。伯父,此刻时不我待,两害相权取其轻,当断不断,必遭其害,还望伯父勿要犹疑。” 庞博听的面色微变,终是动摇起来。萧天说的不错,宋律之中,贻误军机也是要满门抄斩的。想想吴家一直以来的行为,到时候从中搞点小动作,绝不是凭空臆造。 若说没有外力干涉,自己倒还能勉强压制住他。但是如今,王文炳手持府衙旗牌坐镇,摆明了要为吴家撑腰,这种情况下,自己这个县令对其再无半点制约了。而从这些日子的举动看,吴家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再说那王文炳,打从来了京口,只是派人来送了封公函,他本人从头到尾就没踏入县衙一步,摆明了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想到这儿,他眼中不由划过一道厉芒,终是下定决心。只是心中始终有些不安,当下停步转身看着萧天缓缓道:“既如此,便依贤侄之计。只是” 他说到这儿,两眼紧紧盯着萧天,话音儿微微一顿,才又沉声道:“此事过后,那密道必须填死,绝不可留!还有,若他自己不愿来京口也自由他,但是他那山寨中的妇孺老幼就不必留在外面了吧,还是移居京口城中为好。” 萧天微微皱眉,心中大感为难。堵死密道或许没什么问题,但后面一条,萧天实在拿不准黑塔儿会不会答应,这分明是要黑塔儿以山寨老少为质。 这手一出,就等于给黑塔儿套上了笼头,行事再不能没有了顾忌。这匪不剿而剿,真真是润物无声,于无声处听惊雷。 一直以来,庞博在萧天面前都是一副温和长者的样子,但今天这一手使出,登时让萧天心中凛然。 庞博既有了决断,心中也安定下来。转身回到坐椅上坐下,瞟了皱眉沉思的萧天一眼,曼声道:“他若真是安分守己,大可光明正大的来往,又何须去用那密道?” 萧天叹口气,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庞博诚恳的道:“伯父,密道之事应该没问题。可那山寨老少移居一事” 庞博挥手打断他,冷冷的道:“这是我的底线!他若无二心,又何须担忧这些?你只管让他放心,他的人来京口安居,所有一切,我自当为其安排的妥妥当当。再怎么说,我这城里也比他那山窝里强吧,既然没别的心思,老夫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萧天一窒,不由默然。 庞博说完,却不见回应,诧异之余扭头看去,却见他沉默不语,心中不由一叹,也觉得自己刚才语气有些硬。 想了想,才又温和的道:“顶之,你处事精明c重喏豪侠,这是你的优点。只是这世上,最诡异的便是人心。而人心之变,或不在人而在事。所谓事易时移,便你始终不变,又怎能保证他人也如你一般?” 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负手在厅中踱了几步,又道:“信任也好,承诺也罢,这世上事,殊不知空口无凭,最终落在实处的,不过是利益二字罢了。你说他黑塔儿在此多年,我该当了解他是个守诺的。但反过来说,他又如何不了解我的品性?凡事都是相互的,我已经给了他最大的自由,他怎么也该给我些诚意吧?听其言而观其行,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啊。贤侄,此言,你当谨记!” 萧天悚然一惊,回想一下,许多事确实是自己太过自信了。与黑塔儿之间,相识才不过几日,所闻所见,也都只是停留在表面上,自己又凭什么能保证以后? 看来平静日子真是过的久了,以至于让自己的警觉性都不知不觉降低了许多。想前世之时,自己孓然一身,纵横天下,从来相信的只有自己,何曾尝试过去相信别人? 对于黑塔儿,固然感觉良好,或许他也真如自己感觉一样,但是往后对别人呢?若也是这样大意,只怕终有一天要栽个大跟头的。 想到这儿,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抬头感激的看着庞博,郑重的点点头道:“伯父说的是,小侄受教了。” 庞博眼中露出欣慰之色,伸手拍拍他肩头,温言道:“去吧,按照你想的去做,凡事有我。” 萧天应了,起身告辞。 庞博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轻轻点点头。这个人是他看好的,是他准备托付女儿终身的。其各个方面固然绝佳,但若刚愎自用c听不进人言的话,则终难逃陨落之虞。好在,他没让自己失望。 “柔儿柔儿,爹爹可是为你选了个好夫婿,你可莫要错过了啊”他轻声呢喃着,眼中神色又是温柔又是担忧。这一刻,他不是什么一县之令,不是什么勾心斗角的官吏,他只是一个心忧女儿的父亲。 桌上摆着道小菜,旁边酒坛子已经空了一个,萧天辞别庞博后,到了和马麟蒋敬相约的酒肆,所见便是这么副场面。 见到萧天到来,明显有些喝高了的马麟兴奋的起身,一把扯住他坐下,埋怨的道:“怎么这般迟?叫小弟好等。”说着,取过一个大碗,提起酒坛给他满上,顿时酒香四溢。 萧天心中有事,只微微一笑也不阻止。旁边蒋敬却笑骂道:“你又哪里等了?酒都喝完一坛了。”说着,扬手唤来小二,又再加了几个菜。 他最善观察,从萧天进门就察觉他眉含隐忧,待到打发了小二,这才将酒坛子拿过来,给自己倒了一碗后,直接将坛子塞到马麟怀中,笑叱道:“你这醉猫,便只知贪杯,且自饮去,我与哥哥说说话,休来鸹噪。” 马麟撇撇嘴,口中不忿的嘀咕着,却也不再纠缠。蒋敬举杯向萧天一敬,笑道:“哥哥劳心公事,想必也该饿了,且先进些酒食,请。” 萧天打点精神,点点头,仰头喝了。提起筷子,选着合口的吃了几口。 蒋敬待他放下筷子,这才试探着道:“我见哥哥似有隐忧,不知是否方便说与小弟知道?小弟虽不才,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或能有些助益也是有的。” 萧天目光一凝,抬眼看了看他,心中暗暗点头。这蒋敬观察入微,心思缜密,果然是个人才。三人相识一来,他也明白了两人的心思和品性,应是可交之人。 此刻听蒋敬问起,略略沉吟一下,便将方才与庞博的交谈,选择性的讲了出来。 蒋敬静静的听着,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抬头看着他,轻声道:“敢问哥哥,志在何方?” 第175章 : 酒肆之中,蒋敬忽然问出这么一句来,让萧天不由的一愣。凝目看他,却见他紧紧的盯着自己,眼底隐隐有几分紧张,还带着几分期盼。 心中微微一动,联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蒋敬的种种言行,心中多少有了点了然。 “我只是个凡人,只想着自己和身边的亲人c兄弟c朋友都能自由自在c快快乐乐的活下去。所以,称王称霸的事,我不会去做。” 端起碗,浅浅的啜了一口,萧天淡淡的说道。 这是个的时代,是个将要大变的时代。在这种时候,总会有些惊才绝艳之辈,乘势而起。这种时候,对他们来说,最是喜欢,也是他们的机遇。 这些人物,如方腊,如宋江,又如那些林立东南c此起彼伏的义军头领。而蒋敬,虽不一定有那些人的野心,但显然也不是个安分的。这从他分外关注东南,以及北方内外的局势,便可见一斑。 听到萧天如此说,蒋敬先是一鄂,随即眼中难以遏制的露出失望之色,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正沉默间,小二上来将方才加的几个菜摆上。萧天提著夹了几口,也不看他,口中又淡淡的道:“只是我虽不愿去称王称霸,但也不愿受人拘束。而自由和安定,从来都不是靠别人给予的。这个世上,唯有实力,才会有真正的自由和安定。” 蒋敬精神一振,眼中蓦地爆出一片光彩。他刚才差点就绝望了,以为自己看错了萧天,甚至那一刹那,他都起了离去的心思。但听到萧天后面这几句,顿时让他心中激动不已。 实力!用实力维护自由和安定! 蒋敬虽然拿不准萧天的确切意思,但既然要拥有实力,言语中又隐含杀气,那何尝不可以理解为,他要达成的目的是割据? 这让蒋敬心中大定。 “哥哥所言的自由嗯,不知究竟怎样的定义?”深吸口气,按捺下激动的心绪,他进一步试探。 萧天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转眼看向外面有些昏暗的天空,平静而坚定的道:“无拘无束,所有天空覆盖下的地方,任我遨游!” 蒋敬身子一颤,心中猛然大震。两颊微微泛起潮红,呼吸都不可自抑的急促了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萧天的心思竟然这么大。 这还不是争王争霸?这还只是要自由和安定?这这他妈的又岂止是想要割据?这分明是帝皇之心啊!他心中不由狂呼起来。 自己没看错人,没看错他!和他比起来,自己那点小心思,简直如滴水与江海之比,简直如星光与皓月相较! 他心中如惊涛骇浪般翻腾着,面上虽竭力保持着平静,但微微抖动的衣袖,却将他出卖的再无半分遗留。 这一刻,他除了激动就是震惊。或者说,震惊更多于激动才是。他没去想萧天的想法是不是过于狂妄,在他的意识中,一个胸怀大志的人,正该有这种吞吐天地的豪气才是。 至于说如何去达成,那只是一种过程,是一种手段。只要坚定了目标,一步步去做就是了。便最终达不成,但能轰轰烈烈的拼一把,也不枉此生了。 萧天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心中却暗暗好笑。他方才所说的,固然可以理解为成就帝皇之功,但却也绝不是唯一可达成的途径。 他说的是遨游天下,可不是占有天下。占有天下和遨游天下,其中所需的实力不可同日而语,差别可谓天差地远去了。 这个蒋敬果然是个有心思的,只不过萧天却不会去主动解释。这种误会也不算坏事,毕竟,要实现他的目的,有些事还是要做的。而要做的途径和手段,倒也和皇图霸业大同小异。不同的只是最终的结果罢了。 “哥哥既有此雄心,那黑塔儿之事,又何须忧烦?反之,正可顺势而为了。” 努力平复了狂跳的心绪,蒋敬有些颤颤的举起碗,猛的灌下去,两眼中的光芒愈亮,竟有种狂热的意思。 萧天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只得将错就错,挑了挑眉头,哦了一声道:“计将安出?” 蒋敬眼睛眯了眯,自信的笑了笑,轻声道:“我观其人,亦非肯安分的。庞大人之意,从朝廷的角度来说,确实是对他的一种制约。然,若是换个角度来说,又何尝不是助他摆脱桎梏?” 萧天微微一怔,心中若有所思。 蒋敬又道:“正如哥哥所言,庞大人了解黑塔儿,黑塔儿自也了解庞大人。庞大人治理京口十余载,仁政爱民,民皆爱之。平日里或许看不出什么,但一旦外敌来犯,立时便是众志成城之势。当此环境,黑塔儿看似轻松自在,其实却是进退无路c困居待毙之局罢了。若进,则难克坚城;退,却无从所退。若他真是个安于平淡的,自也没什么,可惜,偏偏他不是。” 说到这儿,他又给自己满上,端起碗一饮而尽。眼中熠熠生辉,全无平时那种淡然恬静之态。 萧天微感诧异,见他停下不说了,不由追问道:“何以如此肯定?” 蒋敬傲然一笑,撇嘴道:“哥哥,我且问你,他啸聚山林究竟是为了哪般?” 萧天略一沉吟,回答道:“这个,他曾经说过,是因为不肯受人欺压,不肯接受盘剥,索性便落了草。” 蒋敬呵呵哂笑,摇头道:“那我再问哥哥,京口税赋几何?庞大人当政京口已十余载,你可曾闻有谁因受欺压而去的?” 萧天一愣,想了想,终是摇摇头。他在京口时间虽短,但身为都头,正是承上启下的位置。 平日里,无论是社会上层的仕绅大家,还是社会最底层的平民百姓,他都有所接触。 但就这一年多的接触,确实从未有人说庞博苛政的。反倒是一些上层之人,多有指摘庞博软弱,御下太宽的。 蒋敬眉飞色舞,双手一拍,笑道:“既如此,那黑塔儿所言的欺压c盘剥,又从何说起?” 萧天默然,忽然想起庞博的言语,两项对证之下,心中不由暗暗惕然。 两人这里说的热闹,那边马麟却已是喝的醉了,此时正伏在案上,呼呼大睡,口中涎水流出,合着洒落的酒渍,将胸前染湿了一片。 此时已是日暮,外面细雪已停,天儿却又冷了几分。萧天恐他着凉,拾起一边的大氅给他披上。 蒋敬看在眼里,脸上划过一丝欣然。等萧天从新坐好,这才又道:“小弟说那厮不是个肯安分的,除了方才所言,还有几个证据。” 萧天眉头一轩,目光看向他,等他继续说明。 蒋敬道:“他若是个安分的,那英雄楼存在的目的何解?若只为山中人寻个出路,一座英雄楼的靡费,足可拆成十余家普通酒肆或者客栈。以如此多数量的分派,所得足以超出单纯一个英雄楼,又可使更多人有事可做,但他为何不做?此其一也。” 萧天默默的听着,不由暗暗点头。 蒋敬又道:“便算他山中没有那么多经营之才,只能搞一个英雄楼,那便安生的经营就是。英雄楼定位高端,接待富户大家不错,为了经营顺利而结交官府也不错。可是又为何对县中几位大人往来的不勤,偏偏对下面的兵丁衙役照顾极多?便说这次,杭州府王文炳带队来京口,为何他只去慰军,却没去交好王文炳?” 萧天一皱眉,忍不住解释道:“黑塔儿性情直爽,嫉恶如仇,王文炳恶名在外,他不肯去巴结也没什么奇怪。” 蒋敬摇头,正色道:“不然!哥哥这却是身入局中,立场偏移了。别忘了,他若真是只安分经营,求个温饱生存,这种望山不拜c临官不迎的作为,正是商家大忌。就算黑塔儿性情粗直,但那英雄楼掌柜朱贵,却是个八面玲珑c滑如泥鳅的,他又怎会疏忽这点?若说疏忽,又怎会去劳什子军?殊不知官分大小,当先上而后下吗?若说连这点常识他都疏忽,打死小弟也是不信的。” 萧天无言,心中暗暗摇头。蒋敬所言,果然是个大漏洞。自己果然是入了局中迷了眼。正是因为知道黑塔儿欲要图谋王文炳,这才忽略了这个漏洞。其实仔细想想,自己当时决定去试探英雄楼,不也正是在码头上看到朱贵他们劳军时起了疑的原因吗。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再次心中感叹。自己只当超越古人一千多年的见识,又占了一些先知之明的优势,便不觉有些轻视这些古人的心态,实在是错的离谱。 只今天一天里,先是庞博说人心,这会儿又有蒋敬析人情,莫不精准入微c刀刀见血。与他们相比,自己实在是差的太多了。倘若还不转换心态,只怕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了。 他这里默然不语,暗暗自省,蒋敬却又竖起第三根手指,哂然道:“方才所言,是其疑点之二。而第三点,便是那英雄楼的密室了。一个正当经营的酒楼,何以要搞什么密室?那密室又是什么作用?又会在什么时候发挥作用?小弟窃以为,唯有心中先存了恶意者,才不吝以恶意度人。他修此密室,一来想必是为了刺探来此饮宴的大户的隐秘;这二来嘛,怕是为了日后一旦事败,紧急之时做为藏身之地。有此三点,故小弟认定,那黑塔儿绝非安分之人。他没动京口,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c不敢动。” 他滔滔不绝一番讲说,至此才全部说完。也直到此时,他才有一种才智发挥出来的快意,兴奋之余,只觉口干舌燥,忍不住又是举杯猛灌了一大口酒。不知不觉中,已是微有熏熏之意。 萧天静静的听着,心中已是完全认同了他的分析。至于蒋敬虽然没具体说怎么去说服黑塔儿迁民入城,但有了这番分析后,说服的思路也就明了了。 正如蒋敬一样,黑塔儿也是个不甘于寂寞的。而他如今在京口眼见没有发展的可能,自己只要露出建立势力的野心,必然就能打动他。蒋敬如此,他,自然也是一样。 心中算定这些,先前的忧虑尽去。眉头舒展之际,想着好好和蒋敬喝上几杯,回头却见他已然是醉眼朦胧了。 心中好笑之余,当下便不再饮。招呼小二结了账,过去将马麟背了起来,这边一手扶了踉踉跄跄的蒋敬,转身出了店门。 第176章 : 此刻,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天边月牙儿斜挂,寒冷的气息,让月牙看上去,白的有些稀薄。 帮醉醺醺的两人紧了紧罩身的大氅,呼出一口白气儿,这才大步而行,往马家大院而去。 蒋敬在这京口一直便住在马家,倒也省得萧天跑两处了。等到到了马家,将两个醉鬼交给了马家出来后,又是小半个时辰后了。 京口不过是个小县,又加上天气寒冷,此时街上已经少有行人。家家户户都紧闭门扉,躲在家中抵御初冬的寒流。 刚刚喝了酒,身上暖烘烘的,迎面的北风吹来,萧天没觉得冷,反倒精神一振,有种清凉的快感。 想着这两天的种种,他心中不由大是快慰。意外得了一笔大财不说,还把蒋敬彻底收入囊中。而且,以两人方才的谈话来看,黑塔儿这个自己原本就存了心思的家伙,也早晚落入自己彀中。 如今,他经过短短一年的时间,身边就聚拢了不少的人才。徐长卿稳重细腻,应该属于内政式的人才;蒋敬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纵横家,长于阴谋。若以文武来分的话,这两个人便算的文之一方了。 而武的一方,若不算黑塔儿的话,汤氏兄弟自当算作第一。而后便是马麟c赖柱儿。至于说毛四,更像个长随跟班的角色。 再剩下的,乔冽长于交际,郝老实勉强在经济上有些本事。而自己的目标想要实现,经济上将是极为重要的。现在自己手头上,长于经济的人才却偏偏没有,也只能依靠徐长卿c郝老实和乔冽凑数,凑合着应付了。 要是能将范家拉进来就好了。 他一路慢慢走着,心中暗暗盘点手头的人才,终于还是感到了不足。刚才想到范家,也不过只是心头一念而过罢了。以他现在的实力,两下交个朋友倒是可以,但想让人家全心全意的加入自己的阵营,那可就真是痴心妄想了。 如今天下将乱,按照自己模糊的记忆,北宋一朝即将陨落。代之而起的,并不是马上的南宋偏安,而是金国胡虏的肆虐。 他隐隐记得,这段时间似乎不算短。大金灭了大辽后,乘势而下,整个长江以北,几乎尽数在金国的铁蹄下颤抖。 这种结局造成的就是,北宋积攒了百年的繁华,一朝化为虚无。北方民众饿殍遍野c盗贼四起。千里河山烽火处处,民不聊生。真真是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与此同时,匆忙之间建立的南宋朝廷,也是一夕三惊,起初几年更是东奔西躲,都城一迁再迁。这使得整个华夏大地,都处于一种无序的状态下。 而后好容易逐渐安定下来,蒙古却又崛起。那位盖世大帝横扫宇内,终是将宋之一朝彻底扫入历史的尘埃中。 萧天不记得这整个阶段究竟持续了多久,但大约也就在一到两代人的样子。 按照这样算来,他自己就会先经历宋金之间的。而后,最多到他的下一代,便又会面临着蒙古灭宋的。甚至,快的话,只怕自己晚年就会挨上。{历史上,南宋存在152年,本书时空紊乱,主角自己历史也记不清,故而与真实历史不符。考古家勿骂。} 所以,从他动了建立自己的势力的念头后,便立足于能应付大宋c金国和蒙古三个势力的基础上。 而要想建立这么一股力量,必不可少的首先就是金钱。有了金钱,才能发展商业,劲儿利用经济制衡,甚至去控制天下局势。 作为一个后世人,他深知经济的妙用。后世国与国之间,极少真正动用武力,最大的杀手锏便是经济。一个经济制裁,要是运用的好的话,而对方又不小心犯错,绝对可让一个国家崩溃。比如后世的苏联解体,其中极为关键的一个原因,就是经济恶化。 所以,他既然不想,也没能力动用武力去建立势力。那么,利用好商业优势,提前在各个势力中布局,便是最隐蔽,也是最有利的途径了。 而商业的发展,最容易得利的机会,又有什么比战乱的时候更合适呢? 战乱之时,尤其是这古代的战乱,掌握了粮食,便等于是掌握了命脉。 后世黑心粮商的手法大可拿来用用,当然,只要用于外族身上就好。 通过经营的手段,慢慢垄断粮食的买卖,只要达到了一定的规模,量变就可以转变成质变。再辅以一定的武力辅助,到那时,相信无论哪一个政权,都不会轻易动自己了。 以商赢利,以商发展,不涉及争王争霸,至少在初期,就不会招致任何一个政权的关注和打压。 等有了一定的财力,就可以养兵练兵。再把这些兵融入商业活动中,既能为商业活动提供人力,还不会惹人注意。等到彻底布局完成,这股隐藏的兵力,也足以让任何一个势力侧目了。到那时,便再想打压也来不及了。这,就是萧天设定的发展思路。 当然,这个过程中,还要派人慢慢渗透进几个国家的政治体系中,也是必不可少的手段。 这就如同蜘蛛结网,萧天要给自己结出一张巨大的网。这张网北到白山黑水之间,南到槟榔椰树之地,西面囊括广袤的草原沙漠。正如他对蒋敬说的那样,这蓝天覆盖下的地方,他都想触及到。 真到了那时,他的遨游天下自然也就能实现了。他要做的,就是不称王的王,不戴皇冠的皇! 这种思路,若是放在后世,在发达的科技力支持,完全开化了的民智之下,必然会被强大的政权碾压成齑粉。 但是,在这落后的古代,在所有人,甚至这个时代最睿智的人,都未真正觉察经济的威力的时代,却有了可能成功的希望。 萧天从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受到的压迫越大,他的反弹就越强。当他开始还想懒懒散散,享受这凭空得来的一生,却陡然发现制约他的危机时,他骨子里的逆反便不可遏制的诞生了。 不管多难,我一定要做到! 他抬起头,对着黑锦般的夜空狠狠吐出一口气,坚定的在心中说道。 至少现在有了个良好的开局了不是吗?黑吃黑得来的第一桶金,随即密道中获得意外之财。已经收拢在身边的这些这个时代的人才,慢慢来,只要一步步的走下去,目标便总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坚定了自己的心念,他甩甩头,将些许的烦恼抛开,加快脚步往家中走去。 月影中移,几丝暗色的云朵袅袅的飘动着,将稀薄的月光遮的朦朦胧胧起来。 眼看着前面熟悉的家门在望,萧天脚下又再加快了几分。 突然,他心中一动,两眼猛地缩了一下。脚下略略顿了一下,但随即又再不停,只是两眼慢慢的眯了起来,有种莫名的光芒流转着。 终于站到了门前,萧天并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而是就在原地停了下来。 “既然来了,何必吝于一见?莫不成非要我这做主人的过去邀请吗?” 沉默了一会儿,他面上浮起一丝不屑,冷冷的说道。目光也唰的望向围墙拐角的那边,语意中透出的森寒,比周围浮动的空气更冷上三分。 静寂。在他话出口后,仍是静寂。 他没有动,仍是在原地站着,心中却暗暗升起疑云,脑中快速的转动着。 那墙后面有人,这点毋庸置疑。对自己的感觉,他从来不会怀疑。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觉得奇怪。因为,他虽然感觉到了有人,却没感觉到杀气。 但他有种莫名的感觉,来人或许对他并没有杀心,但却似乎隐隐有种敌意,还伴随着几分迟疑。 这种感觉很玄妙,没有道理可以解释,纯粹就是一种潜意识的直觉。 正是因为这种感觉,所以他只是喝破了对方的行迹,并没主动过去。他相信,对方既然来了,总不会只是来偷窥他的。 果然,墙角处有了响动。暗影中,影影绰绰的能看清是两个人。而敌意,正是从站在侧前方的那个人身上散发的。至于略微落后半个身子的那人,却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儿,唯有一双眸子,在黑影里闪烁着。 “萧都头果然好本事,离着这么远都能发现在下。”那个黑影淡淡的说道,口音微带沙哑,似乎压抑着无穷的苦涩。 “周大哥,放心,没事的。”伸手拍拍站在身前那人的肩膀,那个黑影终于从后面走了出来。 萧天没说话,只是静静的打量这人。 这人应该年不过三十,身形瘦削,一袭看不清什么颜色的长袍,穿在他身上竟有些空荡的感觉。 脸色有些苍白,这种苍白在月光下,尤其显得明显。紧紧抿着的嘴唇,勾画出坚毅的纹路。最令人注意的,却是他的一双眸子。眸光清澈无波,如同井中映月,却又隐隐透出几分智慧。 此刻,站在那儿静静的看着萧天,毫无因萧天没反应而露出什么急躁的神色。 身旁那人这会儿也站了出来,却仍是略微跨前半步,两眼死死的盯着萧天。能看出他显得极为紧张,浑身崩的如一张拉开的弓,似乎下一刻便会射出致命的一箭。 这是个侍卫,萧天目光一转,心中便已了然。重新又将目光看向那个年轻人。 “我叫徐直”沙哑的声音又起,淡淡的飘在清冷的空气中。 第177章 : 寒夜,冷风,月白如纸。 北风在空寂的街道间奔跑而过,纠缠起几片零落的黄叶飞上半空,在衣袂飘动中又滑落地上,拖曳出干枯的呻吟。 “这是我的侍卫,周开周大哥。”徐直察觉到萧天落在同伴身上的目光,又再介绍道。只是介绍完后,却见萧天仍是冷漠不语的样子,不由的微微皱了皱眉。 “萧都头难道不认得在下?”微一沉吟,他有些艰难的问道,面上神色忽然复杂起来。 “我应该认得你吗?”萧天终于有了反应,眉头微微一轩,淡淡的回道。 徐直心中喟叹。家毁人亡,虽不是这个人直接动手,但若从源头上说,却一切皆起于此人。可这么大的仇,人家偏偏真不认得他,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真可谓算得上一种悲哀。 “你这小人,敢做不敢当,算的什么男儿!真无耻”身旁的周开再也忍不住,嗔目怒骂起来。 徐直抬手打断,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家门已毁,父母兄弟皆亡,对头势力实在太大,他必须忍辱负重,做出选择。 眼前这人虽然和自家多有仇怨,但其中起因却是自己那个弟弟挑起的,真正说起来,也怨不得人家。总不成自己弟弟对人家刀剑相向,却不许人家反抗吧。 和这个被动应战的人比起来,那对自己回家灭门的凶手,才是让他最最痛恨的。 这些日子以来,他左躲右藏,小心翼翼,终于是打探清楚了所有的事儿。家已经毁了,他什么都没有了,唯一剩下的,就是复仇! 而这个人,便是他选定的助力。毕竟,现在说起来,两家有个共同的敌人不是吗。这也是今晚他来此的目的。 “徐奉是我弟弟,家父徐怀远”尽量保持平静的说着,在提到父弟的名字时,他心中有种揪紧的疼,脸颊抑制不住的抽动了几下。 “算不算男儿,不是你说得的。快意恩仇,正是男儿当为之事。既然你们先对我下了手,那就要有接受我报复的觉悟!萧某,不欠你们的!” 明白了对方的来路,萧天只是轻轻挑了挑眉,面上仍是平静无波。冷冷的回应了周开几句,又把目光转向徐直,眼睛微微眯了眯,淡然道:“你是来向我寻仇的?” 徐直伸手拦住了还要再说的周开,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的摇摇头,一字一顿的道:“不,我是来帮你的。” 说罢,两眼紧紧的盯着萧天。 萧天心中微微一怔,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回答。实话说,他一点都不怕对方是报仇的。甚至,他更希望对方是来报仇的。以他的身手,对方别说只有两人,就是再多两个,他也能轻松拿下。如此一来,也算斩草除根了。对待敌人,他从不缺乏狠辣! “为什么?你不恨我?”诧异的打量了下这个青年,他忍不住问道。 徐直急促的呼吸了几下,仰头向天,不想对方看到他眼底的泪光。半响,终于竭力平复心中的冲动,轻轻的道:“若说不恨,你信吗?” 他低下头,坦然的看向萧天,“我是恨,可我也知道,一切都是舍弟先挑起的。大丈夫恩怨分明,徐直再不堪,却也明白是非黑白。我徐家的仇人,是吴万财!是吴家!至于别的” 他说到这儿,脸上闪过一抹苦涩,轻叹一声,如梦呓般轻轻的道:“因果报应,不提也罢!” 旁边周开涨红了面孔,胸膛急剧的起伏着,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看到徐直痛苦的神情后,终是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只发出一声叹息,满脸的黯然之色。 萧天眼神轻轻缩了缩,这一刻,他不由的在心中重新估量起对方来。 他没那么单纯,轻易的就去相信对方。这毕竟是毁家之仇,虽不说是自己亲手而为,但却是在自己有意识的推动下产生的。 其实真有必要的话,他也绝不介意亲手灭了徐家。毕竟,当时徐家紧跟在吴家,是自己的敌人。对敌人,怎么做都不为过。 这种仇怨,萧天自衬换成自己的话,是绝不肯放手的。可这个徐直,竟能如此平静的走到自己面前,明言他恨自己,但却愿意放下。不说别的,但就这份隐忍,足以让他动容了。 “你能帮我什么?你父亲都死在吴万财手上,满门没能逃出,你又能做什么?不需要,我不需要你帮什么,你也帮不了什么。既然徐公子能明事理,愿意放下这段纠葛,萧某自也不是小气之人,你我之间,恩恩怨怨,从此便一笔勾销就是。徐公子,请吧。” 沉默了一会儿,萧天抬起头来看着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相信徐直现在不会找他报仇,至少在灭了吴家之前不会,但也仅仅如此。 他不信徐直能帮什么,即便是有什么,他现在也不需要。网,已经布好了,他只需要耐心的等待,等待猎物慢慢走进自己设下的圈套,然后,一击杀之就是了。 至于徐直说的放下了和自己的仇怨,他不敢轻信。即便是真的,谁又能保证,哪一天不会爆发出来?所以,除非必要,他不想自己身边,有这么个不安定的因素存在。 “不!你需要我!” 听到萧天的拒绝,徐直眼中闪过一抹失望,随即激动的上前一步叫道。 萧天眼睛一眯,有寒光划过。徐直心头一颤,连忙调整了下心绪,这才又道:“都头或许能杀了吴万财父子,也可以灭了吴家在京口的势力,但是,我要说的是,京口并不是吴家的根本。他吴家,原就不是我江东人。想必都头也不愿,此事落下麻烦,以至引来无穷后患吧。” 萧天微微一惊,这个消息实在太意外了。正如徐直所言,自己即将展开大计,若是今日打蛇不死,日后无时无刻总有个敌人窥伺在侧,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儿。 吴家不是江东人?这话是怎么个意思呢? 他面上不语,心中却瞬间转过十七八个念头。沉吟良久,这才看向徐直,沉声道:“徐公子所言,可否明示?” 徐直明显长出了一口气,淡淡一笑,摇头道:“都头何以如此吝啬,竟连杯清茶都不肯赐直?” 萧天这才省悟,两下说了半天,竟一直都是在大街上。这个徐直倒也有些意思,看来自己若是不答应他,他是一定不肯多说什么了。 也罢,自己虽不愿留下什么不安分的因素,但如真需要的话,却也绝不怕什么麻烦。若他真的放下了,自己绝不会亏待他。可若是他另存了别的心思,自己现在能灭了他,以后也能!堂堂幽虎,何时怕过挑战了? 想到这儿,他胸中豪情大发,哈哈一笑,慨然道:“公子说的是,是萧某的不是。来来,便请入内一叙,只是舍下简陋,莫要见笑才是。”口中说着,大步过去推开院门,站在门边伸手邀客。 徐直面上一正,抱拳还礼道:“直焉敢无礼,都头请。” 萧天点点头,也不再客套,领着二人进去,便在屋里坐了。家中没了红玉和阿沅,他只得自己动手,先烧了水,又找出茶叶泡上。 好在后世时,他便是一个人惯了,这会儿倒也没感到什么不对。只是这一番麻利的举动,让徐直二人却看得有些发愣。 有宋一朝,儒学发展已到了一种极致。又经了二程进一步的丰富注释,宋人对理学,几乎于偏执苛刻的地步。君子远庖厨,便是其中之一。 萧天虽不是什么大官,但在京口一地也算的上有字号的人物了,这家中竟然没有一个仆人,端茶送水的活计,竟做的如此自然,不能不让徐直这等富家出身的少爷,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都头呃,真是好节俭” 接过萧天递过来的热茶,徐直微微回过神来,有些无语的说道。那语气干巴巴的,连他自己都有些尴尬。 萧天却完全没有在意,自顾举茶邀客,细品茶香。在这冬日的寒夜,一杯热茶下肚,让他很是惬意。 “拙荆探亲未归,家中便只某一人,平日又多公务在身,少有在家,自不需多么奢华。节俭嘛,却是因势而易,谈不上” 淡然的回应着,又轻轻啜了口热茶,瞥见徐直将茶盏放下,这才也将手中杯子放下,抬头看向他。 徐直明白,微一沉吟,这才道:“吴家本邵武人,据传,其祖上元祐时曾为州官,后家道中落,始沦为商贾。大观四年,吴万财移居京口,直到今日。一直以来,京口人莫不以为吴家已然在京口扎根,其实不然,其获利最厚者,乃是西川成都府所在” 他说到这儿,萧天不由一皱眉,打断他问道:“成都府?为何是成都府?如你方才所言,即便是他另有根深处,应该也是他的家乡邵武吧。” 徐直笑了笑,点点头道:“确如都头所言。只不过,这其中另有缘故,却是和现在东南的方腊有些关系了。” 萧天一惊,失声道:“方腊?怎么,难道他竟和方腊有勾连?” 徐直一愣,随即摇头失笑道:“都头误会了。直所言有关,不是说他和方匪勾连,而是说和他基业不在邵武而在成都有关。” 说到这儿,顿了顿,又哂笑道:“若他真和方腊有关,这些年更不知要如何霸道了。时至今日,直也不必麻烦都头了。” 他口中说着,脸上神色又是落寞又是自嘲。萧天微一转念,便明白他的意思。 吴万财若是跟方腊扯上关系,如今朝廷大军压来,对付方腊或许还要费些手脚,但对上吴家一个小小的商贾,却是轻轻一指便可碾成齑粉。徐直说不必麻烦自己的意思,就在于此。 萧天点点头,又催问道:“你继续说,他怎么又在成都有了发展了?” 徐直点点头,伸手端起杯子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又道:“他吴家在邵武本颇有底蕴,只是近些年来,花石纲越来越重,东南一带,事菜魔也愈众。常常结伙劫掠,这目标嘛,便多是针对一些富家之户了” 萧天露出恍然之色。所谓的事菜魔,他早有耳闻。其实就是一些摩尼教徒,平日里不食肉食,相助互帮,便被人称为“事菜魔”。而现在东南闹得天翻地覆的方腊,据传就是事菜魔中的一个头领。 第178章 : 徐直没注意萧天的神色,自顾说到这儿,脸上露出讥讽之色,嘿然道:“他吴家向来为富不仁,事菜魔又怎会放过他?这一来二去的,开始时,倒还能依仗势力压制一二。可他们说到底,毕竟还是靠商维系,总将精力投在那抗匪上,这买卖便受到了莫大的影响。因此,吴万财早有转移之意。起先,倒是也起意彻底移来京口之心,只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不知怎么搭上了西边那些异族的关系。与那些人往来,每次交易都是大宗货物,从粮食到盐货c丝c锦c漆器皆有涉及,回返之际,却又能贩回当地的毛皮c角络之物。这些东西,在我大宋境内,又能得一笔大利。而京口之地,虽也算个交易的集汇之地,但毕竟略微偏僻,虽能沟通南北,终不及中原之地方便。但中原之地,皆被大商把持,吴万财始终难以挤进去,无奈之下,便索性进了川中,只在当地完成交易,中原市场便全让了给一些捐客。这样一来,虽然少了一块利,却胜在减少了费用。再加上坐镇川中,与外族更近,免了川路的艰辛,一进一出之间,获利反倒不少反增了。” 他一气儿说了这么多,觉得有些口干,便又端杯喝了口茶,这才又道:“吴家移往川中已有三四载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经营,算是真正的扎下了根” 说到这儿,他忽然面上涌上几分复杂,抬眼看了萧天一眼,又轻叹道:“前些日子那批盐货,固然是为了应付京口一地,然究其所为,也未尝不是因为之前所存,大部走了川中那条线所致。若非如此,要想撼动他此地的根基,当非易事。” 萧天听他说起这个,心中也微微有些不自在。不管怎么说,黑了人家的货总是事实。现在面对着苦主,人家偏还如此平静,总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儿。 伸手摸了摸鼻子,他干笑两声,将话题又转了开,问道:“徐公子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还有,即便是他吴家在川中有这些根基,但要是没了吴家父子,又能有什么做为?” 徐直点点头,又摇摇头,露出个苦涩的笑容,没先回答萧天的问题,却自顾叹道:“直草字戒刚,先父给我取这个字的意思就是,做人要直,但却莫要过刚。刚则易折,直还需韧。如今想来,直这刚未过,韧却有些太过。否则,或也不会有今日之祸了。唉!”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抬眼看了一眼不解的萧天,自嘲的一笑道:“都头勿须客气,便唤直的草字就是。” 萧天微微一愣,随即便即点头应下。他本是豁达之人,又对这古代礼仪不甚了解,徐直既然这么要求了,他便也就应了。一个称呼而已,他没觉得有什么。 徐直却是露出几分欣慰,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接上刚才的话题道:“都头问我怎么知道,这便是直方才说起草字的原因。” 他嘴角的苦涩愈发重了,眼神有些游离,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的道:“吴万财接上了川中的买卖,起意进入中原之时,曾跟先父商议,要先父随他一起做这买卖。先父回来后,曾与直商议,直当时便明确反对。只是后来吴万财一再要求,直见老父为难,便也没再坚持。如今想来,这事儿与和都头为敌的事儿,何其相似?倘若我能一直坚持,多些刚c少些韧” 呼——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似乎想将心中的憋闷,一下子尽数泄出似的。 萧天有些不解,徐直这番话,其实就是解释,他是怎么知道吴家根基在四川的原因。但是让他不明白的是,这买卖听上去是好事,为何徐直却似吃了多大亏似的?竟而还将未曾坚决阻止,与和自己为敌一事儿等同了。 徐直目光转动,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愤懑和不甘。他刚才说的那些话,要是换个心机深沉的,只怕顿时就能明白过来里面的蹊跷。 但是现在看萧天的神情,分明是全然不知所以。由此可见,其人心机并不见得多么厉害,枉自己自负才智,却在这样一个人的运作下,仍是未能让徐家摆脱厄运。这简直就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想及死去的父亲和小弟,他心中一疼,压抑的怒火竟有种难以遏制之相。只是这股怨气才起,猛的却瞥见萧天眼中闪过的一抹冰寒,登时不由的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心中打个冷颤,霎时清醒了过来。 这个人或许心机不是多么厉害,但却极擅于度势。而且他身后站着的力量,也绝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普通商人所能对抗的。自己若是不能彻底丢却这段仇怨,只怕早晚要步上父亲和小弟的后路。若如此的话,家仇能不能得报不说,徐家只怕也真要真正的断绝了。 想到这儿,他额头不由微微沁出汗来。努力的调整下心绪,这才坦然抬头迎上萧天的目光。 其实幸亏他清醒的及时,萧天何许人也?那是一生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或许别的方面迟钝些,但是对于针对他的敌意,却最是敏感不过。 方才那一瞬间,他的情绪稍稍泄露出一点,就被萧天敏锐的捕捉到了。心有所感之际,立刻生出反应。只是这反应刚起,却忽然感到对方的那股敌意又不见了,让他一时倒拿不准了。 此刻眼见徐直坦然的目光,他微一沉吟,便也懒得再去理会。举杯轻啜一口,淡淡的道:“你继续说。” 徐直心中安松口气,定了定神,应了一声是,又道:“都头想是不明白直为何阻拦吧。其实无他,吴万财之所以拉吾父一起,并不是真心想让我徐家分一杯羹。他想要的,不过就是消耗我徐家,让我徐家去给他吴家打前锋趟路。这样成了,我徐家也必然元气大伤,更离不开他吴家了。而败了,损失的也不过是徐家,与吴家无关。” 说到这儿,萧天这才反应过来。 徐直见他点头,才有接着道:“好在家父总算还是听了直一些意见,虽然最终答应了吴万财的要求,但却要求先看一下川中具体的买卖,然后再具体实行。正是这微小的谨慎,拖延了时间,从而让直大约了解了吴家在川中的布置,也让徐家逃过了一劫。因为正是直巡察川中之时,吴万财偶尔接触上了来自中原一个大家的捐客,这才让他兴起了坐镇西川的念头。” 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住了话头,脸上露出思索之色。萧天也不催他,只慢慢喝着茶。傍晚和蒋敬马麟一番饮宴,他虽不在状态,却也喝了不少。又经过一路思考,思维极为兴奋,左右也睡不著,这么说说话倒也不错。 徐直凝眉思索了良久,这才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变幻不定,又是悲愤又是难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只当这次只是因为都头之事,才招致家门大祸,殊不知,原来祸事早已埋下,一念之贪,一念之贪啊!”他眼中再也忍不住,慢慢流下泪来。 旁边一直静静坐着的周开忍不住站了起来,轻声唤道:“大公子” 徐直警醒,看他一眼,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转头向萧天惨然道:“当日有了那捐客的出现,吴万财没再要求我家往中原试探,我只当免了祸患。可却忽略了一点,他吴家既然不需要探路的替死鬼了,又何必将利益分给我徐家?而我徐家没能再第一时间提出退出,让他这开始张口要求的人,自然不好再收回说出的话。这样,我徐家从川中买卖获得的那点薄利,便成了招祸的原罪。想来,从那时起,吴万财便对我徐家生出了杀心了,此次所为,不过是个由头。可恨可悔,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只被那些利益蒙了心呢?该死!我真该死!是我,是我害了父亲,害了徐家” 他低下头去,泪流满面之际,两手死死的插入发髻,压抑的自责着,暗夜中听去,如同野兽受伤的嘶吼。 周开惊慌不已,站到他身边,手忙脚乱的低声劝慰不已。萧天却轻轻叹口气,对周开淡淡的道:“你莫劝他,” 周开登时怒目而视,萧天却神色不动,继续道:“他压抑的太久,心中背负的东西太多了。这会儿让他发泄下也好,不然,长此下去,压抑过重,他日必遭反噬,小命都要保不住。” 周开悚然一惊,再去看自家公子时,一时不知该怎么才好,站在那儿只急的满头大汗,脸上布满了焦灼,却是果然不敢再劝。 直直近半个时辰后,徐直才渐渐平复下来。涕泪将胸前打湿了一片,他却半点都没理会。 萧天站起身来,提壶给他斟了杯茶,轻轻拍拍他肩膀。徐直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脸上满是疲惫颓然之气,就那么呆呆的看着萧天。 “哭过了,也骂过了,接下来就想想自己要做什么。你的仇人,是哭不死,更骂不死的。你要没等报了仇,先把自己弄死了,我想开心的只能是别人,绝不会是你那死去的父亲和弟弟。” 将那杯热茶塞到徐直手中,萧天面上却毫无半分温和,冷冰冰的语气,便如同对着个死人一般。只是这一次,周开却并没恼怒,反倒是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徐直浑身一颤,手中杯子里的热茶顿时洒了出来,但他却犹如未觉。定定的看着萧天,良久,眼神终于慢慢清澈起来。 “谢谢!” 他口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轻轻吐出这两个字来。只是语气再也不似先前那般漠然,而是满带着诚恳。 萧天深深看他一眼,指着一旁的厢房道:“那里以前是我一个朋友住着,你今晚就先在那儿委屈一晚吧。睡一觉,有什么事儿,等明天再说。” 说罢,不再理他,自顾转身往后走去。 徐直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神色变幻,忽然扬声道:“那个吴志远,就是先我逃回来的那个,他已经去了川中了。” 萧天身子微微一顿,随即又再前行,转瞬没入黑暗之中。 第179章 : 第二天一早,萧天仍是早早醒来,简单扎束停当,推开房门站到院子里。 厢房里隐隐能听到悠长的呼吸声,显然徐直主仆还在沉睡。吴家一举灭了徐家满门,若是知道还有个徐直漏网,定然不会放过他。 昨晚从这二人的穿着和神态上看,萧天就知道他们这些天,恐怕过的不容易。 到不说至于吃不饱,身为徐家子弟,身上自不会少了银钱。就算他当日遇上的打劫,当时吕方赶到的太快,那些山匪也没来的及去抓他,即便有所损失,也不会太大。 所以,这种不容易,更多的应该是精神上的。出门一趟,本就担惊受怕了一番。结果回来后,便得知父死弟亡c灭门破家,换谁只怕也撑不住了。 而以徐直的性子,受此大祸,自然要仔细查明前因后果了。所费心神,更是耗费巨大。再加上还要小心躲避仇家,估计这些日子,怕是从未真正的睡上一觉。 昨晚他面对着自己,应该说,开始时,想必是心存着别的算盘,先借助自己之手灭了吴家。至于灭了吴家之后,要不要对付他萧天,大可再议就是。 而原本只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的一番游说,渐渐越说越多,这许多日子的压抑,忽然有了个人倾听,让他尽情的诉说,等于是忽然给他心理上开了一个宣泄的口子。让他忍不住就停不下来,越说越是畅快,哪怕这个倾听的人是他认为的仇人。 只不过,怕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说到最后,竟忽然发现了事实的真相。仇人虽然还是那个仇人,但这个仇却未必是因为他想利用的这人所结下的。反而,是他们自己,是他们自己的疏忽和贪婪而结下的。 这种忽然转变的逆反,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他本已经心力交瘁到了极点,这么一番变故后,再也支撑不住了。萧天这里,昨夜之前,或许在他心里,还拿不准是不是危险之地。但在揭开真相后,他知道,这里比任何地方都会安全了。 正因如此,才有了他现在的坦然而眠c放心沉睡。他分析出了仇怨的真相,没了怨恨萧天的心思,萧天自然也就没了害他的理由了。现在双方嫌隙解开,又有了共同的敌人,他终于松懈下来了。 萧天微不可闻的叹口气,轻轻打开房门出去,按照自己的习惯进行晨练。 对于昨夜和徐直的相见相谈,他还需要好好理顺一下。虽说有了昨晚的分析,已经能感觉到徐直是真心对他没了怨恨,但这不代表两人就是朋友了。 现在,最多应算是合作者。 其实,无论是徐直还是萧天都知道,那份怨恨的消去,有很大部分是徐直潜意识为之的。那个吴徐两家结仇的原因,固然不是假的,却也成功了成为了化解他对萧天仇怨的一个宣泄口。 正是因为明白这点,所以萧天才感到拿不准主意。对于徐直,他没有如同对上徐奉那样的反感,相反,甚至还隐隐有些看重。这个年轻人,知大体c明事理,拿得起c放得下。审时度势c进退有据,实在是个难得的人才。 若是能放心使用,绝对能让他的计划更完美起来。尤其,相对于目前其他人来说,徐直,是一个真正的专精于商业的人才,也是他眼下最需要的人才。 用,还是不用呢?又该怎么用? 萧天带着这个问题,一早上的锻炼中都萦绕在脑中,却始终难以决断。 天边旭日渐渐升高,他甩甩头,略微有些懊恼的将所有思路都驱除出去。越想越乱,不如不想。听其言而观其行,看看再说就是了。 打定主意,他转身加快脚步往回走。眼见看到了家门,却见蒋敬和马麟二人正结伴往门前走去。 微微一笑,在后面高声喊了他们一声。 二人转过身来,都露出惊喜的颜色。马麟吧嗒了下嘴,将手中举起的东西晃了晃,沮丧的嚷嚷道:“萧大哥,小弟特意买了馒头来,还算计着你怕是未曾起身呢。你该不会是已经用过饭了吧?” 萧天心中一暖,笑道:“放心吧,绝不会让你白费心的。” 马麟大喜,说这话的功夫,三人走到一起。萧天推开门,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家里有两个客人,正好你们也见一见。” 马麟大奇,探头探脑的往里看。蒋敬却是目光一凝,看了看萧天,若有所思。 听到门响,徐直连忙带着周开迎了出来。这一晚,是他这些日子来睡的最沉的一觉。待到睁开眼后,才发现早已红日高升。 周开打来水,两人简单洗漱了一下,便往正屋去见萧天,但喊了几声,却不见有人应。 周开建议进去看看,徐直却拦住不让。作为客人,虽然萧天说了只有他自己在家,却也不好去闯主人的内室。 无奈下,两人只好返回房中,安心等待。哪知刚坐下,便听到外面传来人声。 出来一看,先是看到萧天,随即又看到蒋敬和马麟二人,不由的一惊,目光看向萧天。 萧天自顾打了水,一边擦洗一边给两边介绍:“这位是徐直徐戒刚,旁边那位是他的侍卫,叫周开。嗯,都是朋友。”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觉得还是用“朋友”来称呼比较合适。徐直眼中露出几分喜色。 萧天又一指蒋敬二人,笑道:“这两个是我的兄弟,蒋敬c马麟。” 蒋敬马麟抱拳见礼,徐直和周开连忙回礼,心中却暗暗一叹。萧天的介绍大有区别,一边是朋友,另一边却是兄弟,亲疏一下子就显现出来。 马麟性子耿直,也不见外,大声招呼着几人进屋,将手中食物放下,又取出几个碗来,倒了些热水,招应着徐直和周开用饭。 徐直微觉不自在,强笑着应了。 蒋敬冷眼旁观,心中却暗暗皱眉。从徐直两人的神态看,显然和萧天的关系并没多么熟悉。可是,这两人竟然能留在萧天家里过夜,这显然有些蹊跷。 他不动声色,笑呵呵的唱了个喏,只说自己已然用过了,让马麟招呼着二人,自己告辞出来,将刚洗完的萧天拉到一边问了起来。 萧天想了想,便尽量简单的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蒋敬多智机变,自己拿不准这事儿,正好听听他的意见。 待到萧天说完,蒋敬不由微微蹙眉。说实话,徐直虽然是徐家大公子,但是比起他那个二弟来,名气实在太过差劲了。京口城的百姓提起徐二公子,没有不知道的。这草包仗着家里有钱,又一向和吴宝山走得近,往日不知干了多少恶事。 可是徐直,却从小就帮着徐怀远经营徐家产业。一年之中,倒有大半年的时间不在京口,而是在各地店铺间跑动。其人低调的很,以至于京口人都快忘了,徐家员外是有两个儿子的。 因此,对于徐直,蒋敬也是不好下决断。微微沉思一会儿,才向萧天低声道:“哥哥,自古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现在是需要借助咱们之力报仇,即便说的再好,也不可全信。不过也不好冷了他的心。依小弟之见,既拿不准,索性就给他出个题目,且看他怎么做就是了。” 萧天一愣,奇道:“出个题目?兄弟想怎么出题?” 蒋敬神秘的一笑,低声道:“哥哥休问,只管看小弟施展手段就是。若是顺利,或能让哥哥再发一笔财也说不定。” 说罢,也不让萧天多想,拉着他便往屋里走去。 待得进到屋里,两人却是不由一愣,随即便相对一眼,都是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屋中的桌前,徐直和周开一人握着一个馒头,正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面那位马大少。 马大少却是一手一个,左咬一口右咬一口,甩开腮帮子吃的那叫一个欢畅。不时的,还抬头催促几声,让两人快吃。 这个时代说的馒头,其实就是包子。马大少吃的腮帮子油汪汪的,他一共买了十几只,现在看那油纸上,孤零零的,只剩下两个了。 看看他这架势,再瞅瞅徐直和周开的模样,萧天和蒋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同一个结果:徐家公子和周开同学,手中拿的那个,估计只是第一个 “三郎,你咳咳,这个,你吃饱了吗?吃饱了就再去买几只回来。”蒋敬觉得脸上有些辣的。这兄弟豪爽耿直,绝对是个好兄弟。可是唯有一点,心太粗。 在他的意识里,这吃饭喝酒是最简单不过的事儿,哪里需要去关照谁?都老大不小的人了,难不成吃喝都不会吗?你不吃,那是你吃饱了;不喝,那一定是喝足了。嗯,就是这么简单。 平日里和萧天还有自己在一起就是如此,只是两人都了解他的个性,便也从没多说。 今个儿,马大少和徐直周开坐到一起,自也是外甥打灯笼——照舅。 这下,徐直和周开悲剧了。两人现在很怀疑,这位马兄弟,是不是故意挤兑他们。明知道还有萧天没吃,这一上来除了一人拿了一个后,这位仁兄就开始了风卷残云的扫荡了。只不过眨眨眼功夫,十几个馒头,只剩下俩了 好吧,他总算还记得萧都头没吃。想来那两只就是给萧都头留的。可是,可是既然如此,你又一劲儿的招应咱们吃这个,麻烦问下,你究竟啥米意思呢? 两人愣怔之际,都有些坐立不安了。 第180章 : 嗯? 马大少的饕餮终于被终结了。低头看了看,三口两口将手中的包子塞进嘴中。腮帮子以近似光速的速度咀嚼了加下,将满嘴的食物咽下,这才疑惑的问道:“还买?怎么萧大哥两只不够吗?” 萧天也有点囧了。干咳两声,点头道:“是啊是啊,今天比较饿嗯,再买几只再买几只吧。有劳兄弟了。” 马麟哦了声应了,疑疑惑惑的向外走去,边走边低声嘟囔道:“古怪,平常也就是吃两只啊。怎么偏偏今天就比较饿了?他昨晚干啥了,这么消耗体力” 屋里一片静寂,几人看向萧天的目光不由的都有些古怪起来。萧天差点没当场晕倒。这马麟尼玛怎么说话呢?歧义好大的好吧。 “咳咳,嗯,我这兄弟嘎,性子比较直,不太会说话。戒刚兄,周兄,莫要见怪,莫要见怪。”萧都头很努力的笑着,强作若无其事状,自顾坐了。 徐直和周开傻傻的点点头,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咳咳嗯,吃,你们吃,咱们边吃边聊。”萧天自己也觉得场面太过尴尬,对着蒋敬使个眼色,两人将剩下两个包子也拿了起来。 徐直和周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儿。 方才的局面,就自己两人手中掐着一咬了半拉儿的包子,要放下吧,不是那么回事儿。可不放吧,还真下不去那嘴。 有了萧天这话,总算是免了那份尴尬。不过如此一来,四个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的,每个人都选择了细细的小口咬着,那份精细劲儿,怕是换个女子都要甘拜下风。 几人扭捏了一会儿,忽然都觉得有趣,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看,先是脸上露出古怪之色,接着便是不约而同的大笑了起来。 有了这么一出,几人间的那份陌生感忽然消失了许多,眼神交流之间,多了一些随意和亲和,倒算是意外之喜了。 萧天苦笑着摇头道:“都是马麟这小子搞的来来,吃了说正事儿。”说罢,当先三口两口将包子咬掉,微一咀嚼咽了下去。 徐直几个也不再矜持,吃完之后拍拍手,蒋敬起身,暂时充当了端茶倒水的角儿。 “徐公子,你的事儿,我已听萧大哥说了。只是不知你所说的帮忙,究竟是怎么个帮法,可能详细说下吗?”轻轻啜了口茶,蒋敬慢慢放下杯子,似乎漫不经心的发问道。 徐直微一沉吟,这才道:“直没别的本事,唯有经营略有些心得。吴家之所以能如此猖狂,依仗的不外乎就是他们的财力。故以直之意,欲灭吴家,当先断其根。直也不才,愿出面收拢散在外面的徐家老人,对吴家名下生意进行打击。如此,应该能为几位哥哥分担一些。” 他斟酌着说着,言语中却不着痕迹的换了个称呼。蒋敬和萧天都是机敏之人,自然察觉到了这种变化,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份笑意。 轻轻点点头,蒋敬也换了个称呼,微笑道:“戒刚兄之意,可是想要对川中下手?” 徐直方才换了称呼,面上虽平静,心中却微微有些紧张。此刻听蒋敬张口一声“戒刚兄”,不由的顿时喜笑颜开,一颗心彻底放入了肚中。 “正是。吴家根深蒂固,潜力极大,若想对付他,便需一举扑杀,不可留下手尾。否则,以其庞大的底蕴,必将后患无穷。小弟之意,这京口正面的搏杀,便由二位哥哥当之。小弟在这儿的作用不大,倒不如直接入川,针对其根本下手。这样,两下同时动作,当收奇效。” 他这话说的平淡,语意中却是杀机凛凛,毫不掩饰的透露出一份怨毒之意。 蒋敬和萧天听的都是轻轻点头。蒋敬又道:“戒刚兄所言有理,只是吴家在川中势力不小,徐家如今呵呵,蒋某之意是,戒刚兄可有需要我等相助的地方吗?” 徐直脸色一黯,他自然明白蒋敬的意思。他若要入川对付吴家,自然是通过商业手段进行打击。而商业是需要资金的,而徐家如今被连根拔起,这银钱方面,自然也就成了大问题了。蒋敬这么问,固然是一种提醒,但也未尝不是一种质疑。 徐直心中哀叹,徐家何时被人在这方面怀疑过,这可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了。眼见对面蒋敬问出这话,萧天却始终沉默不语,想来对自己也是疑虑多多。 只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以徐家目前的情况,表面上看,也确实不足以抗衡吴家。自己若再遮遮掩掩,怕是真要被扫出局去,家仇什么的,再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报了。 想到这儿,他深深吸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傲然,昂然道:“蒋敬哥哥所虑,直自省的。只是徐家虽破,却也不是一点余力没有。我徐家毕竟经营有年,京口基业虽已尽毁,但散落在外的,却不是短时间能被全灭的。多了没有,但凑出个万贯应该可以。” 说到这儿,他微微一顿,沉吟了一下又道:“直之意,欲以这些钱全部拿去打通关节。那些与吴家合作的外族,不外乎一个利字。万贯,对于整个一个部族,或许不多,但是若放在那些头人首领个人身上,绝对是个不小的数目。只是如此一来,也仅仅只是能让我等挤入局中,有了消融吴家的基础。更重要的,确实要跟上后续贸易。毕竟,这才是那些外族最看重的。而这贸易,各种货物的来源不愁,直这些年还是积攒下了一些人脉的。可是这贸易所需的银钱” 说到这儿,他目光忽然向萧天瞟了瞟,话声戛然而止,脸上露出犹豫为难之色。 至此,他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确了。你萧都头黑吃喝,一下子进账了十万贯之多,现在打击吴家计划的资金缺口,也该表示一下了吧。怎么说,你吞下的那些钱中,徐家也是有份的。 而今,自己在家破人亡的情况下,仍是拼尽全力凑出数万贯来,这份诚意摆出来,足够了。 蒋敬和萧天对视一眼,暗暗点点头。萧天这才开口,坦然道:“萧某再凑五万贯出来,戒刚兄觉得够吗?” 徐直一喜,不由连连点头。在他算计中,萧天上次虽然拿下了足有十万贯,但各方散发后,估计能剩下个三四万贯。若是肯拿出两万贯来,就是极限了。两万贯虽说少了点,但凭自己的能力,不难一点点壮大,最终将吴家彻底挤出去。 可他没想到,萧天一张嘴就是五万贯,这可真真是意外之喜了。但由此也让他心中凛然,萧天此刻显露出的资本深不可测,绝非表面那么简单。自己当初下决心决定不与他为敌,而是与他合作,绝对是最最正确的选择了。 他这里暗自擦汗,殊不知,萧大都头若不是意外从密道中得了那么一大笔钱,别说两万贯,就是两千贯也是拿不出的。他算计的没错,上回打劫来的十万贯,落到他手里连三万贯都不到,而且大部分还都让徐长卿和郝老实带走了。现在留在萧天手里的,也不过只有几百贯而已。 这个问题的最终落实,让徐直心中大松。想到终于家仇得报有望,一时有些激动不已。旁边始终默默不语的周开,也难得的露出一丝笑脸。 几人心情放松,言语间便愈发轻快起来。相互闲聊了几句,蒋敬忽然像漫不经心的笑道:“戒刚兄,这吴家拿下之后,换你掌控了川中贸易,徐家复起可见,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徐直兴奋的两眼放光,刚要点头称是,猛然间留意到蒋敬嘴角的那丝笑容,不由的心中咯噔一下,顿时警醒过来。 是了,吴家在川中的贸易,那是何等大的一块肥肉?又有谁不眼红?更何况,自己之所以能达成这个目标,可全要靠人家提供的五万贯呢。难道人家出了这么大的资本,就是为了帮他徐家复起?好像双方还没有这份交情吧。 既然如此,自己若是大咧咧的就这么全盘接受下来,只怕就是埋祸之源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在吴家身上栽的跟头,绝不可再重滔覆辙啊! 想到这儿,他只觉的瞬时间后背一片冷飕飕的,勉强定了定心神,这才正色道:“蒋敬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徐直便再不更事,也知恩为何物。此番行事,若无萧天哥哥相助,岂有成功之可能?直只求报得家仇足矣,川中贸易纵有千万收益,也都属于二位哥哥的,直绝无觊觎之心。” 听他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周开微微一鄂,随即不由大急,张口便想争辩,徐直却在桌下使劲按住不让他动。周开胸膛急剧起伏,只觉得憋闷不已,却终是咬牙忍了,不敢多言。 蒋敬打从说出那句话,便暗中仔细留意徐直的神态,直到徐直说完这番话,坦然举杯慢饮,这才眼中划过一丝满意。转头看向萧天,微微递个眼色过去。 萧天会意,心中暗暗赞叹,蒋敬这题目出的实在太过奸诈。换做谁处在这种情况下,怕是都会将本心暴露出来。 徐直方才的反应,他自然也看在眼里,包括周开的不忿,甚至还有虽没看到却能猜到徐直在下面的制止。 但这都没什么。每个人都有私心,都有,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懂得控制。徐直能在瞬间做出正确的应对,至少表明他为了双方的合作,愿意对自己的心做出控制。这,就足够了。 “不可,川中贸易乃是你我协力同心才可达成。所得获利,自也当你我共享之。徐家” 他看着徐直微微一笑,摇头否定了徐直的话,将自己的决断说出。只是一句话还未说完,忽然被外面一阵喊声打断。 “都头!都头!萧都头可在?小的麻六求见。” 第181章 : 这喊声来的突兀,却又充满了焦急。萧天眉头一皱,只得歉然的看了徐直一眼,转头向蒋敬使个眼色。 蒋敬起身告罪,大步向外走去开门。 徐直刚才听的萧天说了一半的话,心中正自砰砰直跳,却不料被这突然的变故打断,不由的大为沮丧。 对于川中贸易,对于徐家复起,他又怎么可能不想?可是他却很清醒的知道,这个世上,有些事儿可以想,有些事儿,却是不能想的。 如今徐家败落,人强我弱。自己再要不知进退的奢求什么,结果不但可能是一无所得,更为可怖的是,悲剧极有可能再次上演。 于他而言,能得报家仇,而后将徐家香火延续下去,在目前来说才是最大的目标。至于说,以后徐家是不是还能再次崛起,更多的要寄望于机缘,以及后世子孙的努力。 但虽然心中已打定了这个主意,可若是萧天肯真心分与他胜利的果实,那就又不一样了。 听到萧天刚才的话,显然正是这个意思。他急需判断的是,这种心思究竟是真,还是假意客气。可现在这么一打断,却让他完全无法判断,他也只得暗叹一声,将那份期望重新埋到心底,不敢稍露半分。 此时外面蒋敬已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正是京口县衙役麻六。这大冬天的,他此刻却满头大汗。进的屋来,目光在徐直和周开身上一转,脸上当即一僵,但随即便将目光转向萧天,面上一副欲言又止之色。显然,他是认得这位徐家大公子的。 徐直精于世故,哪会看不出这架势?面上淡淡一笑,伸手一拉旁边的周开,便作势要起。 萧天摆摆手,没让他说话,只转头看向麻六,皱眉道:“什么事儿慌慌张张的,有话就说,这里没外人。” 这话一出,徐直心里一热,也不再坚持走了。坐稳了身子,只竖起耳朵听着。心中暗暗决定,只冲这份容人的心胸,但凡能出上力之处,那就义不容辞。 麻六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心中暗暗惊凛,摸不准这位徐大公子怎么会在这儿出现,而且竟还被萧天视为自己人。 只是心中暗惊归暗惊,萧天的话却不敢去质疑。当下急声道:“都头,大事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马麟马爷,跟人打起来了。” 萧天和蒋敬闻言都是一惊,两人相互对了个眼色,萧天沉声问道:“说清楚点,到底怎么回事?马麟跟什么人打起来了?又是为了什么事儿?” 麻六儿赶忙连比划带说,几句话后,屋内众人总算搞明白了状况。可是明白了状况后,除了萧天外,其他人的脸色都是阴沉沉的,目中怒火跳动。徐直和周开更是两手紧紧攥起,脸上一片铁青。 原来,马麟被蒋敬打发出去买包子,那卖包子的铺面正在西市。当他买完包子准备返回时,在原来四季春的铺面前,却正遇上吴家公子吴宝山。 这小子带着几个人当时正扒着门缝往里窥看,还嚷嚷着让人想法儿把门撬开。 马麟自然知道这四季春和萧天的关系,这下碰上了,哪里肯干休。当下将包子往怀里一揣,当即上前阻止。 以他那性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不过三言两语之间,当即便饕以老拳。 吴大公子被打的鼻青脸肿,手下的人自然不干,一哄而上将马麟围了。另有人一溜儿的跑了,回去报告。 麻六儿今天正当值,听说西市有人打架,连忙带着人赶去。只是到了现场一看,不由的就脖子一缩。 两边的人,哪一方他也惹不起。那马麟现在整日跟着萧天晃荡,这在京口已是众所周知了。惹了他就是惹了萧天,而且,怎么说,他麻六儿名上也是萧天的手下,万没有吃里扒外的道理。不然,萧天知道了也不会放过他。 可对面那位,他更是心中忌惮。这吴家前阵子消停了一阵儿,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吴家要败了,却哪成想人家转眼就来了个绝地大反击,咸鱼翻了身。 不但一举收拾了当初众多作对的商家,更是遽施辣手,竟将徐家满门上下灭了。虽然明面上是杭州府的兵丁动的手,可知道这事儿的,又有谁不明白真正动手的是谁?毕竟,那位杭州府的王幕僚,一直就住在吴家园子里呢。 吴家这阵子威风八面,势头之强,连县里庞c叶二位老爷都睁一眼闭一眼,不敢多管。甚至,一度差点玩死吴家的萧都头,也都似乎有些退避的意思,对市面上最近发生的事儿,一点反应都没有。 现在这两边终于正面对上了,麻六儿只觉得头皮一个劲的发麻,哪敢上前多事。左思右想一番,觉得若是什么都不做也不对。自家头上那位萧都头或许对付不了吴家,可捏自己可跟捏鸡一样。这要是知道了他兄弟吃亏的时候,自己在场却什么都不管,岂有放过自己之理? 盘算良久,暗骂一句孩子哭抱给他娘,自己只管去报个信,后面你两家就是人脑打出狗脑来,也跟六爷没关系了。毕竟,这神仙打架,咱这凡人也插不上手不是。 就这么着,他悄没声的退了出来,也没和任何人招呼,自己便一溜烟的跑到萧天这儿了。 他前前后后将事儿说完,屋里一片静寂,所有人眼神都看向萧天,等他决断。 萧天并没着急。他知道,以马麟的身手,别说对上的只是吴宝山和几个吴家的家丁,就算是对上杭州府的兵丁,只要不是戴宗,他就吃不了亏。 吴家这是要做什么呢?撬四季春的门,四季春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他们?而且还是光天化日之下,就大模大样的动手。难道真以为有了王文炳的撑腰,就可以无视律法了? 这帮蠢货,殊不知王文炳依仗的是官府的身份,可能制约他的,恰恰也是这个官府的身份。只要是官身,就天然处在国法的框框里。正是先制己而后制人。 他要想仗势欺人,只制人而不制己,放在别处,换个别的县令,或许可以得逞。毕竟,只要不是太过,没有几个官儿,肯为了平头百姓去得罪上面的人。 可惜,这里是京口。庞博也不是别人!更加上有了自己这个因素,庞博是绝不会偏袒他们的。他们这是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全然打错了算盘了。 萧天心中推测着,嘴角不由的浮上一丝冷笑。只是转念又一想,忽然觉得不对。 就算吴万财父子愚蠢,那王文炳可不蠢啊。尤其他上次既然已经看到了自己那面玉佩,猜到了自己与五皇子有关系,以那老东西的狡猾,怎么可能授人以柄? 这事儿,只怕必有内情。那老狗必然了解此事,如此放任吴家跳出来,就说明他们肯定有依仗的由头。而且,极有可能还是合法的。 萧天想到这儿,眉头不觉轻轻皱了起来。他来了这么久,早已知道这古代大宋不同于后世。后世的律法虽也多有漏洞,但面上总能维持个体面的公正。但这个时代却不同,宋律中很多律法,完全就是裸的维护君权设定的。很多方面,都是单方面的理,即便有庞博在,怕也是没有办法。 看来,吴家是忍不住了,终于要试探着正面跟自己对阵了。萧天暗暗的想着,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两边不约而同的准备发动,却不知最后究竟鹿死谁手。想想自己这边准备的大餐,他不由暗暗冷笑。 吴家便千变万化,总离不开依仗官府罢了。只要他们不出这个框框,结局便算是注定了。那么,这之前,无非就是自己陪他们耍耍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到这儿,他慢慢抬起头来,看了看眼前几人。沉吟一下,先是吩咐麻六儿回去,让他不必插手,只去通报庞博一声就好。 麻六儿心中大松,忙不迭的应了,转身去了。 待他一走,萧天又转向徐直,沉吟道:“戒刚,川中之事便看你的了。这里的事儿,你不必管,也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应对。你现在就走,一刻也别停。等到了川中后,让人给我报个信,我自会安排人将所需银钱给你送去。” 徐直想了想,也觉得现在自己什么也帮不上,遂点头应了。待要转身告辞,萧天喊住他,转身进屋,取了两百贯出来递给他。 徐直待要推辞,萧天却将钱直接塞给周开,转头对徐直正色道:“勿须推辞,你此行多有艰难,用钱的地方绝对少不了。此一去,先顾好自己,然后再谈其他。你与我相交时短,不清楚我的为人处事也不奇怪。所以我现在告诉你,你记住我的话,做事先做人!人在,一切便皆有可能。可要是人没了,那就一切不必谈了。你,明白吗?” 徐直心中一震,顿时涌起一种复杂的感觉。有些温暖,有些感动,还有着几分难言的痛楚。他记得,以前每次自己远行时,父亲也总是这么千叮咛万嘱咐的,唯恐自己在外安顿不好。 他娘亲去的早,父亲和那个家便是他的一切。现在父亲没了,家也没了,他只当这辈子再也享受不到这种温情了。却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原本让他曾极度憎恨的男人,在临行之际,竟也如此谆谆嘱咐自己。这让他有些恍惚,似乎父亲又重新活转了过来。 这世上,又有什么比亲人的叮咛更珍贵的?这一刻,他是真的在心里放下了。 没有抬头,只是轻轻点点头,便转身向外走去。他不想让萧天察觉自己的情绪。不是怕丢人,只是不想让人觉得他软弱。 “徐家必然有复起的一天,这是我的承诺!”身后传来萧天低沉的声音。 徐直推到门上的手猛然一抖,努力的深吸一口气,复又平静,坚定的推门走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目送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身影,蒋敬大为赞赏的看了萧天一眼,低笑道:“哥哥好手段,此人之心,定矣!” 萧天微微一哂,不置可否。他可不是在玩什么手段,而是真心话。只是对于蒋敬这腹黑男,却是没必要解释。解释了,他也不会信。 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远方的天空,嘴角浮上几分冷然,淡淡的道:“走吧,咱们也该去会会那位吴大公子了。” 第182章 : 吴宝山一手捂着鼻子,满面的狰狞,两眼死死盯着场中的马麟,如同要喷出火来。几个吴家下人,紧张的将他团团围住,面上却抑制不住的露出畏惧的神情。 中间站着的这人,刚才不但三拳两脚将自家少爷打了个鼻歪眼斜,继而又完美的完成了1v7的战果。这从几个站在外围的兄弟那乌黑的眼圈上,就可完全体现出来。 “马三郎,你死定了!你们马家死定了!你等着吧,你会后悔的!”吴宝山嘶哑着咒骂道,如疯如癫。 这个王八蛋居然打了自己,还把自己打的这么惨,自己绝不会放过他。 长这么大以来,吴宝山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即便是对上萧天那个贱役,自己或许面上受尽了侮辱,但上也不曾挨上这种打击。这让他简直有种抓狂的感觉。 两边闹腾了这么久,四下里早不知围了多少看热闹的。吴宝山浑身发抖,只觉的自己如同在瓦子里看到的那只杂耍的猴,被所有指指点点的嘲笑着。 “嘁!当你家马爷吓大的吗?你说死就死啊,该不是你觉得自己是咱大宋的官家?我呸!傻十三一个。” 歪头斜肩的站在中间,马麟大爷毫无半点被围观的觉悟。对于吴大少的咒骂,无情的给予回击。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让人看着便牙根痒痒的。 傻十三,这是跟萧天学来的一个词儿。他曾经问过,据萧大哥说,这是一句骂人的话。可咱是文明人,即便骂人也不能带脏字。就像那些有学问的大儒一样,骂人也得拐个弯骂,这样才能显出咱的范儿来。 马麟大爷不懂“范儿”是什么意思,不过大约能猜出那意思,估计就是身份啊地位啊诸如此类的。 马麟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用十三来代替那个脏字,不过他觉得挺顺口,感觉也相当的不错。今天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堂而皇之的拿出来用上,让他很是心情舒畅。 看看围观的这些人,一个个都露出既迷茫又好奇的神色,这说明啥?这说明咱也是有学问的人了! 自家老子每每总是嫌自己不肯读书,骂自己不长进。可现在瞅瞅,奶奶的,这种万众瞩目的场面,啊,那有长进的也不过如此吧。这感觉,一个字,爽!两个字,真爽!三个字,太爽了! 马麟得意的想着,心中对萧大哥真是佩服死了。萧大哥才是真有大才的,时不时的就能创出许多新词儿。这个爽也是他说的,果然贴切至极。 他在那得意,对面的吴宝山却快要疯了。 十三什么意思他不懂,可是前面那个傻字他却是明白的。这俩词放一块儿,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 这个粗鄙c下贱c肮脏c痞赖的腌臜货,不但在上伤害自己,现在居然还要从精神上打击自己。这实在不能容忍了!太过分了! 吴大少虽是商人的儿子,可他自己却是真真的读书人啊。不敢说才子吧,可在这京口一地,文人士子之中,那好歹也是出类拔萃的。 可现在,他愤怒的发现,对面那个粗鄙c下贱c肮脏c痞赖的武夫用来骂自己的话,他居然听不懂。吴大少觉得,这简直太疯狂了,太不真实了。与上的相害相比,他觉得这才是他最无法接受的事儿。 “好好,你这泼才!上!给我上!给我打,打断他的腿,撕碎那张利嘴!你们这帮废物,躲什么,给我上啊!”吴大少双目尽赤,大骂着围着自己的家丁,不迭声的喊打。 马麟闻言,顿时两眼放光。哈的一笑,主动往前迎来,一边兴奋的叫道:“你还要打?好极好极,刚才便不尽兴,着实无趣。你肯来打,这是最好,你自放心,我尽量轻些就是,不会弄的你太疼” 旁边围观众人齐齐一头黑线,这话实在是太尼玛歧义了!你还敢再猥琐点不?有人忍不住想要吐了。 可围着吴大少的众吴家家丁们,却是没有什么想吐的感觉。他们只感到了恐惧。方才大伙儿围攻他,呃,不是,是他围攻大伙儿时,下手那叫一个毒啊。轻轻的打?你丫骗鬼去吧! 众家丁面色大变,不约而同的齐齐往后躲去,哪里肯让马大爷尽兴。 “你你莫要再过来了,我我你你闯祸了,你闯祸了知道吗?你妨碍公务,我家老嗯,王大人不会放过你的,一定会治你的罪的” 最外面一个顶着黑眼圈的退得慢了,眼见的自己即将成为第一个迎上去挨揍的,大惊之下,不由的结结巴巴的威吓起来。 马麟嗤的一笑,呸了声道:“妨碍公务?你们有鸟的公务?你们吴家的人什么时候成了官差了?呸!我萧大哥乃是这京口衙门都头,若是有你们这样的手下,岂不大大坏了他的名头?你们这帮腌臜泼皮,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想破门偷盗,被爷爷遇上了,只能算你们倒霉。待马爷拿了你们,这便送去衙门,看你们还有何话说。” 他性情直爽,但可不是像大柱子那样的憨。今日之事,他也猜到里面必有蹊跷。只是这四季春与萧天大有关系,他既然遇上了,就不能不管。 所以,打从开始他就装出一副憨直的样子,先把便宜占足了再说。此时吴家这个家丁搬出大帽子来,顿时给了他启发,立即反口咬上对方偷盗。如此一来,即便是有什么不对,他也大可用这个理由搪塞。 此刻理由找足了,当即大叫一声,便要上前动手。吴宝山面色大变,也不再催人上前了,转头就要逃开。 尼玛,他想跟人家讲道理时,人家跟他动拳头。等他也想动拳头时,却终于发现,自个儿这边跟人家比起来,对方可以称得上醋钵儿一般,自己简直就是旺仔小馒头。 这还怎么打?扯呼才是王道! 正手足发软之际,却忽见前面一帮人冲了过来,为首的几个,正是留在家中那位王夫子的手下,不由的顿时大喜,慌忙连声呼唤起来。 马麟这会儿也看见了来人,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他原本还当只是吴家闹事儿,但现在一看来人竟是杭州府的人,立刻便反应过来。 当下也不再追了,只抱着双臂站在当场,满面冷笑的等着对方过来。心中却在暗暗计较,想着应对的法子。 “你是什么人?为何竟敢当众行凶,阻碍公务?难道不知律法无情,这是要下大牢的吗?” 两下里对上,当先一个面色冷厉的士卒上下打量了马麟几眼,一手扶在腰刀上,冷冷的喝道。 马麟眼珠儿一转,正想扯上几句套套话,却听身后一个声音淡淡的道:“你又是什么人?在这京口之地,犯没犯法自有我京口衙门来管,倒无须旁人多事。” 这个声音一出,旁观众人都是一阵躁动,纷纷低声惊呼起来。 “吓,是萧都头来了,这下热闹了。” “哈,萧都头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吴家的人要倒霉了” “倒什么霉啊,你没听见吗,那是杭州府来的差爷,萧都头只是京口县的都头。这官大一级压死人,怕是萧都头也得避让三分吧” “嘘,别乱说,咱们只看着就是,便招祸上身。” “对对,别乱说话。” 众人低低的议论纷纷,马麟却是心中大喜,霍然转身看去,人群分处,萧天大步当先,满面平静的走了进来。身后,蒋敬脸带微笑,落后两步跟着。 待到近前,不容马麟说话,先伸手将他拉到一边,低声笑道:“你这馒头买的好,不见你拿馒头回来,却把别人打成了馒头。让哥哥在家饿着,回头看萧大哥怎么收拾你。” 马麟唉哟一声,这才想起这茬儿来,慌忙伸手往怀中一掏,再伸出手来,不由的登时满脸发苦。 那馒头哪里还有个馒头样儿?早在厮打中成了一堆烂酱,说是一滩油面团才是。 马麟哀叹一声,旋即怒道:“都是吴家那帮王八蛋捣乱,且待我再去打他一顿出气。” 蒋敬哭笑不得,知道这货又再耍宝混赖。当下一把扯住,低声问起经过。二人躲在一边低低而语,也不往前搀和。 这边萧天站在那士卒面前,目光冷冰冰的看着他,如同看一个死人一般。 那士卒见萧天出现时,心中就是暗暗叫苦。他自然认得萧天,那日在英雄楼,萧天一招逼退戴宗,武艺之高,让他们这些随行的侍卫咋舌不已。 而后,王夫子竟然不知为了什么,也忽然前倨后恭起来,就那么灰溜溜的走了。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的事儿。别说这小小京口了,就是在杭州府时,有府尊大人的颜面在,也从未有人能让王夫子这般狼狈。由此可知,这人的背景只怕非同小可。 可就是这么一个主儿,现在偏偏让自己遇上了,自个儿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刚才管那吴公子死活的,躲在吴府好酒好菜的滋润着不好吗,非要来趟这浑水,这下好了,眼前这一关不知该怎么过不说。只怕回去后,王夫子那儿也不回话了。 士卒心中自怨自艾着,脸纠结的快要成了个包子了。半响,才期期艾艾的道:“这个这位都头,那个那个咳咳,这吴公子是帮我家夫子寻找建货栈之地的。咳咳,您您那位朋友,出手打了人,这个这个似乎呃,小的也不好做啊,还请都头体谅。” 萧天眸子微微一缩,建货栈?这王文炳怎么想起建货栈了? 那士卒说完后便偷眼打量萧天,见萧天脸上神色,心中便已了然,当下主动道:“是这样的,如今朝廷剿匪大军云集,童军略有令,着江东各府择地建立货栈,以便存储粮秣物资,无使或缺,勿使延误。这个嗯,就是这样了。” 萧天这才明白过来。只是明白过来后,不由的却怒往上冲。四季春地处闹市之中,哪里有半分适合建立货栈的条件? 既然是为了存放c转运军资粮秣之用的货栈,自当应选在临近码头,又或是开阔的大路边的所在才对。唯有这样,才能保障来往畅通,快捷流通。 可吴宝山竟然打着这个旗号,跑到四季春这儿来了,可不是故意找事是什么。 第183章 : 萧天怒极而笑,仰天打个哈哈,目光如刀锋一般,从躲在老远一堆家丁里的吴宝山身上扫过。后者只觉那一霎那,浑身如同落进九幽冰窖里一般,忍不住激灵灵打个寒颤,脚下一软,就要往后倒去。 萧天嘴角飘过一丝不屑,目光又落在身前这个士卒身上,两眼危险的眯了眯,漠然道:“既是如此,那不知你们王夫子是什么意见?对这里,” 萧天语气顿了下,伸手冲四季春一指,接着道:“对这里可还满意?” 那士卒头上冒汗,心里将吴宝山祖宗十八代的女性挨个问候了个遍,面上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涩声道:“这个小人不知。” 萧天哼了一声,冷冷的道:“既如此,便劳烦你回去向王夫子详细禀明一番。若是王夫子当真相中这个地方,萧某不敢耽误军务,很愿意全力配合。” 那士卒闻言一呆,脸上全是一副不信之色。你会这么老实?就这么让吴家明睁眼漏的得逞?尼玛,你骗鬼去吧!看看你那什么眼神啊,额滴个娘来,冷的跟个冰碴子似的,就这还很愿意还全力? 士卒觉得心中有些憋屈。不为别的,尼玛,能不能不这么鄙视哥的智商啊。这太欺负人了的说,小兵也是有人权的! 心中正腹诽着,萧天接下来的一句话,却顿时让他释然了。 “你去跟王夫子说,这里只要他看好了,自然是没问题的。但是为了万全起见,除了此地,萧某再提供一个地方给他。嗯,萧某觉得,吴园似乎就不错,占地广阔c四通八达。嗯,很好很好,嘿,军爷觉得呢?” 萧天没有半分情绪的话落入耳中,士卒简直快要哭出来了。我觉得?我他妈够资格去觉得吗?你们神仙打架,可不可以不要来刺激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啊?自个儿他妈就是犯贱,好好的酒菜不去享受,屁颠屁颠的跑来这儿遭这罪,士卒心里简直后悔的想去死。 “小小人不知。”半响,他总算是努力保持着镇静,苦着脸回答道。眼见萧天面沉似水,好似并不满意的样子,心头一颤,忽然灵光一现,连忙又加上一句道:“都头放心,小人自当将都头的话报知夫子。” 萧天这才面色稍霁,点了点头,摆手道:“既如此,便快去办差吧。这里的事儿,自有我京口县衙门处理。” 士卒如蒙大赦,连忙大声应了。向萧天施了一礼,转身招呼着众人就走。 吴宝山这会儿哪还敢多半句话,脑袋低的恨不得塞裤裆里去,在左右搀扶下,抱头鼠窜而去。心里却见萧天和马麟恨到了骨髓之中,不知发下多少个誓,终有一天,要将这两个混蛋千刀万剐才解恨。 “记住啊,王夫子对这里什么意思,要早来报我啊。”身后忽然又传来萧天的声音。 领头的那个士卒脚下一个踉跄,险险没一头栽倒。满脸如丧考妣的在肚里咒骂着,却不得不回过身来,远远的应了一声。见那煞星再没了表示,这才转过身来,逃也似的转眼跑了个不见。 这边萧天仍是卓立不动,两眼目送着吴家一队人不见了踪影,这才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身来。 脸上堆起笑容,抱拳冲四周还在围着的众人团团一揖,朗声道:“诸位,诸位乡亲,散了,都散了吧。” 众人这才轰的一声,纷纷抱拳回礼,然后面上带着或震惊c或兴奋的神色离去。 这太震撼了。那可是杭州府来的兵啊!在萧都头面前,竟然吓的瑟瑟发抖,屁都不敢放一个,这完全颠覆了百姓们平常的认识。因此,对于萧都头是本县的都头,多有人感到与有荣焉。萧大都头的名字,不觉中又一次惹起了风潮。 “萧大哥,那厮怎恁的怕你?你打过他?”见萧天走了过来,马麟和蒋敬这才迎了上来。对于刚才那个士卒的表现,马麟大感不忿,忍不住向萧天问道。 马大爷之所以不忿的原因,是为啥明明自己刚才威风八面,可那厮对着他时却仍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而萧天啥也没干,那小子却软的跟面团一样。这种反差,实在太伤马大爷的心了。 萧天听他问的混,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没,我只是威吓他,再来惹我,就把他跟猪关一块。” 嘎? 马麟愕然,满脸迷茫之色。跟猪关一块?这跟猪有什么关系吗?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想要再问时,抬头却见两位哥哥已走了远了,连忙脚下加快赶了上去。 蒋敬见萧天作弄马麟,也不由的暗暗好笑。也不理他,自顾和萧天并肩走着,一边若有所思着道:“哥哥,由此看来,那老狗该是对哥哥颇为忌惮的。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来撩拨你?” 萧天嘴角浮上一丝冷笑,没有直接回答,有心考校他,转而反问道:“蒋敬兄弟怎么看?” 蒋敬眼光微微闪动着,“他们既知道哥哥不好惹,还仍是出了招,想来是有些按耐不住了。可要想达到什么目的,便该换个精明点的人来做。而今日,偏偏却是吴宝山那废物出手是了是了,他是在试探!” 他眼中露出恍然之色,脸上微微泛起潮红,向萧天大声说道。“那老狗既怕你却又不甘,所以他要先试探你,看你前些时日的沉默,是不是真的忌惮了他们。哥哥今日倘若稍有犹疑退让,只怕接下来他们便要更进一步了。对,就是如此。” 萧天见他两眼放光,兴奋之色俨然,不由的莞尔。这蒋敬素日里,最推崇的便是古代谋士之类的角色。以前没市场让他发挥,现在跟了自己,终于让他得偿所愿,倒也怪不得他如此激动了。 身后马麟跟了上来,还没来得及问关于“猪”的问题,便听到蒋敬最后几句话,奇怪之下,便忘了自己的问题,急火火的问道:“什么什么,什么更进一步?” 萧天摆摆手不理他,转头看看蒋敬,笑道:“你说的试探确实不错。不过,他们这试探,可不只是试探我呢。” 蒋敬虽然擅于谋略,但终归刚跟了萧天不久,以前的事儿,只是有所耳闻却并未真正参与,思虑自然也就有些稍浅。此刻听萧天这么一说,略一转念,瞬即便反应了过来,两眼一亮,叫道:“是庞大人!是庞大人对不对?” 萧天露出赞赏之色,这家伙果然思维敏捷,自己不过稍一提点便能豁然贯通。 点点头,笑着称赞道:“不错,蒋敬兄弟不愧为神算子,一点就通。正是如此。” 蒋敬愕然,不明白自己何时有了个神算子的名头。只是随机却又大喜,这个名头可谓盛誉,他极为喜欢。脸上抑制不住的浮现得意的笑容之际,嘴上却连连谦逊。 马麟听不懂两人说的,不由急的抓耳挠腮。萧天看的好笑,伸手拍拍他肩膀,这才解释道:“吴万财恨我入骨,向我报复之心急切。前些时候,他吴家张牙舞爪c气焰嚣张,而我却始终沉默,他便以为调开了马振大人,我终于失去了依仗,想要对付我的心思自然再也按耐不住了。 可他也明白,马振大人虽然被调开了,但庞大人始终是支持我的。他们调的开马大人,可庞大人这个一县之令,却不是他们能调的动的。 那么,要对付我,就必须先压住庞大人。而这靠吴家自己是不可能的,能依仗的,自然便是那位杭州夫子了。 只是王文炳偏偏拿不准我的背景,不敢轻动,想来又抹不过吴万财的面子,这才有了今日吴宝山一事。 他们的想法,无非就是想看看,没了马大人后,我对他们忍让的底限究竟有多大。正如蒋敬兄弟所说,我今日要是退让了,那自也就一切不必说了。后面肯定会有无穷麻烦找到我,甚至如徐家那样,给我罗致些罪名上身,一举拿下算完。 而这其中,更深一层的意思,就是想看看庞大人会不会为我出头。如果庞大人真出面了,那就说明,我自身其实没什么太硬扎的背景。 如此,王夫子也就放了心,自可送了吴家这个顺水人情,只要出面压制住庞大人就行。 那么,马大人被调开了,庞大人又不能帮我呵呵,他们虽然也听说过李相公和我可能有些关系,但现在李相公却正被贬,纵还有些能量,却也是鞭长莫及,也根本来不及反应。 再加上确定了我没别的背景了,只一个区区小县的衙役都头,对上吴家的结局,还能有什么悬念?嘿,他们这一步看似近乎于白痴的蠢动,心思可是深着呢。” 他这一通解释下来,只把马麟听的目瞪口呆。半响才摇摇头,嘟囔道:“只这么简单个事儿,偏你们能想出恁多弯弯绕儿,也不嫌累得慌。” 萧天和蒋敬相对笑笑,也不多言。马麟心思单纯,倒也不必强求。毕竟,在这百丈红尘之中,机诈诡谲从来不少。作为兄弟之间,这份单纯耿直,实在是一种难得的可贵。 第184章 潇洒回绝 “小弟也曾听闻哥哥与李相公相交,此事”兄弟三人慢慢走着,蒋敬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萧天笑笑,也不隐瞒,点头道:“确有此事。只不过我性子懒散,实在是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了。” 蒋敬二人露出奇怪之色,萧天只得摇摇头,淡淡的道:“他老人家本想推荐我去朝中做事,但我拒绝了。” 他这话说的平平淡淡,就好像在说某某朋友请他吃饭他没去一样的平常,但落到蒋敬和马麟耳中,却不啻于耳边响起个炸雷。 当朝的宰相,主动要帮他跑官,在这个时代,这是多少士子梦寐以求的事儿。可这位倒好,竟然给回绝了,而且还一副全没感到多了不起的模样,这让蒋敬和马麟震惊之余,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良久,蒋敬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叹息道:“哥哥果非常人也。”旁边马麟连连点头,一脸的严重同意。 萧天哭笑不得,斜眼看他,无奈道:“你这是骂我还是夸我?” 蒋敬一鄂,想想也是不由莞尔,呵呵笑道:“小弟岂敢对哥哥不敬,倒是真心敬佩哥哥之淡泊耳。” 萧天淡淡一笑,摇头道:“说什么淡泊,高官得坐c骏马得骑,我又不是圣人,自然也是向往的。只是你也该知道,如今这局势,还有朝中现在都是些什么人?别说我并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本事,就算是有,凭我一人又能做了什么?以李相公才华之高,地位之尊,人脉之厚,如今都一贬到底。我年纪轻轻,名不见闻,只凭一纸推荐,你以为真能站住了脚?只怕多半就是顶个名儿,然后没多久湮灭于碌碌罢了。” 蒋敬听他说了这些,不由的默然,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在这个时代,以他的才华,当算得上为数不多的精英了。对于时局朝政的认知,绝非寻常百姓那么无知。萧天说的,他自然了解,这也是他为何满肚子的学问,却始终没有进入官场的原因。无他,不愿随波逐流罢了。 马麟对于两人的对话,有些似懂非懂。只是也知道两人现在心情似乎并不佳,便也不敢多话。 三人各怀心思,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不知不觉中,直到走出了西市,蒋敬忽然皱眉道:“如此说来,哥哥先前那般强势,就是为了迷惑王文炳了?只是正如哥哥所言,李相公如今正遭贬谪,鞭长莫及,王文炳或一时尚有疑虑,但时日稍长,怕是再难瞒他。小弟之见,哥哥应给李相公那边送个信,请他出面斡旋一二才是。届时,只要朝中有人表示下关注,必能彻底震慑住王文炳那胥吏。如此才为万全之策。” 萧天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蒋敬是把李纲当做自己刚才说的所谓背景了。却不知道王文炳真正忌惮的人,身份可比李纲强大太多了。张张嘴想要解释,但转念一想却又打住。 当日赵枢和自己相交,从头到尾都没吐露半句,始终以宋五的名字论交。应该就是不想表露身份。既如此,无论赵枢是在顾忌什么,单只从萧天这里对朋友的立场,也不该去张扬什么。 要说偶尔需借助这层关系,震慑一些人,则神秘些效果更好。至于对于蒋敬,也算不得隐瞒,最多就是默认罢了。 想到这儿,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笑道:“知道了,兄弟只管放心,我自有主意。” 蒋敬见他如此说,便也不再多言。说话间,前面已是到了县衙。萧天停下脚步,看着两人道:“今日之事,虽没用庞大人出面,却也须去禀明一番,且就此分手吧。” 蒋敬二人应了,问及下面怎么做。萧天笑笑,轻哼道:“什么也不必做,只管耐心等待就是。” 蒋敬了然,和马麟向抱拳行礼,告辞而去。萧天目送二人走远,这才进了后衙,将事情向庞博细细说了。庞博也是一样的意思,嘱咐他莫要轻动,只等那事儿发动了再说,萧天自然应诺。 接下来几天,萧天便又恢复了低调的状态。王文炳和吴万财经过了上次一事儿后,果然都是惊疑不定,不敢再轻易撩拨。两下里各自收敛,忽然有些止戈相容的味道,让一些有心人纷纷猜测不已。 时间就在这种平静中过去,一晃儿便是十几天。 这一日,东京,汴梁城外。 早晨清冷的空气,使得城外白雾垂地,雾茫茫的一片。 城门处,鸡鸣羊咩之声不时响起,大大小小c各式各样的小车摆满了一片。等着进城的人们,成群的凑在一起,互相说着一些闲事,搓手跺脚的抗拒着寒冷之际,口中的热气袅袅,让城门下显得颇为热闹。 天边微微泛起一丝乳白,隐隐有红光翻涌,四周漫天的大雾,似乎感到了不安,纷纷扬扬的涌动着,眼界渐渐清晰起来。 城内传出一阵鼓点震响,随着这通鼓声,传来守门兵卒拖长了的吆喝声。 “开城了——” 吱吱声中,巨大的城门先是轻轻一颤,随即缓缓的向两边分开。下一刻,门里门外一片声的噪杂混在一起,汴梁古城在这一刻,彻底从沉睡中醒来。 两队披着半身甲c头戴毡帽的士卒,跨刀提枪的列队而出,一个校官大声叱喝着,指挥着众兵丁摆上桌子。又令进城的人排好队,依序纳税入城。 城外众人纷纷杂杂一通乱,好半天才形成一条歪歪扭扭的长龙。校官大为不耐,骂骂咧咧的走到一边自顾歇了。只是刚刚坐下,却听城门廊里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转头看去,目光一亮,瞬时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起身迎了过去。 “哟,这大清早的,乔少爷就要出门啊。哎呀,瞅瞅您这坐骑,啧啧,莫不是宫里赐下来的?神骏!真是神骏!再配上您,这可真是马呃,那个什么人什么的” 他满嘴的阿谀,只是到了后边,本想拽个词儿,却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不由的含含混混起来。 马上却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见状哈哈大笑起来,笑骂道:“王德彪,你他娘的就是个粗货,偏来学人家拽什么文,可不要笑死少爷吗?得了得了,也别那儿憋了,估摸着你也憋不出什么鲜亮的来。喏,接着,少爷赏你的。” 口中大笑着,扬手抛下一串儿小钱,在晨曦中划出一溜儿的金光。 王德彪两眼放光,敏捷的接到手中,那腰便弯的又低了些,满脸眉花眼笑的称谢着。 乔少爷笑声不绝,也不再理他,口中轻叱一声,那马四蹄扬起,泼喇喇声中直出了城门,不多会儿便没入了远处尚未完全散开的晨雾之中。 王德彪目送着这一人一骑远去了,这才直起身来,掂了掂手中那串钱串儿,乐的眼都眯了起来。旁边几个士卒羡慕的看着,使劲的咽着唾沫,却终是只得悻悻的转开眼神,将那股子嫉妒发泄到进城的人身上。 推推搡搡之中,长龙缓缓的向前流动着。人流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远远的看着那乔少爷离去的方向,眼中露出怨毒之色。有些褴褛的衣袖下,一双手死死的攥着,用力之下,连身子都不觉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嗨嗨嗨,看什么呢小子,到底进不进?妈的,进就交钱,不进就赶紧滚,别在这儿碍事,耽误爷们干活。” 耳边传来一阵呵斥,随即一阵大力涌来,让他单薄的身子踉踉跄跄的退出几步,险险没摔倒在地。 眼中脸上露出愤然之色,霍然抬头看去,却正迎上士卒凶狠不屑的眼神,心中不由一颤,终是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挤出几丝笑容,涩声道:“进进,小的这就交钱。” 士卒哼了一声,不耐烦的敲了敲眼前的桌子,示意他赶紧交钱。少年抖瑟着摸出一个大钱,眼中露出心疼的神气儿,随即咬咬牙,将那钱投入笸箩中。 叹了口气,留恋的又瞥了一眼,这才转身,欲要进城。冷不防旁边忽然伸出一只胳膊,却见他拦住。 少年一愣,抬头看去,却见正是那个校官王德彪。心中一紧,连忙弯了弯腰,抱拳唱了个肥喏,恭声道:“军爷,有何事吩咐?” 王德彪冷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目光在他颈间隐隐露出的一根红线上狠狠盯了几眼,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声道:“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少年一鄂,搞不懂他为何明知故问。但人在屋檐下,却是不敢稍有异色,微微沉吟一下,遂抱拳道:“小的从江南来,便是要来这东京的。” 王德彪鼻子里嗯了一声,眼珠儿转转,又道:“那你来咱们京师做什么?可有路引?” 少年脸色一僵,心中不由发苦。所谓路引,乃是朝廷为了限制人口流动,规定百姓离开本城一定距离时,由离开之地开具的一种证明。上面详细记录着离开的地点和欲要达到的地点,还有持有人的年龄c性别和大约的外貌描述等等,算是古代的一种另类的身份证。 可他离开的时候,并不是正常离开。而是为了躲避仇家逃出来的,又哪敢去找衙门开具这个路引?要知道,他那仇家就是在衙门里办差的。 这一路他凄凄惨惨,忍饥挨饿,几乎是乞讨着过来的。来这东京,也只是茫然的跟着路上的行人而动,不知不觉到了这里,又哪有什么明确的目的? 可这会儿被这城门官儿一问,一时间哪里能想到应对?心中不由的暗暗叹气,只觉得上天待自己何其不公。 家破人亡c父母惨死,原本富足的日子一去不回。自己报仇不成,孤零零的狼狈逃出,举目无亲,几近沦为乞丐,可算是霉运中的霉运了。 却不成想,这霉运竟还没个尽头,便进个城门都要生出是非来。前面那么多人进去,也不见查什么路引,偏偏临到自己,却要查这劳什子的路引了。 心中哀叹一声,瞅着王德彪越来越狠戾的目光,只得一咬牙,哀声道:“军爷,小的一向住在山里,并非从城中而来,实在没有路引。如今也是父母亡故,无依无靠,只想来这京师繁华之地寻个生路,还请军爷怜见,放我入了城,小人必感恩戴德,永生不忘。” 他这话一出,就听到旁边几个人轻轻的叹息声响起,只当是这些人可怜他,也未在意,只是哀哀的看着王德彪,一个劲儿的打躬作揖。 第185章 : 王德彪眼中划过得意之色,一闪而逝。也不说话,只是受托下巴,玩味的看着他,眼神如同戏弄老鼠的灵猫。 他久在这城门当值,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物看的多了,早不知不觉中练就了一副观人的本事。 刚才这里骚乱一起,他只扭头瞟了一眼,就立刻判断出这个少年有问题。 这少年不过才十五六岁,一脸的疲惫,鞋面上蒙着厚厚的尘土,显然是经过了不短的路途。 而他穿着的,又是一件长袍。交钱时露出的那只手,也颇为白皙修长。由此判断,其必然不是农人,也不会是匠人。 这天下之民,不外乎士农工商四类。既然排除了少年是农人和匠人的可能,剩下的就是士子和商人了。 在这京师之地,士子文人多如过河之卿,对于这类人,王德彪甚至不用看,单用鼻子闻都能闻出他们那股骨子里透出的酸味儿和傲气。 而这少年,虽看着文静,但眼神间却时不时的散发着一种野性。这种野性,多能从一些富家子的身上看到。或者说,应该称为跋扈。 更重要的是,如果是士子,以这少年的年龄,身边怎么也该跟个书童仆役之类的吧。就算再贫寒,身上也该有个背篓纸伞什么的才对。 可这些特征,王德彪从这少年身上一样也没找到。所以,这士之一行,也可排除了。 那剩下的,最有可能的就是一样人了——商!而且还是那种发生了意外的商! 这从少年孤身一人,没有任何同伴就能看出来。因为若非发生了意外,以其年龄,就至少应该有个长辈在身边跟着。这点年纪,总不会惊才绝艳的就能独自谈买卖了吧。王德彪一向不信那种事儿。 更何况,刚才这小子看着手中那枚大钱的时候,流露出的那个眼神儿,让王德彪更是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而现在一听这少年说的,王德彪更是心花怒放起来。没路引,这就是犯了忌;父母双亡,来京城寻活路,这就说没背景。 一个无依无靠的c现在还犯了忌的商人后辈哈,王德彪觉得今天绝对是自己的幸运日,该当他发财。 要不怎么一早儿就得了乔大少的厚赏,随即又碰上这么一只肥羊呢? 这是老天爷给的,不拿是要遭报应的!王德彪心中狂叫着,脸膛都泛起了一层红光。 “没路引?打南边来的?到咱们京城来找活路?” 王德彪笑眯眯的看着少年,围着他打转,口中连着发出了三个反问。 少年面色苍白了起来,到了这时,他终于也察觉到了那丝危险。强撑着挤出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正要硬着头皮回话。冷不丁却见王德彪猛地脸色变了,大喝出一句话来,让他脑袋嗡的一声,险险没瘫倒在地。 “你说谎!你是奸细!是南边方匪的奸细!” 王德彪此刻双目圆睁,一手扶在腰间的佩刀上,满面的狰狞之色,原本那笑容再也不见了半分。 旁边几个士卒眼见头儿发作,顿时纷纷围了上来,手中枪戈前指,将少年围在中间。 少年浑身发抖,眼中又是恐惧又是愤怒。他不明白,这个校官为什么要诬陷他,为什么针对他。他和他无怨无仇,为什么要给自己盖上这么一个罪名,欲陷自己于死地。 奸细?方匪的奸细?那可是要灭九族的罪名啊。 “你胡说!你诬陷我!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他想到了可怕处,再看看四周的情形,只觉的自己如同一只频死的孤狼,天上地下再没了一丝活路。 他感到了绝望,强烈的绝望甚至让他忘了恐惧,近乎歇斯底里般的吼叫起来。 为什么这些痛c这些苦都要他来承受?为什么上天待自己如此不公?父母的死c多日来的苦,在这一刻,忽然在绝望中都化为愤怒狂涌了上来。 这突然的爆发,让王德彪也吓了一跳,不由的脚下连连倒退了两步。 只是回过神来,不由的一阵的羞恼腾起。眼中狠戾一闪,上前一步,抬起一脚踹在少年肚子上。 少年痛苦的闷哼一声,整个人霎时间如同一只虾子,蹬蹬蹬连连倒退几步,跌倒在身后的人群之中。面色瞬间苍白如雪,小腹上传来的阵阵剧痛,让他额头上转眼布满了汗水。 “你这伢子啊,怎么这么不懂事儿?看你这穿戴,是富户人家出来的吧。唉,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现在就快拿出来吧,命都不保了,留着那些又有什么用?” 有人在后面将他扶了起来,一个低低的声音悄悄的在耳边响起,让他顿时清醒过来,也终于是明白过来。 自己的被盘问,不是什么走霉运,根本就是这个王德彪的刻意为难。想来是看自己穿的不像一般百姓,想要勒索一些钱财。 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被仇恨和疲惫遮住了灵智,冲动之下顶撞了那厮,终是挨上了这一脚。 心中明白过来了,却也不由的苦笑。现在的自己,身上几个大钱,还是乞讨来的,又何来值钱的东西去贿赂那贼厮? 眼见王德彪正杀气腾腾的走了过来,他意识到,自己要是再不做点什么,只怕真会被这恶吏扣上奸细的罪名,就此打杀了。 想到这儿,他努力的挣扎着爬了起来,就在原地跪下,伸手将怀里仅剩下的三个大钱拿出,捧在手上,叩头道:“军爷,军爷,都是小的不开眼,是小的一时猪油懵了心,不该顶撞军爷。求军爷念在小的年幼无知的份上,恕了小的罪过吧。军爷明见,小人绝不是什么奸细,求军爷明察啊。” 他一边哭求,一边连连叩头。心中却犹如被毒蛇噬咬着,只千百遍的发着誓,但要有朝一日得了机会,定要将今日之辱千百倍的返还。若能过了今日一关,自己必当用尽一切手段,爬上权利的顶峰。再不让任何人如这般羞辱自己c欺侮自己! 他使劲低着头,拼命的用额头触地。额头早已磕的红肿流血,他却半分想停下的想法都没。现在在他感觉里,唯有这份痛,才能麻痹自己心中的悲愤和屈辱。他怕自己一停下来,不小心就会被看到自己那因仇恨而扭曲的面孔。 眼前一双靴子停住,随即头皮一疼,发髻已是被人抓住,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他使劲的咬着牙,努力的使自己的脸上不露出任何异色。目光中,王德彪那张脸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双眼凶光闪烁着,让他心中一震,不顾头上的疼痛,忙将手中的三个铜板递过去。 噗通! 下一刻,头皮猛然一震剧痛,身子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随即重重的摔倒地上。 这一下,让他不由的两眼阵阵发黑,浑身便如千百根骨头都断裂了一般,甚至每一次稍大的呼吸,都带来一阵的剧痛。 他佝偻着身子,蜷缩成一团,一声接一声的咳嗽着。嗓子里有种甜腥的气息涌动,嘴角上汨汨的流出鲜红的印迹。 脑子里出离的清醒,让他清晰的感觉到痛苦的时候,心中却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微微动了动手指,那原本好容易得来的三枚大钱,就在刚才那一下中,不知飞向了何处。 可惜了 他喃喃的念叨着,被疼痛折磨的扭曲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惋惜。这一刻,他为自己竟然在想那三个大钱感到莫名的怪异。 以前小的时候,爹爹哄自己玩耍时,一下就给了几十个吧。记得自己玩腻了后,随手乱丢中,不知找不见了多少个。可那时候,怎么从来没这种感觉? 那时候,爹爹活着,娘亲也在的。那时候,爹爹和娘亲只是笑,看着自己笑,笑的好温馨。对自己丢出去的那些钱,眼睛连眨都没眨。 是了,那时候,自己才是他们最宝贝的。那些钱,他们不是不想找到,只是他们一刻都不愿将目光离开自己 可现在呢?他们在哪里?是不是在天上某个地方,还那么笑着看着自己呢? 他努力的想仰起头,想要看看天上,看看会不会忽然再看到爹娘的笑脸 “小畜生,竟敢羞辱你家彪爷,真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眼前一暗,爹娘的笑脸没看到,却被一张充满了暴虐和怒火的丑脸遮住了。冷如冰碴子的语声,霎时将他有些飘飞的思绪拉了回来。 “咳咳,军军爷,小人何何敢羞羞咳咳,咳”他努力的说着,但剧烈的咳声却让一句简单的话都难以完成,鲜红的血迹,不停的从口中涌出,让他不由的有些心慌。 许是看他确实受不住了,王德彪瞪着眼看了他一阵,恨恨的呸了一声,这才弯下身子,一把将他脖子上的红绳扯住,口中咒骂道:“小杂种,还说不是羞辱你家彪爷。明明有好东西,却偏偏拿三个小钱打发我,真当老子杀不得你吗?” 感受到胸前的那件东西被扯了出去,少年大惊。那是母亲亲手给他戴上的一个小玉佛,是现在唯一可以慰藉他对父母思念的东西。就连他在逃亡途中,宁肯去乞讨都没想用其换食物的东西。那是他的命!是他所有的一切! 啊—— 身上忽然不知从哪里涌出了莫大的力量,他猛的大叫一声,就在那玉佛刚被拽出来的刹那,抬手一把将其攥住,随即一头撞向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惨哼声在头顶上响起,他昏沉沉的翻身爬起,抬腿就跑。没去辨别什么方向,也没去想那王八蛋怎样了。他只是想快跑,快跑,怎么也要保住母亲的玉佛。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是很久,又好像只是刹那,他只觉头越发沉的厉害,眼前什么也看不清。 耳边隐约似乎有人在呼喊在呵斥,似乎还有个人说了什么,但他分辨不清。一阵抑制不住的晕眩袭来,他终于彻底没了知觉。 那是谁在说话?听上去好像不比自己大这是他昏过去前的一霎,脑中闪过的感觉。 第186章 : “茂山兄,你再考虑考虑,你该知道我的为人,我不会让你亏了的。” “好好好,我知道,知道” “郝东家,咱们周家的信誉素著” “嗯嗯,我会考虑,我会考虑” “郝贤弟,多了我就不说了,你我之家的交情摆在这儿,若肯出手” “是是是,贤兄放心,放心” 郝老实满面笑容,将一个个商家送了出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四季春又开门了,虽然没对外营业,却也让京口人都暗暗兴奋着。上次门前那次对峙,就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位萧都头不见得就怕了吴家。而这四季春关了又开,似乎也在显示着什么。 郝老实和徐长卿是两天前回来的,大半个月来,两人几乎跑遍了京口周边所有的县城。要不是南边征战的气息越来越浓,让他们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怕是再有一个月也不会返回。 随着他们的返回,萧天那个小家实在是装不下这么多人。索性便开了四季春,都到这边相聚。反正四季春本来就是饭馆儿,什么家什都齐全。 只是让众人想不到的是,这刚开门的第二天,就开始有人不断的来拜访。 这些人都是本地的商家,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都用了同一个理由:问问郝老实,四季春是不是要卖?如果是,那大伙儿愿意接手 萧天开始还以为这又是吴家在后使的招,小心留意了来人后,却发觉似乎跟吴家没有关系。心中不得其解之际,蒋敬却一言中的,解开了他的疑惑。 无他,就是来表个态罢了。 吴家不敢撩拨萧天,但是对其他商家却是毫无顾忌。各种手段齐上,要么掐断货源,要么仗势打压,又或干脆寻个借口直接上演全武行,直让众商家各自惊凛c敢怒不敢言。 有王文炳这尊大神坐镇吴家,甚至连庞博都没有什么办法。几次派人去沟通,都被王文炳轻飘飘打发了,庞博心有顾忌,也只得暂且忍下了。吴家由是气焰更是嚣张。 原本还有个联合商会在,好歹总有个商量的地儿。可是随着四季春的关张,萧天又保持了沉默,那联合商会便等同于名存实亡。这让众人都是叹气不已。 可如今四季春忽然又开,再加上前阵子萧天与吴家的那次碰撞,这些商家们自然又都生出了希望。他们嘴上打着收购的名号登门,一来是打探下消息,看看萧天是不是准备正面和吴家开战;这二来嘛,就是传递一个态度,萧都头若肯出头的话,并不是孤军奋,咱们都愿意跟你站在一边。 对于蒋敬的分析,徐长卿也表示认同。萧天这才放下心中所疑,只让郝老实虚应着就是。他自己便与徐长卿c蒋敬c马麟三人躲在后面,商议下一步的具体细节。 打从郝姑跟着去了东京,郝老实就将萧天暗暗在心里看做自己的女婿了。他又没别的本事,帮不了萧天太多,对于萧天交代下的这个营生自是欣然接受。 实话说,他自己也愿意干。大半辈子了,他一直都是扮演着一个受气的角色。正是跟萧天搭上了关系之后,才开始品尝到受人尊重的感觉。这对于他来说,那份快慰犹如毒瘾一般,令他欲罢不能,深深陶醉着。 换在以前,自己不过一个小饭馆儿的老板,那些大商们何曾这般客气过?茂山兄?郝贤弟?还交情 郝老实不由撇撇嘴。他是懦弱,可却不傻。不但不傻,相反因为常年处于底层,对人情世故更是磨练的要成了精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啊。 他站在门口,转头往后面看了一眼。心中不由的想起了自个儿那闺女,脸上就显出又是得意又是欣慰的神色来。 几个伙计看着他那摸样,肚里不由的好笑,便那言语打趣他。话里言外的,都是往郝姑和萧天的关系上扯。 郝老实就板起脸来,拿捏着假作一通呵斥。但快要眯成一道缝儿的老眼,却将他的真实心情出卖的一干二净。 伙计们嘻嘻哈哈的笑着,作鸟兽散。他们都是跟着郝氏父女多年的老人,和这老掌柜的父女的关系,真正如家人一般。开几句玩笑,也是为了逗这老人开心罢了。老东家开心了,小姐开心了,他们便也就开心了。 看着伙计们嘻嘻哈哈的散了,郝老实心中也是一阵的温暖。眯着眼看看天色,快要到饭点儿了,心中盘算着该弄些什么吃食。自己那个便宜女婿什么都好,就是这过日子好像有些大手。一天居然要吃三顿,让他总是忍不住摇头。 以后要和闺女念叨念叨,这女人才是管钱的匣子,帮男人操持好家里才是本分。自己年纪不小了,这活着的时候还好说,可等自个儿两眼一闭两腿一伸,那时候可怎么办哟。 他叹着气,转身准备进门。却忽听身后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不由的扭头看去。 只是还不等他看清,那马上人已是欢呼一声,随即一个声音兴奋的大叫道:“哈,郝老爹,果然是你。这可让我猜着了,你们果然在这儿。” 说着话的功夫,那马已是到了眼前,一个青年大笑着跳下马来,先伸手将马鞍上一个包裹拎下背在身上,再转过身来,上来就是一个肥喏。 “唉哟,你这不是乔公子吗,你怎的回来了?”郝老实定了定神,总算看清了来人,可不正是那位乔冽乔公子是谁。 乔冽哈哈大笑,点头道:“可不是我吗,郝老爹,你这话说的可怪,我怎的就不能回来了?吓,我大哥可在?这些日子,可想死我了。” 他大声说着,一边就迫不及待的往里走去。郝老实赶忙跟上,嘴巴张了又张,眼见得这一会儿功夫便要进了后院了,终是忍不住问道:“那个,乔公子呃,老儿那闺咳咳,夫人他们都好吧。” 乔冽脚下一顿,眼中狡黠的光芒一闪,一本正经的道:“嗯嗯,嫂嫂好的很,好的很。” 郝老实面上一阵纠结,老汉想问的是我那闺女好伐,这小子怎么这不开窍呢? 心中着急,脸上不禁的就带了出来,却见乔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笑道:“老爹,你就放心吧。我不说了吗,我那嫂嫂好得很呢。”他在嫂嫂两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满脸的调侃之色。 郝老实这才反应过来,不由气的瞪了他一眼,但随即却长出了一口气,眼睛眉毛似乎都舒展出笑意来。嘴里却兀自嘀咕道:“个死丫头,便不知给老父捎个话来。” 乔冽哈哈大笑,不再逗他,伸手从怀中摸出个小包包来递给他,笑道:“老爹这可是冤枉仙儿姐姐了。喏,这是临来之时,仙儿姐姐让小侄给您老捎回来的。说是天儿寒了,您那脚最是受不住冷,垫上这垫子便好了许多。” 郝老实愣了愣,随即脸上露出激动之色,两手有些哆嗦的接过来那小包,打开一眼,是一副纳的厚厚的棉鞋垫儿,不由的老眼中就有些湿了起来。 “这孩子,这孩子,给我弄这些干啥,该当先顾着他男人才是理儿”他口中低声埋怨着,手却把那鞋垫儿报的紧紧了,满眼都是温柔怜惜之色。 乔冽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轻声道:“老爹自管放心,我大哥那儿也是有的。” 郝老实这才点了点头,欣慰的道:“这就好这就好啊,你且去吧,萧都头他们都在呢,老儿去给你们弄点吃食。这天寒地冻的,跑了这么远的路,怕不是要冻坏了” 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将那鞋垫儿揣进了怀里,转身往后厨走去。 乔冽嘴唇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只化作轻轻一叹。儿行千里母担忧,殊不知对儿女的挂念,做父亲的也是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只怕就是做父亲的表达的更内敛些。所谓严父慈母,不外如是。 正心中感叹着,却听院里房门一响,转头看去,一个伟岸的身影正站在门口,含笑往这边看来。 乔冽脸上激动,张开双臂,大叫道:“大哥,我回来了。” 第187章 : “嫂嫂们都好,就是老夫人那儿,当年受了惊吓,身子骨有些弱” “这是玉嫂子让捎回来的,是她连夜赶着缝制的,我娘见了都夸她好女红。” “这个这个,是阿沅小嫂子让捎的。哈,听说这种靴子,是大哥你搞出来的?倒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年前小嫂子给了我爹一双,我爹一劲儿说舒坦。 为这,专给我家供鞋袜的千足坊的掌柜的,亲自登门,去求了鞋样儿。我记得大哥说过,什么事儿都该体现出价值来,有时候白白付出,不一定被人记好儿,就跟他定了契约。这种鞋,他日后每卖出一双,就得给咱一成” 屋子里,青铜打就的火盆里,炭火烧的旺旺的,萧天c徐长卿c蒋敬c马麟,还有刚回来的乔冽团团围坐着。 中间的桌子上,乔冽背上的包裹打开着,他一样一样的将里面的东西取出,表功似的向萧天介绍着。 一件毛领黑面儿的斗篷,一双本该不是这个时代出现的千层底儿黑布鞋,还有两双做工精致的棉垫儿,上面绣着像是水鸟的图案。 萧天静静的听着c看着,面上虽只带着淡淡的微笑,心中却是暖暖的温馨满溢。 他前世一生孤独,不知父母是谁,也没有任何兄弟姐妹。女人倒是从没缺过,但却都是露水姻缘,从没有涉及过感情。 而此时,看着眼前这几件衣物,他忽然觉得再没什么遗憾了。他知道,这每件衣物上,每一寸细密的针脚,都载满了浓浓的情c厚厚的意。 恍惚间,他好似看到一幅画面:昏黄的灯火之下,梁红玉c阿沅正聚精会神的一针针一线线的忙碌着。她们嘴角含笑,目蕴深情,那每一针每一线,飞舞的分明都是满心的爱意 微微闭了下眼睛,他努力的压制着心中莫名的酸涩的感觉,不让这种泄露出来。 旁边几人也都微笑着看着,并不催促。在这个时代,女子侍候男人,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自然也不会像萧天那样,有多么深的感慨。相对萧天的感动,他们更注重的是乔冽口中的那些夸赞。 所谓的娶妻娶贤,这个贤字,有不小的部分,就是从这女红上体现出来的。萧天作为他们认定的领袖,他的女人贤惠,他们自也与有荣焉。更因为这种贤惠,说明头领后房稳定,对一个男人成就功业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这,也是他们所有这些追随者期望看到的。 乔冽说了一大通,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先是伸手端起杯子,狠狠的灌了一口,这才伸手指着那两幅鞋垫,脸上忽然露出调侃的神气,向萧天眨了眨眼,拉长了语调道:“这样东西嘛,咳咳,大哥,却不是出自我那玉嫂嫂和小嫂子的手了。大哥不妨猜猜看,却是谁的手笔?” 萧天微微一怔,但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先是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才停驻在那两幅鞋垫上。 不用问,这必然是郝姑做的了。想到郝姑,眼前便不由的浮现出当日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时的一幕:一身大红衣裙,手持扫把,泼辣的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母猫 他嘴角微微勾起,眼底划过一道温柔。郝姑对他的情意,他此刻自然尽知了。只是一直囿于后世的一些烙印,始终没有明确的表示。但是自从那日,郝姑脸红红的接受了梁红玉的邀请,答应一起去东京之时,他便知道,自己实在是有些亏欠那个美丽的女子的。 要知道,这可不是后世,跟着闺蜜去对方家里玩玩,谁也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对。在这个时代,一个女子,尤其是未婚的,又或者是寡居的,跟着别人的妻妾去见家中的长辈,等若是完全不顾自己的名节了。 美人情深,一致如斯,萧天颇有种不能承受之重的感觉。 探手将包袱抓了过来,把几件衣物仔细的包了起来,看似随意的往身边一放,萧天这才轻咳一声,没好气的道:“哪来恁多废话?你且说说,怎么亲自跑回来了?赖柱儿呢?他捎去的信你没看懂?” 乔冽贼兮兮的瞅了一眼萧天仍抚在那包袱上的手,这才撇撇嘴道:“这便是大哥你的不是了。” 萧天一怔,随即不由气得笑了,问道:“你倒说说,怎么是我的不是了?” 乔冽坐正身子,忿忿的道:“怎么不是?你们发现了那么有趣的事儿,竟然不等我一起,这怎么可以?就算第一次来不及等我,可既然有了再去一次的机会,你们竟然还想抛下我,我若都听了你的,只怕日后都要睡不着觉了。京城那边又没什么事儿,嫂嫂们也都安顿好了。毛四那小子贼滑的跟泥鳅似的,鬼精鬼精的,汤隆稳重练达,有他们在旁照应着,我又和家父打了招呼,哪里还用我留在那儿?至于赖柱儿,那厮一身蛮力,又帮不上什么,留在那儿跑跑腿儿什么的才是合适。也正好让他陪着汤善那浑人,俩夯货都有了伴儿,免得整日抱怨鸹噪了。” 他振振有词的一通埋怨,众人先是愕然,随即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这货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听到有热闹可凑,耐不住了而已,偏却拣了别人许多不事来说,可谓无理争三分的典型了。这份痞赖之气,倒真不枉了他纨绔的身份。 萧天也是哭笑不得,却只能无奈的摇头。当日在密道之中,被那秘钥阻住,在听了金大目对秘钥的说明后,他便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综合掌握的信息来分析,那条密道必然是当今宋室赵家的某个王爷所造。金大目说那秘钥,是以建造者家族徽记为引,也就是说除非当今皇室中人,否则绝没办法打开。更确切的说,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在不闹出太大动静的情况下打开。 而那秘钥既然只有皇室之人才有,还得是直系核心的子弟才可能有,这便等若是绝了众人的心思。他们都只是最底层的平民,要么就是山贼,再要么就是微不足道的小吏,哪有可能搞到当今皇室的家族徽记?所以当搞明白了状况后,心中再怎么不甘,也只得选择放弃了。 可是他们不知道,偏偏萧天这个怪胎,却因缘际会的跟五皇子有了交集。甚至,还因此得到了五皇子亲手送出的一方随身信物。 萧天隐约记得,那方玉佩上确实雕饰着一些莫名的纹饰,此刻暗暗比照之下,有些地方貌似正好吻合。在那一刻起,他便起了试试的念头。 只是当时为了安排梁红玉她们入京,保险起见,将那玉佩让乔冽带走了。只要回头派人去看看,若是暂不需要动用五皇子的关系,那就将玉佩取回一试。至于结果,成了算捡到了便宜,不成也不影响什么。 就这么着,才有了安排赖柱儿跑一趟京城的事儿。只是他忽略了乔冽的性子,以这货飞扬跳脱的性子,不知道这事儿便罢,一旦知道了,哪肯老实呆着? 于是,赖柱儿同学便悲剧了。整个一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被无良的乔二爷一通威吓利诱,将本该他干的活儿压倒自己身上。这位乔二爷却挣开束缚,第二天一早便迫不及待的闪人了。 既然京城诸事无碍,乔二爷又已经造成了即成事实,萧天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接过乔冽送回的玉佩,在手中把玩着,犹豫着是不是要将自己知道的,告诉徐长卿。 只是转念一想,徐长卿半生悲苦,所有不幸都源自这份秘密。如今好容易摆脱了昔日的心结,现在再跟他提起这事儿,改变不了任何事儿不说,就怕再一次让他消沉下去。所以,这念头只是在心头打个转儿,便又被他抛开。 众人见他沉吟不语,眉头轻蹙,知道他在考虑事情,便都沉默下来,不去打扰他。 几人中,唯有蒋敬目光闪烁,心中暗暗惊疑不定。此刻既然知道,萧天特意派人去京城,竟然就是为了取回这块玉,而且还是为了那密道之事。以他的心思之敏捷,自然很快将许多事儿联系到了一起。 只是越想越觉得心惊,自己先前只当已经了解了他。却不成想,乔冽这一飞骑东来,竟隐隐显示出,这位萧天大哥,竟然很可能与当今皇室中某人也有关系。 看来自己这位大哥,决不能以常情度之。他的身上不知还隐藏着多少的秘密,那些跟他作对的人,倘若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后悔死呢?他不由的暗暗冷笑起来。 “蒋敬兄弟,” 他正心中暗思之际,忽然听到萧天的呼唤,连忙收摄心神,微微欠身道:“哥哥。” 萧天点点头,皱眉道:“可有消息传来没?黑塔儿他们准备的如何了?此时去和他谈,时机恰当否?” 蒋敬没马上回答,低头暗暗推演着。自上次两人交心,他明确表达了跟随之意后。也同时给萧天对于庞博提出的要求,出了个主意。这个主意就是,庞博对黑塔儿的要求,先不着急马上去说。等黑塔儿那边动上了手,没有了退路时再说,必能顺利很多。 可是现在,萧天显然有了不同的想法。那是为什么会让他有这种改变呢? 作为一个谋士,蒋敬知道,自己不但要在每件事上给出正确的解决方法,更重要的,是一定要吃透上面的心意。否则,即便再好的计策,若是违了上位者的心思,都绝不会被施行。即便施行了,对自己也不会留下好结果。 是以,此刻一发现萧天的心思有所转变,立刻便让他警觉起来。将所有事儿细细推演一番后,他忽的心中一动,终于把握到了萧天的心思。 这一切的转变,正是源自于刚刚出现的这个秘钥! 第188章 : “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蒋敬抬起头,缓缓的说道,一边留神注意着萧天的神色。 “哥哥想在行动之前开盅,应是顾忌到黑头领的感受吧。敬以为,此事其实无妨。”他斟字酌句的说着,见说到黑塔儿的感受时,果然见萧天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心中暗道果然。 从上次他献策之时,他就发觉萧天虽然应了,但却似乎总有些顾忌。只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解决的法子,这才没有多说。 而今,忽然有了可能打开密道宝藏的机会,倘若能开诚布公的讲开,再辅以重利的诱惑,确实可能起到缓和的目的。 但是蒋敬不想这么做。不说别的,若是上位者对于谋士所献的谋略,留下可以随意改变的印象后,无疑对谋士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不利。 眼下虽然一切都连萌芽都算不上,最多只是确定下了最终的目标,但蒋敬却更加警惕了三分。 因为若是这个阶段就给萧天留下这个印象的话,那后面发展起来,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才汇聚之后,自己这本是先手的地位,只怕再也没了任何优势。长此以往,最终很可能泯然众人矣。 这,是他绝不愿意接受的! “哥哥既有谋大事的心志,便亦当有谋大事的气魄!今日只是,或许会让黑塔儿存下短暂的不快,但只要随着大事发展,令他用有所得,自然会消弭这点不快。” 说到这儿,见萧天仍是沉吟不语,又再加重语气道:“敬知哥哥之意,可是觉得有了密道之藏,能最大限度的免去这种隔阂对吗?” 萧天眉头一跳,不置可否的看着他。 蒋敬却摇摇头,正色道:“哥哥错了!” 说着,他起身站起,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昂然道:“军法有云,治下者当首正自身,以宽严相济,其次明奖惩,而后可治之。 哥哥今日尚在微末,麾下不过人,以利安之或许更容易些。但是哥哥想过没有,倘若开了此例,日后文相武功c众才济济之时,可还有密道之藏可用吗?若不用,则必有人生怨,若用,何来这许多靡费?当知欲行大事,所耗不知多少,岂可因人而分? 御下之道,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未见其功,先许厚利,此大忌也!近黑塔儿摆明进退无路,哥哥肯慨施援手不弃于他,已是厚恩。但若太过迁就,必形成赏不知恩c罚不知耻,更以何对其他人?故,敬以为,哥哥此法不可用,还望哥哥三思。” 他当当当一番话,萧天初时听的好笑,但渐渐的却若有所思起来。上次两人一番深谈,蒋敬便想当然的认为,自己最终要的是皇图霸业。之后所思所想,无不以此为基础。 可萧天自己知道,自己并没有那种野心。或者说,至少现在没有。只是这话不能明说,否则必然留不住这个鬼才。也就含含糊糊的,索性由他去误会了。 刚才蒋敬一番话,起始就以上位者御下为引子,让他实在有种荒谬的感觉。但随着蒋敬的讲说,他忽然有所感悟。自己是不是争霸天下且不论,至少想要达到自己的目标,其中间的道理却是一样。 无外乎一个是纯以武力杀伐达成,而另一个却是更隐蔽更温和的手法。真要达到自己设计的那个局面后,无冕之王也是王!到了那时,究竟会演变成什么,实在难以预料。 更重要的是,在去达成这个目标的过程中,所有的手段都是通过人去完成,通过各种各样的人去完成。 那么,如何管理人才c使用人才,便也和武力争霸天下没什么两样了。蒋敬以帝王之术要求自己,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又哪里有错了? 他静静的想着,蒋敬见他听了进去,心中欣慰,便也转身坐了回去,自顾取过茶盏饮茶,给他时间去消化。 方才这一番言词,马麟这些日子已经有所接触,这会儿便也没什么反应。 可是刚刚回到萧天身边的乔冽和徐长卿,却是听的目瞪口呆,心中狂震不已。 萧天要谋大事?! 老天,这个大事是什么?对于这个问题,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同一个答案。 唯一不同的是,徐长卿震惊之余,随带而起的却是一股激动。他满腹才华,却始终得不到朝廷认可。大好年华,就眼看着一年年消耗过去。 而今,大宋内外,弊政重重,内忧外患。自天子赵佶往下,朝中大臣蝇营狗苟c尸位素餐的多,励精图治心为国的少。 值此局势,若萧天真有了崛起的心思,无论是于国家还是于他徐长卿个人来说,都可算得上是一个机会。 所以,这一刻,他眼神也不由的热切了起来。头一次认真的从谋臣的角度,将所有事儿重新考虑起来。对于蒋敬方才所言,他觉得没错。可是,实际到眼前的具体事儿,他又觉得有些不太认同。 他端着杯子,也皱眉苦苦思索起来 而乔冽这会儿,却是完全傻了眼。与眼前这些人不同,他可算得上是目前既得利益的阶层。 姑姑贵为当今贵妃,老爹算是皇亲国戚。姨夫庞博,执政一方,自己也号称京师衙内 可现在,自己最敬重的大哥,最崇拜的大哥,他他竟然想要造反。若是如此,自己将要何去何从? 一边是朋友,一边是亲情,乔大少忽然感到好后悔。后悔自己没事找事的,非要跑回京口干啥? 若不是不来京口,现在又哪来的这种烦恼?他现在简直想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回去,赶紧回去,回去将这事儿告知老爹,然后然后 他目光闪烁着,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上这个念头,只是想到然后时,却怎么也接不下去了。 他做不到!做不到这么去出卖萧天。两人相识相交以来,一幕幕一桩桩,所有的一点一滴,都忽然清晰起来,不断从心头流过。 萧天从没真正看重过他的身份,从头到尾都是以一种平等的态度和他相交,更从来没有看不起他过,不嫌他的恶名,不嫌他的纨绔。 他一点一点的交自己怎么做事,放心的将联合商会整个交给自己;他教自己武艺,教给自己各种古怪的锻炼法子,虽然总时不时的算计自己一下,但自己却一点都不怨。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感觉到那其中浓浓的友情。 那一晚,长街血战。在那种危险的关头,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安危,耍着手段逼自己离开,他自己却主动迎上去,为的就是引开危险,给自己创造生机。 再而后,两人完美的配合,英雄楼上,智斗吴家,纵横捭阖。连那杭州府夫子王文炳,也只能灰溜溜的退让。 凡此种种,每一件事儿都让他想起来就血脉贲张c激动不已。和之前自己在京师浑浑噩噩的那些日子比起来,他觉得后面和萧天在一起的时光,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也是一个男儿该为的。 可是,可是现在,要他亲手出卖萧天,这让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刚才那个想法不过是下意识的才浮现出来,便让他心里难受的要死。 可是,可要是什么都不做,那那难道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父母亲人遭殃? 不!不不不!不能! 可是,可是自己究竟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 他两眼呆滞,只觉得呼吸艰难,整个脑袋昏沉沉的,恨不得立刻现在死掉才好。 “你怎么了?是不是路上受寒了?若是不舒服,就赶紧去休息去,别硬撑。” 肩膀上忽然一沉,耳边传来温和的声音,让他顿时回过神来。转头看去,迎上的却是萧天关切的眸子。 他心中一颤,只觉的忽然见口干舌燥,嗓子里无意义的嘶哑了几声,竟不能发出声来。只那么定定的看着萧天,身子也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萧天心中暗暗叹息,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凑过头来,在他耳边轻轻道:“蠢材,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老子不过只是未雨绸缪,寻摸着搞个日后避难的地方,又不是真的要造反,你在这杞人忧天个什么劲儿?” 他刚刚沉思蒋敬的话时,忽然察觉到身边乔冽的不对劲儿。转头看了他好几眼,却见他始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压根就没察觉。 他心思机敏,先是微一诧异,但随即便明白过来。好笑之余,却也不由的有些感叹。 毕竟,乔冽这个样子,肯定是误会了自己要谋反,却又不想害自己,这才纠结成这个样子。以他的身份,能在或许可能危及到自己家人时,仍不肯出卖自己,单只这份情谊,就让萧天感动。 是以,他这才伸手推醒他,又在他耳边悄悄告诉了他自己真实的打算。 萧天这几句话说的极轻,但是落到乔冽耳中,却不啻于是惊雷阵阵。 霎时间,他只觉的一颗心猛然像是从极高的天下落下,全身冒汗之余,紧接着就是无边无际的疲惫涌上。 他两眼死死的瞪着萧天,虽没说话,但眼神的意思却明明白白的表达出来:你说的可是当真? 萧天自然是看懂了,有些无奈的瞟了一眼蒋敬他们,又再拍拍他肩膀,温声道:“去吧,让人给你烧点水,泡个热水澡,安心的睡一觉吧。” 乔冽眼中放出光来,安心的睡一觉,他听懂了萧天的暗示。整个人顿时回过魂来,往日的聪明劲儿,便再次回到了身上。 先是点点头,又将目光瞄了几眼蒋敬徐长卿他们,这才摇摇头,低笑道:“没事,回去也睡不着,大哥不用管我。” 口中说着,脸上忽然露出玩味之色,挑眉看看萧天,目光中透出几分狡黠。 萧天看着这货那痞赖样,不由的顿时就是一阵气结。妈的,自己就不该担心这小子。瞅瞅这货现在那摸样,完全就是一副忽然发现了别人后,那种无良兴奋的表情。 自己刚才就不该说的那么白,稍微模棱两可点,让这货再纠结些日子才对。既然现在知道了自己的心思,肯定就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让蒋敬做出这种姿态的。这家伙的三八之火,从来就不必任何女人少! 萧天有些牙根发痒了,狠狠的瞪他一眼,眼中满是警告之意。 乔冽看的差点乐出了声,心中那份好奇却更是旺盛起来。只是他也明白分寸,知道萧天这么做,肯定是图谋极深。自己想要打探里面的隐秘,却是要小心点,别露出马脚才好。不然,他相信自己这位大哥,绝不介意给他扒下层皮来。 正这转着念头盘算,冷不丁却忽见徐长卿抬起头来,皱眉道:“顶之,我觉得这事儿还是明言的好。” 这话一出,萧天是一愣,蒋敬却是眉头微微一皱。 第189章 : 盘点萧天眼下的人手里面,大都是武人,以蒋敬看来,唯有自己和徐长卿属于真正文臣的一列。在他心中定位,他和徐长卿二人,便颇有些左丞右相的味道。 相对于所有人来说,徐长卿也是最早跟着萧天的老人。论名声c论才气,蒋敬也颇为佩服。 只是没想到,现在自己非常重视的计略,徐长卿竟然毫不犹豫的提出了反对。这让他心中微微一沉,但却没有急于争辩,而是目光在徐长卿身上一转,随即紧紧盯向萧天。 他知道,在目前来说,在萧天心目中,无可置疑的最信任的人便是徐长卿,即便是他也绝没有争锋的可能。 所以这个时候,最正确的做法就是等萧天说话,免得被人误解成霸道狂妄的印象。 果然,萧天在微微一愣后,便温言向徐长卿问道:“长卿兄有何高见?” 徐长卿想了想道:“蒋敬兄弟方才所言确实有理,只是为上者不仅仅是需要善用术,更应注重一个道字。所谓道,便是堂堂正正以对,胸怀光明磊落之心。对于黑塔儿,既然大家都分析出他并没有其他选择,又何必在这些末节上算计?此人我虽不曾亲眼所见,但根据这些年来的耳闻,再加上你们这次的接触情况来看,应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物。尤其现在的情形,他为贼,我为官,其人心中焉能没有忧虑?如今正是两家建立信任的关头,倘若咱们以诡道相对,必然会留下难以弥合的嫌隙。蒋敬兄弟所说的日后,岂不知如黑塔儿这样的人,更看重的却是眼前。如此,即便这次咱们能得手,也必失其心。即使日后再来安抚,也是事倍功半,殊不可取!” 萧天轻轻点头,徐长卿所言,正与他的顾虑相和。如黑塔儿这种绿林人物,最重的便是信义二字。一旦给他们种下了被算计的印象,信任二字怕是再难建立了。 蒋敬见萧天点头,眉头不由皱的更紧了。转头看着徐长卿道:“徐兄差矣!岂不知以上御下,当威抚并用!此中,威又在抚之前。无威则令不畅,威未立而先抚,则下必慢焉。此端一开,久必成患!汉之七王之乱,唐之安史之祸,前车不远,概莫如此。敬以为,一味堂堂正正,事事求光明磊落,实为迂腐至极,非智者所取!谋大事者,当不拘于枝节。堂堂正正也好,奇谋诡道也罢,达成目标才是目的。”说罢,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他这一番话,明面上虽是劝阻之言,但话里言外却大有讥刺之意。所谓汉之七王之乱c唐之安史之祸,已然隐隐指摘徐长卿书生意气,酸腐误国了。 萧天古文功底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对这番话只能大约明白个七八成。但徐长卿却是听的明明白白,不由的满脸涨红起来。 他少年时即负才名,惊才绝艳。然而一朝遇祸,以至于直到如今,还是一事无成。 这些年来,许多人当面称他才学,但一转身,却在背后嘲笑他不知变通,死抱着儒生之气等死。 这最终成了他一块心病,若不是有幸遇上萧天,无意中解开了他的心结,只怕他这辈子就那么浑浑噩噩的完了。 今日蒋敬一番暗讽,话中之意,隐隐与那些人嘲笑自己的意思一样,让徐长卿不由的又再想起了多年来的隐痛,这让他如何还能保持平静? 只是他羞怒归羞怒,却也知道蒋敬并不是刻意针对他的。而且提出的方案虽自己不赞同,但不可否认,确实是一心为萧天所谋。 故而,他胸膛急促的起伏之下,竭力的让自己尽量保持冷静,冷冷的道:“这是何言!难不成要教咱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成?此岂是教人之言?请恕琼不敢闻之!” 说罢,又转头看向萧天,沉声道:“顶之,无论要做什么,首当正心!阴谋诡诈虽能逞快一时,但绝不能持久。昔日汉昭烈有言,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此上善之语,可为吾辈座右铭!” 萧天有些傻眼,完全没想到一点小事儿,竟引发成这个局面。眼见着蒋敬在徐长卿这番话后,也是脸色微变,哪里还敢放任他们争吵,连忙摆摆手,苦笑道:“我说两位,不过一点小事儿,咱们这是在商议,大家各抒己见就是。即便有不同意见,也不需要如此吧。难不成你们还要上演全武行不成?” 他这一开口,徐长卿和蒋敬都不好再争,相互对望一眼,俱各沉默起来。 萧天心中苦笑,不由的暗暗头疼。原来常从一些小说文史中看到描述,说什么因政见不同,文人之间一言不合,就吵的天翻地覆,最终演变成大祸。 当时看来,全当成故事笑话。可是眼前这一幕,却让他忽然发觉,书上的记载竟是如此的真实。总说文人相轻,今日可算是当面领教了。 现在自己这还没成什么气候,手下倚重的两大臂助,便隐现对立的迹象。倘若以后真的创开了局面,人越来越多后,书上描述的那种党争,就绝不再是故事笑谈了,而是可能实实在在发生的。 想到这儿,他心中不由警惕起来。抬眼看了看在场的几个人,冲满面迷茫的马麟,还有一脸趣味的乔冽二人摆摆手,淡淡的道:“你们俩先去歇着吧,我有话想单独和徐兄还有蒋敬兄弟说。” 马麟老实,连忙哦了一声,站起身便走。乔冽却是个顽劣的,眼见着正热闹,哪里肯走?涎着脸凑过来,想要赖这不走,却见萧天眉头一皱,眼中神色不对,不由脖子一缩,再也不敢皮实,转身就逃了出去。 看萧天这么郑重其事的一来,徐长卿和蒋敬也不由的凛然。和萧天相识相交这么久,还从不曾见萧天真正和自己人发过火。 而现在,明显可见萧天那脸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目光中也是森寒一片,眼神在两人身上扫来,竟如刀锋一般。让他们有种置身冰窟之中,气似乎都要喘不过来了。 屋外传来郝老实招呼的声音,只是刚刚响起,却又猛的戛然而止。萧天眉头一皱,霍然起身,大步过去一下子拉开房门,果然见乔冽正扯着郝老实,又是摆手又是挤眼的在那。 而郝老实满面迷茫,手中拎了个提篮,显然是弄好了饭菜,走到门边被乔冽这货拦下了。 哼! 萧天冷冷的怒哼一声,先是过去接过郝老实手里的提篮,这才又瞪了乔冽一眼。乔冽头一缩,惭惭的往郝老实身后躲去。他知道,再想偷听是不可能了。看得出,萧天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只是他不明白的是,刚刚还好好的,大哥又是为了什么生气。 “老爹,给他俩另弄一份饭菜吧,后面还有的吧。”萧天没再搭理乔冽,目光看了眼在远处站着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的马麟,这才温声向郝老实说道。 郝老实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他也没明白什么事儿,刚才一过来,就看见马麟和乔冽一前一后出来。他正招呼着二人,告诉他们可以吃饭了,却被乔冽一步窜了过来,上来就捂住了自己的嘴。接下来,就见萧天满面冷然的走了出来。 此时听萧天说话,仍有些懵然之际,迷迷糊糊的点头应了。却见萧天目光又在乔冽身上一转,这才轻哼一声,转身进了房。随即房门啪嗒一声便关上了。 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不由转头看向乔冽,希望他能给自己解惑。 乔冽却干笑两声,不甘的望望那紧闭的门,这才拉着他往前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干笑道:“这个嘿,天干气躁火气旺,咱们莫管他们,老爹快给我弄碗热汤润润喉咙吧,这一路赶得我,都快要累死了” 一边说着,一边又招呼着马麟一起,半拽半架着郝老实,快步出了后院。至于马麟幸灾乐祸的目光,还有郝老实被他那什么天干气躁的话搞的更是迷惑的眼神,则全然无视掉算完。 外边三人拉拉扯扯的去了,屋里萧天提着食篮回到座位,也不说话,只静静的将食篮打开,将酒菜一样一样的往外取出,摆到桌上。 徐长卿和蒋敬被这种沉默所摄,都有些心中发毛,相互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伸出手帮忙。 萧天没有阻拦,松开手,由他们忙活。等到酒菜全都摆好,这才抬眼在两人身上看来看去。 徐长卿和蒋敬被他看得浑身难受,终于徐长卿先沉不住气了,苦笑道:“顶之,你这呃,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否则,便龙肝凤髓,我等也是难以下咽啊。” 蒋敬也是连连点头。 萧天仍是不说话,面上古井无波,却伸手提起酒壶,给三人面前杯子斟满。 徐长卿蒋敬额头冒出汗来,只觉得此刻的萧天,沉寂的如同一座冰川,但平静的表面下,却隐隐能感到有种令人悚然的汹涌激荡。 第190章 : “长卿兄,咱俩相交已一载有余了吧。” 沉默了良久,萧天端起杯子,冲着两人邀了一邀,见两人不安的举杯相随后,这才缓缓的开口道。 徐长卿面色一僵,不知他怎么忽然说起这个。默默想了想,这才点点头。 萧天目光温和的看着他,提壶又给两人满上,口中道:“当日初见长卿兄时,兄布衣潦倒,但身处满座锦缎豪富之中,却仍洒脱不羁,孤标傲世。那一刻,萧某便为兄之风采醉倒,暗暗告诉自己,此人,必真名士也!” 萧天这一句话出口,徐长卿蓦然一震,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暖意,望着萧天的眼眸,不由微微的红了起来。 想起当日自己百般受人白眼,邋遢潦倒,唯有眼前这个人却是丝毫没露出一点嫌恶。也是这个人,在自己受辱之时,不但没躲开,反而毫不犹豫的仗义出头。 那时候,自己与他才不过初见,连话都没说上几句。那时候,他也是带着这样淡淡的笑容,轻轻一句话,便让侮辱自己的吴万财徐怀远吃了个大瘪。 他说被自己的风采醉倒,可殊不知,就在那一刻,自己才是被他的风度气质所折?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天子如何,贱役又如何” 那一句句的发问,如同暮鼓晨钟,将自己原本的桎梏砸了个粉碎。同时,也让自己终于大彻大悟,重又获得了新生 那一幕幕一桩桩,便恍如只发生在昨日,此时忽然被一下子勾了起来,让他又是唏嘘又是激荡。 旁边蒋敬却不知道这些细节,看着徐长卿在萧天几句话后,便忽然变了颜色,一忽儿激动一忽儿叹气的,心中诧异之余,更多的却是猜测着萧天的目的。 “顶之,你对为兄的大恩,我无时或忘。自从当日应了你那一刻起,我便立誓,此生必尽心竭力辅佐于你。” 徐长卿抹了抹眼,定定的看向萧天,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感情,坚定的说道。话到最后,忽然顿了顿,又大有深意的看他一眼,加了一句道:“无论你要怎么做。” 萧天眼中闪过一抹讶然,但很快又恢复成那副古井无波。徐长卿也以为自己想要图谋天下,这他已经心中有数。他只是不明白,徐长卿所说的大恩从何说起。 只是这时候却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否则气势就泄了。要知道,眼下不但有徐长卿,还有个蒋敬也在旁边呢。 自己刻意营造出现在的气势,为的就是影响他们的心绪,以便好镇服他们。这若要是气势泄了,可就白费劲了。 微微摆了摆手,阻住了徐长卿表忠心的话头,忽然一转头,目光落在沉默的蒋敬身上。 蒋敬心中没来由的一颤,暗道一声来了,慌忙打起精神,看他究竟要说什么。 只是下一刻,萧天却只是对着他举杯一邀,和他饮了一杯后,并没对他说什么。而是又转过了头去,将目光从新落在徐长卿身上。这让蒋敬忽然有种失落感,前所未有的,心中升起一股焦躁。 徐长卿却心中愈发不安起来,甚至有些紧张。窗外有北风吹过,呜呜咽咽的响着。冬日的阳光,虽然努力的将自己的热度散发出来,但透过窗棱落进屋中,却仍然显出几分苍白的无力。 这种感觉,让半个身子处在照耀下的徐长卿,感觉尤为明显。他有些局促不安的扭动了下身子,下意识的将目光转了开。也不知是躲避那丝阳光,还是想躲开对面有些灼目的眼神。虽然,事实上,那眼神从头到尾都只是清澈。 “长卿兄少有才名,一朝金榜题名,天下哄传。虽因缘未能最终登临朝堂,但却没人小觑了你的才华。至于那些毁言谤语,不过是无知之辈的犬吠罢了。” 徐长卿神色微动,有些激动自苦,却又有些释然。眼神变幻了几下,但终是复归平静,定定的看着萧天,等他往下说。 萧天却微微一笑,忽然看向蒋敬道:“蒋敬兄弟也是大才,不在长卿兄之下。” 蒋敬措手不及,浑没料到萧天毫无征兆的冲着自己来了,而且一出口便是如此盛赞。这让他不由有些慌乱,一时间不知怎么回应,下意识的点点头,忽然觉得不对,又连连摇头。 张嘴欲要谦辞几句,萧天却又摆摆手,忽然站起身来,自顾走到窗边站住,两眼透过微开的窗棱,有些出神的看向远空。 阳光被窗棱隔的凌乱,落在他身上,形成明暗相间的斑驳。蒋敬的位置正好处于他的侧面,从这个角度看去,却见他的眸光似乎被阳光渲染成了金色,有着炫目的感觉。 “你们俩都是罕世难逢的良才,”萧天静静的沉默了一会儿,眼神中有着一丝自嘲,“或许我没这资格作此评价,不过,你们且姑妄听之吧。”他嘴角勾动了下,淡淡的说道。 徐长卿和蒋敬对望一眼,同时道:“不敢当顶之(哥哥)赞誉。” 萧天轻轻摇摇头,又道:“你们俩,长卿兄之才胜在一个稳。你处事周详,心思缜密。交到你手上的事儿,无有俱细,皆按部就班,从无一丝差错。单以此论,窃以为,长卿兄你可称得起是治政能手,宰相之才。” 徐长卿面上闪过一抹红潮,眼中露出激动之色。宰相之才!这对他来说,可算是个绝高的赞誉了。相对于当年一个言语不如意,便挥挥袖子,将自己扔到角落里的那位至尊来说,萧天对他的评价,简直就是弥足珍贵!也等同是将过去落在他身上所有的毁谤,尽数扫了个干净。 徐长卿感动莫名,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忽然撇到旁边蒋敬看来的眼神中,满是玩味之意。心中一动之余,到了嘴边的话,登时就又咽了回去。 他自然想不到,蒋敬从刚才萧天的话中,分明听出了一丝批评。虽然隐藏的很好,却瞒不过他的敏锐。 稳?按部就班,无一丝差错? 确实,按字面上的意思听,这确实是一种赞誉。但反过来想想,又何尝不是呆板迂腐c不知变通的意思? 蒋敬没去想是不是自己误解了萧天的意思,他骄傲的认为自己不会错。不明言指出,是萧大哥照顾徐长卿的面子。正如他先前所言,两人相交已有一年有余,共同经历了许多事儿。 这是一种隐晦的批评。萧大哥起始就先谈两人过去的交往,分明就是一种暗示。暗示看在以前的交往上,才不去明言指摘你。 那么,从这个角度来说,岂不就是说,萧大哥心中还是赞同自己的吗? 至于说那个宰相的评价,自然也被蒋敬归为一种言语的艺术。上位者应擅于这种艺术,这是好现象。也进而说明自己的选择没错! 萧大哥不但谋大事的心志,也绝对有谋大事的手段!他暗暗的想着。 萧天又哪里知道他们的心思,此时仍是两眼望着窗外,顿了顿,话锋一转,又道:“相比于长卿兄,蒋敬兄弟之才,却胜在一个变字。” 蒋敬精神一振,竖起耳朵听着。人总是这样,在看别人时,往往有着出奇的冷静。但是一旦涉及到自己,便完全没了那份睿智。此时的他,完全忘了刚才自己对萧天所言的判断——言语的艺术,那只是一种言语的艺术! “你长于谋略c心志坚毅,更是精于捕捉,捕捉任何细微的机会,最善于从不可为中寻找可为”萧天的语声不紧不慢的说着,让蒋敬由衷的生出一种知己的感觉。 “以你之能,我认为用军事上的一个职位来定位最是确切。谋士嗯,更准确的说,是军师!对,就是军师!你蒋敬绝对可当得军师一职。” 萧天淡然的说着,蒋敬听的心花怒放,两眼放光。只觉得再没有人比萧大哥更懂自己了。 “我曾听闻,北方宋江的手下有个叫吴家亮的,据说其人足智多谋。以我想来,蒋敬兄弟你即便超不过他,也绝不会比他差” 耳边萧天的语声仍是不紧不慢,蒋敬却不由的一鄂。吴家亮?这是什么人?宋江这个名字倒是知道。据说是在山东的一股盗匪,不过却远没有南方方腊的威势,别说十几个州了,便连一个县都没占过,最多算一股比较有名的流匪。对,就是流匪。 他手下的人?吴家亮 蒋敬不知道为什么萧天会提起这个人,而且还拿他跟自己比。此人究竟做过什么?真那么有名吗?那为什么自己没听说过? 他哪里能想到,萧大哥之所以提起吴家亮的原因,全是因为后世一部水浒传的缘故。要让萧大哥说说,这个时空的吴用究竟做过哪些具体的事儿,萧大哥怕也只能瞠目结舌了。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转头去看徐长卿,却见徐长卿也是一脸的迷茫,显然跟自己一样,完全没听到过这个名字。 有朝一日,定要会会这个人! 蒋敬虽没能得到答案,但却没有怀疑他那位萧大哥的话。只是心中横生出一股不服,暗暗存下了争锋的一念。 耳边萧天的声音又起,“你们二人,一个擅政,一个擅谋。我想,或许让方腊又或宋江之辈来评价的话,多半会说你们一个是伏龙,一个是凤雏了” 徐长卿和蒋敬都是一愣,随即都不觉中挺了挺胸。萧天说让方腊来评价,这个说法他们理解。毕竟嘛,方腊如今横扫东南,有资格称作一方诸侯。 当然,这个诸侯还是一个反贼。但若是放在三国那样的乱世来说,魏蜀吴都可算是一方诸侯,但也未尝不可都看成是反贼。 让两人都不明白的是,萧天为什么又把宋江拖了出来,将他和方腊放到同一个层次上。两人都有种感觉,在萧天心中,竟是对那个宋江颇为看重。这让两人有种混乱,忍不住的猜测是不是自己漏过了什么。 不过这种混乱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却是一种激动。 伏龙凤雏啊! 他们的激动,不单单是因为诸葛亮和庞统是智者的代名词,自己二人竟然被拿出来与他们做比。 更激动的是,萧天用这两个人做比的用意。伏龙凤雏何许人也?那可是三国之一,西蜀汉昭烈帝名闻天下的两大重臣!将自己二人比作伏龙凤雏,那岂不是说萧天就是 两人激动的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火焰。 只是这丝火焰刚刚冒起,萧天的下一句话,却顿时如同兜头一盆凉水浇下,化作一缕青烟不见。 “你二人是伏龙凤雏,可惜的是,我却不是刘备!” 萧天忽然转过身来,两眼定定的看着两人,嘴中冷冷的吐出这句话来。 第191章 : 这这是何意? 听到萧天忽然蹦出这么一句,徐长卿和蒋敬顿时傻了眼。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萧天看着两人的迷茫,心中暗暗好笑。面上却仍是平静至极,缓缓踱步走回座位,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良久,蒋敬先回过神来,焦急的看向萧天,嗫嚅道:“哥哥,你你这是何意?” 萧天淡淡的看看他,又再看看徐长卿,眼皮耷下,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你们都是有大学问的,自然也都熟读史书。可不知能不能给我说说,刘备三分天下,武有关张赵云,文有伏龙凤雏,三国之中,虽比曹魏不如,却强于东吴,为何最终却是第一个被灭?” 徐长卿和蒋敬一呆,愣了愣神,徐长卿先皱着眉头道:“西蜀先灭,既有外因也有内因。然推本溯源,当殆始于关云长大意失荆州而起吧。” 说着,目光看向蒋敬,蒋敬点点头,接过话头继续道:“关公丢了荆州,不但使西蜀军力上遭到重创,更重要的,是也使其国力大损。随之,因此外因引发国内派系内斗,相互倾轧,最终有了麦城之殇。也即是因此,才让昭烈一怒兴兵,致有火烧连营c白帝托孤。由此,蜀国国势衰落,最终虽有诸葛谋政,亦未能有寸进。” 说到这儿,他叹息一声,脸上露出追思惋惜之色,伸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颇有些以史下酒的韵味。 旁边徐长卿也是唏嘘,只是扭头却见萧天嘴角微微勾起,隐隐似有讥嘲之意,心下一动,以为萧天是认为蒋敬没说后面事的缘故。 想了想,便像是总结似的道:“顶之是不是觉得,西蜀之灭,当是后主昏庸,邓艾阴平偷袭所致?” 说到这儿,他没等萧天回答,便自问自答的道:“其实不然。后主昏庸也好,邓艾偷袭也罢,其实都只是果了。若没有荆州之前因,安有后主当政之果?倘若荆州不失,昭烈不陨,以其雄才大略,历史必当重写。” 谈到了文史方面,他显然灵动起来。板着手指郎朗而言,神采飞扬,浑不似平日般沉闷。 旁边蒋敬也是频频点头,表示认同他的说词。这一刻,两个人全没了先前的争斗,难得的统一了战线。 萧天心中暗笑,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转,忽然冷不丁的道:“荆州为什么会丢?” 徐长卿蒋敬正自感怀不已,被他突然一问,明显愣了一下,蒋敬张口道:“自然是因为关羽大意” 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住,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这个理由开始就已经说过了,萧天不会明听到。那么现在又问,所意究竟为何呢? 徐长卿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萧天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心里暗暗有些得意。他历史知识贫瘠的惨不忍睹。唯有三国那一段儿,难得的熟悉很多。只不过这种熟悉,并非来自正史,而是通过那部三国演义而来。 现在就用这段历史,拿出来忽悠两个大才,这让他相当的有成就感。 这厮却不知道,好在三国演义也是从正史中演绎而来,一些大的事件并没被演义。而他们现在谈论的,也没涉及到演义的部分。否则不用别的,单只蹦出几个演义中虚构的,但历史并不存在的人名儿,就能囧死他。 但显然萧大都头现在并没这份觉悟。 好整似暇的看了看若有所思的两人,他提壶给三人杯子满上,这才悠悠的轻声道:“若当日不是关公守荆州,又何来的他大意失荆州?” 徐长卿和蒋敬齐齐一呆,全没想到他说出这么个可能来。自三国归于两晋,又经了隋唐两朝,至有宋一朝,并不少人研究那段历史。也曾有人提及过萧天说的那种可能,但在唯宗族血亲论c崇尚忠义节孝的这个古代时空,被人嗤之以鼻。 刘关张桃园结义,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在这个时候的人们心中,桃源兄弟之义,堪昭日月。关羽张飞二人,完全等同于刘备。而相对他两人,其他如赵云等,虽亲厚却不足以归为血亲一脉。 而在当时而言,若留守荆州,更具智谋的关羽比粗暴简单的张飞更合适。有他二人在,荆州守将自然轮不到别人。 徐长卿和蒋敬都想不到,萧天竟然是这种极少数论调的支持者。两人对望一眼,终是徐长卿觉得自己跟萧天更亲厚些,尽量含蓄的说道:“顶之,是所谓天地君亲师。除开天地君三者外,自当亲为重。以其时势论,关公留守,乃是最合适的。” 蒋敬在旁微微点头。 萧天挑了挑眉头,知道两人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微微一笑,轻轻摇头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为什么忽然要让关公守荆州了。之前不是诸葛亮在守吗?干吗要换人呢?” 蒋c徐二人都是一呆,对望一眼,蒋敬皱眉道:“诸葛亮奉调入川,自然需要” 他话未说完,萧天直接一摆手,打断他道:“那为什么要调诸葛亮入川?” 蒋敬呐呐的道:“为很么?因为昭烈入川受阻,庞统陨落,不得已才” 萧天又紧逼道:“那为何庞统会陨落?” 蒋敬有些傻眼,不明白萧天怎么问的如此奇怪。这些事儿,便稍通史料的人也都知道,他不该不知道啊。 可说到庞统为什么会陨落,这说起来可就又啰嗦了。其中不但相关军略,还涉及到山川地理,甚至还有些运气使然。只怕这么说下去,不知要说到几时了。 可这一切,跟方才他说的那句话有什么关系?这谈论起来,何时是个头儿?眼下需要确定的一些事情,还要不要讨论了? 蒋敬忽然有些头疼起来。转头看了徐长卿一眼,满是无奈之色。 徐长卿也一片糊涂,但以他对萧天的了解,知道萧天从不会做没道理的事儿。他如此纠缠这个问题,只怕是有什么自己和蒋敬都没把握到的想法。 想到这种可能,他忽然沉静下来,抬眼直视着萧天,点头道:“顶之,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么绕来绕去的,忒闷杀人了。” 萧天目光微动,赞赏之色一闪而逝。徐长卿能这么快反应过来,果然不愧是心思敏捷之士。 他微微一笑,这才眼皮儿一耷拉,把玩着酒杯缓缓道:“庞统之所以陨落落凤坡,固然是料敌有误。但何尝不是存了与孔明争锋之心所致?倘若他不是心妒孔明赤壁之战中,联吴抗曹,迭出奇谋,终于大败曹操的风头,不去好胜的非要冲到第一线,何以会落个万箭穿身的下场?若他不死,又何必非要刘备远调诸葛入川,以至后面种种恶果发生?长卿兄,蒋敬兄弟,你们明白呃,你们怎么了?” 他不紧不慢的说着,及到最后,这才抬眼看向徐蒋两人,想要做出个语意深长的表情。只是眼光落到两人面上时,却见两人都是瞪大了眼睛,一副呆愕的神情。 “这个顶之,你从何得知,庞统有与孔明争锋之心的?这这这从何说起?那落凤坡又是哪里?此记载出自何处?”徐长卿瞠目结舌,有些结巴的问道。眼神中,又是惭愧又是期待的。 这个没法不惭愧啊,亏自己自负熟读史书,却竟不知道还有这般隐秘。唉,当日初见萧兄弟时,便听他语意高远,字字精绝,堪称文采斐然。却哪里知道,原来他对文史的研读,却也如此精深,真真令人惭愧,惭愧啊! 徐长卿叹服不已,旁边蒋敬却是一脸的呆滞,喃喃的道:“赤壁之战迭出奇谋大败曹操这这这和孔明有什么关系?打败曹操的,难道不是东吴周瑜吗?” 萧天脸色僵住,就算他再迟钝,这会儿也感觉到不对了。从徐长卿和蒋敬的反应来看,很显然,自己知道的历史,跟这两人的认识绝对有着不小的差异。 尼玛,到底是哪里不对了?那本三国演义,自己看的挺仔细的啊。上面可不就是这么说的吗,不该不对啊。 他心里心虚的嘀咕着,面对着徐长卿那双渴求知识的眼神,却是怎么也不敢稍露异色。脑袋里急速的转动起来,思索着应对之策。只是现在还拿不准到底哪里出了错,这圆话都不知该从哪里圆起,情急生智,猛然灵机一动。 “长卿兄,蒋敬兄弟,怎么你们这都不知道吗?” 一句话出口,萧大都头先发制人。徐长卿顿时不由的满脸羞红,惭色更重。蒋敬也是微有尴尬之色,嗫嚅着答不上话。 萧天眼珠转了转,故作姿态的摇摇头,叹息道:“那你们都知道些什么?且说来听听。” 徐长卿老老实实的道:“昔蜀人陈公寿做三国志,其中庞统法正传记载,进围雒县,统率众攻战,为流矢所中,卒,时年三十六。先主痛惜,言则流涕。除此之外,再无他言。顶之所言,琼惭愧,从无所闻。” 蒋敬迟疑了下,也道:“敬所读之史,也是如此。涑水先生司马公君实做资治通鉴所记,赤壁之时,诸葛亮确曾往东吴游说孙权一事,然后再无其他记载。哥哥所言之迭出奇谋嗯,又什么大败曹操,敬实未与闻。据史所记,败曹魏者,乃东吴周瑜c程普等江东军所为,昭烈所属之部,仅于战后做追击有记这个这个” 他满面迷惑的说着,搜遍了记忆,也想不出究竟哪本书上,记载了萧天所言。 萧天面色不动,眨巴着眼听着,暗地里已是渐渐明了了。看来真应了那句话,尽信书不如无书啊!谁能知道,这后世的书记录的竟然比古书还详细? 他暗暗嘀咕着,大大松了口气儿,却是仍未想到,自己看的那书,实在不能算是史书! 若是蒋c徐二人知道,这货其实是拿着故事当历史,而事实上却压根就不通历史的话,也不知会不会当场背过气去。 第192章 : “哟,萧都头,您这怎的有空闲过来了,小的就说怎的今个儿一早起来,喜鹊就喳喳叫吗。” 英雄楼大堂门口,朱贵圆圆的胖脸上满是谄笑,眼睛都眯成了一道儿缝儿。弯腰弓身的唱着喏儿,眼底却有疑惑一闪而过。 他自是早知道了两下的结盟,这眼看着就要行动了,这位爷怎么又跑来了?莫不是真个只是来消遣的?若真如此,倒也可谓大将风度了。 “朱掌柜这话儿说的,什么叫我大哥得空闲了。要知道我大哥身负巡检之责,你这英雄楼可也在巡查范畴里呢。” 旁边乔冽先抢了出来,大咧咧的开口言道。斜眼吊膀子的模样,倒和他京城纨绔的身份极是附和。 朱贵哈腰一个劲儿的点头称是,冲着乔冽唱个肥喏,赔笑道:“乔公子说的是说的是,小的这不也是有日子没见几位了吗,一时激动,这话儿可都不会说了,您包涵,包涵,呵呵。” 乔冽得意洋洋的点点头,还要再说,蒋敬赶忙将话头抢过来,微笑道:“掌柜的,这天儿可够寒的,须知我家哥哥可不是来遭罪的。楼上雅间可有?还不准备下,请我家哥哥进去。” 口中说着,微微使个眼色,朱贵眸子一缩,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连连点头应着,将萧天一行往楼上让去。口中不迭声的吩咐着,招呼着小二起火盆上茶。心中却暗暗惊疑不定。 蒋敬的眼色分明是让自己通知寨主,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吧。这帮人终归是兵,自己可要提醒下当家的多存两个小心才是。 心中拿定主意,待将几人安置妥了,这才急急转身而去通知黑塔儿。 这边房里火盆点了起来,不一会儿便使得房中温暖如春。这一次过来,除了蒋敬马麟外,少了个大柱子,却多了个乔冽。 此刻,眼见房中没了外人,乔冽自跟马麟说的热乎,蒋敬犹疑了下,还是忍不住低声对萧天道:“哥哥,你可想仔细了?” 萧天轻轻颔首,蒋敬便不再多说。 那一天在四季春,萧大都头把个三国演义说的热闹无比c曲折离奇,让蒋敬徐长春二人听的目瞪口呆之余,却也终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待到最后正言嘱咐两人当同心协力,不可为小事儿龌龊时,两人暗暗惭愧,都唯唯应了,萧天这才放下心来。 虽说御下之道,当维持平衡。手下之人有矛盾,自是比一团和气更容易掌控。但这种矛盾必须有个度,一旦超过这个度,可就是大害了。 而对萧天来说,现在根本还远远谈不上什么势力。而若在刚开始准备之初,手下便开始争权内耗,哪还谈什么发展?是以,当他一发现这个苗头后,立即果断刹车,将这种苗头扼杀在萌芽中。 只是他一通讲说后,固然成功的让蒋徐二人折服,却也将两人求知的彻底燃了起来,一个劲儿的追问他所讲的那些,究竟是从什么史料上知道的。 这让某人终于是自食了恶果。左右支拙之际,干脆一咬牙,又将一切推到了自己那个已逝去的恩师“板桥先生”头上。只说恩师先祖,曾在蜀汉为官,是以记下了许多隐秘。又因这些隐秘,多涉及上层禁忌,并不曾为外人所道,故而从不见于历史记载。 蒋徐二人这才慨叹唏嘘,恍然大悟。对于萧天哥哥所言的禁忌,二人倒也并不怀疑。毕竟古时但凡牵扯到皇家的事儿,又有哪一件不是波谲诡异c模糊不清的?又有哪个史官能真正清楚c敢真正清楚的?便算有,多半最终也会变成死人了。 只是经此一事,虽然让萧天狼狈不已,却也让蒋徐二人对萧天之能更多了几分敬崇,也算的是意外收获了。 待到应付过这段儿后,三人重新商议起如何应答黑塔儿时,蒋徐二人便也不再特别坚持,一番商议后,最终萧天一言而定,跟黑塔儿在行动前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秘藏之事,也只作为两家共享的利益,不将其当做什么诱使黑塔儿的条件。如此,蒋敬所说的不功而赏,也就不存在了。 对于萧天的决定,徐长卿自是大为欣慰。蒋敬虽心中仍觉有些不妥,却也不再坚持。 接下来,萧天又将自己大略的规划拿出来,与蒋徐二人斟酌良久,制定出一个详细的方案。 经此一次三人会谈,萧天在这大宋时空的发展目标,终于清晰的确定下来。此刻的他们,虽也心中澎湃c激动不已,却谁也不会想到,这一次的会议,究竟有多么重大的意义。 待到第二天,按照三人商议的,徐长卿又再踏上了征途,开始展开计划。而萧天则带着蒋敬马麟乔冽三人,有了今天的再访英雄楼一事儿。 雅间里屏风后的墙壁在微声中打开,黑塔儿由朱贵引着,大步迈了进来,哈哈笑着抱拳与萧天见礼。 萧天起身笑着还礼,蒋敬马麟也各自见礼。唯有乔冽,却是首次知道这里竟有如此巧妙的机关,愣愣的探头一看再看,才在萧天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后回过神来,也忙抱拳见礼。 几人重新落座,朱贵自转身出去,在外面照应着。屋里,萧天指着乔冽给黑塔儿引见。 黑塔儿两只牛眼上下打量了乔冽一番,笑道:“咱老黑早听说东京乔公子不拘身份,最是义气。以前常自叹息,以不能亲身一见为憾。今个儿可算了了心愿,诚为快事,当痛饮一杯。来,乔公子,请!”说着,双手举杯,向乔冽一邀。 乔冽将杯子举起,痛快的跟他对饮一杯,这才眨眨眼,撇嘴道:“老黑,虚,真虚!你这可颠覆了在我心中的形象了。” 黑塔儿一鄂,诧异道:“这怎么说?” 乔冽提壶给众人满了一圈,摇头道:“怎么不是,你明明想说我纨绔不羁,有亏世家子弟身份,偏偏却不肯明言,非学那腐儒肚肠,说什么不拘身份云云。你说你就一绿林中的汉子,想什么说什么多好,哪来这些弯弯绕儿,可不是虚是什么?失望,失望啊!” 黑塔儿傻住,和萧天等人面面相觑。半响,蓦地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乔冽点头道:“乔兄弟骂的是,是咱老黑造作了,这便自罚三杯谢罪。” 说罢,举杯饮了,如是三次,这才放下,却又对乔冽笑道:“乔兄弟说我虚我认了,可你却不知,老黑这虚可不也是没法儿嘛。跟你这位大哥坐一块儿,要是一根肠子通到底儿,可不要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你说是不是?”说着,冲着萧天努努嘴,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乔冽眨了眨眼,看看萧天,又再看看黑塔儿,终是郑重其事的点点头。黑塔儿见状,不由的又是大笑。 萧天微微笑着,由得两人说笑。他知道黑塔儿外表粗豪,实则心思缜密。自己忽然在这关头来找他,他定然心中惕然。刚才那话,看似玩笑,实则是在试探自己。 暗暗赞叹黑塔儿心思敏捷之余,待到两人闹完,这才端起杯子,正色道:“黑大哥,萧某这次急着相见,确实有些变故相告。之所以非要在行动之前说,便是不想黑大哥误会,所思所虑,不过开诚布公四字而已。” 黑塔儿脸上笑容渐渐淡了,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儿,也端起杯子,眯着眼看了看萧天,随即微微一笑,与他轻轻一碰,仰头饮了。这才放下杯子,点头道:“萧都头以诚相待,塔儿既感且佩,便洗耳恭听就是。” 萧天点点头,提壶给他满上,想了想,这才将庞博的要求,一一如实说了。最后抬眼看着他,诚恳的道:“黑大哥也莫急着恼,县尊大人所言,虽初闻有些咄咄逼人,然则萧天以为,真能如此,对黑大哥寨中的老少乡亲,未尝不也是一条出路。黑大哥豪侠仁义,长久以来所为,不也是想给他们找个安身立命之所,平平安安的过活吗?今若能借此机会,不动干戈而达成,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还望黑大哥三思!” 黑塔儿默默的听着,脸上早没了一丝表情。伸手端起杯轻轻啜了一口,将那杯子在手指上把玩着,眼神变幻不定,久久不语。 旁边马麟乔冽都紧张的看着他,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蒋敬微微眯着眼,目光略略有些闪烁,心中暗暗冷笑。若是黑塔儿好好应了便罢,如若不然,自己定要想个法子除了他,免得给哥哥留下后患。哥哥行事仁义,有些事儿不肯去做,自个儿却是不能看着他吃亏。 “此事,容塔儿回去和众兄弟商议商议再做决定可好?” 半响,黑塔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才放下酒杯,看着萧天平静的说道。 眼见萧天点头,又笑了笑,似乎不经意的问道:“若是儿郎们不肯下山,又如何?” 萧天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黑大哥无须多虑,真若山寨诸位兄弟不肯,那自也由得你们。只是一旦日后咱们之事露了出去,小弟只怕他们的处境反而不美。倘若诸位兄弟一意如此,还请提前安排好后路才是。至于县尊大人处” 说到这儿,萧天顿了顿,黑塔儿眼底精光一闪,紧紧的看着他。萧天眼神滞了下,抬眼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的道:“一切由小弟应对就是。” 黑塔儿静静的看着他,久久不发一语,似是想辨明他究竟说的是真是假。 萧天毫不躲闪,目光中一片清澈平静。半响,黑塔儿忽的手往桌上一拍,霍然站了起来。 马麟乔冽同时变色,待要起身,却见萧天目光凌厉的横了过来,心中一惊,忙又强自忍住。 蒋敬却是眸子微微一缩,安静的看着黑塔儿,目光一阵闪烁,却是动也未动一下。 黑塔儿目光从左至右看了一圈儿,见萧天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忽的哈哈大笑起来。 随即,笑声一敛,对着萧天抱拳重重一礼,正色道:“哥哥磊落,不以诈术对塔儿,此情此义,塔儿记下了。哥哥放心,此番事了之后,塔儿立即便动员寨中父老出山,日后他们的生活,也便请哥哥在县尊大人面前美言,多多照顾一二。” 说到这儿,随即深深的躬身一礼。马麟乔冽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儿,蒋敬也暗暗松开握紧的手。 萧天起身扶起黑塔儿,郑重的道:“黑大哥放心,此事便着落在萧天身上,绝不敢有负所托。” 黑塔儿直起身子,看着萧天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挣扎之色,但随即又深吸口气,后退一步,一撩袍襟,猛的单腿跪了下去。 第193章 : 英雄楼上,眼见黑塔儿终于是点了头,众人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儿,相互对望一眼,面上浮起轻松的笑意。 萧天把臂扶起黑塔儿,正要想着再安慰几句,却冷不防黑塔儿忽然退后一步,随即竟大礼拜了下去,顿时令众人都是一惊。 “黑大哥,你你这是作甚?”萧天愣了愣,连忙上前,便要伸手相扶。 黑塔儿却纹丝不动,两手重重抱拳,仰头看着萧天,宏声道:“哥哥为塔儿的乡亲安排好了出路,塔儿也再没了后顾之忧,从此后,愿随哥哥马首是瞻。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只盼哥哥莫嫌了塔儿粗莽,准了塔儿所求。塔儿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他这一番话说的斩钉截铁,脸上也满是坚定期盼之色,定定的看着萧天不肯起身。 饶是萧天早存了收他之心,却也万万没想到竟这么容易就达成了。愣愣的看着眼前满眼期待的看着自己的这黑汉,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旁边马麟乔冽却是先一惊,随即满脸喜色浮动。蒋敬却是暗暗一叹,心中对这黑塔儿的印象,陡然提升一大截,赞叹不已。 此人只在短短的时间里,便能迅速理顺利弊,看清形势,随即当机立断做出决定。这份眼光c决绝,真真令人不可小觑。 而抢在萧天提出招揽之前,便先主动以求,更是神来之笔。要知道这主动和被动的结果,实在是天差地远了去。 如此一来,萧天必然会感念今日之事,多有以势压人的意思。而这种情况下,黑塔儿不但不怨,反而主动求附,以萧天的心性,又岂能不生出些愧疚和感动来? 有了这份愧疚和感动,日后对他黑塔儿,自然便会不知不觉的,多多少少的偏重起来。 以必然之势,当机立断,抢先换取先手。这其中心思,又哪里是一个粗人所能具备?好个黑塔儿,倒是自己以前小觑了他啊。 蒋敬心中暗叹着,眼见萧天还在愣怔,当即笑呵呵的站起身来,先是深深看了黑塔儿一眼,这才拱手对萧天笑道:“恭喜哥哥贺喜哥哥,今日得黑头领效忠,事可谐矣!” 他话中有话,果然眼角余光中,见黑塔儿眼中激动之色一闪而没,心中大定。 萧天这才也回过神来,连忙手上用力,将黑塔儿扯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转身取过两人杯子。乔冽机灵,连忙提壶满上,分奉给两人。 “好男儿不肖婆婆妈妈之事!你我兄弟之情,尽在此酒之中。来,饮胜!”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黑塔儿眼中喜色浮动,也是仰头一饮而尽。心中却不由暗暗惊骇。方才萧天扯他起来,那股大力竟让他有种沛然不能挡之的感觉。这让向以武勇自负的他,真真的惊出一身的冷汗。而也因此,心中原先还有着一点儿的心思,终于彻底泯去。 两人饮罢,相对亮杯,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再落座后,几人之间忽然便多了一份亲近的感觉,蒋敬执壶给众人俱皆满上,纷纷举杯,一时间好不热闹。 待到又饮了几杯,黑塔儿向萧天说了自己这边的准备已妥,只等萧天下令了。 萧天点头,这才说出密道秘藏之事。 黑塔儿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这位哥哥竟然有这般能量,连皇家密记都能搞到,心下由是更加暗叹侥幸。 旁边乔冽早对那密道心痒痒,听着两人终于说起这茬儿,两眼放光的鼓动这便前去探秘。 萧天意外得了黑塔儿的投诚,心中也自喜悦。眼见黑塔儿也颇为意动,便也点头允了下来。 计议已定,蒋敬出去喊了朱贵过来,自有黑塔儿将自己的决断告知了朱贵。朱贵大惊,连忙以属下之礼,重新向萧天见礼。 一番见礼之后,这才安排掩护,悄悄从后面暗门打开了密道门户,众人依次走了进去。 此番再走,众人都是轻车熟路,自是快捷了许多。便乔冽是第一次进来充满了好奇,但在走了许久也全是满眼的土石墙壁,并不见什么稀罕异景后,激情渐渐平复了许多。 暗道中黑漆漆一片,几人手中打了火把,也只是照亮了身周数米方圆。这种环境下,似乎众人都没什么说话的心情,默默前行之际,唯有脚下的鞋子落在地上的沙沙声。空寂之中,连时间似乎都不存在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又再看到了前方隐约的火光。蒋敬和马麟都轻轻吐口气,知道终于要到头了。上次来就知道,那些火光,就是黑塔儿安排在密道口看守的人。 马麟转头和乔冽低声说了,乔冽这才也松口气,眼中又再跳动起兴奋之色。 待到和前面的喽啰汇合了,萧天拒绝了往寨中去坐一会儿的邀请,让黑塔儿派人直接去接了金大目过来,早办完事儿早了。毕竟,那方玉佩究竟能不能打开宻门,眼下实在还是未知数。 黑塔儿自然没有异议,吩咐一个人去了,便带着众人干脆往东边密洞中去等着。 密洞中仍如上次离开时一样,并没特意去恢复。想来也是黑塔儿自持这里隐秘,懒得再去搬抬那些石板之故。 趁着这个时间,萧天和蒋敬与黑塔儿将后面的安排,又重头到尾捋顺了一遍。也将山寨的人,移居京口城的诸般细节商议妥当。 乔冽则扯了马麟领着他,在那密洞口东摸摸西看看的,对这巧妙的机关又是赞叹又是好奇。 待到萧天他们这边商议完了,又过了约小半个时辰,金大目终于匆匆赶到了。 一脚还不等迈进来,这个机关痴便迫不及待的喊了起来。“萧都头,萧都头,可当真是寻到了秘钥?快快,快给我看看。” 喊着间,已是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萧天身前,一把扯住萧天衣袖,两眼放光,简直如同老饕见到了美食一般。至于身边还有黑大当家的,又或是蒋敬兄弟等客人,这一刻,在他眼中却都跟空气没什么两样。 众人早知他脾性,相对无奈的看看,都是苦笑摇头。萧天也是无语,伸手从怀中摸出那方玉佩。 金大目满脸激动,伸手便要来接,萧天却手一缩,将那玉佩收了回去。 金大目一愣,随即一拍脑门,歉然道:“是了是了,这般奇妙的机关,又有哪个能忍住不亲手开启?是我急了。走走,便是萧兄弟去开,我只在旁看着就是。大不了开了门后我再研究一番就是。”口中说着,便要扯着萧天过去。 萧天这个无语啊。摇摇头,任由他拉着过去,后面黑塔儿等人忍着笑,也赶紧跟了过来。 站到门边,看了看那道全是密密麻麻长矛形成的门,金大目又不迭声的催促起来。 萧天摇头,叹道:“大目兄弟,这门便还是由你去开。只是有一点,这秘钥到底对不对,我却是拿不准。若是一旦不行,你得答应我,千万别损坏了。这本是我一个朋友赠我的信物,我可不想因为这个鬼宻门对不起朋友。”说罢,这才将玉佩递到他面前。 金大目一呆,随即狂喜,连连点头,一边抢也似的结果那玉佩,两眼放光的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一边道:“你只管放心,无论成不成,都不会损坏秘钥的。若不然,岂不是每次开启都要废掉一把秘钥?这机关制作精巧,已臻大成之境,又岂会有这种漏洞。” 萧天见他两手捧着那玉佩,简直如朝圣一般,知道便再不妥,这会儿也休想从他手中抢回来了。只得无奈的摇摇头,退后一步,等他过去试验开启。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祈祷这个机关真如他说的那样,不会损坏了玉佩,不然可真对不住赵枢了。 火光下,金大目并没急于上前,而是一而再的仔细翻看着那玉佩。不时地,还要趴到墙壁内的钥孔上察看,直到众人都有些忍不住了,才见他终于长长吸口气,满脸都是端庄严肃的举起了那玉佩,轻轻往那钥孔上扣去。 吧嗒! 玉佩轻轻的扣了进去,众人不由的纷纷屏气凝息中,却见那锁孔似乎某个地方震动了一下。下一刻,整个秘钥蓦地缓缓转动起来 第194章 : 尤五是个老卒了,确切点说,是个守城门的老卒。 他的职责就是每天按时应着鼓点,在天明时分将城门打开。然后应付过起初人流集中入城的那段忙碌,便可悠闲的往驿所里一猫,拈两颗卤黄豆,偷偷抿上口小酒,又或在门口那块光滑的大石上晒晒太阳,一天便就这么晃过去了。 他今年快五十了,一辈子也没什么大志向。虽说当了兵,却从未经历过战事。更不会去向往什么战场搏杀之类的。 用他的话说,打仗那是要死人的。人死了,管你多大的功劳也全是白搭。能这么太太平平的过一辈子,那是福。 所以,尤五过的很舒坦c很安心。每天能晕两口小酒,微醺中,眯着眼看着日头升起来又落下去,在他而言,这便是生命中全部的意义了。 “一帮兔崽子别偷懒儿,好生给爷看着点。”大咧咧的冲着几个城门卒吼了两嗓子,尤五便要转身而回。日复一日,每天都是如此,这一嗓子喊完,便等若是一天的差事忙完了。 “五哥,可是又去梦着林家娘子,哈,这么久了,也没见有啥动静,五哥你倒是行不行啊” “就是就是,话说林娘子这岁数,可不正是如狼似虎的?啧啧,五哥啊,酒少喝点,不然只怕真个降不住了,早晚可让别人偷了腥去” “嗨嗨,五哥啊,这老爷们啊,有银子没银子的自是没的说。但是一点,得硬着。这要是硬不了了,那可真是万事皆休了。那林娘子一直不肯跟你合了门儿,莫不是五哥你啊哈哈哈” 众卒子们自然早都习以为常,谁也没个真怕他的,嘻嘻哈哈的应了,顺口还开上几句玩笑。 那所谓的林娘子,却是这城里一个小寡妇,三十许人,颇有几分珠圆玉润的水灵,便住在尤五隔壁。平日里尤五下了差,一个未娶,一个寡居,倒也对了眼儿。只是两人也不知为啥,迟迟没真个办了婚事,便被这帮子人常拿来取笑。 “呸!你们一棒子腌臜货懂个屁!老子这叫知情识趣,又岂是你们这些青瓜蛋子能明白的。滚滚,都滚,好好的办差去。” 尤五笑骂着,倒也不恼。挥挥手,在身后一众哄笑声中钻进了驿所。 摘下了笠帽儿往旁边扔了,就长条凳上坐了,桌上早摆好了一小壶浊酒,另有一盘卤黄豆。 倒出一盅仰脖饮了,又拈起一颗黄豆扔进嘴里,那酒味儿混着豆儿的香气,便在舌底喉间来回氤氲着,让他不由的眯起了两眼,满足的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林娘子嘿嘿” 他眼中闪过一抹灼热,随即便是慢慢的温柔。眼前似乎晃出一个白生生的身子,丰腴嫩滑的如一尾大鱼,白皙糯糯的又似一块水豆腐 鼻息似乎开始灼热起来,手中酒盅儿频频往嘴中倒着,不觉间熏熏然了。 “五哥,五哥!”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急的呼喊声,将他从恍惚中惊醒。恼怒中转头看去,却见正是一个卒子,半个身子站在门口,冲他一个劲儿的招手,脸上还带着几分焦虑不安之色。 尤五不由微微一怔,这帮手下兄弟他自是最了解。嘻嘻哈哈的没个正行惯了,今个儿这种神气,却是头回见着。 “咋了,咋呼个啥?” 他放下酒盅儿,不觉站了起来。 “你快出来看看吧,不对劲儿。”门口的卒子急急的说着,一边用手往外指着。 尤五心中咯噔一下,伸手抓过笠帽儿往头上一扣,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出来。 “五哥你看,”那卒子陪在身边,指着城门处低声道:“今个儿有些不对劲儿啊,这拖家带口的,前后不下二三十拨了,莫不是走荒的?是不是先拦着,往上面报了再放进城?” 尤五一边听着,眯着眼看着络绎不绝的人流,脸上渐渐的也显出凝重之色。 走荒,既是流民。一般多发于某地遭了灾,或者是躲避战事而起。眼前城门处排队而进的,眼瞅着绝不似往日里行商赶集的,却多是推车挑担儿c挂着锅碗瓢盆的一家子。 而且,几乎个个都是脸上满带着忧虑惶恐之色,虽不说跟以前所见的走荒的一样,却也并不相差多少。 “且先拦下!”尤五终是下了决定,急匆匆扔下一句话,转身就往城里跑去。 京口城乱了,或者说,骚动了。 随着近百户流民的突然涌入,一下子将往日的平静打破了。好在县令庞博及时出面,一连串的安置令发下,县府各部同时运转起来,终是将这股骚动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城头上,庞博和叶文远并肩而立,满面凝重的望着城外远处,都是一言不发。 城下来来往往人流不绝,各个小吏不时的跑上跑下,将情况随时汇总上来。 京口押司黄皓额头微微见汗,提着衣襟一溜儿小跑上来,眼中凝重中却隐隐带着几分疑惑。待走到叶文远身后,这才低声在叶文远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叶文远面色肃然的点点头,庞博目光转了过来,在黄皓身上一转,这才看向叶文远。 叶文远低声道:“城内安置之处画好了,都集中在了城东那边。眼下正着人搭建房舍c派发米面,虽还要乱上一阵,却总归大头捋顺了。” 庞博轻轻点点头,面上眼见的略略松了口气儿。 黄皓并未走开,目光偷偷在前面二人身上转了转,随即低下头去,满面的沉思之色。 “大人,可确定是哪里的贼人?”半响,叶文远终是忍不住,低声向庞博问道。 庞博没说话,两眼望定远处,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轻轻摇摇头,沉重的道:“现在不好说,也只是简单询问了几个流民而已且等等,等萧都头那边,看有什么收获没有” 叶文远叹口气,点点头没再多说。事情发生的极其突兀,让众人都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黄皓听得两人的对话,低下的眼帘微微颤动起来,目光一阵闪烁。想了想,忽然抬头踏前一步,抱拳道:“二位大人。” 庞博和叶文远转过头来,黄皓躬身道:“虽说尚未有贼人来袭的确切消息,但这些流民却都来自周边,与京口相距最远也不过数十里远近。卑职认为,还当早做准备才是。毕竟,眼下东大营远调北地,城里守卫之数,实在是不足以维持如此长的防线。一旦贼兵忽至,怕是” 庞博紧皱眉头不语,叶文远却跺脚叹息道:“早知如此,那东大营唉,现在却又如何准备?” 黄皓正色道:“职以为,当速速派人往两淮转运使郭大人处求援。郭大人与京口不过一江之隔,贼不过乌合之众,只要能派出一旅之卒,定可震慑贼人,使其不敢轻犯京口。” 叶文远连连点头,转头看向庞博。庞博沉吟一下,缓缓道:“为何要郭大人来?如今朝廷剿匪大军便在江宁,何不去求,反要舍近求远?” 黄皓微微一笑,摇头道:“大人差矣。朝廷大军固然更近,然重点更在于方匪。一旦因咱们这边这点小事儿分兵,坏了童经略大计,岂不是因小失大?如今来犯之贼尚不确定,童经略一旦问起,我等如何回复?届时惹得童经略怒了反而不美。” 庞博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几人循声望去,只见萧天带着麻六正大步走了上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微一交错,随即平复。萧天走到身前,叉手道:“卑职见过县尊大人,见过县丞大人。” 礼罢,又转头向黄皓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黄皓回以一笑,脚下退后两步,站到庞博和叶文远身后。目中却有光芒一闪而逝。 “顶之,城里如何了?可安定否?”庞博待他施礼毕,沉声问道。 萧天点头,沉稳的道:“大人放心,职已将县衙差役尽数派了出去,分段巡视。又派人往城东,协助各位吏官维持秩序,估计日落之前,流民便可安置妥当。” 庞博长处一口气,面上大见轻松。叶文远也是点点头,眼中露出赞赏之色。 他不待见萧天,但这不妨碍他觉得萧天确实是一个干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不但协助吏官将安置工作做好,还能考虑到城内其他各处,先一步派出人巡视,可见其能了。 “唔,做得好。”他满意的赞道,随即又看了黄皓一眼,沉声道:“方才黄押司提议,派人过江向两淮转运使郭大人求援,你怎么看?” 萧天微微一怔,瞟了黄皓一眼,这才道:“黄押司言之有理,只是单如此,还不够。” 叶文远哦了一声,诧异道:“此话怎讲?” 萧天沉吟一下,抬头看看他,又看看庞博,这才苦笑道:“大人,如今城里常备守卫之人不过百数,这么点人,如何守得四面城墙?派人求援固然是一个办法,但远水难救近渴,一旦救兵未至而贼人突至,如之奈何?” 叶文远面色一变,急问道:“萧都头可有对策?” 萧天道:“不若紧急在城内择选青壮,分发兵器,再稍加训练即可。尤其一些大户人家,都各有家丁护院,若能将这些人组织起来,便无援军,我等依仗高城,也足以自保了。” 叶文远猛省,大喜点头。庞博却不乐观,迟疑道:“大户?他们如何肯派人出来?这事儿” 叶文远不待萧天回答,便即怒道:“此时哪由得他们?大人,非常之时行非常事!再说城若破了,他们焉能得了好去?此事犹疑不得,大人,便由县衙下令,直接征派,凉他们也不敢多言。” 庞博还要犹疑,叶文远再三催促,终是叹息一声应了。招手唤来人,写就一份公文,交给萧天手里。 萧天接了,转身而去。 黄皓站在一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面上变幻不定。 下来城头,萧天翻身上马,马麟手中提着一柄朴刀迎上,两人对视一眼,萧天微微一笑点点头。马麟眉头一扬,眼中露出兴奋之色。连忙跟在后面,直往城中跑去。 这已是当日秘见黑塔儿的第三日了。那天,几人在密道中,终是打开了那道宻门。只是宻门打开后,众人却是面面相觑。 那密洞中,想象中的财宝半点也不见影子。非但如此,里面空荡荡的,竟是连片木片都不见。 几人大失所望,又再仔细找了一遍,终不见其他机关,只得悻悻而出。唯有金大目兴奋不减,一个人留在那里研究。 既没了收获,乔冽也失了兴趣。萧天想想自己的规划,将他拉到一旁,暗暗吩咐了一些事儿。 乔大公子得了差事,大是兴奋,竟连庞博也不见了,急火火的当日便走了。剩下几人,一路返回后,便开始着手推动原本的计划。 而今,名正言顺的拿到征兵令,大计便可算成了一半了。 带着麻六儿一起,两人先往城东转了一圈,化妆成平民的几个黑塔儿部下,便堂而皇之的聚了过来。随即又招呼了几家大户的家丁护院,有了正式公文,那些人便再不乐意,却也只得应下。 不过半天功夫,已是聚起两三百人。其中,又不断有黑塔儿手下加塞儿进来,三百人中,倒是有近百人是他们占了名额去。至此,萧天才带着众人往兵曹备了案,各取刀枪甲胄披挂起来,转头便要往最大的几户人家去。 那几家中,不但有乔氏家族,吴家,也在其中。 只是走不出几步,却忽见前面几个人满头大汗的迎了上来,老远看见萧天,便急呼道:“前面可是萧都头?甚好甚好,快,快请萧都头往南门走一趟。那杭州府的王夫子,正带着好多人和车,非要出城,打伤了咱们好多人呢” 第195章 : 王夫子要出城? 听到这个消息,萧天和刚刚赶来的蒋敬一对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笑意。 “走,看看去!” 板着脸哼了一声,萧天转过头来,沉声说道。随即甩开大步,直往城门处而去。后面众人忙一呼啦的跟上,只是人人脸上都不觉浮起几分讥讽。 这位王夫子来了京口这段时间,委实不得人心。不但支持那吴家在外跋扈嚣张外,多城里一些大户也是搜刮不轻。 那吴家倒也罢了,毕竟人家闺女给了杭州府尊做妾。虽说这年月妾的身份跟物件没什么两样,吴家少爷宝山,在外也总口口声声宣扬那是他姐夫。可他家有个在杭州府尊身边的女儿,这事儿总是事实。那王夫子肯帮他,又一直住在他家,不就是看在这份关系上吗。 再者说,吴家跋扈归跋扈,总也是京口人,大伙儿平日虽受他欺凌,却将其划作内部矛盾。 可王夫子呢,是,你确实身后靠着杭州府的大山。这身份,对一般老百姓来说很大。可对于这些个世家大户来说,却又算不得什么。 普通平民只知道杭州府比京口县大,听上去是京口县的上司。可世家们却明白,京口真正的上司不是杭州府,而是江宁府。 要不然,那王夫子来了这么久,怎么不见他往县衙中拜访?而庞博也不过是礼节性的过去问候几次算完,甚至县丞叶文远更是压根就没去理会过。有人私下议论,怕是就连庞县令去的那几次,也只是看在那老家伙手里的旗牌的面上,若是没有这一层,能去搭理他才怪。 就这么个老朽,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骚扰大伙儿,隔三差五的就说什么请大伙儿去吃酒,其实是换着花样索贿罢了。 只是大伙儿虽然明白这个事儿,却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只因他们和官不同,官可以归属问题无视那老朽。但大户们可是都有买卖的,杭州府乃是东南有数富庶的大城,若是一旦得罪狠了那王文炳,只怕大伙儿在杭州的生意,都要受到打击。 有道是主忧臣辱,自个儿家主遭的罪,下人们也都深以为耻,对那王夫子又哪有不恨的? 今个儿这事儿,萧天临时聚集起来的这些人,一半都是这些个大户人家的护院c家丁的,乍一听京口受到贼人威胁的关头,那位王夫子却急慌慌的便要跑,又怎么不鄙视之? 那老王八蛋前阵子嘚瑟的不轻不轻的,这会儿却跑的叫一个快啊,哪有这种好事儿?偏偏现在落到咱哥子手里,若不好好为难他一下,当真是枉为世家之人了。 众护院家丁们摩拳擦掌,满脸的兴奋,这一刻,被这萧都头硬要出来一事儿的芥蒂,不觉中却是淡了,让萧天好笑之余,却也是个意外之喜了。 城门处,此刻全是一片噪杂。一溜儿的大车足有三四十辆,每辆车旁,都站着一个杭州府的兵丁。除此外,还有数个家人打扮的家丁,持着哨棒c短刀之类的护着。 人群中,王文炳面色阴沉,三角眼中寒光幽幽,如同一条毒蛇。在他身边,吴万财目光闪烁,不时的偷眼瞟着,面色变幻不定,不知在想着什么。 吴家大少爷宝山却是和一个杭州府兵校尉打扮的人站在最前,领着几个大头兵,正耀武扬威的和挡在身前的一帮人叫嚣着。 拦着他们的人不是别个,正是那位尤五爷。 可今个儿尤五爷这形象实在有点惨,笠帽儿丢了,发髻也散了,腮帮子肿了,眼角上还有块乌青 “平日里咱敬你们是上县里的差遣,啥事儿能过就过也就罢了。可今个儿,这是咱京口县尊老爷的军令,四城封锁,不许进出。哪个敢私自放了你们出去?咱让你们去县尊处讨个手令,自然大伙儿都好交代。可你们竟敢上来就动手,真以为咱怕了你们不成?今个儿这城门,五爷还就他妈不开了,你待怎的,有种便打杀了爷们,爷们若皱皱眉头,就他娘的算你养的!” 他手中横着一杆长矛,满脸狰狞,破口大骂着。身边几个兵卒俱是满面悲愤,挺刀举枪的护在他周围。两边厢马道的高处,另有几个卒子端着弩矢弓箭,也都张弦搭箭瞄着这边。箭矢寒光流转,只待对方稍动,便要开弓放箭。 也正是有着弓弩的威胁,两边才堪堪维持了个对峙。那杭州府带头的校尉面上也是阴晴不定,一时间不敢硬闯。 吴宝山一身短打,眼见不是事儿,迈步上前一步,大声道:“尤五,你莫不是吃猪油懵了心了。县令封城,那是防的外贼,可今个儿咱身后的可是杭州府的王夫子,又是要出城的,这碍着什么事儿了?咱好歹本城本土的,好言劝你,还是快快开了城门放行的好。不然,只怕日后定要你后悔莫及。” 尤五大怒,扭头便要大骂,却忽见一队人大步走了过来,随即,一个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日后怎么就后悔莫及了,不如说来听听可好?” 尤五看清来人,顿时大喜,顾不上再跟吴宝山啰嗦,躬身叉手,大声道:“小的见过萧都头。” 萧天脸上显出几分温和,走到近前上下看了看他,温声道:“伤得可重?你做得好,某必为你向庞大人请功。” 尤五大喜,下意识的挺了挺胸,大声道:“谢都头,小的没事儿,贼子不来便罢,来了定让他有来无回。” 萧天笑着点点头,却见尤五话音儿一顿,忽然重重一礼,又道:“都头,咱们守城有责,自是不怕那些臭贼。可是,这不等贼人来打,却有几个兄弟先折在自己人手里,还望都头给咱们做主。” 说着,恨恨的瞪了对面吴宝山众人一眼,又挥手向后一指,几个兵卒红着眼闪开,露出两具尸体来。 “诨猪儿和老标,就是给他们打死的”尤五眼圈儿红了,哑声说着,话到一半,却是哽咽着连不下去。 “请萧都头给咱们做主!” 众兵卒齐齐大叫,群情汹汹。 萧天面色阴厉下来,慢慢转过身来,眯着眼看向面色早变得难看至极的吴宝山身上。只是眼光落在那校尉身上时,不由的微微一顿,随即便恍如刀锋一般,森寒之气一闪而过。 他认出来了,这人正是当日在四季春时,被自己吓回去的那个杭州府兵卒。 周昂被他森寒目光一扫,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寒颤,心中一个劲儿叫苦不迭。 早在萧天现身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今个儿怕是又要倒霉了。偷眼看看身边的吴宝山,还有身后的吴万财和王文炳,果然见这几人都是面色阴晴不定,眼光闪闪烁烁的,心下不由的冰凉一片。 刚才那番冲突,正是这吴家少爷得了王夫子的默许发动的,让他拦都来不及。 原本想着打了也就打了,凭着王夫子的身份,还有手中的旗牌,对方再恼怒,最终也得忍下。 只要自己等人出了城,回头就算那县令知道了,也断不会为了几个小卒子大动干戈。毕竟,他们现在要忙着招揽士卒c布置防御,哪有空理会这些。 而只要回了杭州,便回头这边追究起来,自也有王夫子和朱勔顶着就是。可万万想不到,竟然把这个萧天惹了出来,难道他们现在很闲吗? 大宋一县之中,官只县令c县丞c县尉,再加上一个主簿四人。然后诸如押司c文书c目案等吏十五人,其下便是衙役c巡视等公人三十。再有一些舍人之类的,便是主官自己招纳的,不在编制之中。 而除此之外,城防兵卒乃是隶属五城指挥掾使,平日合并纳于六曹中兵曹的。战时,则独立划出,统一由县尉统辖。 城防兵视情况而定。一般上县可有千五百人,中县则五百至八百人,而下县则控制在百人以内。 原本京口马振在时,便编了一营五百卒,加上原有的一百人,按理说是超出了下县的规定。 但一来京口虽小,但在军事上却是一处咽喉要地,稍稍超出一些也说的过去; 二来,马振这个号称疯子的混不吝,谁没事儿愿意去招惹他啊?从来都是听说吃空饷的,似他这般不但不吃空饷还要自个儿倒贴的,怕是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介于这些,京口便一直这么延续了下来。但谁承想,忽然一天马振一营兵全部奉调去了北疆,京口便只剩下区区百人的城防兵。 若在太平时自然无妨,但一旦遇上战事,这一百城防就远远不够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就地招收青壮,组建团练才行。 而在京口,因为当日马振的青睐,城防兵们早将萧天视为军方的人。而相对于文官集团的代表县令庞博,跟他的关系更是密切。而萧天本人,从开始就是以武勇出名的。 故而,当下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萧天出任这个团练使,就成了一种必然的结果。 也正是明白这些,王文炳等人才敢如此强横。但哪知道,这种忙碌紧要的关头,萧天这个关键人物,竟而跑到这儿来了,实在是大出几人意料之外。 这下怕是要糟了。一旦他们都不说话,可不是要把自己当替罪羊了吗? 周昂心中又惊又怒又是惶惶。 第196章 : “谁做的?站出来!” 萧天面色淡然,目光在众人身上来回扫视着,但凡碰上他目光的,只觉如同被一把刀子刮过一般,下意识的便低下头去,一时间俱皆噤若寒蝉。 “嗯?” 眼见没人答话,萧天鼻子中重重的一声,随即转头看向尤五,淡淡的道:“五哥,你来指,是谁动的手?” 对面众杭州府兵面色都是大变,尤五踏前一步,红着眼扫视一圈,随即抬手一个个指出,恨声道:“这个,这个,还有那个” 随着被他指着的,个个都是面色惨变,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望向周昂和吴宝山二人。 对于这个萧都头,这些杭州府的兵丁在京口时间不短了,关于他的事迹,早就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他们都是当老了兵的,又是府衙的堂口,说是兵,不如说更像是吏。整日的处在这种环境里,最明白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这个萧天,虽然面上只是个小县的衙役都头。可是身后背景神秘惊人。不单是县里县令c县尉对他青睐有加,听说更两淮转运使也有交情,更是还和原来的李相公往来密切。 不见吗,连自家王夫子这种牛哄哄的人物,当日在英雄楼上,也是前倨而后恭,最终灰溜溜的走人。 这种狠角色,眼看着今个儿这事儿他要插手,落到他手里的又怎会有好?咱们都是小卒子,做啥不做啥的,还不都是听上官的摆布?如今人家要下狠手了,你们这些上官们难道不该给咱们出头吗? 众人都是一个心思,那眼光落在吴宝山身上,刺的他浑身难受,只觉得气儿似乎都要喘不过来了。 “你姓萧的,你待怎的?咱们又不是贼,这些丘八不分好歹,拦我等去路,对我等动手,难不成还不让咱们眼睁睁的挨打不还手吗?” 实在被那些目光看得受不了了,吴宝山羞怒之下,心中不由闪过一次次和萧天的怨仇,猛然间爆发了出来,倒是忽然来了勇气,当即将胸脯一挺,大声说道。 这一站,倒是让萧天不觉有了些意外。真没看出来,这小王八还能有些气概,比他爹还有那个王夫子倒是强出不少啊。 只是这份诧异也仅仅只是一瞬,目光微一波动,随即便又恢复到古井不波的样子。 “五哥,是你们先动的手?”他头也不回,淡淡的问道。 尤五涨红了面孔,大声道:“回都头,他放屁!” 吴宝山顿时满脸通红,眼神中一片怨毒,死死的盯着尤五。他什么时候沦落到,被这些下贱的丘八们辱骂了?真真是奇耻大辱。 尤五毫不示弱的回瞪着他,怒声道:“他们一大帮子人过来,什么也不说,就要让我们开城门。我等接了县尊军令,如何敢私自放行?只是解释不上两句,他们便上前就打,诨猪儿和老标不过是拔刀做个样子,却不料被他们当场打杀了。大伙儿们不忿,待要理论,却被他们围着一顿好打。您看看,看看,便是卑职卑职也被他们打的好惨。这会儿却来恶人先告状,忒的无耻!” 萧天点点头,面上仍是无一丝表情,只淡淡的看着吴宝山。可吴宝山分明却从那眼神中看出一丝嘲弄,不由的更是怒不可遏。 “便打杀了你们这些泼才又怎的,这里都是杭州府的军爷,你们以下犯上,妄动刀戈,死了怪谁?再说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看着咱们财货动了坏心思?你们这些贱役的德性,又有谁不知?呸,剿贼剿贼,瞪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咱们是贼吗?这里有贼吗?” 既不能善了,又见自家老子和王文炳迟迟不做声,自是一种默许自己出头,当下那话说的便愈发强横起来。 尤五等人气的哇哇大叫,旁边马麟等人也是胸膛急剧的起伏着。 萧天却抬手摆了摆,目光看向站在后面的吴万财和王文炳,却见两人都是眼神儿飘忽,将头扭过一边。 他不由的微微一笑,将眼神又落在周昂身上。周昂一阵的发毛,脑袋低的恨不得拱到怀里去。 “我京口县的兵拦了杭州府的兵,就是以下犯上,就该死这,是令尊说的,还是王夫子说的?” 吴万财和王文炳齐齐面色一变,待要说话,却见萧天面色猛然一冷,怒声道:“好胆!” 这一声突兀至极。从他露面以来,一直是平平淡淡的,连问话都是水波不兴的,猛不丁这么一声怒,顿时吓得众人一个激灵。 “我大宋但有官职高下,何曾给普通士卒分过等级?莫说是你,便是当今官家,也是从未听闻。你一个区区童生,连个秀才都不曾中,也敢放此妄言,难道你欲要使官家之权不成?嘿嘿,真真是好胆,好胆啊!” 他冷冷的说着,话到最后,已是阴测测的如同九幽寒风一般。吴万财吴宝山父子都是面色大变,便连王文炳也是浑身一个激灵,哪成想萧天竟给扣了这么大个帽子下来。 行使官家之权?我日,那是谮越!往大了说,是造反啊!这分明是要搞死人的。 周昂听的亡魂皆冒,这寒冬腊月的天,愣是瞬间出了一身的大汗,一阵阵的冷气儿从脊梁上吹过,险险的就要瘫倒下去。 “你你胡说!你你这是构陷,是欲加之罪”吴宝山已是被吓得有些发懵了,吴万财眼见着儿子危险,再也忍不住了,连忙抢上两步,扶着儿子,色厉内荏的叫道。 一边叫着,一边又转头向王文炳看去。王文炳心下无奈,暗暗大骂蠢货,却也不好再缩头了。当下咳咳两声,想着出来打个圆场。 只是还不等他话出口,却听萧天冷笑一声,冷冷的道:“有没有罪,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得要律法说了才算。难不成谁认为自己比律法还大,想要辩上一辩?” 这话一出,王文炳刚迈了两步的脚顿时一个趔趄,差点没一头栽倒。 妈的,我一脸好不好。这尼玛帽子扣得,怎一个瓷实说的啊。得亏这厮只是个都头,要是让他当个刑师啥的,还不得让谁死谁死啊。 比律法大?你干脆说比皇上大不是更直接?还辩一辩,我敢吗我? 还有,尼玛,你要说话,能不能早说,或者等我说完再说啊?非得等我这边动了才说,这不是明着打我的脸吗? 王文炳这个郁闷啊,给噎的一张瘦脸快成关公了。 不错,就是打脸。萧天就是在打王文炳的脸。对于王文炳,县令庞博可以不在乎,县丞叶文远也可以无视,但不论是不在乎还是无视,不可否认的,谁也不敢真就拿他怎么样了。 且不说关乎官场上的脸面,单就这货手里的旗牌令箭,就让所有官面上的人都要矮上一头。 这种旗牌令箭,各州各府都有,唯有县级却是没有的。若是由皇帝颁发的,就叫王命旗牌,乃是最高级别的。 这个王文炳有这种东西护身,至少府以下的衙门拿他没法儿。萧天身为都头,自然也是一样。 王文炳不是他的菜,这个早有分工。所以萧天也没想现在拿他怎么样。但不对付他,不代表不可以羞辱他。打脸,恰恰是最合适的,也是萧都头最喜欢做的。 “王夫子身负公干,要走,自然没问题。在下这就打开城门,恭送夫子就是。” 眼见几人都被僵住,连王文炳也不能炸刺了,萧天忽然话锋一转,慢悠悠的说道。 众人一呆,随即尤五马麟等人便是面孔涨红了起来。王文炳却是眼珠一转,脸上浮起几分得意。 还当这小子真是个愣头青呢,现在看来,也是个明白事儿的,对我还不是也存着几分忌惮? 老家伙忽然得意起来,再想起这人身后那位,这得意就更又多出几分。 只是这兴奋还不等攀升起来,却听萧天下一句话,顿时如一瓢冷水当头浇下来。 “王夫子要走没问题,不过刚刚动过手的,伤到了我京口守军的,全都给我拿下!” 随着这一声喝,尤五等人还没反应过来,蒋敬却是在后暗暗一推马麟,马麟顿时醒悟,二话不说,一招手,带着一帮子大户家丁护院的,一拥而上,将方才尤五指出的十几个人一脚踹翻,随即麻肩头拢二臂的捆了个结实。 “你!” 王文炳愣住了,一愣之后,不由气往上冲,上前一步,阴声道:“萧都头,这些都是我杭州府公人,轮不到你京口县拿人吧。” 马麟这一动,极是突兀,场中众人直到此刻,终于才都反应过来。周昂蹬蹬蹬倒退好几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躲到了后面,众杭州府兵和吴家下人,也是个个面色仓惶,满面恐惧的齐齐往后退出一大截。唯恐一个不小心,手里的棍棒刀枪啥的碰到对面的人。 尼玛,要是一不小心碰掉根毛又或是割个小口啥的,还不得给人拿了把柄去?还是躲远点安全啊。 他们这一躲,无形中却把吴家父子和王文炳闪到了前面。三人又惊又怒,想要也躲回去,却又太过丢人。只得一咬牙,硬着头皮站在原地不动。 反正到这份上了,就算躲到后面,这姓萧的铁了心要抓,还能躲过去不成?他今天忽然出现在这儿,明显就是找茬来的。 所谓输人不输阵,既已如此,再纠缠刚才那事儿的就是愚蠢了。所以,定定神后,王文炳再一张嘴,就不是拿不拿人,而是该谁拿人了。 老家伙反应倒快,只是当这样就能挽回什么吗?做梦! 萧天眼睛眯了眯,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懒洋洋的拱拱手,漫声又是一句,顿时让王文炳一口气又噎到了嗓子眼。 第197章 : “非宗室c官员,皆可拿,此律法也。怎么,夫子可是想辩一辩?” 辩我辩你个大西瓜啊! 王文炳喘的跟个风匣也似,连连的咳着,干瘦的身子抖的像寒风里的玉米杆儿。 可怜啊,马麟脸上毫不掩饰的表露着自己的同情心,让刚刚好些了的王文炳一眼看到,不由又是一阵的羞怒交迸,好悬没一口气上不来。 “走!走,我们走!” 无力的挥了挥鸟爪也似的手,王文炳满面灰败,在周昂的搀扶下,颤颤的爬上了车驾。随即将车帘放下,竟是连多看一眼都不肯。 萧天也不为己甚,挥手令尤五放行。 车轮粼粼声中,众杭州府兵丁畏畏缩缩c推推搡搡慌忙跟上,路过萧天身前时,俱皆不自觉的绕开一些,待过了后,又再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夫子救命啊” “夫子,夫子莫抛下我等啊” “王文炳,你这老狗,贼杀才!某便做鬼也不放过你” “萧都头,萧都头,饶命啊,饶命啊。不关小的事儿啊,萧都头,您明鉴啊” 眼瞅着王文炳等人撒手而去,被抓出来的十几个杭州府兵顿时彻底慌了神。一片声的哀鸿之中,苦求的,叫骂的,哀嚎的,霎时间如同开了锅的汤也似。 “守城之哨,虽职微而不苟c虽位卑而不容辱!若犯之,必以血洗之!来人,听我号令,将这些凶徒立斩!悬头城上以警之!” 糟乱中,萧天不动如山,一字一句蹦了出来,直如九幽寒窟中的冷风吹过。 “喏!” 马麟大声应着,瞠目大吼一声,手中朴刀当空一晃,噗的一声,已是当先斩落一颗人头。 随即,接连的闷响声响起,转眼间十余颗大好头颅落地,空中隐现红雾,血腥扑鼻。 “我等,谢都头大恩!” 尤五等人双目泛红,带着原本几个守城卒噗通一声,齐齐对着萧天单腿拜倒。 宋人不跪。宋人跪天跪地,除非犯罪,便是君王父母也不跪!这便是北宋,开明的北宋。单腿跪,是军礼,也是感恩。 再抬头时,几人均泪流满面。每个人望向萧天的眼神中,都满是狂热的感激崇拜之色。 他们只是最底层的小卒,在这个时代,向来只是被当做炮灰看待的。他们遭受的是不是公平,永远不会有人真正的关心。 今天这事儿,若是换成任何一个别的人,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能落下几文赔偿。这还得是遇上管这事儿的人要够级别c够分量的,当然还要肯同情他们的,否则,最可能的下场就是白死而已。 可是萧都头,就是萧都头,一个区区的都头,他却毫不犹豫的站出来,面对着权势凌人的知府舍人,毫不退让,毅然决然的竟直接下令拿人,斩其头颅,为自己这些下贱人讨回公道。 这一刻,尤五等人不但是深深的感动,更感到了一种朦胧的东西。那东西,叫尊严。 没有人在乎过他们的尊严,没有人给过他们尊严,从出生之时起,他们乃至他们的父辈,都从不知尊严为何物。 而今天,他们感受到了。尊严,你践踏了我的尊严,那么,我便以血还之c以血捍之c以血洗之! 这一切,都来自那个挺立在寒风中的身影。他伟岸c魁梧,如山岳崖峻,无远弗届。 噪杂的城门处忽然寂寂下来,吴府众人尽皆牙齿打颤,得得得碰齿之音,在这一片静寂中,更带出三分寒意。 吴万财吴宝山父子面色煞白,吴宝山更是两腿发软,一颗魂儿飘啊飘的,直不知去处。 寒风中飘荡的血腥气扑面刺鼻,猛然间只觉得胃中一阵翻山倒海,哇的一声,就此大吐特吐起来。 随着他这一吐,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接二连三的呕吐声响起,顿时一阵酸臭飘荡开来。 萧天皱了皱眉,脚下微微后退两步,却仍是立在城门洞旁。面上一片冰冷平静,眼前的一切,对他毫无半分影响。 上一世尸山血海的经历,早把他一颗心磨练的磐石般冷硬。 好半天,吴府上下人等,总算是将肚子吐空。虽仍觉得肚中翻江倒海,却不过只是做几声干呕。 “我们也走!” 吴万财一手扶着儿子肩膀,好歹感觉腿上生出几分力气,目光偷偷瞥了一眼萧天,方才颤颤的对吴宝山吩咐道。 吴宝山两眼呆滞,机械的点点头,随着父亲肩头上手的示意,又得了下人的搀扶,这才艰难的举步,往城门处挪去。 车轮粼动,吴府上百人也终于开始了动作。走,走出这可怕的地方,离开那个可怕的魔鬼。吴府众人,不约而同的有了同一个心声。 “你们准备去哪儿啊?” 就在这时,一个冷瑟瑟的声音忽的响起,但听到吴府众人耳中,却不啻于雷霆霹雳一般。有那胆小的,身子一颤,顿时软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静静站在城门边的那个杀星。 吴万财身子颤抖,颌下的胡须簌簌而动,嘴巴张合着,如同一尾被抛出水里的鱼。 “你你还待怎的?” 老半响,他嗓子中一阵呜噜,终是问了出来。只是这声音一出,连他自己都不由吓了一跳。 那声音沙哑嘶暗,如同钝器擦磨,又如枯枝败絮一般。 “我待怎的?” 萧天反问了一句,然后,忽然笑了起来。他就那么笑着,笑得光辉灿烂,笑得温如春风。若非刚刚亲眼见到,吴万财觉得自己定然不会相信,那悬在城头上,十几颗正随着北风晃荡的人头,就是眼前这人斩下的。 “你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你要公报私仇,你想要杀我们对不对?来啊,你来啊,来杀啊,来杀我啊,我不怕你,不怕不怕得得得得你啊,不!不不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招惹你了,我求求你,求求你,求你放过我吧呜呜呜放过我” 吴万财身边,一直呆滞的吴宝山忽然发了疯一般的跳了出来,急急冲上两步,两手箕张着,似乎要扑向萧天。只是也只是跑了两步,忽又浑身被抽去了骨头一般,整个人就那么瘫软在地上。 从起初的嘶吼怒骂,转眼便成了痛哭流涕c哀哭求告。吴家众人先是心胆俱裂,但忽见少爷大哭告饶,也都纷纷拜倒,顿时一片哭声震天。 马麟等人满面鄙薄,除了在起初吴宝山扑出来时不约而同踏前一步,接下来便是冷冷的站在原地,不屑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萧天早已收了笑容,面无表情,目光在众人面上一转,随即看向只一个人呆立在那儿的吴万财。 “你究竟要怎样?我们没杀人,你你不能草菅人命。不能” 吴万财一脸的灰败,眼珠儿迟滞的转了转,强忍着心中的恐惧,艰难的说着。 “我有说要杀你们吗?吴员外,请慎言,按我宋律,污蔑可也是一种罪啊。” 嘴角扯了扯,萧天面上浮起一丝不屑,摇着头轻轻说道。 吴万财眼睛一亮,脸上不由的泛起几丝血色。他不是没看到萧天露出的那丝讥讽,可他现在却完全没心思去计较,或者确切点说,他根本不敢去计较。 他现在满心满耳的,就是萧天那句“我有说要杀你们吗?” 他不杀我,不杀我儿,好好,这就好,这就好。嘿嘿,哈哈,只要不死就好,只要不死,老夫早晚可报今日之辱。到那一日 吴万财如同忽然回来魂儿,眼珠儿也活泛了,心中急急转着念头,一抬头,却猛然对上萧天似笑非笑的眸子,不由的激灵灵一个冷颤,顿时一身冷汗冒了出来。 那眸子冷幽幽清澈如水,深邃的如同无垠的夜空。就在那一霎那,似乎自己整个人都被这双眸子看了个通透。包括,自己心中的所想所思 他,会不会知道了什么? 吴万财心中发紧,不敢再抬头去看,只低垂下眼帘,低声道:“既然都头没咳咳,那,那咱们这就告辞了。” 说着,脚下移动,上前将儿子扶起。 “唉,吴员外,你还是没明白吗?”萧天慢悠悠的语声响起,吴万财身子一震,霍然抬头看去。 “你们,不能离开。”萧天淡淡的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离开?你要做什么?”吴万财忽然激动起来,近似歇斯底里的嚷了起来。 萧天静静的看着他,眸光清澈,波澜不惊。直到见他连连咳着弯下了腰去,这才淡然道:“庞大人有令,封锁四门。王夫子不是我京口之人,又兼身负公务,自然可以离开。而你,你吴家,乃是我京口之民,岂能违反庞大人之令?” 吴万财咳的脖子上青筋直蹦,听着萧天淡然的语声,半响才住了咳声,在家人的扶持下,努力的直起身子,喘息道:“就就是这这样?” 萧天耸了耸肩,点头道:“就是这样。” 吴万财死死的瞪着他,喘息如牛,半响,忽然大笑两声,结果张开的嘴被风一贯,又是连连咳嗽起来。 “就是就是这样,咳咳咳你你却咳咳咳故故故弄玄玄虚咳你我我” 他剧烈的咳着,语不成声,也不知是笑是哭,嘶哑着断断续续的说着,脸上再也隐藏不住,一片的怨毒之色。 “回去吧,要注意身体啊。”萧天忽然转身,慢慢的走开,仍是淡然的说道。 “哦,还有,你们被限足了。回去后,只能呆在指定的房中,不准任何人离开。” 风中,萧天的语声随风飘来。 “为何?凭什么?”吴万财愤怒到了极点,大声问道。 远远的,萧天停下来,转过身来看看他,微笑道:“因为你们逃离,怀疑你通匪。我们要搜查你的府邸。” 吴万财呆住。 “嗯,搜查,对,就是搜查。”萧天嘴角的笑纹愈发浓了,轻轻的重复着。可在吴万财眼中,却不由的激灵灵一个寒颤,只觉的那笑容中,满含着说不出的诡异。 魔鬼之笑。 第198章 : 吴家西跨院里,吴家百多口子人被尽数集中在这儿。哭啼声c喊冤声c求饶声混成一片,让吴万财一阵阵的烦躁。 吴安带着几个下人围拢在四周,面上也俱皆带着恐惧之色。吴宝山满面苍白,目光有些呆滞的坐在一旁,身子尚时不时的抖颤一下,显然仍未从之前城门处的血腥中摆脱。 院门外几个民壮提枪抄矛,看的死死的。透过院门,能看到公人们在各个院子中进进出出的身影,不时的还会传来瓷器落地碎裂的脆音儿。 吴万财回头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儿子,眼中闪过又是失望又是疼惜的神色,但随即却又抿了抿嘴唇,露出狼一样的凶狠光芒。 “吴安!” “老爷。” “去,找几个机灵的,盯着他们,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吴安一愣,迟疑道:“老爷,他们不让出去,怎么” 吴万财狠狠瞪了他一眼,哼道:“蠢货!让他们两人一组,搭人墙不就可以攀上墙头了吗?” 吴安啊了一声,连连点头,回身扯过几个家丁,低声吩咐了起来。 吴万财目光冷厉,眯着眼看了看院门口的几个民壮,神色变幻着。“他究竟要做什么呢”他口中低低喃喃着。 “想必是觊觎咱家的家财吧。”不知何时,吴宝山站到了身边,低声猜测着。此刻的他,脸上犹自遗留着几分恐惧,合着那苍白的面庞,天色渐渐昏暗之际,犹如厉鬼一般。 吴万财一惊,转头看是自己儿子,脸色一松,露出几分柔色。“我儿,可好些了?” 吴宝山脸上露出羞愧之色,眼光躲闪着,勉强点点头。其实从被押回来后,他便已经清醒过来。只是想想当时那场面,心中仍是不寒而栗。又再想到自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在那个萧天的面前,自己的表现,惊恐渐平之后,更多的却是深深的耻辱和羞愤。 “父亲不用担忧,想那贱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无非就是趁火打劫罢了。且让他嚣张,等此事过了,咱们便去找找姐姐,让她吹吹枕边风,不信整不死那贼胚。” 不欲在丢人的事儿上多说,吴宝山将话题转开,恨恨的咒骂着,满面的怨毒之色。 吴万财暗暗一叹,神情复杂的轻轻摇摇头。想了想,抬手拍了怕儿子肩膀,使个眼色,转身往旁边假山旁的一个小亭中走去。 吴宝山一愣,连忙迈步跟上。 他们此时呆的西跨院,本就和一处小花园连在一起。这小亭子周围极是幽静,眼下其他人都心中惶惶,聚在门口那边,这里便再无旁人,僻静至极。 看着吴宝山进来,吴万财左右看了看,面上沉吟片刻,显得极是犹疑,似乎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儿。但不过片刻,终是露出几分坚决。 “山儿,你可知,咱们吴家本是邵武大户,为何为父最终却带了你们来了这京口?” 吴宝山一愣,呐呐的道:“爹不是说,南边闹匪,商路不通” 吴万财长出了一口气,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低声道:“闹匪不假,商路不通也不假,但都不顾是近几年的事儿。况且,咱们不也在川中打开了局面吗?而来这京口,却是已有十余年了。” 吴宝山张了张嘴,迟疑的道:“那那父亲究竟是” 吴万财点点头,眼睛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沉声道:“这却是涉及到咱吴家一个大秘密。你须谨记,这个秘密一日未能解开,便一日不可张扬,除了家主外,再莫要任何人知晓。便是你将来有了儿子,也非到交付家主之位时不可传,你记住了吗?” 吴宝山一惊,点点头,猛又反应过来,低呼道:“父亲,你那你现在” 吴万财眼中一暗,叹口气,点头道:“我只怕这次的坎儿不是那么好过的。若是万一爹去了,你” 吴宝山身子一震,惶急道:“父亲说的什么话,怎么可能?就凭那贱役,他不过只是一时得逞,难不成还能害了咱们性命去?他就不怕我姐夫” 眼中闪过浓浓的一抹失望,吴万财猛地抬手打断他的话,低喝道:“够了!你姐夫,嘿。你姐姐不过只是个妾,在那朱勔眼中,又何曾承认过咱们这房亲戚?再者说了,那萧天又哪里会怕他?若不然,就不会有今日这一出了。” 吴宝山面色苍白,还待要说,吴万财却摆摆手,又一次抬头左右看看,这才拉着他往里又走了几步,低声道:“你记住了,休要再指望于他。此事过后,你若脱得了身,一定要再想办法回来这京口县。哪怕是换个身份,又或是隐姓埋名都可。” 吴宝山满面愕然,浑没想到自家老子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吴万财却不理会,继续说道:“你记住了,回来后,一定要盯住一个人。那萧天死不死的没关系,也不要再去招惹他,只看住一个人,就是那个徐琼” 吴宝山张大了嘴巴 假山后,一个纤细的身影也猛地一震,战战兢兢之余,却又更屏住气息,使劲往缝隙里挤了挤,侧耳听去。 “当年,咱吴家出后宫姓蔡的大隐秘京口县下” 断断续续的,吴万财此时的话声愈发又低了几分,只隐隐约约几个词汇随风飘过。那身影竭力的控制着颤栗,一动也不敢动,知道一旦被发现,怕是再没有半分活路。 “老爷,老爷!” 一阵焦急的呼声传来,随着喊声,老管家吴安几步跑了过来,顿时让亭中的父子二人一惊。 使劲捏了捏儿子的肩膀,吴万财又低声道:“方才说的都记住了?” 吴宝山机械的点着头,脸上说不出是什么神色,似乎又是震惊,又隐隐带着几分兴奋。 “慌慌张张的,什么事?”吴万财轻咳一声,迈步走到亭子边,沉声问道。 吴安躬身道:“老爷,看到了,咱们的人看到了。” 吴万财眉头一轩,皱眉道:“看到什么了?什么看到了?” 吴安深吸了口气,这才低声道:“您不是让使人盯着他们,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吗?” 吴万财目光一凝,沉声道:“说。” 吴安道:“是,回老爷。咱们的人方才看到,他们好似在往后面抬什么东西,手里还拿着铁锨䦆头之类的东西。” 嗯? 听到老家人的回答,吴万财和吴宝山都是一愣,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等等,你是说,他们是在往里抬东西?你确定,不是向外?”吴万财面色微微一变,猛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急声问道。 吴安脸上一片迷茫,啊了一声道:“是,没看错,就是往里抬,忒也古怪。” 吴万财终是面色大变,身子一晃,险险没栽倒在地。旁边吴宝山连忙伸手扶住,惊诧道:“父亲,怎么了?” 吴安也赶忙上前一起扶着,连声急唤。 吴万财好半天才稳住心神,眉毛胡子一阵急颤,满脸绝望凄厉之色。急促的呼吸了几下,终于长长喘出一口气来,恨声道:“好,好,好一个萧天,真真好手段,这是要下死手啊。” 吴宝山和吴安都是大吃一惊,急忙追问。吴万财浑身颤抖,悲愤道:“往里抬东西,什么东西需要把我吴家所有人圈禁起来,再往里抬的?你们忘了?忘了咱们是怎么整治徐家的?嘿,好手段,好手段,却没想到,小贼如此狠毒!” 他这一提徐家,吴安和吴宝山先是一愣,随即都是面色猛的大变,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骇然之意。 徐家,可不就是被他们狠狠栽了一脏,构陷他们通敌造反,然后被刀刀斩绝c回家灭户的吗?却没想到,这报应来的如此之快,这法子竟被人用到了自家头上。 “这这这怎么办?”想到了可怕处,两个人都慌了神,吴宝山浑身抖得筛糠也似,惶惶的向吴万财问道。 吴万财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压抑着那份恐惧,闭眼想了想,又再抬头看看渐渐黑下来的天色,脸上慢慢浮现出狰狞之色。 “吴安!”他低喝道。 吴安一个激灵,“在!”他颤声道。 吴万财眼中闪着疯狂的光泽,狞声道:“你去,挑两个身手好的,让他们待会儿趁着黑翻墙出去,跟到那萧天身边。那小贼今天到处抓丁,身边都是各大户家的庄丁,必然不会惊觉” 吴安面色大变,哆嗦道:“老爷,这这要是要是泄露了,那那可是再没了活路了啊。” 吴万财两样通红,猛然探手一把揪住他衣领,狰狞道:“活路?便不动手,他可肯给咱们活路?如今他摆明了是要咱们的命,那便鱼死网破,只怕能拉上小贼陪葬,老夫死也瞑目了。去!给我挑两个胆大心细的,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办好了这事儿,他们的老小我吴家定给他们照顾的周周全全的。否则,大伙儿死也是白死,让他们自己掂量吧。” 吴安面色雪白,直吓的浑身颤抖,但在吴万财凶狠的目光威迫下,只得抖索着应了,踉踉跄跄的往外走去。 看着他走远,吴宝山只觉的两腿软的要跪了下去,冷不防臂上一紧,刚要大叫,却听自家老子一声低喝,转过头来,便见一双通红的眼眸就在眼前,不由的一个冷颤。 “走!现在就走!”吴万财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 “往往哪里走?”吴大少爷抖得跟筛糠也似,吃吃的问道。 吴万财心中哀叹,这个儿子的表现,实在让他失望到了极点。但是能怎么办,这始终是自己的儿子,好也是,坏也是,自己所有的希望c吴家的血脉,只能靠他延续下去了。 “翻墙,你现在就翻墙出去!先找身下人衣服换了,抹黑了脸,出去后先混到民壮里面。凉这天黑之际,也没人能认出来。然后等,耐心的等,只要那边一动手,无论成不成,必然大乱,你便可趁乱脱身了。去吧,爹爹能为你做的,便便只有这些了。”他口中低低的嘱咐着,说到最后,却终是忍不住心中激荡,不由的哽咽起来。 吴宝山也流下泪来,哭泣道:“我我孩儿腿上没劲儿,那墙又太太高,实实在是翻翻不过啊” 吴万财又急又气,再也忍不住愤怒,一把将他拎起,随即一脚踹了出去,低声怒道:“蠢货!就不会找石头垫着吗?出不去就是必死无疑!你自己想吧。滚!滚!还不快滚!” 吴宝山被他一吓,身上莫名的就有了几分力气,眼见着老子须发戟张,哪里还敢多说,当下转身就逃,三两步便没入了黑暗之中。 吴万财胡须颤抖着,望着儿子离去的方向,老眼中满是疼惜不舍之色,终是轻呜一声,老泪纵横满脸而下。 站在原地痴痴望了一会儿,这才咬了咬牙,稍微整理一下,强自稳住心神,迈步往前走去。他要亲自面对最后一刻,为儿子争取更多的生机。 好一会儿后,那假山后终是响起一阵瑟瑟之声,那个纤细的身影小心的探了出来。看看果然没了人,这才长出一口大气儿,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回身艰难的看看高高的院墙,随即面上显出决绝之色 第199章 : 城头上,萧天低声向庞博和叶文远报告了城门处的变故。那一番乱,便是想瞒也瞒不住。 庞博默默的听着,听完后看向叶文远和黄皓,皱眉道:“文远,你怎么看?” 叶文远手捻胡须,皱眉想了想道:“他势必要走,谁又能拦得住?走便走吧。只是我担心,怕是城外反倒不如城里安全,若是一旦嘿,那位府台恐要惹出事儿来。” 说到这儿,抬眼看了萧天一眼,又皱眉道:“萧都头也是莽撞了,怎可擅自动手杀人?既然拿下了闹事的,关到牢里就是了嘛。” 萧天面无表情,拱手道:“县丞大人有所不知,那几人先伤了咱们守卒,惹的群情汹汹。值此用兵之时,若不能平复下去,卑职是怕一旦贼人来袭,再无人肯效死力了。大人若担心干系,此次事了,一切皆有萧天担之就是。” 叶文远愈发不悦,冷声道:“你怎么担,还能让死人活转了来?不知所谓!还有,既然吴家都挡了回来,又何必多生事端?做人做事,当守公心!莫以为天下人都是瞎子傻子!哼!”说罢,一甩袖子,转身往城下扬长而去。 他这话却是言有所指,尤其是当着庞博的面儿,所指为何,已然是显而易见了。 庞博眼中划过一丝恼火,但却一闪而逝。和萧天对了个眼色,见萧天微不可查的点点头,这才咳嗽一声道:“今贼人将至,万事且先放下,一切以护住城池为要,你等当尽心竭力,休要怠慢了。” 萧天和黄皓齐齐躬身应诺。 黄皓笑道:“大令只管放心,萧都头武勇素著,机敏过人,断不会误事。叶县丞也是忧心县事,当不会计较的。大令累了一天了,还请多多歇息才是。不然,贼人一至,离了大令坐镇可是不行。” 说着,对着萧天递个眼色。萧天点头,也是劝庞博下城休息。庞博唔了一声,又再嘱咐了几句,这才在二人的陪伴下,下城往县衙去了。 待到庞博去的远了,这边黄皓微微一笑,低声道:“萧都头勿须烦忧,那吴家嚣张惯了,挫他一挫,谁也说不出什么。县城大人那儿你自放心,黄皓不才,好歹能说上几分话,必当为都头进言就是。” 说罢,呵呵笑着拱了拱手,转身自顾去了。 萧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睛不由眯了眯,脸上若有所思起来。这个黄皓一直以来,颇有些神秘。表面上看去谦和恭俭,但萧天却总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 尤其上次长街遇刺那出,这个人也曾出现过。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关联? 萧天暗暗沉思着。 “嗨,小贼!” 正自琢磨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问候。愕然抬头看去,却见拐角处转出两个年轻后生。其中一个,正笑眯眯的扬手向这边挥着,灯笼火把之下,柳眉如黛,琼鼻挺翘,两只宝石般的眸子,弯的如月牙儿也似。 萧天登时就是一阵的头大,只觉头顶上一万只乌鸦飞过 旁边蒋敬和马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强忍着的笑意,干咳两声,脚下略略一顿,不经意的往旁落后几步,再不肯往前半分。 萧天鼻子都快气歪了,狠狠的瞪了二人一眼,却见两人仰首望天,好似夜空上忽然开出千朵万朵花儿来。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不知道现在正乱着吗?”无奈何,使劲的一板脸儿,转向已经冲到眼前的这位祖宗低喝道。 庞柔儿满脸的笑容刹那间僵住,一张俏脸红白转换之间,那柳眉已渐渐由卧变立,看的萧大都头心肝齐颤,暗叫不妙。 当下,不等这妮子发作,连忙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她胳膊,连拖带拽的将她拉到一旁,苦笑道:“得得得,先别炸毛,说说,这乱哄哄的,你来干啥?” 庞柔儿被他扯住,先是一惊,随即不由的一阵慌乱,那一股子怒气却忽然间忘了发了。 待到懵懵懂懂站稳了,听他一问,这才猛的警醒过来,登时又羞又恼。 跟这小贼认识以来,每次都要被他欺负,这让柔儿大小姐颇为忿忿不已。 从最先的种种误会,到后来却也渐渐反应过来,说亲的事儿固然是自家老爹先提出来的。而那许多事儿,也都是自家老爹,和这家伙合起伙来算计人呢。 而后看着一步步走来,这小贼算无遗策,柔儿大小姐嘴上不肯服输,心中却是早已极佩服的。 可越是如此,偏偏越是让她总没来由的生气。好歹自己以前也帮爹爹出谋划策过的,怎么到了他这儿,到好似自己笨的连旁听的资格都没了? 更不用说,这小贼每次见了自己都跟见了鬼似的,恨不得绕着走。自己难道就那么不招人待见?而且,当日她可是听的明明白白,自家老子亲口提亲,竟被这小贼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柔儿大小姐当时只想着抗争,倒还没怎么多想。可后来平静下来想想,却是越想越委屈。心中酸涩羞恼的,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 要知道,平日里不知多少青年才俊围着她打转儿,打从十四岁那年起,就有不少人家托人上门提亲。那时候她何等傲娇?每当爹爹来问自己时,都是自己拒绝别人的份儿,何曾有过被别人拒绝的时候。 偏偏就是这个小贼,明明家里左一个右一个的,分明就是个不禁荤腥儿的,但对自己却如避蛇蝎。难道说,自己在他眼中,竟连个烟花女子都不如? 这让柔儿大小姐简直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太欺负人了! 于是,忿忿之下,不知不觉中,她便生出了逆反心理。你不想见我c躲着我,我便偏偏时常站到你面前。不但让你见,还处处跟你作对,看你能奈我何。 就这么着,一次又一次,渐渐地,也不知什么时候,柔儿大小姐竟有些乐在其中c兴致盎然的感觉。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朦朦胧胧的,或夜深人静之时,或无人僻静之处,这人的影子便会突然的冒出来,让柔儿大小姐阵阵的心慌意乱,脸烫如火 日子稍久了不见,就会不自觉的想他在做什么c想什么,会不会也如自己这般,在想着他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为什么会这样?柔儿不明白,总觉的心慌慌的,却又似乎渴望着什么,就那么懵里懵懂的一头撞了进去。 少女情怀总是诗。十六岁的年纪,情丝初动,未曾先尝爱的甘美,却先品味了那份苦涩。 今个儿,原本听说涌进来许多难民,想着爹爹又要辛苦,她便忍不住拉了梧桐一起出来。换了男装,跑前跑后的以义工的名义,帮着县里吏员们安置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然而正忙的火热的时候,却忽然听到萧天在城门杀人的消息,顿时不由吓了一跳。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只怕那小贼受了伤什么的。 有心去看看,偏一时寻不到个由头,心下恍惚,一时间浑浑噩噩的,竟不知闹出多少笑话来。 好在丫鬟梧桐整日介跟着她也是个疯惯了的,听人说起城头上一下悬了十几颗首级时,不由的又惊又怕,却又满心的好奇。 这世上若说什么东西最是一发不可收拾,那女人的好奇心,便该绝对是名列三甲以内了。 而由好奇心延展出来的,自然便是丰富到匪夷所思的联想力了。 “天天的,十七八颗脑袋呢,吓,姑娘,你说,他们杀了那么多人,这得多恐怖啊。哎呀,那么多血沾到身上诶呀” 小丫头痴痴的想着,忍不住打个寒颤,又咕哝道:“想想身上忽然沾了血,就难受的紧,要不咱们回去沐浴一下吧嗯,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换衣服,怕是现在没得换吧。这天儿冷冰冰的,再上了冻便是说的又冷又饿了吧呃,姑娘,我忽然觉得饿了呢” 好吧,从杀头想到衣服,从衣服想到洗澡,又从洗澡想到吃的粗大的神经彪悍至此,实在不需要解释。 柔儿大小姐以手扶额,郁闷到快要内伤了,却忽然福至心灵,终于找到了一个由头 “梧桐,咱们去犒军吧。”大小姐使劲挥了挥粉白的小拳头,兴奋的说道。 梧桐丫头眼神有些呆滞,怎么也不明白自家小姐如何蹦出这么个主意来。 “你没听瓦子里俗讲吗?这两下里厮杀,打完后若是胜了,都是要犒赏三军的。而且,这种犒赏三军多半都是上官来做的。那小呃,那些衙役们的上官是谁?不就是我爹爹吗?可我爹爹忙啊对不对?自然便该由我这个做女儿的代劳嘛是不是?哈,对对对,就是这样,走走,咱们这便去犒军去!” 柔儿大小姐两眼放光,扯着梧桐丫头就跑。嗯,犒赏三军是需要酒食的 五个肉馒头条鱼c半片猪耳朵,两斤卤货哦哦,再来坛子酒哎呀,不行,太重,拿不动。马马虎虎换一把小壶的吧,好了,油纸包起来,小酒壶拎着,搞定! 笑眯眯把犒军物资让梧桐丫头拎了,两位上官代表兴冲冲的便冲来了。至于所谓这些物资,三军够不够呃,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柔儿大小姐出师有名了。 待到赶了过来,却猛然发现正宗上官庞大令竟然也在。不过好在,似乎说了几句话后便走了,最后连那个讨厌的苍蝇黄押司也走了(黄押司内牛满面,咋这一会儿就成了苍蝇了呢呢呢呢) 然后,柔儿大小姐满心兴奋的挥手致意,然后好吧,没然后了。换来的不是预想中的欢迎,却是某人板着的一张扑克脸。 柔儿大小姐抓狂了。 第200章: 这小贼说啥?炸毛?我哪里有毛了?! 柔儿大小姐这下真要炸毛了! “你c说c什c么!炸c毛?”一字一顿,如同九幽寒风一般,从碎玉也似的贝齿间迸出。两只美眸,一瞬间危险的眯了起来,梧桐丫头激灵灵打个冷颤,艰难的咽口唾沫,悄悄的往后退开两步。 完蛋了,萧都头要完蛋了,姑娘要狂暴了呢。小丫头默默的想着。 “呃,什么?什么炸毛?你什么耳朵啊,我说的是着急!着急懂么?着什么急啊。” 萧都头敏锐的灵感岂是盖得?立刻便捕捉到那一丝杀气,心下一凛之际,当即严肃的纠正道。 柔儿大小姐恨恨的瞪着他,一口糯米牙磨啊磨 “咳咳,这个,庞姑娘,你看,这么冷的天,又这么夜了,城里又正乱着,你一个女孩子家跑出来,实在让人不放心是吧,咳咳,那个唉,你,就是你,混账小子,过来!” 萧大都头眼见不是事儿,当机立断转移视线,冲着正斜对着这边,偷偷瞟啊瞟的某人怒喝道。 马麟脸一垮,随即赶忙腆着笑凑过来,先是给柔儿大小姐唱了个大大的肥喏,这才冲萧都头干笑道:“哥哥,啥事啊,您吩咐,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天这个气啊,狠狠的翻了个白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淡然道:“这么晚了,庞姑娘一人外出行走,我不放心,你去,挑两个兄弟护持着,把二位姑娘好生送回府去。” 马麟啊了一声,正要推辞,却见萧大哥满脸的冷笑,两眼眯的跟刀子一样,不由激灵灵打个寒颤,当即挺胸大声应诺。 萧天满意的点点头,转回头看着柔儿,满面的春回大地c冰河解冻,那眼波直如春水荡漾c阳光普照。马麟心里竖起一排的中指,鄙视一百遍啊一百遍 “呵呵,柔儿姑娘,天儿冷,路上小心,回去后用热水烫烫脚,早点休息。祝你做个好梦,嗯,去吧。” 萧都头温柔的声音,落到自己耳朵中,都不由的打了个抖。柔儿大小姐何曾在他这儿有过这待遇?猛然间听到,竖起的眉儿也平了,欣长的睫毛也搭下了,一颗心似乎也忽然就那么化了 “嗯。”温顺的低声应了,然后晕乎乎的转身c迈步,恍如走在云端也似。 “姑娘,姑娘!” 耳边有人在喊,袖子也被连连扯住。柔儿小娘子猛然惊醒过来,茫然的看着扯着自己的梧桐丫头,“梧桐,干啥?” 梧桐大大的翻了个白眼,一举两手,苦着脸道:“还犒不犒军了啊?” 啊! 柔儿小娘子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急回头去看,却见数十步外,火把摇曳之中,萧都头一手提着袍襟,另一只手急速的摆动着,脚下那叫一个生风啊,眨眼功夫就溶入一片人流之中。 两只白生生的小拳头攥的如同一对儿粉锤儿,嘎吱吱玉齿擦磨之声,马麟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上沁出。 “萧c顶c之!” 河东狮吼啥样?马麟真没见过,但是他觉得和眼前这一声尖叫比起来,绝对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尖溜溜的声音,恍如直接刺穿了耳膜,震的马兄弟身子都摇摇晃晃的,心肝儿颤啊颤的 “你跟着我作甚?想打劫吗?”手抖足颤的跟在惊声尖叫后,转身就走的柔儿大小姐身后,冷不丁却见一对儿快竖成11的柳眉儿,就那么撞进了眼帘。随后,耳边便传来了这一句险险没让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的话。 马麟吓的一连倒退好几步,两手连连摆着,张口结舌的想要分辨清白,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哼!” 柔儿大小姐杀气直冲天际,毫不掩饰的鄙视了可怜的马兄弟一眼,这才又转身自去。 马麟傻傻的站在原地,眼瞅着两女走出老远,苦着一张脸,正犹豫着是跟啊,还是不跟的时候,却忽然见两只老虎突然停下了。 心中猛然打了个颤儿,面色大变之中,却见其中一个拎着东西的转身跑了回来。 心惊胆颤的看着眼前这张明眸皓齿的脸庞,梧桐丫头歪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即小嘴儿一瞥,将手中东西往他怀中一扔,昂起小脑袋,骄傲的道:“喏,我们姑娘犒赏你们三军的。别跟着我们啊,否则,哼哼!”说着,举起肉嘟嘟的一只粉拳晃了晃,这才一扭头,风姿摇曳的去了。 马麟张大了嘴巴,连里面的小舌头都露了出来。低头看看怀里油汪汪的一团,又再抬头看看远方,却哪里还能看到人影? 呆了半响后,终于是长叹一口气,突然合上的嘴巴,险险没咬到自个儿舌头,忿忿的嘟囔道:“我我找谁惹谁了我” 忿忿之余,忽然鼻子一阵猛动,所有的心思,便被油纸包内的肉香吸引了过去。 翘着指头微微扒开一个口子,眼神落到那肥鸡鱼肉上面,顿时放出万丈光芒来。 “大哥,大哥,萧大哥,你的肉来了!” 远处躲在暗中的萧天顿时一阵头晕,好悬没一头栽旁边沟里去。 旁边蒋敬并一干民壮,个个憋得满脸通红,肩膀一个劲儿的抖啊抖的,都快憋出内伤来了。 这会儿早已是漫天星光了,随着白天的紧张忙碌,所有迁移的百姓都已堪堪安顿下来。 整个京口城里,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壮提着灯笼火把,一队队的穿插而行,在各条街道上巡视着。 萧天等人忙活了一天,从一早仓促塞了几口外,根本就没能再来得及进食儿。 此刻忽然闻到肉味儿,肚子里顿时阵阵的雷鸣响起。只是当打开马麟递过来的油纸包后,看着那号称犒赏“三军”的物资后,再听听身后一连串隐晦的咽口水之声,萧都头和蒋敬马麟二人对望一眼,脸儿都抽抽了。 三军啊,莫不是在那位大小姐心中,所谓的三军就是三个人?不待这么坑爹的好伐。 咬牙切齿的将那包肉食,忍痛递给身后众民壮,在众人欢呼声中,三人一脸的便秘,艰难的将目光移开。 轮流就着那小壶酒抿了一口,身上一股热流涌起,总算是稍抑饥火。 蒋敬呵呵笑着,看了看一脸无奈的萧天,低笑道:“哥哥,其实说起来,庞姑娘不错的。” 一旁马麟恋恋不舍的看看旁边几个正大快朵颐的民壮,使劲咽了口唾沫,连连点着头表示同意。 萧天抬头狠狠瞪了一眼两人,两人便讪笑着缩了缩脖子。 萧天抬头望天,眼中掠过一抹柔色。对于庞柔儿,他现在也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打从上次庞博的忽然提亲,总让他心中有种莫名的抵触。他并不是什么排斥一夫多妻,只是下意识的不习惯这种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也搞不清。 因为庞柔儿,他此刻却忽然强烈的思念起梁红玉她们。从送她们离开,至今已好几个月了。想着红玉温柔的眼波c小阿沅娇憨的笑脸,还有郝仙儿火辣辣的眼神,夜空中那轮明月,似乎也瞬间幻化成她们的笑靥。 你们现在还好吗? 他痴痴的想着,一时间,心中忽然柔柔的。前世无数次厮杀锤炼的刚硬,顷刻间褪去了所有的外壳。 东京城的一处小屋里,三个正低声说说笑笑的女子,似乎忽有所感,不约而同的齐齐失了声,遥遥的望着远方,良久,落下一串低叹 或娇媚c或清纯c或明艳的三张俏脸上,晕生双颊,写满了思念和离愁。眼波儿荡漾着,如那金水桥下不冻的湖面,一圈圈波澜迭起。每一层,都化作了相思。 乱声,突兀的在静夜中乍起。 萧天迷蒙的双眸,在刹那间便恢复了清明,猛的闪出一片冷冽。 远处有脚步声急促的响起,火光明明暗暗的闪烁着,呼喊声不绝入耳。 身后几个吃的欢畅的民壮,都是紧张的站了起来,纷纷抻着脖子眺望噪杂来处。却没人发现,其中两个人使劲的握了握刀把,对望一眼,透出极度紧张之色。 “那是吴家!”马麟眼中跳动着火焰,看了看噪杂的方向低声说道。 蒋敬和萧天对望一眼,眼中都透出几分笑意。饵下了,那尾大鱼终于耐不住了。 “萧都头,萧都头救我!” 一声惶急的女声远远传来,萧天不由微微一怔,全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正要迈步向前去,猛然间心中一跳,刹那间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起来。 “萧都头小心,有人要对你不利!”那个女声又再响起。就在这一声话音儿未落之际,两道明亮的刀光猛然耀起,唰啦!金风破空之声大震,瞬间落到萧天的身上。 第201章: 变起仓促,几乎所有人都惊愣在了当场。 火光的映照下,但见那两道刀光一上一下,交叉而至,迅如闪电一般。 上面一刀取的正是萧天的脖颈处。下面那刀却是如毒蛇猛窜,直奔萧天肋下而来。 刀光火影幻成一片,目眩神摇之际,一声冷哼中,两刀似乎是毫无阻碍的闪过。随即,接连的惨叫声响起。 快,难以形容的快!快到了所有人的眼中,看到的全是尚未完全消退的残影。 待到火光摇曳着稳住,好似重新恢复了光明后,众人这才看清,两个手中持刀的汉子,正满面惊骇的望着对方。而方才处身两人之间的萧天,此时却满面冷然的站在二人身后,眼中的冷芒,如同明日初升,直与皓月争辉。 两把刀,一把切入对面一人的肩膀,直直切到胸腔才被卡住,可见用力之猛。 另一把,却是自对方小腹戳入,身背后透出半尺长的一截刀尖,兀自滴着醒目的鲜血。 就在那一霎,萧天不但毫发无损的躲开了,还顺势推动,让两人的招数都招呼到了对方的身上。用力之巧c运势之妙,可谓匪夷所思至极。 只是还不等这边的两人彻底断了气,却猛听方才示警的方向,又是一声闷哼,随即便见一个纤细的身影高高的抛起,带着一串儿的血珠儿,往地上摔去。 萧天眸子一闪,随即身形如风般窜了出去,堪堪在那身影落地之前,将其接住。只是待他凝目一看之时,却不由的霍然色变。 “马麟,带人狙杀追兵!” 他大喝一声,自己却双手托着那纤细的红影,几步窜进旁边的屋子里,小心的将那身影放在草堆上。 马麟高声应着,提起朴刀,当先杀出。后面众民壮这才反应过来,齐齐呐喊一声,随即扑了出去。 蒋敬面色凝重,目光在屋中萧天身上一转,微一迟疑,终是走到门边停下,将门户守住。 屋内,萧天紧张的看着眼前的血人,一双眉头蹙的如同一个铁疙瘩一般。 他认出来了,这是惜红。那个曾经教坊司的花痴女,那个徐长卿曾经的刻骨铭心。 “惜红姑娘,惜红姑娘!可能听到?可能听到我说话?”他低低的呼着,却并没有动手给她疗伤。 两支箭,一支射在腿上,另一支却透胸而出。正是这透胸而出的这支,将惜红所有的生还可能,彻底击碎。这个伤势,别说是现在,就算放在后世那种器械健全c医疗水平极高的时候,也怕是没有了任何指望。 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唤醒惜红的神智,将她最后的遗言留下。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也是唯一能为徐长卿做的了。 “我终于要死了吗?” 血,源源不断的流逝着,萧天勉力用压迫法尽量给她迟滞着,终于是让惜红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娇媚勾人的凤眼,如今却再没了往日的神采。黯淡的眸光转动之际,带着说不出的哀伤c恐惧c留恋,还有几分说不出的解脱。 “你有什么话要留给长卿兄?你说,我一定转告他。”萧天心中沉重,郑重的沉声说道。 听到徐长卿的名字,惜红的双眸忽然猛的一亮,呼吸急促的喘了起来,但随着更多的血从口中沁出,却渐渐的又黯淡了下去。 “长卿长卿”她轻轻的唤着,声音中满是浓浓的爱怜和温柔。那份柔,那份恋,甚至让萧天听在耳中,也不由的一阵的颤栗。 这究竟需要多么深的情,才能呼出如此心碎的声音!饶是萧天铁石心肠,这一刻也是不由的鼻子一酸,险险掉下泪来。 “长卿长卿抱我你的怀怀抱好好舒服,别别走,好好好冷” 惜红眼神变幻,压根就似没听到c没看到眼前的萧天。她眸子里满满的情意流转,嘴角也微微勾起,似乎眼前看着的,正是那个让她爱了一生c痛了一生c苦了一生c悲了一生的情郎。 那一声声唤声声喊,荡气回肠,百媚千娇。这一刻,萧天眼前的惜红,似乎全没了浑身的鲜血。这一刹,似乎时光倒流,她转眼回到了那个豆蔻年华c青春逼人。 “长卿,长卿,我我没没叛你,我心中一直只只有你为了你,我什什么都都可以可以做,你莫恨我莫恨恨我” 惜红断断续续的说着,神智已然开始不清,似乎全然陷入往日之中。 萧天看的暗暗心酸,正待要安慰几句,却见惜红忽然面色一变,满面都是焦急之色,身子猛的挺直,口中急急的道:“不不要不要害他我肯,什么都都肯,你们放放过他求求求求你,放过我去赚赚钱,赚很多五五万贯是吧,好好我答答应,都都答应好,好,我不说不和他说,你莫害他,莫害他” 萧天心中大震,听着这个女子断断续续的呼声,他忽然隐隐有所悟。徐长卿曾说当日他在牢里听说,惜红在他出事后,忽然开始接客,并制定了许多收费标准。无论什么人,只要给出指定的价码,就可一亲芳泽。 而在事后,他曾经好像问过惜红,惜红却说什么为了生活所迫云云。正是这件事儿,让徐长卿深受打击,彻底颓废下去,以至于沦落到混出了个“秋风客”的名号来,直到自己出现后,才终于振作起来。 刚才惜红神志不清之下的话,虽简短含混,但显然似是在跟什么人求饶,并应下了什么条件。而代价,就是求那人放过一个人。 对于惜红来说,能让她如此着紧的人,除了徐长卿外,更有何人?只是,却不知那个胁迫她的人,究竟是哪一个?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连声急问,“谁?是谁不让你说?他的名字,告诉我他的名字!” 惜红眼中光芒散乱,嘴唇嗫嚅着,脸上先是迷茫,而后又是满满的恐惧,身子都不可自抑的抖了起来,“谁他是谁?他是不不不能说,不能说,说了会害害死长卿长卿的,不能说” 她眼中的恐惧越来越盛,身子抖得厉害,似乎使劲的想要缩起来。随着动作的加剧,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眼中光芒也越来越黯,显然再也撑不住了。 萧天急的额头见汗,从没有一刻,让他如此着急c如此无助过。哪怕当年再危险的关头,他也一直是从容不迫。可今天,这一刻,他真的是慌了。 “你别激动,别激动,放松,放松下来。长卿兄没事,他好好的,好好的,你放心,放心。” 口中不迭声的喊着,努力的平复着惜红的情绪,随着他的呼声,惜红似乎终于听明白了,脸上慢慢放松下来,眼珠儿转了转,定定的盯在萧天脸上,苍白的口唇微微动了几下,喃喃的道:“他没事了” 萧天使劲的点头,沉声道:“是,他没事,长卿兄很好,比任何时候都好,你放心。” 惜红脸上显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慢慢的又堆满了欢喜之色。轻声道:“他没事了,好,那就好好” 萧天额头上的汗滴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又再问道:“没人能再伤害他了,你放心,来,现在告诉我,是谁要害他?你知道的对不对?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去杀掉他。他欺负你了对不对?他还欺负了长卿是不是?别怕,我去杀掉他,杀掉他就没事了。来,说,他是谁?” 听着他的话,惜红脸上急剧的抽搐着,眼中忽然射出极度仇恨的光芒,喘息猛然剧烈起来。这一刻,忽然好似奇迹一般,那即将要离去的生命力,又一次返了回来。 “杀掉他!杀掉他!他欺负长卿,欺负我,杀掉他他是是”她口中喷出血来,眼神渐渐明亮起来。 萧天大喜,连连点头,却不敢说话,生怕就此打断了她。惜红定定的看着他,嘴中喃喃念叨着,眼神却似乎忽然清澈起来,微微波动了一下,忽的露出几分焦急,口中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断断续续的道:“你你萧萧” 萧天一愣,随即却面色大变。他知道,惜红忽然清醒过来,这分明是回光返照。这种回光返照,有人能挺一两分钟,有人却只有十几秒,若是不能尽快问出话来,只怕再也休想能知道当年那段隐秘了。 心急之下,也顾不得其他,连忙点头道:“是,是我,萧天。长卿兄的朋友!你” 惜红忽然抬起手,一把抓住他,不等他说完,就急声道:“小心,吴万财派人来杀你,小心。吴宝山跑了,吴家的秘密咳咳秘密,出后宫咳咳咳京口下秘秘他们盯着长卿,快,快让他走让他” 她急急的说着,大量的血从嘴边淌出,她却如同未觉,说到最后,双眸睁得大大的,竟然猛的坐了起来。但却突兀的戛然而止,就那么坐在那儿,紧紧的抓着萧天的手,死死的盯着他。 萧天心中悲鸣一声,忍不住猛的仰头向天。他知道,这个可怜的女子去了,终于还是去了。直到最后一刻,她念兹想兹的,还是情郎的安危,要他赶紧通知情郎,好让情郎避开危险。 脸上凉凉的,不知多久了,他自成人后便没掉过的泪,再一次流了下来。 这泪,他不是为自己流的。是为徐长卿流,是为惜红流,是为他们的这份情而流。 人说男儿不流泪,又有谁知,男儿的泪不是不流,只是没有能遇上让他们足够感动的,或者悲伤的事和人罢了。 而今天这一刻,萧天,流泪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亲口告诉长卿兄,保证不让他受到伤害,我保证!” 萧天深深的吸口气,嘶哑着嗓子,缓缓的单腿跪倒,庄重的说誓道。 惜红死死抓着的手,忽然送了开来,软到了下去。 萧天慌忙伸手接住,生怕摔伤了她,却见她圆睁的双眸已不知何时闭上了,脸上,全是一副欣慰放心的神色 第202章 : “大哥!” 萧天静静的半跪在惜红的尸首旁,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马麟不安的呼喊声。 萧天长长吐出口气,极慢极慢的站了起来,目光在惜红尸体上又再看了看,这才慢慢抬头向天,淡淡的道:“动手的人抓到了?” 他声音极轻,平缓而没丝毫波澜。但是落到马麟耳中,不知怎的,却激灵灵打个寒颤,只觉的那声音恍恍惚惚,简直如同地狱中吹出的一般,有种令人发自骨子里的森寒。 “是,抓呃,已经杀了。”他努力回答着,却不觉中声音也颤栗起来。 萧天木然不动,就那么沉默着。 马麟也不敢劝,只是忽然觉得身前站的再也不是一个人,恍如独自面对着一只来自洪荒的猛兽,一种无形的威压笼罩在四周,让四周的空气似乎都粘稠起来,呼吸越来越艰难。 “萧大哥,马麟兄弟要撑不住了!快停下!停下!”门外,一直不曾出声的蒋敬,忽然见马麟脸色苍白,一个身子摇摇欲坠,不由大吃一惊。 再一仔细看,却见他似乎正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由前向后压迫着,竟然大违常态的向后仰弯。震惊之余,脑中微一思量,顿时察觉到根源。 虽然怎么也不相信那种猜测,但却由不得他再犹豫,当即高声叫了出来。 萧天身子微微一震,瞬间回过神来,压迫着马麟的那股气息,也猛然消失无形。 噗通,马麟整个人当时便瘫倒下去,浑身上下热气腾腾,如同刚才水里捞出来一般。 势,看不到,摸不着,但却真实的存在。那是一种由心理衍生,自内而外生出的威力。玄妙而又飘渺,恐怖而又真实。 呼! 萧天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过身来,一眼看到萎顿在地的马麟,先是一怔,随即面上露出歉然之色。 他本是大行家,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方才他急怒攻心,眼睁睁的看着惜红死去,偏偏却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当日那段公案的幕后者,这让他生出一股强烈的愧疚之情来。 本来他将所有的恚怒,尽数迁怒到那个伤了惜红的凶手身上,心中不知转出了多少种手段,准备用到那人身上。却哪知竟听到那人已经死了。 这一下,他积蓄满溢的怒气再也没了泄处,杀意冲天之下,前世今生的杀机同时爆发,凝成的那股势,哪是常人能受得了的? “去一边慢慢调整呼吸,慢吸长吐,千万别着急,不然容易落下内伤。”轻轻拍拍马麟肩膀,他歉然的说道。又授了调息之法,见马麟疲惫的应了,慢慢照做了,这才放下心来。 “去,找副上好的棺木来,将惜红姑娘,好生安置了。”他转身大步走出,目光在众人身上一转,随后淡淡的向蒋敬吩咐道。 蒋敬连忙应着,看着众人满面的敬畏之色,不由的暗暗摇摇头。心中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哀叹。 方才那一幕,实在太过震世骇俗,远远超出人们的认知。怕是在这些愚夫愚妇眼中,更不知要被传成什么样子了。 按理说,萧天的威望越高越好,甚至他还曾暗暗设计过,怎么通过一些手段来神化萧天。毕竟,历来起大事的,必然要符合天人感应,似乎这样才算是顺天应人。 可是,哪成想,萧天今晚不经意间展露的,根本就不必自己再去画蛇添足了。只看那些民壮看萧天的眼神就可见一斑了。 只是什么事儿,过犹不及。对于常人来说,一旦某种事物或者现象,远远超过他们承受的底线,神化固然最好,怕的却是妖魔化。 而以萧天刚才的表现,只怕是任谁心中的天平,也会更倾向与妖魔化吧。老天的,手不太足不动的,还背对着,就险险让一个人被压折了腰 蒋敬自己现在想想,都是一脑门子的汗。 “哥哥,你这是什么功夫?太过霸道诡异了些。日后,还是尽量少在人前施展的好。” 想了想,蒋敬还是觉得该直言相谏。这是作为一个合格的谋主,必须具备的素质。 萧天一愣,随即哂然。有心解释一下,却又不知如何解释,遂只笑着点点头。 蒋敬放下心来,扭头去看马麟,脸上露出忧色。 萧天摆摆手,低声道:“放心,调息一会儿就好。” 蒋敬点点头,萧天面色又再冷厉起来,道:“吴家那边什么情况?” 蒋敬冷冷一笑,嘿然道:“正如咱们所料,稍微一吓,那老狗便沉不住气了。刚刚趁着天色昏暗,竟然组织家丁,伤了咱们两个护卫。这下老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小弟已安排人去了,想必不用多久,京口吴家,就再也不会存在了。” 萧天点点头,目光梭睨了一圈,沉声道:“杀害惜红姑娘那人的尸首呢?也是吴家的人?” 惜红虽然念兹想兹的是徐长卿,但这次奔来,也同时是向自己示警的。虽说刚才那一霎,自己也有所觉,早做了准备,这才一举击毙那两个刺客。但这份情谊,不能抹杀。 所以,他觉得自己,还是该为惜红做点什么。不然他心里不会安。比如,至少该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斩下那王八蛋的头颅,以便祭奠惜红的在天英灵。 蒋敬听他问起这个,面上不由划过惊疑之色,但见他并无不妥,这才吐口气,点头道:“好叫哥哥知晓,正是吴家人。而且还不是个一般的杂鱼。” 萧天眉头一挑,哦了一声,目光注视着他。 蒋敬微微一笑,令人将那尸体脱了过来,就着火光之下,将那人的脸扳过来。 萧天凝目一看,先是一鄂,随即不由的怒气勃发。原来这人不是别个,竟然正是那位吴家的大少爷,吴宝山。 至于为何吴宝山追杀惜红,萧天结合这惜红的话,稍一琢磨便猜了个不离十。 自己白天城门大开杀戒,放走了王文炳这个吴家的保护伞,然后又将吴家一家圈禁在宅中。随后,他留下那个话头,又使人特意搬着几个箱子进入吴家。 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吴家必然不甘就擒,也一定会暗中窥探自己在做什么。不要说吴家,只怕换成任何一个人,在那种情况下,也都会那么做。 再加上吴家对付徐家的手段,以己度人之下,吴万财自然会首先想到栽赃了。 一旦他往这方面想了,联想到两家的仇怨,就必然会认定自己准备要置他于死地了。 按照吴万财以往的性格,那跋扈性子,若是肯安安分分的等死,萧天才会觉得奇怪呢。 果然,吴老头很配合的开始了发动。而且,不但发动了主攻,甚至还精彩绝伦的提前派出两个杀手,混到自己身边,差点让萧天都着了道儿。 儿子先送走,杀手再派出来刺杀,届时,无论是否能刺杀得了自己,都会引发混乱。而他再在家里那头发动起来,就能让这混乱更甚。如此一来,吴宝山逃亡的机会就会大大的提高。 这一步步做下来,有主攻c有辅助c有明的c有暗的,倒真让萧天生出几分佩服来。 只是谁也没想到,包括萧天这始作俑者也没想到,会出了惜红这么个意外。进而也成了两方角逐的牺牲品,这让萧天怎么能不愈加悲愤愧疚呢? 想来是惜红跑出来后,急着给自己来报信,却被同时也跑出来的吴宝山发现。而他一发现惜红的目的是给自己报警,自然立刻会想到,他和他老子的对话,可能被惜红听到了。岂有不起杀人灭口的心思? 正是这样,才有了惜红最终死于他的箭下。说起来,吴宝山是直接凶手,而萧天,却等同于间接凶手,这让萧天如何能不更加悲愤愧疚? 而推本溯源,所有的这一切,全都是因吴宝山这个王八蛋而起。若不是当初一开始就是他针对萧天,一次又一次的设套害他,他又怎么可能奋起反击呢? 若是没有反击,自然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事儿。说不定惜红也就不会死,或者说,不会这么快死去。 有了这个念头,萧天看到吴宝山的尸体,又如何能不怒? 火光下,他怒火贲涌,大步上前,一手将吴宝山的尸首拎起。就那么拎着他的发髻,右手微动,仓朗朗一声响,腰间的佩刀便擎在手中。 下一刻,瞠目大喝声中,刀光闪过,噗的一声响,血柱飙升之中,也是将吴宝山那颗六阳魁首割了下来。 斩首之时,他眼不眨身不动,那喷涌出的鲜血便也溅了一头一脸,这一下,整个人杀气腾腾,月夜之中,简直如同魔神再临一般。只唬的众民壮心胆皆寒,汗不敢出。便有那经受不住的,只是脚一软,干脆晕过去算完。 待到买好了棺材的人回来时,看到的景象就是他一手拎着一颗脑袋,昂然立在门口,脸上杀气盈天。跟来准备给惜红换衣妆容的婆子,当场就嗓子里咕噜了一声,昏死了过去算完。 待到好半天后,总算是在婆子哆哆嗦嗦中,将惜红好生收敛了,萧天带着蒋敬和马麟,就小屋前摆下香案,将吴宝山的人头祭了。 没过多久,人报吴家上下尽皆斩杀干净。萧天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求自己帮其报仇的徐直,如今,才算是彻底完满了。 天上,月牙子开始有些稀白,天边隐隐透出青色。这一夜,终于要过去了。 第203章 : 第二天天光大亮,京口县的人忽然发现,吴家大门被官府的封条贴住。县衙贴出了告示,道是吴家勾连盗匪,昨夜竟然发动攻击,致使公人十余死伤,最终依靠各大家护院庄丁组成的民团血战,才终于剿灭。 京口县一片大哗。 吴家在本地一向嚣张跋扈,最后两个月,更是仗了王文炳的声势,不但对普通百姓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甚至连那些大商家c大世家,也多少吃了不少哑巴亏。 对于吴家覆灭一事儿,许多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但正是因着这些前科,反倒没一个人站出来说话。从上到下,到处都是一片声的赞喝,再就是大骂吴家父子的。 这让原本尚心有忐忑的庞博大大放下心来,同时对萧天的智慧判断更是佩服有加。 自然,还有一个人是绝不会嘴上承认的。反之,却是不知画了多少个小人,拿针戳了千万万次。这个人,自然便是柔儿大小姐了。 在处理完了面上的事儿后,萧天只来得及小睡了片刻,便又被庞博招到了衙门里。 看着站在门口,披着一件白狐披风,妆扮的粉妆玉琢也似的柔儿大小姐满面的冷笑,萧大都头就是一阵的头晕。好歹总算有庞老爷子压着,柔儿大小姐总要守着礼数,让他总算是须尾齐全的走了进去。 只是没成想,等他面朝门外坐下后,目光不经意的撇过门口对着的角落时,看到的那一幕顿时让他一阵的毛骨悚然,下意识的紧了紧屁股上的肉。 对着他这一面的门口,正好却是坐在主位那儿的死角。就在那儿,柔儿大小姐此刻一手举着个纸人儿,另一手拿着一根精光闪亮的银针,嘴角含着冷笑,死死的瞪着他,然后便拿那针一针针的刺去。 而且,那针刺得叫一个准,全都集中在下半身上。看的萧天这个汗啊,只觉的整个下半身直抽抽,眼珠子都有些直了。 我去的,至于的吗?有这么大的仇吗?扎我小人!我靠哟! 萧大都头两眼呆滞,腮帮子直抽抽,连庞博叫了好几声都没听到。直到庞博再次提高声音喊了他一嗓子,这才猛然惊醒,连忙赶紧告罪赔礼。 庞博上下打量他一番,疑惑道:“顶之,可是一夜辛苦,还没休息过来?要不,要不我给你安排个房间,你再休息下咱们再说?” 萧天哪敢应下?赶紧摆手辞谢不敏。 你老人家安排房间,在这儿?勒个去的,我要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能睡着才叫怪呢。没见外面那个扎小人的多狠吗?这要是真睡了过去,只怕不定能不能醒过来呢。 见萧天面色变幻不定,眼神不时的飘忽,庞博不由的惊疑。仔细一想,猛然想起自己那宝贝女儿刚才似乎就站在那儿迎客。如今这小子魂不守舍的,眼神还老往那儿瞄,莫不是终于开了窍了,惦记上了自家那闺女了? 老庞想到这儿,不由的心下欢喜,那话里话外的,便格外的更透出三分亲近来。这让萧天简直是内外煎熬,犹如三明治中的夹馅儿,那叫一个啊。 好歹等到门外那姑娘终于将小人扎的千疮百孔,再也无处下针了,颇为遗憾的翻转着看着时,萧都头总算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抹额头,心说,终于是结束了。 结果,下一幕,让他险些一口茶直接喷了出去。 门外,柔儿大小姐嘿嘿邪笑着睇着他,两只粉嫩粉嫩c白生生的小手,却一边一只抓住那小人的两只脚。然后,就那么一边看着他笑着,一边慢慢的c慢慢的,慢慢的将那小人从中一撕为二。这才小脑袋一昂,像只骄傲的小母鸡一样走了。 萧天看的直了眼,下意识的夹了夹双腿,隐隐觉得,貌似蛋蛋处有些凉飕飕的感觉,不由顿时又冒出一头汗来。 庞博这会儿觉得不对了,疑惑的站起身来,伸着脖子向外看去,却正看到一角裙裾闪过角门。 微微一怔,但随即反应过来,那裙裾看上去极为眼熟,可不正是自家那乖女的吗?哈,没成想自己这千愁万绪的,还想着怎么撮合,人家却早已眉来眼去的,背地后发展起来了。 想到这儿,不由的心怀大畅。只是转念一想,又不由的恼火。这大冷的天儿啊你说,那丫头就这么站在外面那么久,冻坏了咋办?这谈情嘛,老夫又不是不许,干吗非得躲着藏着的?不行,这事儿得说说。闺女说不听,可以对眼前这只下手嘛。 老头存下了这个念头,萧大都头算是遭了罪了。听着老头笑眯眯的说着恋爱之经,又几乎赤果果的要求他爱护自己的女儿,莫要再搞这些把戏,到时候冻坏了庞小娘子,心疼的还不是咱爷俩?直到最后干脆问起来,啥时候把贤侄这个称呼改成贤婿,萧都头彻底崩溃了。 好歹瞅了个庞老头停歇的空子,说是若无别的事儿就要请辞,庞老头这才终于意犹未尽的停了嘴。 随即,再开口说起正事儿来,却是将面容一端,哪还有方才半分二十四孝老爹的模样。看的萧天这个郁闷哦,你妹的,你练过川戏变脸不成? “如今吴家已除,山寨下来的移民也安置好了,是不是可以赶紧将县务恢复正常啊?” 萧天摇头,正色道:“伯父差矣。所谓演戏演全套,岂有百里行程半九十的?虽然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终归还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才稳妥。” 庞县令点点头,深以为然。 萧天又道:“除此之外,小侄此次定计,也不是单针对吴家去的。其中目的,也未尝没有整顿京口大户的目的。” 庞县令一愣,问道:“贤侄有何妙计?” 萧天笑道:“谈不上什么妙计,不过仍是借势两个字罢了。昨天打着防匪的名义,将全县大户的护院家丁调出了十之六七,各家的底子,便也就大概暴露出来了。这个时候,正好趁机就将那民团办起来岂不是好?京口一地,原本有马县尉的一营兵在,这才震的左近盗匪莫敢来犯,连县里一些大户,也多有收敛。而如今,一旦彻底散了这些兵,又将是个太阿倒持的局面,去了个吴家,谁又能保证不再出个李家张家王家的?伯父说呢。” 庞博皱着眉,沉默不语。萧天也不催,只端起茶杯,静静的喝茶等着。没有兵就没有威慑力,也就谈不上保护。整天单靠着依赖别人,始终不是长久之计。这,也是他和徐长卿c蒋敬二人的共识。 所以,这民团一事儿,他是怎么都要想法拿到手的差事儿,断不会轻易放手。只是有些事儿,便是对着庞博,也不能说的太明,也只能想方设法,别走机锋了。 “贤侄说的,怕不有理。” 半响,庞博拈着胡子慢慢说道。顿了顿,又道:“只是这兵,本就是那些大户的私兵,当初说好的,事完后便令各自归家。倘若咱们扣下,他们如何肯干休?” 萧天心中一安,只要谈上具体细则,这事儿就算成了。当下微微一笑,轻声道:“伯父,这些家丁也好,护院也罢,依附在大户门下,所为者何也?” 不等庞博回答,便又自问自答道:“其实说白了,不过就是个利益二字罢了。只要付得起钱,他们在哪儿办差不是办?至于说那些大户,呵呵,咱们自然不会强扣他们的人。可要是放了回去后,大伙儿又自动自愿的回来,这总该说不出什么了。” 庞博一呆,摇头道:“顶之,你这可将事儿想简单了。先不说你用什么法子让他们自愿回来。只前面说的,他们这些人并不是像普通仆从那般,乃是契约制。而是大都是跟那些主家沾亲带故,有的甚至能推演到数代以上。就算把他们集中起来,真遇到事儿,他们也绝不会一心为公,只会帮着家族行事,到时候反倒会给自己手忙脚乱。不妥,不妥。” 萧天点头,笑道:“伯父勿急。小侄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小侄这个要人,其实真的就是单要人而已。小侄不要他们的忠心,只要他们人来了就成。” 庞博愣住,皱眉道:“这是何意?” 萧天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正色道:“伯父,小侄其实真正要招的民团,乃是从普通人家招。以普通人家占八成,世家占两成的比例组成这个民团。对于这些世家,咱们不可能一步到位,一下子就让他们乖乖的,老实听咱们的。那么,这就需要一种潜移默化,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点一点的渗透才行。” 说到这儿,他站了起来,在屋中走了几步,这才竖起一根手指道:“小侄谋划的是,第一,先把人搞出来。有多少算多少,不用其心,只用其人,这所谓分流。第二,有道是环境最是改造人的。咱们开始分流出的这些大户人,只占到全团的两成,如此,在八成人组成的环境下,他们又岂能无动于衷?小侄决定将当年马县尉留下的东大营再利用起来。如此,在那种封闭的环境中,这两成人不顺应环境就会被孤立,而只要他顺应了,自然也就起到了改造的作用。第三,小侄不为他们将来上阵杀敌,为的是留下种子。只要回头把他们练好了,再送回去原家,不管怎么说,总会多少有些香火情的。他们每一个人,或许在家族中地位一般,但是架不住这个基数大啊。而他们在小侄这儿已然被改造过了,再回去,就会与原来的环境格格不入。一旦这种隔阂产生,伯父试想,以那些大户人家的德性,怎会肯跟他们好言好语的说话?到时候,其乱必生。一旦乱了,有打压的,就会有同情的。俗话说,秦呃,奸臣还有个兄弟呢。伯父试想,他们这一批人这么一来,是不是就会让这种动荡慢慢大起来了?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这些大户整日介内部动荡,哪还有太多的精力对付咱们?而且因为内部的不和,就算再联合起来,也势必没那么严密。那么,对于单一的一家所谓大户来说,堂堂官府,还需要顾忌他们什么呢?” 萧天侃侃而言,庞博起初只是静静听着,待到听到后来,不由越来越是兴奋。等到萧天说完,终是满面欢喜的拍案而起,大笑道:“好,顶之真好算计。我有顶之相助,再无犹矣。” 萧天也是大喜,正颇为得意之际,却听庞老头又跟上了一句:“你我即将为一家人,今日所得,日后自也为贤婿助力,所以,老夫就不说谢了啊,哈哈哈哈。” 萧天正迈步呢,顿时脚下一个踉跄,心中恍若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第204章 : 接下来的两天,京口县平静无波,衙役们还有临时民团的团丁们,每天仍是尽职尽责的在各街道间巡视着。 萧天那天在城门处的手段,再加上当晚吴家发生的事儿已经传扬开来,如今的京口哪还有再敢跟他炸毛的?是以,无论是出人的大户们,还是那些个团丁们,都没有半分怨言。萧天一天不说解散,谁也没主动来提这茬的。 连着两天的闭城,对京口的影响不小。毕竟,京口不似其他县,本是南北水利咽喉锁钥。南来的北往的,许多商家平日也都是在京口转接承运的。 故而,两天下来眼见无事,普通百姓们倒还没太大的感觉,最先熬不住的,便是那些大商家大户了。 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是人精儿的,对于匪患一事儿,现在要是还猜不透里面的关窍,便也不用再混了。 王文炳的离去c吴家的突然覆灭,无不昭示着背后的奥妙。众人私下里议论起这个话题,都是一脸的神秘敬畏之意。 那位萧都头当真是好手段,吴家当初使手段把马县尉调走,让萧天断去了依仗。大伙儿当初也未尝不以为这下萧都头完了。 哪知道,不过转眼间,人家便来了个绝地大。先是直接把王文炳调开,确切点说,是逼走。那王文炳可不是自个儿死活要走的吗?没了王文炳,接下来便是雷霆霹雳也似的,便将个吴家连根拔起,化作流云散。 前后两次几乎同样的手段施展,吴家用之没伤到人家萧天什么根本。而人家萧天却不一样,一出手便是一击必杀,让吴家连点反抗的资本都没有。两相对比之下,孰高孰低已是一目了然。 有了这番对比,萧都头的威望,在京口一地,已是达到巅峰。隐隐的,已是能与县令庞博c县丞叶文远比肩了。 所以,众商家们虽想着跟萧大都头商量商量这开城的事宜,但议论半天,却始终没人敢去出这个头。 这一天,正又凑在一起叹气时,忽有人来报:那位当日狼狈而去的王文炳王夫子出事儿了。被人发现死在离着杭州府不过三十里的地方。 整个车队全军覆没,王老夫子在京口辛苦搜刮的资产被扫荡一空。下手的人干的干脆利落,据州府看过现场的人分析,前后最多不过半个时辰的事儿。 这么短的时间,又要杀人又要将劫获的财物运走,这种速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要知道,王文炳手下可不是兔子,那可是正规的杭州府衙兵,足足有两百之数。更不用说,还有几十车财货呢。 这得是些什么劫匪啊,怕就是大宋边军也不过如此吧。 众人听闻这个消息后,都是倒吸一口凉气。相互望望,人人眼中都透出惊悸之意。 没人是傻子,那倒霉的王夫子一事儿,除了早被人惦记上,并提前埋伏好,如何会有这种令人骇然的结局?而能设下这个局的人所有人心头都浮上了一个名字,却没人敢将其喊出来。 当下便有人起身告辞,什么开城门c什么恢复商贸的,爱谁提谁提吧。不说别的,单就王文炳这事儿一发,官面儿上就可以用匪患未除来说事儿了。更不用说,这还是那位的手笔,谁现在去提这茬儿,才真叫寿星公吃砒霜,嫌命长了呢。 有一就有二,也不过片刻的功夫,众人便俱作鸟兽散了。 京口县衙的东院,还是那间小小的斗室中。 啪! 一只细花青瓷盖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黄皓眼皮儿都没抬,仍是保持着恭敬的姿势站在一旁。 县丞叶文远满面铁青,来来回回的在地上走了好几圈,额头上青筋崩起,如蚯蚓般震颤蠕动着。 “大胆!狂妄!胆大包天啊!谋杀官员,这是要造反啊!”他气喘吁吁的低吼着,如同围困中的野兽。 黄皓抬眼看了看他,眼底一抹轻蔑一闪而逝。眨眼后,却又是一片澄澈,轻声叹道:“可没有证据。谁又能证明,这是他做的?” 叶文远霍然停下,死死的瞪着他,怒道:“那便这么算了不成?前次吴家之事,就已经很过分了。好在没真出什么大乱子,本官看在大令的面子上,忍也就忍了。可这次这次是杭州府的舍人啊,一旦被人查知,是要出大乱子的。说不好,整个江东都将是一场天翻地覆。如今东南战事一触即发,这个关头搞事儿,他萧顶之想要干什么?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放过。我要去见大令,让他拿下此寮,最差也要将他赶出衙门才行。” “没有证据!”黄皓仍然是那种淡淡的口吻,但却坚定无比。 叶文远大怒,戟指怒喝道:“你” 黄皓叹了口气,弯腰下去,将地上瓷碗的碎片一一捡起,扔到杂物框里,又回身出去,重新取了一个瓷碗,给叶文远添上茶水,这才拱手道:“大人,且消消气说话。” 叶文远哼了一声,却也不再发作。转身就炕上坐了,端起几上茶水啜了一口,闭上眼静默了一会儿,这才淡淡的道:“说吧。” 黄皓微微一笑,低声道:“大人说去找大令,岂不知大令真不知假不知?若是假不知,该如何?” 叶文远骇然睁眼,看着他,低呼道:“你是说” 黄皓轻轻摇头,道:“卑职什么也没说。” 叶文远面色变幻不定,半响,终是摇头道:“吾不信。” 黄皓冷笑道:“大人信不信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您要拿下那萧天不是吗?” 叶文远皱眉道:“这和信不信大令有什么关系?” 黄皓淡淡的道:“大人信大令,大令信萧天,大令不松口,大人又如何对付得了萧天?” 叶文远一呆,皱眉低低沉思不语。 黄皓眼珠儿一转,上前一步低声道:“卑职有一计,可解大人之困扰。” 叶文远猛抬头,看着他。 黄皓凑过去,低低说了几句话。叶文远面色大变,怫然道:“本官对付那萧天,乃是本着公心,岂为私利邪!事尚未查清,便先告之,构陷也。况且,你这分明是对付大令,跟萧天有什么关系。” 黄皓叹口气,轻声道:“大人讲仁义,可知他人跟大人讲仁义不?一旦杭州府纠缠起来,必然向本县施压。大人试想想,大令所辖以及大人您所辖,届时,大人又如何向人交代?与其到时两下都得罪,不如先发制人,将事儿推出去。” 叶文远面色变幻,只是不肯答应。 黄皓想了想,又道:“大人也莫多想,其实卑职之计,也不过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啊,又哪里有构陷了?您只要将事儿明明白白告知那杭州府,明确和他们说咱这没直接证据,也不好查明,如此只求得府尊谅解也就是了。至于杭州府怎么做,又关大人您何事呢?” 说到这儿,眼见叶文远有些意动,又再加码道:“只要在大令不在的时候,您才好腾出手来,想做什么不也就方便了吗?” 叶文远身子微震,缓缓闭上眼睛。黄皓退后几步,不再多言,仍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良久,叶文远长叹一口气,幽幽的道:“本官一切都是本着公心的。” 黄皓点头,正色道:“是,大人之清誉,人皆知之。” 叶文远这才点点头,轻声道:“去吧,写好后给我过目。” 黄皓叉手应诺,一提袍襟,转身走了出去。待到关上房门,这才转头看了一眼屋内,嘴角不由微微勾起,眼中划过一抹冷厉。 就在县衙东院这番密谋的同时,京口县最大的三家大户家主,以及大多中小商家家主的案上,不约而同的摆上了一张请柬。 请柬很简单,有人请吃饭,还是在英雄楼。只是这些得了请柬的人,个个都是面色凝重,看着这张请柬,眉宇间隐含忧虑。 这请柬的落款处,银钩铁画的两个大字:萧天。 第205章 : 萧都头要在英雄楼请客。 这个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全城。所有人都惊疑不定,不知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都头,又要出什么手段。 只是惊疑归惊疑,这宴终归还是要赴的。没人愿意去尝试,忤逆了萧都头的后果是什么。要知道,吴家大院里那血腥气还没散尽呢。 所以,第二天早早的,英雄楼上便陆陆续续坐满了客人。与以往几次不同,这一次出席的人,身份远重于前两次。不但家主们都来了,各家中一些不常露面的老家伙,忽然也都显了影。 “唉哟,顾翁,没想到您老也来了。这一项可好啊?” “呵呵,托福托福,尚算清健。怎么,令尊没来吗?” “哪能啊,您瞧,那不是吗。” “哦哦,这个老东西,竟然来的比我还早。得了得了,我老哥俩儿有日子没见了,这便过去凑凑,你自忙吧。” “成成成,您请。” 二楼上,檀香木的八仙桌一溜儿排开七八张,随着不断的楼梯响处,将将午时前,便几乎座无虚席。 大厅四个角落处,青铜火盆中炭火烧的旺旺的,上面盖着的罩笼间隙中,红光隐现,将一股股热浪散出,使得整个二楼上温暖如春。 人声熙攘之中,众人或低声私语c或啜茶闲话,只是那话题缠来绕去的,却无不围绕着此次请客的主人。或这样或那样的猜测着,那位主人究竟的用意。 顾家c陆家c张家,这三家江东世家最古老的的代表,自发的形成单独的一个圈子,不时的有人过来施礼相见。 三家家主便也笑呵呵的应着,只是对于或隐晦或明确的讨教,并不多说什么,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让众人愈发觉得神秘起来。 别看大家都是世家,但世家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而这顾c陆c张三家,便是最顶层的那种。 在这京口,无论是谁,都不会轻忽这三家的潜力。今日眼见这三家的上层几乎尽出,众人自然便能猜到,他们应多少是了解一些内幕的。 可是这些人却个个笑而不语,又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看他们神色似乎并没什么不对,却又让人不觉中放下心来。因为这至少说明一点,此次邀宴,显然不会有太大的坏处。 楼梯拐角处,英雄楼掌柜的朱贵,恰到好处的和每一个人打着招呼,走到一处房间前,轻轻敲了两下,这才推门而入。 “公子,差不多了。” 房间里,萧天和蒋敬相对而坐,两人之间摆着一张棋盘,蒋敬正一脸的哀怨。 棋盘纵横十九格,标准的围棋棋盘。只是棋盘上的棋子分布,让任何一个稍懂围棋的人来看,都会瞠目结舌。无他,这下的压根就不是围棋,而是五子棋。 可怜蒋敬同学,初时听萧大都头要摆棋手谈,又见到围棋棋盘,还故作矜持的拿出一副大师的派头。结果,等萧大都头将玩法说明了一番后,蒋敬就开始头大了。 五子棋,这种后世常见的玩法,在这大宋却是闻所未闻。哦,别误会,之所以蒋敬先生一脸的哀怨,倒不是他输不起。 以他的智慧,小小的五子棋又怎会难倒他?不过上手一盘之后,就完全掌握了玩法。 蒋大先生头疼的是,尼玛,这玩法如此简单,偏偏对面那位却是乐此不疲,扯着自己一盘一盘又一盘的话说,这再好玩的玩法,玩多了也腻的慌啊。更何况,在蒋大先生眼中,这种五子棋的玩法,实在是太那个弱智了。 如此弱智的游戏,偏偏萧大都头却是兴致勃勃在蒋敬看来,这简直比酷刑还要让人崩溃的。 于是,在朱贵进来这一声禀报后,蒋敬终于是长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萧天瞥了他一眼,肚子里却是暗暗偷乐。围棋他当然也会下,而且水平虽谈不上多高,却也不算低的不能看。开始说下棋时,其实也是想下围棋的。可就是因为看到蒋敬那臭屁的模样,不觉忽然就起了恶作剧之心,提出玩这个五子棋。 以蒋敬的性子,越是高难度的越是不怕,可反之,越是没难度的,却让他一直重复着做上一遍又一遍的,那就真真是一种折磨了。 如今看着蒋敬那张皱的跟阶级斗争一般的苦瓜脸,萧大都头岂有不心中暗爽的?叫你丫开始跟我臭屁! 不得不说,某人有些时候,那种恶趣味,实在是太操蛋了。 “人都到齐了吗?” 得意洋洋的收获了整蛊的快乐,萧大都头这才转头看向朱贵问道。 朱贵点头道:“除了乔家,其他人都到了。” 他口中这个乔家,却与乔冽这一脉无关。据说是延自东汉时东吴乔国老一脉。这一家极其低调,向来以书香传家,家里养了不少地,商业却是涉及的极少。 萧天这次请客,本着有杀错无放过的原则,便也顺手使人投了张帖子过去,对方收倒是收下了,却并没说一定会来。萧天自也没去强求。 如今听朱贵这么一说,也不意外,点点头站起身来,笑道:“那便不等了,走,咱们出去跟他们摆摆龙门,这一遭,想必再没人来捣乱了。后面便是咱们放手施为,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蒋敬c马麟都露出笑容,点头称是。他们自然明白萧天说的,没了吴家徐家的掣肘捣乱,联合商会一事儿,便再无阻碍了。 笑呵呵的推门而出,萧天在前,蒋敬c马麟一左一右落后半步跟着,三人大步向厅中走去。 “呵呵,抱歉抱歉,萧某来迟,累诸位家主长辈,还请恕罪,恕罪啊。”一步迈进大厅,人尚未完全进去,已是双手抱拳,口中先告了罪去。 噪杂声戛然而止,但只是微微一顿,随即便是一片声的桌椅拉开之声,在三大家家主的带领下,众人齐齐起身相迎,七嘴八舌的回礼相应。 “萧都头客气了,何谈恕罪之说。” “是啊是啊,萧都头忙于公务,本该我等等候的。” “什么等候啊,是我等来早了才是” “是是是,是咱们来早了,来早了” 整个二楼上,一时间沸反盈天,抱拳的抱拳,作揖的作揖,乱成一片。 萧天呵呵笑着,抱拳向左右不停拱手,脚下却是一路不停,直直走到三大家桌前,这才站住,冲着三大家主深深一揖,恭声道:“萧天失礼,未曾先迎几位前辈,还请诸位前辈宽宥则个。” 三大家眼见他如此相重,俱皆大感有面子,一个个脸上堆满笑容,连称不敢。 顾家家主顾炎今已七十高龄,年纪最大,此时便成了代表。当下一捋胡须,微笑道:“都头为我京口安危,不辞劳苦,练兵巡查,这才保的咱们平安乐业,我等老朽,感激还来不及呢。都头若再说什么恕罪的话,可叫我等无颜了,啊,哈哈哈。都头放心,你为我京口父老如此辛劳,无论有何差遣,只管吩咐一声,老朽仅代表顾c陆c张三家家主应诺,但有所需,万死不辞。” 众人纷纷附和。 萧天自是知道这是场面话,这个老家伙的精明,之前自己便已深深领教了,哪会相信此刻这幅温良恭俭让的模样。 为了今天的宴会顺利,在前一天,他便分头拜访过这三家。将自己的想法,以及双方合作的利益好处,掰开了c揉碎了的好一通忽悠,这才有了今日的场面。 眼前这个叫顾炎的老家伙是最难对付的一个,老奸巨猾的,硬是拖着他直直说了两个多时辰,几乎占尽了便宜,这才算功德圆满。 是以,此刻见这老货卖乖,萧大都头也只能暗暗咬着牙,面上却堆满灿烂的笑容,抱拳一通感谢。 谢罢,这才往主桌前一站,双目扫视了一圈,场中便随之安静下来。 萧天这才一抱拳,朗声道:“诸位前辈,今日小子无状,请各位百忙中拔冗来此,一是为了感谢前时诸位的帮衬。前日若无诸位慨然出人出粮,小子定然是焦头烂额,京口一地也不知要有多少不忍言之事发生。在此,小子仅代那些逃难来的乡亲们,拜谢了!”说着,深深一揖。 众人连忙纷纷谦逊避让。心中却尽皆暗道,不忍言?不忍言的怕是只有那吴家吧。不过活该那家人倒霉,不说跋扈的太过了,谁让他招惹你这个煞星了呢。 只是这话也只在肚中腹诽一下,面上却是没有谁肯露出丝毫。 萧天似乎很满意,团团一揖起身后,又道:“萧天刚刚说了之一,这第二个目的呢,呵呵,我知道诸位心里一直在猜疑,好叫诸位知道,不必忐忑,萧某这第二个目的,便是想送诸位一场富贵。” 呃,富贵?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是不由的一愣。却听萧天又道:“这富贵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呢?我看,也莫要我老说。便请这里最德高望重的顾老爷子给大伙儿讲讲,小子的想法都已经汇报给了他老人家,已然得了他老人家的认可。由他来说,想必比小子更能让大伙儿信服,大伙儿说对不对?” 众人轰的一声乱了起来,纷纷议论之余,眼神不由的都瞟向了主宾席上的顾炎。暗暗想到,果然如此,却不知是什么买卖,又让这三家先得了手,只怕大头是不用想了。咱们跟着喝些汤也就是了。 暗暗合计之余,也算彻底放下了心。毕竟萧天说那顾炎老狐狸都认可了,就绝不会是坏事。是以,顿时一片声的赞同声响起: “正是正是,顾翁年高德昭,咱们当然是信得过的,自当尊他老人家做主就是” “萧都头太谦了,你说的咱们也是同样信的,当然,能有顾翁牵头,大伙儿追随骥尾,那便更是相得的” “要的要的,咱不图别个,能跟着顾翁c陆老c张老员外共事,诚为一大快事,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对对,便请顾翁说说,究竟怎么个章程” 乱声乍起,顾炎嘴里正含着一口汤,当场险险没一口喷出去。努力保持着镇静,对着满脸笑容迎过来相请的萧天缓缓站起身来。 “萧都头,你这算不算报复啊?”脸上笑容不断,老头呲牙咧嘴的笑着向四下抱拳回应,嘴中却憋着声儿的苦笑问道。 萧天也是满脸的假笑,头不歪唇微动的回道:“顾翁差矣,小子这叫敬老,报复二字是绝不敢应的。” 顾炎苦笑笑,目光复杂至极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暗感叹。真不知是何等高人教授,竟教出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年轻人来。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想想头一晚两人所谈的事儿,心下不由的生出一种,自己真的老了的感觉来。 第206章 : “诸位,诸位,且请静静,静一静。”无奈站到主桌之前,顾炎两手下压,高声叫道。 大厅上众人纷纷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上面,竖起耳朵听着。 顾炎心中暗暗一叹,知道这事儿算是躲不过去了,当下轻咳一声,这才缓缓道:“正如萧都头方才说的,眼前呢,确是有一桩好买卖。只是这买卖,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的。所以,在听完老朽说明之前,且请稍安勿躁。” 下面众人一愣,一阵低低的嗡嗡声响起。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这是怎么个说法? “好叫各位知道,这宗买卖呢,咳咳,并不是老朽的主意,而是出自萧都头的谋划。而大伙儿想必也都知道,前不久,咱这京口县,曾经起了商号,叫做哦,对,联合商会,这个,想必大伙儿可都记得吧。”目光在人群中一扫,也不理那些略微的骚动,顾炎慢悠悠的说道。 众人又是愣住,随即有人啊了一声,叫道:“记得记得,说起来,好像也和萧都头有关,那商会会长可不就是原四季春东家茂德老哥吗?” 众人恍悟,纷纷点头。只是那眼神中,不觉就多了几分古怪。那联合商会在吴家得了王文炳的势后,被吴家一通打压,散的散走的走,几乎已是风流云散了。眼下仍留在京口本地的,最多不过小猫两三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今日相聚这些商家,除了后期又再崛起的个别人,大都是当时抱着观望态度,没有加入其中的。而后来那联合商户的迅速垮掉,似乎也验证了当时的判断,令他们暗中庆幸不已。 所以,此时一说起联合商会这个名儿,众人这才回想起,那商会,貌似就是这位萧都头的买卖。当时人家来邀请过,自己可是没给那面儿的,今日忽然提起,莫不是要来清算的?想到这儿,众人这心中可不由的七上八下起来。 顾炎面上似笑非笑着,来回扫视着下面众生百态,肚中暗暗冷笑不已。 这帮子鼠目寸光之辈,只怕再也想不到人家还有复起之机吧。如今一个个的都慌了手脚,却不知后悔的还在后头呢。 想到这儿,又想到顾家,不由的暗暗庆幸不已。当日联合商会成立,曾有一些大世家以暗股的形式加入,顾家便是其中之一。 而当联合商会分崩之时,顾炎一来抱着不妨再看看的心思,二来,也实在没太在意那点投入,便也没急着去退什么入股金。没想到,就这么一耽误,却让顾家结下一个大大的善缘,得出了今日这么一个善果来。世事之奇,祸福相依,变化之道,于此可谓尽矣。 他这里暗暗感叹着,下面众人却已耐不住了。眼见老家伙微阖着双眼,站在那儿便似睡着了似的,这不是抓人心肝嘛。当下纷纷鼓噪起来,请老爷子分说明白。 萧天也不着急,自顾笑眯眯的退到后边,只轻酌慢饮着看热闹。或许是仍然受前世烙印的影响,这货最喜欢的,就是躲在幕后算计c坐享其成。 如今有顾家这么个大头顶在前面,他开心还来不及呢,又怎肯跳出去揽事儿? 蒋敬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眼神瞅到萧天嘴角那丝坏笑,不由的暗暗摇头,又是无奈又是欣慰。 无奈的是,自家这位老板,实在不能算是个勤奋的。那真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蹲着。 欣慰的却是,但凡成大事者,耐心和容人是最基本的要素。没有耐心者,最容易误判,不合适的时候做出不合适决断,那将是致命的。 而不能容下属发挥,总想什么事儿都亲力亲为,最高成就也不过就是一个诸葛亮,落得个累死自己还误了国家的下场。 好在,这两方面,自家这位东主做的简直让人无可挑剔。甚至在蒋敬来说,认为可以说是还过分了些。不过,这总是一个好处不是吗?况且,不是还有自己和徐长卿把关嘛。总不叫出了大乱子就是。 其实对于萧天的想法,打从上次彻底深谈之后,蒋敬等人已是明白过来先前自己误会了。萧天想做的大事,并不是逆而取之。然而,从他的整体要求来看,却似乎比那逆而取之的事业丝毫不小。这让蒋敬等人又是惊喜又是好奇。 只是无论怎么问,萧天却只是笑眯眯的不肯说。唯一能多少推断出点端倪的,就是整体计划的名字。 方舟! 对于这个名字,起初蒋敬等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直到萧天将诺亚方舟的故事娓娓道来后,才终于有了个模糊的念头。 装载上所有已知的c未知的物种,必须包括雄性的和雌性的两体,置于巨大的如同泰山般的巨船上,承载着所有生命种子的延续 这将是多么大的一个计划啊!蒋敬想想就忍不住的血脉贲张c激动难抑。 这是创世!是的,正是创世!与此相比,所谓逆而取之的造反大业,简直如同小儿戏耍。而这,却很有可能在他们手中成就!真是想想就激动的不能呼吸。 从萧天隐约透露出的口风中,他和徐长卿都猜测出,萧天心中必然有个目的地。 对此,他们毫不怀疑。毕竟,现在谁人不知,萧天是自域外归来?他口中偶尔吐露出的一些地方风土人情,令人闻所未闻c叹为观止。有这种背景之下,说他掌握着某个神秘所在,便也就顺理成章了。 蒋敬神思飞扬,人虽坐在堂上,脑中却早不知飞到了哪里。直到一阵大哗传来,这才终于魂魄归位。扭头看去,却正见下面群情汹汹,人人面上激动的一片潮红的景象。 就在方才他思绪放飞的空儿,顾炎在做足了秀场后,这才慢悠悠的说出了答案。 很简单,要想加入那个好买卖,首先的条件就是必须加入联合商会。 对于这个要求,众人起初不理解,只当是萧天控制大伙儿的手段。可当顾炎满面不屑的解释完整个买卖的规模后,众人彻底激动了。 集各家之力,融百家之资,交天下通运,营中外东西c南北各族四方之物! 老天,这是这是要汇通天下啊! 众人被震住了!是真的震住了。这目标会不会太大了?理论上确实不错,若能做到,已不是简单的商业了,甚至可称为功业了。若能成就此番功业,参与其中的任何一人,都绝对可称得上是大富贵。 可是,这真能做到吗? 能!顾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按照萧都头的设计,只要一步步脚踏实地去做,大约十年之间,定可构出一个粗略的框架。再在此基础上经营十年,则大事儿成矣。 当下,老头简单的透露了几个初期的步骤和方向,众人开始血液加速了。 首先,中原之地,北方有范家为支点,中间借助各家各式的商铺为连线,便可贯通商路。 南方,已然与羌氐外族接上了线,并且萧天手中掌握着两条交往大理c交趾c暹罗,以致更为遥远的大食c波斯的商路。 这样一来,自南至北,已然形成一条完整的商路。而后,由众人各出人力,组建大型联合商队。采买最全的商品,然后,将由萧天负责,训练出专业的护卫商队,以保证商队的人以及财物的安全。 再由各大家上层,通过自有的关系网,交好官方各个环节。如此,则可使运通无阻,事可成矣。 这般解释下来,一个清晰的c从未有过的商业网络便展现在众人面前。 有宋一朝,商业发展已经到了一个极高的程度。但是,这种发展却多是范围型的,又或是单体型的。 所谓范围型,就是在一定的区域内的。比如,像江东江南,又或者是江东江西,又或者中原之与河北等等。 而完全的南北交汇虽少,却也是有的。便如北地的范家和白家,能将生意做到江东来。但是,这种南北交汇,却只是限于一种铺面的形式。 也就是范家也好,白家也罢,家族在北地,铺面却开到了南方而已。真正的南北调运,却是根本没人做过。无他,这个时代,盗匪遍地,交通粗陋,一家一族之力,根本不足以支撑这么庞大的物流。 小笔的运转,或者偶尔为之,还可勉强为之。一旦规模大了,人力物力,便都跟不上了。这也是上次,萧天请范家帮忙消化那批黑吃黑的赃物,范老二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才能消化一部分的原因。 不然,按照范家的财力,便再有一倍的货物也不在话下。 又有人说,既然如此,难道就没人想到,多联合几家一起,大家共同经营不就行了? 还真不行。古代时,各家有各家的经营,每种经营,都有各自的商路。 别小看这个商路,那每一条商路,都是不知多少代人,经过了千辛万苦才摸索出的。可以这么说,真正的掌握了一条独有的商路,便等若掌握了一份独有的财富。而这,便是许多商家视之如生命的东西。 别以为商业机密是后世人发明的词儿,在古代,这个词儿虽然没明确提出来,但在运用上,却比之后世不知严密了多少倍。 试问,如此一来,又有谁敢保证自己提出多家联合后,对方肯全力以赴?就算对方肯,可人家又怎么相信你也同样是知无不言了? 所以,或许有些小范围的联合运作。但是大规模的,却是从来没有,没有特殊的条件背景,也很难有成功的可能。 而萧天现在提出的规划,先不说他明白的爆出自己手中掌握的商路。更是系统的明确了如何组建,如何参股,如何分配,甚至如何运输c如何保护等等一系列章程。 而各个环节,又各自独立运作,相互以利支付结算,这便如同政治上的三权分立,相互依赖,却又相互监督,求同存异,最大限度的排除了作弊的可能。 尤其他那两条商路,更是所有人都眼热的外域商路。这种中外互通所能产生的利润,这些商家又有哪一个不是心知肚明?他肯拿出来共享,并交由联合商会运作,谁不肯干才是傻子哩。 而在有了这些有利因素外,因势利导的成就了他如今在京口的威望,更是其他商家难以达至的。他身为公人,所有业务便都需交由商会打理,也是让人放心的一个方面。 最后,这般大的一个蓝图眼见着有望成功,那份功业便也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种种因缘巧合的因素,通过他这个结合点,终于全部捏合起来,这才有了真正施行的条件。 后面的事儿就简单了,各家回去斟酌出资的问题,然后办理入股手续。这些,尽可交给郝老实去做,有了之前的经验,这些事儿现在做起来,已然顺畅至极。况且,还有个顾炎老家伙在旁提点着,有这个老狐狸看着,断不会让人占了便宜去。 再后,就是起卖货物的品种c数量等等,还有筹备资金c骡车c役夫c派出的代表人选,以及交付培训护卫的人数人选等等等等。 这些事儿,除了最后一样,其他的却不是一天半日能完成的,估摸着等他们所有东西准备好,徐长卿也该回来了,到时候统统交给他处理就是。 等到萧天笑眯眯的吃饱喝足,带着蒋敬c马麟走出英雄楼大门时,他欲要达成的目的,便无形中全部完成。 有了广泛的社会背景,众多大家的支持,再没了后顾之忧。下一步,他的任务,就只剩下一个:练兵! 第207章: 东大营重新启用了。这是京口县这段时间,在县衙重申新政施行之后,又一个新闻。 不得不说,这一次县衙要求的新政施行,顺利的让人难以想象。没了吴家的掣肘,又加上所有的利益阶层,被萧天一个庞大的联合商会几乎一网打尽,这要再施行不下去,可真就出鬼了。 为此,庞大县令固然是得意洋洋的,便柔儿大小姐也暗暗对某个小贼彻底拜服了。当然,这种拜服绝对是只放在心中,嘴上那是死也不肯认的。 心既然被征服了,无论嘴上如何嘴硬,行动上却是再难掩饰的。所以,柔儿大小姐暗暗设计了无数个“偶然邂逅”的场景,准备改善下两人的关系,然而,萧大都头带着一帮子民壮,一头扎进十里外的东大营的举动,让柔儿大小姐的算计尽数落空。 这种结果,便是代表某人的小纸人,又被柔儿大小姐不知扎碎了几百张。以至于梧桐丫头现在看到纸就抽抽,快要患上条件反射症了。 因为,所有剪成某人小纸人的光荣任务,柔儿大小姐觉得,还是交给自己最贴心c最放心的亲近人来做比较妥当。而显然,梧桐丫头正是这个条件的不二人选。 你问柔儿大小姐干啥?柔儿大小姐分工很明确的,她只负责扎。梧桐丫头每天剪出的小人儿,扎的工作,自然都是由柔儿大小姐亲力亲为的。 但显然,作为被诅咒的主角,萧大都头是完全无知的。他现在全副的心思,都放在了练兵上。 握有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军事力量,将是他达成目标,以及自保的必备手段和基础。 京口民团正式成立了,总人数五百人。萧天以京口县都头的身份,兼任京口民团保长一职。 民团不在大宋正式编制之列,只要各地县府备案就可。保长也由当地县府自己认命,一般皆由具威望者担任。保长之下设甲长,民兵若干为一甲。若干甲为一保。 而对于这个任命,说起来还有个插曲。就是在京口县里,对萧天不感冒的县丞大人竟然持赞同意见,偏一直以来,对萧天关爱有加的庞县令却是坚决反对。 为此,庞大县令还专门将萧天叫了去,好一通呵斥。 至于原因,很简单。保长虽不在宋朝编制之列,但仍是属于武职。大宋一朝,尊文抑武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事儿。 将萧天打入武职,县丞大人自是乐见其成。因为这也等于掐断了萧天快速崛起的通道。 庞县令之所以坚决反对的原因,便也就在于此了。在庞大人心里,萧天已是自己的爱婿了。 这个爱婿足智多谋,干练精明,又有着那么强大的靠山。最难得的是,萧天有足够的学识。这种足够,能让当初李相公都忍不住动了收徒的念头,可见其强了。 如此,只要萧天肯沉下心好生读书,转过年来,大可走科举的路子,经乡试c县试c府试之后,再行州试c秋闱c殿试而一举登科,成为大宋最高阶层——进士,这一前途无量的行列中。 而有了五皇子和李相的照应,说不定过个几年,最终进入中枢,也不是不可期的。若真能如此,别说自己女儿终身无忧,就是庞大县令自己,都会受益无穷的。 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前所未有的,庞大县令态度近乎粗暴的将萧大都头狠狠训斥了一通,怎么也不肯答应他出任那什么狗屁的团练使。 最后,逼的萧都头不得不以彻底辞职为要挟,这才让庞大人愤怒不已c失望透顶后,批了他的任命后,而后摔了案子走人。 萧天无奈,一时却又不好解释,索性将错就错,转头带着招募的民勇直奔东大营而去。 而当他到达东大营后,早有一支队伍等在这儿,便是黑塔儿领着的他那班兄弟。 黑塔儿的手下,总共有八十多人,十匹马。 萧天便以黑塔儿为甲长,将原先属于他的人调出来,凑足百人,编为一甲。 又以马麟为甲长,却尽选各大家护院家丁共两百人,也称为一甲。这一甲却是当做商队护卫的,独立于民团之外。 以尚在东京的汤隆汤善兄弟各领百人,做两甲之数。待日后汤氏兄弟回来后,再各自实领职务。平日便皆由黑塔儿暂且统领。 又以赖柱儿为卒长,拣选精擅各种技能者五十人,编成斥候营。大柱子过两日便可返回,届时由他领职。这五十人,萧天准备亲自传授一些技能,不但要承担斥候的作用,还要作为自己的随扈亲兵。 然后,又使金大目为工兵卒长,率领剩下八十人,成立专门的工兵营。这一序列,却是他独创的。大宋军制中,辎重营当然是有的,但工兵二字却是从所未闻。 金大目乍一开始,也是完全摸不着头脑。甚至不愿担任这劳什子卒长。这个痴人,只要能让他研究机关术数便万事一k,冷不丁搞上这么个卒长,岂不是要烦死自己? 总算在萧天一番解说,说明了这个工兵营的任务后,这才欢天喜地的接受下来。 这些兵们各自找到位子,又使蒋敬为书记,专职考评c记录c参谋等等。 至于徐长卿c徐直等人,则不记录在册,属于暗手。实则,他所有的财货物资,都是交由徐长卿负责,倒是有些总后勤部部长的意思。徐直,便权当是商务部长了。 而萧天自己,既然打算全力猫在东大营了,京口县那边,便全部甩给麻六儿负责。把个麻六儿喜的翻了天,没口子的赌咒发誓,必一切以萧天马首是瞻,赤胆忠心c披肝沥胆c两肋插刀c赴汤蹈火c以身相许c守身如玉 说到最后,萧天听得实在恶寒,干脆一脚将其踹飞算完。如此这般忙活下来,总算是将将搭起一个大略的架子。 整个民团对外总数便是四百三十人,实则共六百三十人。马麟那两百人,却是算作各大家组建的商队护卫,不在民团序列中。 而既然是民团,就不归朝廷管,一应吃喝c俸禄,皆由当地自筹解决。 对于此,庞大人虽然对萧保长怒气未消,却终是还惦记着日后从了自家闺女当女婿。故而,倒也并未为难他。吩咐照足额发放。 只是到了叶文远这里,却被卡住。最多只提供团练四百三十人的粮秣等物,饷银却是想都别想。至于商队护卫的两百人,更是提都别提,门儿都没有。 对此,庞博也是无奈。毕竟,朝廷法度摆在那儿,他虽是一县之令,却也没权利更改。甚至,连他自己掏钱补贴都不行。否则,被御史查知,直接参他个蓄私兵图谋不轨,可就彻底悲剧了。 好在萧天提前也想到了这些,身边又有个谋主蒋敬。两人合计一番后,向商会各家提出,这部分军费由商会各家摊派,而后加诸到货物价格中,当作货物成本计算。同时冲抵部分护卫费用,这才将这个问题解决了。 如此,一摊子琐碎事儿总算理出了个头绪。萧天便将一切都推给了蒋敬,自己带着已经赶回来的大柱子,开始了练兵大计。 对于冷兵器时代的练兵,萧天完全没接触过。不过对于穿越众来说,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一个“博”字上。 没学过不等于找不到办法,这个时代正宗的练兵不会,可以先以野路子尝试下。待到日后找到合适的人选,再来补上就是。 况且,这个时代所谓的正宗练兵,也无非就是战阵,以及各兵种的配合方法而已。 这些东西,完全可以在实战中慢慢成型。就好比那些农民造反的,又有多少真正有过训练的? 萧天不懂战阵,但他知道军队最重要的是纪律。令行禁止c军令畅通c单体技能合格,便是最基本的要素。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再捉摸一些配合之道,也就差不太多了。 琢磨透了这些,终于是多少有了些信心。随即将自己所思所想,一点一点记录下来,合成了一个小册子。 到了晚间,等到蒋敬等几人忙完回来后,将自己所记拿出来给他们看,又说了其中的难处。 正自满脸遗憾时,却忽然惊觉气氛不对。抬头看时,便见黑塔儿等人满脸古怪的看着自己,蒋敬却是一眼的幽怨。 “敬为谋主!”蒋敬重重的强调道,“岂有谋主不晓军事之道者?哥哥何轻敬邪?”蒋敬两眼泪汪汪的看着萧天,语气哀怨的直如深闺的怨妇。 萧天猛省,随后被那眼神看的浑身汗毛倒竖,当即华丽丽的败退 第208章 : 好吧,凡事总有个第一次,即便有些瑕疵,也是能说的过去的。想想也是,好歹也是熟读三国演义的啊,里面的诸葛c周瑜的,哪一个不是练兵的好手啊? 蒋敬是书生!好吧,但这个书生既然时时以谋主自居,兵书战册自然少看不了,会练兵很奇怪吗? 这且不说,便是黑塔儿c马麟两人,虽不说练兵多么牛叉,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毕竟人家都是军中将领嘛。 尤其黑塔儿,好歹那是京口山匪界叫得响名号的好伐。这样的水平,会不通练兵? 萧保长这个内牛满面啊。 你妹儿的哟,这个时代的人难道都这么牛叉?山贼会练兵,泼皮会练兵,书生也会练兵,随便拿出一个就全才全能的尼玛,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这队列呃,军姿还有什么停止间转进究竟是何法?如何练,练之何用?” 好歹将忽视兄弟们本事的尴尬的事儿过去了,几个人便就着灯火,开始研究萧保长编就的这本《简要版练兵手册》。 只是刚看了开头,几人就全部瞠目结舌,一脑袋的莫宰羊。这小册子上的练法,从所未闻,见所未见。但显然几位兄弟的眼光,并不似老大那般狭隘,人家不懂就问,却没直接认为某某某不行什么的。 “呃,这个嘛纪律,这是为了增强纪律性嗯,还有配合的默契性而设的” 萧老大显然有些心虚。吞吞吐吐的,尽量直白的解释道。没办法,换了谁也心虚啊。 尼玛,起初还当人家是菜鸟,这儿还想着显摆显摆呢。哪成想,不显山不露水的,个顶个都是里中好手。自个儿绞尽脑汁,东拼西凑的玩意儿,到了行家眼里,将会是个什么后果?萧老大不心虚成吗? “唔倒也有理。” 几个小弟沉思了一会儿,不约而同都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老大的说法。让某老大狠狠的松了口气儿。 “敢问哥哥,具体如何演练?”兄弟们显然没体悟到老大的心情,锲而不舍的又再追问道。 “嗯,这个嘛” 总算开头遭到了认可,萧老大多少有了点底气。听问到具体方法,便指着手册,逐条解释起来。 “所谓队列,主要包括按照规定模式站立c行走c跑步c坐卧等等等等一系列军中行为动作标准。这些东西,要数百遍甚至上千遍的不断重复,最后形成一种习惯性的统一标准动作。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培养士兵的军伍气质,培养令行禁止c顽强勇敢的作风,以及严格的组织纪律观念” “这个拉练,就是突然性的聚将点兵,然后以战时环境为模拟环境下的行军c扎营以及战斗准备,甚或直接进入战斗的训练科目。其目的,便是养成一种条件反射呃,所谓条件反射,你们可以理解为一种习惯成自然,嗯,当士卒们具备了这种条件反射后,也便大略具备了一个军人的基本素质了” “至于这个跑步c蛙跳c鸭子步c负重越野等等,就是各种特定的锻炼动作。其目的便是增强士卒体质,从而达到促进士卒气血c力气的目的。当然,也间接会进一步培养士卒的服从性” “这个攀岩c游水,就是其目的就是” “这个山地行军c野外求生” 巴拉巴拉,萧天起初讲的还有些干巴巴的,总是心里虚嘛。但是讲着讲着,便渐渐的放开了,指着册子上的所记,逐条逐项的描述讲解起来。将其中的目的,以及各种形式,都明确的说明开来。 直直老半天后,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暂时停了下来,伸手抓起瓷碗,准备喝口水润润嗓子。 只是这一抬头,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只见包括蒋敬在内,所有的听众都是一脸的呆滞震惊状,两眼直勾勾的瞪着他,直如见了鬼似的。 萧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这才干笑两声,心虚道:“呵,嘿嘿,哈,那个你们这是作甚。是,我不太懂练兵,毕竟没做过吗对不对?所以,就算我说的有些外行,却也不必不必表现的这么呃,这么明显吧。” “你不懂练兵?没做过外行” 三人总算是回过神来,相互看了看,脸上神情一片复杂。黑塔儿愣愣的看着他,口中重复着他的话,眼神那叫一个鄙视啊! “哥哥何必如此羞辱我等,若你这般还算不会练兵,那咱们那点水,岂不连把戏都称不上?” 深深的吸了几口气,黑塔儿一脸的羞惭,悻悻的说道。旁边马麟也是满脸愧然,连连点头。 萧天张大了嘴,诧异的看向蒋敬。却见蒋敬满面涨红,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底,庄重的道:“哥哥大才,如此练兵之法,看似简单却含玄奥至理,敬实不如也。依哥哥此法为准,敬等唉,确实不算通晓练兵的。” 说着,又是深深一揖,再起身时,脸上满是嗒然若丧。一时间,只觉得以往所学根本狗屁不是,自己却自大自狂,真真羞煞人也。 萧天这下终于是反应了过来,愣愣的问道:“你们呃,你们是说,我这些法子可行?有用?” 蒋敬三人齐齐点头。马麟更是一脸的敬服,肯定道:“行,很行!很有用!” 萧天窒了窒,想了想,又道:“这些都是我呃,那个瞎捉摸的,你们也别误会,我真没矫情。实话说,我没认真学过什么兵书,所以才说自己不会练兵。而且,即便这些东西可用,可是阵图阵法什么的,可真真的连想都想不出了。” 蒋敬三人闻言一鄂,相互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没学过兵书,自己想就这样了请问兄台,你丫他妈还是人吗? 三人挺胸握拳,俱作深呼吸装。如是者三,蒋敬才压下复杂的心情,深深看了萧天一眼,叹息道:“哥哥啊,你岂不知,阵法阵图固然繁复精深,然所有运用,却皆需以如臂使指为基础。但凡说起世之名将,所以能传其能,百战百胜c用兵奥妙固然如是,但更重要的,却正是这基础之法的深厚啊。若士卒皆能守纪律c善配合c不畏死c勇于搏,则必可战无不胜c败尤不馁。如此,可称无当也!天下莫可御之。哥哥所思所想,虽看似简单粗陋,却正是全针对此基础之法而制,如此操兵之法,大道至简,岂是等闲之?” 呃,竟是这样么?蒋敬一番话说完,萧天愣怔半响,终是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老子也有这般天才,哈,穿越众果然不同凡响啊。这货此刻,心中那叫一个得意啊。 他却不想想,后世那种信息化爆炸的年代,信息量是何种变态。他所接触的c看到的c听到的,虽然只是最基础的一些东西,但也都是经过千万次锤炼,又经历过实践后证明确实有效的方法。 最重要的是,这些方法都有了系统的编撰,形成了一套切实可行的套路。如此一来,他猛然拿到这个千年前的时代,可不立刻放出异彩来吗? 至于他觉得自己不懂练兵之法,觉得后世真正的练兵法自己不通晓。却不知道,后世那是纯热武时代了,那些个他接触不到,没通晓的高深兵法,放在眼下这个时代,却真正的是全然无用了。反而单单这个基础中的基础,才是冷武时代最最需要的东西。 正如蒋敬所言,这个时代因为没有对讲机,没有无线电,没有电话,大将临阵指挥,便全靠锣鼓旗号指挥麾下大军。而这种形式,阵法阵图只是各种运用。唯有士卒的基础素质,才是一切的根基。只有士卒具备了这种根基,才能让那些所谓的阵法阵图充分发挥作用。否则,便是神图神法拿来用,也是白搭。 “好,那就这么说。基础东西,便按照我这玩意儿来。等我将这法子练完,再交给你们继续练,练那些阵图阵法之类的,你们觉得如何?” 得意完了,某人终于是想起了正事儿,转头向蒋敬三人问道。 蒋敬三人叉手应道:“喏,谨遵保长令。” 比之萧保长,显然,人家蒋敬三人对军中规矩更加重视。一板一眼,中规中矩,却是比他这个半瓶子强太多了。 练兵之法既然确定了,第二天开始,萧保长便展开了正式的练兵生涯。这一来,也让整个京口民团的士卒,开始进入了地狱的旅程。没有几天功夫,“恶魔”的桂冠,便无可非议的落到了萧保长的头上,终其一生也未取下来过。 而这一天开始,没人知道,疲弱的大宋一角,悄然诞生的这一支队伍,将会给世界带来何等冲击。以至于后来所有曾遭遇到这支队伍的敌人,侥幸生存下来的,一旦提起这支队伍,莫不色变胆颤 第209章 : 当一个人专心于某件事儿的时候,时间便会过的飞快。别人是不是这样的感觉萧天不知道,但至少在他来说是。 带着一帮子大兵,连续数十日的摸爬滚打,让他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前世,进而完全忘了时间,直到蒋敬提醒他每年的祭祀时节到了,并暗示他该给大伙儿放个假了,才让他猛然惊醒。 这么多天无风无波的过去了,京口县也早解除了警报,所谓的山匪,连根毛都未见。 当然,在京口县百姓们认为,这自然是因为有了萧保长武勇之名震慑所致,让那些该死的盗匪最终不敢来犯。 可还是有许多人心知肚明,神马盗匪,压根就是那厮玩出来的花样。为的就是敲山震虎,把王文炳那只老虎吓跑,然后腾出手来对付吴家的手段罢了。 只是这事儿明白归明白,却没人去说破。现在在京口,谁会没事儿去触萧保长的霉头?嫌命长了吗? 所以,京口县很快平静下来,百姓们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甚至某种程度上,还要比以往更繁华一些。毕竟,城东新安置了上百户的人家。这个时代,人口,便是城镇繁荣的最基本要素。 打发了一帮子眼巴巴的大兵回家,萧天盘算了一下,觉得目前来说,形势算是暂且安定了。尤其临近团员佳节,乍一闲下来,原本那压抑的思念之情,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去汴梁,去看红玉她们去!这一个念头一起,心中便如野草般疯长了起来。只是这一来一回,怕是要小一个月的时间,手头上的事儿,必须要好生安排一下才是。 当下,将众人召集起来,将自己想法一说,众人自是都理解的很。蒋敬先笑道:“便哥哥不说,敬也想进言的。岂有我等皆走,将哥哥孤零零一个人留下的道理?哥哥只管去会嫂嫂们就是,这边的事儿,就交付我们就是,绝不会误了哥哥的勾当。” 众人皆点头称是。 萧天大喜,又将一些考虑细细嘱咐了,并要求黑塔儿c马麟等人休假过后,休要松懈下来,仍当按照训练大纲继续操练。众人应了,这才带着大柱子率领的五十随扈启程返回京口。 要出远门,当然要先去和庞县令大声招呼的。庞县令虽然心中遗憾,却也并非不通人情,自是无有不允。吩咐给他们开具好一应所需公文,又使人准备了各式礼品与他。谆谆叮嘱,这一趟东京之行,有些关系还是要打点一下的。万不可轻忽大意,要知道,交情再好,也是需要经营的。便眼下用不到,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用到了呢? 萧天心下感动,诺诺而应。又停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这才出了北门,逶迤往东京而去。 这一刻,谁也想不到,此一去将会搅起多大的风波。而隐在暗处的那些魑魅魍魉,也终于展露出了狰狞,给萧天终是留下了无尽的懊悔。 正值隆冬,自京口往汴梁的水路,因结冻便不通了。众人合计一下,萧天便拍板走陆路。 打从他来了大宋这么久,最远的也不过就是在百里方圆转悠。这一遭,却正好利用这个时机,好生看看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异时空土地。 行程敲定,临到出发时,忽有一队商人找来,却是联合商会中顾家的人。说是正好有批货物要起运汴梁,便来求搭伙同行,并允诺可按照当初设定的护卫队的模式,进行缴费。 萧天笑了,没想到自己一趟探亲,竟成了护卫队的首开利市了。想着左右也是无事,且凭着手下最出类拔萃的五十随扈,便有些小小不然的,自也有把握打发,便也就应了下来。 就这么着,当真个起行之后,整个队伍已经达到了百多号人。骡马车辆相连,长长的拉出好长一溜儿,引得京口百姓纷纷侧目,倒算是这一年腊月里的一件趣事儿。 往东京走陆路的话,过江后有两条路。一条是走京西北路,过颖昌府至开封;另一条是走淮南东路,过应天府直达东京。两条路差不太多,相差不过一天路程。 因着临行前,庞博托他给两淮转运使郭亨伯带去一些礼品,最终大队便决定走了淮南这条路。那郭亨伯说起来,与萧天也算是熟人。当日绿柳山庄上,与李纲等人一同见过的。从某种角度上说起来,倒是颇有些特殊意义,萧天也便欣然应下。 顾家商队此番领队的,是顾太公的一位孙辈,唤作顾松的。年纪三十上下,身材微微有些发胖,一张圆脸未语先笑,颇讨人喜,倒是个天生的商贾料子。 对于萧天,却执意执晚辈礼,道是萧天乃是与自家老太公论交的,这辈分是绝不敢乱的。 听着他笑眯眯的一口一个太公的叫着,萧天这个汗啊。好说歹说,甚至以不让他搭伙为威胁,才让他改了口不喊阿翁而换成世兄。至于说萧天觉得按年级自己不过刚二十,而顾松已然近三十了,实在该对方为兄,自己为弟,顾松却是怎么也不肯了。争执最后,萧天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这个世兄算完。 古时因着交通不便,又值岁末,路上便绝少行人。众人如是走了三天,却是波澜不惊,一路无事。 萧天健壮,虽天气寒冷,却只在外面加了一件大氅,一路上坚持骑马而行,便于贪看两边景色。 顾松却乘了一辆车,车厢中檀香软垫的,极尽奢华之能事,让萧天实实的见识了一把,大世家的排场。 其实顾松倒是有心想和萧天多亲近亲近,结果不过坚持了半日,就冻的脸色发青,喷嚏眼泪的好不凄惨,只得悻悻的又猫回车中。只是虽如此,却也不时的隔着车窗,与萧天扯些闲篇儿。 因着终年在外行商,对每一地之风土人情极为熟悉。有他在侧,这一路上倒是颇不寂寞。 而且,对于沿途各个驿站c打尖之处,都烂熟于心。在他的建议下,一路上何时启程c何时停歇便顺畅至极,省了不知多少便利。 只是一路越往北行,萧天明显感到,沿途所过村镇,越不如前面所见繁华。待得过了宿州静安,更是几乎数十里不见人烟。便偶尔路过一些村子,也多是破败不堪,唯余残桓断壁c竟不见半丝人迹。 看着这种情形,队伍中众人也都渐渐沉默下来,一种无形的沉闷弥散开来。萧天皱眉看着,脸色越来越沉重,心中只觉某种被遗忘的阴影,越来越清晰起来。 他从来了这大宋,便一直呆在京口小县。京口气候湿暖,地处偏远,又本是个南来北往的水陆交通之地。再加上有庞博这个不贪不酷的县令,治下百姓日子虽不甚富裕,却是一派平静安乐气象。 这让他不免生出一种错觉,只道大宋果然如后世描述一般,实在是历朝历代中,最适宜安居的时代。这种感觉,甚至让他几乎彻底淡忘了,历史上北宋末年的那场大危机。 而今,当他终于踏出了京口,踏出了江东,终于进入了北方中原之地,眼前历历在目的景象,终是让他猛然警醒过来。北宋历史上那场最大的变故,已然不知不觉中,离着他是如此之近。 “三哥,这北方之地便都如这般景象吗?”沉默良久,他终是忍不住向顾松问了起来。 顾松排行在三,按照宋时称谓,便或是以郎,或是以哥称之。 车子里,顾松那张圆脸上也没了往日笑容,透过车窗出神的看了一阵,这才轻轻一叹,摇头道:“这算的什么?再往北去些,河北山东更是破败。与这比起来,这里已是极好的了。” 萧天吃了一惊,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悸动。 后世时,他纵横中外,不是没见识过一些贫困到难以想象的景象。但是最多也不过就是眼前所见这般。而今听顾松所言,这儿比之北方来说,竟能称得上极好两字,却不知那不好,究竟是要到达何种程度。 “怎会如此?”他沉默半响,闷闷的问道。 顾松叹息道:“有何奇怪?自宣和以来,天灾不断,先是大旱,河东c山东赤地千里。接着便是了。听说,北边金人和辽狗打的厉害。辽狗一退再退,幽云丢了大半儿。他们败了不打紧,却让金人顺路而下,很是糟蹋了咱们一些地方。于是便有人献计,掘了白沟为壕,哪知道一个没弄好,却把个黄河又溃了,这一下倒是挡住了金人,可也把个河北淹了一片。百姓没了地儿,除了能走的,剩下的没了活路,索性便落了草,专事劫掠的勾当。如今整个山东c河北c河东之地,盗匪多如牛毛,大小绺子不计其数。世兄想想,那能有个好” 萧天听得张大了嘴,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儿。倒也知道军事计谋中,有以水制敌的,但说没制了敌人却祸害了自个儿的,这可算是头一回了。 “那朝廷呃,就没管?不是说大宋已和金人结了盟了吗?总也能有些作用吧。既没了金人的顾忌,难道就没想法儿救灾?却怎会生出这么多贼人来?” 顾松撇撇嘴,呸了声道:“朝廷?朝廷又哪来功夫管屁民的死活。世兄等到了汴京就知道了,便北边再怎么乱,汴京却是繁华依旧,相公们只管自己过得好便是,谁个能管了那许多。至于金人,唉,谁知道呢。这结盟不结盟的便真有用?自家琢磨着,怕是没什么用的。不见当初跟辽国也是结盟的,那辽狗可有少糟蹋了咱们?” 萧天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微觉诧异。却不想这么个偏僻一隅的商人,竟也有这般见识。 顾松却是个善看脸色的,见他神情,圆圆的胖脸上不由露出几分讪讪,干笑道:“世兄可是觉得奇怪,自家一个小民,却知道这些个?” 萧天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要待不认,顾松却晃了晃胖乎乎的手掌,不在乎的道:“小底整日在外,走的地儿多是这京都等地。那瓦子勾栏c茶肆酒铺的,议论这些的多了去了,听说好多都是些太学的秀才。自家琢磨着,那都是些有学问c有见识的,说的还能错了?便也就记在心里,想着当着人前拿出来,可不也显得有些见识?呵呵,倒让世兄见笑了。” 那小底,却是一种宋人的自称,便同于小弟。所谓自家,也是如此,便如同“我”c“某”等等。 萧天在这时空呆的久了,自然也听的明白。只是听顾松把自己心思说的直白,先是一呆,随即不由的莞尔。 这顾松便是这点讨喜,虽是个商贾,却言行之间偏给人一种坦诚的感觉。想来,这也是他特有的一种生存之道吧。 两人一路这么聊着,不觉中天色已有些暗了。萧天微微有些奇怪,往日里,这个时辰应该是能走到某处驿站或打尖的地儿了。可是今个儿,顾松却并未提前安排。萧天想着,莫不是光顾着说话忘了?正想着问问,却忽听前面传来一阵欢呼传来。 “到了,到徐州咯。” 欢呼声中,但见暮霭中,隐隐一座大城的轮廓显现在前方。两淮治所所在,徐州城,到了。 第210章 : 徐州,九州之一。尧封彭祖之地,号大彭氏国。秦一统华夏,设彭城县。东汉献帝时,曹操迁徐州刺史部于彭城,自始称徐州。 徐州地处苏c鲁c豫c皖四省交界,东襟淮海,西按中原,南屏江淮,北扼齐鲁,号称北国锁钥,南国咽喉,向有五省通衢之称。 后世时,萧天也曾短暂路过此处,只是那时早不见古时城墙城门。而今临近观之,顿时一股苍茫浑厚古气扑面而来。 交了一笔不菲的城门税,大队逶迤入城。还是由顾松接了安置队伍的差事,萧天只带着大柱子和两个随扈,一起往城中治所,来见郭亨伯。 走在城中,但见景象又与京口全部相同。房屋建筑俱皆比南方阔大,道路两边鳞次栉比,二三层高的建筑展目可见。 只是城中行人不多,来来往往的,都是脚下急匆匆的。旁边一些店铺伙计,也是有气无力的模样,偶尔拖长音儿唱卖几句,非但没有热闹之感,反倒有种萧瑟的味道。 时不时可见兵丁持戈巡视,比之京口那种巡检不知正规多少倍。萧都头看在眼里,也不由的暗道惭愧。 自城门到府衙,期间被拦下三次之多,可见查察之严。待到府衙门前,又被府兵挡下,好一通盘问,这才喝令候着,转身进去通禀。 萧天暗暗皱眉,直觉有些不对劲。便巡检再严,也不至于到如此近乎于凤鸣鹤唳的地步啊。心中想着,已是暗暗留意起来。 “哈,果然箫大郎,怎的却来了自家这地儿了?” 正暗暗琢磨着,身后脚步声响,不待转过身去,一阵笑声已是先传了过来。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红袍汉子正跨步而出,往门外迎来。可不正是那位两淮转运使吗。 萧天吃了一惊,没成想以郭亨伯地位之尊,竟然出门来迎,这实在是太过了一些。 要知道宋代等价森严,最是注重礼法。萧天不过区区一个下县都头,年不过二十,无论从公还是从私,都该由他进去拜见郭亨伯才是。 “卑职京口县铺兵统领萧天,拜见两淮转运使郭大人。小人惶恐,如何敢让大人来迎,罪过罪过。”心中惊疑,面上却不敢稍慢,连忙上前一步,唱了个大大的肥喏。 郭亨伯哈哈大笑,伸手扶起他,扯着便往里面走去。边走边笑道:“大郎忒也客气,你远来看我乃是情谊,你又不归我管,算不得下属,只论私谊,惶恐甚么。来来来,且里面叙话。” 他爽朗的笑着,萧天却从他笑容中看出一丝端倪,心中一动,却不说破,只诺诺应着。 两人来到偏厅,分宾主落座。郭亨伯使人上了茶汤,微啜几口,这才长长吐出口气,叹息道:“这天寒地冻的,真个让人受不了。大郎,你在江东惯了,可还适应?” 萧天躬身道:“卑职身子粗壮,一向摔打惯了,却是没多少感觉。谢大人关护。” 郭亨伯点点头,又再问起庞博和李纲的情况,萧天一一说了,顺势将庞博问候之意通达,又将礼单奉上。 郭亨伯笑着接了,倒也没多推辞。问过萧天已经安置下了,便不再多说,只让人准备酒饭,萧天连忙辞谢,郭亨伯却是不准。萧天无奈,只得应了。 说过几句闲话,郭亨伯面上露出几分犹豫,欲言又止。萧天看的分明,知道戏肉来了。要待再装糊涂,可就要得罪人了。毕竟,郭亨伯身份地位摆在那儿,既然如此礼遇下了,自己也得醒目不是。 当下微一沉吟,抱拳道:“大人,卑职入得城来,眼见街面上似乎呃,不甚热闹,往来盘查也极严格,不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吗?卑职不才,倘若有用的到卑职的地方,卑职愿尽微薄之力。” 郭亨伯两眼一亮,猛然大喜。随即却微有几分尴尬,咳咳两声,这才叹息道:“大郎不必说的隐晦,什么不甚热闹,分明就是萧条。唉,自家这儿却是遇上了点事儿,偏又一时不得法子解决。自上次京口一见,知道大郎使得好拳脚,又心思缜密,若能咳咳,还请大郎助我一臂之力,否则怕是真个要祸事了。” 萧天心道果然,遂起身抱拳道:“萧天不过一小吏耳,哪堪大人抬举。有什么勾当,大人便吩咐下来就是。” 郭亨伯眼中露出感激之色,点点头,让他坐下,这才说了起来。 原来,这事儿却又和北地有关。今岁初,辽国大将耶律余睹降金,使得金太祖完颜旻知晓辽国空虚,当即令大将完颜昊为诸军都统,完颜昱c完颜宗翰等为副都统,以耶律余睹为先锋,一战连克高州c恩州,辽人大慌,弃城而走,中京陷落。而后,金军马不停蹄,挥军直下北安州,前锋进至松亭关c古北口以窥南京。至此,金国与大宋之间,已是几乎完全接壤。 为加快战争进城,金太祖又使人联络大宋,催促大宋出兵夹击南京。其时当朝宰辅王黼,趁机以检括天下丁夫事,得钱计六千两百万缗,向金人买回空城五六座,伪报为自己收复失地。大宋上下不知内情,尽皆欢呼鼓舞,以为贤相。 由此,王黼晋升太傅,封楚国公,赏紫花袍。仆役c仪仗c车马,俱同亲王,一时间威宠不加。 这老贼既得了甜头,胃口也愈发大了起来。遂上书天子,请设应奉局,自领提领事。至此,中外钱财尽入其手,竭天下财力以用。所得十之皆入了他自家口袋,却将剩下十之一二献给赵佶,使恶名让皇帝背了,这厮却得了最大的实惠。 便因着这应奉局差事,各路各府苦不堪言。不唯财富搜刮艰难,便那解运也成了大问题。只因此时河北c山东糜烂,盗匪悍贼多如牛毛,一个不好,各府辛苦凑来的进献,便会被贼人掠去。而今,郭亨伯便是遇上了这么一出。 前些时日,他好容易解了十万贯,正准备着派人起运,某晚却发现有人窥探。这下把个郭亨伯吓了个不轻,哪里还敢冒冒然上路?当下只得加强城内巡视,一边向应奉局请调重兵护送。 却那知,王黼那应奉局不过只一个空架子,哪有许多兵与他?便只是一番呵斥,催促他尽快解运上路。 至萧天来到时,郭亨伯正急的上吊呢,猛然听报,说是京口萧天求见,想起当日京口之时,萧天极有勇武,可不正是合适之人?只是却不知萧天肯不肯应,这才有了先前不顾成礼的举动。 郭亨伯巴拉巴拉说了一通,面上已是大有尴尬之色,却同时又眼巴巴的望着萧天,只怕这萧天说出个不肯来。 要知道,萧天与他固然地位相差极远,但正如他所言,萧天并不归属他管。要是萧天真个就是不肯,他还真没把握强派下去。 萧天听罢,也是不由有些挠头。 他本就是要去京城,若说一般事儿,原就是顺路,有着之前的交情,自是没有不允之理。 可是如今,这可是解运十万贯啊。这一路迢迢的,本就有个商队跟着,怎么也得再走个十多天才能到开封。若是再加上应奉局这差事,怕是二十天能到就算好的了,这还得是路上没意外才行。 而郭亨伯刚才说的明白,分明是已经有人盯上这批货了。萧天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想到,前路上绝不会太平了。若说此次他若是将民团尽数带了出来的话,倒也不是太大的问题。但现在问题是,此番跟出来的,不过只区区五十随扈。以这点人解运十万贯进献萧天还没自大到这种程度。 即便他的随扈都是百中挑一,又由他亲自训练c教授了许久,算的上民团中的佼佼者。可是严格说起来,这五十人的厉害,并不在两军堂堂正正的交锋上。 萧天自己便是杀手出身,所以这五十随扈的操练,便更侧重于侦查c护卫c暗杀等方面。以这种部队堂堂正正对阵,别说是不对口,根本就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单只是损耗任何一个,也会让萧天心疼死。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苦笑。只是抬头看到郭亨伯满是期望渴求的眼神,那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来。沉吟了一会儿,这才终是艰涩的道:“大人,若大人只是用卑职跑个腿出把力,自然一切没问题。可是若要卑职呃,还请大人明察,这事儿实在不是一个人能做得到的啊。卑职手下不过才几十人,又不曾习战阵之术,如何能护得这诺大车队周全?况且,此番我队中,已经有了一支商队这个卑职不是不想为大人出力,实在是实在是” 郭亨伯起初见他摇头,眼神一暗,不由大是失望。可再听到后面,却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第211章 : 寒风凛朔,车马粼粼。吱吱扭扭的车轮声中,尚伴着甲叶子哗啦哗啦的声响,在阴沉沉的天际下,更显得空旷而萧瑟。 再次上路后,萧天便是处身在一支,比之原先庞大了不知多少倍的队伍中了。 此刻的他,完全是一身武将装扮。身披锁子甲,头戴簪缨盔,黑色大氅披在背后,配上他原本就极其雄伟的体魄,端的是威武不凡。 腰畔上系着一把三尺长的缳首刀,马鞍子后的得胜环上,尚挂着一杆黑黝黝的大枪。 那大枪乌沉沉c黑峻峻的,枪长一丈六尺。枪刃厚重凝实,隐现暗红之色,形状若梭。枪杆上纹路隐隐,足有小儿手臂粗细,只大约掂量下,便可知其重绝非普通人能使的动的。 枪名“破军”,却是徐州府武库中放了不知多久的箱底货。 这整个一身行头,都是那位两淮转运使郭亨伯赠送的。无他,萧天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份差事。 当日他说出了自己的为难之处后,郭亨伯不由放声大笑,待到笑完,这才说明,道是只要萧天答允出力就行。一应兵马器械,自然由徐州府提供就是。说白了,郭大人需要的,只是一个有足够武力,并且稳重仔细的人压阵而已。 话既然说到这份儿上了,萧天还有什么借口再推?当下也只得慨然应下。 随后,郭亨伯便让人带他往武库中挑选中意的武器铠甲。萧天也不矫情,欣然应允。力都出了,拿这点东西也是理所应当。倘若推辞,怕是郭亨伯反倒要疑心他不肯真心出力了。 甲胄选的是锁子甲,比之大将们的板甲,防护性上虽差了不少,但却胜在灵活性大大提升。 萧天一身功夫,走的便是奇诡莫测,厚重的板甲便成了制约,反倒不如这锁子甲了。而且,后世战争模式的改变,要求越是灵活越好,这种根深蒂固的原则,也是他实在一时转不过弯来的原因。 缳首刀不必多说,近身搏杀的利器。按说他最顺手的是军刺,但这会儿又上哪儿找去?这个时代,短兵器不是刀就是剑,再要么是斧c锤什么的。 那些武器他不会用,剑对于他来说又太轻,而且他对剑本就不太喜欢。唯有刀,才是他的最爱。 刀为百兵之胆,奔雷迅发,施展开来如暴雨狂风,雷霆霹雳,正是和他性格相符。后世他曾多有涉猎各家刀法,浸淫多年已有大家之相。 而那杆破军,却是个意外收获。 他本来没想着找什么长兵器。马上争杀,在后世人来说,实在是最大的短板。便是如他这种少有的精通冷兵器的人来说,马上厮杀也是一窍不通。 好在是他在成立民团后,整日价跟黑塔儿c马麟等人混在一起,这两个都是马战的好手,再加上他骑术不弱于人,在被两人又是不信又是鄙视的目光下,一发狠,痛下苦功一番练习,这才勉强掌握了这种争杀方式。 就在他选好了盔甲和刀后,想要转身而去时,带他去选兵器的库曹只当他看不上库里的长兵器,便忍不住提了一嘴,说是有件兵器,或许能入了大人的法眼。 萧天当时愣了愣,只觉左右无事,当开开眼也行,便请他拿出来瞅瞅。 结果,那库曹便吃力的从最里面拖出了这杆破军大枪。枪重四十八斤,这个四十八斤说的是宋斤,合后世便是近八十斤的份量。 萧天眼神一落到这枪上,心中便猛然起了一种丝丝相连的感觉。那种感觉玄之又玄,仿佛便如经年不见的老友,猛然重逢,那种悸动和喜悦,似乎是自灵魂中发出一般。 枪,是萧天唯一会用的长兵器。枪法就是,却是得益与当年教授他武艺的老师傅。 在后世那个末武时代,冷兵器几乎彻底退出历史舞台。这种长兵器就更是不见了踪迹。除了特种兵在匕首c军刺上有特定的训练外,民间更多的都是表演性质了。 而萧天那个老师傅的枪法,却是实实在在的真功夫。当时传给萧天,也是不甘这枪法失传,便一并传了给他。萧天学了这套枪法后,也从未真正用过。 却不想,而今诡异的穿越到了这大宋时空,偏偏却又遇上这么一杆怪枪,冥冥中,似乎有着某种指引也似。 枪,据师傅说,乃是糅合了六家枪法精粹而成。六家分别是西楚霸王的霸王枪,东汉姚期的姚家枪,三国时赵云的赵家枪,隋唐时罗成的罗家枪,北宋杨家的杨家枪,残唐时高家的高家枪。 后人在经过无数次捏合精炼后,最终在崆峒某个秘派中定型。后世每每说起枪法,又分大与小两种。其实不过是又后来,在一些武学名家修改后,观赏多于实用的花架子了。 而真正的枪,唯有一套,就是出自崆峒的,马上争杀的那套,共三十六式。也即是萧天学会了,却从未有机会用过的。 当他提了那破军出来,按照记忆深处的那套路子舞动起来后,只把个库曹惊的目瞪口呆,一个劲儿的直喊神人了。 萧天从开始的生涩,渐渐到熟练,也是禁不住的满心欢喜,不能自已。只是唯一可惜的是,他的骑战基础实在惨不忍睹,要想真个彻底融会贯通c臻至化境,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这种马上战技必须要靠不断的实战才能进步,单纯自己舞,却是进展极慢。待到萧天悟通了这一点,便也不再强求了。 如此,等他整个一身行头办好,出来后,郭亨伯已是给他派好了人马。 五百精卒,再加上五百民壮。民壮用于推车运送辎重,那五百精卒却是由一个九品武阶的虞侯带队,负责护卫。 而当萧天见到这位虞侯,得知了他的姓名后,却是暗暗吃了一惊。这个年轻的虞侯姓牛名皋,字伯远,乃是汝州鲁山人氏。而今却在郭亨伯治下,担任一个小小的马军虞侯。 牛皋,那不是岳飞的小弟吗?怎么却跑来这里了?而且还成了官军。当初记得评书里说,这牛皋应该是个强盗才对嘛。 萧天有些头晕,隐隐感觉,自己所来的这个大宋,只怕已经彻底是面目全非了。唯一没变的,大概也就是那些人名儿而已。而那些耳熟能详的名人,在这个时空的一切,都早已和记忆中的历史,再没了半分联系。 “萧大哥!” 耳边传来呼喊声,将萧天的思绪打断,转头看去,却见正是牛皋打马过来,冲自己抱拳叫道。 打从两人带队出来,已经快要一天了。萧天即存了结交之心,牛皋又知道他是转运使好容易请来的高人,两下里一凑,没多会儿便相熟起来,相互以兄弟相称。 而接触之下,萧天也非常喜欢这个带着点憨厚的年轻人。他发现牛皋绝不似评书里说的那么粗鄙,反而是颇有才学,尤其是行军布阵上,极有见地。这心中,已是隐隐起了挖角的心思。 其实他并不知道,他所知道的那些关于牛皋的记忆,跟他知道的三国一样,都是后人编故事出来的产物。 就说这个牛皋,真实历史上记载,却实打实的乃是一员上将军。不但极为豪勇,更是精通军事,平生少有败绩。最后因功官至四品大员,受宁承宣使c湖南路马步军副总管。死后追封为辅文候。实在是个极醒目的大将,哪有半分评书里说的那么不堪。 “大郎,怎么?”含笑看着靠近的牛皋,萧天笑着问道。 牛皋控制着马速,抬手指着前边,恭声道:“前面再有五里,便是萧县。今晚便可在那里打尖,小弟已着人提前去安排了。只是这军马怕是进不得城,须得在城外扎营。特来与哥哥说知,小弟今晚便宿于军中了。” 萧天一愣,待要换过来,想了想却又作罢,只点点头道:“如此,也好。大郎当约束部卒,休让儿郎们松懈了。此次便由你守营,待到下次,再换自家就是。” 牛皋啊了一声,想要进言说不用,萧天却伸手拍拍他肩头,笑道:“为将者,自当与军卒同甘共苦。此番乃是带着累赘,不得不小心看护,这才使得大郎独自在外。本是特例,岂有次次惯例的道理?休多言,便是如此安排就好。” 牛皋心中温暖,憨憨的笑笑,也不再多争。想了会儿又道:“小弟琢磨着,这一路来颇是平静,想来也是因着离这萧县不远,贼人有所顾忌所致。待得明日离了县城,再往应天府去,路上便要险恶许多。说不得有些地方,怕是连个宿头赶不上。哥哥却须好生歇息,莫要劳累了身子,到时候被贼子钻了空子才好。这外面,一切自有小弟勾当,哥哥只管大胆高卧。” 萧天笑着点点头,目光遥遥望着前方,似乎刹那穿越了层层暮霭。心中不知为何,忽然竟有些期待起来。那些个贼人们,究竟会什么时候露面呢? 第212章 : 萧县只是个小城,甚至比京口还要小。这也怪不得牛皋说,军马进不得城里呢。 萧县县令姓陈,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官儿了。得知是应奉局的解运,连忙跑出城来相迎。 在他认为,这应奉局的差事自当有应奉局的人跟着。那么,自个儿多露露脸儿,兴许就能拉上或许那么点儿关系呢? 这应奉局是哪儿啊,那可是王相公的勾当。自家也不指望能和王相公搭上,但能和他老人家下面的人接上,那也是一场造化不是。 至于如何搭上,这种事儿自然不会让陈县令难住。看人下菜碟儿,使个贯银钱,晕上两壶小酒儿,喜好那调调儿的,最多不过再塞两个姐儿过去就是,这事儿也就分成了。 但凡落下这样的缘分,总不叫自家没了好处就是。这位陈县令若是放在后世,那绝对是官场上的弄潮儿。 只是他打算的好,可当见了解运的两位主将后才知道,解运这趟活儿的,竟一个是个虞侯,另一个的身份更是让他瞠目结舌,竟然只是个小小县里的衙役都头。 陈县令当场那脸就阴了下来。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倒是这县里主簿还算宽和,招应着往驿站里安顿了下,又帮着介绍了个客栈,这才告辞而去。 萧天眼神儿尖,早看到顾松在那边一错身的功夫,一个小布袋已然搭了过去。 那主簿大袖一翻,再抬手抱拳之际,那小布袋却是半点踪影也无。看着萧天叹服不已,这尼玛手艺,就算日后当不了官儿了,靠这活儿也绝对饿不死。 牛皋早带着人在城外扎了营,萧天也没多理会,和顾松两个安置了妥当,这才在房中坐了。 早有大柱子领着人摆好了饭菜,两人简单吃喝了一通,萧天笑着问起刚才看到的事儿,顾松摇头叹道:“这便是现实了。世兄不信且看,自家若是没塞那银子过去,你当那主簿就肯这么帮忙?怕是比那县令还要麻烦。这自古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天下的胥吏更是如此,越是官儿小的越刁毒。好在走的多了看的多了,这却也不值当个事儿了。” 萧天轻轻点点头,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这天下已然岌岌可危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了,可一路走来,无论是大城小镇,不管是官儿高低,放眼望去,竟然就没见一个对此事上心的。 便是那郭亨伯,从头到尾,也只是感叹两句,并没半分多想。在他心中,倒是这剿匪的事儿,始终摆在第一位。 从郭亨伯口中得知,如今这河北河东,还有山东地界儿,最厉害的几股盗匪,山东宋江手下的三十六盗最猖獗,听说前阵子已经杀出了山东,不知窜向了何处。搞的临近县府都是胆战心惊的,暗暗求佛烧香的,免得那杀才到了自己地界儿才好。 而除了宋江,河北河东便是十九盗的天下了。所谓的十九盗,说的乃是十九个寨子。这些人跟宋江又不同,只在自己固定的范围里捞食儿。 说起来,这种盗匪应该比流匪好对付吧,却又不尽然。这些十九盗的盗匪成分复杂。不单单有本地失了地的农户,还有一些竟是在籍的军兵。 平日里这些人便光明正大的以各种身份晃着,一旦瞅准了目标,到了晚上把脸一蒙,便就变成了那要命的无常,索魂的厉鬼了。 官府不知费了多少力气儿,想要设计打杀了他们,却每次总是被人家听了风声,早早的躲开不知多远了。 久而久之,官府也疲沓了,只要是别闹的太过分,大伙儿都睁一眼闭一眼的过算完。你好我好大家好,和和气气的两不相犯。再到后来,甚至有些小地方的官儿,竟也听说有入了伙的,这让十九盗名声大振,愈发成了气候。 郭亨伯和萧天说这些,就是提醒他,这一路要打他主意的,多半就是出自这两拨人中。 而萧天刚才之所以问顾松贿赂那主簿的事儿,正是基于这种小心。牛皋说县城里没事,萧天以后世的经验来看,却是并不赞同。 越是你认为安全的地儿,有时候便越是危险。便如同俗话说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样。逆向思维一下,里面的道理也就清楚了。 看着顾松大半壶酒落了肚,已经有些熏熏然了,萧天使个眼色,让大柱子何人送他回了房。 等到大柱子再回来后,萧天这才沉声问道:“怎么样了?可有动静?” 大柱子撇撇嘴,不屑道:“有毛动静,那帮子泼才尽是些没卵子的。咱们兄弟在后面看着,听的他们说话间对咱大是忌惮。有两人先走了,看方向,应该是往应天府的方向,却不知是不是去前面埋伏咱们去了。剩下的人一直争个不休,究竟来不来却是不知道了。” 萧天皱皱眉头,追问道:“那帮人有没有提和这城里有关的事儿?或者说什么人没有?” 大柱子想了想,摇头道:“盯人的是十九郎,似乎没说跟这城里人有关的,应该就是没有吧。” 萧天瞪了他一眼,吓的他一缩脖,萧天哼了声道:“小心行的万年船。多少大祸事,就是因为不注重这些细节导致的。我前番教给你们的,难道一个个都被你们吃了?去,让他们都给我好生上心些。哦,对了,那个主簿也多留下心,我总觉得这人有些不对。” 大柱子啊了一声,转身出去先安排了,又转回来关好门,这才低声问道:“都头,不能吧,那个主簿我看人挺老实的。” 萧天眼睛眯了眯,沉声道:“倘若他真个老实,那也没什么。可你想想,当时连县令都甩手走了,他一个主簿就肯留下,还那么帮忙?尤其是他旁敲侧击的,总是打听咱上路的时间和路线,嘿,我却没听说,这花石纲什么的怎么运,上官都不管,反倒他一个下官起个什么劲儿的。” 大柱子面上一凝,想了想,呐呐的道:“刚才那顾三郎不也说了,是他塞过去银子了?兴许人家就是热心呢?” 萧天这个气啊,狠狠瞪他一眼,骂道:“你个夯货,难道就没注意看,那厮的手是个什么样儿?” 大柱子愣住,低头仔细回想了下,却是一无所得,脸上不由露出迷茫之色。 萧天暗暗叹口气,这家伙头脑简单,单纯当个护卫还行,让他挑头却是差了好多。便是毛四比他,估计都要强太多。看来以后,还是要再留意一下,寻个合适的人接手才行。 肚里想着,嘴上却冷笑道:“那厮左手手掌粗大,右手虎口处全是老茧。试问,他一个主簿文职,何以会如此?难不成握笔能握成这样?那可真真是天下奇闻了。这个萧县主簿,必是一个善使双兵器的好手!” 大柱子张大了嘴巴,一脸的难以置信,半响才好容易合上嘴巴,忽的跳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跑去。 萧天一把拉住他,喝道:“要作甚?” 大柱子瞪眼道:“那鸟厮恁的胥滑,既然都头识破了,自当去先打杀了再说,难不成还要等他来害咱们不成。” 萧天气的哭笑不得,抬手给了他个爆栗,低声骂道:“打杀了他?你凭什么去打杀人家?就凭看出来人家练了武?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好歹那也是个官身,你这么忽然跳出去杀人,我且问你,若是那陈县令问起,你怎么应答?” 大柱子张大了嘴,嗫嚅了几下,终是找不到说词。不由颓然而丧,泄气的道:“那莫不成就这么等着?” 萧天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嘿了声道:“你急个什么,既然咱们早有了防备,料他也得不了手。咱只消埋伏好,他们不动也就罢了,若是一旦妄动,哼。” 最后冷哼一声,那声音直如九幽寒风一般,登时一股杀气透出,大柱子慌忙退后两步,脸上又是敬佩又是兴奋之色。 萧天斜了他一眼,将气势敛了,贴在窗边,顺着缝隙往外看了看,这才低声又道:“将烛火熄了,你去三郎那边守着。他不通武艺,一旦真个打起来,莫要贼人害了他性命。” 大柱子哦了一声,挥手扇灭了火烛,转身走出两步,忽又转回身来,为难道:“自家去了护他,谁又来护着哥哥?不成,俺不去。” 萧天真气笑了,呸道:“真是个夯货,莫不是以为你比我厉害,我这清醒着,还要你来护着。到时候,只怕反要我来护你了。滚!快滚!” 大柱子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讪讪的挠挠头,转身悄悄拉开门,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确定没问题了,这才回头看了萧天一眼。见他一点头,身子一闪,轻若狸猫般去了。 这帮人在萧天手中操练了两个月,已经明显有了巨大的改变。虽说离着后世特种部队的标准遥不可及,但已经颇有了几分野战部队侦察兵的样子。 后世的野战部队侦察兵,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超一流的斥候了。也正因为有了这种水平,才会在其他人都未察觉有异时,他们却早早发现了车队后面的尾巴。 并且一直远远吊着,最终探得了他们大概的计划。 确如郭亨伯所说,这帮人一直就在徐州城里藏着,盯着的也正是这批解运的应奉局财货。 原本他们的打算,就是等到这批货运出城后,一俟离了城池的护持,便下手劫了。 可是没想到,半路忽然杀出了个萧天来。好死不死的,萧天应下了郭亨伯的请求,去武库挑选装备,意外得到了那杆破军大枪。 而后,心喜之下,不由的舞动了一番。这一趟大枪走的,面上固然只库曹一个观众,却不知暗中还有一位也看直了眼。 待到萧天走后,才脸白青赤的挪了出来。想想刚才看到的景象,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撒丫子去报了信儿。只说这徐州府寻了来一个大高手,大伙儿倘若还是依着原本的计划动手,怕是就算仗着人多,也不可能短时间结束这活儿。 而且,因着萧天的存在,只怕多半还有折进去的危险。 众贼一番商议,最终决定放弃在往萧县的路上动手,而改为在萧县城里,趁夜里在暗中接应的内鬼帮助下,改明为暗,袭杀萧天等人。 只是这一番计算,在出了徐州城后,却又生出了枝节。也不知为何,众贼内部起了分歧,最终导致其中两人退出,这让剩下的贼人又是恼火又是尴尬。 恼火的是,都到了最后关头了,同伙中最强的力量却退出了。尴尬的是,现在手里的兵力,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倒也不是说动不得手,只是这风险,委实是增大了不少。 好在那五百精卒总算是留在了城外,这又让众贼重新生出了希望。没了那五百精卒的护持,只要能缠住萧天,只剩下些萧县的公差和一帮子商家护卫,便没有那么棘手了。 不过对于萧天,究竟要多少人去对付,又让谁去?这事儿又让众贼争执不休,一时难以决断。最后只得又联系了城里的内鬼,准备等他那边的情况回馈后,再来动手。 这也正是萧天手下这帮随扈打探清楚了后,却又迟迟不见众贼动手的原因。 只是这帮人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被人摸了个门儿清。挖下深沟待猛虎,藏下香饵钓金鳌,地狱之门,在这冬夜里,已是无声无息的敞开了 第213章 :鬼魅 有道是月黑杀人夜c风高放火天。 是夜,阴云万里。 四更刚过,正是人睡眠最沉的时候,数十上百道黑影忽然如同鬼魅般冒了出来。互相对一下眼色,下一刻,已是直扑客栈处所在。 暗夜中,客栈前后寂寂无声,唯有偶尔传来几声含糊不清的呓语。领头的几个黑影眼中露出狂喜的神色,相继打出手势,众黑影再无顾忌,轰应一声,直直便窜了出去。 “哈!”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一个沉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贼厮鸟,却叫老爷等的辛苦,快快伸出脖子,让老爷砍几个脑袋出气来!” 话声才落,四下里无数火把相继亮起,霎时间已是将所有人围得实实落落。 火光中,一条大汉提着小儿胳膊粗的铁棍疯虎一般杀出,迈步之际,那铁棍一头搭在地上,直拖曳的火花飞溅,仓朗朗一片乱声。 “杀啊,莫走了贼子” 呐喊声破天介响起,枪戈刀光映目森寒,一时间竟不知多少人杀入,恰如泼汤沃雪一般,只片刻间,已是将最外围的十几个盗匪砍翻,直往中间杀来。 那先出的大汉更是悍勇非常,一根大铁棍舞的如风车也似,盘转如轮,当真是沾着似碰着亡。 杀的兴起之际,口中兀自大呼小叫不已,听那意思,却是在跟人邀斗。 乱了,彻底乱了,拢共百十号人被这突然的变故,彻底乱成了一团。四下里狼奔豕突,如无头的苍蝇一般。 慌作一片的盗匪中,三个带头的面色大变,提刀擎枪左右张望,目光落在人群中杀戮的范阳帽上,不由的都是激灵灵一个寒颤,失声叫道:“官兵!他们不是在城外的吗?” 二楼上一扇窗户蓦地被人推开,窗口处,一坐一站两个身影露出。 坐着的那个稳如泰山,手中端着一盏茶碗,轻轻啜着,外间震天的喊杀声,便似半分也没听见。 站着的大将一脸冷笑,背后肩膀处露出两支铁锏,此刻手按佩刀,目光在下面转了一转,忽的提气大喝道:“一帮子蠢贼,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瞎了你们的狗眼,竟敢来犯咱们萧都头虎威,真真不知死活!” 声如奔雷,滚滚而下,众贼闻听更是慌惧,早有那机灵的,当即将手中兵刃一扔,噗通跪倒叫道:“休杀我休杀我,降了,降了” 有人带头,便如传染一般,一时间扔刀抛剑无数,一片声的嚷嚷降了的不知凡几。 正杀的畅快的汉子,猛然间失去了目标,大铁棍舞了几下,全舞在空出,呆了一呆,却见身前身后跪了一片,哪还有半个站着的,不由大是气闷,怒道:“呸!你们这班泼才真真无趣,跪个什么,快快起身,再来打过。” 众贼面面相觑,肚中不由尽皆暗诽。无趣?这煞星,竟原来拿我们找乐的来了。起身再打过?当咱们傻的吗,你还是自个儿玩去吧。当下,身子更是趴的又低了几分,唯恐稍稍高了别个一头,被那浑人看到,就此枉死了去。 大汉喊了半天不见效果,一转头间,正看到将将露出身形的三个带头的贼首,登时大喜,倒拖铁棍便要冲过去厮杀。 那三人却终是反应过来,眼见那浑人如蛮牛般冲来,齐齐一个哆嗦,慌不迭的扔了兵刃,将将在那蛮牛抢到身前时跪倒,口中大呼投降不已。 大汉铁棍半举,却只得作罢,不由愈发气闷。目光左右踅摸之际,只这片刻功夫,却哪还有一个敢站着的?恼怒之下,忍不住转头向窗口怒道:“牛伯远,你没事儿嚷嚷个甚,坏人兴致,当真可恶。这些个鸟厮,打杀了岂不痛快,还能多捞些功劳。偏你这一喊,尽数废了。” 众贼听他喊的凶恶,尽皆面色如土,肚中暗骂不已。只盼着楼上那位将军千万莫听了这杀才的主意,累的大伙儿丢了命去才好。当下,一片的告饶声更是不绝。 楼上牛皋面上苦笑,转头看看仍是一脸沉静的萧天,这才冲下面兀自满面怒色的大柱子摇头道:“大郎,都头不是吩咐你照看着顾三哥的吗,怎的却跑来这里厮杀?这些个贼厮都头自有用处,若都杀了,都头却问谁去?你若着恼,自问都头去闹。” 大柱子猛的一僵,偷眼瞄了眼窗口那坐着的身影,脖子不由一缩,忽的猛一顿手中铁棍,转头大喝道:“一帮子蠢货,怎的下手这般狠毒?自家先前不是说过要轻着些吗?看你们弄的这一地的咳咳,还不快快将这些鸟厮绑了,只呆看着某作甚,都头可还在等着哩,真是的” 口中呼喝着,转身间已是拖着铁棍,几步间便不见了身影。 楼上牛皋目瞪口呆,嘴巴张了几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那个憨厚的赖柱儿吗?这般老实人,何时竟也有如此痞赖手段了? 牛皋忽然觉得凌乱了。 萧天嘴角暗暗抽了抽,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轻叹口气,起身拍拍他肩膀,沉痛的道:“我没告诉过你吗,当年京口县厮混的那帮人里,好像就有那厮一号,而且,还是个带头的。” 牛皋觉得嘴中愈发苦涩起来。你有说过这事儿吗? “好生问问,看这帮货都跟谁有勾连。古怪了,那主簿竟没有动静,这不科学啊” 门响处,萧都头略有些困惑的声音传来,牛皋这才猛然一惊,连忙高声应了,微一沉吟,转身奔下楼去。 从发现有问题起,萧天和牛皋等人就没放松过警惕。虽说情报上说,只是一帮子乌合之众的山匪,但不论是萧天还是牛皋,都是生性谨慎的性子。狮子搏兔亦需全力,这一点上,两人有着不约而同的契合。 于是,城外扎营时,悄然之间已经偷天换日。辎重兵与护卫兵已是换了个底儿掉,尽数埋伏进了城中,张网以待。 以有心算无心,两下里素质又是天差地远,这帮山匪便全成了茶几上的摆设——尽皆杯具了。 战局毫无悬念,但是之前引起巨大怀疑的目标,那位萧县主簿,却是从头到尾并无动静,让萧天不由的犹疑起来。 难道当真是自己多疑了?古时的文人,其实并不是完全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儒家六艺之中,御射两项也是必修课,尤其汉代之前,随便拿出个书生来,手下的武艺也极为不凡。这其中,那位大名鼎鼎的荆轲便是代表人物了。 至于说后世人印象中的,风一吹就倒的书生印象,却大多是自宋之后的时代开始的。此时的北宋末,却是多少还是留存着一些儒家的修身规则。 那么,因发现对方身负武艺便怀疑对方,确实有些武断了。若不是萧天从其他方面,还察觉到一些端倪,那位主簿其实还真没什么不对。 凌晨的这一阵子厮杀,直到天光大亮后方才彻底平静下来。陈县令一早接到消息时,若不是实在天黑路滑,又不知外面情形,只怕早已撒丫子跑路了。 待到知道贼寇已被剿灭后,却也仍是一时难以平复惊惧。不过这位老兄倒也算个真本分的,毫无半点争功的心思,仍是派了那主簿出面,安抚城里。又使些酒肉出来,送来劳军算完。 问话什么的自有牛皋去办,萧天过来喊着顾松一起下去用饭。门开处,顾松面上却并无慌张,萧天笑道:“可曾惊到三哥?” 顾松两只胖乎乎的手一摊,笑道:“我在外走动的多了,这种场面也不是没遇上过,早就习惯了。再说有都头在此,我又惊个甚。” 萧天大笑,转身拉他一起往下走。迎面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大柱子挓挲着两手跑了上来,一见萧天面,不由的一窒,嘿嘿干笑两声,眼神儿开始飘忽起来。 这货自打发现下面贼人来了,便忍不住手痒,早忘了萧天的嘱咐。这会儿见了萧天,岂有不怕的。 萧天恨恨瞪了他一眼,旁边顾松哈哈一笑,上前一步抱拳道:“方才却是好叫松开了眼,柱哥儿竟使得好一手铁棒,都头强将手下无弱兵,了得,果然了得啊。” 他这一说,萧天自然明白是圆场子的意思,便也不好再发作。赖柱儿面上酡红,只是摇头傻笑,可那眼中却是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萧天看的摇头,也懒得再去多说了,只冷哼了一声,带头往楼下走去。 大堂上的桌子上早摆好了早饭,一大盆面汤,四样小菜,外加两大盘包子,热气腾腾的,大柱子登时便两眼放光起来。 三人团团坐了,外面牛皋也正好忙完了进来。萧天招呼着他坐下,牛皋也不客气,径自舀了一碗面汤先喝了,这才抬手一抹嘴,将刚刚问来的消息说了。 这帮贼人确实如护卫们打探出来的那样,都是来自附近的山匪,盯上的也正是牛皋押运的这批贺岁槓。 只是原本盯上这批财货的共有五拨人,除却这被一举成擒的三人外,还有两人却因争执离开了。 据这三个家伙交代,那离去的两个才是真正的大头儿。一个叫汤怀,一个叫张奎,手下各有上百的喽啰不说,自个儿更是枪棒娴熟,端的一身好武艺,乃是这河北道上数得着的好手。 至于此次争执的原因,也确实如斥候们打探的那般,是对萧天露出的身手有了忌惮之意,提出放弃这票买卖。为了这票黄槓,众山贼早已盯了许久,哪里肯轻易放弃,两下里怎么也说不拢,终是在最后一刻散了伙。 萧天静静的听着,沉吟了一会儿,又问起城里的内应。牛皋摇摇头,一脸的不屑。那内应原不过只是个泼皮,掩护贼人们动手后,早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萧天点点头不再多言,只让将抓获的贼人尽数交付本地县令看管,吩咐众人快些用饭,继续上路就是。 牛皋欲言又止,萧天却微微一笑,只伸手拍拍他肩膀,牛皋双目一亮,这才大口吃喝起来。 第214章 :法则 狼就是狼,永远不会变成狗。狼行天下吃肉,这是法则,改变不了。 而且狼的性子狠戾贪婪,又岂会轻易放过嘴边的肥肉?这帮子盗匪,加起来不过才百十人,便敢对这批货下手。而那汤怀c张奎二人,却是真正的狼,每人手下又都有上百号人,这种实力能真如他们说的那样,只因为发现萧天一人的武艺不俗就放手? 萧天虽然自负,却绝不会自大到这种程度。 示敌以弱,以慢军心吗?两个山间的山贼而已,却有如此心思,这让萧天忽然对这两个山贼起了兴趣。 商队和押运队一通整束,将将快要正午了,终是收拾好。长长的车队逶迤出了城门,汇合了外面的官军,继续往应天开去。 此番上路却又不同,萧天也不催促,反倒是有意压制着速度,老半天才走出不到十里路。 顾松心下奇怪,找来萧天问起,萧天却笑而不答,反向他问起那主簿的情况。 顾松道:“那主簿复姓皇甫,单名一个端字。据说原是一个兽医,最善医马。也确实通晓些武艺,萧县上任主簿因事离任后,他便使了一笔钱财,补了这个位子。” 萧天微微皱眉,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却终是想不起来历,只暗暗记在心上。 顾松见他不肯多说,也不好再问,胡乱聊了几句,便缩回车中歇着去了。以他的精明,到了这一步,哪里还看不出端倪?只是虽心中忐忑,却也只能暗暗祷告莫要出事才好。对于此次贪便宜跟了萧天出来,心下已是微微有些后悔。 如此拖拖拉拉而行,待到看着日头西斜,已是离了萧县五十余里。前面隐隐一座大山横亘,奇峻险厄。 前面牛皋圈马而回,沉声道:“都头,前面便是砀山了。” 萧天眼中目中闪过一抹幽光,眯眼看了一会儿,方才点点头,吩咐依汴渠选一处避风的高地扎营,今晚便宿在野外。 顾松下得车来,左右打量半响,脸上神色复杂至极。半响后,却只是轻轻一叹,吩咐自家商队全部听萧天安排,自己一头扎进帐篷中,竟是完全不管不问了。 萧天看的暗暗点头,也不多说,却把商队所有人都安排在了内圈,隐隐护在中间。只调集所有大车,合着装运贺岁槓的车辆,将整个营地围住,只在中间留下进出的通道,直如一片小城一般。 这般摆好后,又唤来赖柱儿,低声吩咐了几句,赖柱儿不停点头。随后将众随扈召集起来,嘀嘀咕咕一通,这才一哄而散,只不多时,已是悄没声息的散入四周林中,转瞬不见。 牛皋在旁默默的看着,眼中不时露出凝重之色。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些随扈看似散漫的举止,落在牛皋这等有心人眼中,便从那细微处看出了其中的厉害。 这些人外表看起来不惹眼,甚至有些瘦弱,但行进之间,却总是一轻一重,透着一股难言的韵律。牛皋相信,这种姿态之下,只要稍有危险临近,便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正确的反应。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毫无来由。但牛皋就是偏偏有了这么种感觉。 再看这些人走过的地方,若非牛皋亲眼看见,是绝不会发觉任何痕迹的。 能做到将戒备习惯的溶入平日任何行为中,又能在轻描淡写中做到行止无痕,只这份功夫,便实在令人惊骇不已了。而作为训练他们的萧天萧都头,又该当到了何种境界? 牛皋此刻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再看向那边似乎永远是沉静如止水的身影时,眼中便不可自抑的流露出几分火热来。 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沉下,冬日的山中,夜色便愈发深沉了几许。两大堆篝火烧的旺旺的,除了安排好的几个警卫来回在外围巡视,其他人都早早钻进了帐篷,抵御寒夜的酷寒。 萧天却似乎对这寒冷并无多少感觉,雄壮的身躯仍是挺得笔直,独自坐在篝火旁,手中拿着一根柴火,不时的挑动着火堆。火光明暗之间,一双眼微微眯着,似乎若有所思的模样。 牛皋默默的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随手递过来一个牛皮袋子。 萧天伸手接过,拧开木塞,鼻子微微一动,嘴角不由浮起几丝笑意,举起袋子对嘴灌了两口,两眼顿时一亮,吐出长长一口热气,赞道:“好酒!” 身后暗影处,大柱子便眼巴巴的望着那袋子,喉头急剧动了动,发出咕的一声轻响。 萧天回头瞥了他一眼,随即手一扬,将那袋子抛了过去,笑骂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休要贪饮,给兄弟们也留些御寒。” 大柱子欢天喜地的接了,忙不迭的凑口灌了两口,只含糊的应了。萧天不再理他,转头看向牛皋,淡淡的道:“怎么不睡会儿?养好精神,厮杀起来才有力气。” 牛皋憨厚一笑,摇头道:“卑下身子一向粗壮,却没那么娇贵。左右躺着遭罪,倒不如这般坐着烤烤火舒坦些。” 萧天默默一笑,点头不再多说。 牛皋偷眼看看他,脸上露出几分犹豫。萧天早看在眼里,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伯远有心事?” 牛皋脸一红,嗫嚅了几下,终是吸口气,抬眼看着萧天道:“哥哥此番到了东京,后面可有什么打算?” 萧天眉头轩了轩,看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怎么,伯远可有什么勾当与我?” 牛皋连忙双手急摆,赫然道:“自家哪有什么好勾当,只是随便问问,都头若不方便,不须理会就是。” 萧天眼中笑意更浓,笑道:“倒也没什么,此次进京,某亦不过就是看望贱内,若是顺利,便接了妻小回返京口罢了。” 牛皋哦了一声,眼中不由露出失望之色,低头不再言语。 萧天嘴角微微勾起,又曼声道:“伯远在郭大人麾下,年纪轻轻便做到了都尉,前途未可限量才是,怎么看起来却似不甚开怀?” 牛皋脸色一黯,轻轻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低沉的道:“有什么开怀的?左右不过是整天厮混罢了” 说到这儿,不由猛然一惊,这才想起眼前这位,似乎与郭大人颇有交情。倘若这番话落入了郭大人耳中,怕是要吃些排头的。心下一时栗六,脸色不由变幻起来。 萧天暗暗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又道:“伯远家中还有什么人?可是想动一动?” 牛皋正自心神不属,闻言啊了一声,愣愣的道:“尚有一老母呃,都头何以这般问?” 萧天不答,两眼望着火堆,手下又翻动了几下,那火光猛然一亮,一溜儿火星窜起,腾入空中老高,才又随风不见。 “我在京口倒是有些个勾当,眼下还谈不上甚么气候,却也正缺人手,让我颇有些施展不开” 牛皋两眼猛然一亮,抬头看着萧天,眼中露出渴望之色。想说些什么,终究觉得交浅言深,那话头儿却是难出口。 正踌躇着,耳边却听萧天又道:“若伯远远行,家中老母怎办?” 牛皋心中一喜,下意识的脱口急道:“某族中尚有百多族人,老母自有人照应,不呃” 话到一半,猛然顿住,急急看向萧天,却正迎上一双笑眯眯的眸子,心中不由一跳。 萧天哈哈一笑,丢下手中柴火,慨然道:“某与伯远极是投缘,不知伯远可愿来助我否?大功业什么的不敢说,终不叫你碌碌一生便是。伯远意下如何?” 牛皋大喜,正要点头,忽又凝注,讷讷的道:“哥哥相邀,皋岂有不愿之理?只是郭大人处” 萧天哈哈一笑,挑眉豪气道:“但只伯远乐意,郭大人处,自有某家分说,岂有让伯远为难的。” 牛皋这才喜动颜色,起身唱了个大喏,欢喜道:“这一路来,小弟见哥哥手下轻捷剽悍,早已心向往之。如今多蒙哥哥不弃,日后自当以哥哥马首是瞻,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萧天大喜,连忙起身扶住,心中满是欢喜不已。这牛皋进退有度,深通领军之道,却哪有后世书上半分鲁莽模样?这一路来,他早想挖角过来,只是一来碍着郭亨伯面子,不好太过主动。这二来,毕竟牛皋在郭亨伯麾下,好歹算是正规出身,怕是不会对自个儿感冒。 却没想到,今晚竟能主动投过来,实是不胜之喜。细究他话中之意,原来竟是被自己操练出的那些随扈吸引,心下由是得意不已。 两人即定了重新定了从属,少不得又有一番见礼。赖柱儿也过来凑热闹,嘻嘻哈哈恭喜一番,热情处自然与先前不同,更多出十分的真诚来。 三人正说得高兴,暗影中忽然传来几声枭鸟啼叫之声。赖柱儿笑容猛然一僵,眼中瞬即爆出一片光彩。 牛皋心中一动,转头看向萧天。萧天淡淡一笑,缓缓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衫,轻笑道:“猴儿们耐不住了,这天儿,冷啊” 第215章 :肥羊 猴儿们耐不住?神仙也耐不住啊! 数九寒冬的,尤其又在山里,那刺骨的寒意更是加了三分。 汤怀和张奎怎么也想不到,那只肥羊从萧县出发,直直走到晚上才到了山边边上。随即,便是安营扎寨,竟而就此宿在了那里了。 这尼玛不科学啊! 换谁刚在城里一举杀散了觊觎自己的敌人,又得知了没人再敢打自己注意了,剩下的还不是快马加鞭的赶路,好早一步进入下一站城池安顿? 怎么偏偏这队鸟厮,却如此懈怠,慢吞吞竟比蜗牛爬快不了多少。这帮狗官差,想来定是平日里便偷懒耍滑惯了,却让自家白白算计了这许多心思。 偏这帮鸟厮扎营的地方,离着自家埋伏处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倘若一来自家就冲出去,不用冲到一半就会被发觉。以官军的弓弩犀利,即便最后自家胜了,估计也要填上一大半的性命。 要是那样的话,日后在这河北道上,兄弟二人哪里还能称雄称霸?即便不被人吞了,日子也绝不会好过了去。 是以,眼下局面只能由奇袭改为偷袭了。若要偷袭,就得保持绝对隐秘寂寂,只要挨到夜里,才能借着夜色悄悄摸出去,使得偷袭成功。 这天杀的姓萧的,原本见他武艺着实不俗,又被郭亨伯那狗官如此看重,想来便该是个犀利人物。哪成想竟也和平常所见的官军一般,惫赖懈怠如出一辙,真真阿嚏!冻死你家爷爷了。 两位颇通兵法的山贼老爷,一边恨恨的咒骂着,一边小声驱使着一众贼人起身。 整整三个时辰啊,好歹总算熬到了过了子时。这要是再多上个把时辰的,这仗也不用打了。劫人?怕是到时候只等人家来捡冰人儿吧。那还得有个前提,是人家能发现这些趴在半山腰里,藏在石坷垃后面的人棍儿才行。 一杆子人刚爬起来,个个都是面色发青嘴唇乌紫的,头发眉毛上蒙着一层白惨惨的白霜,乍一看直如山魈厉鬼一般。 甚至一半的人腿都冻的不打弯儿了,只能努力一蹦一蹦的,扮鬼都不用化妆,整一个活脱脱的僵尸。 直到奔出小半个时辰,总算渐渐回过来一丝暖意,汤张二人对望一眼,俱皆是满脸的苦涩悲怆。但愿接下来一切顺利,不然,这番罪遭的,可不要令人郁闷死。 小半个时辰,放在平日里,足够大伙儿出其不意的杀到肥羊跟前了。可这会儿唉,都是眼泪啊。 寒风中,一帮子白毛人形生物,抖抖瑟瑟的艰难向前挨着。如此倒也省事儿,不必叮嘱什么,整队人行进之中,竟也做到了悄没声息,倒和了偷袭的要义。 噗! 啊! 一声低沉的响声,随即一声闷哼。 汤怀激灵灵打个冷颤,急忙一挥手令队伍停下,目光警惕的向四周梭视着。 “当当家的,”一个抖索着的小贼跌跌撞撞的靠了过来。 “什么情况?”汤怀没理会,仍是注视着四周,旁边张奎怒气勃然,瞪着那小贼低喝道。 “没没阿嚏!没事儿!”小贼努力想挤出个谄笑,但是冰冻之下,却只让脸颊扭曲着抽抽了几下,一时间那脸竟狰狞的诡异起来。 张奎看的心头一阵的发毛,不由猛的打个寒颤,这才反应过来,怒道:“你这泼才,作甚么鬼样,不用扮都跟鬼一样了。没事儿是什么情况?” 小贼心中委屈,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矮了矮身子又道:“只是有个兄弟,不小心踩到一处隧隙里,冻僵了之下不觉,折了腿” 张奎心头一松,大出了一口气。随即却又大怒,一帮废物,可险险没吓死个人,真真可杀。 待要发作,汤怀终是转过头来,冲那小贼挥挥手,淡淡的道:“使人将那兄弟抬了,先自回寨里去就是。通告前面弟兄,仔细留意脚下,宁可慢点也莫出了岔子。” 小贼慌忙应了,转身急急走了。相对二当家的,还是大当家的更体贴些。 这边众贼重又上路,张奎冻了一晚上,此番气儿又没发作出来,闷闷的脸如锅底一般黑。 汤怀跟他搭伙日久,早知他脾气,笑着劝道:“二哥恼些甚,小小意外而已。都是自家儿郎,你总这般打骂,若寒了他们心思,这勾当可靠谁去做?你若终不解气,一发将性子使在自家头上就是,自家早做了这许久的出气筒,却是习惯成自然了,左右不妨事了。” 张奎听他这么一说,脸上不由露出赫然。正如汤怀所说,两人搭档这么久,每次都是汤怀笑语温言劝着,有时候急了,也不管大小的,那脾气自然也就落到了汤怀头上,却是好生惭愧。 想到这儿,嘿嘿干笑两声,涎着脸讪讪的道:“哥哥让着我,小弟岂有不知。我没气,就是冻的久了,这舌头倒似不好使了,嘿嘿,嘿嘿。” 汤怀笑笑,伸手拍拍他肩膀,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忽听前面接连又传来几声痛呼,不由的脸色猛然一变,眼中登时射出凌厉的光芒。 “闭嘴!怎么回事?”低声喝住几个慌乱的喽啰,这才趋前几步,迎着几个返身回来的身影问道。 当先一个喽啰呼呼直喘,嘴中正自咒骂不已,猛抬头听到问话,见正是两位当家的,不由的脸一垮,忿忿道:“回当家的,不知哪个缺德的,却在这当道放套子,咱们几个兄弟不查,冻的僵硬之下被伤了脚,这些个天杀的” 喽啰说罢,又是大骂不止,汤怀眼光闪烁,面色却是越来越难看起来。 猛然挥手让喽啰闭嘴,两眼眯着向前看了半响,这才低声问道:“这里离着那话儿只有半里了吧?” 喽啰迟疑着点点头,旁边张奎面上一惊,猛然转头看向汤怀,低呼道:“哥哥,你可是怀疑咱们被” 汤怀皱着眉不语,沉吟了片刻,又使人将前面斥候唤回来,仔细问道:“肥羊可有什么动静?” 斥候摇头,回道:“没,除了一伍卒子来回在外巡视,只有火堆前面有三个人在喝酒说话,瞧模样,正是打头的几个,不过都没异常。” 张奎面色一松,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声道:“这便是了,我就说嘛,这般寒夜,连咱们自个儿都没成想潜伏这么久,那鸟厮又不是神仙,又怎能知晓” 汤怀却是目光闪烁不定,挥手打断他话头,又一再问了斥候那边几人的神态,这才打发人下去。 张奎有些不以为然,轻轻跺了跺脚,催促道:“哥哥,不能停,再这么不动不作的,便只冻也把人冻死了。咱们这冻僵了手脚,那边却烤着火舒舒服服的,一个不好被发现了,可真就只剩等死了。如你所说,左右不过几个小小意外,若是有诈,这许多功夫,怕不早围了上来了,那容咱们在这儿啰嗦。快走吧。” 汤怀听他催促,终是强自按下心头那股不安,勉强点点头,转身吩咐众喽啰仔细再仔细,如果再发现什么陷阱之类的,便要立刻回报。 众喽啰应了,转身再去时,果然比之先前又再加了十分的小心,这一次,却是甚是顺利,直直摸到了远处营帐一箭之地,也未再碰上任何陷阱。 有了这一路活动,众贼手脚也终于活动开了,虽仍不如往日那般灵活,却好歹不似先前那般玩僵尸跳了。 张奎两眼死死盯着远处那团火光,脸上露出嗜血的兴奋,扭头看向一旁的汤怀,眼中有询问之意。 汤怀此时也是心头松了口气儿。想来方才接连两处陷阱,果真都是意外,那么,接下来,就是兄弟们的饕餮大宴了。 不自觉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从怀里掏出温热的布开始往手上缠了起来。 如此大寒的天气,刀剑铁具被寒气浸透,若是一个不小心,直接用手去抓,说不好就会连皮带肉的粘上去。作为老行伍,这点常识都是明白的。 所以,每个人在出发之时,就会在怀中塞一块布条用体温温着,直到准备厮杀时,才会取出缠绕到手上。 而这个动作,也等同于一道无声的命令,告诉大伙儿,战斗,要开始了。 众贼纷纷而动,眼中放出狼一样的光芒,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潮。自家两位当家的,都是河北道上响当当的字号,武艺一向拍在前三,这些年来,闯下诺大的名头,从未让大伙儿失望过。 今天,他们将再创辉煌。据说前面那肥羊,是大奸臣王黼给皇帝老儿的新年贺礼,若是此番做下这一票,山寨里老老少少一大家子,可是要实实落落的过上个肥年了。 想到那番美景,众贼不约而同的都是心潮澎湃c热血贲张,两眼也渐渐血红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忽然几声突兀的枭啼之声响起。寒夜之中,尤其显得刺耳不说,更平添了几分不详之意。 汤怀刚刚缠好布条的手猛的就是一僵,猛然抬头看向前面,却见那火堆前,三个人都霍然站了起来,心思电转之际,不由顿时面色大变。 “中计了!有埋伏!快” 再顾不得隐藏什么身形了,他猛然转身,张口狂呼起来。只是那呼声才起,便听到身后不远处一阵诡异的呜呜声响起。紧接着,便是此起彼落的惨叫声传来。 伴随着阵阵的惨叫的同时,但见后面的人忽然如同一张张竖立的木牌,猛然被什么东西推着,不可遏制的急往前撞来。 噗嗤噗嗤的钝器入肉之声不绝于耳,霎那间,整个后队上方,便扬起一团红色的雾气,浓浓的血腥味儿,也随之飘散了开来。 “散开!散开!往前冲,别乱跑!只有往前冲才有活路!”只在瞬息之间,汤怀便已看出了端倪,面色猛变之际,一边大声疾呼着,一边当先往外冲去。 他看的分明,那竟是一排排的木刺,被人连成一片,不知用什么东西驱动下,竟是如同大箭巨矢一般冲了过来。 难不成这些狗官差竟有床弩?可这怎么可能? 那一瞬间,汤怀脑子里瞬间闪过可怕的利器,但随即又立刻推翻了。 床弩,是一种用绞盘上弦的巨型大弩。发射的箭枝,也是通体用铁制的特殊大箭,整个箭枝说是箭,倒不如说是一支支大铁枪。 这种大弩,往往都是用来攻城的。攻城时,一排排发射出去,六百步内,力道足以穿透城墙,进而搭成简捷的城梯,便于攻城一方的士卒攀爬所用。 而从刚才那木排飞来的力道上判断,虽没有那般恐怖,却也相差无多,这才让他下意识的想到了床弩。 但那念头不过瞬间闪过后,他便立刻否决了。也正是立刻否决了是床弩的判断,却让他更加惊恐。 不是床弩,却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在这林中安置出这种杀伤力恐怖的利器,那岂不是说,其制作甚至操作,比床弩要方便百倍?倘若真如此,自家这些人挤在一起,哪里还会有半分活路? 往前冲!只有往前冲,才会有一线生机。 没错,对方既然早有安排,此刻前方必然会有箭阵等着。但对方总数不过百人,弓箭手最多也就一卒人,相比而言,活命的机会却是远远大于身后了。 是以,他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向前冲的命令。 他不知道,就在他狂喊出这道命令时,远处伫枪而立的萧天眼中,登时划过一道赞赏的光芒。也正是这一喊,让他终是消去了一个大劫数。 这个喊话的家伙,真是让萧天越来越有兴趣了。 第216章: “传令,以弓箭逼他们往河岸那边退,休伤了那领头的。”萧天面色沉静的下达命令,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破军”,眼底有一种久违的火热跳动。 来了这大宋时空这么久了,虽也坚持着每日勤练不辍,但除了当日那晚的伏击,真正的厮杀,却也再没有过一次。 直至今晚,前面那个山贼的敏锐彪悍,终于勾起了他心底压抑的兴奋。这,或许是个好对手! 五十弓手齐齐举弓斜上,在牛皋的指挥下,利箭划空之声刺耳,对着直直冲过来的众贼射了过去。 噗嗤噗嗤的利器入肉之声,凄厉的哀嚎痛叫之声交织在一起,冲在最先的汤怀c张奎二人面色凄厉,各自将手中兵刃舞的风车也似,脚下不知不觉中,却是只能下意识的按照萧天的意图,渐渐往河岸那边退过去。 待到终于是渐渐离开了弓箭的范围,两人回身收拢败兵,一眼望去,却险险没掉下泪来。 出来时两百多人,而现在眼前能看得到的,却只剩不过寥寥数十人,怕是连一半人都不到了。 两人心中如刀绞一般。 四下里影影绰绰,到处都是官军的身影。再看身后林子边那儿,两人却是不约而同的同时一愣,紧接着就是面色大变,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是些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头上枯枝缠绕丛生,脸上左一道右一道的,黑白相间的丝毫不见相貌,唯有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在阴暗中阴冷如刀。那目光冷漠c无情c毫无人类该有的任何表情,就如同看着一群死人也似。 寒风吹拂之下,将他们整个人都拢在其中的那件斗篷偶尔翻飞,便可看到,那斗篷竟然有内外两色。外白内黑,白的如雪,黑的如墨,愈加透出几分诡异的气息。 这些人数量不多,大约也就十个的样子,但远远的站在那儿,一股子无形的煞气,却似乎比这边数百人都要浓厚。 不但如此,每个人所站所处的位置,都隐隐占住附件的险要。汤怀相信,只要自己敢往那边去,铁定讨不到半分好处。 三面被围,剩下一边就是结了一层薄冰的汴渠。以此时那冰层的厚度,绝对撑不住一个人的重量。这个时节若是落了水中去,除了冻毙再无第二种结果。 没活路了。 汤怀和张奎喘息着,相互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 “兀那狗官,可敢与某一战?只会耍弄手段取胜,真真让天下英雄耻笑!” 张奎眼底渐渐通红起来,猛然挺起胸膛,大步向前走出,傲然向萧天大吼叫阵。 左右都是个死,若是能激的这狗官与自己斗将,说不得还能赚点本钱,却好过白白死了。当前之局,这便是张奎唯一的算计了。 汤怀眼底划过一抹苦涩,两下里胜负已分,人家胜券在握,又不是傻子,如何肯与你相斗?这个二弟啊,想的却是好。 “妙极妙极,你这贼厮甚和爷爷口味,来来来,自家与你来斗,让你见识见识咱的手段。” 出乎汤怀意料的,张奎的邀斗才发,对面便兴奋的应了。随着那声儿之后,但见一条大汉满眼放光,倒拖一根儿臂粗细的铁棒冲了出来。 “柱哥儿,休要鲁莽” 眼见那汉子奔出,众人先是一愣,随即一个拎着一对四棱紫金鐗的宋将跃出,只两个纵跃便挡在了身前,伸手一拦,沉声道:“你又擅出,须仔细了哥哥扒了你的皮。” 这汉子可不正赖柱儿,闻听牛皋这么一喝,猛然警省过来,激灵灵打个寒颤,偷偷拿眼瞄去,正正迎上萧天冰冷的眼神,不由当即就是脖子一缩,脚下便就软了。 这浑人自打跟着萧天那儿要了一套棍法后,死劲儿苦练之下,大见长进,那胆儿愈发肥了。只是随着胆儿肥了起来,这好斗的性子也一发不可收拾,但闻打斗便如老饕嗅到了肉味儿也似,每每便忍耐不住。 好在这厮心底对萧天,总是又敬又怕,始终不敢有半分违逆。此时一见萧天脸色不善,顿时便腿肚子转筋,慌不迭的一溜烟儿的窜了回去,臊眉耷眼的往萧天身后一站,那速度简直比兔子还要迅捷上三分。 众人看得傻住,这边张奎却先反应过来,眼见好容易勾出一个对手来,竟而被人挡了回去,心下登时急了。抬眼见那提着双锏的汉子还未来得及返回,哪还容人走了?当即大喝一声,也不搭话,手中朴刀迎风一晃,带着一股厉风瞬间便扑了上去。 牛皋淬不及防之下,再想躲避却是不及,没奈何之下,脚下盘步错身,左锏划个半圆,借力使力,径自往那朴刀迎了上去。 铛! 一声震耳的金铁交鸣之音炸起,张奎这蓄满劲力的一刀,终是险之又险的贴着牛皋的左边滑下,只差了三寸,牛皋一条手臂便要不保了。 牛皋脚下连连倒退两步,再停步时,不由的吓出一身的冷汗。然而转瞬之际,不由的便是大怒。 “无耻!竟敢偷袭!”大骂声中,不退反进,右手金锏已是搂头盖脸打了下去。 张奎眼底划过喜色,面上却不动声色,挥刀撩开,冷笑道:“可笑,那汉子已然应战,却自个儿跑了将你卖出来,何来某偷袭之说?你即来了,那便也不用回去了,且留下命吧。” 口中说着,手下却是半点不慢,一刀紧似一刀,刀刀不离牛皋要害,雪亮的刀锋耀目生寒,直如冷月盘转,又似瑞雪飘洒,霎时间已是近百刀斩了出去。 牛皋又惊又怒,暴然怒喝道:“怕你不成!” 喝声中,奋起精神,就两支金锏错开,指东打西c上劈下挑c左盘右扫。叮叮当当声中,转瞬中锏对刀c刀撞锏,竟是招招不落空处,将这百来刀尽数接了下来,激烈的金铁交鸣之音,直如珠落玉盘,声走连爆,顿时杀作了一团。 两边厢众兵卒尽皆看的目眩神摇,不约而同的轰天价叫起好来。 大柱子看的热血贲张c激动难抑,想想本是该当自己的爽,如今却偏偏落了旁人好处,忍不住咕哝道:“贼厮鸟,吼我回来,却他去厮杀,偏只自家爽利了,好没道理” 正自嘀咕着,却见萧天忽的转过头,冷声道:“若不是你个夯货傻冲上去,伯远何须与人厮杀?还敢在此抱怨,罚你一个月不准与人动手。若敢再犯,定不饶你!” 啊!不是吧! 大柱子霎时间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当即便苦了脸。柱哥儿生平唯两大嗜好:一是吃东西一个是打架。 如今竟被生生将其中一半禁了一个月之久,大柱子此刻简直死的心都有了。有心再求,却见哥哥那张冷脸,嗫嚅了几下却终是不敢,只得颓然退下,跑一边去画圈圈去了。 他那边满心垂头丧气,这边场子里却是打的越发激烈起来。锏风刀影直展开丈许方圆,斗到此时,两人已是堪堪过了百招有余,兀自不分胜负。 萧天倒提大枪,卓然而立,看着场中盘旋飞舞的两道身影,不由的心下暗暗欢喜,直叫捡到宝了。 他对牛皋原就抱有不小的期望,但多是对其精通行伍之道上的赞赏。对于武艺方面,受了后世评书的影响,却终是难免有些轻视。却不料今日这一看,牛皋竟给了他个大大的意外惊喜。 单以武艺论,竟是隐隐直追如今麾下最豪勇的黑塔儿。真不愧是能在史书上留下字号的大将。 而相比牛皋来说,更让他吃惊的却是对面这个山贼,与牛皋这般名将交手如此之久,竟完全不见半分败落的痕迹。如此身手,竟然出没于草莽之中,让萧天不由的又是感叹又是唏嘘。 真不知这大宋天家是怎么经营的,就不说朝中多少人杰,单看这山野遗贤何其多也?却生生被个偏僻小国,最终搞的国破族灭,昏聩至此,也算的是极了得的本事了。 他这边叹息有感,那边汤怀却更是震惊不已。先前只是闻报官军中多了个高手,原本已经认定是那个萧天了。可如今看来,难不成是下面报错了? 这个使双锏的家伙,便已如此厉害,倘若那所谓的高手真是说的那边尚未动手的那个,再加上刚才被呼喝回去的那个使铁棒的大汉,今天自己与二弟,怕是再无半分活的可能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说不得,就算卑鄙一次也只得做了。何况,这本就是两军阵前,又不是比武较技,只论胜负,何来高尚卑鄙之说?对,就是如此!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深吸一口气,使劲握了握手中单刀,眼角偷偷觑着似乎若有所思的萧天,脚下却悄没声息的,开始慢慢向场中打斗的二人靠去 第217章: 场中二人的动作明显都有些迟缓了,经过了这么久的剧斗,对人的身体素质,是一种极大的考验。 饶是牛皋张奎二人都是悍勇一时的骁将,在两百多招的对拼之后,终于都感到了疲乏。 呼哧呼哧的喘息之声越来越粗,听在已渐渐靠近的汤怀耳中,不惊反喜。 好机会!对方如此虚弱之时,焉能挡住自己蓄势一击?若能趁此擒住对方这员大将,说不定还能迫使对方,放自家兄弟二人一条活路呢。至于手下实力大损,只要人活着,大不了忍一时之气,慢慢再谋发展就是。 他心中暗暗盘算着,眼中光芒大盛 蓦地,心中忽然警兆大升,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只在瞬息之间,铺天盖地的便将他紧紧裹住,让他竟不敢再动上一动。 那感觉,就仿佛忽然身处在了九幽地狱,被一只来自恒古洪荒的野兽盯上了 是那个人! 他额头大汗涔涔而下,心头剧烈的跳动之下,只想狂喊出来。 极慢极慢的一点点抬起头来,生怕动作一大,便会招致那凶猛毁灭的打击到来。 眼帘中,映入的是一双漠然的眸子。清澈如水c森寒如冰!那是一种死寂到了极致的眼神,真正的漠然。不但漠然他人,甚至让汤怀有种感觉,这对眸子的主人,对自己的生命,怕也是一种漠然。 唯有见惯了生死c看破了生死c超越了生死的心境,才能凝成这种漠然。那该是要经历过千万次的生死磨砺吧,他不期然的想道。可那人,看上去才不过弱冠之年吧,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经历? 冷汗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冷冰冰的,有种针砭刺骨的寒意。 嚓c嚓c嚓! 萧天动了,一步一步走的极为缓慢,不沾丝毫烟火之气,仿若闲庭散步也似。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那么淡淡然的走来。 可在汤怀感觉里,却只觉的天地间似乎突然没了任何声息。唯有那足音回荡,一声大过一声,最后直如黄钟大吕一般,带着某种玄妙的韵律,竟而使得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身周空气似乎都要凝固起来,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勉强吸进肺里的气息,也不再似往日那么舒畅,反而却带着一种刺痛,让他极是辛苦。 身子微微颤抖着,先是幅度极小的抖动,慢慢的,那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脑中有种不可遏制的压迫,压迫着他欲要弯下腰去,伏地叩拜那伟大的君王一般。 “不!” 猛然间,他声嘶力竭的嘶吼出声,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后连续退出七八步,这才觉得身周猛然一松。下一刻,大量清冷的空气,猛然吸进肺中,令他呼吸陡然畅通起来。 呼呼大喘着,只觉的后背冷意浸骨,竟是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的大汗。此时被风一吹,顿时透体冰冷。 他满面骇然的看着对面也是面露惊讶的萧天,心中的惊惧,实在已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 这是什么功夫?竟然能夺人心志到此等地步!刚才若非他心志坚俞,远超常人,只怕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的余地,只剩任人宰割了。 这人,真真是可畏可怖! 他这里惊惧悚然,对面萧天也是讶然不已。他运用的是势。 所谓的势,其实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并不属于什么武艺的范畴,而纯粹是一种意念上的驱动。 这种势,听上去很玄,但很多人其实都有。比如那些从战场上下来的百战老兵,还有那些身居高位c掌控他人生死的高官,他们都有这种势。 只不过,普通人的势,都是不知不觉中发散出来的。而他的势,却是实实在在的可以催动。这是他的秘密,是他所以能纵横天下,为数不多的最大依仗之一。 没想到,这个大宋时空,区区一个小小的山贼,竟然能在最后关头,从中挣脱出来。这份心志毅力,真真让萧天刮目相看了。 “你,不错。” 他轻叹口气,随即又摇摇头,淡淡的道:“可惜了,看样还是要费上一番手脚。来吧,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既然不能轻松解决,他便索性彻底放开。若能痛痛快快一战,也是一种享受。 幽虎,从来就不怕战斗!相反,他渴望战斗。唯有战斗,才能让他不断的锤炼自己。 手中的大枪慢慢抬起,遥遥指向汤怀。萧天两眼中无悲无喜,清澈如井中映月,发出无声的邀请。 此时此刻,汤怀在终于脱离了萧天的气势逼迫后,总算是渐渐恢复了心境。眼见对方长枪遥指,哪里还敢再有半分懈怠。 手中单刀斜向下略垂,左手搭在右手上,郑而重之的微一抱拳,却是先行过了一礼。 萧天微微一怔,随即恍然。淡然一笑点点头,枪头也是略低,算是还礼的同时,淡淡的道:“尔自放心,某但与你战,不会插手那边。” 汤怀心头一松,深深看了萧天一眼,这才猛然暴喝一声,当即抢先发动。脚下进步连环,只两个跨步间,便要往里抢入。 兵刃之战,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他手中单刀,比之萧天的长枪足足短了一倍有余,若是不能抢入内圈,便只有挨打的份儿。所以,这份先手优势,其实抢的不是出招的快慢,而是距离的长短。 萧天眼中闪过赞许,脚下却毫不凝滞,顺势小退两步,原本低垂的枪头忽的飞起,恰如潜伏的长蛇,突然吐出蛇信,只微微一摆,便直直刺向汤怀肋下空挡之处。 这一招,名为中平扎枪。枪法,首次在这千年前的大宋时空,闪亮登场了。 枪声飒然,带着一股恶风攸忽而至,枪式并无什么出众的地方,却胜在平稳中正c堂堂皇皇,恰如谋略中的阳谋,磊落平实,避无可避。除了正面应对,再无别法。 只此一招,汤怀心中便莫名的一沉。窥一斑而见全豹子,武艺之道,万变不离其宗,招法招式再怎么花哨,但真正见功夫的,却是其中蕴含的意。 有了意的招式,才能真正发挥武艺的威力。萧天一招中平扎,朴实古拙,却是将那股枪意体现的淋漓尽致。 翻腕错身,单刀刃内背外,左手搭右手同时叫力。 铛! 一声大响过处,乌影斜荡,青光震颤,汤怀身子连连颤动着,脚下已是不可遏制的向后倒退三四步。手臂不由的阵阵发麻。 好大的力气! “呵呵,再来!” 不待他暗赞完,对面的萧天却是毫不给对方丝毫机会,大枪借着向外一荡的势子,后把一甩,整条枪猛然抡圆了,忽然之间竟然从右边甩到了左边,竟是将大枪做棍棒使了,自左边直奔汤怀腰间砸去。 甩把抡枪! 又是三十六式中的一招杀着。 相比起来,这一招却是忽如其来,直如羚羊挂角,飘飘渺渺之际,不见丝毫征兆。 汤怀吓了一跳,慌不迭的纵身跳起,险险避过。刹那之间,只觉小腿上肌肤欲裂,却是受那枪风所激,不由心下骇然。 眼见那枪影总算是躲过了,以常理来说,再要进击,则必须抽枪返回,而后再或刺或扎。两下里厮斗,皆便都是这种规则。 是以,汤怀想当然的也是如此想的。方才两招虽然一奇一正,让他颇为狼狈,总算是过关了。那么,下面就该自己觑准机会反击了。 念随意走,身随念动。 右脚用力蹬地,猛然跟进半步,中心探低,下一刻,便是要急往前趋,单刀发威了。 哪知就在此时,异变陡生。那条扫出去的枪影,忽然违背了所有定律,并未如先前所料那般撤回。而是就此在极小的范围里划了个半弧,然后突然加速,由下而上,猛然间便往汤怀咽喉处挑至。 朝天式! 又是三十六式里的一招妙着! 劲风砭骨,乌沉沉的枪尖泛着森冷的寒意,汤怀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咽喉处的皮肤,此刻被生生激起的那种颤栗。 来不及变势子了,一个身子猛力的向一侧翻去,侧倒的同时,本要挥出去的单刀变挥为拍,啪的一声击在坚硬的山地上。 借着这一击之力,一个身子在半空连续翻滚着,堪堪直退出七八步远,终是躲开了那如跗骨之蛆般的枪影。 浑身肌肉突突突的轻颤着,后背处,刚刚有些干涸的冷汗,再一次浸透了衣衫。 三招!只三招,便已让他的逼近企图彻底终结,汤怀此时的心情,简直沮丧郁闷到了极点。 这便如一个正满心激荡,想要长声高呼之际,偏偏还不等呼喊出来,却被人生生的压了回去,然后一憋再憋,直到全给憋了回去算完。 尼玛,这还不得给憋出内伤来啊。 所以,汤怀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实在,太受伤了。 “好!再来!” 世上事便总是这样,如同力量的作用。一边受伤,另一边就会畅快。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显然,作为汤怀的对手,萧都头正好享受着这种反作用力,而且感觉很爽。 真正第一次用长枪这种兵刃对敌,能如此畅快的施展出来,让他有种忍不住想要长啸的冲动。 这一刻,萧都头对于枪的使用,可以用兴趣盎然四个字来形容。 偷步三扎枪c伏虎式c铁牛耕地c灵猫扑鼠,得理不饶人啊。畅快的萧都头穷追猛打,一出手便是连环进击,又是四招相连而至。 汤怀这个郁闷啊 这是步战好伐,什么时候这步战的枪法如此刁钻了?汤怀有种想哭的冲动 不能再这样了!这样下去,自己便全剩下挨打了。既然不能以正胜,便唯有出奇招扳回先机了。 他默默的想着,努力化解对方源源不断的攻击的同时,目中清光一闪,已是想到了一招妙着。 第218章: 场中此刻两对正战作一团。 牛皋和张奎一边,已是动作越来越慢。两人此刻的形象都是狼狈至极,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直如老牛一般。 头上身上,俱皆都是白气蒸腾,如同刚从池子里捞出来也似。凝目细看之下,能看到两人的手臂也都是在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着,显然体力都耗损到了近乎枯涸的地步。 但即便如此,两人也没有半分停手的意思。包括牛皋在内,打到这种地步,早已打疯了,哪里还顾得上别个。眼中唯一剩下的,便是眼前的敌人。 打倒敌人,取得胜利!这便是二人此刻全心想兹念兹的事儿。 而另一对,却显然比这边要轻松的多。这两个,一个是上来就气势被夺,不得不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所以,攻伐便也无形中少了一股暴烈之气。 而作为对手的另一方,却完全沉浸在一种乐趣之中。确切点说,是一种练习新兵器的使用方法中。 于是,从先前还算带点杀意的搏斗开始,到了此时,倒不如称作切磋更确切些。 只不过这种切磋只是单方面的,偏偏主导这单方面的,属于强势的一方。而另一方因为心神被夺,竟也没及时省悟过来,固然时刻寻找着求胜之机,但失去了彪悍之气的战斗,又能有多大伤害力? 可惜,汤怀现在不知道。 他此刻想着的,就是怎么把先机夺回来。 翻翻滚滚的打斗,已经不知不觉的,从正路移到了河滩上。 脚下的地势坑洼不平的同时,因着践踏的力量,将冻硬的沙土重新踩得松散起来。 这些松散的沙土,便是汤怀想到的制胜之机。 大喝一声,一直不得不退后的身形猛然一凝,这般疾走急停的变化,终于使得一心沉浸在练习中的萧天不由怔了一怔。 就是现在! 就在萧天这微微一怔的极短暂的空挡,汤怀忽的原地一个打盘旋。随着这个盘旋,蓦然间,大片的沙土被扬飞起来,兜头盖脸的向着萧天罩来。 沙土细小,沸扬之际眼前一片昏暗。 萧天吃了一惊,急忙闭上眼睛的同时,手中大枪再也保持不住连续进击的态势,急急舞动之余,只能尽量的护持住自身的要害部位,以免被人所乘。 汤怀眼见计谋得逞,不由哈哈大笑。长笑声中,哪还敢再慢半分,脚下仍是不断的踢腾起大片的沙土向萧天扬去,一个身子已是身随刀走,终是成功的逼进了内圈。 刀光猛然暴涨起来,流光如萤之际,咻咻之音不绝如缕。间中不时夹杂着急促如雨打芭蕉也似的交击之声,却是萧天终于不得不连连后退,以撞击换来短暂的出枪距离。 这一来,形势逆转。 汤怀刀式展开,纵横自如,进退如意。舞到急处,妙着纷呈,竟是说不出的畅意淋漓,一举将先前的憋闷彻底发散了出去。 反观萧天这边,却因处处受制,原本就不甚熟悉的枪法,更是使得漏洞百出,再也难以组织起有效的还击。 汤怀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凶光大盛。这一刻,他再没了方才只想逃命的想法。若能趁此时机,一举将眼前这个可怕的敌人拿下,官军必然大乱。 而那边跟二弟杀的难解难分的家伙,想来在自己解决了这个敌手的同时,也必然手忙脚乱,绝难逃出二弟的刀下。 如此一来,剩下的便只有一个莽汉了。到时候,和自己与二弟之力,那莽汉再厉害,难道还能厉害过眼前这人? 这般算来,三个领头的没了,这番买卖便也就成了。虽说损失却是大了些,但有了这些银钱,恢复元气便会快捷许多。不但如此,兴许还能更上层楼也说不定呢。 这些个念头说来话长,但在他脑海中,却也不过就是转念之间。一想到那美好之处,手中刀光便更盛了几分,几乎已是不留余地的进手了。 这武艺一道,其实和为人做事的道理差不多,都有相通之处。这个相通之处,便是要留有余地! 这份余地看似是给他人留的,其实却是给自己留的。只有有了余地,才能在突发一些你想不到的变故后,让自己获得斡旋的空间。 按理说,以汤怀一贯的作风,正是如此做的。无论是做人做事,还是在对敌应对之际,汤怀从没真正将自己全部的实力用到过尽。 可是今天,他不知不觉中,却完全忘记了自己这个原则。之所以如此,却是尽皆源于起初遭到的压制。 那种势的压制,完全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伤害。无形无影,却最是厉害不过。而且,一旦被伤害到,那种伤痕便很难在短时间内平复。由此引发的后果,便是被害人往往行事与之前截然不同。 平静的极易暴躁,暴躁的将更加暴躁。 很显然,汤怀此刻的处境,便是这样。于是,他悲剧了。 被人如此压着打的萧天,终于从练习枪法的意境中惊醒。一只醒过来的老虎,还会被人冒犯虎威吗? 答案显然是n一! 目光重新凝结起来,努力的用手中的枪尖封住了源源不断的刀影,萧天接下来做的动作,登时便让汤怀凌乱了。 在再一次荡开一道刀光的同时,萧天身子微微半仰,上半身不动,下半身自胯部开始,却忽然极诡异的一扭,竟生生的让上半身和下半身扭成个丁字形。 这种手段,已然不是这个时代武人所能理解的了。 因为不曾见过,根本不能理解,所以,那一瞬间汤怀攻伐的所有招数,便尽数成了无用功。 两方交手,生死搏杀,这是何等的惊险。往往一瞬间,便能决定生死。更不用说,一下空出四五秒的时间来。 好在上下半身的错位,虽然让萧天赢得了时间,但也失去了毙敌的力量。 但是萧天要的,就只是时间来调整而已。 大铁枪猛然往地上一戳,两手扶住,以此为支点。这一次,却是上半身不动,下半身却忽然如陀螺般转动起来,咔咔的骨骼重新接榫声中,借着那半旋的力道,萧天整个人诡异的站到了汤怀左侧。而脚下,一个标准的直蹬,正正踢在了汤怀的小腿肚子上。 蹬蹬蹬,汤怀身形再也站立不稳,手脚划动着,向旁边趔趄出两米多远,这才好容易站稳身形。 这又是什么功夫?好诡异! 这是汤怀站稳后,脑子里第一时间的反应。 先机先手在这一击后尽废,两人同时回到了,谁也没占到谁的便宜。 “很不错!” 萧天松开握着大枪的手,两臂叉腰,左右活动了下,淡淡的向有些愣怔的汤怀说道。 随即,不待汤怀有所反应,手腕翻转之际,手中暗光流转,却猛然现出一把短刃。 短刃长不过半尺,背厚刃薄,刃口泛着幽幽的青光。厚足有寸许的刃背上,锯齿交错,宛如野兽的利齿。一道深深的血槽,自刃尖一寸处,直直划到刀柄前一分处停止。 这是一把初具后世军刀的短刃,是萧天当日让汤氏兄弟特意为他打造的。这把短刃,叫虎牙。相比方才那杆大枪破军,这个,才是真正的杀人之刃! 虎牙在掌中熟练的变幻出几个刀花,萧天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眼神中,却忽然多出了一种莫名的东西。 汤怀看不懂那是什么,他只是纯粹的感到一种危险。似乎此刻握着那把近似于可笑的短刃的萧天,比之挥舞那杆大铁枪的萧天危险一百倍。 下一刻,他的感觉果然应验了。 “游戏时间结束,正戏开始吧。”萧天平淡的如没放盐的白开水似的声音响起,然后,身子忽然微微弓起,下一刻,已然如同一只猎豹般扑了过来。 汤怀从这一刻起,终于体验到了什么叫做诡异。 完全不可捉摸,如同一阵风,又好像有一团气,明明能看到,却好像永远触碰不到。 就在你身边四周转动着,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他会出现在哪个位置。千万不要想当然的去猜,因为肩膀上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任何理所当然的不可能,在这一刻,都会变成可能。 汤怀疯了! 他疯狂的舞动着单刀,没有目标,没有花招,只是翻来覆去的一招八方风雨,尽最大努力的将自己全身要害护住,一刻不停的护住。至于其他部位,该死的,随意吧。 对面这个家伙,简直不是人。对,不是人!如果是人,怎么可能快到如此地步?怎么可能将自己的身体变幻成各种难以想象的形状? 那把泛着冷幽幽刃芒的古怪短刃,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简直宛如打破了空间的规则,像一只死神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你,却半分也猜不到他出现的方位。 汤怀只能尽力的挥刀,努力的挥刀,将一切可能置自己死地的角度拼命护住,不论那把该死的刀会不会出现。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身上渐渐如同盛开了千万朵桃花,绚烂妖艳,带着勾魂夺魄的魔力,一点一点的将他体内的生命力带走。 汤怀大声的喘息着,眼神中已经全是绝望的神色。此刻的他,再没了任何念想,甚至,他很想大声告诉那个围在他身边,如同一团水雾清风也似的家伙:给我个痛快吧,一刀杀了我! 可是他偏偏说不出,因为他的手,已经舞动的成了一种下意识的机械反应。持续的失血,还有急剧的喘息,令他的大脑开始缺氧,难以形成快速有效的指令。 他越是护的严密,对方的刀便也跟的越是快捷。对方的刀越快,他身上的伤处便越多。伤处越多,血便流的越快,呼吸便越艰难 还有比这更恶劣的恶性循环吗? 答案显然还是n一。 为什么非要来做这趟买卖?老老实实在山寨里猫冬不好吗?虽说有些紧凑,但却不至于饿死。 那为什么一定来呢? 他脑中已经开始混乱,眼前阵阵的发花。挥舞的手臂,终于开始出现颤抖的缓慢。 可是他反而不怕了,竟有种将要解脱的轻松。脸上流露出诡异的笑意,等待着那最后一刻的到来 谁在喊什么?喊什么? 忽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努力的想要去听,却怎么也听不清。好像有人在喊,还有似乎是马蹄声 莫名的焦急之下,脑中终于不可避免的一阵晕眩袭来。那一刻,他只觉着一个身子打着转儿的向外跌去。 “哈哈,直娘贼,终于轮到某了。贼厮莫走,吃某一棒!” 他终于听清了,那好像是那个浑人的声音,却不知他跟谁打了起来。古怪! 这是他失去知觉前,最后的一丝念头 第219章: 萧天是什么人?杀手!杀手是什么?就是刺客。 所以,他要么不出手,出手必是一击必杀。 然而,当达不到一击必杀的目的,改为正面激斗的情况下,那依靠的,便是犹如鬼魅般的速度和诡异花招了。 尽一切可能的伤害对手,从而达到使对手失去战斗的能力。很不幸,汤怀可算是头一个享受到这种手段的幸运者。 时间退回到一刻钟前,当汤怀被萧天的手段搞的开始神智昏昏的时候,那边厢牛皋和张奎的战斗已然趋向于尾声。 两个人都彻底打脱了力,呼哧呼哧牛喘之际,在又一次的撞击中,双双仰天倒下,被各自阵营的兵卒抢了回去。 而就在此时,寒夜中的黑暗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随着蹄声,一骑黄骠马四蹄奔腾,在将将奔近之后,马上一人一眼扫过场上情景,不由的面色微变,随即扬声高叫道:“且住!手下留情!” 随着这声喊,那马忽然猛的加速,直往场中闯来。马后远处,影影绰绰的,又有不少人正往这边急追。 此时此刻,牛皋刚刚力战脱力,萧天那边也正到了最后时刻。这一人一马来的极是突兀,究竟是敌是友不明,萧天哪还敢再做耽搁?只得再一次挥动虎牙,给汤怀加了一道伤痕后急速后退,以待应变。 只是他却忘了,这一晚上的,还有一个最郁闷的人,那就是赖柱儿。 眼见着所有人打的热闹火爆的,偏偏他这个最好斗的,却只能在一旁观看,那心里便跟百十个猫爪儿挠一般。好歹忽然窜出这么个异数来,这种空子岂能再容旁人毁掉? 是以,这边还不等萧天彻底退出喝问,这夯货已是兴奋的大吼一声,不管不顾的撒腿迎了上去。手中大棍在跑动中便已抡圆了起来,将将离着那奔马尚有五六步远近的时候,猛然大喝一声,一跃而起,对着那马上人便砸了下去。 呜——! 猛恶的风声乍起,马上来人再想说话已是来不及了,面色猛然大变之际,哪里还敢有半点懈怠。手臂微探,身后一杆大枪已是忽然显现,两臂握住了强身,怒目圆睁,卯足了劲迎了上去。 铛! 一声震天介的大响炸起,响声中,赖柱儿身形在半空中一个翻转,怪叫着被震了回去。而那来人,也在胯下战马一阵希律律长嘶中,身子猛然后仰着晃了两晃,带的胯下马也踏踏踏向后退出好几步。 “庄主!” “唉哟,兀那鸟厮,休伤了咱们庄主!快住手!” 一阵阵的惊呼远远传来,却是七八个庄丁打扮的汉子,刚刚奔近便看到自家主人正不住的倒退,不由的顿时面色大变,大呼小叫起来。后面稀稀拉拉不绝,眼见不知还有多少人正赶过来,场上力量对比,忽然微妙起来。 这边赖柱儿落地后,身子仍是站立不稳,踉跄着退出四五步,才终是稳住了身形,却是不怒反喜,满面兴奋的大叫一声,哪里去管那些人叫喊些什么,想兹念兹的,便是先痛快一把再说。 但就在此时,萧天那边也终于赶了过来。眼角余光处,见汤怀正打着旋儿倒了下去,便不再理会,大声喝住了又往前冲的赖柱儿,自己已是横身拦在前边,举手打出个手势,早有众随扈纷纷靠拢过来,将他和赖柱儿c牛皋尽数围住。再外围,众官兵也迅速合拢起来,一步步退到大车围成的圆阵边缘,这才住了步,长矛斜指,弓矢拉开,遥遥对准了来人。 眼下牛皋脱力,情势混乱。这里地形逼仄,骑兵冲不起来,步兵又展不开,唯有弓兵大占便宜。萧天当初选这里扎营时,看重的便是这个好处。 盗匪数目难定,谁也说不准汤怀张奎二人,会不会再拉旁人参与这起买卖,倘若一旦真是如此,眼前这种窄正面的地形,便是最合适的防守地形了。 未算胜先虑败,萧天最长于借势,这份谨慎却是根深蒂固的。 这边重新摆好防御的功夫,对面来人也正察看完了张奎汤怀的情况,起身再望向这边如同刺猬般的圆阵时,脸上便显出极度凝重之色。 萧天也已经看过牛皋的情况,没什么大碍,就是脱力,只要歇息一阵就好。 放下了心,这才严令大柱子好好照看着牛皋,这才转身往阵前迎来。至于顾松,却是一直呆在自己帐篷里,并不出来添半分乱,这让萧天心中对其评价,不由又高了几分。 “对面的壮士,自家单州张家庄张先,这里有礼了。还请主事的,出来叙话。” 双方打量一阵后,后来者这边主动先开声招呼。说话的,却正是那个奔马而来,与赖柱儿拼了一记的人。 萧天凝目打量,但见此人年约二十三四,一身斜襟锦花员外团袍,腰系白玉带,脚下蹬着一双乌底儿牛皮快靴。外罩一件黑色翻毛大氅,腰背挺拔,浓眉大眼,端是生的一副好相貌。 此刻,两手抱拳,郎朗而言,一双如朗星般的眸子,却紧紧的盯在萧天面上,显然早已看出这边的主事人是谁。 萧天眉头微挑,翻腕收了虎牙,迈步向前走到正前,抱拳还礼道:“某,京口萧天。张庄主夤夜疾驰,带人在这荒郊野外的围了咱们,莫不是也想跟那两个贼人一般,觊觎我等财货,欲要分上一杯羹?” 张先面色一僵,随即堆上一脸的苦笑,连忙摆手道:“萧都头误会了,张先此来,绝无恶意。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萧天眼神一凝,心下疑心大起。眼睛微微眯起,淡淡的道:“看来张庄主是有备而来啊,不然何以知之萧某一个小小都头的职衔。嘿嘿,在下还真是荣幸,荣幸啊。” 张先一愣,猛然反应过来,正待开口解释,却听身后一人怒喝道:“你与他恁多废话作甚,莫不是要嫁妹子与他?这贼鸟厮毒辣,伤的汤怀哥哥好狠,快快拿下了他,与我兄弟报仇。” 随着话声,两边人群分开,却见一人半跪在地,怀中抱着一人,正是晕了过去的汤怀。此刻满眼怨毒的望向这边,却是先前与牛皋死斗的张奎,此时显然已经恢复了些力气。 眼见着萧天听到这话,面色更阴冷了三分,张先不由心中哀叹,跺脚道:“大哥又再浑说些甚!萧都头豪气任侠,咱们交往尚来不及,先前不过都是误会,汤怀哥哥又不曾害了性命,只要将养一番便可无事,你莫要再添乱了。” 张奎大怒,嗔目欲裂,大骂道:“张二郎,吃里扒外,汝欲卖兄乎?他是官,咱们是贼,跟他有甚的交往?他给了你甚好处,要你这般舔他臭脚,真真无耻!” 张先被骂的满面通红,手抖足颤,急急道:“怎的又来发癫,你是我胞兄,我岂有害你之理?眼前的真是好朋友,你你便不信我,还信不过朱富大哥?” 张奎一愣,惊疑道:“这跟朱富哥哥何关?” 张先跺脚道:“跟你缠夹不清,你只消知道,朱富大哥说这是好朋友就是。且莫多言,一切自有分数。” 张奎张了张嘴,脸上一副半信半疑之色,却是终于没再说话,只拿眼瞪了萧天一眼,转头又去探看怀中汤怀伤势。 这边张先满面苦涩,转身对着冷然而立的萧天苦笑道:“好叫萧都头见笑了,家兄性子粗直,冒犯之处,还请包涵则个,张先这里代为赔罪就是。” 萧天早吧兄弟两人的对答听在耳中,心中也是暗暗猜疑,不知那个朱富却是哪路神仙。看样不但知道自己,对这张氏兄弟的影响也是极大。 眼见张先又是一揖拜下,倒也不好再冷着脸,微微侧身避开,淡然道:“不敢,既是误会,不提也罢。却不知张庄主口中的朱富大哥,又是哪位英雄,何以识得萧天?” 张先笑道:“都头不识得朱富大哥,但不知还记得朱贵二哥否?” 萧天一震,啊了一声,心头灵光一闪,急道:“朱贵二哥,他们是” 张先笑着点头:“不错,他们正是亲兄弟。朱富大哥为长,贵二哥为幼。先能知晓都头之名,全是自朱二哥那里之功。呵呵,都头义薄云天,不弃我等草莽,冒大风险安置山民,又收录黑塔儿上下,凡此种种,皆大善举,我辈绿林,但凡知晓内情的,莫不感同身受。”说着,又是深深一揖拜下。 萧天这才了然,只是仍有些疑惑,欲要再问,张先却先笑道:“这般大冷天的,却不是说话所在。自家庄院便在离这五里外,都头何不移驾,先已备下薄酒,不若去用些酒饭,烤烤火驱寒,再来叙话可好?” 萧天愣了愣,微一犹疑,张先又道:“都头勿疑,先绝不敢有半分歹意。这样,都头不妨与贵属商议一下,先自去安顿下家兄,等候都头决断就是。”说罢,抱拳一礼,转身去了,全无半分异色。 萧天沉吟片刻,心中也是拿不定主意,想了想,便也转身回来,将牛皋c顾松二人请来,细细说了。 赖柱儿夯货一个,并无半分主意。牛皋顾松二人却是精细的,两人对望一眼,略一沉吟,才由牛皋道:“那张先虽说的好,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可若是不去,只怕又伤了两下面皮。不若便由顾三哥陪着哥哥走一趟,某与柱哥儿留在这里,若是无事,则怎么都好。倘若有变,有咱们二人在外,又有这五百精卒,凉那张氏兄弟也不敢轻动两位兄长,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萧天沉吟一会儿,点头应善。遂点选随扈十八人,皆出类拔萃之士,拥着他和顾松二人,自往前面来迎张先。 第220章: 两下里再相见,许是张先不知又说了什么,张奎虽仍是悻悻,却没了先前那般明显的敌视。 汤怀不过是失血过多,此刻一番救治后,倒也醒了过来。看见萧天走近,倒是不像张奎那般记仇,反倒是勉力抱了抱拳,面上神色多是佩服之意,让萧天多出几分好感。 此时后续的庄丁陆续赶到,顾松暗暗计量,竟约有三四百人的样子,不由的暗暗心惊,面上虽不露声色,眼神却微微有些闪烁起来。 张先偷眼打量,早将他的不安看在眼底,心下得意之余又再觑看萧天,却见萧天平静至极,眼神仍是清冷如故,丝毫不见半丝波动,不由的暗暗赞叹。 又想起方才察看汤怀身上那不下百余道伤处,刀刀深浅如一,竟是如同尺量度横一般,那赞叹又变成了骇然。这个萧都头真真是个狠人,这手段却是端的了得,怪不得在江东闹出恁大名头。此番幸亏自己记得朱富哥哥的言语,小心结纳,这般人物,终是能不结怨最好,便最终做不得朋友,也以不为敌人才是。 心中算计着,两边重新见过礼,这才整队启程,往庄中返回。到了这会儿,天边已然微微发青,却是将将要黎明了。 对于牛皋等人留在外面不动,只萧天和顾松二人进庄,张先似在意料之中,并无半分异色。 本来嘛,任谁在刚刚被打劫完,两边斗得死去活来的,也不会那么放心的半点防范也无。倘若真要那样,就不叫豪爽,而叫傻x了。 顾松还是乘着自己的车,汤怀浑身上下处处是伤,绑的粽子也似,便也应邀在车上躺了。张奎有些抹不开脸儿,便也借口照顾伤员,一并往车中躲了。 萧天和张先都心知肚明,暗暗好笑也不戳破。唯有顾松暗叫倒霉,却是说不出反对的言语,还要努力做出极力赞同的态度来应付,心下实是郁闷无比。那份心境,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张先陪了萧天骑马,两人并辔而行。一路随意闲谈着,萧天终是弄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来朱富朱贵两兄弟各自分头勾当,也不知是家传手艺还是怎的,兄弟二人虽都身在草莽,却都选了酒铺这个行业。不同的是,二哥朱贵跟了黑塔儿,在江东京口县设了铺子。 而大哥朱富,却一步到位,直接在京师汴梁扎下根,据说买卖做得极是红火。不但日进斗金,而且暗中与河北河东群豪往来甚密,不但免费提供各种情报,更是经常借助京师攒下的人脉,救助了不少的绿林英豪,是以极得两地绿林所敬。 当日在京口跟黑塔儿几次明争暗斗,最终收服黑塔儿一事儿,朱贵早已通过自己渠道,一一跟兄长书信说了。朱富久在市井混迹,经验何其老道,自然知道一下子帮上百户山贼落户,是何等不易之事。 后世每每小说中,总是描绘什么江湖好汉杀官造反c不畏强权云云,却不知真正这个时代,皇帝官家的正统地位,却是早已深入骨髓。天下那些个强盗也好,山匪也罢,谁又真个愿意造反?左右不过是逼不得已,一时走投无路下的搏命罢了。 但若能回头做个良民,安安稳稳的生活,又或是能被官家招安,博个正统功名的,却又是求之不得了。所谓宁死不降云云,若不是彻头彻尾的野心家,就是根本没有门路回头的无奈之语罢了。 所以,萧天不但安置了上百山贼家属,更是一举将黑塔儿由黑洗白,被朱富称作好朋友,便也是题中之义了。 这也是张奎一听萧天被朱富赞为好朋友后,便能放下仇怨的原因。萧天想想自己明明一个六扇门官差的身份,在官场上少有赞誉,却在绿林中为人称道,真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了。 如此缓缓而行,两人相谈之间,也多出几分自然的亲密,待到前方露出一片村落时,天光已是大亮。张先就马上遥指那片村落,道是到了。 萧天举目望去,但见雾霭之中,这片村落约在百余户的规模,依山而建,密林环绕,一条小溪蜿蜒自山上流下,穿过村子后,又向远处流去。 小溪水流许是因地势落差问题,奔淌极速,便也不像前方汴渠那般上冻。只是岸边水草纠缠处,结了些晶莹的冰棱。水流奔淌之际,冰水碰撞,叮咚入耳,隐隐竟有几分空灵之气。 众人进了村,跟着便自发散去,却原来都是这村中的住户。有妇人开门出来迎着各自男人,一边向张先问候着,一边又偷偷好奇的打量着萧天等人。 一帮半大小子呼啸着自远处奔来,远远的却又停住,不敢向前,只瞪着黑亮纯净的眼神,看着陌生的来客,随后便引来各自父母的呵斥呼唤之声。这些呵斥声,又引发了墙内院中一些狗儿的欢吠,鸡鸭嘶鸣,混杂一处。 此时正是清晨,各家各户都在生火做饭,屋顶上炊烟袅袅,成片的林木枯枝层叠摇曳c和半空中一时尚未散去的雾霭氤氲成一片,如烟似幻。 于是,在这冬日的寒冷中,眼中那些枯枝c草屋c轻烟c薄雾,合着这一片声的噪杂,听着冰凌溪水叮咚,霎时间让萧天不觉微微失神,只觉忽然如走进了一副清新隽永的工笔画卷中一般。 深深的吸口气,清冷的空气入肺,似乎将一晚的浊气和疲惫尽数驱散。萧天满目迷醉,喟叹不已,张先满面欢喜,神态之中,便愈加又多出了几分亲热。 直到村中最大的一片建筑的大门前,张先当先下马。早有门子看见,七手八脚的将两扇正门打开,口称庄主,上前见礼。 张先点点头,将手中缰绳扔了给下人,低声又吩咐了几句,这才回头笑着,向萧天等人伸手邀客。 萧天含笑应了,随他拾阶而入。身后,顾松漫步跟着。十八随扈自有张家下人接了,自往别处安排。众扈从并不理会,只看向萧天。 到了此时,萧天也放了心,只摆了摆手,众扈从这才躬身应喏,随着去了。 汤怀身上有伤,张奎一夜死战,都是一副狼狈模样,也不好陪客。早在进门前,已从侧门进了庄子,自去收拾不提。 这边便只萧天和顾松二人由张先陪着,一路往里走去。 萧天边走边暗暗打量,但觉这张家庄竟是占地比当日庞博的绿柳山庄还要大。一路而进,粗粗算来,竟不知过了多少道门。迂回蜿蜒之间,明明看似无路,却在曲折处又现幽径。 想起曾听梁红玉说起大户之家,少则九进,最多可连续十三进。眼前这张家庄的规模,便达不到十三进,九进却是绝不会少的,不由的暗暗感叹。 这般走了约有两刻钟的光景,终是在一处厅房前停住,张先一手提着袍襟,拾阶而上,伸手请二人里面坐。 萧天欣然而入,但见厅内布置高雅,正中间一张八仙案,案后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图,隐约间似乎便是这处山村的缩影。细看那题跋,却是别之山人四字,也不知是哪位大贤。 除此之外,八仙桌两旁各立着一个青瓷高瓶儿,釉彩精细,透着几分古拙之意。 八仙桌前,两把官帽椅夹着一张方几,左右两边也各有相同两套桌椅。桌椅后面,放着几盆绿色植物,萧天也认不出名来。墙壁四角置青铜立炉,有淡淡的红光透出,将整间大厅烘的暖意融融。 眼见萧天目光在墙上画卷打量,张先眼神一动,拱手道:“都头莫非也精于书画之道?却不知此画还入得眼否?” 萧天一愣,随即摇摇头,坦然笑道:“某一粗直武人,哪里懂这些雅致的?更不消说入不入得眼了。唯觉得此画令人观之有一股清新自然之韵,具体好在哪里,却是说不出了。看这落款处,作画之人便是那位别之山人了?能画出这般画意来,想来定是一位大雅宗师了。” 张先一愣,随即面上现出几丝红潮,两眼放光的道:“都头还说不懂画,便这清新二字,便已道尽了画中真意,真知己也。只是那甚么大雅宗师,实不敢受,传出去可不要被人耻笑。” 萧天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指着那落款,啊了一声,又转眼看向张先。 张先面上故作平静,眼底却是闪过一抹得意,咳了一声,这才矜持的道:“这别之山人,就是那个咳咳,就是小弟了。闲来无事,涂鸦之作,倒叫二位见笑了。” 萧天有些噎住了。 原本昨夜一战,见这张先竟能接住赖柱儿蓄力一击,又听闻他是那张奎的胞弟,便只当他是一个武人。却全没想到,这厮竟还画的这么一手好画,真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旁边顾松也是感叹,赞叹道:“庄主文武双全,真大贤也。” 张先得了两人夸赞,不由红光满面,那份得意再也掩饰不住。他虽武艺过人,但最喜的却是这丹青之道。如今被人如此当面夸赞,简直是骚到了痒处,全身上下直无一处不舒坦,顿时将二人因为平生知己,恨不得就此八拜了金兰才好。 努力的控制着脸上肌肉别扯的太露骨,口中着实谦逊了一番,这才请两人坐了,又让人上了热茶,先自去去寒气。 待到饮过,这才让人带着两人往后面沐浴更衣,道是在偏厅已然摆好酒菜,只待梳洗完毕,再来慢慢叙话。 第221章: 既来之则安之,到了此时,萧天也不矫情,坦然服从安排。待到一番洗漱之后,换上一身干爽的棉袍,只觉神清气爽,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 在一个青衣小婢的引领下,出来和顾松汇合了,都是不由相视一笑。 顾松靠了过来,低笑道:“却不知都头在此竟有偌大脸面,此番生受了这般好处,须不可叫牛伯远和柱哥儿知晓,不然可不要怨死我二人?” 萧天也是莞尔,知道他这是婉转向自己建议。沉吟了下,这才摇头道:“出门在外,万事小心没大错。一顿生受事小,若是一个疏忽出了事儿,便哭死也来不及了。且再看看,最多此地事了,到了应天府后,好生给他二人补偿一番就是。” 顾松眼中划过一抹赞赏,面上也不由松了口气儿。他常年在外走动,哪里会这般轻易信人?方才那话,亦不过是试探一番罢了。要知萧天等人,终究是占了个官身,萧天也还罢了,在这舒坦也就舒坦了,牛皋和赖柱儿都是他手下,自不会有半句怨言。可是自个儿,却是个小小的商人,此番又是摆明跟着沾便宜的。若是被那两人知道,他们在外受那冷风寒气的时候,自己却在这里享受,一旦因此生嫉,只怕大是不妥。 这为人处事之道,往往便是一些小处最易招来祸事,却是由不得他不小心。有了如此一番进言,日后便再被牛皋等人知晓,便也就怪不到他头上来了。 这种小狡猾,萧天自然是想不到。应答过后,心中思虑的便是琢磨对方的真正用意了。 张先所言一切,应该没问题。但若只是因为这番好感,也不至于费这许多心思吧。 更何况,他即便知道自己,却又如何知道自己恰好来了?倘若是从张奎处得知,那怎么不在先前就阻拦?竟而差点让张奎汤怀二人折在自己手里? 由此可见,若不是他后知后觉的话,那么就必然是想称称自己的斤两,试探一番。而这试探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萧天暗暗思量着,不觉中再抬头时,已是拐进了一处园子。假石掩映之后,露出一间偏厅来。 一步跨过角门,便听到阵阵人语声传来,侧耳听去,不由的又是心中一动。那人语声,显然并不是料想中的张奎,却是一个粗豪的声音,间中还偶有一个清脆的女音响起。 萧天嘴角微微勾起,果然,这张先必有所图啊。 面上丝毫不露声色,施施然在那小婢的引领下走入厅中。甫一露面,坐在主位上的张先已是当先站了起来,呵呵笑着向前迎来。厅上另有三个人,除了一个张奎外,还有一男一女,也同时站了起来。 “啊,萧都头可拾掇好了?来来来,酒菜已然备好,专等你二人入席了,正好还有两位友人在此,对萧都头也是仰慕的紧,今日一发介绍了大伙儿认识,也算是快事一桩了。” 张先笑呵呵的说着,上前挽住萧天和顾松,极是热情的往里让去。 这种时候,以顾松的精明哪会看不明白?口中见着礼,一边不动声色的落后一步,将萧天让在了前面。 萧天也不推辞,大大方方的迈步而入,目光在里面三人身上一转,张奎仍是悻悻的,只抱拳一礼便不再理会。 另外两人,男的却是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大汉,生的虎背熊腰,一张黑脸上,虬髯绕颌而生,粗眉大眼,乍一看直如张飞再世一般。 头戴一顶软脚幞头,身上一袭粉色暗花织锦棉袍,腰扎玉带,上一侧尚挂着一长一短两截丝绳。长的那端系着一方佩饰,看上去绿意盎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样子。 短的一端,却是挂着一个小丝囊,应是用来装饰,并盛放一些散碎银钱之类的容器。 棉袍下,一双厚底乌面牛皮靴子,整个人站在那里,高一头乍一背,露在外面的双手,青筋贲起,虬结盘绕,无不显示出这是一双何等有力的手。 萧天在大量他的同时,显然这人也在观察萧天。先是眼见萧天雄壮的身形,眼神便是不由的一亮。只是等再看到萧天略显文秀的面庞,却又不自觉的微微一皱眉,眼底不由划过一抹犹疑。 萧天看在眼里,心中顿时便有了判断。此人是个粗豪少心机的,凡事形于色而浮于表,应该不是个奸诈之辈。 判断完这个,目光又转向另一个女子。只是这一打量,却不由的微微一怔。 这个女子嗯,实在应该不应叫女子,确切点说,应该称为女孩。 年纪大约十三四岁,一头鸦发披肩,在头顶编成两个环形,用红绳系了,透着几分活泼。 眉目如画,明眸皓齿。一双点漆也似的大眼睛,清澈澄亮,宛若黑色宝石。骨溜溜在萧天身上转动时,满带着好奇惊讶之色,说不出的灵动之意,便倾泻而出。 红艳艳的小嘴似乎在咀嚼着什么,轻轻的蠕动几下,便会飞快的扬起白生生的小手往嘴边一抹,下一刻便肉眼可见的两腮微微鼓起,如同一只偷食的松鼠。 上身穿一件交领紧身红袄,翠领上飞丝走线,绣出花鸟鱼虫吉祥图案。腰系一根绿色丝绦,左右各缚着一个鹿皮袋子。唯一的区别便在于,左边的略小,右边的却颇有些份量的模样,也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 在丝绦的作用下,红袄扎束顺滑,将很有些小规模的胸脯,生生的绷出一片凸起,惹人遐思。 下身一件葱绿色百褶长裙,斜纱纹饰,层层叠叠,恰如莲叶。近乎垂落到地面的裙底,露出一双鹅黄色的绣花鞋,鞋头处各自缝了一个绿茸茸的毛球,显出几分童稚之气。 后背处,却又披着一件白色的半截披风,往那一站,俏生生娇艳艳,整个人粉妆玉琢c直如雪涌琼堆,透着说不出的灵动娇憨。 好一个可爱的女娃儿!萧天下意识的暗赞,笑着点头时,也愈发多了几分温和。 “我家兄长就不必说了,此番不打不相识,都头自然是识得的了。”张先拉着萧天坐下,先指着张奎笑道。 张奎哼了一声,萧天却是微微一笑,向他点点头。张奎便露出几分尴尬,干裂的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似是也觉得自己表现的有些小气,便又努力挤出几分笑容来,却不知如此一来,反倒多出了几分滑稽。 那女孩儿看的分明,忍不住叽的一声笑出声来,随即却猛然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捂住嘴巴,只是露在外面的眼睛早已弯成了月牙儿,骨溜溜一转,细密的睫毛一垂,表示自己的无辜。 萧天却是暗暗好笑,他眼睛最毒,早看到这小丫头趁着捂嘴的空儿,又往嘴里添了不知什么吃食儿。从那微微鼓起的腮帮子蠕动的频率就知道,这娃正不知吃的多嗨呢。 张奎被女孩儿一笑,面上却有些挂不住,一时却又发作不得,只得连连咳了两声,自顾举起茶杯轻啜了一口,然后便两眼盯着杯口,倒似忽然间,那茶杯里多出了无数朵花儿一般。 张先眼底划过一丝苦笑,轻咳了一声,这才又转向那虬髯汉子,向萧天道:“这位乃是河北鼎鼎有名的大豪,邬家堡的邬梨邬堡主。能开三石硬弓,两膀有千斤之力,实为当世英雄。旁边那位,便是邬堡主的义女仇琼英,年纪虽幼,却也是使得一手好暗器,人送外号:琼矢簇。” 听得张先的介绍,邬梨面上浮起淡淡的傲气,对着萧天拱拱手,却并未说什么。 萧天也含笑还礼,对于邬梨的傲慢,并不在意。 那邬梨的女儿却上下打量了萧天几眼,红唇极快的动了几下,忽然脆声道:“听说你很厉害,拿刀子把汤大哥割得白斩鸡一样,还曾经用飞剑掷死过无回镖项明。汤大哥我看了,确实真的,却不知无回镖那码子事儿,你能给我说说不?还有还有啊,你掷死他的那法子,是不是也是暗器?能不能教教我?你若肯教我,我分果子给你吃好不好?” 这话一出,厅上几人都是满面尴尬古怪之色。汤怀很惨,可此时此刻,这里坐着的都是朋友好伐。这么直言不讳的说出来,而且竟还用白斩鸡这种词儿来形容,这个实在是太那啥了。 无论是张氏兄弟,还是邬梨,包括始作俑者的萧天,忽然都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顾松更是连连咳嗽不已,脑袋一缩,自顾捧着茶盏,直接也学方才的张奎一般,眼皮一抹搭,只盯着茶杯里面研究有花没花去了。 这饭,怕是不怎么好吃啊。 邬梨悄悄转过头来,使劲的朝着自家闺女眨眼,示意她莫要再说了。 仇琼英瞪大了眼睛,左右看看,终于露出了解的神色,连忙凑过头去满脸诡异的道:“爹爹,你这么使劲的眨眼,是不是要告诉我,这事儿有内幕,问不得?” 她动作中充满了小心和悖晦,显然是领悟了自家老子的意思,这事儿应该避讳着点儿。但可惜的是,动作是到位了,那声儿却实在是一点儿也不小。 邬梨顿时一阵剧烈的咳声响起,一张黑脸竟然有了发紫的倾向。只是对着女儿清澈的眼神,此时此刻实在不忍呵斥什么,只得一手抚额,暗暗向张氏兄弟投去歉意的眼神。 张先也是满脸的无奈,只能回以苦涩一笑。张奎却是一张脸臊的如同猴儿屁股一般,偏偏也没法向一个小姑娘发火。又羞又臊之下,偏还没法发火,这郁闷的噢,简直快要憋出内伤来了。 仇琼英问过老爹,却不见老爹回答,可爱的小脸皱了皱,歪头想了想,许是觉得既然老爹不说话,那就应该是自己问的没问题,当下又将清澈的大眼睛望向同样沉默的萧天。 萧天额头不觉有些冒汗。这尼玛,话说任谁在这么一双眼睛的注视下也受不了啊。 “呵呵,咳咳,这个嗯,仇姑娘是吧”他打了个哈哈。 “啊?你说我丑?为什么这么说我?”小姑娘忽然愤怒了,瞪大了眼睛,满面委屈的看向萧天质问道。 很显然,这一刻,小姑娘已经忘了先前的问题。对于相貌的问题,永远都是排在第一位的,对于女人来说,这实在无关年龄。 萧天也傻了,不知该怎么应对。半响,才弱弱的道:“我没有,我只是称呼你,是一种称呼,呃,你懂吗” 却见小姑娘明媚的大眼睛慢慢蓄满了泪水,盈盈的委屈道:“你骗人,怎么会这么称呼?人家都喊我英儿,或者英儿姐的,从没你这般喊我丑丑姑娘的,你欺负我!我要和你比武!” 小姑娘忿忿的说着,说到最后,大声的做出了决定。两只大眼睛眨啊眨的,小脸上已是布满了兴奋的红晕 第222章: 图穷匕见 萧天在看到小姑娘因为兴奋,而变得红彤彤的如同苹果般的小脸,还有那眼中跳动的火焰时,他终于发现,自己先前的判断,真是大错特错了! 这哪里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分明就是一个背生双翅c头上生角的小恶魔啊。 这个小恶魔很显然有着和某个夯男共同的喜好——打架! 而为了这种喜好,她用极具欺骗性的外貌欺骗了所有人,甚至连自负火眼金睛的萧天,都果断中招了。 妖孽啊!萧天深深的叹息。果断转头看向妖孽的老子,你家闺女是不是该你这当老子的管管了?这样子初次见面,就利用手段威逼对方比武,实在是不太好吧。 萧天觉得自己的眼神应该比较到位,邬梨大豪是应该能理解的。 邬梨大豪显然理解了,不但理解了,还能反馈回来。 萧都头啊,其实吧,我也拿这闺女没法啊。好武成痴,做父母的,总不能硬生生掐了孩子的喜好吧。那样子,很残忍的。 怎么,难道您这意思,是要我答应她?你不是这个意思对不对?我跟她年龄差这么多,令媛又是个女孩儿,我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啊。输了呃,这个貌似不太可能,就不用说了。 既然如此,萧都头要不就勉为其难指教指教她?说起来,你们年龄相差也不算大嘛。至于性别嘛,这个小孩子,可以忽略嘛。 你怎么可以酱紫?咱们这是在人家府上啊,哪有如此做客的?不合适啊。 这个可以有。 这真不能有啊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就凑合凑合,随意玩玩就好,啊,玩玩就好,嘎嘎 萧天脑门上冒汗了,使劲的瞪着邬梨,想要表达自己的不满。 邬梨把头转开,端起面前的杯子,跟张奎和顾松一个样了。 萧天傻眼了。 转头去看张先,萧天猛然瞪大了眼睛。这厮什么时候竟也端起茶杯了? “喂,你欺负的是我,要和你比武的也是我,干吗盯着他们看?别指望他们会帮你,我已经跟他们都比过了。”小丫头很欢乐的蹦到了场中,一翻手,摸出一样物件来,得意的冲萧天嚷嚷道。 萧天悲忿了。目光在张先c张奎和邬梨面上逐一扫过,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内幕,就瞒着我,等着看戏呢。 看样,躲不过去了。萧天深深叹口气,就当逗孩子了,他默默的想着。 慢慢站起身来,抬头看向场中,正想说几句场面话,下一刻,身子猛的一颤,差点没一头栽倒 弹弓!那丫头手里摆弄着的,竟然是一副弹弓! 这是比武吗?这就是所谓的指点吗?让我一近战,和一远程打击的而且,还是个孩子 萧天眼角直抽抽。 “你你英儿小妹,你要和我比的,就就是这”萧天不可置信的指着她,悲忿的问道。 “是啊。”小丫头两只大眼睛笑得弯弯的,跟只偷到了鸡的狐狸一般。“我看过汤怀大哥的伤,你近战肯定比我厉害,而且近战原本我也不拿手。你年纪比我大,总不会老想要欺负我吧。所以呢” 老想要萧天脸一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去。 “所以,要比你拿手的对吧。”萧天面无表情的道。 小丫头兴奋的直点头,如小鸡啄米般。 “那么,好吧。”萧天忽然抬起头,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小丫头大喜,欢呼雀跃。 “我认输!”萧天很干脆的坐下了,端起杯子品茶,厅上又多了一个泥雕木塑。 小丫头傻了眼,愣在场中半响,忽然愤怒的尖叫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是赖皮!” 萧天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淡淡的看向主位。张先的面色有些变了 “张兄,说说吧,究竟想要做什么?”萧天慢慢的放下手中的杯子,“从我和令兄以及汤怀的遭遇开始,你就知道的吧。按说你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要费这额外的手脚?还有,你是如何把握我的动向的,还望一并告知。” 萧天语声平静,毫无半分被蒙蔽的愤怒,但是张先等人的面色却变的极为凝重起来。 小丫头也不尖叫了,回头看看父亲的脸色,明媚的眼眸在萧天脸上一转,悄悄的躲回了座位上。 “我就知道瞒不过萧兄。”良久,张先苦笑一声,摇头叹息道。转头看了旁边的邬梨一眼,欲言又止。 邬梨忽然站起身来,看着萧天沉声道:“咱们想要做一件大事儿,只是事起仓促,一起来不及广邀人手。恰逢发现萧都头路过此处,又了解了萧都头的为人,便想着请萧都头帮帮忙。” 萧天冷冷的道:“好算计,却不知几位如何掌握到我的行踪?” 张先摊了摊手,无奈的道:“萧县主簿皇甫端,一直和咱们有着不错的交情。” 萧天恍然。 邬梨皱眉道:“萧都头,你也莫这般脸色。咱们也是没了法子,又敬你是个汉子,这才出此下策。不错,你和张奎汤怀兄弟的事儿,咱们是知道,但却还是去的晚了,否则,绝不会让汤怀兄弟吃那么大的亏。” 萧天眼皮猛然一翻,两道森冷的目光直直迎上邬梨,邬梨被他猛然这么一瞪,不由的心中一跳,那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如同被一只凶兽瞄上,顿时冷汗涔涔而下。 好可怕的杀气!他暗暗的骇然。先前看汤怀的伤势,虽觉得有些可怖,却终不及自己直接直面感受这么强烈。 不错,他们要办的是一件大事儿,这件事儿非同小可,若是能力不足,怕是事儿办不了,还要白白搭上自家的性命,所以,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总要摸清萧天的实力才能放心。哪知道,萧天竟是如此敏锐,不但看破了女儿刻意的表演,还直言不讳的问了出来。 到了此时,再去隐瞒,只怕助力未必得到,还要彻底得罪了萧天,这让他大感棘手。 皱着眉正想着怎么解说这事儿,那边张奎呆呆的听了半响,这会儿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感情这老半天的,自己又是丢丑又是羞愧的,自家兄弟,还有这位老朋友,竟然早就知道。不但知道,竟然还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兄弟二人吃亏露丑,这份面皮剥的,实在干净到底了! “刚刚你们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激斗的时候,你们就已经到了?而且,还在一旁偷偷看着,直到咱们快要死了,这才现身出来,可对?” 他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颤抖着手指向张先和邬梨,低沉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令人闻之悚然。 张先眉头不由微微一皱,暗道不好。连忙抢先一步,在邬梨说话前,拦到张奎身前,深深看他一眼,这才吸口气,慢慢的道:“大哥,你休多想。我方才说了,不错,你们欲要劫掠萧都头的事儿,我们确实早知道了。但是这个早,只不过也就早了一步而已。皇甫端使人送来消息,我等确认了后再过去,也只是仅仅看到了萧都头和汤怀最后的几招。至于你,若不是回来后问起你,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跟谁交的手。这一点,弟绝不敢欺瞒。” 张奎这才面色稍霁,只是那脸色却依旧有些不好看。毕竟,换谁被如此对待,也很难心平气和的面对。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亲兄弟。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大口喘了两口气,张奎这才沉声问道。 张先和邬梨对望一眼,同时叹口气,邬梨一转身自个儿坐了回去。张先微一犹疑,终于一咬牙,看了张奎和萧天两人一眼,缓缓说出一番话来。 “萧都头,之前我说的,从朱富大哥那里知道了你的事儿,这个没有半句虚言。也正是如此,这次听闻你路过此地,这才费劲心机找上了你” “萧大哥一直身在江东,想必是过的颇为平静吧。哪怕就算和吴家那番恩怨,也仅仅是限于你们之间的私怨,并没影响平日的生活,不知自家说的对不对?” 他苦笑着说着,眼中微微透着讥嘲,话语中却满是悲忿难言的意味。 萧天微微皱眉,不悦道:“张二哥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何必这么遮遮掩掩,连讽刺带挖苦的。难不成在下过的平静,妨碍了你张二哥什么?若真如此,却要请二哥分说明白,也好让萧某有个赔罪的机会才好。” 张先脸不由微微一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过了。叹口气这才沉声道:“是张先说话莽撞了,河北之地自家受得苦楚,实在不该迁怒到你们头上。唉” 他又长长的叹口气,忽然问道:“敢问都头,不知是如何看待我朝与金辽的关系?是赞成联金伐辽,还是联辽抗金?萧大哥非是常人,但望莫要敷衍我。” 萧天猛然一愣,吃惊的抬头看去。 第223章: 后世时,萧天对于国家的概念就比较淡漠。确切点说,也不该是淡漠,而是他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个小人物,那些个大事儿,不是他所能搀和的。 小人物就该有小人物的觉悟,哪怕他曾经单枪匹马闹腾的天翻地覆,但仍旧只是个小人物。 有着这种心境,所以,即便在他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时空后,虽然大概知道历史的走向,也没想过要去改变什么。 他从来就是只想着顾好自己身边的人就成,旁人死活,北宋朝廷如何如何,屁事! 正因如此,他给自己的规划就是抓紧时间,抓紧一切机会,尽可能的敛财。等到积累了足够的钱财后,带着这些人一走了之。 后世时,他纵横中外,对于世界各地情况,都大体有些了解。这些信息放在这个时代,就是一笔极大的财富。他早已刻意的了解过,这个时代的海外,几乎大部分都是空白。只要很少的兵力,加上一批擅于治政的人才,完全可以打出自己的一片天来。 至于说怎么去,这个时代或许对别人来说要什么海图之类的,但对于他,不需要。他丰富的旅程经历,完全可以取代这个功能。所以,他定下了所谓的方舟计划。 而今天,张先忽然问出关于国家政局的问题,这让他不由的大吃一惊。 难道说,这个他以为的坐地分赃的家伙,其实还是个大人物?不然怎么忽然跟他谈起这个来? 心中猜测着,这话下便斟酌起来。 “萧某只是个平民,这些事儿不懂。所以,联辽抗金也好,联金伐辽也罢,都没想过。呵呵,不知张庄主有何见教?” 张先听他终究还是在敷衍,眼中不由闪过一抹失望,正待再说,旁边邬梨已先怒了。猛然一拍桌案,起身嗔目喝道:“萧都头,咱们原本是极敬重你的为人的,何以竟如此相欺?” 张先一个没拦住,不由登时心下一沉,只怕就此恶了萧天。却见萧天只是微微一怔,随即摇摇头,淡淡的道:“邬堡主这话我就不懂了,萧某只是个小小的县衙都头,你们问的都是朝堂的大事儿,我有什么看法有用吗?再说了,说到底,我这个差事终究还不算官吧。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某既不食君王之俸禄,也没那个义务去忠君之事吧。又有道在其位谋其政,呵呵,萧某无才无德,既不在其位,若谋其政,岂不笑话?” 邬梨满面涨红,额头上青筋蹦起老高,怒道:“哪个要你去忠什么君了?朝廷那些蝇营狗苟的狗官儿和昏君,便都死绝了才好。某家关心的,只是我河北河东的百姓。如今,辽狗势弱,咱们本以为终是要熬到头了。却不想,那金狗竟然比之辽狗更是凶残百倍。你你去看看,去河北山东看看,打从朝廷和他们结了那个什么狗屁的海上之盟,这帮畜生在咱们的土地上造了多少孽!百姓但凡遇上他们,从无半分活路,无论男女老幼,肆意杀戮,其状之惨,便铁石心肠也要落下泪来。你若还算是我汉家男儿,但凡还有些血性,焉能作此视若无睹之态?你你” 他大声说着,越说越是激动,到最后,已是须发戟张,手指点着萧天,气懑填膺,猛的哽住,语不成句。 旁边琼英小丫头赶紧上前扶住,小手一边连连帮他捋顺胸口,小脸上全是一片忿怒,怒目瞪视着萧天。 被人如此一通抢白,再看看那小丫头杀人的目光,萧天这个冤啊,觉得自己实在应该改姓窦才对 “不必这么激动吧,”他无奈的叹气,讷讷的嘟囔道:“我又没说不帮,这一堆的帽子就扣了下来。我说张庄主,到底你们要做什么,还是直说吧,若能为老百姓出份力,萧某又怎会吝啬?可你们神神秘秘的不说,却先罗致一堆罪名扣过来,这是不是有些过了呢?” 萧天确实感到无奈。幽虎的威严不容侵犯,但那是面对着对敌的敌人。可是对上这么一个小女孩儿,打,打不得。骂,似乎也不合适。那么,剩下的除了无奈还能有什么?甚至,连带着,对上邬梨这些人,他也只能无力的抱怨几句了。 张先起初是满脸的苦涩,忽然听萧天这么一说,不由的两眼一亮,大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从他了解的信息看,这位萧都头委实不是个好脾气的。却没想到邬梨父女如此相对,他竟然就那么忍下了。心情极度的反差之际,也觉得自己等人的做法过分了些,不由的满心愧疚起来。 “萧都头,咱们得到消息,金狗为了催促我朝履行盟约,出兵夹击辽国,借贺岁之由,已然派出一队使臣赴京。如今尚有大辽西南二京在手,金兵急切难下,只不时渗透进来的战事,已然让我河北民众苦难深重。倘若真个让他们这次成功了,南京一下,北方门户彻底洞开,只怕届时我朝北方千里平原,都将白骨累累。所以,咱们的意思是” 此刻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也不好再去试探什么了,否则可就真的将萧天往死里得罪了。是以,张先微一沉吟,一咬牙,便直接说了起来,只是说到最后,仍是不由的一顿,目光紧紧的盯在萧天面上,观察他的反应。 萧天却是面上平静至极,见他忽然顿住看着自己,心下已是明白,淡淡的接口道:“所以,你们是想半路截杀这些金国使者,是这样吗?” 张先听他说破,不知怎的,心下忽然莫名的一松,咬牙点点头,沉声道:“对,就是如此。咱们便算死了,也不能让他们到了东京去。后面如何是顾不得了,也只能且顾眼下了。” 话已说透,所有人不约而同都看向了萧天,等待着最后的结果。只是萧天却半响默然不语,只是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张先邬梨二人对望一眼,都是不由的紧张起来。 啪! 寂静中,忽然一声拍案声响起,众人一惊,转头看去,却见正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张奎,此刻忽然站了起来。 “二郎,这事儿是为了河北老少爷们求活路,旁人如何不消说,且算上自家与汤怀哥哥一份儿。咱们虽说武艺低劣,但能做成此事,却也绝不惜这大好头颅!” 这黑瘦的山贼,此刻神情激昂,目射威凌之际,忽而竟给人一种睥睨天下的感觉,让人为之血脉贲张。 邬梨率先拍手,大赞好汉子。张先也笑道:“兄长不必说,小弟也是要拖上二位哥哥的,否则事后,还不得让你骂死?”说罢,呵呵轻笑。 张奎眉飞色舞,极是得意。只是转目看到萧天,满面笑容忽的一敛,冷笑道:“姓萧的,你却怎么说?莫不是只打自家人有本事,杀金狗便怂了?你若怕了,大可直说,也不必在这儿装模作样,搞的屙不出屎来一样,没的令人耻笑。” 他和汤怀二人劫杀萧天,最终却被弄的灰头土脸,损伤惨重,大半身家就此一朝葬送,心中实在已是痛极。对萧天这个罪魁祸首,自然也是恨之入骨。 只是恨归恨,他却也不是个不明理的,身在绿林这个行当,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此番原就怪不得萧天。倘若不是自己二人贪心,又如何落得这个下场? 更何况,后面还有了张先的说词,别说本就是他理亏,便不是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找场子的话了。心中这份郁闷,自然也就在题中之义了。 可不成想,眼前忽然竟有了这码子事儿,眼见萧天迟迟不肯表态,心中满是愤懑的他,哪还肯放过这机会?场子既然找不回来,便奚落这鸟厮一顿也是好的。是以,扭头看到萧天时,这酸的辣的,便也就一股脑儿的倾斜而出了。 他这心思,场中众人自然都是明白的。只是邬梨父女都不满萧天的拿捏,又身属客道,当然乐见其成。而张先也是有些疙瘩,眼见张奎借机发作,微一迟疑间,张奎那炮早打了出去了,便拦也不及了,最终只得苦笑着摇头。 萧天迟迟没回答,其实是在细细推演此事的可行性。这是他后世千万次刺杀养成的习惯,也正是赖于这种习惯,才最终造就了他的威名。 对于张先的提议,他并没什么排斥。甚至相反,隐隐的,他还有一种兴奋。那是一种渴望已久的情绪,熟悉而又遥远,刺杀,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诱惑一个杀手的事儿? 可是,张奎忽然的这猛一发作,登时将他的思路打断,不由的让他心下烦躁,心头顿时就是一股恼怒升起。 两眼慢慢的眯了起来,一种危险的光芒流转不定。 “说够了没?”张奎正骂的畅快,冷不丁耳边响起一个森寒的声音,心下不由一窒,登时便住了声。急循声看去,却迎上一双毫无感情的冰冷双眸。 “你你待怎的?”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阴影,张奎脸色有些苍白。 “须知这里可是张家庄!”慌乱中,忍不住又加了这么一句,话方出口,便是不由的一阵羞愧。这话中那色厉内荏的味儿,怕是小儿也能听的出来,自己堂堂一寨之主,何曾这般软弱过? 要待再想说几句场面话挽回面儿,却只听萧天嘿嘿低笑两声,下一刻,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喉咙处便被一股冷意逼住。 那是一把隐隐泛着青光的短刃,如同清冷夜空上的一枚冷月,悠远而冰咧。划过一道玄妙的光影,似是无视了空间,就那么突兀的凭空亮了起来。 他认出来了,就是这把短刃,让汤怀直到现在,还处在虚弱之中。 好快的刀!这是他一瞬间脑中唯一的念头。 第224章: “唉哟,手下留情!” “坏人,休要猖狂!” 便在那枚冷月亮起的同时,一前一后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前一个是张先,后一个却是小丫头琼英。 早在萧天目中泛起奇光之时,张先心中便不由的升起一股不安。只是不等他有所反应,变故陡生,再想拦阻却是不及,慌忙大声喊停之际,一个身子也是急往前窜,欲待来救。 “张家庄又如何,哈,好一个张家庄!” 随着那枚冷月的舞动,萧天一个身子如同鬼魅般一步跨出,瞬息便转到了张奎身后,手中虎牙仍是纹丝不动的贴在张奎的脖颈上,另一手却猛的抄起一只盘子,抖手扔了出去。 咻! 呯! 哗啦! 几声脆响暴起,半空中乌光伴着一蓬碎屑炸成了一团。 几步外,小姑娘琼英正板着小脸儿,手中架着一把精致的弹弓,眼底划过一道惊讶之色。 萧天长笑一声,将身子紧紧藏于张奎身后,一手扣住张奎琵琶骨,脚下不停,几步便跨到早已目瞪口呆的顾松身旁,沉声喝道:“三哥,咱们走!” 顾松直到此刻,才如梦方醒。口中啊的一声,下意识的应了一句,踉跄的站起身来,脸色已是一片惨白。 仅此一次,绝没有下次了。人家吃饭要钱,跟着这位吃饭那是要命啊。顾三哥这会儿简直肠子都快悔绿了。 没事儿想着占什么便宜嘛,这可好,路上倒是平稳了,可架不住一停下反而就出事啊。虽说总能有惊无险,可这次数多了,实在是太挑战神经强度了。顾三哥觉得自己神经够坚韧的了,但这一刻想想,自己修炼的其实还是远远不够 “唉唉,萧都头,萧都头,误会!都是误会!这这,唉,怎么会这样。还请手下留情,莫伤了我家兄长,要走要留,尽皆随都头之意,张先绝不敢留难就是。” 变起突兀,眼见的大好情势,忽然急转直下,张先简直都要哭了。这他妈怎么回事儿啊,咋就一转眼老母鸡变鸭了呢? 萧天面色阴沉,一张脸冷的如同冰碴子一般,嘿然道:“张庄主,此番款待之情,萧某记下了。只是你这庄上款待实在太重,萧某实在生受不起,就不打扰了。你且放心,你家兄长我不伤他就是,只是请他代庄主送送客,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萧天是真怒了。 即便刚才对张奎出手,原先也不过只是存了教训他一下的心思。却哪里想到,张先情急之下的一扑,再加上旁边琼英的一记弹弓,让萧天心中的警惕,猛然提升到了顶峰。 无论怎么说,这里终归都是人家的主场,自己一个人也就罢了,但还有个不谙武事的顾松,倘若不小心伤了他,自己可没脸回去京口见人了。 所以,当务之急不是杀不杀什么金狗,而是先将自己等人离开险地为第一要务。至于旁的,容后再议。 他能感受到张先的善意,也相信张先并无为难自己之意。但是一个合格的杀手,从不会将安全寄希望于别人之手。要做朋友也好,做敌人也罢,他不希望这一切建立在城下之盟的基础上。 这,也是幽虎的骄傲。 “你要杀便杀,张某岂能受你要挟。二郎,休顾我,只管动手!”张先没说话,张奎已先怒了。 先是劫道失败,而今又被一招擒住,这面皮真真是没处找了。张奎现在直恨不得立刻死了,也胜过受此屈辱。 方才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此时好歹省悟过来,登时羞愤欲死。任凭琵琶骨处疼痛欲裂,脚下却是再不肯移动半步,只嘴上大骂不绝。 萧天眼中蓦地闪过一道森寒的杀机,那边张先早已看的分明,直吓的魂飞魄散,左右无计,猛然大喝一声:“大哥!你当真要逼死小弟不成?” 张奎被这一嗓子喊的一愣,立刻停止了挣扎,不解的望向张先。 张先长叹一声,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才缓步上前,冲着萧天深深一揖,诚恳的道:“萧都头,不管你信不信,此番请都头来,张先绝无恶意,家兄性子急躁,行事莽撞,却不是有心对都头不敬,还望都头大人大量,瞧在张先一番心意上,莫要与他计较。事到如今,万事皆休,张先也不敢再厚颜相求都头别的,都头执意要走,张先愿自缚双手质于都头,以换兄长,然后亲自礼送都头离去,不知都头肯否。” 萧天眼瞳猛的一缩,心中暗暗赞叹,正待说话,张奎却早怒了,厉声疾喝道:“二郎,你说的甚屁话!某若用你换命,不如一头撞死干净。” 喝罢,又扭头怒视萧天骂道:“狗贼,休难为某家二弟,张奎便随你走就是!” 说罢,也不用萧天推搡,转身大步就往外走,竟是看也不看脖子上的利刃。 萧天吓了一跳,赶紧将虎牙微微离开,免得真个伤到了他。手上微一用力,将张奎扣住,低喝道:“等下!” 张奎怒目而视,怒道:“怎的?” 萧天却不理他,只回头看向张先,叹息道:“张庄主放心,萧某说到做到,只要安全离开此处,定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大哥就是,庄主莫非不信萧天?” 张先面色复杂的看看他,抿了抿双唇,终是长叹一声,颓然点了点头。 萧天却并未急于走,又道:“先前庄主所言金使一事,敢问他们何时将至?具体走哪条路?又有多少人?” 张先一呆,下意识的道:“便是明日午时左右。据报,他们也怕节外生枝,此次并不走河北东路,而是绕道而下,避开大名府,自京东西路入京呃,都头问这个作甚?” 萧天摇摇头,追问道:“他们具体多少人?主事者叫什么?” 张先狐疑的看看他,又回头看了看跟出来的邬梨父女,却见两人也是面上惊疑不定,不由心下沉吟。 萧天叹道:“某敬重各位义气,此番确实也是义举,原本方才一时未及回答,正是在细细推演其中细节。唉,但谁知事与愿违,各位一再相逼,既然不能互相信任,硬要合作,只怕唯有失败一途。所以,咱们还是各行其事的好。成了,固然好,不成便各安天命就是。只是,既要行事,这详细的消息,还望庄主告知,也免了萧天再去费手脚。” 张先和邬梨父女听他如此一说,都是霍然一惊,随即满面古怪的看着他。 他们这儿拼命的拉人,甚至跟他闹出这么一出,正是因为感到人手不足。可这位倒好,竟异想天开的,要自己一人去搞定。莫不是他以为对方是泥雕木塑的,还是说自大到认为,他一人比这些人加一起都厉害?真真是不知所谓! 张先呆了半响,直到萧天微微有些不耐烦了,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急声道:“萧都头,既然都头愿共襄盛举,何必再闹意气?金狗势大,绝非一人可敌,不若回来,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如何?” 萧天摇摇头,淡淡一笑道:“算了,好意心领。方才某已说过,既然互相信不过,合作也是白搭。庄主若是不愿告知消息,也自由你。萧某这就告辞了,还是那句话,待到安全处,自放你兄长回来,觉不伤他性命。” 张奎方才听他愿去杀贼,心中怒火已去了大半。此刻再听他说什么放了自己,便也不再多言。 张先还待苦劝,旁边却恼了小姑娘琼英,只当萧天记恨方才自己拿弹弓打他,忍不住撇嘴气道:“张二叔何必再说,人家自持高人,看不上咱们,你便成全了他就是,再要多说,没的让人耻笑,自家多寻烦恼,何苦来哉。” 说罢,狠狠的给了萧天两个大大的白眼,嘀咕道:“还大男人呢,恁忒小气,不就是打了你一弹弓嘛,偏记恨成这般,呸!好稀罕吗。” 萧天起初听的上火,待到听到后面,却又一阵的憋屈。有心想要分辨几句,终觉的和一个小女娃不值当的,只索当做没听见,却拿眼去看张先。 张先到了这会儿,也是骑驴难下了,长叹一声,只得郑重的将自己知道的情报,一五一十的细细说了,最后又一再叮嘱,切莫轻举妄动,谆谆要萧天保护好自己为先。萧天面上不说,心中却是感动。 待到张先说完,也不再啰嗦,向他微一颔首示意,这才推着张奎,示意顾松跟上,三人一前两后的,慢慢向外退去。 待到走到前门,却见人影闪动,急凝目看去,却是十八扈从围了过来。前门处原本的张家家丁,却是一个不见。 萧天连忙问起,十八扈从领头的嘿然道:“咱们听说公子在里面挺热闹,本想进去看看,只是这鬼地方实在太大,怎么也转不进去。只怕公子吃了亏,便索性一路拿了所有能见到的人,都弄进了那边一间屋子锁了。这不正想着再去探探,不想公子却是自己出来了,倒是省了兄弟们手尾。” 萧天大惊,急问都抓了什么人。那扈从乃是头领,便改了萧姓,宋人行大,有称一或乙的习惯,便唤作小乙。这扈从便叫做萧小乙。 听萧天问起抓的人来,憨憨的脸上显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干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十来个下人咳咳,顺便又绑了几个内院的家眷” 眼见的公子的面色变了,被公子扣着的那个山贼也是面色不对,萧小乙连忙又道:“公子放心,您的规矩咱们省的,没搞清楚状况前,不会乱来。只是给他们身上泼了点桐油,拿火折子吓唬了她们一番而已” 萧天以手抚额,实在感觉无话可说了。自己这是教出了一帮子什么手下啊,真是造孽啊。 张先既然说了任萧天离开,又怕萧天误会,所以除了一路被萧天扣着的张奎外,便再没人跟来。 而这外院此刻又被十八扈从清理了个干干净净,如今团团围着之下,萧天也没再拿刀子逼着张奎。 是以,在萧小乙说完那番话之后,已经气得手足抖颤的张奎慢慢转过身来,死死的瞪着萧天,嘴唇哆嗦着,嗓子里呜咽不清的发出低沉的嘶吼,直如受伤的野兽一般。 尼玛,不认路,却跑到咱家后院拿住了咱们的家眷;没怎么着,只是往她们身上泼了点桐油,还而已 张奎这一刻真的要气疯了。 太尼玛欺负人了!他觉得自己干了这么久的山匪,也从没干过这么缺德的事儿。这究竟自个儿是匪啊,还是对面这些个号称兵的家伙是匪? 这一刻,张奎甚至有点风中凌乱了。 猛然扬手,在张奎还未来得及发飙之前,一个手刀利落的斩在他脖子上,果断将其击昏过去。 然后严肃的一挥手,沉声道:“风紧,扯呃,全体都有,速度回返!” 话落,某都头已是头也不回的当先大步而去,只瞬间后,便听到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急急远去。 萧小乙等人面面相觑,听听那马蹄声,再看看昏在地上犹自一副咬牙切齿表情的张奎,下一刻,呼啦一下,已是架起早已内牛满面的顾松,风一般的冲了出去。 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再次响起,远远而去。听那声儿,怎么听怎么带着一股溃败的音儿 第225章 :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洛阳花。 中国诗词的内涵很深,不但注重对仗工整c平仄押韵,最重要的还是隐在其中的意境。又或者说,是作者的一种心境。 上面这句诗,字面上似是说的纵马赏花,但其实重要的却是开头四个字:春风得意。 对于此刻的萧天来说,按理是绝不会跟这句诗扯上什么关系的。然而,偏偏他此时此刻,心头浮上的就是这一句。 只不过,之所以浮上这么一句来,是因为他有了改诗的冲动。 掩面疾奔马蹄急,羞愧难言迎雪花 羞愧啊,想想人家张先对待自己的态度,萧天真的有了一种恨地无缝的感觉。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一路回来,他叹气的总数,竟然比两辈子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 真没脸见人了。 罢了罢了,看来这一次刺杀金使的买卖,怎么都要做成了。唯有如此,才能有所交代。 “唉” 风中,又传出一声深长的叹息 萧小乙几个已经追了上来,只是眼瞅着前面那个有些落寞的身影,耳边听着随风飘来的一声声叹息,几个货都是臊眉耷眼的,谁也不敢往前靠了。 “这回的事儿,好像办的不太合公子心意啊。”萧小乙咕哝着。 “什么叫好像,根本就是!”旁边几个使劲点了点头。 “那咋办?公子若是怪罪下来”萧小乙脸儿有些绿,期盼的看向众同伴。 “您是哥哥,咱们都是听你的吩咐办差的” “公子早就定下的规矩,服从命令听指挥,不得因不理解命令而终止命令,这规矩,哥哥应该晓得撒” “嗯,所谓蛇无头不行,凡事总要有个带头的,公子最是英明,我坚信。” 萧小乙脸儿不绿了,黑了:“” 转头看看四周,忽然眼睛一亮,纵马靠了过去。 顾松唉声叹气,一脸的肉疼。骑在一匹劣马的背上,时不时的拢一下披风,抖瑟着抵御难耐的寒气。 走的急了,去时乘坐的车没来得及取,只能顺手牵了匹劣马代步了。 耳边听得蹄声得得,转头看去,便看到一张满是谄笑的大脸,眉毛胡子的,挂着一层白花儿,猛不丁这么一凑过来,顾松差点没一头栽下马去。 “小乙哥,顾某的那辆车”顾松一脸的幽怨。 “忘了它吧,我家公子说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萧小乙很豁达的劝道。 “我这人念旧,旧的用的久了,有感情了。那车外面看着旧,里面可是很唉,你懂得,小乙哥”顾松悲痛的道,眼神儿却有些开始飘忽。 “我相信,当您很快看到一辆新车的时候,那份感情一定会转移过去的!”萧小乙咬牙道。 “真的?里面也会一样?有暖炉有毡毯,有美酒有书架,还有痰盂那痰盂,是古董,唐明皇用过的”顾松两眼开始放光了。 “这个放心!”小乙哥腮帮子都抽抽了,咬牙狞声道:“暖炉会有的,毡毯也会有的,美酒会有的,书架也会有的,痰盂” “也会有?”顾松面色潮红起来,呼吸急促。 “这个真没有!”小乙哥额头青筋蹦起,眼神如同刀子一般。 “或许呃,可以有吧”顾松一脸的不甘,试探着争取道。 “我说了,那个,真没有!”小乙哥一只手按到了腰间佩刀上,一字一顿的,咬牙切齿了。 “呃,好吧好吧,只能凑合了”顾松很明智的赞同了小乙哥的提案。 下一刻,小乙哥满面春风,如同春回大地,两眼定定的望着顾松,深情的谄笑着 顾松头上冷汗涔涔,终于崩溃了,“你们公子那儿,我去说,都是误会,你们也是为了保证咱们的安全嘛,咱们不能让大伙儿前面流完血,回来后再流泪不是” 小乙哥连连点头,笑得像只刚按住一只田鼠的土狗。伸手拍着顾松的肩头,砰砰的响 “君若不负我,我便不负君!山无棱c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嘎嘎嘎嘎嘎” 顾松巨颤,脸儿忽白忽绿,忽紫忽黑,有心说点什么,但在那双肩头的大手拍打下,终是化作一掬屈辱泪,嘴唇嗫嚅着,将头转向一边 “此地离着应天已然不远,加快点速度,今晚应能在应天宿了。”营地中,牛皋平静的对萧天道,除了因脱力影响下,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已然尽复旧观。 萧天默默的点点头,看着忙碌着收拾行囊的众兵卒,眉头仍是微微蹙着。 “哥哥当真要去?”牛皋等了会儿,不见萧天说话,又再开口问道。 萧天没说话,只是眼中闪过一抹坚定。 “既如此,皋将辎重安排好,明日与哥哥同往。”牛皋没再多言,只是平静的说道。 萧天扭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有温和的光一闪而过。伸手拍拍他肩膀,轻轻摇摇头,淡然道:“不必,这种事儿,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我一个人反而利索些。” 牛皋皱了皱眉,语气有些焦急,沉声道:“那可是两千人,哥哥便再勇,小弟既然随了哥哥,哥哥便不该拦阻小弟。小弟这五百军,都是心腹之人,多少总能有些作用,还望哥哥成全。” 说着,猛然一揖到地,长揖不起。 萧天无奈的看着,眼神变幻良久,终是长长一叹,伸手将他扶起,点头道:“既如此,便同去就是。不过,一切必须听我安排,不可自作主张。” 牛皋正色道:“喏!不敢违哥哥军令。” 萧天点点头,转身看向一旁的赖柱儿,赖柱儿瞪大了牛眼,满脸的戒备之色。 萧天有些哭笑不得,摆手笑骂道:“摆什么僵尸脸,又没说不准你去,一发同去勾当便是。” 赖柱儿大松了口气儿,嘿嘿傻笑两声,拎着铁棍,跑前跑后的去催促着众兵丁们加速去了。 打从回来,萧天便将此行细细和二人说了,当然,最后那无良的一幕并没提。那事儿做的实在没溜儿,过分了,萧都头不想里外里的丢人,权当没那码子事儿。 这种处理的结果便是,当顾松找到小乙哥问起喜新厌旧的事儿时,小乙哥很耐心的开导他:“都忘了吧,一切都过去了,人要学会往前看” 顾三哥两眼含泪,站在风中,看着飞舞的雪花,久久没动一动 车队重新启程,打散了汤怀张奎这一波,前路已经再没了阻碍。便还有些小股盗匪,也没那实力来讨这野火。 是以,待到天边余烬将息之际,车队果然顺利的进了应天府的城门。 应天府,已是北地大城了。墙高城厚,本路宣抚使c按察使,知府衙门c知县衙门,还有提案督查使司等等衙门,都设在此地。 除此之外,除了五城兵马司这种州府级的常备军外,应天府还是厢军归德军的驻地。虽说这厢军早已糜烂透了,但好歹是顶了个几千人的编制,有这名头,贺岁槓进了应天,便实打实的暂时没了危险。 牛皋押运贺岁槓是公事,应该是住到驿站里的。但萧天去汴梁,却纯粹是私事,而且他小小一个县衙的小吏,也没那资格往驿站去住。更何况,还有个顾松这样的商贾。 所以,除了将贺岁槓安排进了驿站,其他人一起在外寻了个客栈住了。 其实这年月,客栈的设施要比驿站好上许多。这就像后世刚改革那会儿,公家的招待所怎么也不能和私营宾馆相比一个道理。 当然,前提是你得有钱。否则,都是比较低级配置的话,那又是公家的设施略占上风了。 很幸运的是,萧天一行中有个商贾,还是个颇有些身家的商贾。在顾松淡淡然的抛出十几枚金灿灿的大钱后,这家叫八方客栈的掌柜的和小二,便都摆出了最热烈的谄笑,热情的将众人迎了进去,并慷慨的分配了一个单独的小院给他们。 待到牛皋将诸般琐事一一安置好,再返回客栈小院,已是戌时了。萧天使人吩咐小二将饭菜重新温了,又烫了两大瓿好酒,从外面扯了些下水等物,几人就烛下围了桌坐了,边吃边说起来。 “此次主要目标,是一个叫箫达先的人。按照张先提供的消息,他曾是辽国太子的东宫洗马。后来,辽主耶律延禧因疑心太子耶律敖卢斡谋反,遂杀之,并下旨抓捕太子一系人马,箫达先只得逃离辽国,投了金国。此人颇有才华,对我大宋也极为了解,一到金国,即被奉为上宾,授以重用。所以,此寮必杀之!” 房间内,萧天低声解说着明日的任务,牛皋赖柱儿都瞪大了眼睛,凝神记下每一个字。 而在离着应天府不远的一处山林间,背风的一个深邃山洞里,烧的旺盛的篝火上,一只狍子正烤的金黄,滋溜溜的油滴答而下。几个一身皮衣皮帽的人各自挥动着小刀,一边从狍子身上取肉送入口中,一边听着一个瘦长个的汉子说着。 “箫达先必须死!” 第226章 : 北国风光,千里雪飘,万里冰封。 苍茫的群山,稠密的森林,大河小溪,所有的一切尽皆被一层白色遮盖,唯有一些松柏稍稍点缀出几丝墨绿,天地间一片寂寂。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说的便是眼前这幅景象。 漫天的清雪飞舞之中,一只松鼠欢快的在枝杈间奔跑跳跃,寻觅着藏在厚厚积雪下的果实。 很快,一只硕大的松果便被翻了出来。两只前爪紧紧抱了,蓬松的大尾巴直直的竖起,轻轻抖着,显然,对于这个收获,松鼠很是满意。 颤动着胡须,便就一处横枝上坐了,唇鼻翕动之际,小家伙已迫不及待的要享用这份大餐了。 突然,就在此时,它那尖尖的两耳猛然一动,下一刻,已是嗖的一声,化作一道灰影窜入林影深处不见。 大地微微震动起来,树丫上的积雪,也猛然扑簌簌的纷落下来。紧接着,极远处的天地之间,一线黑影显现出来,隆隆声中,一队健马由远而近,眨眼间便奔腾了过来。 这是一队约有上千人的队伍,齐齐奔跑之际,却是整齐划一,毫不见半分凌乱。 马蹄将地上残雪不断扬起,飞溅的泥浆合着冰碴儿落在身上,却没人去理会。 马上骑士,个个左衽大袄,腰间系着宽足一掌多的束带,箭袖长靴,头戴白色簪缨大帽,两边垂下护耳,口鼻间蒙着一方厚厚的面巾,只将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露在外面。那眼神冷厉如刀,森寒若冰,转动之间,连人带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狠戾杀伐之气。 队伍中间,一个披着白狐毛大氅的人,飞驰之中忽然勒住缰绳,胯下马希律律一声长鸣,鬃毛乍起,摇头摆尾的一阵晃动,这才不甘心的收住了步伐。 随着这人的动作,整个队伍几乎同时嘞停了坐骑,却并无一人出声。 当先停下的那人坐在马上凝目张望,一双修长的眸子,寒光灼灼,在口鼻间不断呼出的白气中闪烁不定。 “勃极烈,怎的不走了?”队伍中,一骑靠了过来,扬声问道。 那勃极烈却未回答,只是伸手将面上面巾扯下,露出一张满是虬髯的面庞,深深的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这才沉声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那人也将面巾扯下,却是一副长长的驴脸,高颧骨c深目,脸膛儿透着黑红之色。 听问之后,在马上略略起身向前张望了一会儿,这才回道:“看样子,应该就是野猪林了。过了这处林子,再往前五里便是杀狼口,穿过杀狼口,应是一个叫做单父的小县。” 勃极烈点点头,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牛皮袋,就着口往嘴里灌了几口,随即喷出一股浓重的酒气,舒服的哼了一声,这才说道:“让儿郎们且休息片刻,半柱香后再启程,今日便在那单父落脚。” 驴脸有些不以为然,不解的道:“何苦在这浪费时间,一气儿进了单父再歇也不迟啊。” 勃极烈目中寒光一闪,哼了一声,曳斜着看他一眼道:“只尔扩朗,咱要提醒你,第一,即便你是主上身边的猛安,但临行之际,主上也曾有过吩咐,此行要你以咱的命令为准;第二,你该称呼咱为萧大人,这点不用咱一再提醒你了吧。” 只尔扩朗一窒,随即面上闪过一抹怒色,想要发作,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胸膛急剧的起伏几下,这才嘿了一声,低下头去,微微躬身应道:“喳!” 勃极烈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眼底划过一抹得意,这才慢慢的道:“此番咱们来南朝,身负重任,不可有丝毫懈怠。你该也知道,这北地很有些宋猪对咱们仇视,这里已经深入河北,一旦引来那些家伙,却是极为麻烦。咱大金儿郎虽不惧厮杀,却也不想无谓的牺牲,所以才有这次的绕路而行。这一路行来,儿郎们人不卸甲马不卸鞍的,已是颇为疲惫。前方两处皆是险地,一旦有变,以这疲惫之兵如何应付?且稍歇歇,左右也不差这点时间就是。” 只尔扩朗闷闷的应了,圈转马头传出令去,只是回身之际,驴脸上却全是一副不屑之色。 他与这勃极烈一向不对付,时时存着较量之心,此次却被安排在其下听令,那股火早憋了许久。若不是有上令压着,一路上早不知打过几回了。 此时听对方说的谨慎,却是大不以为然。大金国铁骑无敌,纵横白山黑水之间,只两万人便将大辽国数十万军队打的狼狈逃窜,便是南边这个庞大的邻居大宋,几次试探之下,更是连大辽都有所不如,空有个架子罢了。 比较起来,河北之地倒是确有几小撮儿贼人,战斗力颇为不弱,但在只尔扩朗看来,也仅是不弱两字罢了。 但若说如此便能和大金无敌铁骑相抗,只尔扩朗却是打死也不信的。要知道此次随同出行的,全都是主上身边的斡鲁朶,哪一个不是勇冠三军的勇士?那帮南朝宋猪不来则已,来了正好给他们点苦头吃吃,也好再给宋朝皇帝提个醒儿,叫他按约定出兵攻辽,看他还敢推三阻四不敢? 偏这勃极烈胆小如鼠,竟然说什么怕有埋伏。他难道就不懂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好的计策也是白搭吗?这样的人,竟也能爬上猛安的位子,真真是女真勇士的耻辱! 他忿忿的想着,却只能无奈的听令。不然回去后,主上即便再是看重他,估计也轻饶不了。主上最重军纪,令行禁止,这一点,只尔扩朗却是极明白的。 一千骑寻了个背风的山丘,齐齐下马进行短暂的休整。打从昨日越过了大辽南京析津府,一路转向东奔驰,一天一夜之间便到了这大宋京东西路,儿郎们确实也有些乏了。即便是人不累,马力确实有些受不住了,歇歇也好。 只尔扩朗斜斜倚在一块山石上,仰脖咕嘟嘟猛灌了一大口烈酒,感受着胸腹间一股火热窜了上来,瞬间布满了全身,不由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随手掰了一块冻硬的肉干扔进嘴中,慢慢用唾沫浸软了,这才使劲嚼了起来。目光落在不远处刚刚支起的那顶帐篷,不由又狠狠的呸了一口,将那肉干吐了出来。 那狗日的天山勇,还真当自个儿是萧大人了?便只这么点功夫歇息,却也摆这些臭排场。 倒是那位真正的萧大人,此刻到了哪儿了呢?应该,快要进了开封了吧,他眯着眼想到。 此次出使大宋,为保险起见,两千人中,分出一千人打着金使旗号,由两位猛安带领,并故意将消息泄露出去,以作惑敌之用。 所谓猛安,是一种军职。全称应该叫做猛安勃极烈。只尔扩朗和天山勇,便是这次领军的两个猛安。只是临行前,天山勇却被授予正使权限,这让只尔扩朗极为不满。 而另外一千人,究竟是怎么个章程,便连只尔扩朗和天山勇也不知道。 那个萧大人叫箫达先,原是辽国太子洗马,却是个有本事的。只尔扩朗虽然桀骜,但对箫达先也颇为佩服。一个能让自家主子那么礼敬的人,本事肯定是极大的。而且,听说此次陪在那位萧大人身边的,竟是大金第一高手完颜光,只这一点,就可知箫达先的地位了。 又再大口咬下一口肉干,灌了一口烈酒,让酒香和肉干充分融合了,这才狠狠嚼了几口咽下。算算时间,半柱香差不多了,只尔扩朗狼吞虎咽的,几口将剩下的肉干扔进嘴中,合着酒吞下,这才站起身来。 大步从背风处走了出来,抬手正要喊人传令准备集合,猛然间,却突然只觉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袭来。 不及细想,当即便一个前扑躲避。随着身子刚刚扑下,原本站在他身前的一个金兵猛然长声惨叫着向后摔出,额头上,一支长长的白羽箭显现。 也就在此时,那箭矢破空之声才咻的响起,可见此箭是何等快捷,射箭之人所用的弓,必然是罕见的硬弓。 常年身处危机之境的直觉,终于让他玄而又玄的躲过了一次必死之局。只尔扩朗刹那之间,但觉浑身猛然冒出汗来,想也不想的再次做出躲避动作,一溜儿翻滚着向一块大石奔去。 对方既然动了手,就绝不会只有这一招。后面定是连续不断的杀着,若是傻在此地,那才叫找死呢。 呜—— 果然,便在他刚刚翻开的瞬间,又是一支劲矢飞来,笃的一声插入地上,强劲的力道,将冻的冷硬的泥块溅起,飞溅到脸上生疼生疼的。 然而,这并不是让只尔扩朗心惊的。他心惊的是刚刚那声鸣镝。 是的,就是鸣镝! 鸣镝不是宋人的手段,而是辽人专属的。还有那白羽箭,比之宋人所造之箭,箭羽却短了近三分之一。 是辽狗! 他心头蓦地闪过这个念头。 “敌袭!敌袭!不是宋人,是辽狗!是辽狗!”他飞快的躲避着,一边猛然提气狂吼起来。 随着嘶吼,整个营地乱了起来。众金兵一时间不知来敌有多少,猛然被偷袭之下,也不敢往马上去骑。这个时候,马上目标却是比马下要大的多,冒然上马,岂不是给人当靶子吗? 前方的密林和山谷才是最适合的埋伏之地,而眼下这个地方,四面开阔,一眼便可看过来。却不成想,最可能出危险的地儿还没进,在这应该绝不应该有事的地方,偏偏爆发了杀机。 众金兵此时此刻,正是戒备最松弛的时候,措手不及之下,登时被放倒十几人。只是这些个斡鲁朶都是悍勇精锐之士,在初始短暂的混乱之后,立刻便发觉射来的箭有限,显然对方人数不多。 而且,大多数的箭枝,都是奔着大帐周边去的,显然对方的目标只是帐内之人——箫达先。 所以,只不过片刻功夫,已有几个谋克带着人护在了大帐之前,人人手中持着一面小盾,将来箭尽数挡住。另有两谋克带了人,分散绕开,直往来箭处奔去。 帐内的天山勇此刻也已收拾停当,铁青着面孔,大步走到帐门口,冷冷的观察着周围,并无半分惧色。 只尔扩朗终于避开了危地,狂怒之下,一把夺过亲兵递上的缰绳,提枪上马,大喝一声,纵马而出,带着一队亲兵竟往来箭处杀去。 箭枝来自于一处三百步外的密林,如此远的距离,竟还有这般力道,射箭之人的臂力可谓强横至极了。 而且射箭之人显然心理素质极是稳定,眼见这边兵动,仍是稳稳的一箭一箭的射出,每箭射出,无一空发,必会带走一人性命,这让围过去的金兵大为忌惮,便是只尔扩朗,也被抽冷子射来的两箭,逼的不得不加了几分小心。 就在众人眼见快要围过去了,猛然间忽听大帐之后一声厉喝,两道身影猛然从帐后窜了出来,手中两把长刀,亮如皎月。高速劈斩的速度,在空气中带起凄厉的破空之音,瞬间将愕然回头的天山勇淹没 第227章 : 声东击西! 前面的劲矢只是诱敌,背后的偷袭才是真正的杀着! “背主狗贼,拿命来吧!” 大喝声中,两把刀交叉而下,霎时间将所有退路尽数封死,再无半分腾挪余地。 光影中,天山勇压低的毡帽忽然扬起,露出的虬髯面孔上,修长的双眸猛然射出极锐利的光,一张黑脸上,尽是嘲讽之色。 两个袭杀的刺客正暗喜得手,猛然间忽然看到这张面孔,却是忽然一愣。这哪里是箫达先?目标错了! 便只是这短暂的一愣,一直不动的天山勇却忽然动了。 锵! 锐器出鞘的利音响起,一道更为明亮的刀光,随即爆闪而起,在极小的范围里,玄妙的划了个半弧。 铛铛! 两声剧烈的金铁交鸣之声爆出。随着这两声震击,但见两个刺客身子猛然大震,光影颤动之际,脚下已是蹬蹬蹬不由自主的向后连退几步,竟是在一招之下,被双双击退。 天山勇,号称金主身边最悍勇的斡鲁朶猛安,其人武艺,又怎么可能弱了?不但武艺不弱,而且智谋也是颇受金主赏识,这也正是此次在和只尔扩朗之间,他才被授予正使的原因。 先前的愕然,随后的发愣,全不过是惑敌的手段罢了。为的就是将刺杀者引入彀中。 “中计了,走!” 两个刺杀者稳住身形,相互对望一眼,同时大喝一声,转身便往外闯。只是这会儿再想走,却哪里还来得及? 数百的金兵一拥而上,早已将四周围得铁桶一般,弯刀长枪齐出,不过呼吸之间,便将两人刺得破布一般。 远处,密林中,三十几个魁伟的汉子一边仍不停的向外射箭,一边偷眼看向中间一个瘦长的身形。 那边凄厉绝望的惨叫,使得每个人都知道,此次的刺杀失败了。下一步该当如何?是暂且退避,还是豁出去厮杀,就等那个人一言而决了。 他们都是大辽最勇敢的勇士,此来之前,便早已抱了必死的信念。没有一个人畏惧,他们愿意为眼中的那个身影献出一切,包括他们的生命。 瘦长汉子手中擎着一张巨大的离谱的大弓,远处的惨叫声,虽然让他霍然色变,但射箭的手,却是稳稳的不见半分撼动。 “失败了,退!” 面庞微微抽搐了两下,他沉稳的下达了命令。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自己等人还活着,这一路总有再找到机会的时候。 “喏!” 众人轰应一声,有条不紊的又各自射出几箭,这才次第穿过密林。密林后,一溜儿近百匹战马,正安静的等在那儿。关外之地,最不缺的就是战马,只要上了战马,一人三马不停轮换,想要追上他们,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如雷的蹄声传入耳中,将将赶到的只尔扩朗直气得暴跳如雷。他是经验丰富的骑手,那蹄声一入耳,便立刻知道,想要追上那些人是不可能了。 此番袭击,淋漓尽致的展现了一个快字。攻如风,也退如风。骑兵善攻而弱于守,这个亏吃的,那叫一个瓷实。 垂头丧气的收兵而回,进到营地里,便见天山勇正蹲在那两具尸体前皱眉不语。 只尔扩朗自觉面上无光,也不往前凑,只让人点算损失。这一战,倒也损失不大,人伤了只三四十个,马匹却跑了上百匹,连带着一部分辎重,这让只尔扩朗又更郁闷了几分。 郁闷归郁闷,该汇报的还要汇报。咬咬牙走到已经起身的天山勇身前,捶胸一礼,闷声道:“勃萧大人,我部损伤人员数十,丢失马匹辎重若干。击毙来敌两人,余者皆散,未能追上。” 天山勇眼底闪过一抹嘲讽,一闪而逝,点点头淡然道:“追不上就对了,对方不是普通人,乃是辽国皮室军,嘿,倒真是瞧得起咱。算了,传令下去,准备出发。” 皮室军! 只尔扩朗吃了一惊。所谓皮室军,乃是大辽国王室护卫,向来只有皇帝和皇后才能指挥。如今竟然出现在这里,难道说对方竟是大辽皇室中人? 只不过若真如此,倒也如天山勇说的那般,输得不冤。这样的精锐,整个大辽也不过三千人。这让他心情,总算多少好了些。至少,面子上能稍微过的去了。 队伍重新上路,有了这番遭遇,整队金兵愈发加了小心。便连只尔扩朗也不敢再大意了,宋人或许不可怕,但辽国的精锐,却怎么提放都不算过。 他却不知道,这个想法怕是不用多久,就会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斥候远远的撒了出去,循环不停。野猪林,还有再后面的杀狼口,都是一片平静,大队人马顺利的通过,再没任何意外发生。 只尔扩朗押后,最后一批通过长长的隘口,不由的微微松了口气儿。骑在马上,扭头又张望了几眼身后的山谷,这才一挥手,带着众人打马追上中军。 便在他们离去不久,山顶上,萧天带着牛皋c赖柱儿遥遥目送着金兵远去,眼中有莫名的光泽闪动着。 “哥哥,金兵悍勇,又防范周密,不好下手啊。”牛皋皱着眉头,也望着远方,满是忧虑的说道。 萧天微微一笑,拍拍他肩膀,轻声道:“你们都走入了误区,我又不是冲这些金兵去的,他们悍不悍勇,防范周不周密的,与我何干?” 牛皋愕然,不解的看向他。 萧天两眼眯起,轻声道:“我只有一个目标” 是的,萧天的目标只有一个,他所有的手段,也就全围绕着一个人去做。绝不会浪费一星半点儿在其他人身上。 显然,作为纯粹的沙场战将来说,牛皋又或者是赖柱儿,都无法理解他的意思,只能瞠乎不知所以的看着他。 “方才那些人是什么人?好犀利的箭术。”萧天没打算多做解释,转开话题问道。 牛皋面上露出凝重之色,点头道:“那些人应是出身军旅,绝对的正规军。射箭之人,使的弓,怕不至少要四石以上,否则绝达不到那种力道和速度。奇怪,河北军中,何时竟有这般好手?” 想了想,左右不得要领,忽然又道:“哥哥,看方才金狗的应变,张先他们怕是,要不要” 萧天面色一暗,皱眉想了一会儿,终是长叹口气,摇摇头,叹息道:“求仁得仁,他们是绝不会听咱们劝的,不必浪费口舌了。你且去安排下,尽量补救,届时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但要记着一个原则,休把自己搭了进去。” 牛皋沉默了一下,终于只是微不可闻的一叹,点头去了。萧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远处的天际。北宋末年一系列的记载,缓缓流过脑际,这其中,究竟有没有如今正经历的呢?是自己历史太差不知道,还是原本就不存在? 原本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都不过只是一个个字符,与他而言,并没什么感觉。 但是在经历了这么久后,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一丝悸动。张奎c张先兄弟他没什么印象,但汤怀c邬梨,还有那个小丫头,他已经多少记起了一些。 汤怀似乎是跟后面那个岳飞有些联系吧,和牛皋一起,还有个杨再兴c高宠的,都是后来极有名的将领。 而邬梨和小丫头琼英,却似乎是造反派一边的,却不知如今怎么搅合到了一起,竟然还要联手做出好大一番事来。 书到用时方恨少,萧天忽然觉得一切都似乎乱了,再也难从记忆中得到什么有用的提示了。 他既然决定动手,自然不会冒冒失失的动手。手下扈从早已打发出去,尽可能的搜集所有能搜集到的情报,包括对方的还己方的。 貌似张先他们是准备在城里动手。城里地势逼仄,金兵骑兵优势发挥不出来,而且虽有千人,但是因着房屋街道的各种障碍,也无法形成有效的优势。 这个战场选的倒是可圈可点,但是具体的施行手段会是什么样子?萧天不知道。他此刻唯一知道的,就是除了自己和张先他们外,竟然还有一股势力参合其中。这股势力的参与,将会对各方形成什么样的影响? 张先他们不知道这个消息,牛皋此去,自然会告知他们。但是,就算知道了又怎样?临时联合来不及了,更不用提现在根本就找不到那些人。 而一旦他们仍是按照先前的布置动手,这波人却忽然冲出来,结果是好是坏,谁也没法预料。 这个世上,好心办坏事儿的例子比比皆是。很多事实证明,在做同一件事儿时,配合才是最重要的,否则越是人多,越容易砸锅。 萧天隐隐觉得,那拨人怕不是什么好路数。选择动手的时间和地点,都有极大的弹性,不虞受到太大的影响。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为张先他们祷告了。只希望这些个让自己颇有好感的义士,能逢凶化吉,切莫有所损伤才好。 心中有股莫名的沉重,大步走下山后,翻身上马,凝目瞄了几眼远处的天际,这才打马扬鞭而去。 第228章 : 单父,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城。说是城,其实最多就是一个稍大点的镇子,四周用黄土勉强夯起一圈土围子。这样的土墙,别说抵挡正规军的攻城,只消一纵马差不多就能跃了进去。 城里大约有两三百户人家,拢共三四千人的规模。平日里便有什么小小不然的争究,便是靠着镇子上的耆老,或者大伙儿公认的有名望的人的调停判决。真有大事儿,便要往应天府去投告了。 所以,除了在收税的时候有税吏下来走一圈,这个小镇基本处于一种散养的状态。这种现象在北方地区很普遍,也是北方之所以多匪盗的一个原因。 在这样的地方,甚至可以说,绿林中的势力要远远大于官府。张先选在这里动手,便是基于这个基础。这一点上,颇有些后世某个时期的气象。唯一不同的只在于主事者的身份而已。 天山勇的千人队到达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镇子上能跑的,早早就躲到了山里。整个镇子几乎全空了,只剩下一些实在走不动的老弱,张着麻木空洞的眼神,冷冷的迎接豺狼的光顾,等待着那不可知的命运。 好在天山勇此行,身负着金主的使命,所带的兵卒又是精悍的斡鲁朶,相对普通军伍来说,军纪要严明得多。又加上天山勇不欲节外生枝,下了严令不得惹事,故而,一千人进城后,虽也有些骚乱,却很快便平复下来。 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被各谋克所占。天山勇和只尔扩朗,在一队亲兵的护持下,住进了镇上最好的一户人家。这户人家中,只剩下十几个老家人,主人家早就躲了出去。 除了这些当官的,剩下的普通士卒们,便依着各自的编制,分散到临近客栈和天山勇居住的附近的民宅。没人的自然不必废话,有人的直接叉出去算完。 再剩下的事儿,就是安排巡逻和生火做饭了。当然,这些事儿自然都由只尔扩朗负责,作为第一头领的,又身负扮演箫达先大使的天山勇猛安,是绝不会掉了身价做这些的。 自然,这不免又招致了只尔扩朗背地后,以最恶毒的诅咒,上千遍的亲切问候天山勇家十八代以上的所有女性亲属,并表示了自己愿意与她们发生一些超友谊接触的咒怨。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在生火做饭时,有个别士卒发现,这些个穷的令人发指的人家中,居然有一样东西不缺。那就是油。 这个小镇似乎平日里就是靠这个为生的,家家户户都备着或罐儿,或两三罐儿油。 除此之外,就是草垛木柴也不少。但隆冬腊月的,家家户户都要烧火取暖,尤其贫苦人家,有些柴草,实在不算什么奇怪的地方。 所以,当只尔扩朗巡视了一圈儿后,托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居住的地方,只简单向天山勇提了一嘴后,便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丝毫没注意到天山勇那一瞬间蹙眉的表情。 冬日的夜晚降临的极快,黑暗很快便将整个小镇笼罩。军卒都是精锐,用完饭后便倒头就睡,并没什么噪杂之说。 整个镇子,除了街上巡视的火光外,便唯有四周土墙后,燃起的几堆篝火。 夜,很静。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待到将将四更时分,连街上巡视的火把也开始渐渐少了。 某处院子中,几个白天滞留下来的老者,忽然睁开了眼睛,相互对个眼神,眼神中原本那种空洞麻木再也不见了半分踪影,代之而起的,却是一片森寒的杀机。 几个人飞快的跳了起来,在墙头略一张望,便若狸猫般翻了出去,几个闪身便融入了黑暗之中,那份矫健,若是只尔扩朗能看到的话,定会当场惊掉下巴颏儿。 黑夜中,忽然有火光跳跃,先是几点,但很快便连成一片,那速度之快,让首先发现异常的巡逻兵差点当场石化。除非神迹,要不怎么可能说起火便突然小半个城就着了呢? “走水” 两个字刚刚出口,还不等完全放出声来,黑暗中不知哪里飞出一道黑影,噗的一声闷响过去,那金兵脑门上便忽然如同爆开了一朵艳丽的鲜花,红艳艳的,充斥着妖异的色泽。 旁边几个金兵齐齐面色大变,还不待反应,但闻空中连续几声划空之音响起,却全然看不见任何箭矢,只觉得额头上一阵剧痛,便相继扑倒在地,鲜血合着脑浆,极快的蔓延开来,飘起一阵浓郁的血腥气。 黑暗中,一个娇小的身影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的弹弓,正要再去找下一个目标,却猛见镇子中那处最好的房屋院子内,先是一点火星跳起,随即便蓬的一声燃起一片大火。火光中,十几个矫健的黑影四下纵跃,只片刻间,便将四周院落的柴草点燃,霎时间,冲天的火光肆虐开来。 诺大的火光,终于将金兵惊醒,接连的长声吆喝中,安静的小镇霎时间混乱了起来。 娇小的身影嘴巴愕然张大着,完全不明白怎么剧本竟临时改了。眼下火势尚未来得及连成一片,外面接应的人也不知有没有全部到位,怎么动手放火的,就先点了最重要的地方呢? 这一打草惊蛇,还如何瓮中捉鳖?啊,不是,应该是瓮中烧鳖才对。 又急又恼中,一时竟忘了再注意隐藏身形,冲天的火光,不知不觉中,却将她暴露了出来。 “那里!那里有人!” 不断从各处房屋中奔窜出来的金兵,猛然发现了她的身影,登时不迭声的大叫起来。叫喊声中,有那手快的已是张弓搭箭,顿时便齐齐向着她这边射来。 火光中,琼英一张小脸儿登时白了,哪还敢再停留片刻,仗着自己体型小,小身子一矮,已是跐溜一下,急急的窜了下去,身后随即响起一片声的追喊声。 半城的混乱中,另外尚自黑着的几条街道上,几个正要去点燃引火点的老者猛然顿住步子,同时骇然回身,几个纵跃聚到一起,望向那边的大火,不约而同的惊呼出声。 “怎么回事,不是约好了先在外围放火吗?是谁?是谁先本着点子去了?” “没啊,老四c韩七c郑幺儿c你c我,这不都在这儿吗?其他几个负责那边的,火也是刚刚烧起来的,应该不会有别人了啊,这这” “遭了!英儿小娘子还在那边呢,这火一起,岂不连她一起困住了?怎么办?” “没办法了,快,老四c韩七你们先往城门那边去,沿路能放火就放火,冲出去告诉庄主他们,计划有变,让他们派人进来接应。我和老幺儿往回找,去寻琼英小娘子,快,快走!” 几个人简单商量几句,急匆匆分头去了。 这边厢,大屋中十几个身影急急在院中各个房中飞跃,片刻之后,已是汇合到一处。 中间一人,正是白天林中伏击天山勇的那个拎着巨弓的瘦长身大汉,此时火光之中,明暗不定的光影下,脸上不由露出焦急之色,怒声道:“找到了没有?不说住在此处吗,人呢?” 众汉子面面相觑,都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大汉一颗心不断下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上了心头。随着又几个人不断的回报,终是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白天他们从道上撤下来,仗着一人多马,只在一个时辰里,便先一步进了单父镇。一进镇子,却发现镇上人正急火火的忙着往外走。 躲在暗处仔细一听,这才晓得,原来竟有人和他们打着同样的心思,欲要对付后面来的金兵。这下让大汉不由的大喜,有心要和对方联手,但想想自家的身份,怕是很难取信于人,索性便一不做二不休,留在城外一半人作为接应,他亲自带着一半人潜进这所最好的大宅,往草垛中c暗井中觅地躲了,只等晚间出来一起放火杀人。 至于那些同道中人,反正也是一个打算,想来就算事后知道,也不会有什么。只待事了之后,大伙儿各自走路就是。 他又哪里知道,张先等人却是全不是这般算计。火固然是要放,却不是仅仅只烧这一间房。他要烧的,是整个单父镇。从外向里,先把外围全部点燃了,里面就算发现了,想跑都没地儿。而他们则带三山五岳的众家好汉们,只在外面埋伏好,有那冲出火城的,就直接以弓箭伺候就是。唯有如此,才能以少胜多,就算烧不死那箫达先,也可通过这一把火,尽最大限度的消灭金兵的力量。到那时,力量对比便可逆转,大伙儿再并肩子上,定要那箫达先上天无路c入地无门。 打算是好的,可惜,正如萧天先前担忧的那样,这额外的一股助力忽然插了进来,结果很难说就是好的。更多的可能,就是坏事! 一语成谶!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他们费尽心机对付的目标,压根就不是箫达先,而是金人早就安排好的替身天山勇。 虽然白天有了辽国勇士的那番刺杀,也有两人发现了内幕,但可惜的是,唯一两个知情的人都死在了当场。瘦长汉子等人当时远在三百步外,便是神耳神眼,也是无法知晓的。 但更让人悲剧的是,包括张先在内,也不会知道,天山勇不愧为金国猛安中少有的智将。他最大的长处,就是谨慎。 所以,在听了只尔扩朗的回报后,犹豫再三,首先做的就是悄悄从后院撤离了这所最好的大宅,并预先做出了应变的策略。 此时此刻,原本的猎人,变成了猎物。而猎物,却反过身来,躲在暗中对猎人虎视眈眈,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第229章 : 单父镇中,火势在北风的助威之下,终于开始了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 小丫头琼英小脸儿黑一道白一道的,再也不见那副娇憨的可爱。代之而起的,却是不尽的惊慌和恐惧。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通红和灼热。甚至连起初一直在身后,怎么也甩不掉的追兵的奔跑声,这会儿也渐渐的终于不见了。 水火无情,不分敌我。大自然的天威下,人类的把戏,沦落成可悲的笑柄。 而在那间最好的大宅中,瘦长汉子等一帮大辽勇士,也是神情悲郁,相对无语。 一番算计,连番苦候,换来的却是一场空。仇敌狠狠的耍了他们一把,这个时候,每个人都知道,那狡猾的敌人,只怕正在某处瞪着血红的眼睛,等待着他们自投死路。 若没有奇迹发生,他们,十死无生! 城外,五里外的一处林中,天山勇冷冷的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只尔扩朗,鼻子中轻轻哼了一声,又把目光望向不远处那冲天的火光。 修长的眸子中,瞳仁完全被两团火焰充斥着,不停的跳跃,如同魔王般妖异。 “大人,咱们一半的儿郎还在城中呢,再不动手的话,只怕只怕” 旁边一个谋克满眼热泪,单膝跪倒,痛声苦求道。随着他这一跪,身后数百斡鲁朶齐齐跪了下去,满眼哀求之色。 天山勇脸颊上肌肉不自觉的抽了两抽,眼底划过一道痛苦之色,但随即却一闪而逝,又再恢复到平静无波的神色。 负手站在原地,半响,才冷冷的道:“咬儿惟康,你们皆是我大金勇士,你们怕死吗?” 咬儿惟康猛然抬起头来,血红着双眼大声道:“奴才不怕死!便刀山火海,吾主马鞭所指,亦即奴才长刀所向,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天山勇眼中闪过一抹柔和,随即却又冷声道:“既如此,又何必求?城中儿郎,此刻既是为主上而死,求仁得仁。要知,贼人设下如此毒计,正是想要将咱们一网打尽。以咱想来,单以火烧,必难以达成这个目的,他们必有后着。此时便是双方比拼耐性的时候,谁耐不住谁就败。且忍着,只要看到对方动了,便是尔等出击,为咱大金儿郎报仇之时。只要过了这次,也就一劳永逸了。至于此次死去的儿郎们待此战结束,咱必亲去一一为他们收敛骸骨,带他们返回白山黑水掩埋。一切罪责,亦有咱一力担之就是。咱意已决,不必再说!” 咬儿惟康两眼怒目圆睁,眼角都沁出丝丝血水,瞪着天山勇直直半响,终是嘭的一拳击在左胸,行了个军礼。然后霍然起身,大步走到一边,双拳紧握,望着那边的火光,霎时间泪流满面。 众斡鲁朶齐齐跟着行了一礼,自发的都起身站到了他身后,对站在一边的只尔扩朗,却是半眼都未再去看。 只尔扩朗面色惨白,死死抿着嘴唇,两眼中渐渐现出绝望之色。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完了,彻底完了。即便回去后主上不治罪,军中也再无他存身之地了。 若是当时谨慎些,再谨慎些,将那些油啊草啊什么的,都集中销毁了,又或者是夜里多派几组巡视,如果如果 他心头反复自思着,却最终只是化作一腔绝望。 张先此刻也疯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演变至此。好好的一场谋划,敌人是不是完了不知道,却先搭进去好几个兄弟。这其中,还包括琼英小丫头。 眼瞅着身边狂奔不已的邬梨,他现在真的有种悔绿了场子的感觉。萧天派人来提醒过他,要他谨慎一些,再谨慎一些。哪怕这次安排失败了,也要先保证自身的安全。 可他犹豫了半响,终究还是没听。另有一拨人也在对付金人,这很好啊。他原本费尽心思拉萧天进来,就是感觉自己这边人手单薄。如今竟有这么一拨意外的帮手,正是得宜。 虽说两下里来不及沟通配合,但只要目标相同,张先觉得就没大问题。 可万万没想到,正是他认为绝不会出问题的地方,是萧天一再叮嘱的地方,偏偏就出了问题。 不但如此,他怎么就当时答应了琼英小丫头的请求,准许她跟着老四他们一起留在城里了呢? 只想着她目标小,又有幺哥他们照顾着,不会有大问题,这下好了,如此大火,除了老四老七九死一生的逃了出来报信,其他人连同琼英,尽数不知所踪。 怪自己,都怪自己。是他将这些人送进了死路。此番若能救得琼英小丫头也就罢了,否则,他也只有以死谢罪了。 快些,再快些! 他紧了紧手中的大枪,死死咬住牙关,狠命的猛踹胯下爱马。这匹赤骅骝,平日里他便稍重点鞭打都不舍的,今晚却是再也顾不得了。 胯下马儿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又再奋力长嘶一声,猛然又再加快了一些速度,只可惜没过多久,便又渐渐慢了下来。 为了尽量多的找些人来,他兜兜转转大半夜,临时终于多拉了近百人过来。可就是多费的这点时间,却让他此刻有种回天乏术的感觉。 伸手摸了一把马脖子,全是汗津津的。他甚至能感受到胯下爱马已然到了极致,这趟跑下来,只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身后不远处,大哥张奎,还有仍是缠的满身绷带的汤怀,紧抿着嘴唇一直一声不响的邬梨,还有数十个有着战马的绿林朋友,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力了。 希望,希望琼英丫头福大命大,能顺利过了这一关吧。他眼前有些模糊,伸手摸了一把,却是不知不觉中,早已泪流满面。 前方,红光映入了眼帘,随即渐渐的越来越盛。 “冲!” 如同野兽的嘶吼一般,他猛然爆出一个单音。往日里俊朗儒雅的俊脸,这一刻狰狞扭曲,如魔c如鬼。 奔腾的马蹄声响彻夜空,惊得一路鸟雀惊飞,惊得单父火光震颤,也同时惊动了那早已窥伺一旁的恶魔。 “来了,终于来了” 天山勇望着远处一线极速靠近的黑影,不觉伸出舌头舔了下干涸的嘴唇,修长的眼眸中,忽然爆出嗜血的光泽。 “所有人,上马,准备!”他低声喝道,目光死死盯着那边已经冲进了城里的人马,看着后续源源不断的步卒,也终于出现后,终是满意的一笑,冷声喝道:“杀!” 大地在震颤,比起张先等人十几匹马的力度,数百匹马的气势,却又自不同。 以咬儿惟康为首,天山勇也和他并驾齐驱,整个队伍排成一个巨大的雁型阵,在对方猛然发现了他们大声惊呼起来的同时,所有人举起弓箭,划了个完美的弧线,同时松手送弦。 嗡——! 长长的颤音,重叠延绵而出,黑色的箭丛笼出一片死亡的阴影,将前方城门处数十丈方圆,化为一个死亡的地域。 惨叫声此起彼落,疲惫奔来的众绿林好汉,尚未来得及反应,已是数十人被射成了刺猬。 刚刚奔入了城中的张先被这变故惊呆了,就马上猛然勒住了缰绳,回头望去,正看到了这惨绝的一幕,霎时间,只觉得嗓子眼一甜,一口逆血涌了上来,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金人!金人怎么会在外面?那城里呢?城里的又是什么人?自家费劲心机,难道说竟是到头一场空?却只害了琼英和几个兄弟的性命? 一念至此,他只觉的天旋地转,长枪笃的一声猛然驻在地上,这才好容易稳住身形。 但刚刚坐稳,却听得胯下赤骅骝一声悲嘶,前腿猛然一软,下一刻,只觉的一个身子急向前倾,跟头把式的便摔了出去。 半响晕乎乎的扶枪而起,目光及处,不由的目眦欲裂。赤骅骝口吐白沫,两眼中露出无限留恋之色,间歇的痉挛几下,慢慢的就此不动了。 这匹千里良驹啊,终于是完成了它的使命,竟而生生累死在这一片火域之前。 张先胸中翻腾,再也忍不住那股血气,噗的一声喷了出来。整个人仰天便倒,眼前阵阵昏暗,终是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杀声震天介响起,没人注意到城门口这悲情的一幕。值此时刻,每个人都在为了生存而战。眼中全是敌人的身影,杀死对方,躲开夺命的利箭,避开灼热的烈火,除此之外,再无他念。 琼英神智已经有些不清了,花瓣般的嘴唇干涸皴裂,大量的浓烟之下,让她呼吸越来越是艰难。一阵紧一阵的晕眩袭来,她只觉的一个身子似乎在不断的紧缩,将体内的最后一丝水分挤压出来,然后快速的被周围的高温蒸发掉。 我要死了吗?她微不可闻的呢喃着,声音却是半点也没发出,只有几声低不可闻的呻吟呜咽着。 慢慢的向下滑下,她已经连坐都坐不稳了。意识模糊之际,忽然觉得一个身子好轻好轻,似乎飘飘然的,如在云端一般。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真好,死了也好,死了就能见到爹爹和娘亲了。再也不用一个人偷偷的哭,偷偷的想他们了。 四周感觉好温暖,有着一种安详的气息,盈盈在鼻端盘绕。让她恍惚中,好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好幸福,好喜欢她慢慢的失去了知觉,却在彻底没了知觉后,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温馨的笑容。 第230章 :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阵清凉的气息唤醒。四周仍是一片温热,但那清凉的气息却持续不断,唇舌间,也有股甘甜的水渍间歇的流过,让她忍不住下意识的努力的吞咽着。 “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一个淡淡的c温和的声音入耳,琼英眼中一阵的迷茫,但瞬间便就惊醒,下意识的便要挣扎,却觉得身上一紧,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被人抱在怀中。 心中狂震之余,面色大变,正要奋力挣脱之际,眼前忽然显出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那眸子里满是关切之意,甚至还隐隐有丝丝痛惜之色,这种眼神,让她不由莫名的放松下来,怔怔的凝视着这双眼眸。 清澈c平静c温和,还带着几丝笑意。 “别忙着乱动,你身体脱水的厉害,现在刚刚补充了点水分,只静静的躺着,待心率恢复正常,再起来不迟。这里暂时安全,你不必担心。” 那眼眸忽然向后离开,让她顿有所失之余,耳边又再响起一阵温和的语声。 她静静的躺着没动,奇怪的很,一向不肯听人吩咐的她,这一刻竟毫无抵触,乖乖的如同一只温顺的猫儿。 四周很黑,好像是在一个空旷的地方,身旁这个男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却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是谁。 黑暗中,唯有一双眸子精光闪烁,亮亮的,偶尔看了过来,让她不自觉的便是砰然心跳,有些莫名的惧怕,又满是不舍离开。 深深吸口气,慢慢闭上眼睛,仔细回想着经过的一切。 自己坚决要求潜入城中,然后在一处柴堆下挖了坑躲好。直过了好久,自己都快冻僵了,终于是听到了暗号声。 然后出来看着几位叔叔各个地方点火,看着那火一点一点向四周蔓延 发现了敌情,自己取出弹弓,一连五发连珠弹,让敌人没发出半声警告。完美!她自己都感到很满意。当然,也很得意。 然后呢,继续点火再然后 她慢慢的想着,忽然猛的睁开眼睛,呼吸急促起来。她想起来了,出事了!本来不该出现火点的地方,提前被点燃了,而且极快的蔓延到了周围,将她的退路完全封死了。 大火惊醒了附近屋内沉睡的金兵,好多的兵涌了出来,向她放箭。没办法,她只得转头往后跑。 跑了许久许久,但到处都是火,本来嘛,这边火起之后,大伙儿就该一步步往上风头退,边退边继续引燃火点。这样正好点燃所有火点,大伙儿也退出了城去。然后,只要等众家叔叔赶来,来个瓮中捉鳖就行了。 可是一场意外提前引燃的火,将这一切都改变了。倒是烧死了不少的金兵,却也差点将自己也烧死。 跑过了许多巷子,却怎么也跑不出去。到处都是火,连找到的一处水井,里面的水都冒出热腾腾的的气。 她虽然不懂,但有种直觉,此时里面的水,只怕对自己来说,绝不是什么救命的东西,相反,很可能是致命的杀着。 所以,她拼命忍住了跳下去的诱惑,终于找到了一处相对火势较小的地方。然后拼命的挖开地面,让自己尽量伏地,并从地底积攒了一冬的冷气,尽量抵消周围的灼热。 但是渐渐的,那丝冷气也最终渐渐消失,慢慢变得和周围一样。她再想起身时,却忽然发现,自己竟是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了。 温水煮青蛙,她不懂这个道理。可是她知道,自己真的就要死了,甚至可以说,最后那一刻,她已经死了。 直到,直到现在,睁开眼就出现在这片黑暗中。可就是这片黑暗,却让她一点也不怕,甚至有些莫名的喜欢。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他,身旁那个有些熟悉感觉的男人。他究竟是谁?他的眼睛真好看,好亮,好喜欢。 她忽然有些害羞,偷眼往男人那边瞄了瞄,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却没想到,在这种黑暗的地方,她既然看不清对方,对方又怎会看到她脸上的那丝潮红? 他身上的气味也很好闻,就好像好像嗯,好像娘亲的味道吧。 她偷偷的想着,眼中不由的浮起几分温馨,但随即却又低落下去。娘亲的气息,究竟是怎么样的?她根本不知道。因为她自记事起,就是跟着义父。 义父虽也有几房妻子,但她却一点都不喜欢她们。而且她知道,她们也不喜欢她。总是像在提防着什么,跟防贼一样。这让她曾经很生气,很受伤。 可是义父喜欢她们,为了义父,便忍了吧。从那时起,她便自己独住一个小院子,自己每天练武。而且,从玩乐中,竟然摸索出弹弓的绝技,这让她很是骄傲。 这种骄傲一直伴随着她,直到后来甚至被人冠以了一个响亮的名号:琼矢簇。 日子便一直这么平淡而顺利的过着,她曾一度想过,是不是会就这样一直到老。 当然啦,她也会偶尔想到自己以后或许会嫁人。但究竟嫁人是怎么回事儿?嫁了人又要做什么,她却是有些懵懵懂懂的。她只知道,貌似嫁人后,会做些没羞没臊的事儿,这让她每每想起,便会有些心慌慌的,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好在这种心思,也就是这几年才偶尔出现,对她虽然有些影响,却并不是太大。本来嘛,她今年才不过十三岁,又没有娘亲,不懂也是正常咯。 或许,如果没有那一天义父接到的消息,日子没准真就这么过下去了。 但是那个消息,终于让她走出了家,第一次真正的跟着义父踏上了江湖路。 也就在那一天,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被伤的很重的人。那人浑身上下被人割了接近上百刀。她看到的时候,那人整个血糊糊的,令人不寒而栗。 而伤他的那个人她也看到了,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嗯,看年龄不是很大,至少面相上看,应该比张先叔叔也小好多。 可就是这么个人,竟然出手如此凶狠,这让她有些害怕之余,也颇为气愤。 后来,听说这人很有些名气。张叔叔和爹爹也是打算邀请他一起来做这件大事儿的。 当时许是真为了要试探下对方的深浅,又或者心中存了莫名的愤慨,她主动提出装萌来逼对方跟自己动手。 爹爹和张叔叔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应了。可是令人气愤的是,自己想出的法子,竟被他识破了。不但识破了,竟还被嘲讽了一番。 她真的气极了。嗯,其实想想,好像也不是那么生气,就是有点有点郁闷。就好像自己兴致勃勃的搞出一个好东西请人欣赏,结果最后却被华丽丽的无视了。 总之,最后自己失败了。再后来,也不知怎的,忽然两下里就说翻了,那人当真好厉害,一下子就将张叔叔的大哥制住了。逼着他让自己离开。 只是那人的手下好卑鄙,听到里面出事了,不直接来救人,却跑到内院,将张叔叔的家人劫了,还好一通恐吓。张叔叔当时被气晕了,发了好大的脾气。但最后终归也没怎么的,只是叹口气完事了。 那个人嗯,那个人咦?不对!那个人的声音那个人的声音 “哎呦!” 小丫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冷不丁的,忽然间记忆中的某处,与现实瞬间相溶,淬不及防之下,忍不住惊呼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黑暗中,男人的声音微微有些紧张,急急的靠了过来问道。 那双亮亮的眸子再一次出现在眼前,里面有关切,有焦灼,让琼英一下子就怔住了。心中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想哭,又想笑,似乎还有些什么,却怎么也描绘不出来。 就那么定定的看着那双眼眸,一时间似乎忘了一切,天地间便唯有那双眼眸,清澈如水,温柔如风,让她忍不住的想要沉沦进去,一直沉下去,再也不想出来 “怎么不说话啊,究竟怎么了?”许久不见回答,耳边男人焦灼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头上一热,一只大手同时抚了上来。温热的气息,让琼英心儿一颤,忽然莫名的惊慌起来,也同时让她警醒过来。 深深吸口气,努力的平复了下那莫名的情绪,她盯着那双眼眸,忽然问道:“你你是萧都头,对不对?你叫萧天对不对?” 黑暗中,萧天似乎微微一怔,好像笑了笑,琼英觉得她能从那双眼眸里看出来。 “对啊,是我啊,怎么,到现在你才想起来吗?呵呵,你这小丫头还真大胆,放火很好玩吗,这种事儿你也参与。真是” 萧天轻轻笑着,边说还边轻轻咂咂嘴,似乎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这种态度让琼英忽然生出极大的不忿,她感觉萧天的态度很有问题,好像就好像是在看到一个小孩子,做了一件让大人又无奈又好笑的顽皮事儿。 “你你看不起我?我不是小孩子!我十六岁了!可以嫁人了!”她忽然怒声尖叫道,声音之高,顿时在黑暗中引起轻微的回响。 萧天吓了一跳,不明白这小女娃为什么突然这么大反应。只是一吓之后,却又一呆。 “呃,你你说你十六了?”他有些讷讷的道,似是发问,又似乎是自言自语。 琼英话才出口就反应了过来,不由的顿时大羞。这没羞没臊的,都说了些啥啊。怎么突然蹦出了个可以嫁人了的话,这下真真是羞死个人了。呃,刚才回音好大,而且好像吓了他一跳,希望他没听清自己最后说的那句,嗯,应该没听清吧嗯,肯定没听清,对,他听不清的。 小丫头此时如同一只鸵鸟,自我安慰着把脑袋埋进沙里,很是急迫的自我催眠着。 萧天问了一句不见她回答,不觉有些奇怪,只得又再问了一遍。 “当然!”小丫头总算回过神来,听他问起这个,忍不住强调道:“就是十六!”。 “怎么会,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我说的是虚岁!” “呃,虚岁也不可能吧。” “我们那儿,虚三岁” “” 黑暗中,一阵的沉默。 “喂,你你还在不?”小丫头半响听不到声儿,不觉有些心慌,小心翼翼的问道。 “啊?哦,在,在呢。怎了?”萧天甩甩头,将那种无语的思绪抛开。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咱咱们怎么会在这里?” “哦,还在城里呢。我担心你们出事儿,火起之后,就潜了进来,果然发现了你昏倒在墙边下,要是再晚一点,可就真是危险了。”萧天想想当时的情形,有些后怕的说道。 一个幼小的生命,若是就这么死去,那可真是一种悲哀。想到这么个可爱的小家伙差点就此死去,萧天忽然对张先生出一股怒气。 “这里就是那家大户家里的冰窖。冰窖知道吧,就是大户人家为了储藏冰块,挖的地窖。好在这地窖够深,里面正好还有两块藏冰,这才顶住了上面的高温,也给了你急需的水分,倒也算你的福气了,呵呵。”萧天笑着说道。 地窖又算什么福气了,遇上你才是我最大的福气。琼英默默地想着。沉默了一会儿,又再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她轻轻的问道,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想法,最好是一辈子都不出去才好 “不急。”萧天的回答让她猛然一喜,两眼亮亮的看着他。“我要在这儿做一件事儿,一件很有趣的事儿” 萧天悠悠的说着 第231章 : 在这儿做一件事,还是很有趣的那种嗯,会是什么事儿呢? 这里黑兮兮的,只有咱和他两个人这个,孤男寡女的有趣的事儿做了也没人知道的嗯,这个那个哎呀,他该不会不会,呸呸,不会的 没人知道嗳,他到底会不会呢?万一他会呢?人家人家该怎么做?哎呀,早知道的话,以前就该偷偷了解下才是 哎呀,要死了,想什么呢,没羞没臊的!这是一个女孩儿该想的吗?不要想,不要想 唉,他究竟会怎么做呢 黑暗中,琼英小娘子被萧天这一句话,忽然引动了思绪。乱糟糟的,慌慌的,没个理处。 只是觉得身上忽然燥热起来,不是先前那种被大火烤的,而是另一种热,热的她心烦意乱,浑身无力。 好似有些什么东西,忍不住要从体内出来,这让她恍惚之间,禁不住的发出一声猫儿般的呻吟声 “咦,你怎么了?”半天不见小丫头说话,却听到她呼吸陡然急促了许多,而且还呻吟了出来,萧天不由吓了一跳。 难道这番火毒中的太深,已然侵入了脏腑之中?那可真要麻烦了!他暗暗的想着,不由的有些发愁。一边问着,一边又再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好烫!” 触手之下,只觉如火炭儿一般,萧天心中蓦地一沉。 “不行,咱们得出去了。”他郁郁的说道。 琼英被他大手再次摸到头上,大羞之下一动也不敢动。正自暗暗欢喜之际,却猛听要出去,不由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反对道:“不行,不能出去。” 萧天一愣,听她语声中中气十足,好似并没什么大碍啊,刚才难道是装的?只是这丝疑惑,转眼又被他抛开。因为他想不出对方有任何理由骗自己。 所以,在一愣之后,只是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不行?” 琼英大窘,期期艾艾着回答不上来。正自羞恼着,猛然灵光一现,试探着道:“你你方才不是说了,要在这在这儿做做一件有有趣的事儿吗” 她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如同蚊鸣。 萧天听她声音越来越小,气息也更趋不稳,心中更是焦灼。又听她这般情形了,居然还惦记着自己的事儿,不由有些感动。 叹口气,沉声道:“罢了,便让那家伙多活些日子就是了。你眼下着情况,只怕再耽搁不得。咱们先想法儿出去,为你治伤要紧。这里离着开封还有些路程,那箫达先,我总有法子再找机会下手的。” 嗯?箫达先?这和箫达先有什么关系?啊,莫非 琼英开始听他担心自己的身体,不由的心花怒放。只是听着听着忽然觉得不对起来。好像自己理解的有趣的事儿,跟萧天说的,并不是一回事儿 “你等等!”耳中听着萧天起身,似乎马上就要出去,不由赶紧叫道。 萧天身形一窒,一边仍是侧耳凝听外边动静,一边道:“怎么了?别怕,有我在,没事的。” 琼英有些恼怒,咬着嘴唇哼了声,低声道:“我才不担心呢,我只问你,你说的那那有趣的事儿,可是要杀箫达先?” 萧天一愣,回头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琼英听他承认了,心中更是没来由的气恼,怒道:“杀人便杀人,又什么有趣了?” 萧天真有些无语了,这小丫头该不是被火烧的脑子坏掉了吧。要么就是打小缺乏母爱,导致心理有些扭曲,不然怎么这么喜怒无常的?前一刻还晴空万里的,下一刻便成了雷霆霹雳呢? 有心想顶她两句,但转念一想,对方一个小女孩儿,又身在病中,便有些烦躁小脾气的,也是正常,自己跟她见识个什么? 这么想着,心下也就平了,索性便顺着她口气道:“好好好,是我错。我不该把杀人说的这般轻松,你莫再气恼,且在这里安心等着,我去去就来,听话啊。” 口中说着,不待琼英反应,手上微微一托,光暗极快转换的一瞬,一个身子已是如迅捷如电,闪了出去。 耳中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地窖里便又恢复了一片黑暗沉寂。 琼英适才发脾气,刚刚发完已是后悔,只怕就此恶了萧天。却不料反倒换来萧天温柔的赔礼相哄,那一霎,她不由的又是惊讶又是感动,随即便是一股再也压抑不住的柔情喷涌而出,瞬间便将整个心填的满满的。一颗心儿酥酥软软的,直如忽然饮了千年陈酿一般。 脑中便翻来覆去想着:他竟这般对我,这般对我,他不恼我,宁可自己委屈了,却只顾来哄我。他他,这世上,从没人这般待过自己,便义父虽然待自己极是亲近,却也不曾有过这般温柔耐心 她正值豆蔻年华,初通情事,本就是懵里懵懂c少女怀春之时。此番又险死还生,心情大起大落的,便换个成年人也必然是心境最易被破的时候。 这种情形下,忽然有了萧天这么个本不该出现这个时代的怪胎出现,不但救了她性命,更有着这个时代的男人,最最缺少的对女子的那种真正的尊重和关爱,可怜的小丫头哪里还有半分抵抗的能力?整颗小心思,只眨眼间便彻底沦陷了。 她一霎那间想的痴了,待到被那丝乍然亮起的光亮惊醒,再想呼喊时,地窖里早没了萧天的身影。一时间,她心里忽然只觉空落落的,酸酸的,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的,呆呆的躺了良久,忽然警醒过来,萧天已是不觉去了好久未回,心下由是大急起来。 手忙脚乱的翻身坐起,微微活动了下手脚,觉得身上虽仍有些乏力,却是再没了别的不适。 总算在黑暗中待得久了,四周虽仍是难以见物,但影影绰绰的总算能大体看出些轮廓。 这冰窖大约总有数丈方圆,隐约间可见一道阶梯通向下方。方才二人身处之地,便在这阶梯最上的地方。 两手在地上试着触摸了几下,先是摸到一件布袍,又感觉到其下渣渣楞楞的稻草,呆了一呆,心中便又是一股柔情涌动。 这里既然是冰窖,自然不会原本就有这些东西。先前外面那般情况,萧天救了自己进来,却仍然这般布置了这一切,对她该是何等的细心呵护?如此想来,怎不让她心神俱醉c情迷如斯? 初春的情怀,尚不懂真正的爱情,但那份懵懂的第一次心动,却最是芬芳馥郁,如夏花般璀璨。 小脸儿浮动着浅云也似的红晕,嘴角儿勾动着莲子般的微笑,就那么痴痴的想着念着,不知不觉的沉醉 头顶上忽然传来的微微响动,终于让她再次警醒。下意识的向后一躲,手腕翻动之余,腰间的弹弓已是擎在手中 & nbsp;“咦?是我!”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猛然间的欢喜让她先是一愣,随即便汹涌爆发出来,身不由己的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对方。说不出的温馨气息,顿时充盈在了鼻息之间,一个身子便也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萧天先是一吓,但随即释然,只当是小女孩的忧虑恐惧。两手渐渐放落,再慢慢环起,轻轻的拍了拍她后背,柔声道:“莫怕莫怕,没事了没事了,咱们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从如同本能般的抱住了那健硕的男躯时,小丫头也一下子省悟过来。正自又是羞涩又不知对方会不会将自己推开时,男人那轻环的有力臂膀,还有那温声的安慰,终于让她放下了心。 有些贪婪的嗅着对方的气息,一颗心只觉软软的,听到萧天说出去,只是将头埋在男人怀里,轻轻的摇摇头。 萧天心下虽然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只宠溺的拨了拨她头上双丫,微叹口气,又再劝道:“走吧,外面火势已经开始减轻,再过不久,金兵便要进来了,此地不宜久留,你的身体也想要诊治” “我我没事了,你你不用顾及我”琼英闷闷的回道,理智告诉她现在应该离开,但身子却怎么也不想动,只盼着时间就这么永远停在这一刻才好。 什么金人汉人辽人的,这一刻全都没了念想。再多抱一下,就一下就好,一下她反复的念着。 “你嗯?还真好多了,哈,那就好那就好。不过保险起见,还是早些出去找大夫看看的好。” 某个鲁男子毫不知女儿心思,又再殷殷劝道。 琼英暗暗叹息,终是不舍的松开手,抬头痴痴的看着黑暗中那模糊的轮廓,强笑道:“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我方才自己检查过,只稍微有些乏力而已。你不是要对付箫达先吗?怎么做,我帮你。” 萧天一皱眉,犹疑的看看她,待要劝说,琼英又道:“你放心,我真没事的,也不会拖累你。你只管按你想的去做,我全听你吩咐就是,这样总行的吧?” 话说到这份了,萧天那劝说的话倒不好再说了。他能感觉到这小女孩儿似乎确实没什么大碍了,也多少了解这小丫头的性子,倘若他再坚持的话,万一这小丫头忽然又耍个小脾气,反倒要更头痛万分了。 算了,既然要跟着便跟着吧。反正自己也是见机行事,实在不行,到时候再撤就是。他若一心想走,这天下能留住他的,还真不多。 第232章 : 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呛人的烟气,半空中漂浮着片片灰蒙蒙的轻屑,北风吹拂下,便舞成灰蒙蒙的一团。 两人一前一后,在焦黑的残垣断壁间小心的移动着,许多地方犹自在哔哔噜噜的烧着,扬起的浓浓的黑烟,让已然清晨的天光,仍是如同傍晚般昏暗。 前方有阵阵语声传来,萧天目光一缩,伸手拉住琼英小手,牵着她往一处墙角里躲了。稍稍等了一会儿,才又小心的探出头去观看。 数十步外,几个金人打扮的汉子正自低头,将一些砖瓦翻开,从中拉出一具具扭曲变形的尸体。每拉出一具,便是一阵的哭骂,最先一个双目修长的人,脸上的神色便也多一分阴沉。 天山勇很心痛,更多的,却是郁闷。 牺牲了这么多的大金勇士,即便是刚刚取得了城门处的大胜,也让他洗刷不去那份郁郁。 不为别的,只因为方才一战,虽然胜了,也确实给对方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但最后还是让一些人逃了出去。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股大宋官军。 确实是毫不作假的官军,虽说离得远了些,但以天山勇的眼力,还是能分辨的清楚的。 那拨官军据说是接到了单父镇上逃离的人的报告,道是有山匪来袭,这才过来察看的。 可好死不死的,来的时机也太过巧合,正是金兵将将要把敌人尽数围歼前的最后一刻。 这帮该死的宋军带头的,整个就是个浑人,一见这边打的激烈,也不管不问,更胆小的不敢靠近,直接就是老远一通箭落下。 这一下突兀的打击,不但伤了好多大金勇士,更是让即将的合围泡了汤,直接导致了那些山匪趁机冒烟突火的逃了个干净。 而更让天山勇愤怒的是,宋军在和这边老远对话完后,了解到山匪大败,立刻便欢天喜地的转身追匪去了。甚至连句场面话都不曾留下,那副明摆着赶去捡便宜的嘴脸,一点都不带掩饰的。等到天山勇想要喝骂几句找找麻烦时,又哪里还见半个人影? 偏他又不能真个与宋军就此开战,只能瞠目结舌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土岗,空自恨懑填膺半天,终是不得不一边大骂宋军无耻,一边传令灭火,打扫战场,搜救城中尚有可能存活下来的金军。 这场大战,彻底将来犯的河北绿林打残了。而从找到的一些尸体来看,果然最初那帮辽人也不甘落后,参与了进来。这从那十几具完全有别于宋人和金人的发髻上,便可一目了然。 这些人大多都是被烟熏死的,所以很容易分辨出来。 从出发那天起,金国便得到了密报,知道宋朝有一批强悍的山贼,欲要对他们不利。这也是整个使节团分散开,并由天山勇冒充箫达先的原因。 如今宋人终于被打败了,意外中出现的辽国刺客,也顺手收拾了。虽说免不了还有几条漏网之鱼,但天山勇并不放在心上。从开始第一次的密林道前刺杀,他就看出辽国来人很少。 当日斩杀了两个,这里又死掉十几个,如今自己身边尚有数百护卫,便剩下几个辽人,再也难有作为了。 这般情况下,便是如他这般谨慎的,也终于是放下了过多的戒备。可他万万想不到,便在这种任何人都觉得绝不会出问题的时候,暗地里却有一双眼睛,正将他彻底锁定。 这双眼睛,来自于千年后最犀利的杀手。他的性命,从这一刻起,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被幽虎锁定的目标,从没有能逃脱的! “我拿弹弓打他。” 角落里,琼英小丫头两眼放光,小嘴儿贴在萧天耳边,呵气如兰的低声求战。 萧天微觉有些怪怪的,这小丫头忽然对自己极为的亲近,亲近到让他都感到近乎完全不设防,这种感觉实在太古怪了。 自己和她有那么熟悉吗?毕竟是个小孩子,只不过因为自己救了她一次,便这么彻底的相信自己,真是单纯幼稚。这也就是自己,若是换个人,只怕早晚这丫头要吃大亏的。 心中暗暗叹息着,却也不免因之对这丫头多出几分呵护之心。这个世界,情感的付出,原本就是相互的。便如力的作用一般,当你将力发出去时,不可避免的也会受到反作用力的作用。 这个无关理智。 微微摇摇头,果断拒绝了小丫头的求战。看着小丫头不乐的嘟起了小嘴儿,心下忽然有些不忍,只得耐心的低声道:“此人身手不凡,身边又有那么多护卫,虽说此刻是他最疏于防范之时,但若一击不中,咱们俩也要交代在这儿了。杀人有时候其实不用那么粗暴的,用更艺术的手法去做,效果将会更好。” “艺术?那是什么?是一种特殊的招式吗?”小丫头瞪圆了眼睛,又是敬佩又是渴望的看着他,充满了求知的。 萧天又有了想要流汗的感觉。使劲抚了抚额头,僵硬的点点头,“嗯,你可以这么理解。” 小丫头两只大眼睛顿时弯了起来,亮亮的,“你会教给我,对不对?” 萧天叹息道:“对!所以,你只需要将自己藏好,然后仔细看着,懂?” 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了解!”然后又加了一句,“我帮你把风。” 萧天刚站起的身子,险险又一头栽倒,回头咬牙切齿的低声道:“按我安排的做,不许多生事端!” 小丫头肩膀一垮,顿时没精打采起来,低声应了声“哦。” 萧天心中这个无奈啊,窜出几步后,颇不放心的再次回头望去,却见那个小小的身影,果然按照自己的吩咐,往预定地点掩去,这才终于长长吁出口气。 什么时候,堂堂幽虎做活的时候,还要扮演奶妈的角色了?这要传到后世自己那个行当里,只怕要惊掉一地的眼珠子了。 苦笑着自嘲了下,随即便重新提起精神,再次观察了一下选定的场所,脚下已如狸猫般轻捷的飘出,悄没声息的消失在一片狼藉之中。 搜救工作仍在继续进行着,众金兵个个面色沉郁,两眼通红。随着不断的前行,所有掏出来的,都是尸首,没有一个活的。哪怕是能留有一口气让大伙儿抢救下的也好啊。 这实在是一种难以排遣的殇。 前方离着当初那户大宅已是不远,大火从那边烧起,附近这一片早烧的透了。先烧起来的,烧完也是最快的。到处都是阵阵的黑烟冒着,断壁残垣堆的如小山一般。 突然,天山勇猛地站住,目光如鹰隼般望向了一处,耳朵同时在急速的动着。 “尔等可曾听到?可曾听到了吗?”他面上忽然浮起几分激动,急急的问道。 就算是作秀,做了这么久的功夫,乍然遇到一些转机,也会让人不自觉的激动起来。这是一种心理反应,古人尚未能明白的总结出来,但后世却早已形成一个系统的学科,这个学科就叫“心理学”。 &nb sp;“大人说什么?听到什么了?没有啊。”咬儿惟康等人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有些茫然的看着天山勇,讷讷的说道。 该不是大人心伤过度,出现幻觉了吧。众斡鲁朶不由的想到,心中都是涌起了一份难过。 “不,不是,你们仔细听,那边,有呻吟声!”天山勇不自觉的又往前靠近几步,微微侧头倾听着,半响,面上不由喜色浮动,坚持的说道。 咬儿惟康等人面面相觑,难道真有声音?不能够啊,这么多人在这儿,怎么就听不到呢? 只是眼见天山勇神色,不由又将信将疑起来,只得指挥着众人七手八脚的从外围开始,慢慢向天山勇示意的地方清理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随着外围渐渐的干净,里面终于露出一个被几根石梁支撑着,达到了某种平衡下的空间。看那些房梁墙壁的牢固程度,此地应该是祠堂一类的地方。 天山勇耳边再次响起一声微弱的呻吟,这次却比先前又清晰了一些。欢喜之下,眼见前面没什么问题,应该不会倒塌了,当即挥手,令众人赶紧进去搜救。 咬儿惟康等人无奈,互相对望一眼,只得齐齐应诺,猫腰躬身的,从一处处缝隙中钻了进去,细细搜索起来。 外面,只剩下天山勇和只尔扩朗两人。天山勇斜眼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只尔扩朗讪讪的,自觉的也转身迈步,往一处空隙处走去。 就在此时,就在只尔扩朗即将要低头进入那缝隙的瞬间,他心头忽然再次升起那种莫名的颤栗。不同于往常的任何一次,这一次的颤栗,甚至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当即想也不想的就是脚下一个用力,大喝声中,身子已是猛然向后仰窜而出。 与此同时,一阵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同时响起,轰隆声中,几根原本看上去极为坚固的石梁,突然轰然倒下。 一阵浓重的尘土,瞬间将方圆数丈之地尽数笼罩进去,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变生肘腋,尘土浮动之中,便在天山勇身侧三步处的一堆土堆,猛然炸裂开来,一抹如同冷月般的光华蓦然亮了起来,只刹那之间,便到了他脖颈处。 如同情人的爱抚般温柔,丝毫不带任何的烟火之气,从喉咙间,一闪而过 第233章 : 杀机,从近在咫尺的距离爆发,迅捷而凌厉。直如羚羊挂角,又似雪爪鸿泥,诡谲而不可捉摸。 直到一线飘红,忽然如喷泉般迸射而出,天山勇才反应过来。他伸着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一片空空如也。待要呼喊来人,却只在喉咙间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混音儿。 急速流逝的生命力,让他眼前模糊不清,喉间的痛楚终于清晰的传达到大脑,他两手回握,竭尽全力的想要捂住伤口,却感到阵阵的无力涌上。 大量的空气吸不进肺部,脑中极度的缺氧,导致五官迅速的失去作用,终于在一阵徒劳的挣扎后,黑暗彻底涌了上来,他仰天而倒,面上致死,犹自带着满脸不信的神色,仿佛是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儿发生。 飞舞的刀光一击过后,根本不做任何停留,仿佛对刹那的绽放,有着绝对的自信。 它当然可以这般自信,它的主人从来就没让它失望过。而在这惊才绝艳的一闪之后,它又盯上了另一个目标——那个刚刚倒地,还没来得及翻身站起来的只尔扩朗。 幽虎的刺击,从来不会伴随什么大吼大喝之类的多余动作或声响,永远只是那么优雅,静静的,柔柔的飘过。所以,只尔扩朗虽凭借着超越常人的敏感,躲过了必死的第一击,却在天山勇倒地毙命也没察觉到身边发生了什么。 连续不绝的倒塌余波仍未结束,陷入了里面的咬儿惟康等人,就算不死,也一时半会儿难以发出警示。而唯一的变数,就只剩一个只尔扩朗了。 不能留下这个手尾,那不是幽虎的作风。所以,萧天一击之后,丝毫不停的向这边扑来。 呜—— 忽然,一阵急剧的破空之音骤然响起,刚刚身子半起的只尔扩朗来不及反应,纯凭着本能反应,竭尽全力向旁翻滚着。 啪的一声,刚刚闪开的地方,一颗泥丸炸碎,暴起一团烟雾。但紧跟着就见还在保持着翻滚姿态的只尔扩朗,忽然身子猛然在半空一颤,噗噗噗三声闷响,同时响起。 随着这三声响,这位倒霉的大金猛安勃极烈,额头上忽然多出一个小洞,同时,一侧的耳朵中,也多了一个血窟窿。而与这两处同步的,却是胸口处,一抹亮色忽然没入,让他本来上挺的身子,又诡异的就此停住,然后重重落下。待到噗通一声闷响,身体落实到地面时,这位猛安勃极烈,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极得意的使劲一挥小拳头,但是在忽然迎上一双恼怒的眸子后,不由一吐舌头,猛然缩回了头去,没入一面矮墙之后。 萧天并没停留,身子急速的窜跃着,在断壁之间忽隐忽现。他窜跃的姿势极为怪异,每一步都是半矮着身子,中心落得极低。一般人若是像他这般奔跑,怕是连一步都休想迈开,结局只能是向前扑倒。 但是他,却似乎完全忽视了那种常规,乍一看上去,恰似一只矫健的猎豹,奔腾不止,诡谲而神秘。 充分的利用每一分地形,短距离内的腹膜定向传音,将所有生命表征尽数收敛到最低限度的潜伏之术,再加上超人的爆发力,以及最后这式模拟奔窜术,便是此次完美击杀的整个要点了。 当然,所谓完美,是在最后那半路插进来的,三颗连环弹珠不算的前提下。 琼英这次算是真真的开了眼界了。她是有幸第一个全程看到幽虎出手细节的人,嗯,无论是千年后还是千年前的今日。 小丫头震惊了,同时也崇拜到了极点。再加上原本就萌动的情丝,这一刻,小琼英彻底沦为某人的脑残粉,再无跳出来的可能。 身后坍塌的声响还未彻底停息,萧天已然回到了提前指定的汇合点。狠狠的瞪了一眼呈现痴呆状态的小丫头,一把拉住她,便按着预先盘好的路线潜了出去。 目的地不是城外,刚刚那边的连环闪击,只不过埋葬了连带天山勇和只尔扩朗,还有咬儿惟康等十几个金兵,如今整个小镇上,尚有数百的金兵分散在各个角落。倘若这时候往外走,必然会被发觉。 所以,再次潜伏下来,才是王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事实证明,反向思维,总是有着出人意料的良好结果。 两人一路奔窜,再次潜伏下来的地方,仍是那座大宅内的地下冰窖。出口处,早被萧天在第一次使用时,就做了充足的掩饰。以目前这些金兵的智商,足以确保不被发现。 将顶盖再次合上后,萧天这才微微平复了下急促的呼吸,转过头来便要对那胆大的丫头算账。冷不丁,一个火热的小身子却先一步扑了过来,紧紧的搂住他,不住的瑟瑟抖着,如同受惊之下的小鹌鹑一般。 萧天呆了一呆,即将冲口而出的呵斥,就此噎在了喉咙里,最终化为一声长叹。那举起的手,也慢慢的放了下来,改为轻轻在自己怀中轻轻摩擦着的小脑袋上拍了两拍。 “知道怕了?你个不省心的丫头!”他叹息着说道,虽仍是呵斥,却满带着宠溺的味道。 琼英拱在他怀里的脸上,黑暗中满是狡黠,却是一声不吭的使劲点点头,又拼命的往那怀中钻了钻,简直恨不得就此进到这个男人身体里,彻底融为一体才好。 他果然是痛惜我的,果然是的。 小家伙满心的幸福,简直如要溢了出来。若不是怕漏了馅儿太过羞人,实在恨不得大叫大跳一番,才能平复那份激动的心绪。 “且在这里再躲躲,刚才的突击,若我所料不差的话,已是将他们的首领一网打尽了,余者不足为虑。想来最多再有一夜功夫,他们也该走了。到时候,你我大可大摇大摆的离开。” 萧天不闻小丫头说话,只当她连番巨变之下,吓的狠了,当即轻轻抚着她瘦削的后背,温声漫语的安慰着。 琼英心花怒放。 还要一夜,只咱们两个,这确是好极了。在她而言,今日这个黑漆漆的地窖,实在是生平呆过的最美好的所在。便是拿天堂来换也是决然不肯的。 黑暗总是能给予人超常的胆气。借着萧天的口气,小丫头索性干脆扮作脆弱的角色,只痴缠在他怀中,一刻也不肯分开。 萧天却哪里知道自己无端端惹下这般孽缘?反正只是暂时躲避,琼英的年龄在他眼中,又只是个孩子,自然不会想到什么不妥。由是,不但不排斥,反而亲昵的反抱着她,让自己的体温尽量帮她抵御冰窖里的寒气。 要知道,外面的大火已渐渐熄灭,如此寒冬腊月的,这地下冰窖的寒气威力,终于渐渐开始发威了。他身强体健的,又有秘法抵御,自是无碍,怀里这小丫头却是个孩子,若没有自己的护持,怕是很难抵挡的住的。 两人就这么搂抱着坐着,初时还不时的留心外面的动静,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也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长长的沉默静寂,终于在一阵古怪的声响后打破。 “人家一天没吃东西了。”女声怯怯的说着,能听出来,里面满含着说不尽的羞急。 “哦,我也是呢。”男声似乎毫无所觉,很是平淡的答道。 “我的意思是,饿了应该吃东西的 。”良久,女声终于忍不住了,略略提高了声音,提醒道。 “这个,可以啊,吃吧吃吧,不用介意我。”男声很大度。 “我我没有吃的!”女声似乎咬牙切齿了,能听到微微的嘎吱声,磨牙呢。 “呃,你的意思是”男声似乎终于有些反应过来,迟疑着问道。 “我的意思,你那有吃的没,我好饿!大笨蛋!”女声终于抓狂了,大声暴怒道。 “哈哈哈哈哈” 男子似乎忍了许久,猛然大笑了起来,笑得前气不接后气的。 “你你笑什么?你你你欺负我,呜呜呜。”女声显然被笑的有些愣住,但随即终于回过神来,这家伙,分明是早就明白,却在那装痴卖傻,逗弄自己呢。 他果然还是只当自己是孩子,真是真是要气死人啦!小丫头又羞又气又委屈,偏偏发作不得。委屈之下,终于使出终极杀着,大哭起来。 这一哭,直似要把所有委屈尽数发泄出来,那叫一个天惨地愁c神鬼皆惊,正是杜鹃啼血c苍猿哀鸣,孟姜女退避三舍,窦娥抱头鼠窜。 萧天傻了。 这什么情况?要不要这么悲啊?不就是小小的开个玩笑嘛,也没怎么地啊。可咋就哭成这样了哩?还欺负你我嚓的,这话可不要乱说好伐,让不知道的听去了,自己可不成禽兽了?还要不要活了啊? “别别哭唉,好吧好吧,我错了,是我错了好不好,我有,我有吃的,咱吃东西哈,不哭哈” 逗鬼脸c说小话c扮猴子呃,萧大杀手生平头一次感到了头大的滋味,直使尽了浑身解数,终于是在n种招式后,才让那奔流的河水停止了肆虐,转为高低不平c抑扬顿挫的小溪潺潺。 “你你以后也不准欺负我” “好好好,不欺负不欺负。” “你你还要一直对我好,不准烦我” “好好,不烦不烦,嘎嘎,怎么会烦呢,嘎嘎” “也不准你的妻妾欺负我” “好好,不呃,跟我妻妾有关系吗?” “当然有,我说有就有,你你不答应,是不是就这么打算的?自己不好出手,怕落下个男人欺负女子的名声不好听,换成你家的妻妾就就没事了,你你,呜呜呜” “我我,得得得,应你应你,都应你,莫哭,莫哭” “你答应了?”哭声顿歇,略一沉寂之后,忽然转为欢声,“你是男人呐,你答应了就要算数啊。嘻嘻,好了,我饿了,吃的呢?快给我,我觉得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黑暗中,小丫头脸上笑意盎然,何曾有半点泪水?弯弯的大眼睛里,全是慢慢的狡黠。 “”萧天阵阵无语,忽然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到被算计了什么 第234章: 张家庄一片哀鸿遍野,家家举哀c户户挂孝。 张先双目呆滞,坐在屋中,脸上肌肉时不时的抽搐一下,原先一个颇有风流之资的俊公子,这会儿却是形容枯槁,如同死人一般。 单父一战,他输得莫名其妙。 是役,张奎c邬梨战死。张奎是为了救他而被金人乱箭穿身而亡,邬梨却是一心进去寻找义女琼英下落,正遇上金人合围,力战而竭致死。 同时陨落的,还有庄内八义里的老大老二老三,却都是当日火起之后,便被活活烧死在城内的。 老五老六与邬梨一样,都是因进去寻找几位兄长和琼英,终是落入金人围捕之中,寡不敌众,力竭而死。 八义之中,如今便只剩下老四c老七和幺八了。这还幸亏是有了后面牛皋的相救,不然,连老四老七也是难能活命。 再加上整个张庄,原四百余青壮精锐,这一战就折损了两百多人,张先现在还能勉强坐在这里,已是神经坚韧至极了。 只是这份坚韧不过都是强撑着给人看的,包括张先自己,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要知道,张奎那可是他亲胞兄啊。平日里兄弟俩虽说总是有些格格不入,但血亲之情,却是实实在在摆在那儿的。而今张奎又是因救他而死,张先只觉心头便如万刀剜剐一般。 然而最让所有人接受不了的是,付出了这么大的牺牲,竟然还是未能达成最终目标,金使箫达先依然活蹦乱跳的!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北绿林好汉们,都是牙齿咬得嘎嘣响,痛骂老天无眼。 只是骂归骂,心中也都明白此时再说这些,无异于往张先伤口上撒盐,故而,一个个都是闷闷的不语。除了一些离得近的,也先回去处理死伤抚恤之事外,大部分人都留了下来,帮着一起治理张奎c邬梨父女的丧事。 从当夜火起之后,直到现今也没见琼英的踪迹,没人认为她小小年纪,能从这场灾难中存活下来。 然而就在第二天,张先总算精神有些好转,正邀着几家头领共商后计之时,忽然一个庄丁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的向张先禀告:琼英姑娘回来了! 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狂喜。 张先霍然起身,什么都顾不上说,拎着袍襟便先跑了出去。身后众豪杰纷纷跟上,一时间庄内鸡飞狗跳,一片大乱。 庄门外,萧天和琼英站在最前,小丫头尚不知噩耗,此时能腻在萧大哥身边,正自笑靥如花,如同依人小鸟一般。 两人身后,牛皋c赖柱儿萧小乙等十八扈从静静的跟着,脸上却都有些不自然之色。 相对于张先等人,他们对萧天都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和信任。虽然萧天也如琼英一般,两天两夜中没有半点消息,但他们从未放弃过信念,绝不相信萧天会死在这小小的单父镇。 所以,当金兵最终退去,他们便又一次进镇搜索,结果便正迎上刚刚出来的萧天和琼英两人。 只是不等众人向萧天汇报一切,琼英小丫头便叽叽咯咯的将巨大的战果,得意而又炫耀的宣讲了起来。这更让众人心中惨然,一时间实在不忍心这个时候打击她。 萧天在得到牛皋的暗示后,也是心中沉重,自然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带着琼英先往张家庄来,好歹算是有个交代。 看着庄门里奔出的张先等人,小丫头欢呼一声迎了上去,不待近前,就得意的将天山勇和只尔扩朗,等一干金使头领被gan掉的光辉战果大声报了出来。 瞅着满脸难以置信的众人,小丫头趾高气昂c得意了半天,这才忽然发现,自己的义父没见。当下疑惑的问起,却见张先等人面上一片凄然,个个看着自己都是一副怜惜哀痛的神情,欢笑便不由渐渐的僵住。 半响,猛然大叫一声,拔腿便往庄里就跑,一路看着满眼缟素,那心便也不停的往下落去。 众人尽皆面色沉痛,萧天轻叹一声,上前拍了拍张先肩膀,轻轻的道:“节哀顺变。” 张先勉强一笑,点点头,伸手邀请萧天进门。先前那点小嫌隙,本就不算什么。而今张奎战死,萧天又对张家庄有大恩,张先等人此时除了感激,哪还会有半分芥蒂。 “方才听说那金使”众人一边往里走着,张先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低声问了起来。 萧天点点头,淡然道:“幸不辱命,也算是几位英雄在天有灵吧。” 张先面色猛然一阵激动,浑身微微颤抖着,仰头向天的脸上,两行热泪涌了出来。 半响,猛然转身,嘶哑着声音对跟在身边的众北地群豪大声道:“金使果然已被萧都头诛杀了,众家兄弟可以安息了!”说罢,放声大哭起来。 满园群豪先是一静,随即一片欢呼,紧接着,也是一片悲声四起。 萧天面色沉重,看着这些赳赳汉子,再想想当今这天下的结局,不由的又是难过又是叹息。 大哭了一场,张先率先停下悲声,蓦地转身对着萧天一揖到底。萧天吃了一惊,连忙躲开,皱眉道:“张庄主,这是作甚。” 张先悲声道:“都头不畏险难,孤身杀贼,为我等报的深仇大恨,此番恩德,请受我等一拜。” 众人尽皆反应过来,齐齐施礼,轰声道:“请受我等一拜。” 萧天慌了手脚,搀扶不迭,只得也躬身还礼,口中道:“诛杀胡虏,为民请命,此我辈武者份也,何必如此,快快请起,都请起来,萧某受不得,受不得。” 张先抹了一把泪水,正色道:“怎受不得,便不说都头做下的这泼天大事儿,只先前不计前嫌,救出北地豪杰性命无数,便也当得这一拜了。张先不才,今日在此代我河北河东十九寨绿林立誓,日后但凡都头有令,片言只语传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众人又是一阵齐齐附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天大喜,却不想无心之下,竟收得这许多汉子的友谊,当下自是连连谦逊,将众人一一扶起。 待得一番忙乱完毕,张先在前带路,继续往里走去。旁边转出一个老家人,快步走到张先身边低低说了几句,张先面色一暗,叹口气,摆摆手让老家人去了。 萧天瞥了那家人背影一眼,张先又是一叹,低声道:“琼英昏厥在邬大侠灵前” 萧天闻听,心中忽然莫名的一疼,转身便要去看琼英。对于这个小丫头,他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宠溺感情。只觉如同一个邻家小妹,又好似如同一种女儿般的父爱。只是唯独没想到,小琼英人小鬼大,对他却是他想也想不到的男女之情。 张先见他面色焦急,微一迟疑,便即忍住。挥手让人带着其他人先往厅中安置,自己亲自领着萧天往后转去。 两人先到张奎几人灵前上了香,这才转到后堂一处小院中。几个丫鬟满面悲戚之色,正进进出出忙着,见庄主引着人进来,齐齐施礼。 张先低声问道:“怎样了?” 丫鬟中一个向前答话:“已然睡着了,想是哭的乏了。只是睡梦中,也梦呓悲声,姑娘好可怜”说着,垂泪不已。 张先面色晦暗,叹口气挥挥手,让她下去了,转身请萧天进屋。 萧天早已不耐,几步跨进屋中,但见屋中一张帘幔低垂的床榻上,小丫头蜷缩成一团,睡梦中亦是满面泪痕。身子不时的,还会抖索几下,如同一只受惊的鹌鹑,心中由是大疼。 静静的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良久,这才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好好照顾她。” 张先默默点点头。 萧天又深深看了床上小人儿一眼,爱怜的伸手抚了抚那露在外面的鸦发,又给她掖了掖被子,这才转身而出。 两人再次回到前面,与众人汇合了,厅上已摆满了酒菜。只是此时人人心中沉重,却又哪有人有胃口下肚。便赖柱儿这般吃货,也只是闷闷的喝了几杯,便停住不饮。 张先心中难过,转眼四下看了看,勉强振作精神,强笑道:“诸位这是作甚?如今吾等大仇得报,正该好好向萧都头敬上几杯才是。来来来,张某先来,萧都头,饮胜。”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有了他这带头,众人也都纷纷举杯,萧天笑着一一还敬了,等众人放下杯子,见张先又欲劝饮,便伸手一拦,摇头道:“庄主心意,萧某领了,只是今时今日,实在不合时宜。当先将令兄暨邬大侠等人身后事儿安置妥当才是。” 见张先还要再说,又道:“再说,眼下还有一事儿,却要立刻去办,容不得耽误。” 张先一愣,抱拳道:“不知都头有何吩咐?” 萧天摇头,正色道:“说什么吩咐?却是不敢当。只是当日我虽杀了那金使几个头目,可仍有数百金兵不曾清剿。我只怕没了那头领的约束,这些金人又怀恨在心,若不早除,只怕要连累百姓无数,造下大孽。所以,而今之计,当速速联络各处好汉,务必将这些散兵游勇聚而歼之才是,也算是为死去的英灵,献上一份祭品。” 萧天此言一出,厅上先是一静,随即便猛然爆出一片轰应,众人个个眼中血红,齐齐请命。 张先大感惭愧,枉自己身为北地领袖,却将这事儿都疏忽了。若不是萧天此刻提醒,这份儿罪责,必将让自己日后心中难平了。 一边自怨自艾着,起身躬身正礼谢过,当即调兵遣将起来。 第235章: 有了萧天这一建言,他自然也不好再独身而去,和牛皋稍一商量,算计着时间足够,便也索性再留上几日,将这手尾处理干净。 如此,几人便在张家庄暂且住下。不两日,各处反馈回来的消息,果然如萧天所料。那帮子金兵失了天山勇c只尔扩朗等首领,又恨又怕之下,登时将这股愤恨,往周围百姓发泄而去。 待到众豪杰发现这股金兵时,已然有两个村子遭了屠戮。众豪杰大恨之下,又加上先前接到消息,陆续赶到的各家豪杰,人数已是超过五千,如此围攻之下,只不过两日,便将这股金兵彻底消灭干净。 而这两日里,张家庄上张奎c邬梨等人的灵堂也早已设好。待到众人回来,便将那数百人头供上,焚香开坛祭祀,一时间哭声震天,哀声不绝。 小丫头琼英终于也醒了过来,只是此番醒了,却忽然好似长大了许多,两日来,只默默的跪在邬梨灵前守着,往日的慧黠顽皮不见,却多了几分沉稳和沧桑。 张先等人看的都是心中难过,不知劝了几回,小丫头却是全不理会。最后还是萧天出面,终是劝的小丫头放声大哭了一场。有了这一场痛快淋漓的大哭,众人也终是放下了心。 果然,在大哭之后,小丫头开始渐渐能近些食物,人也多少有了些活气儿,与人问答之际,也渐渐正常起来。众人由是放心。 如此又过两日,受伤的汤怀也渐渐好转起来,虽一时半会儿尚不能与人动手,下地行走却是无碍了。 众豪杰各自寨中也都有事儿,陆陆续续的便也开始告辞离去。只是所有人在离去前,都会来向萧天告辞一声,表达一份心意。 待到人走的差不多了,萧天也到了该启程的时候了。这一日,张先设下宴席,请了汤怀一起相陪,为萧天践行。 酒过三巡,萧天看向身旁一直不出声的琼英,叹口气,抬手抚了抚她的双丫髻,温声道:“英儿,你有什么打算?何时回邬家去?” 琼英低头不语,萧天不由为难,待要再问,却忽见小丫头暗暗抹泪,心中叹息之际,只当她又想起邬梨,只得好言抚慰。 哪知他这一劝,小丫头那泪水却不少反多,直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让萧天登时一个头两个大起来。 手忙脚乱的一通安抚之下,小丫头方才抽抽噎噎的勉强暂收了大水,红肿着眸子看向他,委屈道:“你你可是厌了我,要赶我走了吗?可是你答应过的,怎可反悔你你”口中说着,那泪儿又是成串儿的落下。 萧天目瞪口呆,浑不知这丫头说的什么,头昏脑涨之下,叹气问道:“我答应你什么了?你唉,好好好,你只要莫哭,真是我答应过的事儿,自当做到就是。” 琼英听他这么一说,才泪眼朦胧的抬头看着他,抽泣道:“你答应过不欺负我,这会儿却要却要赶我回去” 萧天哭笑不得,无奈道:“这个,好好好,我是答应过你不欺负你,可让你回家,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琼英脸上悲戚之色更重,哭道:“义父已经不在了,那个家里再没人喜欢我,你现在赶我回去,岂不是让我回去受罪?这不是欺负我是什么?” 萧天瞠目结舌,哪想到竟是这个因果。无奈之下,只得转头看向张先。 张先会意,连忙接过话来,笑道:“既如此,英儿不若就在我这里住下如何?你自放心,在这里,没人敢让你受了气,以后,就把这里当做你的家可好?” 琼英泪眼婆娑的看了他一眼,却又将头低下,只不说话,那眼泪却流的又多了起来。 这下子,连张先都头大起来,和萧天面面相觑,都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众人里,唯有汤怀目光一闪,若有所思起来。沉吟了一下,忽然道:“邬大侠不幸陨落,英儿整日呆在家里,怕是会心情悲郁,倒不如出去走走的好。某听闻萧都头家中有一小妾,年纪比英儿大不多少,不若让英儿跟了萧都头去,也好有个伴儿说话,不知这样安排,英儿可愿意?” 他此言一出,萧天登时就是一呆,琼英却是抽泣声忽然低了下去,头虽没抬,那小耳朵却登时竖了起来。 张先也是被汤怀的建言搞的一愣,待要说话,却见汤怀对他使了个眼色,顺着那眼色一看,正将琼英的神态看在眼中,心中一动之余,猛然恍悟过来,那hua儿到了嘴边,便转成了两声干笑,连连点头道:“唔,这个咳咳,这个使得,是个好主意,好主意。” 萧天脑门子上一阵黑线,这算哪门子的好主意?却来胡说八道,也不知都想些什么。 心中恼着,却不好一口回绝。倒不是顾忌汤怀张先如何,却只怕又让的琼英这丫头多想什么。他可是知道,这小丫头心思重着呢,万一理解为是自己排斥她,又不知要惹出什么乱子来。 当下微一沉吟了下,这才叹气道:“汤怀兄弟说的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这里身上还有差事,一路上恐怕照应不过来。况且,此番进京,原也是想看看,将家眷接回京口。京口远在江东,地处南方,英儿一直在北方长大,只怕很难适应吧。而且,我家中终是比不得邬大侠和张庄主,真若随了我去,岂不是让英儿吃了苦去,这个” “我能适应的!” 他一番话出口,还不等张先等人说话,琼英已是忍不住猛的抬头说道。 众人都是一惊,随即汤怀和张先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笑意,脸上神色便不由的有些古怪起来。 琼英自己说完,也猛然省悟过来,一张小脸登时火烧火燎起来,小脑袋都快要埋到胸脯里去了,但却仍是鬼使神差的又加了一句:“我不怕吃苦” 这般一来,萧天再迟钝也明白了过来,感情这丫头是早有了打算,想要粘着自己来着。心中暗暗叫苦之余,一时不知该如何化解,只得狠狠瞪了张先一眼,示意他解围。 张先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明白归明白,在知道了小丫头的心思后,却哪还会去顾忌萧天? 当下呵呵一笑,道:“嗯,萧都头顾虑的也是,我看不如这样,英儿呢,也先不必急着走,只在我这庄上再暂住几日,调理下身子。正好让萧都头把手头上的事儿办好,待到都头带着家眷回程之时,不也要经过这里吗?到那时,正好接着英儿,不就两全其美了?不知这样安排可好?嗯,英儿,你说呢?” 萧天听着前面,不由暗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不等松完,听到后面的话,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两眼瞪得老大的看着张先,恨不得直接上前给这厮封了那毒舌才是。 琼英听的却是先怒后喜,待到张先说完,起身恭恭敬敬的对着张先敛衽一礼,温顺的道:“叔父安排,英儿自当遵命。” 那小模样,简直整一个模范淑女样。 完了! 萧天一把叉住老脸,心中这个暗骂啊。这小魔头,何时这般知书达理了?何时如此温顺有礼了?这尼玛还是那个胆大包天,在火场里疯跑的琼英吗? 你妹啊! 死丫头,装!你就可劲儿的装!萧天两眼瞪着一脸谦良温恭顺的小丫头,憋得脸儿都绿了。 只是恼归恼,转念一想这小丫头的情况,却又不由的暗暗叹息一声,终是那份疼惜又浮了上来。 罢罢罢,既然她与自己投缘,愿意跟着自己就跟着吧。无非就是吃饭时多双筷子多个碗罢了。 心中如此想着,渐渐的,那心气儿也就平了。抬眼向小丫头看去,目光中不由便露出几分温柔之色。 琼英和张先c汤怀一唱一和的,终于是将萧天挤兑到这种地步,心中正自惴惴,真怕他就此彻底恼了自己。是以,不时借着假作抹泪的空挡偷眼觑着。 当终于看到那双眸子里划过的一道柔色,心中终于大定。随之而来的,忽然便是心头暖暖的,只觉先前那种无名的恐惧和凄惶,这一刻都尽数不见。只是不知为何,蓦地又鼻子一酸,心中只是想哭。 她这忽起忽落的小女儿心思,旁人自是不曾知晓。萧天见她眼圈儿又红了起来,也只当是激动之余,倒也并不在意。 正要安慰几句,忽然却见一个家人疾步走了进来,目光在萧天脸上一转,脚下便是微微一顿。 萧天一愣,随即眼睛不由眯了起来。他何等敏锐,如何看不出这家人好像是顾忌自己?可是这几天来,在这张家庄,从上到下,人人都对他如同张先一样,怎的忽然就顾忌起什么了呢? 也忘了再去安慰琼英,目光只在这家人和张先身上一转,两眼微眯,沉静了下来。 张先也发现了不对,眼见萧天平静的模样,心中却是一突。这几天的接触下来,他多少是了解了这位爷的脾气。别看此时平静,只怕越是平静,那心中便越是难捉摸了。 这个狗才,却想要做什么?! 他心中暗暗大骂这个家人,脸上更是阴沉下来,喝斥道:“混账东西,有甚么话不赶紧说来,犹犹豫豫的作甚么勾当?” 那家人被他一喝,不由激灵灵一个寒颤,一咬牙,也顾不得了,躬身一揖,沉声禀道:“庄主,咱们在东京的眼线来报,金国使者箫达先已经” 说到这儿,眼神儿又再看了一眼萧天,这才缓缓接道:“到了东京了。” 第236章: 箫达先未死! 这个消息让张家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老半天后,琼英小娘子第一个蹦了起来,怒容满面的向那下人喝道:“那金狗怎会去了东京?难道是诈尸吗?还是说,你认为咱胡言欺瞒大伙儿?” 那下人当即脸色发白,蹬蹬蹬退后几步,连连摆手道:“小人怎敢?姑娘这可是冤枉死小人了。这消息是富大爷使人传来的,若不信,可使人一查便知。” 富大爷?便是朱富了。既然是他传来的消息,那便绝不会有错。张先等人相互对个眼色,脸色都有些阴沉起来。 他们倒不是信不过萧天,以他们的江湖经验,立刻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金人使的瞒天过海之计,骗过了所有人。 他们想到了,萧天自然也是能想到了。微眯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幽光,看了炸毛的小丫头一眼,先将她安抚下来,这才转头对张先等人缓缓道:“看来金狗跟咱玩了个大花样啊。” 张先汤怀都是轻轻点了点头,眼中的阴翳丛生起来。这消息实在太郁闷了,大伙儿拼死拼活的,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弄死的却不是正主儿。这岂不是说,张奎邬梨他们都是白死了吗?这样河北河东群豪,情何以堪啊。 “箫达先,必须死!” 良久,汤怀忽然狠狠的说道,眼中凶光闪烁着,如同嗜血的野兽一般。 “可那狗贼现在已经到了京师”旁边张先脸颊抽搐着说道。半路截杀金使的目的,本就是破坏宋金联合伐辽。如今金使已经抵达京师,再去刺杀,实在已经没了意义了。 “到了京师又怎样,我便去京师取其狗头!”张先话音刚落,汤怀等人还未说话,琼英已是擎出弹弓大叫道。邬梨身陨,此乃杀父之仇,小丫头现在恨不得生啖其肉。 “英儿,你现在太不冷静,且先去休息下,如何做,自有我们这些叔叔决定。” 眼见小丫头暴走,张先汤怀等无可奈何,萧天不得不出面喝住,倒是把叔叔的身份摆的十足。 “那狗贼害了我父性命!”小丫头怒容满面,并不惧怕这位“叔叔”的淫威。 “你放心,邬大侠的仇,咱们一定会报。当首先要计划好才行,还有,如今你是邬大侠唯一的后人,万不可再出事儿,明白吗?除非,你不相信我们。”叔叔的威风摆不起来,萧叔叔只得换一种方式来。 小丫头红着双眼瞪他,想要反驳,终是无话。半响,忽然恨恨一跺脚,转身飞奔而去。一路泪花飘飞,让众人都是满面黯然,再三喟叹。 “大计不必谈了,已经已经了,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这仇却不可不报!”良久,众人情绪平复下来,汤怀阴阴的说道。 “京师重地,有官家护着,咱们自然不好动他。不过,这狗贼却终要回去的,此番咱们早早准备,只待那金狗出了京师,且看有谁能护得住他!” 说道最后,汤怀已是咬牙切齿。张奎不单是张先的胞兄,也是他的结义兄弟。此番陨落在单父,于他而言,实在是三江四海之仇。 张先点头赞同,转头看萧天。萧天却在沉吟。作为一个杀手,绝不会在意是在城市中行动,还是在野外施行刺杀。相反,城市密集的人口和复杂的地形,更能让他如鱼得水,便于隐藏。 尤其前次搞出的乌龙,误中副车,虽说不是他的错,但终归是让他丢了面子,幽虎,是不容许出这种错的。 但这些却不必刻意去跟张先他们说,他反正也要去京师,一切便见机行事就是。他相信,只要让他逮到机会,京师,就是那箫达先的葬身之处! 想到这儿,抬头冲着张先点点头,表示同意他们的计划。张先大喜,转身唤人来,仔细写下几封信,让人分头去了。 这一耽误,眼见得天又夜了,萧天索性便再留一晚,准备第二天一早启程。 散了酒席,萧天往后来寻小丫头。方才在人前给了她脸色,小丫头估计要委屈死了,这会儿还是来哄哄的好。小孩子嘛,总归是要多些耐心,尤其是像琼英这样的问题少女。 到了后面,让丫鬟进去通报。不多时,丫鬟满面尴尬的走了出来,说是姑娘说了,便皇帝来了也不见,承不起萧叔父大驾。 萧天不由摸了摸鼻子,苦笑不已,知道这是小丫头恼了自己,只得吩咐丫鬟好生照看着,自己转身回房算完。明日还要早起赶路,他也要略作些准备,养好精神才是。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萧天早早起来练了趟拳,这才往前厅来用饭。 刚刚坐下,忽听外面一片的乱声,心中不由一沉之际,抬头看去,却见正是牛皋急匆匆走了进来。 “哥哥,出事儿了!”牛皋面色沉重,抱拳说道。 “怎么?” “方才张庄主来人请哥哥赶紧过去,说是说是琼英小娘子不见了”牛皋艰难的说道。 呯! 萧天一掌拍在桌上,猛的站了起来。一个大活人,怎会不见了?只怕是 以他对琼英的了解,不过转瞬间便想到了一种可能。心中又气又急之际,略一沉吟,当下便和牛皋急急往见张先。 一进屋,便见张先手中握着一张纸,紧皱眉头,来回的在地中间来回踱步。旁边汤怀也是满面阴云,唉声叹气不已。 待见萧天大步而进,张先已是抢上一步,将手中那纸递了过来,苦笑一声道:“都头,这下麻烦了” 萧天接过信纸低头大略一看,果然,正是那小丫头留下的一封信。信上声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诸位叔父已经为她付出良多,但杀父之仇,岂容假手他人之理?是以,小娘子决定自己潜入京师,必要亲手取那箫达先狗头,以祭义父在天之灵,请众位叔父不必担忧云云 “她一个小女孩儿家,如何能在京师重地撒野?休说什么报仇了,只怕便连看都看不到那箫达先。一个不好,若被察觉,只怕唉这这”张先愁得头发都要白了,一个劲儿的嘟囔着。 “什么时候发现的信?可有人见她何时走的?”萧天也是担忧,却仍是保持着冷静。 张先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这才叹道:“信是今早发现的,早间,使人去给她送饭,不见了人,只看到桌上这封信。某看过后,使人问了,原来却是昨晚门上见过她,说是心情不好,出外发散发散” 张先说到这儿,便住了话头儿,脸上满是一片苦涩。萧天一颗心顿时彻底沉了下去。 昨晚便走了,一夜了,现在就是想追也来不及了。这丫头看样是早有了打算,不然,不会在昨晚自己过去看她时,仍然故作姿态,当时想来便是迷惑自己呢。 伸手捏了捏额头,萧天心中也是叹口气,气恼之余却也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堂堂幽虎,竟然接二连三被人算计。现在倒好,连一个小丫头都狠狠耍了自己一把。 “某这便启程,单人快马追上去。让牛皋他们在后,护着车辆随后跟上。只是还请庄主这边派人四下照应一声,莫使得附近的英雄起了误会,误了他们行程才好。” 既然没有别的法子,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萧天当机立断,马上追上去,能早一点发现那丫头,危险便早一点解除。 张先慨然应下,旁边汤怀忽然道:“某跟都头一起去,正好进了京,也可求富大哥相助。富大哥在京师勾当多年,门下无数,有他帮忙,事可无忧。” 张先猛省,连连称善。萧天也是大喜,若能联络得上朱富这等东京的地头蛇,不单单是寻找琼英方便许多,更能从其那里获取更多的信息,便于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要知道,任何一个地方,消息来源最快最广泛的地儿,就是市井巷里。便是那些个走夫贩卒c车船店脚衙c泼皮无赖,最是精擅此道,若能得他们相助,等若多出无数耳目。 当下,两人稍作收拾,萧天又将牛皋大柱子唤来细细吩咐了,这才翻身上马,仍是带着萧小乙等十八扈从,和汤怀一起打马呼啸而去,直奔目标,东京汴梁。 没了车辆的羁绊,众人一路即是迅捷。不过半天功夫,已是出了应天府。 又驰出十余里,路上见道旁正有一茶棚。这等茶棚,多是附近村落人开的,只贩些果子粗食给一早行路之人勾当。 萧天便向那人打听,果然得了消息,道是早些时候,曾见一个小公子模样的,单人独骑往京师方向去了。 听那人细细说了模样,正是琼英那丫头装扮。让萧天略略松口气的是,那丫头倒也不是一点江湖经验没有,至少,还知道女扮男装一下,倒是免去不少麻烦。 而且,从那人的描述,推算时间,小丫头虽是昨晚跑了出来,却没有冒失的连夜赶路,而是在这应天府歇了一宿,黎明之时才出发。如此算来,倘若脚程快一些,说不定还能在前面驿站就能追上。 众人即得了消息,也顾不上再休息了,当即简单收拾一下,只喝了点水便又翻身上马,直往大路直追了下去。 他们却不知,直到他们走的不见了踪影后,那茶棚后面却露出个小脑袋,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得意一笑,这才施施然转了出来,冲着那茶棚老板一乐,抖手抛出个小银裸子,笑道:“算是个机灵的,这差事勾当的不错。” 那老板满脸赔笑,眼疾手快的接了银子,连连打躬作揖,赔笑道:“谢小官人赏,小人在这勾当许多年头了,一看那些人就不是什么好路数,便没有小官人这番赏,也不会卖消息与他们。哼,这些个贼厮泼才,往日里祸害咱百姓还少吗?小官人却要小心,莫再被他们寻到才是。” 小官人愕然,随即连连点头,笑呵呵的称是。又再将了些果子熟食,补了些水囊,这才从后面拉出一匹枣红马来,翻身上马后,想了想,又再抛出一串儿大钱给那老板,嘱咐道:“自家琢磨着,后面许还有些手尾,老倌儿知道该怎么说吧。” 那老板笑眯眯的接了钱串儿,笑得跟只狐狸一样,赔笑道:“小官人自可放心,自家只见到那寻人的,旁的却是不曾见过。” 小官人大喜,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打马飞奔而去,只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身后老倌儿伸着脖子看了良久,这才两眼放光的掂了掂手中的一串大钱,喃喃的道:“真当咱傻的吗?分明就是一个小娘。” 说罢,却又叹口气,将那钱串儿仔细收了,回头又看了看远处,喃喃道:“但愿吉人天相,老汉能帮的也就这些了。唉,这般俊俏的小娘,真要落入那些贼厮手中唉,作孽啊。” 老头儿絮絮念叨着,十句中倒有九句不知骂着些什么。数十里外,正疾驰着的萧天忽然连连打了两个喷嚏,疑惑的回头看看,这才又叱喝一声,扬鞭而去。 第225章 :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洛阳花。 中国诗词的内涵很深,不但注重对仗工整c平仄押韵,最重要的还是隐在其中的意境。又或者说,是作者的一种心境。 上面这句诗,字面上似是说的纵马赏花,但其实重要的却是开头四个字:春风得意。 对于此刻的萧天来说,按理是绝不会跟这句诗扯上什么关系的。然而,偏偏他此时此刻,心头浮上的就是这一句。 只不过,之所以浮上这么一句来,是因为他有了改诗的冲动。 掩面疾奔马蹄急,羞愧难言迎雪花 羞愧啊,想想人家张先对待自己的态度,萧天真的有了一种恨地无缝的感觉。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一路回来,他叹气的总数,竟然比两辈子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 真没脸见人了。 罢了罢了,看来这一次刺杀金使的买卖,怎么都要做成了。唯有如此,才能有所交代。 “唉” 风中,又传出一声深长的叹息 萧小乙几个已经追了上来,只是眼瞅着前面那个有些落寞的身影,耳边听着随风飘来的一声声叹息,几个货都是臊眉耷眼的,谁也不敢往前靠了。 “这回的事儿,好像办的不太合公子心意啊。”萧小乙咕哝着。 “什么叫好像,根本就是!”旁边几个使劲点了点头。 “那咋办?公子若是怪罪下来”萧小乙脸儿有些绿,期盼的看向众同伴。 “您是哥哥,咱们都是听你的吩咐办差的” “公子早就定下的规矩,服从命令听指挥,不得因不理解命令而终止命令,这规矩,哥哥应该晓得撒” “嗯,所谓蛇无头不行,凡事总要有个带头的,公子最是英明,我坚信。” 萧小乙脸儿不绿了,黑了:“” 转头看看四周,忽然眼睛一亮,纵马靠了过去。 顾松唉声叹气,一脸的肉疼。骑在一匹劣马的背上,时不时的拢一下披风,抖瑟着抵御难耐的寒气。 走的急了,去时乘坐的车没来得及取,只能顺手牵了匹劣马代步了。 耳边听得蹄声得得,转头看去,便看到一张满是谄笑的大脸,眉毛胡子的,挂着一层白花儿,猛不丁这么一凑过来,顾松差点没一头栽下马去。 “小乙哥,顾某的那辆车”顾松一脸的幽怨。 “忘了它吧,我家公子说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萧小乙很豁达的劝道。 “我这人念旧,旧的用的久了,有感情了。那车外面看着旧,里面可是很唉,你懂得,小乙哥”顾松悲痛的道,眼神儿却有些开始飘忽。 “我相信,当您很快看到一辆新车的时候,那份感情一定会转移过去的!”萧小乙咬牙道。 “真的?里面也会一样?有暖炉有毡毯,有美酒有书架,还有痰盂那痰盂,是古董,唐明皇用过的”顾松两眼开始放光了。 “这个放心!”小乙哥腮帮子都抽抽了,咬牙狞声道:“暖炉会有的,毡毯也会有的,美酒会有的,书架也会有的,痰盂” “也会有?”顾松面色潮红起来,呼吸急促。 “这个真没有!”小乙哥额头青筋蹦起,眼神如同刀子一般。 “或许呃,可以有吧”顾松一脸的不甘,试探着争取道。 “我说了,那个,真没有!”小乙哥一只手按到了腰间佩刀上,一字一顿的,咬牙切齿了。 “呃,好吧好吧,只能凑合了”顾松很明智的赞同了小乙哥的提案。 下一刻,小乙哥满面春风,如同春回大地,两眼定定的望着顾松,深情的谄笑着 顾松头上冷汗涔涔,终于崩溃了,“你们公子那儿,我去说,都是误会,你们也是为了保证咱们的安全嘛,咱们不能让大伙儿前面流完血,回来后再流泪不是” 小乙哥连连点头,笑得像只刚按住一只田鼠的土狗。伸手拍着顾松的肩头,砰砰的响 “君若不负我,我便不负君!山无棱c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嘎嘎嘎嘎嘎” 顾松巨颤,脸儿忽白忽绿,忽紫忽黑,有心说点什么,但在那双肩头的大手拍打下,终是化作一掬屈辱泪,嘴唇嗫嚅着,将头转向一边 “此地离着应天已然不远,加快点速度,今晚应能在应天宿了。”营地中,牛皋平静的对萧天道,除了因脱力影响下,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已然尽复旧观。 萧天默默的点点头,看着忙碌着收拾行囊的众兵卒,眉头仍是微微蹙着。 “哥哥当真要去?”牛皋等了会儿,不见萧天说话,又再开口问道。 萧天没说话,只是眼中闪过一抹坚定。 “既如此,皋将辎重安排好,明日与哥哥同往。”牛皋没再多言,只是平静的说道。 萧天扭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有温和的光一闪而过。伸手拍拍他肩膀,轻轻摇摇头,淡然道:“不必,这种事儿,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我一个人反而利索些。” 牛皋皱了皱眉,语气有些焦急,沉声道:“那可是两千人,哥哥便再勇,小弟既然随了哥哥,哥哥便不该拦阻小弟。小弟这五百军,都是心腹之人,多少总能有些作用,还望哥哥成全。” 说着,猛然一揖到地,长揖不起。 萧天无奈的看着,眼神变幻良久,终是长长一叹,伸手将他扶起,点头道:“既如此,便同去就是。不过,一切必须听我安排,不可自作主张。” 牛皋正色道:“喏!不敢违哥哥军令。” 萧天点点头,转身看向一旁的赖柱儿,赖柱儿瞪大了牛眼,满脸的戒备之色。 萧天有些哭笑不得,摆手笑骂道:“摆什么僵尸脸,又没说不准你去,一发同去勾当便是。” 赖柱儿大松了口气儿,嘿嘿傻笑两声,拎着铁棍,跑前跑后的去催促着众兵丁们加速去了。 打从回来,萧天便将此行细细和二人说了,当然,最后那无良的一幕并没提。那事儿做的实在没溜儿,过分了,萧都头不想里外里的丢人,权当没那码子事儿。 这种处理的结果便是,当顾松找到小乙哥问起喜新厌旧的事儿时,小乙哥很耐心的开导他:“都忘了吧,一切都过去了,人要学会往前看” 顾三哥两眼含泪,站在风中,看着飞舞的雪花,久久没动一动 车队重新启程,打散了汤怀张奎这一波,前路已经再没了阻碍。便还有些小股盗匪,也没那实力来讨这野火。 是以,待到天边余烬将息之际,车队果然顺利的进了应天府的城门。 应天府,已是北地大城了。墙高城厚,本路宣抚使c按察使,知府衙门c知县衙门,还有提案督查使司等等衙门,都设在此地。 除此之外,除了五城兵马司这种州府级的常备军外,应天府还是厢军归德军的驻地。虽说这厢军早已糜烂透了,但好歹是顶了个几千人的编制,有这名头,贺岁槓进了应天,便实打实的暂时没了危险。 牛皋押运贺岁槓是公事,应该是住到驿站里的。但萧天去汴梁,却纯粹是私事,而且他小小一个县衙的小吏,也没那资格往驿站去住。更何况,还有个顾松这样的商贾。 所以,除了将贺岁槓安排进了驿站,其他人一起在外寻了个客栈住了。 其实这年月,客栈的设施要比驿站好上许多。这就像后世刚改革那会儿,公家的招待所怎么也不能和私营宾馆相比一个道理。 当然,前提是你得有钱。否则,都是比较低级配置的话,那又是公家的设施略占上风了。 很幸运的是,萧天一行中有个商贾,还是个颇有些身家的商贾。在顾松淡淡然的抛出十几枚金灿灿的大钱后,这家叫八方客栈的掌柜的和小二,便都摆出了最热烈的谄笑,热情的将众人迎了进去,并慷慨的分配了一个单独的小院给他们。 待到牛皋将诸般琐事一一安置好,再返回客栈小院,已是戌时了。萧天使人吩咐小二将饭菜重新温了,又烫了两大瓿好酒,从外面扯了些下水等物,几人就烛下围了桌坐了,边吃边说起来。 “此次主要目标,是一个叫箫达先的人。按照张先提供的消息,他曾是辽国太子的东宫洗马。后来,辽主耶律延禧因疑心太子耶律敖卢斡谋反,遂杀之,并下旨抓捕太子一系人马,箫达先只得逃离辽国,投了金国。此人颇有才华,对我大宋也极为了解,一到金国,即被奉为上宾,授以重用。所以,此寮必杀之!” 房间内,萧天低声解说着明日的任务,牛皋赖柱儿都瞪大了眼睛,凝神记下每一个字。 而在离着应天府不远的一处山林间,背风的一个深邃山洞里,烧的旺盛的篝火上,一只狍子正烤的金黄,滋溜溜的油滴答而下。几个一身皮衣皮帽的人各自挥动着小刀,一边从狍子身上取肉送入口中,一边听着一个瘦长个的汉子说着。 “箫达先必须死!” 第226章 : 北国风光,千里雪飘,万里冰封。 苍茫的群山,稠密的森林,大河小溪,所有的一切尽皆被一层白色遮盖,唯有一些松柏稍稍点缀出几丝墨绿,天地间一片寂寂。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说的便是眼前这幅景象。 漫天的清雪飞舞之中,一只松鼠欢快的在枝杈间奔跑跳跃,寻觅着藏在厚厚积雪下的果实。 很快,一只硕大的松果便被翻了出来。两只前爪紧紧抱了,蓬松的大尾巴直直的竖起,轻轻抖着,显然,对于这个收获,松鼠很是满意。 颤动着胡须,便就一处横枝上坐了,唇鼻翕动之际,小家伙已迫不及待的要享用这份大餐了。 突然,就在此时,它那尖尖的两耳猛然一动,下一刻,已是嗖的一声,化作一道灰影窜入林影深处不见。 大地微微震动起来,树丫上的积雪,也猛然扑簌簌的纷落下来。紧接着,极远处的天地之间,一线黑影显现出来,隆隆声中,一队健马由远而近,眨眼间便奔腾了过来。 这是一队约有上千人的队伍,齐齐奔跑之际,却是整齐划一,毫不见半分凌乱。 马蹄将地上残雪不断扬起,飞溅的泥浆合着冰碴儿落在身上,却没人去理会。 马上骑士,个个左衽大袄,腰间系着宽足一掌多的束带,箭袖长靴,头戴白色簪缨大帽,两边垂下护耳,口鼻间蒙着一方厚厚的面巾,只将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露在外面。那眼神冷厉如刀,森寒若冰,转动之间,连人带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狠戾杀伐之气。 队伍中间,一个披着白狐毛大氅的人,飞驰之中忽然勒住缰绳,胯下马希律律一声长鸣,鬃毛乍起,摇头摆尾的一阵晃动,这才不甘心的收住了步伐。 随着这人的动作,整个队伍几乎同时嘞停了坐骑,却并无一人出声。 当先停下的那人坐在马上凝目张望,一双修长的眸子,寒光灼灼,在口鼻间不断呼出的白气中闪烁不定。 “勃极烈,怎的不走了?”队伍中,一骑靠了过来,扬声问道。 那勃极烈却未回答,只是伸手将面上面巾扯下,露出一张满是虬髯的面庞,深深的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这才沉声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那人也将面巾扯下,却是一副长长的驴脸,高颧骨c深目,脸膛儿透着黑红之色。 听问之后,在马上略略起身向前张望了一会儿,这才回道:“看样子,应该就是野猪林了。过了这处林子,再往前五里便是杀狼口,穿过杀狼口,应是一个叫做单父的小县。” 勃极烈点点头,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牛皮袋,就着口往嘴里灌了几口,随即喷出一股浓重的酒气,舒服的哼了一声,这才说道:“让儿郎们且休息片刻,半柱香后再启程,今日便在那单父落脚。” 驴脸有些不以为然,不解的道:“何苦在这浪费时间,一气儿进了单父再歇也不迟啊。” 勃极烈目中寒光一闪,哼了一声,曳斜着看他一眼道:“只尔扩朗,咱要提醒你,第一,即便你是主上身边的猛安,但临行之际,主上也曾有过吩咐,此行要你以咱的命令为准;第二,你该称呼咱为萧大人,这点不用咱一再提醒你了吧。” 只尔扩朗一窒,随即面上闪过一抹怒色,想要发作,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胸膛急剧的起伏几下,这才嘿了一声,低下头去,微微躬身应道:“喳!” 勃极烈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眼底划过一抹得意,这才慢慢的道:“此番咱们来南朝,身负重任,不可有丝毫懈怠。你该也知道,这北地很有些宋猪对咱们仇视,这里已经深入河北,一旦引来那些家伙,却是极为麻烦。咱大金儿郎虽不惧厮杀,却也不想无谓的牺牲,所以才有这次的绕路而行。这一路行来,儿郎们人不卸甲马不卸鞍的,已是颇为疲惫。前方两处皆是险地,一旦有变,以这疲惫之兵如何应付?且稍歇歇,左右也不差这点时间就是。” 只尔扩朗闷闷的应了,圈转马头传出令去,只是回身之际,驴脸上却全是一副不屑之色。 他与这勃极烈一向不对付,时时存着较量之心,此次却被安排在其下听令,那股火早憋了许久。若不是有上令压着,一路上早不知打过几回了。 此时听对方说的谨慎,却是大不以为然。大金国铁骑无敌,纵横白山黑水之间,只两万人便将大辽国数十万军队打的狼狈逃窜,便是南边这个庞大的邻居大宋,几次试探之下,更是连大辽都有所不如,空有个架子罢了。 比较起来,河北之地倒是确有几小撮儿贼人,战斗力颇为不弱,但在只尔扩朗看来,也仅是不弱两字罢了。 但若说如此便能和大金无敌铁骑相抗,只尔扩朗却是打死也不信的。要知道此次随同出行的,全都是主上身边的斡鲁朶,哪一个不是勇冠三军的勇士?那帮南朝宋猪不来则已,来了正好给他们点苦头吃吃,也好再给宋朝皇帝提个醒儿,叫他按约定出兵攻辽,看他还敢推三阻四不敢? 偏这勃极烈胆小如鼠,竟然说什么怕有埋伏。他难道就不懂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好的计策也是白搭吗?这样的人,竟也能爬上猛安的位子,真真是女真勇士的耻辱! 他忿忿的想着,却只能无奈的听令。不然回去后,主上即便再是看重他,估计也轻饶不了。主上最重军纪,令行禁止,这一点,只尔扩朗却是极明白的。 一千骑寻了个背风的山丘,齐齐下马进行短暂的休整。打从昨日越过了大辽南京析津府,一路转向东奔驰,一天一夜之间便到了这大宋京东西路,儿郎们确实也有些乏了。即便是人不累,马力确实有些受不住了,歇歇也好。 只尔扩朗斜斜倚在一块山石上,仰脖咕嘟嘟猛灌了一大口烈酒,感受着胸腹间一股火热窜了上来,瞬间布满了全身,不由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随手掰了一块冻硬的肉干扔进嘴中,慢慢用唾沫浸软了,这才使劲嚼了起来。目光落在不远处刚刚支起的那顶帐篷,不由又狠狠的呸了一口,将那肉干吐了出来。 那狗日的天山勇,还真当自个儿是萧大人了?便只这么点功夫歇息,却也摆这些臭排场。 倒是那位真正的萧大人,此刻到了哪儿了呢?应该,快要进了开封了吧,他眯着眼想到。 此次出使大宋,为保险起见,两千人中,分出一千人打着金使旗号,由两位猛安带领,并故意将消息泄露出去,以作惑敌之用。 所谓猛安,是一种军职。全称应该叫做猛安勃极烈。只尔扩朗和天山勇,便是这次领军的两个猛安。只是临行前,天山勇却被授予正使权限,这让只尔扩朗极为不满。 而另外一千人,究竟是怎么个章程,便连只尔扩朗和天山勇也不知道。 那个萧大人叫箫达先,原是辽国太子洗马,却是个有本事的。只尔扩朗虽然桀骜,但对箫达先也颇为佩服。一个能让自家主子那么礼敬的人,本事肯定是极大的。而且,听说此次陪在那位萧大人身边的,竟是大金第一高手完颜光,只这一点,就可知箫达先的地位了。 又再大口咬下一口肉干,灌了一口烈酒,让酒香和肉干充分融合了,这才狠狠嚼了几口咽下。算算时间,半柱香差不多了,只尔扩朗狼吞虎咽的,几口将剩下的肉干扔进嘴中,合着酒吞下,这才站起身来。 大步从背风处走了出来,抬手正要喊人传令准备集合,猛然间,却突然只觉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袭来。 不及细想,当即便一个前扑躲避。随着身子刚刚扑下,原本站在他身前的一个金兵猛然长声惨叫着向后摔出,额头上,一支长长的白羽箭显现。 也就在此时,那箭矢破空之声才咻的响起,可见此箭是何等快捷,射箭之人所用的弓,必然是罕见的硬弓。 常年身处危机之境的直觉,终于让他玄而又玄的躲过了一次必死之局。只尔扩朗刹那之间,但觉浑身猛然冒出汗来,想也不想的再次做出躲避动作,一溜儿翻滚着向一块大石奔去。 对方既然动了手,就绝不会只有这一招。后面定是连续不断的杀着,若是傻在此地,那才叫找死呢。 呜—— 果然,便在他刚刚翻开的瞬间,又是一支劲矢飞来,笃的一声插入地上,强劲的力道,将冻的冷硬的泥块溅起,飞溅到脸上生疼生疼的。 然而,这并不是让只尔扩朗心惊的。他心惊的是刚刚那声鸣镝。 是的,就是鸣镝! 鸣镝不是宋人的手段,而是辽人专属的。还有那白羽箭,比之宋人所造之箭,箭羽却短了近三分之一。 是辽狗! 他心头蓦地闪过这个念头。 “敌袭!敌袭!不是宋人,是辽狗!是辽狗!”他飞快的躲避着,一边猛然提气狂吼起来。 随着嘶吼,整个营地乱了起来。众金兵一时间不知来敌有多少,猛然被偷袭之下,也不敢往马上去骑。这个时候,马上目标却是比马下要大的多,冒然上马,岂不是给人当靶子吗? 前方的密林和山谷才是最适合的埋伏之地,而眼下这个地方,四面开阔,一眼便可看过来。却不成想,最可能出危险的地儿还没进,在这应该绝不应该有事的地方,偏偏爆发了杀机。 众金兵此时此刻,正是戒备最松弛的时候,措手不及之下,登时被放倒十几人。只是这些个斡鲁朶都是悍勇精锐之士,在初始短暂的混乱之后,立刻便发觉射来的箭有限,显然对方人数不多。 而且,大多数的箭枝,都是奔着大帐周边去的,显然对方的目标只是帐内之人——箫达先。 所以,只不过片刻功夫,已有几个谋克带着人护在了大帐之前,人人手中持着一面小盾,将来箭尽数挡住。另有两谋克带了人,分散绕开,直往来箭处奔去。 帐内的天山勇此刻也已收拾停当,铁青着面孔,大步走到帐门口,冷冷的观察着周围,并无半分惧色。 只尔扩朗终于避开了危地,狂怒之下,一把夺过亲兵递上的缰绳,提枪上马,大喝一声,纵马而出,带着一队亲兵竟往来箭处杀去。 箭枝来自于一处三百步外的密林,如此远的距离,竟还有这般力道,射箭之人的臂力可谓强横至极了。 而且射箭之人显然心理素质极是稳定,眼见这边兵动,仍是稳稳的一箭一箭的射出,每箭射出,无一空发,必会带走一人性命,这让围过去的金兵大为忌惮,便是只尔扩朗,也被抽冷子射来的两箭,逼的不得不加了几分小心。 就在众人眼见快要围过去了,猛然间忽听大帐之后一声厉喝,两道身影猛然从帐后窜了出来,手中两把长刀,亮如皎月。高速劈斩的速度,在空气中带起凄厉的破空之音,瞬间将愕然回头的天山勇淹没 第227章 : 声东击西! 前面的劲矢只是诱敌,背后的偷袭才是真正的杀着! “背主狗贼,拿命来吧!” 大喝声中,两把刀交叉而下,霎时间将所有退路尽数封死,再无半分腾挪余地。 光影中,天山勇压低的毡帽忽然扬起,露出的虬髯面孔上,修长的双眸猛然射出极锐利的光,一张黑脸上,尽是嘲讽之色。 两个袭杀的刺客正暗喜得手,猛然间忽然看到这张面孔,却是忽然一愣。这哪里是箫达先?目标错了! 便只是这短暂的一愣,一直不动的天山勇却忽然动了。 锵! 锐器出鞘的利音响起,一道更为明亮的刀光,随即爆闪而起,在极小的范围里,玄妙的划了个半弧。 铛铛! 两声剧烈的金铁交鸣之声爆出。随着这两声震击,但见两个刺客身子猛然大震,光影颤动之际,脚下已是蹬蹬蹬不由自主的向后连退几步,竟是在一招之下,被双双击退。 天山勇,号称金主身边最悍勇的斡鲁朶猛安,其人武艺,又怎么可能弱了?不但武艺不弱,而且智谋也是颇受金主赏识,这也正是此次在和只尔扩朗之间,他才被授予正使的原因。 先前的愕然,随后的发愣,全不过是惑敌的手段罢了。为的就是将刺杀者引入彀中。 “中计了,走!” 两个刺杀者稳住身形,相互对望一眼,同时大喝一声,转身便往外闯。只是这会儿再想走,却哪里还来得及? 数百的金兵一拥而上,早已将四周围得铁桶一般,弯刀长枪齐出,不过呼吸之间,便将两人刺得破布一般。 远处,密林中,三十几个魁伟的汉子一边仍不停的向外射箭,一边偷眼看向中间一个瘦长的身形。 那边凄厉绝望的惨叫,使得每个人都知道,此次的刺杀失败了。下一步该当如何?是暂且退避,还是豁出去厮杀,就等那个人一言而决了。 他们都是大辽最勇敢的勇士,此来之前,便早已抱了必死的信念。没有一个人畏惧,他们愿意为眼中的那个身影献出一切,包括他们的生命。 瘦长汉子手中擎着一张巨大的离谱的大弓,远处的惨叫声,虽然让他霍然色变,但射箭的手,却是稳稳的不见半分撼动。 “失败了,退!” 面庞微微抽搐了两下,他沉稳的下达了命令。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自己等人还活着,这一路总有再找到机会的时候。 “喏!” 众人轰应一声,有条不紊的又各自射出几箭,这才次第穿过密林。密林后,一溜儿近百匹战马,正安静的等在那儿。关外之地,最不缺的就是战马,只要上了战马,一人三马不停轮换,想要追上他们,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如雷的蹄声传入耳中,将将赶到的只尔扩朗直气得暴跳如雷。他是经验丰富的骑手,那蹄声一入耳,便立刻知道,想要追上那些人是不可能了。 此番袭击,淋漓尽致的展现了一个快字。攻如风,也退如风。骑兵善攻而弱于守,这个亏吃的,那叫一个瓷实。 垂头丧气的收兵而回,进到营地里,便见天山勇正蹲在那两具尸体前皱眉不语。 只尔扩朗自觉面上无光,也不往前凑,只让人点算损失。这一战,倒也损失不大,人伤了只三四十个,马匹却跑了上百匹,连带着一部分辎重,这让只尔扩朗又更郁闷了几分。 郁闷归郁闷,该汇报的还要汇报。咬咬牙走到已经起身的天山勇身前,捶胸一礼,闷声道:“勃萧大人,我部损伤人员数十,丢失马匹辎重若干。击毙来敌两人,余者皆散,未能追上。” 天山勇眼底闪过一抹嘲讽,一闪而逝,点点头淡然道:“追不上就对了,对方不是普通人,乃是辽国皮室军,嘿,倒真是瞧得起咱。算了,传令下去,准备出发。” 皮室军! 只尔扩朗吃了一惊。所谓皮室军,乃是大辽国王室护卫,向来只有皇帝和皇后才能指挥。如今竟然出现在这里,难道说对方竟是大辽皇室中人? 只不过若真如此,倒也如天山勇说的那般,输得不冤。这样的精锐,整个大辽也不过三千人。这让他心情,总算多少好了些。至少,面子上能稍微过的去了。 队伍重新上路,有了这番遭遇,整队金兵愈发加了小心。便连只尔扩朗也不敢再大意了,宋人或许不可怕,但辽国的精锐,却怎么提放都不算过。 他却不知道,这个想法怕是不用多久,就会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斥候远远的撒了出去,循环不停。野猪林,还有再后面的杀狼口,都是一片平静,大队人马顺利的通过,再没任何意外发生。 只尔扩朗押后,最后一批通过长长的隘口,不由的微微松了口气儿。骑在马上,扭头又张望了几眼身后的山谷,这才一挥手,带着众人打马追上中军。 便在他们离去不久,山顶上,萧天带着牛皋c赖柱儿遥遥目送着金兵远去,眼中有莫名的光泽闪动着。 “哥哥,金兵悍勇,又防范周密,不好下手啊。”牛皋皱着眉头,也望着远方,满是忧虑的说道。 萧天微微一笑,拍拍他肩膀,轻声道:“你们都走入了误区,我又不是冲这些金兵去的,他们悍不悍勇,防范周不周密的,与我何干?” 牛皋愕然,不解的看向他。 萧天两眼眯起,轻声道:“我只有一个目标” 是的,萧天的目标只有一个,他所有的手段,也就全围绕着一个人去做。绝不会浪费一星半点儿在其他人身上。 显然,作为纯粹的沙场战将来说,牛皋又或者是赖柱儿,都无法理解他的意思,只能瞠乎不知所以的看着他。 “方才那些人是什么人?好犀利的箭术。”萧天没打算多做解释,转开话题问道。 牛皋面上露出凝重之色,点头道:“那些人应是出身军旅,绝对的正规军。射箭之人,使的弓,怕不至少要四石以上,否则绝达不到那种力道和速度。奇怪,河北军中,何时竟有这般好手?” 想了想,左右不得要领,忽然又道:“哥哥,看方才金狗的应变,张先他们怕是,要不要” 萧天面色一暗,皱眉想了一会儿,终是长叹口气,摇摇头,叹息道:“求仁得仁,他们是绝不会听咱们劝的,不必浪费口舌了。你且去安排下,尽量补救,届时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但要记着一个原则,休把自己搭了进去。” 牛皋沉默了一下,终于只是微不可闻的一叹,点头去了。萧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远处的天际。北宋末年一系列的记载,缓缓流过脑际,这其中,究竟有没有如今正经历的呢?是自己历史太差不知道,还是原本就不存在? 原本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都不过只是一个个字符,与他而言,并没什么感觉。 但是在经历了这么久后,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一丝悸动。张奎c张先兄弟他没什么印象,但汤怀c邬梨,还有那个小丫头,他已经多少记起了一些。 汤怀似乎是跟后面那个岳飞有些联系吧,和牛皋一起,还有个杨再兴c高宠的,都是后来极有名的将领。 而邬梨和小丫头琼英,却似乎是造反派一边的,却不知如今怎么搅合到了一起,竟然还要联手做出好大一番事来。 书到用时方恨少,萧天忽然觉得一切都似乎乱了,再也难从记忆中得到什么有用的提示了。 他既然决定动手,自然不会冒冒失失的动手。手下扈从早已打发出去,尽可能的搜集所有能搜集到的情报,包括对方的还己方的。 貌似张先他们是准备在城里动手。城里地势逼仄,金兵骑兵优势发挥不出来,而且虽有千人,但是因着房屋街道的各种障碍,也无法形成有效的优势。 这个战场选的倒是可圈可点,但是具体的施行手段会是什么样子?萧天不知道。他此刻唯一知道的,就是除了自己和张先他们外,竟然还有一股势力参合其中。这股势力的参与,将会对各方形成什么样的影响? 张先他们不知道这个消息,牛皋此去,自然会告知他们。但是,就算知道了又怎样?临时联合来不及了,更不用提现在根本就找不到那些人。 而一旦他们仍是按照先前的布置动手,这波人却忽然冲出来,结果是好是坏,谁也没法预料。 这个世上,好心办坏事儿的例子比比皆是。很多事实证明,在做同一件事儿时,配合才是最重要的,否则越是人多,越容易砸锅。 萧天隐隐觉得,那拨人怕不是什么好路数。选择动手的时间和地点,都有极大的弹性,不虞受到太大的影响。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为张先他们祷告了。只希望这些个让自己颇有好感的义士,能逢凶化吉,切莫有所损伤才好。 心中有股莫名的沉重,大步走下山后,翻身上马,凝目瞄了几眼远处的天际,这才打马扬鞭而去。 第228章 : 单父,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城。说是城,其实最多就是一个稍大点的镇子,四周用黄土勉强夯起一圈土围子。这样的土墙,别说抵挡正规军的攻城,只消一纵马差不多就能跃了进去。 城里大约有两三百户人家,拢共三四千人的规模。平日里便有什么小小不然的争究,便是靠着镇子上的耆老,或者大伙儿公认的有名望的人的调停判决。真有大事儿,便要往应天府去投告了。 所以,除了在收税的时候有税吏下来走一圈,这个小镇基本处于一种散养的状态。这种现象在北方地区很普遍,也是北方之所以多匪盗的一个原因。 在这样的地方,甚至可以说,绿林中的势力要远远大于官府。张先选在这里动手,便是基于这个基础。这一点上,颇有些后世某个时期的气象。唯一不同的只在于主事者的身份而已。 天山勇的千人队到达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镇子上能跑的,早早就躲到了山里。整个镇子几乎全空了,只剩下一些实在走不动的老弱,张着麻木空洞的眼神,冷冷的迎接豺狼的光顾,等待着那不可知的命运。 好在天山勇此行,身负着金主的使命,所带的兵卒又是精悍的斡鲁朶,相对普通军伍来说,军纪要严明得多。又加上天山勇不欲节外生枝,下了严令不得惹事,故而,一千人进城后,虽也有些骚乱,却很快便平复下来。 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被各谋克所占。天山勇和只尔扩朗,在一队亲兵的护持下,住进了镇上最好的一户人家。这户人家中,只剩下十几个老家人,主人家早就躲了出去。 除了这些当官的,剩下的普通士卒们,便依着各自的编制,分散到临近客栈和天山勇居住的附近的民宅。没人的自然不必废话,有人的直接叉出去算完。 再剩下的事儿,就是安排巡逻和生火做饭了。当然,这些事儿自然都由只尔扩朗负责,作为第一头领的,又身负扮演箫达先大使的天山勇猛安,是绝不会掉了身价做这些的。 自然,这不免又招致了只尔扩朗背地后,以最恶毒的诅咒,上千遍的亲切问候天山勇家十八代以上的所有女性亲属,并表示了自己愿意与她们发生一些超友谊接触的咒怨。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在生火做饭时,有个别士卒发现,这些个穷的令人发指的人家中,居然有一样东西不缺。那就是油。 这个小镇似乎平日里就是靠这个为生的,家家户户都备着或罐儿,或两三罐儿油。 除此之外,就是草垛木柴也不少。但隆冬腊月的,家家户户都要烧火取暖,尤其贫苦人家,有些柴草,实在不算什么奇怪的地方。 所以,当只尔扩朗巡视了一圈儿后,托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居住的地方,只简单向天山勇提了一嘴后,便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丝毫没注意到天山勇那一瞬间蹙眉的表情。 冬日的夜晚降临的极快,黑暗很快便将整个小镇笼罩。军卒都是精锐,用完饭后便倒头就睡,并没什么噪杂之说。 整个镇子,除了街上巡视的火光外,便唯有四周土墙后,燃起的几堆篝火。 夜,很静。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待到将将四更时分,连街上巡视的火把也开始渐渐少了。 某处院子中,几个白天滞留下来的老者,忽然睁开了眼睛,相互对个眼神,眼神中原本那种空洞麻木再也不见了半分踪影,代之而起的,却是一片森寒的杀机。 几个人飞快的跳了起来,在墙头略一张望,便若狸猫般翻了出去,几个闪身便融入了黑暗之中,那份矫健,若是只尔扩朗能看到的话,定会当场惊掉下巴颏儿。 黑夜中,忽然有火光跳跃,先是几点,但很快便连成一片,那速度之快,让首先发现异常的巡逻兵差点当场石化。除非神迹,要不怎么可能说起火便突然小半个城就着了呢? “走水” 两个字刚刚出口,还不等完全放出声来,黑暗中不知哪里飞出一道黑影,噗的一声闷响过去,那金兵脑门上便忽然如同爆开了一朵艳丽的鲜花,红艳艳的,充斥着妖异的色泽。 旁边几个金兵齐齐面色大变,还不待反应,但闻空中连续几声划空之音响起,却全然看不见任何箭矢,只觉得额头上一阵剧痛,便相继扑倒在地,鲜血合着脑浆,极快的蔓延开来,飘起一阵浓郁的血腥气。 黑暗中,一个娇小的身影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的弹弓,正要再去找下一个目标,却猛见镇子中那处最好的房屋院子内,先是一点火星跳起,随即便蓬的一声燃起一片大火。火光中,十几个矫健的黑影四下纵跃,只片刻间,便将四周院落的柴草点燃,霎时间,冲天的火光肆虐开来。 诺大的火光,终于将金兵惊醒,接连的长声吆喝中,安静的小镇霎时间混乱了起来。 娇小的身影嘴巴愕然张大着,完全不明白怎么剧本竟临时改了。眼下火势尚未来得及连成一片,外面接应的人也不知有没有全部到位,怎么动手放火的,就先点了最重要的地方呢? 这一打草惊蛇,还如何瓮中捉鳖?啊,不是,应该是瓮中烧鳖才对。 又急又恼中,一时竟忘了再注意隐藏身形,冲天的火光,不知不觉中,却将她暴露了出来。 “那里!那里有人!” 不断从各处房屋中奔窜出来的金兵,猛然发现了她的身影,登时不迭声的大叫起来。叫喊声中,有那手快的已是张弓搭箭,顿时便齐齐向着她这边射来。 火光中,琼英一张小脸儿登时白了,哪还敢再停留片刻,仗着自己体型小,小身子一矮,已是跐溜一下,急急的窜了下去,身后随即响起一片声的追喊声。 半城的混乱中,另外尚自黑着的几条街道上,几个正要去点燃引火点的老者猛然顿住步子,同时骇然回身,几个纵跃聚到一起,望向那边的大火,不约而同的惊呼出声。 “怎么回事,不是约好了先在外围放火吗?是谁?是谁先本着点子去了?” “没啊,老四c韩七c郑幺儿c你c我,这不都在这儿吗?其他几个负责那边的,火也是刚刚烧起来的,应该不会有别人了啊,这这” “遭了!英儿小娘子还在那边呢,这火一起,岂不连她一起困住了?怎么办?” “没办法了,快,老四c韩七你们先往城门那边去,沿路能放火就放火,冲出去告诉庄主他们,计划有变,让他们派人进来接应。我和老幺儿往回找,去寻琼英小娘子,快,快走!” 几个人简单商量几句,急匆匆分头去了。 这边厢,大屋中十几个身影急急在院中各个房中飞跃,片刻之后,已是汇合到一处。 中间一人,正是白天林中伏击天山勇的那个拎着巨弓的瘦长身大汉,此时火光之中,明暗不定的光影下,脸上不由露出焦急之色,怒声道:“找到了没有?不说住在此处吗,人呢?” 众汉子面面相觑,都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大汉一颗心不断下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上了心头。随着又几个人不断的回报,终是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白天他们从道上撤下来,仗着一人多马,只在一个时辰里,便先一步进了单父镇。一进镇子,却发现镇上人正急火火的忙着往外走。 躲在暗处仔细一听,这才晓得,原来竟有人和他们打着同样的心思,欲要对付后面来的金兵。这下让大汉不由的大喜,有心要和对方联手,但想想自家的身份,怕是很难取信于人,索性便一不做二不休,留在城外一半人作为接应,他亲自带着一半人潜进这所最好的大宅,往草垛中c暗井中觅地躲了,只等晚间出来一起放火杀人。 至于那些同道中人,反正也是一个打算,想来就算事后知道,也不会有什么。只待事了之后,大伙儿各自走路就是。 他又哪里知道,张先等人却是全不是这般算计。火固然是要放,却不是仅仅只烧这一间房。他要烧的,是整个单父镇。从外向里,先把外围全部点燃了,里面就算发现了,想跑都没地儿。而他们则带三山五岳的众家好汉们,只在外面埋伏好,有那冲出火城的,就直接以弓箭伺候就是。唯有如此,才能以少胜多,就算烧不死那箫达先,也可通过这一把火,尽最大限度的消灭金兵的力量。到那时,力量对比便可逆转,大伙儿再并肩子上,定要那箫达先上天无路c入地无门。 打算是好的,可惜,正如萧天先前担忧的那样,这额外的一股助力忽然插了进来,结果很难说就是好的。更多的可能,就是坏事! 一语成谶!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他们费尽心机对付的目标,压根就不是箫达先,而是金人早就安排好的替身天山勇。 虽然白天有了辽国勇士的那番刺杀,也有两人发现了内幕,但可惜的是,唯一两个知情的人都死在了当场。瘦长汉子等人当时远在三百步外,便是神耳神眼,也是无法知晓的。 但更让人悲剧的是,包括张先在内,也不会知道,天山勇不愧为金国猛安中少有的智将。他最大的长处,就是谨慎。 所以,在听了只尔扩朗的回报后,犹豫再三,首先做的就是悄悄从后院撤离了这所最好的大宅,并预先做出了应变的策略。 此时此刻,原本的猎人,变成了猎物。而猎物,却反过身来,躲在暗中对猎人虎视眈眈,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第229章 : 单父镇中,火势在北风的助威之下,终于开始了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 小丫头琼英小脸儿黑一道白一道的,再也不见那副娇憨的可爱。代之而起的,却是不尽的惊慌和恐惧。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通红和灼热。甚至连起初一直在身后,怎么也甩不掉的追兵的奔跑声,这会儿也渐渐的终于不见了。 水火无情,不分敌我。大自然的天威下,人类的把戏,沦落成可悲的笑柄。 而在那间最好的大宅中,瘦长汉子等一帮大辽勇士,也是神情悲郁,相对无语。 一番算计,连番苦候,换来的却是一场空。仇敌狠狠的耍了他们一把,这个时候,每个人都知道,那狡猾的敌人,只怕正在某处瞪着血红的眼睛,等待着他们自投死路。 若没有奇迹发生,他们,十死无生! 城外,五里外的一处林中,天山勇冷冷的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只尔扩朗,鼻子中轻轻哼了一声,又把目光望向不远处那冲天的火光。 修长的眸子中,瞳仁完全被两团火焰充斥着,不停的跳跃,如同魔王般妖异。 “大人,咱们一半的儿郎还在城中呢,再不动手的话,只怕只怕” 旁边一个谋克满眼热泪,单膝跪倒,痛声苦求道。随着他这一跪,身后数百斡鲁朶齐齐跪了下去,满眼哀求之色。 天山勇脸颊上肌肉不自觉的抽了两抽,眼底划过一道痛苦之色,但随即却一闪而逝,又再恢复到平静无波的神色。 负手站在原地,半响,才冷冷的道:“咬儿惟康,你们皆是我大金勇士,你们怕死吗?” 咬儿惟康猛然抬起头来,血红着双眼大声道:“奴才不怕死!便刀山火海,吾主马鞭所指,亦即奴才长刀所向,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天山勇眼中闪过一抹柔和,随即却又冷声道:“既如此,又何必求?城中儿郎,此刻既是为主上而死,求仁得仁。要知,贼人设下如此毒计,正是想要将咱们一网打尽。以咱想来,单以火烧,必难以达成这个目的,他们必有后着。此时便是双方比拼耐性的时候,谁耐不住谁就败。且忍着,只要看到对方动了,便是尔等出击,为咱大金儿郎报仇之时。只要过了这次,也就一劳永逸了。至于此次死去的儿郎们待此战结束,咱必亲去一一为他们收敛骸骨,带他们返回白山黑水掩埋。一切罪责,亦有咱一力担之就是。咱意已决,不必再说!” 咬儿惟康两眼怒目圆睁,眼角都沁出丝丝血水,瞪着天山勇直直半响,终是嘭的一拳击在左胸,行了个军礼。然后霍然起身,大步走到一边,双拳紧握,望着那边的火光,霎时间泪流满面。 众斡鲁朶齐齐跟着行了一礼,自发的都起身站到了他身后,对站在一边的只尔扩朗,却是半眼都未再去看。 只尔扩朗面色惨白,死死抿着嘴唇,两眼中渐渐现出绝望之色。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完了,彻底完了。即便回去后主上不治罪,军中也再无他存身之地了。 若是当时谨慎些,再谨慎些,将那些油啊草啊什么的,都集中销毁了,又或者是夜里多派几组巡视,如果如果 他心头反复自思着,却最终只是化作一腔绝望。 张先此刻也疯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演变至此。好好的一场谋划,敌人是不是完了不知道,却先搭进去好几个兄弟。这其中,还包括琼英小丫头。 眼瞅着身边狂奔不已的邬梨,他现在真的有种悔绿了场子的感觉。萧天派人来提醒过他,要他谨慎一些,再谨慎一些。哪怕这次安排失败了,也要先保证自身的安全。 可他犹豫了半响,终究还是没听。另有一拨人也在对付金人,这很好啊。他原本费尽心思拉萧天进来,就是感觉自己这边人手单薄。如今竟有这么一拨意外的帮手,正是得宜。 虽说两下里来不及沟通配合,但只要目标相同,张先觉得就没大问题。 可万万没想到,正是他认为绝不会出问题的地方,是萧天一再叮嘱的地方,偏偏就出了问题。 不但如此,他怎么就当时答应了琼英小丫头的请求,准许她跟着老四他们一起留在城里了呢? 只想着她目标小,又有幺哥他们照顾着,不会有大问题,这下好了,如此大火,除了老四老七九死一生的逃了出来报信,其他人连同琼英,尽数不知所踪。 怪自己,都怪自己。是他将这些人送进了死路。此番若能救得琼英小丫头也就罢了,否则,他也只有以死谢罪了。 快些,再快些! 他紧了紧手中的大枪,死死咬住牙关,狠命的猛踹胯下爱马。这匹赤骅骝,平日里他便稍重点鞭打都不舍的,今晚却是再也顾不得了。 胯下马儿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又再奋力长嘶一声,猛然又再加快了一些速度,只可惜没过多久,便又渐渐慢了下来。 为了尽量多的找些人来,他兜兜转转大半夜,临时终于多拉了近百人过来。可就是多费的这点时间,却让他此刻有种回天乏术的感觉。 伸手摸了一把马脖子,全是汗津津的。他甚至能感受到胯下爱马已然到了极致,这趟跑下来,只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身后不远处,大哥张奎,还有仍是缠的满身绷带的汤怀,紧抿着嘴唇一直一声不响的邬梨,还有数十个有着战马的绿林朋友,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力了。 希望,希望琼英丫头福大命大,能顺利过了这一关吧。他眼前有些模糊,伸手摸了一把,却是不知不觉中,早已泪流满面。 前方,红光映入了眼帘,随即渐渐的越来越盛。 “冲!” 如同野兽的嘶吼一般,他猛然爆出一个单音。往日里俊朗儒雅的俊脸,这一刻狰狞扭曲,如魔c如鬼。 奔腾的马蹄声响彻夜空,惊得一路鸟雀惊飞,惊得单父火光震颤,也同时惊动了那早已窥伺一旁的恶魔。 “来了,终于来了” 天山勇望着远处一线极速靠近的黑影,不觉伸出舌头舔了下干涸的嘴唇,修长的眼眸中,忽然爆出嗜血的光泽。 “所有人,上马,准备!”他低声喝道,目光死死盯着那边已经冲进了城里的人马,看着后续源源不断的步卒,也终于出现后,终是满意的一笑,冷声喝道:“杀!” 大地在震颤,比起张先等人十几匹马的力度,数百匹马的气势,却又自不同。 以咬儿惟康为首,天山勇也和他并驾齐驱,整个队伍排成一个巨大的雁型阵,在对方猛然发现了他们大声惊呼起来的同时,所有人举起弓箭,划了个完美的弧线,同时松手送弦。 嗡——! 长长的颤音,重叠延绵而出,黑色的箭丛笼出一片死亡的阴影,将前方城门处数十丈方圆,化为一个死亡的地域。 惨叫声此起彼落,疲惫奔来的众绿林好汉,尚未来得及反应,已是数十人被射成了刺猬。 刚刚奔入了城中的张先被这变故惊呆了,就马上猛然勒住了缰绳,回头望去,正看到了这惨绝的一幕,霎时间,只觉得嗓子眼一甜,一口逆血涌了上来,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金人!金人怎么会在外面?那城里呢?城里的又是什么人?自家费劲心机,难道说竟是到头一场空?却只害了琼英和几个兄弟的性命? 一念至此,他只觉的天旋地转,长枪笃的一声猛然驻在地上,这才好容易稳住身形。 但刚刚坐稳,却听得胯下赤骅骝一声悲嘶,前腿猛然一软,下一刻,只觉的一个身子急向前倾,跟头把式的便摔了出去。 半响晕乎乎的扶枪而起,目光及处,不由的目眦欲裂。赤骅骝口吐白沫,两眼中露出无限留恋之色,间歇的痉挛几下,慢慢的就此不动了。 这匹千里良驹啊,终于是完成了它的使命,竟而生生累死在这一片火域之前。 张先胸中翻腾,再也忍不住那股血气,噗的一声喷了出来。整个人仰天便倒,眼前阵阵昏暗,终是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杀声震天介响起,没人注意到城门口这悲情的一幕。值此时刻,每个人都在为了生存而战。眼中全是敌人的身影,杀死对方,躲开夺命的利箭,避开灼热的烈火,除此之外,再无他念。 琼英神智已经有些不清了,花瓣般的嘴唇干涸皴裂,大量的浓烟之下,让她呼吸越来越是艰难。一阵紧一阵的晕眩袭来,她只觉的一个身子似乎在不断的紧缩,将体内的最后一丝水分挤压出来,然后快速的被周围的高温蒸发掉。 我要死了吗?她微不可闻的呢喃着,声音却是半点也没发出,只有几声低不可闻的呻吟呜咽着。 慢慢的向下滑下,她已经连坐都坐不稳了。意识模糊之际,忽然觉得一个身子好轻好轻,似乎飘飘然的,如在云端一般。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真好,死了也好,死了就能见到爹爹和娘亲了。再也不用一个人偷偷的哭,偷偷的想他们了。 四周感觉好温暖,有着一种安详的气息,盈盈在鼻端盘绕。让她恍惚中,好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好幸福,好喜欢她慢慢的失去了知觉,却在彻底没了知觉后,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温馨的笑容。 第230章 :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阵清凉的气息唤醒。四周仍是一片温热,但那清凉的气息却持续不断,唇舌间,也有股甘甜的水渍间歇的流过,让她忍不住下意识的努力的吞咽着。 “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一个淡淡的c温和的声音入耳,琼英眼中一阵的迷茫,但瞬间便就惊醒,下意识的便要挣扎,却觉得身上一紧,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被人抱在怀中。 心中狂震之余,面色大变,正要奋力挣脱之际,眼前忽然显出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那眸子里满是关切之意,甚至还隐隐有丝丝痛惜之色,这种眼神,让她不由莫名的放松下来,怔怔的凝视着这双眼眸。 清澈c平静c温和,还带着几丝笑意。 “别忙着乱动,你身体脱水的厉害,现在刚刚补充了点水分,只静静的躺着,待心率恢复正常,再起来不迟。这里暂时安全,你不必担心。” 那眼眸忽然向后离开,让她顿有所失之余,耳边又再响起一阵温和的语声。 她静静的躺着没动,奇怪的很,一向不肯听人吩咐的她,这一刻竟毫无抵触,乖乖的如同一只温顺的猫儿。 四周很黑,好像是在一个空旷的地方,身旁这个男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却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是谁。 黑暗中,唯有一双眸子精光闪烁,亮亮的,偶尔看了过来,让她不自觉的便是砰然心跳,有些莫名的惧怕,又满是不舍离开。 深深吸口气,慢慢闭上眼睛,仔细回想着经过的一切。 自己坚决要求潜入城中,然后在一处柴堆下挖了坑躲好。直过了好久,自己都快冻僵了,终于是听到了暗号声。 然后出来看着几位叔叔各个地方点火,看着那火一点一点向四周蔓延 发现了敌情,自己取出弹弓,一连五发连珠弹,让敌人没发出半声警告。完美!她自己都感到很满意。当然,也很得意。 然后呢,继续点火再然后 她慢慢的想着,忽然猛的睁开眼睛,呼吸急促起来。她想起来了,出事了!本来不该出现火点的地方,提前被点燃了,而且极快的蔓延到了周围,将她的退路完全封死了。 大火惊醒了附近屋内沉睡的金兵,好多的兵涌了出来,向她放箭。没办法,她只得转头往后跑。 跑了许久许久,但到处都是火,本来嘛,这边火起之后,大伙儿就该一步步往上风头退,边退边继续引燃火点。这样正好点燃所有火点,大伙儿也退出了城去。然后,只要等众家叔叔赶来,来个瓮中捉鳖就行了。 可是一场意外提前引燃的火,将这一切都改变了。倒是烧死了不少的金兵,却也差点将自己也烧死。 跑过了许多巷子,却怎么也跑不出去。到处都是火,连找到的一处水井,里面的水都冒出热腾腾的的气。 她虽然不懂,但有种直觉,此时里面的水,只怕对自己来说,绝不是什么救命的东西,相反,很可能是致命的杀着。 所以,她拼命忍住了跳下去的诱惑,终于找到了一处相对火势较小的地方。然后拼命的挖开地面,让自己尽量伏地,并从地底积攒了一冬的冷气,尽量抵消周围的灼热。 但是渐渐的,那丝冷气也最终渐渐消失,慢慢变得和周围一样。她再想起身时,却忽然发现,自己竟是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了。 温水煮青蛙,她不懂这个道理。可是她知道,自己真的就要死了,甚至可以说,最后那一刻,她已经死了。 直到,直到现在,睁开眼就出现在这片黑暗中。可就是这片黑暗,却让她一点也不怕,甚至有些莫名的喜欢。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他,身旁那个有些熟悉感觉的男人。他究竟是谁?他的眼睛真好看,好亮,好喜欢。 她忽然有些害羞,偷眼往男人那边瞄了瞄,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却没想到,在这种黑暗的地方,她既然看不清对方,对方又怎会看到她脸上的那丝潮红? 他身上的气味也很好闻,就好像好像嗯,好像娘亲的味道吧。 她偷偷的想着,眼中不由的浮起几分温馨,但随即却又低落下去。娘亲的气息,究竟是怎么样的?她根本不知道。因为她自记事起,就是跟着义父。 义父虽也有几房妻子,但她却一点都不喜欢她们。而且她知道,她们也不喜欢她。总是像在提防着什么,跟防贼一样。这让她曾经很生气,很受伤。 可是义父喜欢她们,为了义父,便忍了吧。从那时起,她便自己独住一个小院子,自己每天练武。而且,从玩乐中,竟然摸索出弹弓的绝技,这让她很是骄傲。 这种骄傲一直伴随着她,直到后来甚至被人冠以了一个响亮的名号:琼矢簇。 日子便一直这么平淡而顺利的过着,她曾一度想过,是不是会就这样一直到老。 当然啦,她也会偶尔想到自己以后或许会嫁人。但究竟嫁人是怎么回事儿?嫁了人又要做什么,她却是有些懵懵懂懂的。她只知道,貌似嫁人后,会做些没羞没臊的事儿,这让她每每想起,便会有些心慌慌的,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好在这种心思,也就是这几年才偶尔出现,对她虽然有些影响,却并不是太大。本来嘛,她今年才不过十三岁,又没有娘亲,不懂也是正常咯。 或许,如果没有那一天义父接到的消息,日子没准真就这么过下去了。 但是那个消息,终于让她走出了家,第一次真正的跟着义父踏上了江湖路。 也就在那一天,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被伤的很重的人。那人浑身上下被人割了接近上百刀。她看到的时候,那人整个血糊糊的,令人不寒而栗。 而伤他的那个人她也看到了,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嗯,看年龄不是很大,至少面相上看,应该比张先叔叔也小好多。 可就是这么个人,竟然出手如此凶狠,这让她有些害怕之余,也颇为气愤。 后来,听说这人很有些名气。张叔叔和爹爹也是打算邀请他一起来做这件大事儿的。 当时许是真为了要试探下对方的深浅,又或者心中存了莫名的愤慨,她主动提出装萌来逼对方跟自己动手。 爹爹和张叔叔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应了。可是令人气愤的是,自己想出的法子,竟被他识破了。不但识破了,竟还被嘲讽了一番。 她真的气极了。嗯,其实想想,好像也不是那么生气,就是有点有点郁闷。就好像自己兴致勃勃的搞出一个好东西请人欣赏,结果最后却被华丽丽的无视了。 总之,最后自己失败了。再后来,也不知怎的,忽然两下里就说翻了,那人当真好厉害,一下子就将张叔叔的大哥制住了。逼着他让自己离开。 只是那人的手下好卑鄙,听到里面出事了,不直接来救人,却跑到内院,将张叔叔的家人劫了,还好一通恐吓。张叔叔当时被气晕了,发了好大的脾气。但最后终归也没怎么的,只是叹口气完事了。 那个人嗯,那个人咦?不对!那个人的声音那个人的声音 “哎呦!” 小丫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冷不丁的,忽然间记忆中的某处,与现实瞬间相溶,淬不及防之下,忍不住惊呼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黑暗中,男人的声音微微有些紧张,急急的靠了过来问道。 那双亮亮的眸子再一次出现在眼前,里面有关切,有焦灼,让琼英一下子就怔住了。心中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想哭,又想笑,似乎还有些什么,却怎么也描绘不出来。 就那么定定的看着那双眼眸,一时间似乎忘了一切,天地间便唯有那双眼眸,清澈如水,温柔如风,让她忍不住的想要沉沦进去,一直沉下去,再也不想出来 “怎么不说话啊,究竟怎么了?”许久不见回答,耳边男人焦灼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头上一热,一只大手同时抚了上来。温热的气息,让琼英心儿一颤,忽然莫名的惊慌起来,也同时让她警醒过来。 深深吸口气,努力的平复了下那莫名的情绪,她盯着那双眼眸,忽然问道:“你你是萧都头,对不对?你叫萧天对不对?” 黑暗中,萧天似乎微微一怔,好像笑了笑,琼英觉得她能从那双眼眸里看出来。 “对啊,是我啊,怎么,到现在你才想起来吗?呵呵,你这小丫头还真大胆,放火很好玩吗,这种事儿你也参与。真是” 萧天轻轻笑着,边说还边轻轻咂咂嘴,似乎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这种态度让琼英忽然生出极大的不忿,她感觉萧天的态度很有问题,好像就好像是在看到一个小孩子,做了一件让大人又无奈又好笑的顽皮事儿。 “你你看不起我?我不是小孩子!我十六岁了!可以嫁人了!”她忽然怒声尖叫道,声音之高,顿时在黑暗中引起轻微的回响。 萧天吓了一跳,不明白这小女娃为什么突然这么大反应。只是一吓之后,却又一呆。 “呃,你你说你十六了?”他有些讷讷的道,似是发问,又似乎是自言自语。 琼英话才出口就反应了过来,不由的顿时大羞。这没羞没臊的,都说了些啥啊。怎么突然蹦出了个可以嫁人了的话,这下真真是羞死个人了。呃,刚才回音好大,而且好像吓了他一跳,希望他没听清自己最后说的那句,嗯,应该没听清吧嗯,肯定没听清,对,他听不清的。 小丫头此时如同一只鸵鸟,自我安慰着把脑袋埋进沙里,很是急迫的自我催眠着。 萧天问了一句不见她回答,不觉有些奇怪,只得又再问了一遍。 “当然!”小丫头总算回过神来,听他问起这个,忍不住强调道:“就是十六!”。 “怎么会,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我说的是虚岁!” “呃,虚岁也不可能吧。” “我们那儿,虚三岁” “” 黑暗中,一阵的沉默。 “喂,你你还在不?”小丫头半响听不到声儿,不觉有些心慌,小心翼翼的问道。 “啊?哦,在,在呢。怎了?”萧天甩甩头,将那种无语的思绪抛开。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咱咱们怎么会在这里?” “哦,还在城里呢。我担心你们出事儿,火起之后,就潜了进来,果然发现了你昏倒在墙边下,要是再晚一点,可就真是危险了。”萧天想想当时的情形,有些后怕的说道。 一个幼小的生命,若是就这么死去,那可真是一种悲哀。想到这么个可爱的小家伙差点就此死去,萧天忽然对张先生出一股怒气。 “这里就是那家大户家里的冰窖。冰窖知道吧,就是大户人家为了储藏冰块,挖的地窖。好在这地窖够深,里面正好还有两块藏冰,这才顶住了上面的高温,也给了你急需的水分,倒也算你的福气了,呵呵。”萧天笑着说道。 地窖又算什么福气了,遇上你才是我最大的福气。琼英默默地想着。沉默了一会儿,又再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她轻轻的问道,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想法,最好是一辈子都不出去才好 “不急。”萧天的回答让她猛然一喜,两眼亮亮的看着他。“我要在这儿做一件事儿,一件很有趣的事儿” 萧天悠悠的说着 第231章 : 在这儿做一件事,还是很有趣的那种嗯,会是什么事儿呢? 这里黑兮兮的,只有咱和他两个人这个,孤男寡女的有趣的事儿做了也没人知道的嗯,这个那个哎呀,他该不会不会,呸呸,不会的 没人知道嗳,他到底会不会呢?万一他会呢?人家人家该怎么做?哎呀,早知道的话,以前就该偷偷了解下才是 哎呀,要死了,想什么呢,没羞没臊的!这是一个女孩儿该想的吗?不要想,不要想 唉,他究竟会怎么做呢 黑暗中,琼英小娘子被萧天这一句话,忽然引动了思绪。乱糟糟的,慌慌的,没个理处。 只是觉得身上忽然燥热起来,不是先前那种被大火烤的,而是另一种热,热的她心烦意乱,浑身无力。 好似有些什么东西,忍不住要从体内出来,这让她恍惚之间,禁不住的发出一声猫儿般的呻吟声 “咦,你怎么了?”半天不见小丫头说话,却听到她呼吸陡然急促了许多,而且还呻吟了出来,萧天不由吓了一跳。 难道这番火毒中的太深,已然侵入了脏腑之中?那可真要麻烦了!他暗暗的想着,不由的有些发愁。一边问着,一边又再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好烫!” 触手之下,只觉如火炭儿一般,萧天心中蓦地一沉。 “不行,咱们得出去了。”他郁郁的说道。 琼英被他大手再次摸到头上,大羞之下一动也不敢动。正自暗暗欢喜之际,却猛听要出去,不由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反对道:“不行,不能出去。” 萧天一愣,听她语声中中气十足,好似并没什么大碍啊,刚才难道是装的?只是这丝疑惑,转眼又被他抛开。因为他想不出对方有任何理由骗自己。 所以,在一愣之后,只是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不行?” 琼英大窘,期期艾艾着回答不上来。正自羞恼着,猛然灵光一现,试探着道:“你你方才不是说了,要在这在这儿做做一件有有趣的事儿吗” 她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如同蚊鸣。 萧天听她声音越来越小,气息也更趋不稳,心中更是焦灼。又听她这般情形了,居然还惦记着自己的事儿,不由有些感动。 叹口气,沉声道:“罢了,便让那家伙多活些日子就是了。你眼下着情况,只怕再耽搁不得。咱们先想法儿出去,为你治伤要紧。这里离着开封还有些路程,那箫达先,我总有法子再找机会下手的。” 嗯?箫达先?这和箫达先有什么关系?啊,莫非 琼英开始听他担心自己的身体,不由的心花怒放。只是听着听着忽然觉得不对起来。好像自己理解的有趣的事儿,跟萧天说的,并不是一回事儿 “你等等!”耳中听着萧天起身,似乎马上就要出去,不由赶紧叫道。 萧天身形一窒,一边仍是侧耳凝听外边动静,一边道:“怎么了?别怕,有我在,没事的。” 琼英有些恼怒,咬着嘴唇哼了声,低声道:“我才不担心呢,我只问你,你说的那那有趣的事儿,可是要杀箫达先?” 萧天一愣,回头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琼英听他承认了,心中更是没来由的气恼,怒道:“杀人便杀人,又什么有趣了?” 萧天真有些无语了,这小丫头该不是被火烧的脑子坏掉了吧。要么就是打小缺乏母爱,导致心理有些扭曲,不然怎么这么喜怒无常的?前一刻还晴空万里的,下一刻便成了雷霆霹雳呢? 有心想顶她两句,但转念一想,对方一个小女孩儿,又身在病中,便有些烦躁小脾气的,也是正常,自己跟她见识个什么? 这么想着,心下也就平了,索性便顺着她口气道:“好好好,是我错。我不该把杀人说的这般轻松,你莫再气恼,且在这里安心等着,我去去就来,听话啊。” 口中说着,不待琼英反应,手上微微一托,光暗极快转换的一瞬,一个身子已是如迅捷如电,闪了出去。 耳中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地窖里便又恢复了一片黑暗沉寂。 琼英适才发脾气,刚刚发完已是后悔,只怕就此恶了萧天。却不料反倒换来萧天温柔的赔礼相哄,那一霎,她不由的又是惊讶又是感动,随即便是一股再也压抑不住的柔情喷涌而出,瞬间便将整个心填的满满的。一颗心儿酥酥软软的,直如忽然饮了千年陈酿一般。 脑中便翻来覆去想着:他竟这般对我,这般对我,他不恼我,宁可自己委屈了,却只顾来哄我。他他,这世上,从没人这般待过自己,便义父虽然待自己极是亲近,却也不曾有过这般温柔耐心 她正值豆蔻年华,初通情事,本就是懵里懵懂c少女怀春之时。此番又险死还生,心情大起大落的,便换个成年人也必然是心境最易被破的时候。 这种情形下,忽然有了萧天这么个本不该出现这个时代的怪胎出现,不但救了她性命,更有着这个时代的男人,最最缺少的对女子的那种真正的尊重和关爱,可怜的小丫头哪里还有半分抵抗的能力?整颗小心思,只眨眼间便彻底沦陷了。 她一霎那间想的痴了,待到被那丝乍然亮起的光亮惊醒,再想呼喊时,地窖里早没了萧天的身影。一时间,她心里忽然只觉空落落的,酸酸的,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的,呆呆的躺了良久,忽然警醒过来,萧天已是不觉去了好久未回,心下由是大急起来。 手忙脚乱的翻身坐起,微微活动了下手脚,觉得身上虽仍有些乏力,却是再没了别的不适。 总算在黑暗中待得久了,四周虽仍是难以见物,但影影绰绰的总算能大体看出些轮廓。 这冰窖大约总有数丈方圆,隐约间可见一道阶梯通向下方。方才二人身处之地,便在这阶梯最上的地方。 两手在地上试着触摸了几下,先是摸到一件布袍,又感觉到其下渣渣楞楞的稻草,呆了一呆,心中便又是一股柔情涌动。 这里既然是冰窖,自然不会原本就有这些东西。先前外面那般情况,萧天救了自己进来,却仍然这般布置了这一切,对她该是何等的细心呵护?如此想来,怎不让她心神俱醉c情迷如斯? 初春的情怀,尚不懂真正的爱情,但那份懵懂的第一次心动,却最是芬芳馥郁,如夏花般璀璨。 小脸儿浮动着浅云也似的红晕,嘴角儿勾动着莲子般的微笑,就那么痴痴的想着念着,不知不觉的沉醉 头顶上忽然传来的微微响动,终于让她再次警醒。下意识的向后一躲,手腕翻动之余,腰间的弹弓已是擎在手中 & nbsp;“咦?是我!”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猛然间的欢喜让她先是一愣,随即便汹涌爆发出来,身不由己的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对方。说不出的温馨气息,顿时充盈在了鼻息之间,一个身子便也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萧天先是一吓,但随即释然,只当是小女孩的忧虑恐惧。两手渐渐放落,再慢慢环起,轻轻的拍了拍她后背,柔声道:“莫怕莫怕,没事了没事了,咱们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从如同本能般的抱住了那健硕的男躯时,小丫头也一下子省悟过来。正自又是羞涩又不知对方会不会将自己推开时,男人那轻环的有力臂膀,还有那温声的安慰,终于让她放下了心。 有些贪婪的嗅着对方的气息,一颗心只觉软软的,听到萧天说出去,只是将头埋在男人怀里,轻轻的摇摇头。 萧天心下虽然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只宠溺的拨了拨她头上双丫,微叹口气,又再劝道:“走吧,外面火势已经开始减轻,再过不久,金兵便要进来了,此地不宜久留,你的身体也想要诊治” “我我没事了,你你不用顾及我”琼英闷闷的回道,理智告诉她现在应该离开,但身子却怎么也不想动,只盼着时间就这么永远停在这一刻才好。 什么金人汉人辽人的,这一刻全都没了念想。再多抱一下,就一下就好,一下她反复的念着。 “你嗯?还真好多了,哈,那就好那就好。不过保险起见,还是早些出去找大夫看看的好。” 某个鲁男子毫不知女儿心思,又再殷殷劝道。 琼英暗暗叹息,终是不舍的松开手,抬头痴痴的看着黑暗中那模糊的轮廓,强笑道:“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我方才自己检查过,只稍微有些乏力而已。你不是要对付箫达先吗?怎么做,我帮你。” 萧天一皱眉,犹疑的看看她,待要劝说,琼英又道:“你放心,我真没事的,也不会拖累你。你只管按你想的去做,我全听你吩咐就是,这样总行的吧?” 话说到这份了,萧天那劝说的话倒不好再说了。他能感觉到这小女孩儿似乎确实没什么大碍了,也多少了解这小丫头的性子,倘若他再坚持的话,万一这小丫头忽然又耍个小脾气,反倒要更头痛万分了。 算了,既然要跟着便跟着吧。反正自己也是见机行事,实在不行,到时候再撤就是。他若一心想走,这天下能留住他的,还真不多。 第232章 : 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呛人的烟气,半空中漂浮着片片灰蒙蒙的轻屑,北风吹拂下,便舞成灰蒙蒙的一团。 两人一前一后,在焦黑的残垣断壁间小心的移动着,许多地方犹自在哔哔噜噜的烧着,扬起的浓浓的黑烟,让已然清晨的天光,仍是如同傍晚般昏暗。 前方有阵阵语声传来,萧天目光一缩,伸手拉住琼英小手,牵着她往一处墙角里躲了。稍稍等了一会儿,才又小心的探出头去观看。 数十步外,几个金人打扮的汉子正自低头,将一些砖瓦翻开,从中拉出一具具扭曲变形的尸体。每拉出一具,便是一阵的哭骂,最先一个双目修长的人,脸上的神色便也多一分阴沉。 天山勇很心痛,更多的,却是郁闷。 牺牲了这么多的大金勇士,即便是刚刚取得了城门处的大胜,也让他洗刷不去那份郁郁。 不为别的,只因为方才一战,虽然胜了,也确实给对方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但最后还是让一些人逃了出去。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股大宋官军。 确实是毫不作假的官军,虽说离得远了些,但以天山勇的眼力,还是能分辨的清楚的。 那拨官军据说是接到了单父镇上逃离的人的报告,道是有山匪来袭,这才过来察看的。 可好死不死的,来的时机也太过巧合,正是金兵将将要把敌人尽数围歼前的最后一刻。 这帮该死的宋军带头的,整个就是个浑人,一见这边打的激烈,也不管不问,更胆小的不敢靠近,直接就是老远一通箭落下。 这一下突兀的打击,不但伤了好多大金勇士,更是让即将的合围泡了汤,直接导致了那些山匪趁机冒烟突火的逃了个干净。 而更让天山勇愤怒的是,宋军在和这边老远对话完后,了解到山匪大败,立刻便欢天喜地的转身追匪去了。甚至连句场面话都不曾留下,那副明摆着赶去捡便宜的嘴脸,一点都不带掩饰的。等到天山勇想要喝骂几句找找麻烦时,又哪里还见半个人影? 偏他又不能真个与宋军就此开战,只能瞠目结舌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土岗,空自恨懑填膺半天,终是不得不一边大骂宋军无耻,一边传令灭火,打扫战场,搜救城中尚有可能存活下来的金军。 这场大战,彻底将来犯的河北绿林打残了。而从找到的一些尸体来看,果然最初那帮辽人也不甘落后,参与了进来。这从那十几具完全有别于宋人和金人的发髻上,便可一目了然。 这些人大多都是被烟熏死的,所以很容易分辨出来。 从出发那天起,金国便得到了密报,知道宋朝有一批强悍的山贼,欲要对他们不利。这也是整个使节团分散开,并由天山勇冒充箫达先的原因。 如今宋人终于被打败了,意外中出现的辽国刺客,也顺手收拾了。虽说免不了还有几条漏网之鱼,但天山勇并不放在心上。从开始第一次的密林道前刺杀,他就看出辽国来人很少。 当日斩杀了两个,这里又死掉十几个,如今自己身边尚有数百护卫,便剩下几个辽人,再也难有作为了。 这般情况下,便是如他这般谨慎的,也终于是放下了过多的戒备。可他万万想不到,便在这种任何人都觉得绝不会出问题的时候,暗地里却有一双眼睛,正将他彻底锁定。 这双眼睛,来自于千年后最犀利的杀手。他的性命,从这一刻起,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被幽虎锁定的目标,从没有能逃脱的! “我拿弹弓打他。” 角落里,琼英小丫头两眼放光,小嘴儿贴在萧天耳边,呵气如兰的低声求战。 萧天微觉有些怪怪的,这小丫头忽然对自己极为的亲近,亲近到让他都感到近乎完全不设防,这种感觉实在太古怪了。 自己和她有那么熟悉吗?毕竟是个小孩子,只不过因为自己救了她一次,便这么彻底的相信自己,真是单纯幼稚。这也就是自己,若是换个人,只怕早晚这丫头要吃大亏的。 心中暗暗叹息着,却也不免因之对这丫头多出几分呵护之心。这个世界,情感的付出,原本就是相互的。便如力的作用一般,当你将力发出去时,不可避免的也会受到反作用力的作用。 这个无关理智。 微微摇摇头,果断拒绝了小丫头的求战。看着小丫头不乐的嘟起了小嘴儿,心下忽然有些不忍,只得耐心的低声道:“此人身手不凡,身边又有那么多护卫,虽说此刻是他最疏于防范之时,但若一击不中,咱们俩也要交代在这儿了。杀人有时候其实不用那么粗暴的,用更艺术的手法去做,效果将会更好。” “艺术?那是什么?是一种特殊的招式吗?”小丫头瞪圆了眼睛,又是敬佩又是渴望的看着他,充满了求知的。 萧天又有了想要流汗的感觉。使劲抚了抚额头,僵硬的点点头,“嗯,你可以这么理解。” 小丫头两只大眼睛顿时弯了起来,亮亮的,“你会教给我,对不对?” 萧天叹息道:“对!所以,你只需要将自己藏好,然后仔细看着,懂?” 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了解!”然后又加了一句,“我帮你把风。” 萧天刚站起的身子,险险又一头栽倒,回头咬牙切齿的低声道:“按我安排的做,不许多生事端!” 小丫头肩膀一垮,顿时没精打采起来,低声应了声“哦。” 萧天心中这个无奈啊,窜出几步后,颇不放心的再次回头望去,却见那个小小的身影,果然按照自己的吩咐,往预定地点掩去,这才终于长长吁出口气。 什么时候,堂堂幽虎做活的时候,还要扮演奶妈的角色了?这要传到后世自己那个行当里,只怕要惊掉一地的眼珠子了。 苦笑着自嘲了下,随即便重新提起精神,再次观察了一下选定的场所,脚下已如狸猫般轻捷的飘出,悄没声息的消失在一片狼藉之中。 搜救工作仍在继续进行着,众金兵个个面色沉郁,两眼通红。随着不断的前行,所有掏出来的,都是尸首,没有一个活的。哪怕是能留有一口气让大伙儿抢救下的也好啊。 这实在是一种难以排遣的殇。 前方离着当初那户大宅已是不远,大火从那边烧起,附近这一片早烧的透了。先烧起来的,烧完也是最快的。到处都是阵阵的黑烟冒着,断壁残垣堆的如小山一般。 突然,天山勇猛地站住,目光如鹰隼般望向了一处,耳朵同时在急速的动着。 “尔等可曾听到?可曾听到了吗?”他面上忽然浮起几分激动,急急的问道。 就算是作秀,做了这么久的功夫,乍然遇到一些转机,也会让人不自觉的激动起来。这是一种心理反应,古人尚未能明白的总结出来,但后世却早已形成一个系统的学科,这个学科就叫“心理学”。 &nb sp;“大人说什么?听到什么了?没有啊。”咬儿惟康等人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有些茫然的看着天山勇,讷讷的说道。 该不是大人心伤过度,出现幻觉了吧。众斡鲁朶不由的想到,心中都是涌起了一份难过。 “不,不是,你们仔细听,那边,有呻吟声!”天山勇不自觉的又往前靠近几步,微微侧头倾听着,半响,面上不由喜色浮动,坚持的说道。 咬儿惟康等人面面相觑,难道真有声音?不能够啊,这么多人在这儿,怎么就听不到呢? 只是眼见天山勇神色,不由又将信将疑起来,只得指挥着众人七手八脚的从外围开始,慢慢向天山勇示意的地方清理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随着外围渐渐的干净,里面终于露出一个被几根石梁支撑着,达到了某种平衡下的空间。看那些房梁墙壁的牢固程度,此地应该是祠堂一类的地方。 天山勇耳边再次响起一声微弱的呻吟,这次却比先前又清晰了一些。欢喜之下,眼见前面没什么问题,应该不会倒塌了,当即挥手,令众人赶紧进去搜救。 咬儿惟康等人无奈,互相对望一眼,只得齐齐应诺,猫腰躬身的,从一处处缝隙中钻了进去,细细搜索起来。 外面,只剩下天山勇和只尔扩朗两人。天山勇斜眼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只尔扩朗讪讪的,自觉的也转身迈步,往一处空隙处走去。 就在此时,就在只尔扩朗即将要低头进入那缝隙的瞬间,他心头忽然再次升起那种莫名的颤栗。不同于往常的任何一次,这一次的颤栗,甚至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当即想也不想的就是脚下一个用力,大喝声中,身子已是猛然向后仰窜而出。 与此同时,一阵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同时响起,轰隆声中,几根原本看上去极为坚固的石梁,突然轰然倒下。 一阵浓重的尘土,瞬间将方圆数丈之地尽数笼罩进去,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变生肘腋,尘土浮动之中,便在天山勇身侧三步处的一堆土堆,猛然炸裂开来,一抹如同冷月般的光华蓦然亮了起来,只刹那之间,便到了他脖颈处。 如同情人的爱抚般温柔,丝毫不带任何的烟火之气,从喉咙间,一闪而过 第233章 : 杀机,从近在咫尺的距离爆发,迅捷而凌厉。直如羚羊挂角,又似雪爪鸿泥,诡谲而不可捉摸。 直到一线飘红,忽然如喷泉般迸射而出,天山勇才反应过来。他伸着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一片空空如也。待要呼喊来人,却只在喉咙间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混音儿。 急速流逝的生命力,让他眼前模糊不清,喉间的痛楚终于清晰的传达到大脑,他两手回握,竭尽全力的想要捂住伤口,却感到阵阵的无力涌上。 大量的空气吸不进肺部,脑中极度的缺氧,导致五官迅速的失去作用,终于在一阵徒劳的挣扎后,黑暗彻底涌了上来,他仰天而倒,面上致死,犹自带着满脸不信的神色,仿佛是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儿发生。 飞舞的刀光一击过后,根本不做任何停留,仿佛对刹那的绽放,有着绝对的自信。 它当然可以这般自信,它的主人从来就没让它失望过。而在这惊才绝艳的一闪之后,它又盯上了另一个目标——那个刚刚倒地,还没来得及翻身站起来的只尔扩朗。 幽虎的刺击,从来不会伴随什么大吼大喝之类的多余动作或声响,永远只是那么优雅,静静的,柔柔的飘过。所以,只尔扩朗虽凭借着超越常人的敏感,躲过了必死的第一击,却在天山勇倒地毙命也没察觉到身边发生了什么。 连续不绝的倒塌余波仍未结束,陷入了里面的咬儿惟康等人,就算不死,也一时半会儿难以发出警示。而唯一的变数,就只剩一个只尔扩朗了。 不能留下这个手尾,那不是幽虎的作风。所以,萧天一击之后,丝毫不停的向这边扑来。 呜—— 忽然,一阵急剧的破空之音骤然响起,刚刚身子半起的只尔扩朗来不及反应,纯凭着本能反应,竭尽全力向旁翻滚着。 啪的一声,刚刚闪开的地方,一颗泥丸炸碎,暴起一团烟雾。但紧跟着就见还在保持着翻滚姿态的只尔扩朗,忽然身子猛然在半空一颤,噗噗噗三声闷响,同时响起。 随着这三声响,这位倒霉的大金猛安勃极烈,额头上忽然多出一个小洞,同时,一侧的耳朵中,也多了一个血窟窿。而与这两处同步的,却是胸口处,一抹亮色忽然没入,让他本来上挺的身子,又诡异的就此停住,然后重重落下。待到噗通一声闷响,身体落实到地面时,这位猛安勃极烈,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极得意的使劲一挥小拳头,但是在忽然迎上一双恼怒的眸子后,不由一吐舌头,猛然缩回了头去,没入一面矮墙之后。 萧天并没停留,身子急速的窜跃着,在断壁之间忽隐忽现。他窜跃的姿势极为怪异,每一步都是半矮着身子,中心落得极低。一般人若是像他这般奔跑,怕是连一步都休想迈开,结局只能是向前扑倒。 但是他,却似乎完全忽视了那种常规,乍一看上去,恰似一只矫健的猎豹,奔腾不止,诡谲而神秘。 充分的利用每一分地形,短距离内的腹膜定向传音,将所有生命表征尽数收敛到最低限度的潜伏之术,再加上超人的爆发力,以及最后这式模拟奔窜术,便是此次完美击杀的整个要点了。 当然,所谓完美,是在最后那半路插进来的,三颗连环弹珠不算的前提下。 琼英这次算是真真的开了眼界了。她是有幸第一个全程看到幽虎出手细节的人,嗯,无论是千年后还是千年前的今日。 小丫头震惊了,同时也崇拜到了极点。再加上原本就萌动的情丝,这一刻,小琼英彻底沦为某人的脑残粉,再无跳出来的可能。 身后坍塌的声响还未彻底停息,萧天已然回到了提前指定的汇合点。狠狠的瞪了一眼呈现痴呆状态的小丫头,一把拉住她,便按着预先盘好的路线潜了出去。 目的地不是城外,刚刚那边的连环闪击,只不过埋葬了连带天山勇和只尔扩朗,还有咬儿惟康等十几个金兵,如今整个小镇上,尚有数百的金兵分散在各个角落。倘若这时候往外走,必然会被发觉。 所以,再次潜伏下来,才是王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事实证明,反向思维,总是有着出人意料的良好结果。 两人一路奔窜,再次潜伏下来的地方,仍是那座大宅内的地下冰窖。出口处,早被萧天在第一次使用时,就做了充足的掩饰。以目前这些金兵的智商,足以确保不被发现。 将顶盖再次合上后,萧天这才微微平复了下急促的呼吸,转过头来便要对那胆大的丫头算账。冷不丁,一个火热的小身子却先一步扑了过来,紧紧的搂住他,不住的瑟瑟抖着,如同受惊之下的小鹌鹑一般。 萧天呆了一呆,即将冲口而出的呵斥,就此噎在了喉咙里,最终化为一声长叹。那举起的手,也慢慢的放了下来,改为轻轻在自己怀中轻轻摩擦着的小脑袋上拍了两拍。 “知道怕了?你个不省心的丫头!”他叹息着说道,虽仍是呵斥,却满带着宠溺的味道。 琼英拱在他怀里的脸上,黑暗中满是狡黠,却是一声不吭的使劲点点头,又拼命的往那怀中钻了钻,简直恨不得就此进到这个男人身体里,彻底融为一体才好。 他果然是痛惜我的,果然是的。 小家伙满心的幸福,简直如要溢了出来。若不是怕漏了馅儿太过羞人,实在恨不得大叫大跳一番,才能平复那份激动的心绪。 “且在这里再躲躲,刚才的突击,若我所料不差的话,已是将他们的首领一网打尽了,余者不足为虑。想来最多再有一夜功夫,他们也该走了。到时候,你我大可大摇大摆的离开。” 萧天不闻小丫头说话,只当她连番巨变之下,吓的狠了,当即轻轻抚着她瘦削的后背,温声漫语的安慰着。 琼英心花怒放。 还要一夜,只咱们两个,这确是好极了。在她而言,今日这个黑漆漆的地窖,实在是生平呆过的最美好的所在。便是拿天堂来换也是决然不肯的。 黑暗总是能给予人超常的胆气。借着萧天的口气,小丫头索性干脆扮作脆弱的角色,只痴缠在他怀中,一刻也不肯分开。 萧天却哪里知道自己无端端惹下这般孽缘?反正只是暂时躲避,琼英的年龄在他眼中,又只是个孩子,自然不会想到什么不妥。由是,不但不排斥,反而亲昵的反抱着她,让自己的体温尽量帮她抵御冰窖里的寒气。 要知道,外面的大火已渐渐熄灭,如此寒冬腊月的,这地下冰窖的寒气威力,终于渐渐开始发威了。他身强体健的,又有秘法抵御,自是无碍,怀里这小丫头却是个孩子,若没有自己的护持,怕是很难抵挡的住的。 两人就这么搂抱着坐着,初时还不时的留心外面的动静,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也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长长的沉默静寂,终于在一阵古怪的声响后打破。 “人家一天没吃东西了。”女声怯怯的说着,能听出来,里面满含着说不尽的羞急。 “哦,我也是呢。”男声似乎毫无所觉,很是平淡的答道。 “我的意思是,饿了应该吃东西的 。”良久,女声终于忍不住了,略略提高了声音,提醒道。 “这个,可以啊,吃吧吃吧,不用介意我。”男声很大度。 “我我没有吃的!”女声似乎咬牙切齿了,能听到微微的嘎吱声,磨牙呢。 “呃,你的意思是”男声似乎终于有些反应过来,迟疑着问道。 “我的意思,你那有吃的没,我好饿!大笨蛋!”女声终于抓狂了,大声暴怒道。 “哈哈哈哈哈” 男子似乎忍了许久,猛然大笑了起来,笑得前气不接后气的。 “你你笑什么?你你你欺负我,呜呜呜。”女声显然被笑的有些愣住,但随即终于回过神来,这家伙,分明是早就明白,却在那装痴卖傻,逗弄自己呢。 他果然还是只当自己是孩子,真是真是要气死人啦!小丫头又羞又气又委屈,偏偏发作不得。委屈之下,终于使出终极杀着,大哭起来。 这一哭,直似要把所有委屈尽数发泄出来,那叫一个天惨地愁c神鬼皆惊,正是杜鹃啼血c苍猿哀鸣,孟姜女退避三舍,窦娥抱头鼠窜。 萧天傻了。 这什么情况?要不要这么悲啊?不就是小小的开个玩笑嘛,也没怎么地啊。可咋就哭成这样了哩?还欺负你我嚓的,这话可不要乱说好伐,让不知道的听去了,自己可不成禽兽了?还要不要活了啊? “别别哭唉,好吧好吧,我错了,是我错了好不好,我有,我有吃的,咱吃东西哈,不哭哈” 逗鬼脸c说小话c扮猴子呃,萧大杀手生平头一次感到了头大的滋味,直使尽了浑身解数,终于是在n种招式后,才让那奔流的河水停止了肆虐,转为高低不平c抑扬顿挫的小溪潺潺。 “你你以后也不准欺负我” “好好好,不欺负不欺负。” “你你还要一直对我好,不准烦我” “好好,不烦不烦,嘎嘎,怎么会烦呢,嘎嘎” “也不准你的妻妾欺负我” “好好,不呃,跟我妻妾有关系吗?” “当然有,我说有就有,你你不答应,是不是就这么打算的?自己不好出手,怕落下个男人欺负女子的名声不好听,换成你家的妻妾就就没事了,你你,呜呜呜” “我我,得得得,应你应你,都应你,莫哭,莫哭” “你答应了?”哭声顿歇,略一沉寂之后,忽然转为欢声,“你是男人呐,你答应了就要算数啊。嘻嘻,好了,我饿了,吃的呢?快给我,我觉得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黑暗中,小丫头脸上笑意盎然,何曾有半点泪水?弯弯的大眼睛里,全是慢慢的狡黠。 “”萧天阵阵无语,忽然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到被算计了什么 第234章 : 张家庄一片哀鸿遍野,家家举哀c户户挂孝。 张先双目呆滞,坐在屋中,脸上肌肉时不时的抽搐一下,原先一个颇有风流之资的俊公子,这会儿却是形容枯槁,如同死人一般。 单父一战,他输得莫名其妙。 是役,张奎c邬梨战死。张奎是为了救他而被金人乱箭穿身而亡,邬梨却是一心进去寻找义女琼英下落,正遇上金人合围,力战而竭致死。 同时陨落的,还有庄内八义里的老大老二老三,却都是当日火起之后,便被活活烧死在城内的。 老五老六与邬梨一样,都是因进去寻找几位兄长和琼英,终是落入金人围捕之中,寡不敌众,力竭而死。 八义之中,如今便只剩下老四c老七和幺八了。这还幸亏是有了后面牛皋的相救,不然,连老四老七也是难能活命。 再加上整个张庄,原四百余青壮精锐,这一战就折损了两百多人,张先现在还能勉强坐在这里,已是神经坚韧至极了。 只是这份坚韧不过都是强撑着给人看的,包括张先自己,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要知道,张奎那可是他亲胞兄啊。平日里兄弟俩虽说总是有些格格不入,但血亲之情,却是实实在在摆在那儿的。而今张奎又是因救他而死,张先只觉心头便如万刀剜剐一般。 然而最让所有人接受不了的是,付出了这么大的牺牲,竟然还是未能达成最终目标,金使箫达先依然活蹦乱跳的!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北绿林好汉们,都是牙齿咬得嘎嘣响,痛骂老天无眼。 只是骂归骂,心中也都明白此时再说这些,无异于往张先伤口上撒盐,故而,一个个都是闷闷的不语。除了一些离得近的,也先回去处理死伤抚恤之事外,大部分人都留了下来,帮着一起治理张奎c邬梨父女的丧事。 从当夜火起之后,直到现今也没见琼英的踪迹,没人认为她小小年纪,能从这场灾难中存活下来。 然而就在第二天,张先总算精神有些好转,正邀着几家头领共商后计之时,忽然一个庄丁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的向张先禀告:琼英姑娘回来了! 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狂喜。 张先霍然起身,什么都顾不上说,拎着袍襟便先跑了出去。身后众豪杰纷纷跟上,一时间庄内鸡飞狗跳,一片大乱。 庄门外,萧天和琼英站在最前,小丫头尚不知噩耗,此时能腻在萧大哥身边,正自笑靥如花,如同依人小鸟一般。 两人身后,牛皋c赖柱儿萧小乙等十八扈从静静的跟着,脸上却都有些不自然之色。 相对于张先等人,他们对萧天都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和信任。虽然萧天也如琼英一般,两天两夜中没有半点消息,但他们从未放弃过信念,绝不相信萧天会死在这小小的单父镇。 所以,当金兵最终退去,他们便又一次进镇搜索,结果便正迎上刚刚出来的萧天和琼英两人。 只是不等众人向萧天汇报一切,琼英小丫头便叽叽咯咯的将巨大的战果,得意而又炫耀的宣讲了起来。这更让众人心中惨然,一时间实在不忍心这个时候打击她。 萧天在得到牛皋的暗示后,也是心中沉重,自然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带着琼英先往张家庄来,好歹算是有个交代。 看着庄门里奔出的张先等人,小丫头欢呼一声迎了上去,不待近前,就得意的将天山勇和只尔扩朗,等一干金使头领被干掉的光辉战果大声报了出来。 瞅着满脸难以置信的众人,小丫头趾高气昂c得意了半天,这才忽然发现,自己的义父没见。当下疑惑的问起,却见张先等人面上一片凄然,个个看着自己都是一副怜惜哀痛的神情,欢笑便不由渐渐的僵住。 半响,猛然大叫一声,拔腿便往庄里就跑,一路看着满眼缟素,那心便也不停的往下落去。 众人尽皆面色沉痛,萧天轻叹一声,上前拍了拍张先肩膀,轻轻的道:“节哀顺变。” 张先勉强一笑,点点头,伸手邀请萧天进门。先前那点小嫌隙,本就不算什么。而今张奎战死,萧天又对张家庄有大恩,张先等人此时除了感激,哪还会有半分芥蒂。 “方才听说那金使”众人一边往里走着,张先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低声问了起来。 萧天点点头,淡然道:“幸不辱命,也算是几位英雄在天有灵吧。” 张先面色猛然一阵激动,浑身微微颤抖着,仰头向天的脸上,两行热泪涌了出来。 半响,猛然转身,嘶哑着声音对跟在身边的众北地群豪大声道:“金使果然已被萧都头诛杀了,众家兄弟可以安息了!”说罢,放声大哭起来。 满园群豪先是一静,随即一片欢呼,紧接着,也是一片悲声四起。 萧天面色沉重,看着这些赳赳汉子,再想想当今这天下的结局,不由的又是难过又是叹息。 大哭了一场,张先率先停下悲声,蓦地转身对着萧天一揖到底。萧天吃了一惊,连忙躲开,皱眉道:“张庄主,这是作甚。” 张先悲声道:“都头不畏险难,孤身杀贼,为我等报的深仇大恨,此番恩德,请受我等一拜。” 众人尽皆反应过来,齐齐施礼,轰声道:“请受我等一拜。” 萧天慌了手脚,搀扶不迭,只得也躬身还礼,口中道:“诛杀胡虏,为民请命,此我辈武者份也,何必如此,快快请起,都请起来,萧某受不得,受不得。” 张先抹了一把泪水,正色道:“怎受不得,便不说都头做下的这泼天大事儿,只先前不计前嫌,救出北地豪杰性命无数,便也当得这一拜了。张先不才,今日在此代我河北河东十九寨绿林立誓,日后但凡都头有令,片言只语传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众人又是一阵齐齐附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天大喜,却不想无心之下,竟收得这许多汉子的友谊,当下自是连连谦逊,将众人一一扶起。 待得一番忙乱完毕,张先在前带路,继续往里走去。旁边转出一个老家人,快步走到张先身边低低说了几句,张先面色一暗,叹口气,摆摆手让老家人去了。 萧天瞥了那家人背影一眼,张先又是一叹,低声道:“琼英昏厥在邬大侠灵前” 萧天闻听,心中忽然莫名的一疼,转身便要去看琼英。对于这个小丫头,他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宠溺感情。只觉如同一个邻家小妹,又好似如同一种女儿般的父爱。只是唯独没想到,小琼英人小鬼大,对他却是他想也想不到的男女之情。 张先见他面色焦急,微一迟疑,便即忍住。挥手让人带着其他人先往厅中安置,自己亲自领着萧天往后转去。 两人先到张奎几人灵前上了香,这才转到后堂一处小院中。几个丫鬟满面悲戚之色,正进进出出忙着,见庄主引着人进来,齐齐施礼。 张先低声问道:“怎样了?” 丫鬟中一个向前答话:“已然睡着了,想是哭的乏了。只是睡梦中,也梦呓悲声,姑娘好可怜”说着,垂泪不已。 张先面色晦暗,叹口气挥挥手,让她下去了,转身请萧天进屋。 萧天早已不耐,几步跨进屋中,但见屋中一张帘幔低垂的床榻上,小丫头蜷缩成一团,睡梦中亦是满面泪痕。身子不时的,还会抖索几下,如同一只受惊的鹌鹑,心中由是大疼。 静静的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良久,这才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好好照顾她。” 张先默默点点头。 萧天又深深看了床上小人儿一眼,爱怜的伸手抚了抚那露在外面的鸦发,又给她掖了掖被子,这才转身而出。 两人再次回到前面,与众人汇合了,厅上已摆满了酒菜。只是此时人人心中沉重,却又哪有人有胃口下肚。便赖柱儿这般吃货,也只是闷闷的喝了几杯,便停住不饮。 张先心中难过,转眼四下看了看,勉强振作精神,强笑道:“诸位这是作甚?如今吾等大仇得报,正该好好向萧都头敬上几杯才是。来来来,张某先来,萧都头,饮胜。”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有了他这带头,众人也都纷纷举杯,萧天笑着一一还敬了,等众人放下杯子,见张先又欲劝饮,便伸手一拦,摇头道:“庄主心意,萧某领了,只是今时今日,实在不合时宜。当先将令兄暨邬大侠等人身后事儿安置妥当才是。” 见张先还要再说,又道:“再说,眼下还有一事儿,却要立刻去办,容不得耽误。” 张先一愣,抱拳道:“不知都头有何吩咐?” 萧天摇头,正色道:“说什么吩咐?却是不敢当。只是当日我虽杀了那金使几个头目,可仍有数百金兵不曾清剿。我只怕没了那头领的约束,这些金人又怀恨在心,若不早除,只怕要连累百姓无数,造下大孽。所以,而今之计,当速速联络各处好汉,务必将这些散兵游勇聚而歼之才是,也算是为死去的英灵,献上一份祭品。” 萧天此言一出,厅上先是一静,随即便猛然爆出一片轰应,众人个个眼中血红,齐齐请命。 张先大感惭愧,枉自己身为北地领袖,却将这事儿都疏忽了。若不是萧天此刻提醒,这份儿罪责,必将让自己日后心中难平了。 一边自怨自艾着,起身躬身正礼谢过,当即调兵遣将起来。 第235章 : 有了萧天这一建言,他自然也不好再独身而去,和牛皋稍一商量,算计着时间足够,便也索性再留上几日,将这手尾处理干净。 如此,几人便在张家庄暂且住下。不两日,各处反馈回来的消息,果然如萧天所料。那帮子金兵失了天山勇c只尔扩朗等首领,又恨又怕之下,登时将这股愤恨,往周围百姓发泄而去。 待到众豪杰发现这股金兵时,已然有两个村子遭了屠戮。众豪杰大恨之下,又加上先前接到消息,陆续赶到的各家豪杰,人数已是超过五千,如此围攻之下,只不过两日,便将这股金兵彻底消灭干净。 而这两日里,张家庄上张奎c邬梨等人的灵堂也早已设好。待到众人回来,便将那数百人头供上,焚香开坛祭祀,一时间哭声震天,哀声不绝。 小丫头琼英终于也醒了过来,只是此番醒了,却忽然好似长大了许多,两日来,只默默的跪在邬梨灵前守着,往日的慧黠顽皮不见,却多了几分沉稳和沧桑。 张先等人看的都是心中难过,不知劝了几回,小丫头却是全不理会。最后还是萧天出面,终是劝的小丫头放声大哭了一场。有了这一场痛快淋漓的大哭,众人也终是放下了心。 果然,在大哭之后,小丫头开始渐渐能近些食物,人也多少有了些活气儿,与人问答之际,也渐渐正常起来。众人由是放心。 如此又过两日,受伤的汤怀也渐渐好转起来,虽一时半会儿尚不能与人动手,下地行走却是无碍了。 众豪杰各自寨中也都有事儿,陆陆续续的便也开始告辞离去。只是所有人在离去前,都会来向萧天告辞一声,表达一份心意。 待到人走的差不多了,萧天也到了该启程的时候了。这一日,张先设下宴席,请了汤怀一起相陪,为萧天践行。 酒过三巡,萧天看向身旁一直不出声的琼英,叹口气,抬手抚了抚她的双丫髻,温声道:“英儿,你有什么打算?何时回邬家去?” 琼英低头不语,萧天不由为难,待要再问,却忽见小丫头暗暗抹泪,心中叹息之际,只当她又想起邬梨,只得好言抚慰。 哪知他这一劝,小丫头那泪水却不少反多,直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让萧天登时一个头两个大起来。 手忙脚乱的一通安抚之下,小丫头方才抽抽噎噎的勉强暂收了大水,红肿着眸子看向他,委屈道:“你你可是厌了我,要赶我走了吗?可是你答应过的,怎可反悔你你”口中说着,那泪儿又是成串儿的落下。 萧天目瞪口呆,浑不知这丫头说的什么,头昏脑涨之下,叹气问道:“我答应你什么了?你唉,好好好,你只要莫哭,真是我答应过的事儿,自当做到就是。” 琼英听他这么一说,才泪眼朦胧的抬头看着他,抽泣道:“你答应过不欺负我,这会儿却要却要赶我回去” 萧天哭笑不得,无奈道:“这个,好好好,我是答应过你不欺负你,可让你回家,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琼英脸上悲戚之色更重,哭道:“义父已经不在了,那个家里再没人喜欢我,你现在赶我回去,岂不是让我回去受罪?这不是欺负我是什么?” 萧天瞠目结舌,哪想到竟是这个因果。无奈之下,只得转头看向张先。 张先会意,连忙接过话来,笑道:“既如此,英儿不若就在我这里住下如何?你自放心,在这里,没人敢让你受了气,以后,就把这里当做你的家可好?” 琼英泪眼婆娑的看了他一眼,却又将头低下,只不说话,那眼泪却流的又多了起来。 这下子,连张先都头大起来,和萧天面面相觑,都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众人里,唯有汤怀目光一闪,若有所思起来。沉吟了一下,忽然道:“邬大侠不幸陨落,英儿整日呆在家里,怕是会心情悲郁,倒不如出去走走的好。某听闻萧都头家中有一小妾,年纪比英儿大不多少,不若让英儿跟了萧都头去,也好有个伴儿说话,不知这样安排,英儿可愿意?” 他此言一出,萧天登时就是一呆,琼英却是抽泣声忽然低了下去,头虽没抬,那小耳朵却登时竖了起来。 张先也是被汤怀的建言搞的一愣,待要说话,却见汤怀对他使了个眼色,顺着那眼色一看,正将琼英的神态看在眼中,心中一动之余,猛然恍悟过来,那话儿到了嘴边,便转成了两声干笑,连连点头道:“唔,这个咳咳,这个使得,是个好主意,好主意。” 萧天脑门子上一阵黑线,这算哪门子的好主意?却来胡说八道,也不知都想些什么。 心中恼着,却不好一口回绝。倒不是顾忌汤怀张先如何,却只怕又让的琼英这丫头多想什么。他可是知道,这小丫头心思重着呢,万一理解为是自己排斥她,又不知要惹出什么乱子来。 当下微一沉吟了下,这才叹气道:“汤怀兄弟说的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这里身上还有差事,一路上恐怕照应不过来。况且,此番进京,原也是想看看,将家眷接回京口。京口远在江东,地处南方,英儿一直在北方长大,只怕很难适应吧。而且,我家中终是比不得邬大侠和张庄主,真若随了我去,岂不是让英儿吃了苦去,这个” “我能适应的!” 他一番话出口,还不等张先等人说话,琼英已是忍不住猛的抬头说道。 众人都是一惊,随即汤怀和张先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笑意,脸上神色便不由的有些古怪起来。 琼英自己说完,也猛然省悟过来,一张小脸登时火烧火燎起来,小脑袋都快要埋到胸脯里去了,但却仍是鬼使神差的又加了一句:“我不怕吃苦” 这般一来,萧天再迟钝也明白了过来,感情这丫头是早有了打算,想要粘着自己来着。心中暗暗叫苦之余,一时不知该如何化解,只得狠狠瞪了张先一眼,示意他解围。 张先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明白归明白,在知道了小丫头的心思后,却哪还会去顾忌萧天? 当下呵呵一笑,道:“嗯,萧都头顾虑的也是,我看不如这样,英儿呢,也先不必急着走,只在我这庄上再暂住几日,调理下身子。正好让萧都头把手头上的事儿办好,待到都头带着家眷回程之时,不也要经过这里吗?到那时,正好接着英儿,不就两全其美了?不知这样安排可好?嗯,英儿,你说呢?” 萧天听着前面,不由暗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不等松完,听到后面的话,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两眼瞪得老大的看着张先,恨不得直接上前给这厮封了那毒舌才是。 琼英听的却是先怒后喜,待到张先说完,起身恭恭敬敬的对着张先敛衽一礼,温顺的道:“叔父安排,英儿自当遵命。” 那小模样,简直整一个模范淑女样。 完了! 萧天一把叉住老脸,心中这个暗骂啊。这小魔头,何时这般知书达理了?何时如此温顺有礼了?这尼玛还是那个胆大包天,在火场里疯跑的琼英吗? 你妹啊! 死丫头,装!你就可劲儿的装!萧天两眼瞪着一脸谦良温恭顺的小丫头,憋得脸儿都绿了。 只是恼归恼,转念一想这小丫头的情况,却又不由的暗暗叹息一声,终是那份疼惜又浮了上来。 罢罢罢,既然她与自己投缘,愿意跟着自己就跟着吧。无非就是吃饭时多双筷子多个碗罢了。 心中如此想着,渐渐的,那心气儿也就平了。抬眼向小丫头看去,目光中不由便露出几分温柔之色。 琼英和张先c汤怀一唱一和的,终于是将萧天挤兑到这种地步,心中正自惴惴,真怕他就此彻底恼了自己。是以,不时借着假作抹泪的空挡偷眼觑着。 当终于看到那双眸子里划过的一道柔色,心中终于大定。随之而来的,忽然便是心头暖暖的,只觉先前那种无名的恐惧和凄惶,这一刻都尽数不见。只是不知为何,蓦地又鼻子一酸,心中只是想哭。 她这忽起忽落的小女儿心思,旁人自是不曾知晓。萧天见她眼圈儿又红了起来,也只当是激动之余,倒也并不在意。 正要安慰几句,忽然却见一个家人疾步走了进来,目光在萧天脸上一转,脚下便是微微一顿。 萧天一愣,随即眼睛不由眯了起来。他何等敏锐,如何看不出这家人好像是顾忌自己?可是这几天来,在这张家庄,从上到下,人人都对他如同张先一样,怎的忽然就顾忌起什么了呢? 也忘了再去安慰琼英,目光只在这家人和张先身上一转,两眼微眯,沉静了下来。 张先也发现了不对,眼见萧天平静的模样,心中却是一突。这几天的接触下来,他多少是了解了这位爷的脾气。别看此时平静,只怕越是平静,那心中便越是难捉摸了。 这个狗才,却想要做什么?! 他心中暗暗大骂这个家人,脸上更是阴沉下来,喝斥道:“混账东西,有甚么话不赶紧说来,犹犹豫豫的作甚么勾当?” 那家人被他一喝,不由激灵灵一个寒颤,一咬牙,也顾不得了,躬身一揖,沉声禀道:“庄主,咱们在东京的眼线来报,金国使者箫达先已经” 说到这儿,眼神儿又再看了一眼萧天,这才缓缓接道:“到了东京了。” 第236章 : 箫达先未死! 这个消息让张家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老半天后,琼英小娘子第一个蹦了起来,怒容满面的向那下人喝道:“那金狗怎会去了东京?难道是诈尸吗?还是说,你认为咱胡言欺瞒大伙儿?” 那下人当即脸色发白,蹬蹬蹬退后几步,连连摆手道:“小人怎敢?姑娘这可是冤枉死小人了。这消息是富大爷使人传来的,若不信,可使人一查便知。” 富大爷?便是朱富了。既然是他传来的消息,那便绝不会有错。张先等人相互对个眼色,脸色都有些阴沉起来。 他们倒不是信不过萧天,以他们的江湖经验,立刻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金人使的瞒天过海之计,骗过了所有人。 他们想到了,萧天自然也是能想到了。微眯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幽光,看了炸毛的小丫头一眼,先将她安抚下来,这才转头对张先等人缓缓道:“看来金狗跟咱玩了个大花样啊。” 张先汤怀都是轻轻点了点头,眼中的阴翳丛生起来。这消息实在太郁闷了,大伙儿拼死拼活的,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弄死的却不是正主儿。这岂不是说,张奎邬梨他们都是白死了吗?这样河北河东群豪,情何以堪啊。 “箫达先,必须死!” 良久,汤怀忽然狠狠的说道,眼中凶光闪烁着,如同嗜血的野兽一般。 “可那狗贼现在已经到了京师”旁边张先脸颊抽搐着说道。半路截杀金使的目的,本就是破坏宋金联合伐辽。如今金使已经抵达京师,再去刺杀,实在已经没了意义了。 “到了京师又怎样,我便去京师取其狗头!”张先话音刚落,汤怀等人还未说话,琼英已是擎出弹弓大叫道。邬梨身陨,此乃杀父之仇,小丫头现在恨不得生啖其肉。 “英儿,你现在太不冷静,且先去休息下,如何做,自有我们这些叔叔决定。” 眼见小丫头暴走,张先汤怀等无可奈何,萧天不得不出面喝住,倒是把叔叔的身份摆的十足。 “那狗贼害了我父性命!”小丫头怒容满面,并不惧怕这位“叔叔”的淫威。 “你放心,邬大侠的仇,咱们一定会报。当首先要计划好才行,还有,如今你是邬大侠唯一的后人,万不可再出事儿,明白吗?除非,你不相信我们。”叔叔的威风摆不起来,萧叔叔只得换一种方式来。 小丫头红着双眼瞪他,想要反驳,终是无话。半响,忽然恨恨一跺脚,转身飞奔而去。一路泪花飘飞,让众人都是满面黯然,再三喟叹。 “大计不必谈了,已经已经了,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这仇却不可不报!”良久,众人情绪平复下来,汤怀阴阴的说道。 “京师重地,有官家护着,咱们自然不好动他。不过,这狗贼却终要回去的,此番咱们早早准备,只待那金狗出了京师,且看有谁能护得住他!” 说道最后,汤怀已是咬牙切齿。张奎不单是张先的胞兄,也是他的结义兄弟。此番陨落在单父,于他而言,实在是三江四海之仇。 张先点头赞同,转头看萧天。萧天却在沉吟。作为一个杀手,绝不会在意是在城市中行动,还是在野外施行刺杀。相反,城市密集的人口和复杂的地形,更能让他如鱼得水,便于隐藏。 尤其前次搞出的乌龙,误中副车,虽说不是他的错,但终归是让他丢了面子,幽虎,是不容许出这种错的。 但这些却不必刻意去跟张先他们说,他反正也要去京师,一切便见机行事就是。他相信,只要让他逮到机会,京师,就是那箫达先的葬身之处! 想到这儿,抬头冲着张先点点头,表示同意他们的计划。张先大喜,转身唤人来,仔细写下几封信,让人分头去了。 这一耽误,眼见得天又夜了,萧天索性便再留一晚,准备第二天一早启程。 散了酒席,萧天往后来寻小丫头。方才在人前给了她脸色,小丫头估计要委屈死了,这会儿还是来哄哄的好。小孩子嘛,总归是要多些耐心,尤其是像琼英这样的问题少女。 到了后面,让丫鬟进去通报。不多时,丫鬟满面尴尬的走了出来,说是姑娘说了,便皇帝来了也不见,承不起萧叔父大驾。 萧天不由摸了摸鼻子,苦笑不已,知道这是小丫头恼了自己,只得吩咐丫鬟好生照看着,自己转身回房算完。明日还要早起赶路,他也要略作些准备,养好精神才是。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萧天早早起来练了趟拳,这才往前厅来用饭。 刚刚坐下,忽听外面一片的乱声,心中不由一沉之际,抬头看去,却见正是牛皋急匆匆走了进来。 “哥哥,出事儿了!”牛皋面色沉重,抱拳说道。 “怎么?” “方才张庄主来人请哥哥赶紧过去,说是说是琼英小娘子不见了”牛皋艰难的说道。 呯! 萧天一掌拍在桌上,猛的站了起来。一个大活人,怎会不见了?只怕是 以他对琼英的了解,不过转瞬间便想到了一种可能。心中又气又急之际,略一沉吟,当下便和牛皋急急往见张先。 一进屋,便见张先手中握着一张纸,紧皱眉头,来回的在地中间来回踱步。旁边汤怀也是满面阴云,唉声叹气不已。 待见萧天大步而进,张先已是抢上一步,将手中那纸递了过来,苦笑一声道:“都头,这下麻烦了” 萧天接过信纸低头大略一看,果然,正是那小丫头留下的一封信。信上声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诸位叔父已经为她付出良多,但杀父之仇,岂容假手他人之理?是以,小娘子决定自己潜入京师,必要亲手取那箫达先狗头,以祭义父在天之灵,请众位叔父不必担忧云云 “她一个小女孩儿家,如何能在京师重地撒野?休说什么报仇了,只怕便连看都看不到那箫达先。一个不好,若被察觉,只怕唉这这”张先愁得头发都要白了,一个劲儿的嘟囔着。 “什么时候发现的信?可有人见她何时走的?”萧天也是担忧,却仍是保持着冷静。 张先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这才叹道:“信是今早发现的,早间,使人去给她送饭,不见了人,只看到桌上这封信。某看过后,使人问了,原来却是昨晚门上见过她,说是心情不好,出外发散发散” 张先说到这儿,便住了话头儿,脸上满是一片苦涩。萧天一颗心顿时彻底沉了下去。 昨晚便走了,一夜了,现在就是想追也来不及了。这丫头看样是早有了打算,不然,不会在昨晚自己过去看她时,仍然故作姿态,当时想来便是迷惑自己呢。 伸手捏了捏额头,萧天心中也是叹口气,气恼之余却也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堂堂幽虎,竟然接二连三被人算计。现在倒好,连一个小丫头都狠狠耍了自己一把。 “某这便启程,单人快马追上去。让牛皋他们在后,护着车辆随后跟上。只是还请庄主这边派人四下照应一声,莫使得附近的英雄起了误会,误了他们行程才好。” 既然没有别的法子,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萧天当机立断,马上追上去,能早一点发现那丫头,危险便早一点解除。 张先慨然应下,旁边汤怀忽然道:“某跟都头一起去,正好进了京,也可求富大哥相助。富大哥在京师勾当多年,门下无数,有他帮忙,事可无忧。” 张先猛省,连连称善。萧天也是大喜,若能联络得上朱富这等东京的地头蛇,不单单是寻找琼英方便许多,更能从其那里获取更多的信息,便于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要知道,任何一个地方,消息来源最快最广泛的地儿,就是市井巷里。便是那些个走夫贩卒c车船店脚衙c泼皮无赖,最是精擅此道,若能得他们相助,等若多出无数耳目。 当下,两人稍作收拾,萧天又将牛皋大柱子唤来细细吩咐了,这才翻身上马,仍是带着萧小乙等十八扈从,和汤怀一起打马呼啸而去,直奔目标,东京汴梁。 没了车辆的羁绊,众人一路即是迅捷。不过半天功夫,已是出了应天府。 又驰出十余里,路上见道旁正有一茶棚。这等茶棚,多是附近村落人开的,只贩些果子粗食给一早行路之人勾当。 萧天便向那人打听,果然得了消息,道是早些时候,曾见一个小公子模样的,单人独骑往京师方向去了。 听那人细细说了模样,正是琼英那丫头装扮。让萧天略略松口气的是,那丫头倒也不是一点江湖经验没有,至少,还知道女扮男装一下,倒是免去不少麻烦。 而且,从那人的描述,推算时间,小丫头虽是昨晚跑了出来,却没有冒失的连夜赶路,而是在这应天府歇了一宿,黎明之时才出发。如此算来,倘若脚程快一些,说不定还能在前面驿站就能追上。 众人即得了消息,也顾不上再休息了,当即简单收拾一下,只喝了点水便又翻身上马,直往大路直追了下去。 他们却不知,直到他们走的不见了踪影后,那茶棚后面却露出个小脑袋,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得意一笑,这才施施然转了出来,冲着那茶棚老板一乐,抖手抛出个小银裸子,笑道:“算是个机灵的,这差事勾当的不错。” 那老板满脸赔笑,眼疾手快的接了银子,连连打躬作揖,赔笑道:“谢小官人赏,小人在这勾当许多年头了,一看那些人就不是什么好路数,便没有小官人这番赏,也不会卖消息与他们。哼,这些个贼厮泼才,往日里祸害咱百姓还少吗?小官人却要小心,莫再被他们寻到才是。” 小官人愕然,随即连连点头,笑呵呵的称是。又再将了些果子熟食,补了些水囊,这才从后面拉出一匹枣红马来,翻身上马后,想了想,又再抛出一串儿大钱给那老板,嘱咐道:“自家琢磨着,后面许还有些手尾,老倌儿知道该怎么说吧。” 那老板笑眯眯的接了钱串儿,笑得跟只狐狸一样,赔笑道:“小官人自可放心,自家只见到那寻人的,旁的却是不曾见过。” 小官人大喜,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打马飞奔而去,只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身后老倌儿伸着脖子看了良久,这才两眼放光的掂了掂手中的一串大钱,喃喃的道:“真当咱傻的吗?分明就是一个小娘。” 说罢,却又叹口气,将那钱串儿仔细收了,回头又看了看远处,喃喃道:“但愿吉人天相,老汉能帮的也就这些了。唉,这般俊俏的小娘,真要落入那些贼厮手中唉,作孽啊。” 老头儿絮絮念叨着,十句中倒有九句不知骂着些什么。数十里外,正疾驰着的萧天忽然连连打了两个喷嚏,疑惑的回头看看,这才又叱喝一声,扬鞭而去。 第237章 : 对于东京汴梁,萧天早听闻无数次其繁华之说。只是饶是如此,当他渐行渐近,真正身临其地后,还是被狠狠的震撼了一把。 这种震撼不是来自于汴梁城多么的宏伟壮观,相反,他所能看到的城,相对大多数城池来说,并没显得多么特别的大。震撼他的,是那浓稠密集的人流! 不待真正进入东京,离着老远的外围,便已是放眼去鳞次栉比,一方方一块块的,无数屋脊叠嶂相围。纵横幽深的街巷,如同四通八达的蛛网,往来的人流如蚁。 三步一市五步一集,人说大宋乃是历代商业最繁茂的朝代,今日所见,实在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啊。 “这只是外面,共有九厢六十七坊,并不算什么。城里才叫一个热闹,共八厢一百二十一坊,街市相邻,一百五十万人口,我大宋京师,堪称天下第一城” 旁边一路相随的汤怀,眼见萧天和一众扈从有些发愣的模样,心中不由暗笑,便随口解说着,话里言外的,却是透着掩不住的得意和自豪之情。 萧天长长吐出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眼前这一幕,怕是唯有后世一些大型的直辖市,才能有这般规模吧。而后世的人口基数,可是以十几亿计的,北宋一座都城,能达到这种人口密度,确实算是个奇迹了。 众人一路向里,越是临近城门,越是拥挤起来。待到随着人流进了城里,便只觉那闹声,轰的一下似乎迸发到了极致。 刚走过城门洞里的幽暗,乍一出来,那无形的喧嚣迎头铺面而来,萧天不由一阵的恍惚,似乎这一刻,猛然走入一卷历史画卷长河。 呼客声c唱卖声c笑谈声c鸡鸭沸鸣声c瓦子里的脆板声c丝竹歌舞之声c杂耍卖艺的叫好声,合着隐约可闻的寺庙钟磬之音,还有那不知哪里升腾的烟雾氤氲之气,曾经在后世看见过的《清明上河图》,忽然便那么鲜活活的蓦然在眼前展开。让萧天一时间,分不清是身在画中,还是画在眼中。 东京,到了! “都头一路辛苦,想必也是归心似箭了,便先回去看看几位夫人。富大哥处,便由自家先去联络一番,待得明日,再由自家引来拜见” 汤怀耐心的等着萧天从迷茫中醒过神来,这才笑呵呵的进言道。首次来东京的人,莫不是如此模样,他自然是早有经验,故而也不多怪。 萧天暗叫惭愧,自己好歹一个后世之人,什么繁华景致没见过?却不想今日竟有如此失态,只是这种古代繁荣,委实有着独特的风韵,让人实实的出乎意料了。 “这个”他沉吟着,汤怀看他一眼,又笑道:“都头放心,琼英小娘子的事儿,自家自会与富大哥分说,待有分晓,定当第一时间告知都头。在这东京城里,若是富大哥都查不出的,怕是任何人都也难办了。” 萧天略一思量,点了点头。正如汤怀所言,朱富在这里手握整个东京的市井,若他找不到人,自己便再急也是无用。倒不如索性抛下心事,等待消息就是了。 想到这儿,当下便即应了。将梁红玉留下的地址细细说了给汤怀知道,这才两下里分开,而后,转身直往城东而去。 整个东京城,根据等级划分。中心处自然是皇宫内城所在,东南c西南之地则被富贵官宦人家占据,而普通百姓,却是都集中在城东c城东北两个方面。 梁红玉的母亲,作为犯官的亲眷,当日虽获赦免,却也没了在老宅居住的权利,只得在普通民居坊里租住了一处小院安身。这处院子,便位于东京城东。 分别差不多有一年了,萧天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诸女,心头忽然火热起来,虽骑不得马奔驰,但脚下的步伐,却是陡然加快起来。身后萧小乙等十八扈从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暗暗一笑,连忙快步跟上,隐隐在他四周分开,将其护在中间。 转过几个街角,横过数个坊里,前面渐渐安静起来,不似先前那般喧闹。待到眼前一连片的院落格局显现,萧天脚下一顿,目光已是盯向了不远处的一扇院门。 脸上微微有些僵硬,眼中却跳动着两团炽热。随后深吸一口气,这才又大步走了过去。 近乡情更怯。 这一刻,心里强悍如幽虎者,竟也是逃不脱这种情绪桎梏,不觉微微的心旌摇动起来。 站在那斑驳的大门前,先是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这才抬手轻轻叩门。 不多时,门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随即一个警惕的声音响了起来:“外面何人叩门?咱们这里皆是女眷,却不方便相见,休要再来鸹噪。” 那语声清脆娇憨,却带着几分泼辣,萧天听在耳中,先是一愣,随即却是好笑,眼中也闪过一抹温柔。这声音,不是那娇憨的小阿沅,又是哪个?却不料一年未见,倒多了三分泼辣气,想必定然近朱者赤,跟那郝仙儿待一起久了的缘故。 “女眷旁人自是见不得,自家官人难道也见不得吗?阿沅小娘子,还不快快开门来迎,待惹得官人气恼,定当家法伺候。” 萧天心中暖流涌动,不由的聊发轻狂,轻笑一声,忍不住调笑起来。 他这边话音儿落下,门内忽然沉寂下来,竟是半天没了动静。萧天心下诧异,正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下一刻,却猛的见那门呼啦一下被猛的拉开,一张宜嗔宜喜的小脸儿探了出来,两只黑宝石般的明眸略有些呆滞的在他面上一转,随即便即定住,然后,便是猛然睁大起来,一瞬不瞬的定格在那不动了。 眼前正是那张熟悉的面庞,只是当日那丝青涩已是消退不少,下巴有些尖瘦,昔日尚带着的婴儿肥,也被一种长成的青春气息代替 “阿沅”萧天心中激动,不由的轻呼出声。 “啊——” 殊不料,这一声轻呼,换来的却是陡然一声尖利的尖叫。萧天不由吓了一跳,下一刻,便见小丫头忽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子便蹦了起来。 “小姐小姐,官人来了,官人回来了——”尖利的喊声中,已是头也不回的转身便跑了进去,只听那呼声便一路而进,瞬间便飙到了里面而去。 萧小乙等十八扈从目瞪口呆的看着,俱皆呈现石化状态。萧天张大了嘴巴,犹自保持着初始招呼的姿势,半响,才哭笑不得的慢慢收回姿势,转头尴尬的看了萧小乙等人,干笑两声道:“这个她总是这么活泼嘿嘿,哈哈,呵呵” “啊?啊,是是,嘿嘿,活泼好活泼好,嘿嘿咳咳”萧小乙等人呆了一呆,旋即反应过来,连忙纷纷赔笑附和着。 嘿嘿哈哈嘎嘎的干笑声一片,萧天的脑门上开始有黑线缠绕 狠狠瞪了这帮不知趣的下属一眼,随即冷哼一声,推开院门,招呼着众人进来。 转过照壁,抬眼打量,但见这是一处三间三进的院落,左右各有几间厢房,二道门处,门扉半掩,隐见里面花石错落,不待见全貌,几分精雅之气便先隐隐透出,可见主人之雅致。 众人一时间不好乱走,便都静静的站在萧天身后等着。不多时,便听的二道门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再抬头时,只觉眼前一亮,三条婀娜的身影,已是定在了门口边。 “大哥” 颤颤的,一声犹如梦呓般的轻唤,从最中间那个女子嗓中飘出,星子般的明眸中雾气氤氲,天地似乎都在一瞬间静止了下来。 萧天身子一僵,下一刻,脸上微微抽搐几下,眼中一贯的淡漠渐去,显出极柔和的暖意。 “玉儿,我来了。”他轻轻的说道。 呜,梁红玉两行清泪再也忍不住,瞬间奔涌而出,急急向前走出几步,忽又猛的停住,清丽无双的面庞上,努力的做出笑容,盈盈拜下。 萧天眉头一蹙,上前两步,不由分说便是伸手一抄,将那具玲珑娇躯揽入怀中,轻叱道:“哪来这许多规矩?好些日子没见了,你却是清减了” 梁红玉被他忽然当着众人抱住,身子一僵,但却随即软了下来,微微颤抖着,抬眼瞄了萧小乙等人一眼,羞道:“大哥,有人呢” 萧天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哈哈一笑,将她又紧了紧,这才放开,随即却向后面伸开双臂,将一脸激动和犹豫的郝仙儿与小阿沅一起抱住,哈哈笑道:“这里全是我生死兄弟,没有外人!” 萧小乙等人面上一阵激动,互相对望一眼,齐齐上前躬身唱喏,口呼夫人见礼。 萧天哈哈大笑,也不理会,却低头看向怀中两张羞红的娇靥,低声笑道:“官人想你们的紧,你们可想为夫不?” 小阿沅激动的小脸儿涨红,小脑袋点的如同小鸡啄米一般,一个劲的往萧天怀中挤,泪眼婆娑的道:“想了,阿沅好想大哥呢,总想回去寻大哥,姐姐却不许” 郝仙儿却是浑身发颤,脑子里昏昏然的不知所以,心中只是一个声音在喊:他认了我了,认了我了!他终是认了我了 曾几何时,她数度梦见自己被这个怀抱抱住,今日忽然一朝突然拥有,莫大的惊喜之余,已是瞬间不知天上人间。 第238章 : 对于郝仙儿,萧天并无任何抵触。这个能毅然决然c不畏人言而大胆追求自己幸福的女子,萧天从其身上,颇能见几分后世女子的风格。而这份执着,自也让他极为感动。这也是他肯接纳郝仙儿的原因之一。 曾因醉酒鞭名马,唯恐情多累美人。若说萧天开始时,还有这些顾忌,那么,在终于确定下自己的目标后,便彻底摆脱了桎梏,回复了那份不羁。 与庞柔儿不同,郝仙儿命远多舛,身世悲怜。现在其父郝老实又不辞劳苦的全心为自己的目标奔波,萧天于公于私,也都该做出明确表示了。 既然有了决断,今日相见的相拥,便也是水到渠成c题中之义了。当下,让阿沅给萧小乙等人安排了住处,萧天却随着梁红玉先往后面拜见梁母。 梁家大变衰落,眼见得女儿能得此佳婿,梁母自是老怀弥慰,看着萧天怎么看怎么喜爱,拉着这佳婿直直说了大半天的话儿,这才在女儿的娇嗔中放这对小儿女去了。 对于这位老丈母娘的热情,倒是让从未有此经验的萧大都头,生生出了一身的大汗,简直比跟人厮杀还累。 眼下可算得真正的一家团圆了,又正逢新年将至,整个小院张灯结彩,当晚很是热闹了一番。 家中因全是女眷,梁母当时又是犯官家属,家中便没有什么下人,只唯有一个贴身丫鬟跟着,梁红玉三女来了后,便也没去多张罗。 跟来的毛四,还有汤氏兄弟,也被安置在临近的一处院落,并不与她们同住。 待得萧天拜见完梁母出来后,三人早已等候多时,四人相见,自有一番欢喜。待得听闻此次可以一同返回京口,更是喜不自胜。汤隆稳重,倒是没多露出什么,汤善和毛四却是喝的酩酊大醉。 当晚,酒席散去,萧天与三女自回后房安歇。只剩下四人后,这气氛便开始有了些古怪起来。 梁红玉还好一些,郝仙儿却是红晕满面,昔日一个泼辣的小辣椒,此时此刻,却柔的如同一团水也似。虽心中明白,萧天与梁红玉分别良久,这头一晚自然轮不到自己,但却仍是忍不住的身上阵阵发热,浑身直如被抽去了骨头一般,怎么也没力气迈动步子离开。 小阿沅却是痴缠在萧天身边,叽叽咯咯兴奋的说着,充分将话唠的品质,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萧天换了一身轻衣,斜斜倚在榻上,就灯火下看着三张各不相同的娇靥,心中又是温暖又是满足,只觉前世今生,人生若此,实在是再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而与此同时,他也暗暗发誓,便是豁出性命,也要护得这份幸福,绝不容许世上任何事或人,破坏了这份温馨幸福。为此,他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夜了,夫君赶了老远的路,想来也是乏了,不如便早些歇息吧。仙儿妹妹,还不快扶夫君去。” 妙目轻转,梁红玉终是打断了小阿沅犹自兴奋的鸹噪,微微一笑,向一旁仍然有些恍惚的郝仙儿说道。 她虽然也想萧天想的厉害,但眼下家中尚无大妇的情况下,她便等同于大妇,这份心胸却是必须要有的。 好容易自家这夫君总算开了窍,郝仙儿排除万难,修的正果,自己却是该再推动一把,成全了她才是。一个家,后房融洽,才是夫君喜欢的。只要是夫君所喜,她便愿意去做。 也只有这样,夫君才不会厌了自己,只要能一直有着他的疼爱,这便够了。至于说两人的缠绵,自是来日方长,倒也不必争这一时三刻的。 郝仙儿正自还恍惚着,猛然听到梁红玉如此说,先是一呆,下一刻便猛的省悟过来,顿时只觉一个身子燥热的直欲要软倒在地。 “不不不,这这怎么怎么可以,还是姐姐姐姐”心中虽火热着,对梁红玉的感激,却也愈发到了极致。性感的小嘴急促的翕张了几下,终是强提着一丝理智,声如蚊蚋的反对。 倚在萧天身旁的小阿沅却笑弯了眼睛,拍手道:“好哇好哇,仙儿姐姐快快,咱们便一起扶了大哥去。被大哥抱着睡可舒服了呢,我本当今晚姐姐要和大哥一起睡,既让了你,我便随你一起好了” 此话一出,众人当即全体傻住。郝仙儿目瞪口呆,看看阿沅,再看看萧天和梁红玉,一时间脑子里乱成一团。 怎么一直以来,她们都是这般么?哎呀,怎么会这样,那岂不是羞死个人了?怎么可以这样?真的可以这样吗? 这可怜的姑娘,真的被阿沅雷翻了。 梁红玉这个羞啊,狠狠的瞪了一眼满脸小幸福的阿沅,轻叱道:“你这丫头,胡说个甚!休多鸹噪,今晚你陪我便是,莫要捣乱。”说着,又转头看向郝仙儿,苦笑道:“仙儿妹妹,休听那妮子胡说八道,快扶了夫君去歇息便是。” 郝仙儿木然的应着,随即却又连连摇头,一张俏脸红的如煮熟的虾子不说,连粉嫩白皙的脖子,都浮上了浓重的淡粉之色,一颗螓首都要埋到高耸的胸脯里去了。 那边小阿沅却是不乐意了,撅嘴嘟哝道:“怎么又是捣乱了?都是睡觉,有什么乱可捣的啊!莫不是” 小丫头嘟哝着,满面悻悻的被姐姐拉开,忽然猛的福至心灵,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大叫起来。 “不行不行,我不同意!” 这话一出,别说梁红玉一愣,就是原本一直似笑非笑的萧天都是愣住。怎么?难道说,这小妮子倒出了状况,不愿意让郝仙儿进门? 郝仙儿在忽然听到阿沅的喊叫后,身子猛然一震,脸色也瞬时苍白起来,只觉一颗心顿时直往深处坠去。 还是不行吗?没想到,玉姐姐这关过了,却是在阿沅这里碰了壁。她她竟如此狠心,便如此容不下我吗?罢了罢了,终是我痴心妄想了,此后便寻了老父去,安心侍奉他老人家,待他老人家百年后,只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就是了。 想到凄凉处,她不由的再也忍不住心中悲伤,摇摇晃晃的便要起身离去。 梁红玉早将她反应看在眼中,眼见着她眼底那抹决绝,哪会猜不到她的心思。当下不等她起身,便先伸手按住,却转头看向阿沅,皱眉道:“阿沅,你说甚么不行?把话说清楚!” 她自是知道自己这个小妹子,绝不是什么拈酸吃醋的性子。这忽然蹦出的不行,只怕大有说词。郝仙儿关心则乱,这误会可不能不解开。 阿沅眼见郝仙儿忽然流泪,也是大为奇怪。想要上前安慰,却见姐姐面色不善,不由无辜的道:“姐姐要仙儿姐姐和大哥单独睡,是不是要大哥拿棍儿戳她?便是这个不行。大哥答应过的,要先戳了我才去戳仙儿姐姐,我便说这个不行呃,仙儿姐姐便是为这个伤心吗?唉,好吧好吧,最多我答应让大哥先戳你就是了,仙儿姐姐莫哭了好不好?” 小丫头先是理直气壮的说着,只是说到后面,抬眼瞅瞅郝仙儿的模样,终是不由心软,小肩膀一塌,小脸儿也垮了,委委屈屈的安慰道。 房中一片寂寂,连郝仙儿也愕然止住了哭声,呆呆的望着阿沅,完全想不到竟然是这个结果。 什么时候,阿沅和官人有过这个约定?真真是梁红玉抬眼看向萧天,颇有些无语的想着。 萧天也是傻了,一把叉住老脸,那叫一个内牛满面啊。 当日码头送别时,小丫头冷不丁偷偷递过来的小话儿,自己只当一笑,哪知道会有今日这般尴尬事儿? 这冤枉有地儿说去吗?答案显然是,没有! 不过好在他是不是冤枉,现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郝仙儿终于是明白了内情,不必再绝望什么了。阿沅小夫人的要求固然很强悍,却不是不可接受,也在合理范围之内。这个,实在让任何人都说不出什么来。先来后到嘛,对不对? 可是,作为此次事件男主角的萧都头来说,可就有些不太讲究了。毕竟,打从开始时,梁红玉就知道,萧都头一再的表示阿沅小夫人太小,一定要过些年再吃掉这小羊羔。 既然如此,怎么可以在背后跟小羊羔做出这种约定呢?介个,算是道貌岸然呢?还是禽兽不如呢?太他娘的值得商榷了! 偏偏萧都头现在真是很难解释这事儿。先不说解不解释的通,重要的是人家会不会信!善了个哉的,郁闷啊! 屋子里静悄悄的,萧都头两手捂脸低着头,真真是百般思量无计。无奈下,终是一咬牙,抬起头来,准备豁出去了。爱咋咋的吧! 可是这一抬头才发现,屋子里早没了人,三女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退了出去。 心头大松了口气后,又忍不住疑惑起来,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轻轻推开门缝向外望去。 但见左右厢房中都透出一圈黄蒙蒙的灯光。右边窗上两道剪影交错着,那是红玉的房间。左边窗上隐约一道人影绰约,那是仙儿的房间。 都没睡呢。 左边?还是右边? 这是个问题啊 第239章 :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折腾了半宿的萧大都头,第二天心清气爽的从房间里走出时,半掩的房门一闪之际,可见屋内轻纱低垂的床榻上,一抹耀眼的娇白隐见。 对面房间听到了这边的门声响动,一颗小脑袋探出,一眼看到萧大都头后,顿时面上现出无尽的委屈哀怨之色。 萧都头面上一僵,干笑两声,抬手招呼:“咳,那个,阿沅啊,早啊。” 阿沅小嘴嘟着,小脑袋一侧,留了个后脑勺儿。屋内便传出一阵低低的笑叱声,随即,房门两下一开,梁红玉一手拉着仍是满面悻悻的小丫头走了出来,对着萧天裣衽一礼,抿嘴轻笑道:“官人好早。” 说着,眼神儿往对面房门瞄了一眼,脸上便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身后小阿沅两眼却是锥子一般盯着那门,脸上一副蠢蠢欲动之色,显然很有一探究竟的。 萧都头老脸一热,干咳了两声,却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移了两步,将那目光隔绝。 阿沅顿时脸上又露出忿忿之色,梁红玉暗暗好笑,抬手一拍小丫头后背,轻笑道:“还不去准备,官人要洗漱了。” 小丫头悻悻的应了,转身去了。临走前,却向某人扔出两个老大的卫生眼过去。 “大哥,差不多是时候了,总这么耽误着,小妮子该有怨气了。她也不小了,总是会懂的。” 看着小丫头去了,梁红玉靠了过来,顺着他展开的双臂,乖巧的偎着男人的怀抱坐下。鼻息深深翕动一下,两只皓腕伸出,搂住了男人健壮的身躯。脸上露出陶醉之色,口中却喃喃的劝着。 萧天轻叹一声,俯头嗅着女子鸦发间的清香,目光贪婪的在敞开的领口处那大片的白皙上一转,这才摇头道:“再看看吧,你该知晓,我真是为她好的。” 梁红玉默然,却温顺的没再多言,只是微不可闻的发出一声轻叹。外面风声呼啸,房中却因有着炭火温暖如春。 夫妻二人都没再说话,只那么静静的抱着,一种说不出的温馨,缭绕在二人心间。 “仙儿妹子” 良久,梁红玉轻声问道。 萧天干笑两声,大手从领口处探了进去,抓住那一团雪白丰腻,只轻轻一捏,便让顶尖处猛然站了起来。 梁红玉身子一颤,口中忍不住发出一声颤颤的呻吟,不由的心下一慌,连忙伸手按住那只作怪的大手,低嗔道:“大哥” 萧天讪讪一笑,这才缩回手来,咳道:“呵呵,她新破了身子,乏得很,且让她多睡会儿,没事的。说起来,昨晚我该陪你的” 一只玉手伸来,挡在了嘴边,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怀中佳人幽幽一叹,轻声道:“君为磐石,妾为蒲草。但能相依相绕一生,便已足矣,何争早与迟?只要君能爱惜,其他便都没什么的。” 语声淡淡,却透着浓到极致的爱恋,萧天心中感动,抬手握住那雪白柔荑,送到嘴边轻轻一吻,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梁红玉脸上却绽开靓丽的笑容。 这个男人从不善于表达什么,但从那握住自己小手上的力度便知道,男人传递来的那种坚定的意思。 “咱们何时离京,大哥可有安排?”良久,梁红玉又再低声问道。 “且等几日。”萧天沉默了一下,又再低沉的道:“我有些事儿要做,做完便走。” 梁红玉没再追问,只是柔顺的点点头。直到外面再次响起脚步声,这才不舍的坐了起来,转身进屋整理去了。 进来的自然是阿沅,小妮子犹自是一脸的不爽,萧天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讪讪一笑,伸手接过铜盆,自顾洗漱起来。待到洗完,伸手讨要面巾时,却不见递来,抬头看去,不由却是心头一疼。 但见阿沅怔怔的站在一边,两眼眼眶微红,目无焦距的,正不知想些什么。只是萧天却敏感的体会到,那娇小的身影上,透出一股寂寥孤单之意。 伸手抓过面巾胡乱擦了几下,小丫头这才惊醒过来,泪眼婆娑的看他一眼,转身便要去收拾铜盆。 萧天轻叹一声,从后一把搂住,只觉那娇躯一僵,随即便软了下来。接着,便是肩头轻轻耸动着,一阵轻微的啜泣声响起。 “为什么哭?”轻轻将那身子扳了过来,然后抱在怀中坐了,温柔的看着躲闪的眸子问道。 “你你答应过的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小妮子抽泣着哭道,小脸儿上泪痕纵横,如同小花猫。 萧天满脸的无奈,将她紧紧的往怀里搂了搂,下巴亲昵的在她双丫间抵了抵,轻声道:“你说呢,你觉得我喜不喜欢你?” 小妮子愕然,半响,可怜兮兮的抬起头来看着他,抽噎着,又是紧张又是期望的小声道:“喜应该喜欢的吧。” 萧天抬手,啪的一声,在那挺翘的小圆臀上轻击一掌,笑道:“既然知道还问?” 小妮子啊了一声,小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气,但随即却又垮了下来,讷讷的道:“那那你你” 昨晚,被姐姐拉进房中后好一通补课,小妮子终是彻底明白了男女之间怎么回事儿。此时问来,却是再没了往日的坦然,倒是多出些羞涩,平添了几分妩媚。 萧天看在眼里,不由心中暗叹。这青涩的女孩儿,终是开始渐渐长成,散发出女人特有的芬芳了。 “女子太早破身,极易伤害根本。尤其是一不小心怀上了身子,更是危险至极你仙儿姐姐我之所以接受,正是因为她如今已过了双十” 没奈何,某都头只得耐着性子,开始了大宋朝首开先例的性教育扫盲课。 小妮子静静的听着,小脸蛋儿上红扑扑的,眼光似躲非躲,飘忽着羞涩与媚意,小耳朵却是竖的尖尖的,慢慢的接受着那些没羞没臊的课程。 大哥是喜欢我的,他可从没对别人这般好过。便是小姐都没有,仙儿姐姐嘛,嘻嘻,估计也没有呢 小妮子眼波儿流转着,腻在大哥怀中,只觉的熏熏然的,心中温暖至极。至于大哥说的那些,嗯,或许大哥是对的吧,唉,好吧,那就听大哥的好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自己要完完整整的给了大哥才是 早上的扫盲课持续的时间不长,在梁红玉和郝仙儿两女都梳妆打扮好出来后,自然而然便也结束了。 扫盲的效果怎么样不知道,但至少,小妮子终于是恢复了那娇憨活泼的性子,院子里屋子里,又充满了她的笑声,银铃儿也似。 早饭很简单,一大盘包子,加几个小菜,每人一碗八宝粥。包子是毛四一早送来的,萧天到了,他便又自觉自发的以亲随自居,这活儿倒也干的溜到,萧小乙c汤氏兄弟等,便也由得他去。 刚放下饭碗,毛四便又进来禀报,道是外面有个叫汤怀的来了,还带着一个胖乎乎的家伙。毛四认识那家伙,叫朱富,是这东京里极有名的痞子头儿,整个东京的地痞泼才,几乎都听他的,可谓算是东京的地下皇帝,毛四对他很是忌惮。 萧天却是大喜,屏退众女,自往前面正厅,让毛四将人迎了进来。大厅中,萧天简单跟汤氏兄弟说了汤怀和朱富的事儿,汤善憨人一个,自是没什么在意的,汤隆却是面色凝重的点点头。他兄弟二人当年在京口讨生活,深知如朱富这种人的底蕴,绝非可小觑之人。 不多时,外面毛四带着两人走了进来。萧天带着汤氏兄弟上前迎了,目光便落在那胖子身上。 这胖子倒是与他那兄弟如出一辙,真不愧是一奶同胞。两个人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笑眯眯的,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早闻朱富大哥的名头,今日一见,幸何如之。呵呵,来,快请,且请入内叙话。”萧天心中暗暗评价,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声色,微笑着伸手邀客。 朱富笑眯眯的还礼,连称不敢。随着萧天入内坐下后,自有毛四领着人奉上了茶水。 朱富抿了一口,这才笑眯眯的向萧天拱手道:“自家听二郎有言,在京口时,多得都头相助,更是帮一众山民归籍,此中恩义,富感同身受。在此,给都头作揖了。”说着,郑重其事的站起身来,向萧天深深一揖。 萧天赶忙拦住,摇头笑道:“这算什么大事儿,富大哥若是这般,却是将咱们间的情谊瞧的小了。说起相帮,倒是咱们现在有件事儿,倒要劳动富大哥多多费心,还请富大哥休辞劳苦啊。” 朱富面上笑容不断,点头道:“此事富已知晓,昨日汤怀哥哥便已说了,只是至今日时,却还未有头绪。都头也请放宽心,不是富夸口,只要人进了这东京城,迟些早些的,必能给都头一个准信儿就是。” 萧天听得仍然未有琼英消息,心下不由微微一沉,但随即却又释然。他已经见识过了这东京城人口之多,在这足足一百五十万人中寻找一个小丫头,其难度自不是一般二般。便是在后世,诸多现代化立体化的科技手段下,也不会那么快就有效果。既然朱富敢夸下海口,自己便耐心等着就好了。那小丫头虽人小,但一身功夫不弱,人又机灵的紧,只要真是来了这东京,应该早晚能找到的。 想到这儿,笑着点点头谢过朱富,这才又道:“我那小妹子之事,就拜托富大哥费心了。只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桩事儿,却也要富大哥相助一二才好。” 朱富微微一怔,但随即笑道:“都头且说来听听,若是富能办到的,自当竭尽全力就是。” 萧天听他说的谨慎,不由又是暗赞,微一沉吟,这才沉声道:“我要富大哥派人,盯住了金使箫达先一行,最好能将他每日的活动,尽量详尽的告知于我。嗯,我说的详尽,是哪怕他一天吃几顿饭,每顿饭吃的什么都要清清楚楚。这个,富大哥可能做到?” 他这话一出,朱富眼瞳蓦地就是一缩,脸上笑容渐渐收敛起来,看着萧天良久,这才轻声问道:“敢问都头,意欲何为?” 萧天目光毫不躲闪,嘴角上微微浮起一丝冷然,淡然道:“也没什么,只是想找机会跟这位金使大人亲近亲近,若是投机的话,便留下他在这京师常住,金国就不必那么麻烦的回去了。” 朱富眼神便又是一阵紧缩,良久,缓缓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帽,一揖到底,正色道:“如此,富,必倾尽全力!” 萧天也站起身来,庄重抱拳回礼。两人都没再多说什么,但彼此间却是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箫达先,必须死! 事既说完,朱富也不再留,当即告辞而出。汤怀则也跟了去,继续留在那边,权当两边的联络人。 送走了朱富二人,萧天站在门口正欲反身而回,却听远处一阵马蹄声近来,随即一人惊喜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第240章 : “大哥,果然是你来了。”身后惊喜的声音传来,萧天转身看去,却见几匹马正停在身后,当先一人翻身下马,满面喜色的怕了过来,正是乔冽。 萧天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迎着他拥抱了一下,笑道:“昨日才过来的,你这便寻来了,可是让你办的事儿办好了?” 当日萧天即定下了规划,但却深觉自己消息方面太差,耳目蔽塞,便让乔冽回京,利用他的身份,广结朋友,建立情报网。 乔冽是京师有名的公子哥儿,这些个纨绔们,最喜欢去的地儿,便是那些瓦子勾栏之地。而这些地儿,却也是最容易获取信息之处,萧天便是要乔冽借助这一层掩护,发展情报网。如今看来,显然是已经有所小成。 果然,听萧天这么一说,乔冽脸上便露出得意之色,眉飞色舞的一昂头,傲然道:“那当然,自家好歹也是这东京地面上数得上的,这点小事,还不手到擒来。怎么样,大哥也觉的厉害吧。” 萧天嘴角抽了抽,这货就是不能夸,否则,绝对是给点光就灿烂的主儿。 “还算勉强。”萧天淡淡的说道,眼见他脸上笑容僵住,又不紧不慢的道:“什么时候你觉得能比上朱富了,那才算差不多了。嗯,就在方才,朱富才来拜访过。” 乔冽顿时萎了。他岂能不知道朱富?可要说那地头蛇比,这难度也忒大点了吧,乔公子这下被打击的够呛,尾巴不翘了。 “进屋吧,早饭用过没,没用让你嫂子给你弄一些吃了再说。”萧天看他模样,心中暗暗好笑,面上却淡然问着,转身要往里走去。 乔冽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拦住,低声道:“大哥且慢。早饭不劳大哥费心,小弟已经用过了。今日得了消息过来,却是另有人想要见大哥。”说着,身子微微一侧,将跟来的几个人给萧天示意了一下。 萧天眉头一挑,斜了他一眼,乔冽一咧嘴,低声道:“大哥休怪,这我可拦不住,而且想必你也是该见见的。” 萧天心中一动,站住了身子,抬眼看去。但见那边等候的几人中,一个领头的快步走了过来,恭敬的作揖道:“敢问可是京口萧大官人当面?小人肃王府詹事王春,见过萧大官人。” 萧天心道果然。上下打量了几眼这个肃王府詹事,方才点点头,淡然道:“正是萧天,不知王詹事所来何事?” 王春见他不冷不热,心中暗惊,态度便又恭敬了几分,恭声道:“好叫大官人知晓,咱们殿下听闻大官人到了,甚是欢喜。本来要亲自过来的,奈何一早却被官家招到宫中问话去了,所以特地派小人过来,一是问安;这二来,是邀请大官人今晚相见,我家殿下已经在凝月阁安排好了酒宴。”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份请柬,双手呈着,递了过来。 萧天没动,一旁乔冽赶忙伸手接了过来,心中却暗暗乍了乍舌。自家这位大哥好大的架子,对肃王的帖子,也这般对待。 萧天接过乔冽递过来的帖子,展开瞄了一眼,微一沉吟,这才颔首道:“好,回去转告你家主人,某今晚必准时前去就是。” 王春暗舒了口气,点头应是,然后又再躬身一礼,这才返身去了。 两人在门口看着王春几人远去,这才转身往里走去,一边走,乔冽一边苦笑解释道:“大哥,你休怪我,可不是我卖了你的行踪。委实是昨晚正和一些兄弟吃酒,里面便有肃王府的。也是小弟接报一时欢喜,脱口说了出来,这才被那泼才听到,想是记在心里,回去说了,这才有了这一出。” 说罢,偷偷觑了觑萧天脸色,见萧天没怒,这才放心,又笑道:“不想大哥跟肃王竟有这般交情,得知你到了,便立刻派了人来。嘿,肃王学识过人,一向在京师极有文声,而且听闻也是颇得当今官家喜爱,有他看重,此番大哥怕是要一飞冲天了。嘎嘎。” 他口中干笑着,两眼珠子一个劲儿乱转,却是生怕萧天还为方才之事恼火。 萧天自是知道他心思,听他说的越发不堪,斜眼瞪了他一眼,哼道:“乱嚼什么舌头,你不知我心思吗?却拿这个由头来恶心我,须仔细你的皮肉!行了,你也莫作怪了,此事我便不计较了。只是你以后当谨记,祸从口出,尤其是涉及情报这行的,更是要万千留意,嘴上多个把门的。” 乔冽听他终是发了话,这才彻底放心。听到他后面所说,也是面色一正,收了嬉皮笑脸的模样,点头应诺。 说话间,两人已是进了屋,萧天招呼红玉她们出来见了,又奉上茶水,几女便趁机告退,将地方留给兄弟二人说话。 待几女下去,乔冽这才咧了咧嘴嘴,凑过来低笑道:“哥哥果然好本事,这才一来,便让几位嫂嫂容光焕发,嘿嘿,却不知今晚那凝月阁,哥哥拿不拿的下?” 萧天听他说的不堪,不由哭笑不得。只是见他特别提起凝月阁,便留了心,看他一眼,撇嘴道:“有话便直说,那些有的没的最好收了,否则便我不理,你嫂嫂们须放不过你。” 乔冽缩了缩头,这才哈哈一笑道:“这东京城,瓦子勾栏无数,各处粉头花首,自也是南娇北艳不胜枚数。但若论真个出挑的,便唯有三个地方了。” 萧天看了他一眼,哼了声道:“想必这凝月阁便是其一了?” 乔冽点头,笑道:“正是。除此之外,听雨小筑c春风一笑楼,便是另外两家。这三家的头牌姐儿,也是咱这京师行首之争的热门人物。据小弟所知,听雨小筑的祝鱼儿,春风一笑楼的应笑笑背后都是有人的,而这凝月阁的紫月小姐后面嘛” 说到这儿,他拖长了话音儿,却是将话头儿打住,只拿眼神儿瞄着萧天。 萧天淡然自若的喝了口茶,这才淡然道:“想必便是五皇子了?” 乔冽眼中划过一抹狡黠,摇头道:“哥哥这番却猜错了。” 萧天一愣,抬头看他,乔冽这才满意的弹了弹衣襟,摆足了架势,方凑过来低声道:“那紫月听说却是李大家的弟子。” “李大家?”萧天有些不明所以,迷茫的看着乔冽。 乔冽见他不懂也是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解释道:“李大家便是东京名妓李师师,这位李师师嘛,身后之人可是了不得的。”说着,伸手往上指了指,一脸的神秘之色。 萧天这才恍然。李师师他自然是知道的,这位风尘界的奇女子,跟皇帝赵佶的事儿,在后世不知被编成了多少影视作品。只是在这个时代,却是大忌讳,时人说起自然便也多了几分神秘。 此时看着乔冽拿捏作态的模样,萧天便有些想笑,但转念一想,心中忽然一动。赵枢竟然约自己在这凝月阁相见,莫非有什么特别的说法? 心中想着,脸上便露出几分若有所思来。乔冽眼中闪过一抹赞许,见他看过来,这才笑了笑,轻声道:“这位紫月小姐精于书画,最擅音律,一向和三皇子走的近。而这位三皇子嘛,听闻官家很有些喜爱,常常说其最似自己,有传闻说,官家似有易储之意。为此,太子那边似乎便有些嫌隙。” 萧天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便反应了过来。只是仔细回忆了一下,却记不得这段历史中,徽钦二帝间的关系,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乔冽砸了砸嘴,起身到门边打开门看了看,见左右无人,这才又将门关好走回来,靠近萧天低声道:“这事儿朝中人都是知道的,只是谁都不说。听说官家和东宫关系极为恶劣。传闻,某次太子欲请官家赴宴,官家回宫后,却跟皇后惊呼说,大哥欲要害他,由此可见一斑。” 宋朝皇室家中称呼跟寻常百姓家一样,对于大儿子便称“大郎”或“大哥”,二儿子便称呼“二郎”或“二哥”,这点,萧天已是明白。是以,乔冽口中所说传闻中,赵佶言称的大哥,便是那太子赵恒了。 只是萧天打死也想不到,这对父子间的关系,竟然恶劣到这种地步,这简直是近乎摆到了明面上了嘛。 心中唏嘘着,对于晚上的邀约,便也又多了几分小心。 “你在京师之中,可曾听闻最近有什么大事儿没?官家对北边战事,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将晚间的事儿暂且放下,萧天不着痕迹的又问道。 乔冽听他问起这个,愣了愣,这才想了想道:“大事儿嘛,啊,是了,听说前阵子金国来使一支护卫,在北边全军覆没,那金使为此似乎极为恼怒,很是闹了一阵。至于说官家对北边的态度,我听家父他们议论时,好像官家也是犹豫不定,朝中站和两派争的厉害,正好眼下东南不靖,官家便也就这么拖着。此番听闻金使过来,为的就是催促此事儿,不过马上要过年了,官家又摆明了要拖,想必一时半会儿的,却是难有结论。大哥怎的忽然关系起这事儿来了?” 萧天这才将琼英之事儿说了,要他最近也留心一下。乔冽大惊,但随即却懊恼道:“哥哥原来做的好大事儿,怎的又不等我?” 萧天气结懒得跟他纠缠,只谆谆嘱咐他留意琼英下落,又嘱咐他务必小心走漏风声,乔冽诺诺应了。两兄弟又说了阵子闲话,乔冽这才起身去了,临行前约定,等晚上再来接萧天一同往凝月阁赴宴。 第241章 : 送了乔冽回来,三女出来迎着一起坐了。红玉提醒道:“大哥既然与二叔交好,此番来了京师,按礼当往乔府去拜见的,这礼数可莫要失了。” 萧天沉吟了下,却是轻轻摇摇头。 梁红玉诧异,问道:“怎的?” 萧天淡淡的道:“怕是那边并不想咱们这么做的。” 梁红玉一愣,萧天身子舒服的往仙儿怀中一靠,惹的仙儿脸上一阵的发烧,偷眼看了看梁红玉脸色,这才放松下来,却暗暗将丰腴的身子往前挺了挺,以便让男人靠的更舒服些。 梁红玉早看在眼里,不漏痕迹的白了萧天一眼,萧天却毫不在意,一伸手将又撅起了小嘴的阿沅揽了过来,就那么抱在怀里。阿沅便转嗔为喜,咯咯笑了起来。 梁红玉无奈的看了挤做一堆的三人,却也知道自家这位夫君,最是无法无天,那些个礼法什么的,在他这里根本就是讲不通的。 萧天摆弄好了姿势,一边惬意的感受着身后两团丰盈弹挺的美好,一边嗅着阿沅发鬓间的清香,这才接起了方才的话头: “我到了京师,连五皇子那边都知道了,你觉得,乔家能不知道吗?既然知道了,可是乔冽从头到尾,可曾有过一句请我去府上的话?” 他淡淡的问着,梁红玉蛾眉微蹙,这才觉得果然有些古怪。 萧天一手揽着阿沅纤细的腰肢,感受着那份柔软,又接着道:“乔家身为外戚,你夫君我虽身为小吏,却总也算外官行列。和乔冽相交,可算是少年人的投缘。但若是和他老子来往的密切了,多半那位官家却是要费些猜疑了。乔冽半句口风不露,未尝没有他老子的意思在里面。” 梁红玉这才省悟,遂不再问。打从和萧天结识,然后走到一起,总因着外因,使得夫妻几人始终是离多聚少。此次总算是没了牵绊,夫妻几人难得的享受在一起的欢乐,便也不再说那些烦心事儿,只捡着闲话说着。 到了最后,梁红玉也半推半就的被萧天扯到了榻上,夫妻四人腻在一起,摆上几个小菜和一壶酒,一时间其乐融融,温馨一片。这一天便不知不觉中溜了过去。 到得华灯初上,萧天这才起身,由着几女围着,给他换好了衣装,这才出来,和早已等着的乔冽一起往凝月阁而去。 此时虽已是隆冬,但东京不愧是天下最繁荣之地。加上新年佳节,皇帝赵佶下诏金吾不禁,是以整个东京城灯火灿烂,人流如织,虽天气寒冷,却仍是阻不住人们的热情。 两人在人流中穿梭着,一直穿过了半城,才踏入了城南一片坊子。这里虽也人不少,但却多了几分清幽,少了几分喧闹。更有隐隐书香琴韵传来,竟显一丝雅致。 萧天问起,这才知道,原来这一片多为读书人聚集之地。春秋时,管子有言: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不可使杂处,杂处则其言哤,其事乱。 意思是说,士农工商四民,是国家的柱石之民,不可使他们杂居,杂居则说的话做的事就会混杂。 由此,后世诸朝居民分置便有了明确的划分。文人士子士大夫多在一处,农人多在城外,工匠多在城中等等。 由是,赵枢邀约萧天相会的凝月阁,虽份属于乐行,但因常与文人士子相交,又加了层以文会友的名号,便也就不在市井坊里,也算题中之义了。 两人曲曲折折穿街入巷,渐渐的多见往来以车乘多了起来。如此良久,才到了一处小楼前,乔冽指着楼前几个人影笑道:“到了。” 萧天凝目看去,那小楼便只两层,飞檐黛瓦,檐铃叮咚,其后屋檐连绵,不知几许。隐隐有丝竹雅乐之声c金石相击之音传出,果然透着一种别致静幽。 楼前几个人此时也看到了这边两人,连忙迎了前来。最前一个,正是日间来请的王春。一见萧天便大大唱个肥喏,脸上恭敬之色,比之日间愈发多了三分。 “果然是大官人到了,殿下已等了许久,这便请随小人进去吧。”王春脸上笑得花儿也似,躬身往里请着。 开玩笑,这东京城里,又有谁能让自家王爷先来等候的?这萧大官人人虽年轻,份量却是有些骇人了。 萧天也不矫情,坦然迈步而入,乔冽落后半步,紧跟而进。 一路行来,但见门户重叠,山石掩映。小桥流水,亭台楼榭不一而足。虽值数九寒天,但这园子里,却是处处绿意盎然,浑不似冬日气象。 几人脚下不停,直走了足足有两刻钟光景,也不知过了几道门,前方忽然敞亮起来,迎面一片水泽显现,水上一条栈道曲折通向湖中一座亭子,亭子分五层高。宫灯彩饰辉映下,犹如入了画中也似。 王春在前领着,便顺着栈道而行,待得一脚踏入亭中,只觉轰然一片暖意扑面而来,顿时将外面寒气悉数隔断,直让人疑似这一步跨越了时年,那先前所见亭上牌匾四季亭,此时此刻倒是真个应了景儿。 亭子里早有几个绝色女子候着,眼见几人进来,连忙上前见礼。佛尘熏香的一阵伺候,片刻间便让人衣襟留香。 王春在楼梯前住了步,赔笑躬身道:“我家主人便在上面,小人不便登楼,便请大官人自抬玉趾请上吧。”说着,伸手一邀,自己往旁边躬身躲开。 饶是萧天后世见惯了大场面,也被眼前这一套程序搞的眼花缭乱。心中暗叹着这古代贵族的奢侈,面上却不露神色,只暗暗深吸一口气,坦然举步而上。 直直踏上顶层,眼前光明大放,不待萧天看仔细,一人已是哈哈大笑,从里面大步走出,只两三步便垮了过来,一把拉住萧天手臂,笑道:“顶之,你这可终是舍得来京师了。这许多时候,音信皆无的,我只道你已忘了自家了。” 大笑声中,连连摇晃着萧天手臂,拽着他便往里走去。 萧天凝目看去,却见此人年纪二十七八岁,浅黄锦袍,头戴竹冠,丰神如玉,眉眼之间俱是喜动颜色,可不正是当日京口一见的那位宋五嘛。 紧跟在宋五身边的,一条大汉寸步不离,手扶腰刀相随,看向萧天的目光,却也满带笑意,极是温和。正是那位侍卫铁勒。 “草民萧天,见过肃王殿下。” 微微用力,挣脱了赵枢的拉扯,萧天便在离着桌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双手抱拳,对着愕然止步的赵枢躬身一礼。 他看的清楚,这五层上地方不算大,只摆了五六个席位。除了赵枢主仆外,尚有三个女子在座。此时,其中一个也已起身敛衽施礼,而另外两个,却是端坐不动。只将两双明眸落在自己身上。不同的是,年长的那个,眼神中略带羞涩之意,年幼的那个却满是好奇慧黠之气。 他固然性子不羁,但却知晓分寸,眼见有外人在场,哪肯失了礼数,是以当即不着痕迹的摆脱,先全了礼数再说。 赵枢也是通透的,在萧天躬身施礼的当儿,敏锐的捕捉到了萧天的眼神儿,先是一愣,随即一拍脑门,返身扶起萧天,大笑道:“某知你性子,却休来作怪。今日既请了你来这里,便不会有外人。来来来,且容某为你引见。” 说着,拉着他大步走到那三个女子身前,指着那个大的,笑道:“这是我十一妹,当今封为康福公主,与萧兄嘛,呵呵,却也不算初见了。” 那女子在两人走过来时,便盈盈站起,开始还算镇静,哪知听到最后一句,顿时绷不住了。一张清丽如明月般的脸颊上,霎时间红潮涌动,隐隐连粉颈都染上了一层粉色。灯光一照,那极妍的美态,便心志坚毅如萧天者,也是不由的心中微微一跳。 “五哥,你你”声如黄莺轻啼,向着赵枢嗔怒道,旋即忽又猛省,羞急之下,一颗螓首直欲低到胸脯里去,眼神儿却趁人不注意时,极快的瞥了萧天一眼。 萧天何等人物,早将那动作看在眼里,当即不由肚中暗笑。这康福公主性子,怕绝不是面上这般安静的。只刚刚那一眼就可看出,其人的顽皮慧黠。 只是看出来归看出来,面上却是不露声色,正正经经的又再躬身一礼,道:“见过康福公主殿下。” 赵福金啊了一声,抬手要摆,忽又省起,雪白小手顿了顿,顺势半抬,将袖子垂了,轻声道:“萧都头不必多礼。本宫来的冒昧,还请都头莫怪。” 萧天忍住笑,绷着脸道:“不敢。” 赵福金这才往后退了一步,微微侧身,狠狠瞪了赵枢一眼,赵枢却是全不在意。 转身拉着萧天又对上那小的,刚要说话,那小姑娘却蹭的蹦了出来,一双小手拎着小裙子围着萧天转了一圈,如同漫画般的一对大大的明眸,上上下下的将萧天打量了半天,这才歪着头脆声道:“也没见怎么样啊,嗯,除了个子有些大外。五哥说你打架很厉害,曾救过他的命。那你打的过我父皇的内等子不?啊,我叫嬛嬛,父皇封我做柔福公主的,这却不用五哥说,我自己告诉你就是。” 这少女年不过十岁上下,叽叽咯咯便是一通说,萧天固然是瞠目不知所以,赵枢也是满面哭笑不得。 “这个咳咳,萧兄,这是我甘七妹,最得我父皇喜爱,性子咳咳,有些”说到这儿,话头儿打住,眼神里一副你懂的模样。 萧天脸上终是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心头不期然的浮上了琼英的身影,脸上神色便愈发柔和起来。 微微弯下身子,直接伸出手在赵嬛嬛头上双丫揉了揉,柔声道:“我打架的本事还行吧,不过那却是说对坏人。对上好人可就不行了,你父皇的内等子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他这一个动作,登时让包括身后的乔冽等人出了一身的冷汗。好家伙,那可是公主好伐,这位爷怎么就敢直接去摸她的头?这这可是犯上之罪,若是真要追究,那可是要杀头的。 第242章 : 四季亭上,萧天的举动让亭中刹那间一片寂寂。甚至连赵枢都愣住了。 他倒是没想什么犯上什么的,只是却深知自己这个二十七妹的性子是何等顽劣。如萧天这般举动,貌似便连父皇都没有过吧。也不知会不会让这小魔女发飙。 一片沉寂之中,萧天也警觉的发现了异常,只是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在他心中,眼前只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罢了。 这却实在怪不得他。身为后世来人,虽然来了大宋这么久,也时刻提醒着自己,但阶级观念,却终是比这个时代的人要薄弱的多。尤其是爱心泛滥这一刻起,更是不觉中忘却了这一点。 赵嬛嬛显然也是有些发愣,但愣怔之后,却并没如众人所想那般发飙。一双大大的明眸中,先是有些茫然,然后慢慢的,似乎有些古怪起来。 眼神儿变幻不定,透出几分享受,有着几分依恋,随即却是涌出阵阵的孺慕和亲热。 她年纪虽小,感觉却最是敏锐。她能感觉到,这个男子似乎并不像以往见到的那些人那样,对她满是巴结讨好,眼底却有着让她说不出厌恶的畏惧和疏离。 反而,从头顶上那只大手上,传来的,阵阵的都是如同母亲般的呵护和疼惜,充满了宠溺的味道。那种滋味,便连一向疼爱自己的父皇,都不如这个男子表现的这么直白。 她喜欢这种感觉,不对,确切点说,是依恋,是期盼这种感觉。如同所有普通孩子一样,对于父母的爱,总是不知满足的索取着,只盼着多一些,再多一些,恨不得全都给了自己才好 于是,下一刻,这位柔福小公主的表现,直接让所有人的眼珠子落了一地。 “你叫萧天对不对?那我可不可以叫你天哥哥?我可不可以抱抱?”满含着期冀的童音响起。 咣当! 后排一个乐师手中的乐器忽然脱手落下,发出一阵嗡嗡之声。赵枢一阵的嘬牙声,如同忽然牙疼一般。 小公主毫不理会外界的反应,如同未闻一般,只是仍只仰着头,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萧天。 萧天眼中柔色更浓,望着这双童真如水的清澈眼眸,心中的坚冰如泼汤沃雪一般化去。甚至前世留下的那份血腥,似乎都在这一瞬间淡化了许多。 他慢慢的蹲下身子,微笑着张开了双臂,柔声道:“为什么不可以呢?你叫嬛嬛对不对,来吧,只要你喜欢,待会儿大哥哥便一直抱着你吃饭好不好?” 赵嬛嬛精致如瓷娃娃般的脸上顿时生动起来,欢呼一声便扑进了萧天怀中,两只白瓷藕般的小胳膊搂住萧天脖子,亲昵的用小脑袋拱了拱萧天下巴,咯咯笑道:“好哇好哇,天哥哥不许赖皮,要说话算话喔。” 萧天哈哈大笑,抱着她娇小的身子猛地站起,轻轻将她一抛又再接住,引得小公主一阵惊呼,随即便是一阵银铃儿也似的欢笑声。 “再来再来,天哥哥,嬛嬛还要,再来啊。” “好,那可要来了哦,咱们再飞” “啊咯咯咯咯,好哇好哇,天哥哥最好了,嬛嬛好喜欢你” “哈哈,嬛嬛真乖,天哥哥也喜欢你” 女孩儿欢快的声音响彻亭中,所有人满面都呈现出痴呆状,赵枢却是一头的黑线搭下,满脸警惕的瞪着场中,正旁若无人玩的起劲的那一大一小。 失策!绝对失策!好像不该让嬛嬛认识他啊,这这以后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小七好像已经这要是冤孽啊 赵枢脸颊微微有些抽抽,一双手缩在袍袖里,握紧又张开,张开又握紧,然后再张开c再握紧 “咳咳,那个嗯,萧兄!萧兄!” 好半天,赵枢终是回过神来,连连干咳几声,不得不连着提高声音,向萧天叫道。 呃! 萧天再次接住小公主,诧异的转头看向赵枢,眉头一挑,这才省悟过来,略略有些尴尬的笑道:“宋兄,不好意思,令妹着实可爱,又与某大是投缘,萧天孟浪了,呵呵,还请宋兄和公主殿下恕罪。” 康福公主呆呆的望着他,一双美丽的眼眸全是不可置信之色,赵枢却是咬了咬牙,强笑道:“呵呵,好好,投缘好,咳咳,这个,你看,大伙儿都等着呢,咱们是不是继续?给你引见完了,也好早些入席,菜都凉了。嬛嬛,你也下来好不好?你也不小了,这般模样咳咳,实在不成体统。” 赵枢很有些咬牙切齿了。 萧天有些讪讪,点点头便要松手,嬛嬛小公主却两手使劲一抱,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大眼睛瞪着赵枢,气呼呼的道:“不要!五哥坏,嬛嬛不喜欢你了!” 说着,小丫头两手一紧,小身子使劲往萧天身上一挂,如同一只树袋熊一般,直接将小脑袋埋在萧天肩上,只给赵枢留个后脑勺。 赵枢头上冒汗,险险没一口老血喷出去。这小叛徒,我才是你亲哥好伐?你这样让老哥我情何以堪啊! 萧天也是无奈,冲着赵枢歉意一笑,摊了摊手。那意思是,你看,这不怪我啊。有本事,你搞定你妹子吧。 赵枢这个郁闷啊,一把叉住老脸,叹口气,只得认命的点点头,转身看向最先起身的那个绝色女子,强笑道:“方才倒是失礼,却将此地主人放在了最后。萧兄,这位姑娘便是凝月阁主人,紫月大家了。紫月小姐,这位乃是孤的至交好友,京口萧天萧都头。” 紫月美眸深深看了萧天一眼,轻摆罗裙,敛衽一礼,口中轻呼道:“紫月见过萧都头。” 萧天连忙还礼,只是身上挂着一个小铃铛,那礼还的却是别扭至极,令人忍不住发噱。 瞅着萧天尴尬的模样,紫月和呆愣了半响的康福都是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这一笑,倒是将那尴尬的气氛冲淡了许多,不知不觉中,众人间忽然也多了几分说不出的亲近,倒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 萧天又将身后乔冽也为众人引见了,众人对这位京师纨绔早有耳闻,如今有了萧天这一层关系,便更是亲近。 席位按照古礼,采用的分席制。只是嬛嬛小公主死活不肯离开萧天身边,便赖在萧天怀里,便也只得由了她。 众人落座,赵枢举杯先领了三杯,萧天一边饮了,一边捡着小公主喜欢的,给她挑到盘子里,这才漫不经心的向赵枢道:“宋兄,方才听你之意,似是说某与公主殿下见过,却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要知萧天只是个草民,若真如宋兄所言,若有失礼之处,可是万万当不起的啊。” 他此话一出,赵枢面色不由的微微一变。两人从见面起,萧天先是称呼他殿下,那自是因为当时不知在场的人是谁,是一种礼数也是一种自保。 但是在说开之后,却仍如当日二人结识时称呼他宋兄,便是暗示赵枢,他萧天结交的只是当日那位宋五,而不是今天的肃王殿下。 而方才面上问起康福公主云云,却是实则隐晦的向赵枢表明态度,他和赵枢交往只是简单的朋友交往,绝不想介入皇室纷争之中。 看来,他早已明白今晚约他来此相见的意思,也还是如当日一般,不想出仕啊。可惜可惜,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与其相交,原本就是意气相投,又何必多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三哥能不能进一步,自有他的机缘,自己介入已是多余,再拉萧天进来,确实是自己想的多了。 想到这儿,他心中终于敞亮起来。哈哈一笑,看了一眼满面含羞的赵福金,神秘兮兮的道:“萧兄既然如此精明,那何不猜上一猜。” 萧天见他在自己一番话后,面色虽然变幻不定,但最终却是归于平淡,又再恢复了当日京口相见时模样,也是暗松了一口气,同时对这位肃王殿下,真真的多出了几分相敬相交之心。 一个皇室子弟,能做到如此容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可贵的?也罢,只要他不负我,我亦不负他。他日若有机会,便帮他一把,总不叫他被金国掳了去丢了性命就是。 心中转着念头,眼神儿却瞟向赵福金瞟了一眼。暗暗搜索着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何时,和这位公主有过交集。按理说,以赵福金这般容貌的美人儿,便自己再不好女色,只要见过就绝不会忘记。可为何自己偏偏丁点儿印象都没有呢? 看那赵枢的神情,又绝不像信口胡说的样子,难道自己得了失忆症?萧天真有些莫名其妙了。 “天哥哥天哥哥,你低下头,低下头来。”正搜肠刮肚的想着,怀中小公主扭皮糖似的转着小身子,一只油腻腻的小手拽着他的衣领,满面的神秘,还不时的夹着眼睛。 萧天看的好笑,只当她想吃什么,便顺着她低下头去。却听赵嬛嬛趴在他耳边,低声道:“七姐姐见过你的事儿,嬛嬛知道哦,我偷偷告诉你,莫要叫他们发现哈。” 萧天一愣,随即大喜,连连点头。 “七姐姐是偷偷看你的,看了好几次呢。她躲在车子上,然后又躲在窗外面偷听你们说话,怎么样,嬛嬛厉害吧。”小丫头说完,得意的仰着头,满脸期待的看着。 萧天听的有些糊涂,但看到小丫头的模样,却又不由莞尔。这分明就是小孩子做了什么他们自认为值得表扬的事儿,等待着大人的认可赞扬的模样。 当下呵呵一笑,伸手揉了揉她头上双丫,挑起大拇指赞道:“嗯,厉害,嬛嬛真厉害,连天哥哥不知道的事儿都知道,要狠狠的表扬一下!”说着,伸嘴过去,吧嗒,在那张粉妆玉琢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赵枢正笑吟吟的看着两人在那嘀咕呢,不成想猛然却看到这一幕,登时就是一口酒喷了出来,当即连连咳嗽起来。 小公主却是大喜过望,两只大眼睛都笑成了弯月。只是刚要欢呼,猛的想起一事,连忙做出一副害羞状,扭捏道:“哎呀天哥哥,人家是女孩子,你怎么可以亲人家嘛,你你可要负责哦。” 噗! 这回可是萧天喷了。瞪大了眼睛,悲愤的看着小公主忿然道:“你才多大,这是谁教你的?太可恶了!” 小公主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一根葱段儿也似的白嫩手指含在嘴里吮了吮,歪头道:“嬷嬷啊,是宫里的嬷嬷教女训说的啊,怎么不对吗” 说着说着,忽然哎呀叫了一声,小脸儿一垮,发愁道:“坏了坏了,七姐姐也是喜欢你的,这怎么办?天哥哥要对谁负责呢?” 噗! 噗!噗! 场中这次一片声的喷了,登时全体石化 第243章 : 小公主童言无忌,一言而出,顿时把全场雷的外焦里嫩的。当事人却噙着手指,完全一副无辜的样子,天真可爱到了极点。 “嬛嬛,你你在乱说些甚。”七公主首先回过神来,美艳的脸蛋儿臊的如同一块大红布也似,狠狠瞪了小公主一眼叱道。 被吼了呢,小公主感到很冤枉。大眼睛里顿时蒙上一层雾气,不服气的道:“人家哪有乱说,你那次和五哥回来后,我听五哥和你说的,还说要想办法让父皇赐婚” 一只手忽然极快的伸了过来,将小公主的嘴巴捂住,赵枢一脸的尴尬。赵福金嘤咛一声,起身便往外跑去,这实在是没法待了啊。紫月慌忙跟了上去。 萧天完全想不到会出现这种场面,愣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想着小公主的话,心中却渐渐明白过来。 当日他初识庞博等人,在书房中曾有过被人偷窥的感觉。而后,在他送别李纲和赵枢时,也曾察觉到那辆车中,有人窥视自己,当时百般猜测,今日方知,原来竟是这位七公主殿下。 只是明白归明白,这事儿却只能装糊涂。那边小公主奋力挣脱五哥的魔手,一脸忿忿的怒视着五哥,随即又委屈的看向天哥哥找温暖。 没奈何,张开手臂,将小公主揽进怀里,好一通安慰,总算让小妮子破涕为笑。那边赵枢回到座上,长叹一声,瞅瞅萧天,讪讪的道:“萧兄,这事儿” 萧天干咳一声,淡然道:“什么事儿?小孩子戏言而已,倒是唐突了公主殿下。萧天只是一介草民,绝不敢有什么妄想,也承当不起,宋兄不必多说。” 赵枢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暗一叹。看这萧天的样子,自家那苦命的妹子的心思,怕是就算父皇那边肯了,也是难办的很了。 有了这番插曲儿,亭子里一时都有些沉默。乔冽早在一旁看得傻了,心中对自家这位大哥,却是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瞅瞅,啊,这才叫男人!这才叫魅力!啥都不用说,只往这儿一坐,连公主都哭着闹着往上贴。高手啊!太尼玛高山仰止了! 楼梯声响,紫月一脸的古怪走了回来。赵枢抬头望去,紫月轻轻摇摇头,叹道:“公主有些不舒服,已经先回去了。让奴奴传话几位爷,还请莫怪。” 赵枢和萧天都是无言,乔冽下意识的抬手摆了摆,却又忽的反应过来,讪讪干笑了两声,头一缩,躲到一边去了。 小公主却蹙了蹙小眉头,嘟哝道:“七姐姐生病了吗?刚刚还好好的呢。”说着,不舍的抬头看看萧天,小脸儿纠结了几下,终是转过头去,对赵枢道:“五哥,咱们咱们回去去看看七姐姐好不好?嬛嬛生病时,就只想着有人陪着,可父皇总是忙的很唉,想来七姐姐也是一样的,那便咱们回去陪她好不好?” 说罢,又转头看向萧天,瘪着小嘴轻声道:“天哥哥,你莫生气,嬛嬛改天再陪你好不好?现在要回去陪姐姐呢。” 萧天听的心中酸楚,这个女孩儿生在深宫,虽然锦衣玉食,但却不知内心里竟是何等的孤独,何等的渴盼亲情。 伸手抚了抚她头上双丫,努力展颜一笑,点头道:“嬛嬛真乖,你这么懂事儿,天哥哥只有欢喜,又怎会生气?” 说着,转头看向赵枢道:“宋兄,你我来日方长,今日不如就到这儿吧。” 赵枢叹口气,无奈的点点头。眼前这局面,就算是龙肝凤髓,怕是也都没了心情了。 站起身来,和萧天与乔冽抱拳一揖,苦笑道:“也罢,便依萧兄。”又转头看向一边静静站立的紫月,摇头叹道:“紫月大家,今日真是对不住了。” 紫月微微一笑,轻声道:“不敢,其实紫月今日已经大有荣幸了。能得见到萧都头这般豪杰人物,又得见如此骨肉亲情,紫月只有感动,殿下不必多想。” 说罢,妙目却转向萧天,嫣然一笑,道:“萧都头乔公子,今日也算是认得了奴奴的门儿,若不嫌弃奴奴身份低微,还望常常来小坐捧场。” 萧天淡然一笑,只称不敢。乔冽却是连连点头,眉花眼笑。赵枢又再叹口气,牵了赵嬛嬛的手,当先往外走去。 一行人出了凝月阁,临到分手时,赵枢忽然又停下步子,转身对萧天道:“萧兄,过几日,自家这里有个诗社聚会,往来的都是些青年才俊c太学士子,萧兄英俊之士,便一起来小酌一番如何?你自放心,某既知你无意仕途,绝不会再有别的心思。邀你一起,只为欢饮。再说了,你多认识几个朋友,总是好的,不知萧兄意下如何?” 萧天沉吟了一下,有心推辞,却见他殷殷之情,终是不好拒绝,只得点头应了。 赵枢大喜,两人约好时间,这才挥手作别。小公主坐在车中,一个劲儿的向他挥手,直到望不见了,这才罢休。 会齐了外面等候的几个扈从,众人转身往家中走去。乔冽一路上几次转头来看萧天,脸上满是古怪崇拜之色。萧天懒得理他,忽然问道:“你可了解那诗会是怎么回事?” 乔冽撇撇嘴,不屑道:“有什么,一帮子酸腐穷儒凑在一块儿,风花雪月的吟几首狗屁不通的诗,唱几首烂词儿装风雅罢了。” 说到这儿,眼见萧天脸色不善,又干笑两声,补充道:“不过五殿下有句话说的不错,这种集会倒是拓展人脉的好机会。而且,也是探听朝局动向和消息的最好渠道。要知道,那些个人,不是家中老子当朝的,就是自身参与其中的,他们的每一句话,都要比市井之中听来的更可靠更真实。” 萧天唔了一声,若有所思起来。如此说来,倒是可以去看一看听一听,不论是要对付那箫达先,还是后面自己的计划,能多知道些实时动态,总是大有帮助的。 一行人回到家中,已然是人定时分。乔冽稍坐了片刻,便告辞而去。 一夜无话,第二天将将午时,一直落在后面的牛皋c赖柱儿顾松等大部队,终于是也到了。 顾松又使人送来些年货干品,很是表达了一番谢意后自顾去了。牛皋却是往户部交付了差事,这才和赖柱儿等人,一起来见了萧天。 众人相见,自有一番热闹,略过不提。 此时新年已过,接下来几日,萧天便缩在家中,着实的好好陪了三女,让三女大是欢喜不已。小院中,也因着多了许多人在,多出了些喧闹。 只是唯一让萧天暗暗担忧的是,朱富那边却依然没有琼英的消息。小丫头似乎凭空消失了,令萧天大好的心情,蒙上了一层不安。 金人那边倒是时常出外,在城中到处闲逛,闹出不少事儿来。不过那位金使箫达先却一直躲在馆驿中,让萧天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机会。 不过萧天也不急,作为一个杀手,耐心的等候猎物的出现,也是一种最基本的技能。只要确定目标仍在掌控范围内,便总能寻到致命一击的时候。 有了上次失败的经历,汤怀等人显然也发了狠,愣是先将箫达先的图影搞到了手,又使人二十四小时的盯住了,箫达先此番不出现则罢,否则,绝不会再让他玩出什么金蝉脱壳的把戏。 眼瞅着年节一天天过去,和赵枢约定参加诗社的日子,转眼便也到了。 这一日,用过午饭,毛四进来禀报,道是外面有车马来迎萧天。萧天点头应了,进去换了身文士衫出来。既然是参加诗社,这幅文人的行头却是不可少的。 杀手必精于隐匿c伪装,萧天做为此中名宿,装神扮鬼的自是拿手好戏,自然难不住他。大袖轻扬c竹冠薄靴,配上他那高大的健美的身材,书卷味儿里带着一股英气,翩翩然竟显一派风流之意。让红玉三女,尽皆目闪异彩,沉迷不已。 得意的挨个调戏了一番,这才施施然而出,登车而上。后面牛皋和汤善二人带着八个扈从骑马跟随,乔冽却是早在车上坐了等候。 一行人驱车而行,这一次去处,却是在一处叫做“梅园”的园子。据说此地原本是一朝中大员的别庄,后来因庆历新政被贬,这园子便最终落在了赵枢手中。 园子里,因种着老大一片梅林得名,如今时令,梅花开得正艳,倒是得宜。这一日天公竟也作美,飘飘扬扬下起了阵阵清雪,当萧天和乔冽踏进园中时,但见雪舞琼堆之中,飘红片片,正是一时好景。 汤善带着众扈从,在外有着园中管事安排了酒食招待,牛皋却随着萧天乔冽二人身后,贴身护卫。 正自边走边看的开心,那边也转出几人,两下里刚一照面,那边已是一声惊呼响起。随即,萧天也是眉头一跳,瞳子猛的一缩 第244章 : 来者是三男两女,三个男子萧天不认识,但两个女子却正是熟人,正是当日凝月阁四季亭上的紫月和那位七公主赵福金。而刚刚发出惊呼的,便是那位康福公主了。 当日四季亭上,被小公主赵嬛嬛一句话泄露了心思,赵福金羞不自抑,只得一走了之。回宫后,想想又是羞臊又是不安,终不知萧天将会如何看待自己,患得患失之际,不免便消沉起来。 她在赵佶众多女儿中,相貌最美,历史上原本是配了蔡京第五子蔡鞗,后被金国俘虏,受尽屈辱而死。 但在这个时空,当年赵佶虽也有赐婚之意,却不成想蔡鞗却忽然死在了项明手里,此时倒是仍小姑独处。 可正因如此,她的婚事便也耽误下来,更有传言,蔡鞗之死和她命格多半有些联系。这种说法,放在民间便是克夫,只不过涉及皇室,才没人敢去多舌。 当日她之所以跟了赵枢往江东,正是心中郁郁,想要出外发散。却不料在京口却与萧天相遇,接二连三的事儿下来后,便就一缕情丝系到了萧天身上,可谓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此次赵枢办诗社,眼见她在宫中自伤自怜,赵枢终是不忍心,便就又邀了她来,并刻意隐瞒了萧天也来的事儿。在赵枢所想,自己只尽到了心,两人究竟有没有那份缘分,便也只能交由老天决断了。 就这么着,赵福金再次踏出了宫门,却不成想,刚一进园子,迎面遇上的第一个人,便是萧天一行。冷不丁之下,顿时不由的轻呼出来。 紫月却是心中明白,但此时也只能暗中叹息,只在一边扶住了她,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萧天也是尴尬,只不过那份尴尬稍起便落,略一沉吟,便坦然上前见礼,但目光却暗暗在那三个男子身上打量,随即,又往几人身后看去。 方才一霎那间,他分明感觉到一阵杀气。眼前除了这三个男子,便是跟在众人身后的几个仆从。萧天隐隐感觉到,那杀气,便是来自那些仆从中间,这让他不由的大是疑惑。此时靠近后,仔细又感应一番,却是再无痕迹,让他不由的有些疑惑。 “萧天见过公主殿下。”他淡淡的冲两女微一抱拳,神态间却并不见常人那般恭谨。这让站在一旁的三人都是目光一凝,脸上颇有几分古怪。 赵福金终究是皇家出身,眼见萧天神态自然,便也不知不觉中稳住了心神,明眸微微撩了萧天一眼,便即低垂下去,淡淡的点点头,唔了一声,轻声道:“萧都头不必多礼。” 萧天起身,又冲紫月一笑,抱拳道:“紫月大家,又见面了。” 紫月微微一笑,福了福还礼道:“萧都头贵人事忙,紫月想要见上一面却是难得呢。唉,咱们女儿家便总是这样的,纵千般柔情,一旦碰上那郎心如铁,却也只能自恋自伤无可奈何了。呵呵,萧都头,你说是不是呀?” 这女子软语呢哝,又生的清丽妩媚,忽然这般一番话蹦了出来,萧天只觉的一窒,心中暗暗头疼,却是知道她意有所指,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场中一时众人都愣住了,萧天固然心知肚明,赵福金却也明白关窍的。知道这是紫月为自己抱不平呢,只是眼见的萧天难受的模样,不由却心下一疼,偷偷扯扯紫月衣袖,目中露出哀求之色。 紫月心中又是一叹,却终是不忍拒绝,只得轻轻一笑,眸光流转着扬了扬水袖,冲萧天裣衽一礼,笑道:“紫月大胆,和都头开个玩笑,还请都头莫怪,嘻嘻。” 萧天大感狼狈,正自哭笑不得之际,旁边三个男子之中忽然一人站了出来,哈哈大笑道:“原来这位便是京口萧都头吗?前些日子便听闻紫月说起这京师来了个豪杰,自家正懊悔错过了机会,不曾见到,不想今日便这般凑趣儿,竟是在这儿等着了。甚好甚好,萧都头,待会儿可要好生饮上几杯才好啊。” 有了此人这么一打岔,那份尴尬气氛终于是遮掩了过去。萧天暗暗感激,连忙施礼道:“萧天一介俗人,何敢当豪杰之说。这位兄台实在过奖了,却不知如何称呼?若说饮酒,萧天倒是有些浅量,自当奉陪就是。” 那人听萧天说的痛快,脸上笑容更是灿烂,抱拳唱个大大的肥喏,笑道:“自家高柄,草字尧弼。在家中行三,萧兄便称三郎便是。喏,乔小乙,你这厮休要装死,莫不是你也不认得咱?却缩在后面作甚?” 他口中说着,目光却越过萧天,看向满面古怪的乔冽。 萧天微微一愣,以目示意。乔冽咧了咧嘴,上前大咧咧的抱了抱拳,撇嘴道:“我怎知你这厮也跑了来,今个儿可是诗社,你又会做的什么诗了?” 说罢,也不理对方被噎的面孔涨红,转头对萧天使个眼色,说道:“这位可真是个人物,乃是咱禁卫衙门太尉高俅大人的三公子呢。” 这话一出,萧天登时吃了一惊。高俅的公子?那岂不是水浒传里的高衙内? 水浒传里那个高衙内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简直可谓人渣之极致了。但是眼前这人,却分明慷慨豪迈,深通人情世故,让萧天一见之下便大生好感。如此极端的两种性格,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尼玛!老子又被老罗骗了!萧天在震惊了半响后,终于恨恨地得出了这个令他极端纠结的结论。 “呵呵,这么说来,该当称一声衙内才是。”萧天肚中暗骂,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笑道。 高柄脸上顿时显出恼色来,不悦道:“萧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瞧自家不起?什么衙内,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你若瞧得起自家,便称一声高三郎,若是瞧不起,大可各走各路便是。” 萧天愈发惊奇,只得微一谦让,这才喊了一声高三哥。高柄顿时眉花眼笑起来。上前扯着萧天,先是暗暗竖了竖大拇指,贼眉鼠眼的瞄了瞄七公主那边,低声道:“兄弟,真真好手段,哥哥佩服的紧。别抻着,直接拿下,让那蔡家小子死了心,也省得咱们这些人看的眼烦。” 萧天哪成想他忽然冒出这个话来,顿时一阵的干咳,心中却在暗暗嘀咕,不知这高柄说的蔡家小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高柄却神秘一笑,并不解释,只回身拽着他走到另外两个男子身前笑道:“咱们只在这儿说的热闹,却把真正的贵人冷落了,当真该死。” 说着,闪身一让,指着当先一个一身红袍的青年道:“这位却是咱大宋康王殿下,九王赵王爷,单名一个构字的。若说豪杰之士,当今年轻一辈者,无人能出其右。九殿下弓马娴熟,力能开两石之弓,实为我辈翘楚!” 萧天眼瞳猛的就是一缩,康王赵构?!没想到,今日竟然见到了日后的南宋开国皇帝,高宗赵构。这可是个狠人啊。 他心中想着,一边上前见礼,一边暗暗打量。只是打量之余,心头却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萦绕。 这赵构生的身长手大,两眼微微深陷,颧骨略高,与他一脉相承的兄弟,五皇子赵枢的那种修长清秀,简直完全扯不到一起去。若不是高柄在旁热情的介绍,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之人,会是赵家皇室之人。 赵构自始至终便静静的站在一旁,直到此刻,这才微微一笑,上前两步,上下打量了打量萧天,眼中若有深意,淡然笑道:“京口猛士,孤久闻大名了,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只是想不到,竟然和乔大公子还有孤的五哥七姐也是素识,这般说来,可都不算外人了呢。啊,哈哈哈。” 萧天忽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就是咯噔一下。这话看似玩笑,实则暗藏杀机。要知道萧天毕竟只是个外县小吏,且不说没有那个资格跟王子公主往来,单就以乔家的背景和他“不算外人”,这话若传到皇帝耳中,一个不好就是一桩大祸事了。 自己与这康王从无往来,亦不曾结怨,何以乍一见面便如此相待呢?萧天心中暗凛,登时便加了小心。深深的看他一眼,淡淡的道:“康王殿下误会了,萧天一介草民,有何资格跟五殿下七公主称自己人,便是乔冽兄弟,也仅只是我两人私交罢了。康王殿下这自己人三字,萧天万死不敢受。” 赵构嘴角微微勾起,哈哈大笑道:“孤也是开玩笑罢了,萧都头何必认真?再说了,这又不在朝中,正如你与乔冽一般,皆是私交而已,便称个自己人,也没甚么的。刻意解释,岂不落了俗套?罢了罢了,计较这些则甚,没的坏了兴致,倒让五哥知晓了怪罪。”说着,摆摆手,自顾往里走去,却是再不看萧天一眼。 萧天眼神缩了缩,目送着他的背影,心中有种强烈的不安涌起。一旁高柄也是微微皱眉,不明白这位往日豪爽的康王爷,今日怎么突然古怪起来。 想着没有头绪,索性便也不再多想,只拉着萧天一起往里跟着,一边却指着身旁另一人笑道:“这我却是某家的兄弟,唤作雷虎的,乃是大内五龙寺内等子,一身跤术出神入化。听闻萧兄弟使得一手好拳脚,他日有机会,你二人大可切磋切磋,也好让自家看看热闹,嘿嘿,嘿嘿。” 他不怀好意的笑着,两只贼眼便滴溜溜在萧天和雷虎身上打转。萧天有些哭笑不得,雷虎却是理也不理,只冲着萧天抱抱拳,淡然道:“萧大哥休理会这疯子,只当狂犬乱吠就是。切磋什么的,兄弟固然喜欢,但更想的却是能有机会和萧大哥痛饮一番。只不知萧大哥何时得闲,总叫兄弟还了这心愿才是。” 萧天听他言词谦逊,心中大有好感。又听闻他是内等子,心下不由好奇,上回就从小公主嘴里听过这个词儿,却终是不明白,这内等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这个场合又不好问,便只得含笑应了,脚下加快,与几人大步走了进去。 第245章 : 转过眼前一片梅林,前面忽然一敞,却见一处八角朱亭在假山怪石中露出一角。 亭子中已然坐了好多人,个个都是大袖飘飘,头戴幞头竹冠,脚踏云履轻靴,老少胖瘦不一而足。眼见他们一行走来,纷纷起身相迎,作揖见礼,口称殿下。 亭子中,五皇子赵枢含笑而立,主位上却坐了一个年约三旬的女子,面罩轻纱,鸦发如云。身穿金丝绣百花团袄,下面一条绿色百褶长裙,腰系素色丝绦,外罩一件白狐毛大氅。整个人静静坐着,虽未说话,但那明眸只微一转动,便有一股灵动英武之气传来,让人不由的沉醉其中。 萧天暗暗惊奇,不知此女是谁,竟有如此风韵。而且竟然能在赵枢赵构和赵福金这些龙子龙女面前,高踞首位,可见身份背景,绝非一般。 赵构和赵福金进了亭子,先是向那女子施礼,萧天离得稍远,只听那女子似是轻笑了声,那声音却极是悦耳,直如玉磬一般,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灵动韵味儿。 赵枢远远和萧天颔首笑了笑,这个场合,以萧天的身份,自是不适宜过分亲近。萧天也不以为意,同样轻轻点头示意,随即自顾找地儿坐了。 乔冽便依着他坐下,牛皋却抱臂而立,在他身后侍立。场中也有些人带着随从,倒也不显得如何突出。 眼见的众人都坐了,赵枢这才走到中间,举杯敬了一圈儿,然后极简短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宣布诗会开始。 随着他这句开始,院内顿时热闹起来,众人或三人一堆,或五人一组,吟喔有声c调弦弄酒起来。 萧天看的愣怔,转头看看乔冽,低声道:“这便是诗会?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怎么也不见作诗?” 乔冽自顾倒了一杯酒喝着,眼神往左右曳斜了几下,隐晦的撇撇嘴,低声道:“不到时候,这诗会说白了就是一种文人的聚会。来的人都是些所谓的才子才女,还有些朝中清流。喏,那边那些,便是朝中的人了。”说着,微微努努嘴,示意萧天。 萧天转目看去,果然见亭中一角坐着几个年纪稍长的,顾盼之际,隐隐有种上位者的气息。 “那些人呢?却又是什么人?”他目光转动,又看向另一边十几个人,这些人却似是穿着统一的服饰,都是一身白衣黑鞋,面色略显青涩,但却个个眉宇间透着丝丝傲气,正自不知在争论着什么。 “那些是太学生。”乔冽瞟了一眼说道,“这诗会,其实开始时,只是这些太学生来参与,除了主持者外,还会请一位或几位名宿耆老,所为的,不过是行卷问名,以便为日后入仕做铺垫罢了。然而久而久之,朝中一些擅于钻营的,便也想通过此途寻个进身的捷径,便渐渐不囿于太学生们了。再到后来,所谓诗会,已几乎成了一种交流会,这交流固然有诗词交流,但更多的,却是一种人脉交流。” 说到这儿,乔冽顿了顿,啜了口酒,才又接着道:“这诗会到了现今,并无固定的程序。不过看今日这架势,是要先各自自由发挥,或诗词文章,或丹青笔墨,又或者使琴弄笛,总之拿出一样本事来便成。” 说着,瞄了萧天一眼,又笑道:“当然,这全是自愿自发的,若是不愿,自也不会有人来逼你。毕竟,这是个机会,若是能在此一举得名,胜却数载钻营。如大哥这般闲散的,旁人只会开心,你这却是将机会让给了旁人呢。”说着,贼笑不已。 萧天不由翻了翻白眼,知道他这是笑自己不通文墨。与萧天呆的时间长了,自然也早没了开始的盲目崇拜。这位大哥厉害自是厉害的,但却胜在心机处事,还有那身功夫上。这诗词文道,却是从没见他施展过,乔冽有此心思,倒也是题中之义。 “中间那女子又是何人?”萧天不理这厮的作怪,又看向那神秘的女子,低声问了起来。 乔冽目光一凝,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怎么,大哥竟然不知?那便是李大家啊,上次四季亭,不是跟你说过的吗?李大家博学多艺,不但精于诗词书墨,更擅曲艺声乐,她那弟子紫月,向来与郓王还有肃王交好。一般肃王开诗会,便是由她做评判的。” 萧天这才恍然,目光不由的又看向亭中,心中暗暗点头。这般女子果然不凡,倒不愧是后世传颂不已的名人。只是由此忽然想起家中的梁红玉,也是这个时期极有名的一个,心下不由的一热,目光也便灼热起来。 只是他这一分神,亭中李师师忽然似有所觉,目中清光一闪,瞬即看了过来。萧天猛省,再想躲开便有些着了痕迹了,当下坦然迎上,微微一笑,举杯示意了一下。 李师师似乎愣了愣,只觉那目光中清透澄澈,毫无半分渣滓。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所见全是热心与功名利禄之辈,看她的眼神中,除了原始的外,更多的只是谄媚和阿谀。似远处那道目光,只在遥远的记忆中,偶有所见,现在想来,却如同已隔了千万年之久,记忆的遥远,让她甚至有种陌生的悸动。 一时间,她忽然恍惚起来。 萧天在对望了一眼后,便不由有些后悔。待不多会儿看见李师师忽然转头和赵枢等人说了几句什么,随之见那边一圈人都望了过来,终是暗暗叫苦起来。 果不其然,随着亭中众人的目光,便见赵枢和高柄两人同时站了起来,向他含笑走来。 他们两人这一动,顿时也引起了园中众人的瞩目。目光纷纷随着他二人身影而动,待到看到萧天,阵阵的议论声便纷纷扰扰的响了起来。 “顶之,我知你不好应酬,本想随你在这儿清净,却不知是金子,怎么也掩不住那光彩啊。走吧,李大家问起了你,却要请你亭中入座呢。”站到萧天身前,赵枢摊了摊手,无奈的摇头笑道。 高柄却是贼笑着直接上前搂住萧天肩膀,再次挑起大拇指,口中虽不说话,但那猥琐的眼神,却让萧天不由的猛翻了下白眼。 不用说,这货脑子里想的,绝不是什么高雅的调调。 一路在众人炽热的眼神中进了亭中,近距离靠近了那妖娆,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便幽幽的扑面而来。这种香气并不是什么香粉气息,却是一种朦朦胧胧的体香,萧天忍不住鼻子轻轻耸动了几下,但旋即意识到不妥,偷眼向李师师看去,果然看到后者眼中先是露出愕然,随即又显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 “在下见过李大家,久闻李大家色艺双绝,今日得见,幸何如之。”被人抓到了短处,萧天老脸也有些不自然,但不过须臾便已重新调整好心态,大模大样的抱拳一揖,口中随意的说道。 只是他这话一出口,猛然间却感到有些不对劲。微一愣神,这才发现,亭中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那眼神,简直如同在看一个怪物。其中更有一双明眸,里面又是气恼又是苦涩,还带着丝丝的委屈。 那是七公主 萧天有些茫然。怎么了?自己做错了什么吗?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他却不知,李师师出身妓门,“色艺双绝”四个字,若是放在之前,自然完全没问题。但是,问题是,后来这位色艺双绝的名妓,是被天下最大的老板包养了啊。 既然如此,皇帝的女人,还有谁敢这么当面说这种话?便算如今赵佶因为外忧内患,被诸多大臣劝解的,已经许久不再和李师师私会了。但这并不代表,随便什么人,就可以再这般当面赞美师师大家的容貌啊。 这位萧都头,生猛啊! 众人的愕然中,高家三郎高衙内,却是心有戚戚焉,由衷的高山仰止起来。 李师师也是呆住,半响,才不由轻声一笑,一只白腻如瓷的玉手抬起,姿态千万的捋了捋耳鬓旁的青丝,随即一道如泉水流淌般的声音便响在了众人耳中。 “这般赞美,奴好久未曾听闻了。萧都头是吧,谢谢了。” 李大家没怪罪?! 众人相互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不信之色。七公主赵福金正坐在李师师身边,忍了又忍,终是不放心,不由轻轻靠过去,低声道:“李大家,你莫见怪,萧都头向来直爽,他” 李师师眸子婉转流盼,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只这一眼,便让赵福金忽然羞红了脸,那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觉的李师师这一眼,便将自己的心事,尽数看了个透。 “你呀,小傻瓜,我不是说了吗,他的赞美,我很感激呢。哪有什么怪责之说?呵呵,关心则乱,唉,冤孽,冤孽啊” 李师师宠溺的抚了抚赵福金的秀发,最后几句,却是越说越低,除了赵福金外,几不可闻。 赵福金又是羞涩又是惊慌,旋即,却又是一阵心伤涌上,两眼不由的便红了起来,只把一颗螓首低了下去。 眼瞅着她这模样,旁边忽然一人站了起来,大步走到萧天面前,曳斜着眼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忽然冷声道:“你一个小小的都头,不过一吏,怎敢如此大胆,对大家无礼?便是大家宽容,你又有何资格来这诗会?须知这诗会,乃是我辈文人相聚之所,你若尚有几分羞耻,便该自己速速退下!须知,这终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这人年纪约有二十七八,眉目之间倒是生的颇有几分隽雅,只是两眼稍显细长,口唇略薄,凑在一起,便显得有些阴鹜。而那口气,也是狂傲的紧。 亭中众人都是一惊,大多数人都是相互对个眼神,露出玩味的神色。赵福金则是猛然抬起头,俏脸上霎时间布满了薄怒。 而赵枢,却是面色大变。因为唯有他知道,那个萧都头的脾性。这是要,出大乱子了! 第246章 : 是的,萧都头的脾气一向不怎么好。这一点,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尤其是在有人触及他底线的时候。而尊严,恰好是他底线之一。 “宋兄,你这诗会办的挺有特色啊,有事没事儿的,还养鸟玩啊。”咧了咧嘴,萧都头转头看向赵枢笑道。 众人都是一愣,赵枢也是愕然,讷讷的道:“什么养鸟?” 萧天抠了抠耳朵,诧异道:“没有吗?怎么我刚才出现幻听了吗?我好想听到一只烂鸟在鸹噪啊。实话说,那声儿比老鸹都难听,以后玩鸟玩点有品的好伐,回头我推荐你一些。” 亭中一片寂寂,过了一会儿,才轰的一声,有人低笑起来。几个女子,如李师师c紫月等都噗嗤笑出了声,甚至连方才盈盈欲泣的赵福金都忍不住的将脸扭过一边,香肩一个劲儿的耸动着。 这人,口舌忒刻薄了些,骂人都不带脏字的。到了这时候,谁还反应不过来啊。 赵枢一脸发苦,心中叹气不已。那一边高三郎却是笑得打跌,拍手顿足的站起身来,搂着萧天的肩膀晃了晃,然后将脸使劲的绷住,正色道:“顶之,好叫你知晓,这个,真不是鸟。咳咳,嗯,给你引见一下哈,这位呢,乃是当今蔡太师的四公子,蔡翛蔡公子呢。如今可是官拜礼部尚书,嗯嗯,你好好认识认识,好好认识认识哈,哈,哈哈哈哈”说到最后,已是又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蔡翛站在那儿,一张脸先是发黑,然后又是铁青,最后却是涨红的开始发紫了。一个身子都气的抖了起来,指着高柄怒道:“你姓高的” 高柄脸一板,伸手将他手臂往萧天那边一推,正色道:“蔡尚书,您不必客气,自家只是友情引见,正主儿在这边,啊,看清楚,这边哈,哈哈哈哈。”说着,又是一通的大笑,一转身往自己座上坐了,捧着肚子继续狂笑不已。 蔡翛一张脸如要渗出血来,口唇哆嗦着,原本一张还算俊雅的面孔,此时扭曲的如同恶鬼一般。 萧天却终于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头道:“哦,原来真是人啊。还是一只尚书吗?唉,蔡尚书是吧,建议你以后最好尽量少开口,便是要开口时,也请先打声招呼,不然的话,人吓人,真的会死人的。” 这话一出,那些一直努力憋着的人也是忍不住了,全都如同泄了气一般,噗嗤之声不绝响起。 绝!太绝了!这尚书有论“只”的吗?还开口前先打招呼,太狠了。这个萧都头没事儿最好别去招惹,否则光这口舌就能将人气个半死了。众人都暗暗想着。 “你你”蔡翛目眦欲裂,额头都涨红的有些不正常了,却是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老五蔡鞗死后,因着当时官家赵佶的指婚之意,蔡翛便动了心思。但凡得着机会,便围着赵福金转悠。 他自负自己相貌才学,绝不落后与那短命的死鬼兄弟,想来虏获七公主的芳心自是手到擒来。再加上官家当年之意,蔡翛心中,简直已经将赵福金当做禁脔了。 谁知道,忽然蹦出个萧天来,眼见着赵福金为了这个低贱的小吏,又是哭又是笑的,甚至不顾脸面的,当众为了他向李师师求情,这让蔡翛再也忍受不下去了,这才跳了出来。 哪知道,这低贱的小吏竟是如此泼赖,全然没半分读书人的温良谦恭。言语粗俗,竟将自己诋辱到这般地步。偏那一直与自己不对付的高三郎还蹦出来捧哏,蔡翛此刻,实在是将这两人恨到了极处。 “够了!” 就在蔡翛羞愤欲死之际,一声清冷的喝声响起,李师师斜眼嗔怪的,扫了一眼没事儿一样的萧天,终于是站了出来。 她对这个少年委实大有好感,实在不愿他得罪蔡家太狠。那蔡太师别看现在致仕了,但只要他还活着,就没人敢小觑蔡家。那老家伙一生几起几落,历朝历代都是少见,谁又能保证他没有再一次咸鱼翻身的可能?若真如此,萧天危矣。 “今日乃是诗会,各位亦是一时之杰,便争也当以文相争,学那些市井俚人般逞口舌之快,岂不自甘堕落?还望谨记之!”说着,妙目流转,睇了萧天一眼,这才又重新落座。 萧天微微躬身,他自是明白,李师师这番话实是对他所言,暗含劝谏之心。萧天虽不以为然,却也不会去驳了对方的好意。 得了这个台阶,蔡翛终是缓过来一口气,气咻咻的转过头来,怒视着萧天,咬牙道:“正如李大家所言,便拿出真本事来比。今日在座的,都是我大宋文坛精英,若只徒逞口舌,传出去,这诗会岂不令天下人耻笑!”说罢,眼中射出狠戾的神色,一闪而过。 萧天眼神缩了缩,心中已是将此人的名字摆上了黑名单。对于敌人,萧天的原则就是毁灭!玩什么精神打击c折磨之类的,那不是幽虎的风格。 “唔,蔡尚书此言也是有理。” “是啊是啊,这终究是诗会哩,还是以文论长短才是正道。” “此正言也” 随着蔡翛这一番话,顿时让许多人附和起来。毕竟,这关系着众人的脸面和日后的前程。先前看热闹的心思,便也渐渐淡了。 一时间,先前各自构思一些诗词俱皆呈上,凡有妙言者,便着人誊录传阅,而后便是一片欢喜赞叹之声。 蔡翛也即席作了一首小词,其父蔡京虽称奸佞,然素来以书墨文章著名。蔡翛家学渊源,自是有些本领,他本身又是礼部尚书,一词既出,果然远超同济,换来阵阵彩声。 所作却是一阕咏梅词,辞藻华丽,竟显北宋奢华之气。听着满场彩声,扬眉看向萧天,一脸的不屑傲然。 这么一番挤兑,萧天却是退无可退了。几个与萧天交好的,顿时都脸色凝重起来。赵枢却露出几分希冀之色,他与萧天相交以来,几次从萧天口中听到一些极妙语句,但却从未能得完整的一首诗词。 是以,此刻虽见萧天被挤兑了,反倒是他信心十足起来。相对来说,赵福金却是心中暗急,唯恐那冤家丢了脸,下不来台。 正转着念头,想什么法子扭转局面,却听萧天朗声一笑,淡然道:“既如此,萧某便勉强献丑一番便是。” 说着,大步走到亭子中间的石桌前。那里早摆好了笔墨纸砚,专等有好的诗词出现登录所用。 众人见他真要作诗,都是精神一振,纷纷围了上来。紫月目中异彩闪过,亲自走过去,素手捏起墨块研磨起来。对于这个男子,她委实好奇的紧,倒要看看究竟有何本事,竟然让七公主这般天仙般的人儿,为他如此付出。 萧天站在桌前,伸手提起一支狼毫,两眼微微闭起。他是不会作诗,但架不住后世那爆炸性的信息灌注,多少总是能记下一些名作的。 方才众人相迫之下,他忽然想起一首自己后世时颇为喜爱的诗词,似乎只要稍稍改动下,便可拿出来用用。相信必能震住这帮王八蛋的。 至于说书法,那倒难不住他。虽说不上多厉害,但是作为一个顶尖的刺杀者,有时候为了任务,必须要擅于化妆。故而,他倒是精通数种笔迹和书法。 今日既然到了这一步,不妨索性放开来,或许能收到奇效也不一定。 心中想着,终是猛然睁目,悬腕提笔,便就纸上挥毫而走。只将将写下词头,旁观众人便是一阵的吸气,随即便是轰然一阵叫好声: “好字好字!” “这这是官家的瘦金体啊!” “好好好,藏锋展露,如屈铁断金,这真真是得了精髓啊” 众人忍不住不迭声的评论着,萧天却理也不理,两眼目注纸上,力透纸背c铁画银钩而下。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幽云耻,尚未雪;臣子憾,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他一生杀伐,凌厉狠辣,这瘦金体最是与他性子相和。偏又是这满江红诗词,满纸都是一股悲郁豪迈之气,正是男儿怀抱。此时挥毫之际,渐渐勾动浑身气机,这一来,原本便七分的笔力,却因笔意的缘故,竟达至大圆满之境。 旁观众人,只觉的一阵如同实质的杀气,透纸而出,扑面而来。个个都是面色苍白,心跳加速,恍恍然,竟似不能在附近站稳一般。 而众人中一些精通武艺之人,却是看的血脉贲张,直有种忍不住仰天长啸的冲动。 牛皋两眼死死的盯着那一句句诗词,嘴唇抿的紧紧的,再看向萧天时,眼神中已全是狂热崇拜之色。高柄乔冽二人,也是呼吸急促,满面涨红,情绪激动。 康王赵构却是目光闪烁,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着,面上变幻不定,不知在想着什么。 萧天最后一笔写罢,推开众人,一把抓过一只酒壶,仰天痛饮一番,随手抛了出去。一抹嘴边酒渍,冷笑着扫了一眼蔡翛以及在场众文士,冷然道:“国事艰难,犹自唱些靡靡之音,纠结于书墨诗词小道,谈何本领?可笑至极!走了!”言罢,招呼着牛皋c乔冽,却是头也不回的大步而行,竟自就那么走了。 在场众人尽皆懵懂,唯他知道,这北宋的繁华,即将才成为过眼烟云。他虽没有那只手翻天的妄念,但汉民族的烙印却终是抹不掉。想想日后的满眼凄凉,心中又何尝没有几分悲郁?却借着今日挥毫而出,不由心胸一畅,忍不住的聊发了一次轻狂。 牛皋c乔冽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份炽热,转身急急跟上。三人并肩而行,漫天清雪之下,虽孤寂却竟现峥嵘。 紫月目中异彩频闪,心中暗叹。怪不得七公主如此倾心于他,诗以咏志,便这份境界,今日在场之人,又有哪个能比的上他? 她目送着那雄壮的背影远去,再回头看时,却见赵福金两眼痴痴凝望,不由的又是一阵喟叹。 第247章 : 萧天三人出得园门,汇合了众扈从,顶风冒雪而行。虽扑面寒气侵人,三人却丝毫不觉,唯觉血脉贲张,热血澎湃。 走不多远,牛皋忽的站住,就萧天面前单腿跪倒,右手握拳狠狠一捶胸口,两眼狂热,振声道:“哥哥,带咱们去打金狗吧。牛皋不才,愿效死力!” 萧天愕然止步,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半响,终是长叹一口气,伸手拉了他起来,轻轻道:“若有机会,会去的。” 说罢,举步又向前行,身影却忽现出几分落寞。牛皋怔住,连忙紧跟几步,急问道:“哥哥何意?” 萧天此刻心绪渐平,脚下不停,口中淡淡的道:“大宋地域广阔,人才辈出,若能上下一心,异族何以得逞?只是如今局势,便你我再肯舍命,难不成只你我之力,便可改变什么?今日之局,改不改得不在下,而在上,你我草民,纵千死万死,只白白撒一腔子热血罢了。” 此言一出,牛皋顿时如遭雷噬,不由的万念俱灰。嘴唇哆嗦着半响,不甘的苦涩道:“便只如此了?” 萧天停下,转头看看他,目中变幻良久,抬手轻轻拍拍他肩头,叹道:“我知你志向,亦不拦你。只是方才所言,你自己可思量一番。昔有圣贤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今既兼济天下无门,智者便当退而以保自身。须知唯有活着,一切才有可能。我没什么大本事,也只能领着你们拼一把,另开辟一片天地。至于这天下” 他自嘲一笑,摇摇头,似自语又似解说般呢喃道:“若有机会,便尽些人事以求心安就是。强求无益。”叹罢,举步前行,再不停留。 牛皋站在原地,望着他孤寂的背影,忽然说不出的一种心悸。良久,脸上忽现坚决之色,使劲攥了攥拳头,快步追了上去。身后,带起了一片的雪花飞舞 梅园中,萧天挥毫一阕满江红,令的众人再没了半分兴致。人人都在思索他离去那番话语,不觉各自心头触动,皆有所思。 蔡翛此时已没人再去理会,高下优劣,早已不需赘言。面色苍白的呆站在原地,感受着身边走过的人的目光,似乎每个人都在嘲讽自己,他心头犹如一条毒蛇啃噬,眼神便阴冷恶毒的如厉鬼一般。 尤其是七公主赵福金临去时那冰冷的眸光,让他明白,自己终于是彻底出局了,往昔算计,再无半分可能。这让他对萧天的仇恨,愈发刻入了骨髓。 “大人心中有恨,可只这恨能恨死那萧天吗?”一个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幽幽冷冷的,如同毒蛇的尾巴甩动之声,让他猛然一惊,禁不住的心中发寒。 急转身看去,却见一个青衣小帽的少年,面色苍白阴厉,直直的望着自己,嘴角边冷笑森然,令人不寒而栗。 “你你是何人?”他努力压制着心头的悸动,张口问道。 少年冷涩一笑,慢慢躬身一揖,幽幽的道:“小人只是个小人物,贱名不足污大人之耳。大人只消知道,小人与大人一样,都恨不得那萧天死无全尸便是” 蔡翛身子一震,瞳孔猛的一缩。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变色道:“我记得你了,你是康王身边那个贵哥儿” 贵哥儿微微一笑,点头道:“大人好记性,正是小人呢。” 蔡翛眼中涌出火热,踏前一步,低声道:“如此说来,康王殿下也” 贵哥儿笑而不语,蔡翛目中喜色浮动,不由仰天大笑起来。贵哥儿眼底一抹不屑一闪而逝,目光遥遥望向萧天离去的方向,眼中猛的涌出刻骨的仇恨怨毒。 天可怜见,竟叫自己在这京师遇上了这恶魔。爹爹娘亲,你们在天之灵有眼,且看孩儿终将为你们报此血海深仇吧。 贵哥儿心底喃喃自语着,下一刻,面上便又堆起一脸谦卑的微笑,缓缓走进蔡翛,低低说了起来 皇宫大内,皇帝赵佶这几日过的极是烦心。不为别个,为的便是那金使箫达先已然越来越是跋扈,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自己,按照盟约攻辽。为这事儿,竟然连这个年都过好,让他大是闹心。 而朝中大臣们也是争论不休,战与和两派纷争不下,让他一时也是难以决断。 而今幸有东南方匪未除,这才有些缓和的借口。只是眼看着也拖不了太久了,毕竟,方腊之乱乃是内患,若不早除,必将动摇国本。童道夫前些日子上折子,道是基本准备妥当了,只要一声令下,十五万大军碾压过去,便可将那该死的蟊贼碾成齑粉。 而只要去了这块心病,北边是战是和,便也无所谓了。不过李邦彦c白时中他们说的也对,我大宋乃是礼仪之邦,岂可言而无信?既然结了盟,自当履行盟约才是。此番大好良久若是放过,幽云之地,只怕再难收回来了。 大宋立国以来,太祖太宗无不以收复燕云为志,若是能在自己一朝达成此愿,岂不是说自己功业,远超太祖太宗了? 自己一生琴棋书画c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编纂《宣和书谱》c《宣和画谱》c《宣和博古图》,又创瘦金体书法,出《道君词集》,文事一道可谓大成。唯有武道,却是终不免少了些底气。而若是能借此次机会收复了幽云,便可补上这个短板。届时,便称千古一帝,又有何人敢有异议? 赵佶想到这儿,眼中不由闪过一抹炽热。只是随即却又冷却下来,眼底划过一道阴霾。 那金人好生凶恶,单只看箫达先的跋扈就知道,他们岂肯甘心情愿,让自己好受了? 联金伐辽?哼,怕只怕那金人贪婪,伐完了辽,便会对我大宋觊觎了吧。唉,头疼啊 他痛苦的捏着眉头,斜斜倚在软榻上,脸上显出不符年龄的疲惫之色。说实话,皇帝的权柄让他享尽了甘美,却也让他承受了太多的负担。他实在不适合做一个皇帝,但权力却让他欲罢不能。 “父皇父皇,父皇可在吗?” 一声清脆的童音在殿外响起,将他的思路打断。只是他却出奇的并没发怒,反而脸上露出欢喜爱怜之色。他听得出,那是他最喜爱的女儿,柔福公主赵嬛嬛的声音。 随着童声,一个小身影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到了内门处,却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身子猛的一顿,下一刻,已然变的端端庄庄的,绷着小脸,极是淑女的款款走了进来。 明眸低敛,规规矩矩的裣衽一礼,轻声道:“孩儿柔福,给父皇请安。” 赵佶两眼满是笑意,不动声色的看着小女儿扮淑女,待到赵嬛嬛问安已毕,终是满眼的笑意再也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招手笑道:“嬛嬛乖囡,快快进来,休要作怪了,你若肯安静一分,岂不要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赵嬛嬛大眼睛骨碌碌转动,偷偷觑了眼身后,先是转身大叫道:“三哥哥c七姐姐,这可是父皇许我不拘的,你们莫要骂我,要骂便骂父皇去。” 口中说着,咯咯娇笑不停,张开两只小手,直往赵佶怀中扑去。旁边老太监慌的连忙上前虚扶着,口中一个劲儿叫道:“公主慢点,公主慢点,小心摔着,哎哟喂,小祖宗” 赵佶大笑,起身转出龙案,一把将小家伙抱了起来。口中假意怒道:“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的?什么叫要骂便骂父皇啊,当真该打。”口中说着,脸上却是满满的宠溺,何曾有半点舍得打的模样。 旁边老太监忍着笑,一边扶着赵佶坐了,又转身取了些果子糕点摆在龙案上。 赵佶最近烦心政事,在这暖阁中时间越来越长,怕皇帝饿着,便时刻准备了些糕饼果子之类的,这会儿,便拿出来哄了小公主。这老太监是赵佶用惯了的老人,自是明白赵佶的心思,也不怕皇帝怪他擅专。 小公主搂住赵佶脖子,先是吧嗒在赵佶脸上亲了一口,这才叽叽咯咯说了起来。言语间又是委屈又是不乐,赵佶听了几耳朵,这才大约听了个明白,却是小家伙告状呢。 殿外脚步声又再响起,一前一后,三个被告正满脸无奈的走了进来。正是三皇子郓王赵楷,和五皇子肃王赵枢,以及七公主赵福金三人。 三人进的屋来,皆恭敬向赵佶问安。赵佶摆摆手,笑道:“都坐吧,说说,你们又怎么惹了咱们小公主不开心了?” 他这么一问,赵枢和赵福金便露出尴尬之色。上回凝月阁那一出后,赵枢哪还敢再让小公主和萧天见面?是以,此次诗会便瞒了赵嬛嬛。 不成想,萧天诗会上一阕满江红,惹出莫大惊动。又有康王也在场,便想瞒也瞒不住了,终是传到了小公主那里。小妮子哪里是个肯吃亏的,更别说,还牵扯到她极喜欢的天哥哥。 当听闻了天哥哥居然做了诗,而且听上去极好的样子,小妮子倒是上心,立即便拉了哥哥姐姐,来找父皇赵佶。她人小鬼大,却是知道若能让父皇也欢喜了,那对天哥哥是极好的事儿。往日里,那些奉承自己的人,又有哪个不是为了这个目的的? 只不过小公主聪明着呢,礼物收着,讨好接着,出力那是绝不肯干的。 “呵呵,哪有敢欺负甘七妹的?好叫父皇知晓,今日却是五郎办了诗会,没叫上嬛嬛,便被她记恨上了。” 郓王赵楷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笑着说道。他生的风流俊雅,又最擅诗词c丹青c笔墨,更通音律,向来为赵佶喜爱,常言三儿最是酷似自己。是以一般兄弟姐妹们来见赵佶,多半都是由他回话。 此时也便如此,只是口中说着话时,目光却是留意着赵佶表情变化,待看到赵佶目光一亮,嘴角便微微勾起一丝得意之色。 第248章 : 赵佶知道,自己这两个儿子,才华在众儿女中是最高的。每次办诗会,也总会请一个人做评判。 那个人是个女人,虽然自己已经不再去幽会那个女人,但不可否认,在他心中,那个女人实实是占据着不轻的份量。便是此刻听听,也不由的心中火热。 赵楷自是了解自家老子的习性,眼见赵佶那隐晦的一抹火热闪过,心下暗自得意。只不过这种得意却绝不可露出丝毫,不然的话,好事就会变成大祸,这种蠢事,聪明如三殿下是绝不会做的。 是以,稍一提点过后,便不再多言。果然赵佶哦了一声,回头逗了逗小公主一番,将女儿安慰住了,这才转过头来,淡然道:“此番可有什么佳作问世?” 不待三人回答,却又看向七公主,脸上露出疼惜的表情,柔声道:“康福,你精神不好,多出去走动下也是好的。这种诗会是极好的,你肯去,嗯,甚善甚善。” 赵福金便红了眼圈,敛衽施礼,柔柔的道:“是,累父皇记挂,康福不孝。” 赵佶摆摆手,脸上露出几分黯然。口唇动了动,却终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只将目光看向两个儿子。 赵楷以目示弟弟,赵枢微微一笑,上前将一副卷轴展开,就龙案上铺开,恭声道:“好叫父皇得知,正是得了副佳作,特来请父皇点评。” 嗯?赵佶一愣。 他本不过只是随口一问,这些年,诗会不知办了多少回,但多是些牵强之作。能让自家两个儿子说出佳作的,这可真是头一回。当下,让他也忍不住起了好奇心。 将小公主放下,迈步走了过来,待到站到案前,目光一扫,立刻便是目光一凝,脸上显出惊喜之色。 词作用的是自己的瘦金体,而且风骨嶙峋,笔架之间,深得瘦金体的笔意。甚至,在某些方面,连他这个创始人都有些自愧弗如,这让赵佶真的震惊起来。 急低头往一边寻找签名,却见本该留名处一片空白,这作词之人,竟是并未留下名号,赵佶不由一皱眉,抬头看向赵枢。 赵枢叹口气,将今日之事细细说了。赵佶目光闪动,哼了一声,喃喃道:“蔡氏子,蔡氏子。” 随后便不再多言,又低头去看那词作。细细读来,气息已是越来越是急促,面上红潮涌动。到得最后,已是忍不住拍案叫好起来。 “好!好一个满江红!满纸忠贞,豪气凌云,真绝妙好词!”赞罢,手指不由微微拈动。 赵楷和赵枢见状不由相对一笑,他们知道自家老子的脾性,这个动作一般是在看到好的作品时,想要题跋的下意识动作。 当下,赵楷亲自研磨,赵枢选了一支小号紫毫递上,赵佶伸手接过,抬手欲往上题字,但将将落下,却忽然一凝,脸色变幻一会儿,渐渐有些阴沉起来。 赵枢心中一沉,小心的道:“父皇” 赵佶两眼微眯,盯着那词作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此作果真言志否?” 赵枢一愣,不明所以。旁边赵福金却是聪慧,微一寻思,面色便是微微一变。 自己这个父皇最是善疑,萧天这阙满江红,里面提及到幽云耻三字,只怕多半是触动到了父皇心中那份敏感,怀疑他有嘲讽之意了。 想到这儿,霎时间急出了一身香汗。眼见赵佶脸色越发不善起来,忽然福至心灵,嫣然笑道:“孩儿听闻这位萧都头是个纯粹的武人,向来鲁直,从不会转弯抹角。便今日之事便可见一班,若是旁人,哪会与那蔡翛当众冲突?就不怕蔡家势大,回头寻他麻烦吗?他却就那么直愣愣的当场开了骂,父皇不知,当时连李大家都愣了呢。” 赵佶一愣,面上若有所思起来,半响,终是恢复了面色,摇头笑骂道:“这莽撞小子,果然是个愣头青。竟不知佳人面前,如此做法犹如焚琴煮鹤吗?” 笑罢,不再多言,抬手笔走龙蛇,写下一行字,却是天下一人赏鉴。写罢,放下小毫,取出小印盖了。 赵枢这才暗暗舒了口气,恭敬接过,回身之际,以背挡着,向妹妹竖了竖大拇指。 赵福金长长的睫毛一搭,面上涌起一丝红晕,但瞬间却又苍白起来。赵枢看的一怔,随即恍然,不由心中暗叹。 旁边小公主一直安静的看着,眼见五哥将那纸卷又卷了,却不见父皇封天哥哥什么官儿,不由的急了,上前扯住赵佶衣襟,大声道:“父皇,天哥哥这诗作的不好吗?怎的不封他做个大大的官儿?”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面色一变。赵枢暗叫不好,果然见赵佶愣了下,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先是看了看赵嬛嬛,又扭头看向自己,淡淡的道:“天哥哥?” 赵枢额头冒汗,垂首禀道:“这萧天便是上次孩儿往北方办差,顺路送梁溪先生归乡时,在京口结识的。他曾救过孩儿性命,是以,此次他进京来接妻小,孩儿便以宋五的身份宴请了他。当日柔福也跟了去,却是与其颇为投缘,那萧天开始又不知柔福身份,便便” 赵佶目中光芒闪烁,盯着赵枢看了好一会儿。半响,才终是淡淡挥了挥手,点头道:“你们去吧,柔福太小,以后尽量少出宫去。” 赵枢满头大汗,连连称是。拉着小公主与赵楷赵福金跟赵佶施礼后,这才告辞而去。 小公主满眼委屈,低头默默不语。她虽不知为什么父皇忽然不高兴了,却也懂事的知道,现在不该多说话了。 看着几个儿女出去,赵佶负手站在窗前,良久,忽然冷声道:“上次京口传回来的密奏,里面似乎提到过这个萧天是吧。” 身后老太监微微躬了躬身子,缓缓道:“是,当日官家还曾批示过,让断指留意此人。” 赵佶轻轻点点头,没再说话。暖阁中一时静寂无声,唯有炭盆里火焰偶尔发出的哔叭之声。 良久,赵佶忽然长长出了一口气,幽幽的道:“杨戬,你说,朕是不是该给康福再选个驸马了?” 这老太监竟然便是杨戬。 杨戬目光一垂,躬身道:“此是官家家事,老奴不敢多言。” 赵佶目光深邃,想了想,轻声道:“昔日政和时,蔡京曾进言,当仿周代,皇家之女以王姬称之。朕当日只改了大长帝姬几个,朕的女儿却是未改传旨,自即日起,我大宋公主皆改成帝姬称谓,康福废康福称号,改封为茂德帝姬。哼,朕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嚼朕女儿的舌根子。” 杨戬身子微微一震,躬身应了。赵佶又道:“另外传旨,着大理寺卿c御史台c开封府三处,严查贪污舞弊之风,尤其是朝中大臣子女,但有仗着父辈名号权势为非作歹者,着即拿办。不必再单章另奏,一经查实,尽数发配雷州,钦此。” 杨戬弓着的身子颤了颤,急忙应了。心中却暗暗惊凛,此番那蔡家小子,只怕是要倒霉了。他这一倒霉不要紧,那位还想着再次起复的老太师,只怕真个是没了出头之日了。 不过倒是那个萧天嗯,有些意思,看来官家倒是因此对他留上了心,康福哦,不对,是茂德帝姬的心思,只怕官家也猜到了几分,说不得,那小子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咱家却要早做打算才是。 公主称号全部改为帝姬,这在政和时,乃是太师蔡京进言所致。而今皇帝忽然全盘接受,其中意思,究竟是何意呢?莫非,那位快要八旬的老家伙又要复起了不成? 朝中大臣们纷纷猜测不已。而相对于此,独独将康福帝姬封号改为“茂德”二字,这里面的含义,却是多有朝臣们猜了出来。这是官家在给茂德帝姬正名头呢。谁要再不开眼的妄论什么帝姬失德克夫什么的,那就要好生摸摸自个儿头上的乌纱稳不稳了。 但是相对后一个改变,前面这两道旨意又显得无足轻重了。三司严查京师风气?这事儿可是可大可小啊。众大臣们谁家没个闹心的?这道旨意一下,顿时让众人心中惴惴,一再回去叮嘱自家孩子,这段时间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不可出去惹祸。一时间,京师地面为之一靖,便连那些地痞泼才们,都老实了许多。 然而,接下来的变化,却让众人差点惊掉了下巴颏。礼部尚书蔡翛被人告发贪赃舞弊,经查察后,事实属实,从其家中搜出金银宝卷无数,总有数十万贯之多。 天子震怒,当即消去蔡翛礼部尚书之职,发往雷州流放。前一阵儿谣传的蔡太师将要复出的谣言,彻底泯灭。 过不几天,忽然又传出蔡翛在牢中招认,供词中竟牵引出自家兄长蔡攸。这还不算,这把火旋即又引到当朝宰辅王黼身上,一时间朝局震荡。 蔡攸王黼二人各自上表请辞,回到家中待参。官家赵佶忽然施展雷霆手段,将蔡攸官降三级,仍以待罪之身领原职之事儿。却顺势将王黼罢相,交付有司问罪。 连带着王黼的问题,远在京东东路的两淮转运使郭亨伯也遭到训斥,更让人感到怪异的是,便是此次竟还牵扯到一个小人物。前不久刚刚押运黄槓入京的一个小武将,牛皋。 罪名是迁延之罪,依附王黼敛财,被剥去军职,充军百里。而此次一同随行押运的萧天,也被波及。据闻,还是宫中大太监杨戬亲自上门,代帝进行了一番申斥,责其在家思过,未得准许,不得离京。 众朝臣一时茫然。 第249章 : “呵呵,萧都头,以区区一县小吏的身份,竟得官家亲自派咱来行申斥之事,你萧都头可是咱大宋朝头一个了。这份圣宠真真非同小可,日后若都头得意之时,却休忘了咱家才好。” 小院中,接完了一通莫名其妙圣旨的萧天,听着眼前这个有名的大奸宦的话,不由一阵的无语。 感情被骂了还是好事了?这尼玛是什么逻辑?那狗屁的徽宗皇帝,又为什么忽然派人跑来骂自己一通?思过?思你妹的过啊,老子干什么了?还要思过。而且竟然还不准离京! 萧天迷茫之余,倒是忘了恼火了。 眼见萧天一脸的茫然,杨戬暗暗好笑,想想官家的心思,有心卖好。便凑近前低声道:“萧都头,可是有些不懂?” 萧天强忍着他身上那股味儿,拱手赔笑道:“还请大官儿提点。”一边顺手塞过去两锭大银。 这宋朝的太监却不叫公公,一般的执事太监便唤作中官儿,像杨戬这样有身份的,便唤作大官儿,倒是颇有些通俗易懂的意思。 杨戬嘿嘿干笑两声,袍袖一翻,盖住那两锭大银,再伸手时,却早已空空如也,这才凑过去低声道:“都头可是识得茂德帝姬?帝姬德貌双馨,值得爱戴啊。” 说罢,不再理会萧天听没听懂,嘿然一笑,转身告辞而去。只留下萧天站在那儿,两眼发呆,神色变幻不定。 怎么个意思?和赵福金有关系?莫非是赵佶知道了赵福金对自己有意思,心中不乐,所以变着法儿找自己麻烦来了? 唔,大有可能。可这跟自个儿有屁关系啊?自己这不是比窦娥还冤吗?萧天有些抓狂了。 虽说他已然放开了心思,并不排斥多几个妻妾,可也绝没想去招惹帝姬这个级别的好伐。两下里地位差的太大,完全没有一点可能性嘛。 转头看着身后神色不善的三女,萧都头头皮有些发麻,摊了摊手叹息道:“这个,真跟我没关系。” 小阿沅俏眼一翻,当场丢过来两个大大的卫生眼,哼道:“我去做饭,有没关系我都是个小丫头,谨守本分才是应当。”说罢,一转身去了。 萧都头被噎的一窒,又将目光看向郝仙儿,郝仙儿温柔一笑,磨牙道:“仙儿此身已属夫君,夫君做什么,仙儿不敢问。只是若要弃了仙儿,仙儿亦不敢多说什么,唯有一死相报夫君就是。”言罢,凄凄然一甩袖子,做嫦娥奔月态,往后追着阿沅去了。 萧天目瞪口呆,这说的什么话,至于的吗?我他妈做了什么啊?我什么也没干啊,姐妹! 艰难的将目光转向梁红玉,萧天嗓子有些发干了,涩声道:“玉儿,你也不相信我?” 梁红玉轻叹一声,上前扶住他往屋里而回,萧天感动至极,叹道:“还是玉儿知我啊。” 进到屋中,扶着萧天坐下,又给斟了碗茶过来。梁红玉这才又再叹息一声,幽幽的道:“帝姬啊,大哥,咱们这身份,招惹的起吗?罢了,终归一切大哥说了算,妾无话可说。妾有些头疼,便请告退,大哥勿怪。”说罢,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飘进里屋去了。 萧天傻了,呆愣在那半天,猛然站了起来,悲愤的道:“我做了什么?我招谁惹谁了?我是冤枉的啊!” 其声也惨,其声也悲,渐次减消在小院上空 不准离京?萧天也没打算现在就走。琼英丫头仍然还没消息,他又岂能一走了之?还有那个箫达先,总算是有些消息了,新年过了,据闻此獠蹦跶的挺欢,几次求见赵佶,都差点闯入宫中去了。 萧天捏着消息,暗暗冷笑,让朱富和乔冽两大系统同时运作,开始详细搜集箫达先所住的馆驿的情况。 据说整个馆驿,都是金人自己防守着,连大宋禁军都不准靠近。这倒是好极了,一旦出事儿,都不用摘吧,就可甩脱责任。 表面看似防守紧密的所在,未尝便没有漏洞。而这种漏洞一旦被抓住,便是致命的!这一点,萧天一直确信无疑。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详尽的了解一切,然后从中找出那个可能的漏洞来。 一晃又是数日过去,琼英依然没有消息,萧天心中虽是焦急,这会儿却也知道没用。就算琼英真没进东京城,而是在外面出了事,那过了这么久,自己去找更是没有头绪,反倒不如交给朱富他们,怎么都比他盲人瞎马的乱撞好的多。 再说了,外面还有张先坐镇,凭借张先的名头,有河东河北两地群豪的背景,这天下敢对琼英伸手的,还真不多。 是以,萧天最后干脆也不问了,只全心放在对付箫达先身上。只是还不等他行动,宫里却传来消息,说是金国使者团又到了一批。 这一批人却是在金国第一高手完颜光的带领下到达的。只不过一路上,屡次遭到各地豪杰的袭击。有着完颜光这个高手的坐镇,整个使节团损失倒不大,但是却异常疲惫,这让金人恼怒非常。 故而,在完颜光到达后一商量,当即向大宋官家赵佶提出比武的要求。 金国便是此次来此的使节团选出一些人,大宋可以任意选择,无论是朝中还是在野的,两下里堂堂正正的对决几阵,看看到底是哪国的武者厉害。那些个宵小的手段,也休再使出来让人耻笑! 这是金人被袭扰烦了,准备用这种手段立威,当然,里面也含着震慑大宋君臣,逼迫他们履行盟约的一种手段。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京师之中,但凡叫的上字号的草莽,都挽袖子撸胳膊的,攥着劲儿要给金国来使好看。 定在三日后,先是由大内五龙寺供奉的内等子应战。倘若真有不顺,再由宫外豪杰接手。 比武地点便定在太清池中的小山上,那里本是操演水军的地方,场地看台都是现成的,足以容纳数万人。 这种热闹乔大公子自然是不肯放过的,以他的本事和背景,早弄到了足够的入场卷。不但如此,他甚至还趁机参了几股进去,狠狠的赚了一笔,到让萧天积累的财富又上涨了几个点数,这让萧天大喜过望,很是表扬了一番。 这一日,终是到了比试的日子。一大早的,众人便齐齐出动,往太清池而去。随行的,还有阿沅小夫人。 阿沅小夫人向来好动,打从来到东京城,却一直憋屈着,还是萧天来了后,带着她们一起出来逛过几次。除此之外,便再没机会出门。 此次她软磨硬泡的,终于说动了萧天和梁红玉,这让小妮子极是兴奋。而家中便只留下梁红玉和郝仙儿两女。 按萧天的打算,本是要留下一些人看家,但梁红玉觉得,今日之事,乃是大宋事关国体之事,她看得出来,每个人都是心中憋着一股气,若是不能亲身参与,怕是会极为遗憾的。 再者说了,这里本就偏僻,来了东京这么久了,真要出事早就出了,又哪里会等到现在?便难得的主动做主了一回儿,让大家都去,便连毛四都放了出去。 萧天想想之后,终归不好让梁红玉失了面子,便也顺势应了。这一下子,萧家群体而动,牛皋c赖柱儿c汤隆汤善兄弟c萧小乙等十八扈从,俱皆出动了。唯有当初跟着一起押运的那些扈从,终是不放心,出门后,又各自圈了回来,三三两两的,散在宅子四周守护着。 时值正午,便在这寒冬天气,也显出几分暖意。再加上太清池忽然多出数万人来,倒是一点也不显得冷。 萧天等人在乔冽的带领下,按照先前定的位子坐了。四下打量,却见前方场地正中一方足有十米见方的台子。 台子下面以大石夯成,上面铺以圆木,又用木板覆盖,离地约有一米多高。比武之人,便登台而上,在那里比试。被打下台子的便算输。 当然,也可能当场被打死,却是各安天命。这完全是生死之战,事关国体,即便是赵佶也不好拦阻。 乔冽选的位置极好,坐在这里,萧天远远的能望见东南一侧有一处台子明显高出别处,上面侍卫林立,刀枪明亮。无数伞盖绫罗c斧钺铜牌簇拥四周。一方大大的黄罗伞处于正中,遥遥可见下面有人影落座。 那里,应该便是天子赵佶所在了。而在高台的另一侧,数道大纛耸立,一些左衽髡头的汉子,各持刀斧大锤而站。有些人,身后还背着长弓,但却不见箭矢。 大纛下面,一顶顶帐篷支开,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最中间那顶大帐,帐门两边大开着,里面也是坐满了人。那里,便是大金国金使所在了。 萧天运足目力望去,隐隐可见中间一人相貌俊雅,年约四旬上下,衣着显然比之旁人都要华丽一些,心中一动,已是知道,那个,就是他的猎物——箫达先。 暗暗吸口气,又再盯了几眼,这才收回目光。台上此时响起号炮鼓声,比武,开始了。 第250章 : 两边看台上震天介喝起助威声来,震天动地的呐喊声中,大宋一方出场的汉子满面笑容,频频抱拳四下示意。而金国方面的人,却个个都面色阴厉。 不为别个,只因那助威声全是为宋人的,对着他们,却是一片的嘘声,甚至还有无数的谩骂。 台上两人各自走到一角,相对而立,一个裁判站在台中,大声宣布比武规则。萧天侧耳听去,无外乎什么以武会友c点到为止的废话,便也懒得再听,只游目四望。 台下一队禁卫军巡视而过,当先一人忽的抬起头来,目光游移之间正迎上萧天目光,那脸上便露出几分猥琐来,冲着他使劲夹了夹眼。 萧天一呆,却见正是那位高三郎。只不过今日却是全副披挂,倒也颇为英武。 瞅着这厮那笑,萧天就是不由的翻了翻白眼。不知为何,萧天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家伙总是一身猥琐味儿。 高柄见他模样,也不生气,哈哈一笑,吆喝一声,带着一队禁卫继续巡视,转过一边去了。 乔冽探头过来看到,笑道:“这厮乃是殿前司副都指挥,虽说是仗着他老子的权势,不过人却是颇为豪气,在这东京城算的一号人物。” 萧天点点头,他对这位高衙内的原型,也是颇有好感,倒也并不排斥。 乔冽又扬了扬下颚,嘴巴向高台那边努了努,道:“看见那边没,官家下面坐的那些。那个瘦瘦的c花白胡子的,便是高三郎他老子了。再往上,在官家下首右边第一个,便是当今太子。” 萧天目光一凝,仔细看了看,却见那那太子年约三旬上下,脸上似乎不见一丝笑容,有些木然,倒似一具泥雕木塑一般,与他所见另外两位皇子大不相同。 他认识的皇子中,五皇子赵枢淡和雅致,如一方温玉;康王赵构却是雄浑霸厉,武人之气浓重。 但不论怎样,却都充满着活力。唯有这位太子殿下,却给他一种阴沉死寂之感,让人看着就不舒服。 萧天悄声跟乔冽说了,乔冽咧嘴一笑,低声道:“只怕换了谁做了这好多年储君,顶着个名头却没实权,还要整日提防的活着,最后都会一个样了。嘿嘿,咱们那位官家啊,啧啧,这手里的权握的可是紧着呢。” 萧天点点头,表示理解。两兄弟低声议论着,台上却已经动上了手。 台下众人齐声大喊,为台上助威。那大宋一方代表,也是振奋精神,脚下步步沉稳,大开大合之间,与那金国代表斗的旗鼓相当。 两人都是那种力量型的选手,时不时的便听到低沉的叱喝声,接着便是沉闷的拳头着肉之声。 萧天看了几眼就知道,这两人半斤八两,谁能抓的住战机,谁便能最后胜出。只不过即便胜出,多半也是个惨胜的结局。 果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都是身上冒出腾腾的白气儿,显然是体力消耗极大,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台下众人离得近的,已能隐隐听到两人剧烈的喘息之声。乔冽看的眉飞色舞,目光紧紧盯着台上,一边向萧天介绍道:“金国那家伙叫,听说乃是一个猛安,力大无穷,擅使一根五十斤的狼牙棒,在金国颇有勇名。咱们这边这位,乃是五龙寺内等子中的高手,唤作刘长福的,素以稳健著称。攻击或许只排在前五,但防御却是第一,想来这边是想以稳取胜,力保第一场不输唉哟,这是什么情况?” 他正说得起劲儿,冷不防忽然失声惊呼起来。随着他的呼喊,台下也是轰然一声,一片声的大骂起来。 萧天也是目光闪动,眼底划过一抹森然。 原来方才台上,刘长福果然不负众望,稳稳的抵住那的几波攻击,便在有些焦躁的时候,抓住战机,忽的进步一个前冲,两手扭住尚未及收回的左臂,大吼一声,便要扭腰发力。 这一下乃是跤术中极有名的一招,唤作搬山靠。要是用实了力,轻则会将对手顺势惯出去,重则,怕是那只胳膊便要被当场废掉。 哪知便在此时,那忽然手在腰间一抹,再扬起时,却带上一溜儿银光,猛然一拳轰出,正中刘长福肩胛处。 但闻刘长福闷哼一声,当即一条肩膀便软了下来,那一招搬山靠却哪里还使得出来?被那趁势一甩膀子抖开,接着便是一脚揣在胸前,整个人当场飞出了擂台,跌到台下昏了过去。 众人大哗,都有些不明所以。看台上,汤善首先跳起来大怒骂道:“狗贼!竟敢暗藏利器伤人,真真无耻至极!” 汤隆和萧天却是面沉似水,一言不发。他们二人都看的清楚,方才那一下,是那个忽然戴上了一只铁指套,一击之下,将刘长福肩胛骨击碎,这才转败为胜。 只是这手段虽然卑鄙,但在约斗开始,就已声明,双方各凭手段,生死不论。既然是生死战,这番手段却也说的过去。 大宋这个暗亏,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果然,场外明眼人不少,都看出了刚才的猫腻,当群情汹汹之际,金国使团中便有人得意洋洋的站出来,以早有说明在先为理由,将所有人都噎了回去。 第一局,金国胜。 大宋一方人人都是满脸愤慨,有人将台下的刘长福抬了回来,却见他面如金纸,嘴角边满是血迹。仔细一查,却见他胸骨被踹断好几根,这下却是伤了内俯。而肩胛处骨头尽碎,一条手臂算是彻底废了。日后再想动武,却是休想了。 台上得意洋洋,傲然站在台中,举着拳头向四下示威,台下观众齐齐大骂,却理也不理。 宋营中一声怒吼,又是一条人影冲上了台上,也不搭话,上来只微一抱拳,随即便双拳一错,如雷霆霹雳一般攻了过去。 萧天只看了几眼,便不由的暗暗一叹。这人比刘长福更差了一筹,忽然冲出来,显然是激愤所致,却只怕这一场,又要败给金人了。 果然,不过十几个回合过去,便听到台上咔嚓一声脆响,那人惨叫一声,已是跌倒在地。一条大腿向后诡异的扭曲着,竟是被一脚踢断了。 那还想上前,裁判慌忙拦住,宣布金国胜,这边也赶紧七手八脚将那人抢了下去。 萧天耳目灵敏,只隐隐听到“鞋底小心”四个字,目光一动,便即反应过来。想必那所穿的靴子,也是大有玄妙,必然是加了料的。不然,绝不会一脚之力如此巨大,竟能将人的大腿骨一下踢断。 只是这奥妙,台下观众并不知道,眼见着连败两场,不由的都有些沮丧,一时间嗡嗡之声不绝,却没了先前那番声势。 反观金国那边,却是气焰嚣张,人人都腆胸迭肚,一脸得意。看向四周的目光中,满是不屑之色。帐篷里,箫达先和另一个干瘦的老者相视一眼,都是微微点头微笑,面露满意之色。 “宋人,太弱!你们只配与绵羊争食,如何能与雄鹰相比?我大金勇士,一个便可以打你们十个。哼哼,还有谁,可还有人敢来战否?” 台上,两手掐腰,满脸傲慢的扫视着宋营众人,忽然大声喊叫了起来。 宋营众人齐齐变色,几个冲动的脚下一动,便要冲出去,却忽见一人伸手拦住,随即缓缓走出。仰头看了台上一眼,这才深吸一口气,腾身而上,稳稳的落到对面,微一抱拳,随即略退半步,两手摆出个架势邀战,却是一言不发。 萧天目光一凝,这人他却认识,正是当日诗会时,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雷虎。耳中听的宋营一方震天价的助威之声,心中一动,知道这雷虎怕是宋营中威名不小。 “嘿,我就说嘛,雷师父早该上台了,也让的这帮金狗知晓知晓,咱大宋武人的厉害。”旁边乔冽眼见雷虎上台,也是不由的兴奋起来。 一旁汤善大柱子等人连忙问起,乔冽两眼放光的道:“这位雷师父可了不得,乃是五龙寺内等子中第一高手。听闻当年曾连挑东京十三家武馆,无一败绩,便说是咱京师第一高手,也是当的” 他口沫四溅,满脸激动,冷不防旁边汤隆忽然平静的插嘴道:“京师第一高手好像叫周侗吧,乃是京师御拳馆天字教奉。” 嘎! 乔冽当即僵了,随即讪讪一笑,强辩道:“老汤你说的嗯,倒也不错,不过周老教奉已然去世,如今却是雷师父第一了。” 汤隆又淡淡的道:“某听闻那御拳馆除了周侗教奉外,还有地字c人字两位教奉,皆为有大本领之人。而且,似乎这位雷师父,当年就是折在那位地字教奉手上,这才熄了继续挑战的心思,却不知后来怎么入了大内供奉的。” 乔冽满脸涨红,讷讷不能答,半响,才恼羞道:“老汤你什么意思,我这是给咱大宋这边鼓士气,偏你来较真,好没意思。” 汤隆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只把目光望向台上,心中却暗暗想道,这些人又岂能和萧大哥相比?什么京师第一,若是萧大哥肯出手,又有谁能比的上他?只可惜,萧大哥的功夫,似乎太过霸道,出手必是杀着,这般对战式的比斗,却是看不出真本事来的。 他这边暗自嘀咕着,台上两人终是动了起来,一时间风云雷动,打的极是激烈。 第251章 : 此次宋金两国比武,定的是比斗五场,五局三胜制。目下大宋先失两场,这一场如果再输了,便也不必再继续下去了。 高台上,大宋皇帝赵佶满面阴云,细长的眸子中全是羞恼之色。目光在一众大臣身上转来转去,看的众人都是一阵的心虚胆颤,唯恐一个不好,皇帝的迁怒便会落在自家头上。 “这一场,能赢否?”他恼怒的瞄着下面众臣,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怒意,冷冷的问道。 这些个混蛋,往日里叫嚣的一个比一个厉害,引经据典的,连自己这个皇帝,往往都被搞的不得不退让。可是真到用到他们时,却是百无一用,个个成了缩头乌龟。 金国,便真的如此强大吗?我煌煌大宋天朝,战场上不行,这演武场上竟然也如此不堪吗? 赵佶心中忽然兴起浓浓的挫败感。 眼见自己问话,却无人接腔,失败之余不由愈发恚怒。目光直直望向刚刚升任宰辅的白时中,哼道:“白相公,你说!” 白时中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使劲挤出几分笑容来,起身躬身一礼,笑道:“官家莫急,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个” “朕不听这个,朕问你,这比武可能赢否?”赵佶大袖猛的一挥,打断他的废话,淡淡的追问道。那声音虽然平淡,但却满是阴冷之意,白时中额头上,顿时冒出一头的大汗。 这帮子武夫,平日里哪个待见他们?谁又知道他们究竟能不能赢,这可不要逼死人了吗?白时中暗暗想着,嘴上却是嗫嚅着,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了,狠狠点点头道:“官家放心,肯定能赢的。” 赵佶两眼眯了眯,神色稍缓,嗯了一声,这才让他坐下。白时中抬袖擦擦额头,回身坐下,脸上却是一副阴晴不定之色。 早知如此,对付那王黼之事,就该先缓一缓才是,总要等这番比武过去后再发动的。当时眼见机会难得,实在是耐不住,如今想来,颇有几分悔意。 “相公放心,这雷虎乃是五龙寺第一高手,他们赢不了。”耳边忽然响起一个话音,白时中一愣,扭头看去,却见正是九殿下,康王赵构不知何时到了身后。这番话,却正是出自他之口。 白时中顿时大喜。他知道康王素来以勇武著称,平日里也多喜好跟这些武人交往。若论当朝对武人谁最了解,却是舍此人莫属了。既然他说能赢,那便是赢面儿极大了。 既去了心事,顿时便轻松起来,脑子也活络起来。眼神儿虽仍是望向场中,嘴上却不动声色的低笑道:“殿下既说能赢,那便是一准儿赢的,呵呵,臣其实也是如此想法。” 赵构眼底闪过一抹嘲弄,淡淡的道:“相公也不必如此,孤虽说了解雷虎的实力,但终归也不敢说的太满。更何况,金国那边还有位国师完颜光呢,此人却是个变数,不得不防啊。” 白时中一惊,面色变了变,沉吟了下,终是咬牙道:“若如此,殿下可有法子应对?还请教我,臣自有回报之时。” 赵构唔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两眼仍是直直的看向场中,口中曼声道:“孤听说咱们京师最近却是来了一位豪勇之士,曾飞剑斩了鼎鼎有名的刺客无回镖项明。倘若事有不谐,相公不妨进言官家,招此人上场,或可收奇效也说不定。唔,这只是孤一家之言,做不得准,相公自决好了。”说罢,不再多言,起身往后面去了。 白时中愣了愣,嘴中低声念叨了几句,这才又忐忑不安的坐了。心头只是想着,这康王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赵构退到了人群后面,目光阴冷的瞄了萧天那个方向一眼,微微侧头,向身后一人低声道:“你确定消息属实?最后一场,那完颜光会上?” 身后那人躬了躬身子,恭声道:“殿下放心,千真万确,是小人亲耳听到的。方才小人去解手,路过那边,他们只当小人是个小孩子,并无防范,这才让的小人听到这个消息。似乎他们早对咱们这边的人多有了解,已有法子对付雷虎大人。” 赵构眉头微微一蹙,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场上正步步紧逼的雷虎,但随即眼底闪过一抹阴冷,只轻轻颔首,不再多言。 身后那人慢慢抬起头来,脸上一抹怨毒闪过,随即又恢复平静,悄悄闪到后面去了。 若是那死鬼蔡翛在这儿,定然会认得出来,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当日那个和自己密议的阿贵。 其实作为阿贵来说也窝火的紧,他刚刚拉拢上了一个重量级人物,准备借助他的手对付萧天,却哪知转眼间,那蔡翛竟然遭了难。这让他大为惊凛,一时间摸不清究竟是萧天出的手,还是巧合。若只是巧合也就罢了,但若是前一种可能 他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寒颤,那这个萧天能量就太可怕了些。毕竟,那是一部主官,堂堂的礼部尚书啊。 心中惊惧之余,一时倒是不敢再动心思,只想等等,再有合适的机会再说。 但哪知道,这机会竟会来的如此之快。金国使者摆下生死战擂台,若能借此逼着那萧天上台,让他死在擂台上,那便名正言顺了。 正好大宋连连失利,他又恰巧听到了金人的密谋,便壮着胆子向康王进了言。这原本就是冒险一试,倘若康王不愿插手这事儿,怕是少不了一番苛责。但谁知,自己一说就成,康王竟然同意了,这真是让他喜出望外。 躲在人群后面怨毒的望着那边的萧天,嘴角边绽出一丝狞笑。正得意着,冷不防忽见萧天猛然一抬头,两道如闪电般的目光,唰啦扫了过来,那其中的森寒,顿时让他如同身坠九幽地狱。那一晚的感觉,再度降临,登时吓得他唇青面白,赶紧低下头去,将身子又往人群后缩去。 另一边,汤隆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萧天,他感觉到萧天方才身上似乎忽然一紧,某一瞬间,似乎有着形同实质般的血腥气从萧天身上飘出。 “都头,有什么不对吗?”他面色凝重,低声问道。 萧天两眼望着远处,面上若有所思,半响,才极缓极缓的摇摇头。方才那一刻,他又隐约察觉到了那一丝杀气。但是似乎离得极远,那杀气又太淡,终是未能精确的捕捉到。不过,大体的方位,却正是来自于那边的高台上。 那上面的人,非富即贵,却不知究竟是哪位大人物,对自己的敌意如此之重。 仔细盘算了下,似乎近来最大的仇家,便是那已经发配了的蔡翛了。可既然那蔡翛被发配了,又会是谁呢?莫非,是蔡家别的人? 他疑惑的想了想,却是不得其解,只得收回目光,心中却暗暗加了几分小心。 台上此时雷虎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步步紧逼之余,已将活动的空间逼迫到了一角。只是他犹自没有动杀手,只是耐心的磨着对方的力气。 他心中恨极了这金狗,哪肯轻易放过他?要么不动,一动便要形成绝杀,为刘大哥找回场子来。他暗暗咬牙想着。 呼呼喘着,目中凶光闪动,几次欲要故技重施,以手上和脚底的暗着偷袭,但雷虎本就比他高明,又再加了小心,哪会再让他得逞? 几次不果之后,空自消耗了他太多的力量,到了此时,便是他能得手,那种打击的结果,也不会收效多大了。 想到上场前,国师和萧先生的嘱咐,他目光闪烁一番,深吸一口气,一个身子再度向后退开半步,正要主动认输,冷不防却见对方眼中厉芒一闪。 下一刻,便在他方才那犹豫的刹那空挡,就听一直慢悠悠的雷虎猛然低吼一声,一个身子忽然如闪电般插了过来,双臂甩动之际,瞬间已是缠上了他的左臂。 搬山靠!又是这一招! 下意识的,他立即挥拳向对方肩胛捣去。只是这一次,意料中的接触却忽然落了空。 但见雷虎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两只胳膊忽然变得如同长蛇一般,软绵绵的如面条一般拉长了一截,却是脚下后错了半步。 便只这短短的半步,却正让他这一拳,恰恰在刚接触到对方臂膀处力尽而止。 而雷虎的一双手臂,却诡谲的如面条般拉长了一段。 通臂拳! 雷虎的压箱绝技。 利用骨骼的错位脱开,让身体某些部位延长或者扭转到常人不及的角度,然后再实施反击。 咔咔,两声轻响。便在蓦地瞪大了眼睛时,雷虎已是猛然一进身,瞬间将几处脱开的骨节重又接上。随即两膀猛一叫力,虎腰一扭,口中沉喝一声,恰如一声闷雷响起。 下一刻,便听大叫一声,血光迸现,一条左臂就此生生被扯断开来,只余下半丝皮肉连着。 只是这却仍不算完,不待他身子倒下,雷虎眼中闪过一抹狠戾,跨步转身,借着扭身之势,腾身而起,随即又猛然落下,右膝一曲,重重的落在不及收回的大腿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齿发酸的声响过后,两眼猛的一睁,浑身大震,随即凄厉的惨叫,便从口中宣泄而出。 中国体术向有一种说法:宁挨十脚,不受一膝! 雷虎这蓄势一击,将全身力气,借助半空而落之势而出,力道何等威猛?莫说是肉身凡体了,便是最坚硬的青石,也绝难承受的住的。 白森森的骨茬刺破皮肉,连皮带血的裸露在外。这一击,竟是将的大腿骨,生生从中间断开。比之先前他踹断第二位大宋武者那一脚,却不知严重了多少倍。 场上场下,一片静寂,唯有凄厉的惨叫,回荡在上空。如同压缩到了极致,又忽然猛的爆发出来一般。 下一刻,轰的一声,整个太清池演武场爆出了巨大的欢呼声。人人都是声嘶力竭的狂吼着,雷虎之名,霎时间被无数人同时喊了出来,汇成一股滔天的声浪。 场中,雷虎面无表情,缓缓后退几步,先是对着高台深深一揖,随即抱拳四方一礼,欢呼声便愈发响亮起来。 高台上,官家赵佶两眼放光,脸上红光满面,频频点头不已。先前那如丧考妣的铁青色,再也不见分毫。 而在金国大帐这边,却是一片寂寂。自箫达先c完颜光之下,人人都是面色铁青,眼中凶光涌动,瞪视着台上的雷虎,直欲生撕了他才好。 “让斡而斤上,你们加速运作,休让这人活着下去!”大帐中,箫达先目光阴冷,摆摆手,对后面冷冷的吩咐道。 帐后有人低低的应了,随即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旁边国师完颜光两眼微微眯了眯,和箫达先对望了一眼,嘴角边都缓缓浮起一丝冷笑。 第252章 : 一声嘶吼,随着箫达先的吩咐后,自金国大帐中响起。下一刻,身影闪动,一个浑如野人般的莽汉,便冲上了台子。也不顾正遥遥向他行礼的雷虎,大叫一声,已是抡起两个醋钵儿般大小的拳头,搂头盖脸的便向雷虎打去。 台下众人齐声大嘘,大叫无耻。那野人却全然不顾,只两眼血红的盯住了雷虎,势如疯魔般狂飙突进,直一味猛攻不止。 双手挥动之间,但见银光朵朵,抬足侧踹飞踢之际,可见乌光闪烁。不但如此,便是臂肘膝盖上,也隐隐可见数处尖利的凸起,裂衣而出。 这个斡而斤,竟完全不加掩饰了,浑身都是利器。便是武艺,也比之先前的更是高明,雷虎面色凝重,脚下步步后退,竭力避开那些暗箭,一时间,先机尽失。 台上台下,众宋人骂声不绝,有人低头摸起些石块便欲往台上砸去,却奈何台上两人缠斗在一起,投鼠忌器之下,只的恨恨大骂,转而将石块扔向金国大帐那边。 有人带了头,顿时一片响应。但见漫天石块土块飞向了金国看台那边,间中不惮夹杂着一些烂菜根c臭鸡蛋之类的,一时间金国看台上一片大乱。 金国使团众人哇哇大叫,狼狈的躲闪着。正混乱间,忽见一人猛的窜出,两道大袖舞成一团灰影,呼呼风声之中,顿时将漫天杂物尽数扫了出去。待到站定,却是一个五旬上下的老者,目射威凌,只淡淡的扫了一圈,但与其对上眼神的,都是心下忽然一突,如同身坠冰窟一般。 这人却不是别个,正是那位大金国师,金国第一高手,完颜光。 也直到此时,台下一队大宋禁卫军终于姗姗来迟。大呼小叫声中,高家三郎一脸的便秘样,厉声冲四下恐吓一番,制止了持续的混乱。 但喝罢这边,却又转头望向满脸铁青的完颜光,皱眉道:“这位金使,我大宋乃是礼仪之邦,最讲究圣人之道。子曰,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嫌脏倒垃圾,这我们不管,但也请你们自律一些,莫要这般胡乱四下乱扔。再有下次,说不得咱们却要说道说道了,须知咱们禁卫军还要负责附近的安全,可不是为你们收拾垃圾的。”说罢,在马上懒洋洋一抱拳,这才趾高气昂的带人走了。 完颜光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我你妹子的,究竟是谁扔垃圾的?还你们最讲圣人之道,礼仪之邦。礼仪之邦有你这般倒打一耙,睁着眼颠倒黑白的吗? 有心要骂,却见众禁军早转过了台角,哪还有半个人影,一时间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胸口急剧起伏几下,这才终是拼命压下一口气,一甩大袖,返身回了大帐。 看台上,乔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半响,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也是莞尔不已的萧天道:“我日,这高三郎何时学会了这般好本事?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大哥,我忽然发现,这家伙竟然很有你无耻时的风范。你说,是不是你偷偷教了他的?” 萧天这个气啊,抬手就是一巴掌,咬牙道:“闭嘴,老实的坐着看比武,哪来这些混账话。” 乔冽唉哟一声,这才猛省,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心中却在暗暗嘀咕,这等手段,绝对是自家这位大哥一脉相承。别人不知道,他却是太清楚了,别看这位大哥人前一副正经无害的模样,背地后里,阴人下绊子的黑招,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台上乔大少在那暗暗腹诽,台下转角处,一众禁卫军探头探探的看着上面完颜光郁闷而回,也是纷纷挑起大拇指,对着满脸得意的高三郎齐齐表示钦佩。 高三郎嘴角一撇,嘁了一声,不屑道:“这算啥,自家这不过是现学现卖c邯郸学步而已。你们是没瞧见高手,一脸的风轻云淡,几句话差点把人给骂死了,那才叫境界啊。” 他叹息着,脑海中闪过某天某人大展毒舌的风姿,不由的露出心向往之的模样。 众禁军大吃一惊,对某位高人顿时高山仰止起来。看台上,萧天只觉鼻子发痒,连忙使劲揉了揉,暗暗嘀咕:最近太过邪门,总感觉被人念叨,要小心,一定要小心啊。 目光再次警惕的四下望望,这才重新将心神回到擂台上。 此时,经过了最初的被动,雷虎终是技高一筹,渐渐熟悉了对方的套路,将劣势逐渐扳了回来。 通臂拳忽刚忽柔,变幻莫测。那金国武者斡而斤虽暗藏利器,奈何对方不跟他硬碰,却也是万般无奈,只空自气的哇哇大叫,却是难建寸功。 这两方相斗,便如两军对阵一个道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仗着一股血气冲了上来,在一通猛攻后不果,那气势便渐渐的弱了。而随着一方势弱,注定另一方便会变强。又过了二三十个回合,眼见得他气息开始急促起来,脚下步伐也是开始虚浮起来。 雷虎面含冷笑,一身暗劲渐渐的愈发舒展的得心应手,一招一式间,直如千丝万缕一般,将其周身气劲慢慢缠绕。猛的觑个破绽,突然进步趋身,一腿直接挤进对方双腿之间,左右一晃,斡而斤顿时只觉下盘一阵松动,再也立足不稳,蹬蹬蹬向后踉跄而退。 便在此时,但觉眼前黑影晃动,一股凌厉的罡风扑至,惊慌之下,再要防护却是不及,脖颈上猛然一紧,一股大力便急速从前向后下方压来。 耳边但闻一阵惊呼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声清脆的咔吧声响起,瞬间,无边的黑暗涌上,将他彻底埋没。 狮子印!跤术中的绝杀之技,在雷虎手中演绎的淋漓尽致,让人直有种赏心悦目的意味儿。 呯! 被扭断了脖子的斡而斤,尸体重重的跌落尘埃。第四场,大宋再下一城。至此,双方打平。 欢呼声震天动地响起,箫达先铁青着脸,霍的站起身来,怒目看向高台上的赵佶,大怒道:“陛下,你等连番下此毒手,杀我大金两大勇士,莫不是欲要与我大金开战不成?” 赵佶被他冷不丁一怒,原本笑得如野菊花般的老脸猛然一僵,一时间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 便在此时,旁边一人猛的闪出,嗔目怒喝道:“金使大胆,如何竟敢对我大宋官家无礼!先前要比武的是你们,说各凭手段不论生死的也是你们。如今你们败了,便要向我等问罪,那先前你们一再使诈,伤我大宋勇士时,又当如何?哼,开战吗?莫不是你大金要同时向大辽和我大宋两边开战?就不知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大金皇帝的意思。” 此人这么一喝,箫达先顿时噎住。眼珠儿转了转,仰天打个哈哈,恢复笑容道:“玩笑,只是个玩笑而已,这位大人何必认真?两下里打了这么久了,不如暂且歇歇,再最后一场定胜负如何?” 他将那宋臣先前的质问全然略过,却将话头又拉回到比斗上面。虽没说赔罪之意,但终究是变相的服了软。 赵佶稳住了心神,脸色终是恢复了正常,先是赞许的看看那站出来之人,这才咳了两声,装模作样的抬抬手,口中轻声道:“准!最后一场,便半个时辰后开始。” 箫达先和那宋臣同时弯身,抱拳恭声道:“是,谨遵陛下旨意。”说罢,两下里各自缓缓退下。 那边萧天看着那退回去的宋臣,不由的连连点头。这大宋看来也不是全然无救,前有李纲c宗泽等人,后有这个满身书卷气,却大有风骨的大臣,据闻边关还有位大大有名的老种经略,若是皇帝够争气的话,何事不可为? 想到这儿,不由偏头向身旁的乔冽问道:“方才那位大人,却不知是何官职?又姓甚名谁?” 乔冽凝目看了看,皱眉想了想,忽然一拍脑门道:“哦,想起来了,这位却是官拜殿中侍御史c左司谏的,姓秦,单名一个桧的,据闻乃是力主抗金连辽一派的,极有忠义之名” 乔冽后面说什么,萧天已然全听不到了。在听到乔冽口中吐出秦桧这个名字后,萧天差点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颠覆!彻底的颠覆! 萧天觉得自己神经已经够坚韧的了,他接受了鼎鼎大名的宋江变成了其实并不咋地的流寇;他接受了应该是第一大反派的高衙内,其实是个挺可爱的家伙;甚至,他都隐隐接受了那死太监杨戬,或许也不是真那么可恶。 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在后世被千万人唾骂了几世的秦桧,竟然以一个无比忠贞的铁骨铮臣出现在眼前。 秦桧啊!尼玛,这可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奸臣啊!是自己疯了,还是老天爷疯了?这黑白颠倒的,也太彻底点了吧。 这一刻,他忽然真的完全迷茫了。对眼前的大宋,再也半分把握没有了。这北宋,究竟是不是还会如历史描述般覆灭?靖康之耻,究竟会不会真的发生? 他呆呆的坐在那儿,脑中霎时间乱成了一团 第253章 : 不得不说,演绎小说害死人啊。 可怜萧大都头,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完全都是来自于一些话本评书之类的。真正的历史记载,却是几乎从未接触过。 其实在历史上,秦桧这个人物,也是慢慢转变的。在宣和末年,秦桧开始时,一直便是坚定的抗金派。甚至在金兵南下,兵临城下之时,还曾提出极其重要的四条意见。 这四条意见为:第一,金人贪得无厌,要割地只能给燕山一路;二是金人狡诈,要加强守备,不可松懈;三是召集百官详细讨论,选择正确意见写进盟书中,四是把金朝代表安置在外面,不让他们进朝门上殿堂。 这在当时,在以范宗尹等七十多位主张割地赔款议和的,只有区区三十六人反对的朝堂上来说,真真是极为难能可贵的。 而后面之所以发生了颠覆性的转变,却是在东京最终被破,君臣尽被俘虏之后发生的。 许是经过这一出,最终被吓破了胆,又或是著名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发生了作用,总之,当原本一位铁骨铮铮,坚定的抗金大臣,在被俘回来之后,便彻底变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投降派。 而且,不但自己投降,有不肯降的,便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最终造就了那千古恶名,成就了一位万古奸佞出来。 萧大都头不通历史,只凭着评书演绎为准,此时此刻,哪能不迷茫? 呆呆的坐在那儿老半天,直到身旁有人推搡他,这才猛然惊醒过来。扭头看去,却见乔冽c汤隆c牛皋等人都一脸忧色的围着他,不由惊道:“怎么?出了什么事儿了?” 乔冽抬手,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深沉的道:“回答我,这是几?” 萧天这个气啊,抬手一巴掌给他扇到一边,没好气的道:“快说,究竟怎么了。” 乔冽抱着头蹲到一边,冲着众人一呲牙,忿忿道:“好了,我确定,他没事了!” 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随即又都莞尔起来。汤善憨憨的道:“哥哥当真没事了?你方才怎么叫都不应,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脸色发白,乔大郎说你中邪了,咱们正商量着是去寻黑狗血好,还是请道士好。乔大郎又说祛邪用秽物最好嗯,大哥不许,乔大郎就敲你的头,又使劲摇晃你,你就醒了。” 乔冽在开始时,还一副委屈无辜的模样,只是听着听着,脸色就开始变了。 萧天心中暗凛,自己何时竟恍惚到这种地步?这要是忽然遇到危险,岂不是十死无生嘛。以后定要小心才是,而且自己的心境,在这大宋安逸的环境下久了,真的已经远不如前世时了,这才是真真可怕的事儿。 心中感叹着,看着环顾在自己四周的这些面孔,却又不由的浮上真真温暖。自己前世时,又何曾有过这么多兄弟?方才虽只打眼一闪,但每张面孔上,都满是发自内心的担忧和关心。在见自己醒过来后,那至真至诚的舒缓,饶是他心如铁石,那一刻,也是暖意涌动,不能自已。 能交得这么一帮生死兄弟在身边,自己这一生还有何憾?便为了他们,自己也不能再迷茫了。一定要带他们走出一条金光大道,绝不能让他们如历史上那样,最终没入尘埃。 心中想着,长长舒了口气,忽然转头看向乔冽,古怪的一笑,嘿然道:“我中邪了,用秽物最好,啊?嗯,多亏了好贤弟,敲我的头嗯嗯,不错不错,有办法,真有办法啊。你说,大哥该怎么谢你呢?” 乔冽眼珠子乱转,脚下慢慢向后退去,干笑道:“这个听说的,都是听说的,其实咳咳,小弟也是不信的。至于那那个敲什么的,哈,没有的事儿,谣言!都是谣言!嘿,嘿嘿,大哥,你渴不渴?比武马上要开始了,要不小弟去给你买点水来?唉哟,忽然肚子疼,大哥,你不用担心,小弟去去就来哈”口中说着,转身撒腿就跑,三两下便不见了踪影。 众人见他抱头鼠窜,不由的都是哈哈大笑。萧天也是笑骂不已,心头却是暖暖的。 前世自己孤身一人,犹如一匹独狼一般,环首四顾,无一人可信,便冷漠一世,又如何笑的出来?可这一生,便为了这些兄弟,自己便有些改变,又有何不可? 罢罢罢,且放开心思,便纵情一世,真性情的活他一世,却也值了! 想到这儿,他忽觉一阵轻松。心中有种莫名的东西,似乎在刹那间崩碎开来,然后,滑落无声。心境忽然活泼泼c圆融融的,竟是有种说不出的通透之感。 一直以来,他前世今生性格转变带来的冲突和别扭,终于彻底化去,却让心境不觉间,竟迈入了前世怎么也突破不了的返璞境,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惊喜了。 默默的体会着那种通透,抬眼看去,但觉一种天地尽在心中之感,周围一切,似乎都在刹那间尽收眼底。那种奇妙的感觉,只可意会,却是笔墨难书。 忽然,就在此时,某种玄妙的感应让他心头一悸。急忙追寻之际,却发现似是来自于宋营武者那边,不由的目光一凝,深深的皱起眉头来。 武者在达到某种境界后,会感官远超常人,这在很多典籍中都有记载。却不是什么玄幻小说的演绎。 萧天此刻,正是处于这种境界,是以,他隐隐能感觉到一些似乎不好的事,或者说一些对他不利的东西在某处,但具体是什么,却并不清楚。 旁边汤隆见他皱眉,不由问道:“怎的?” 萧天摇摇头,有些不确定的道:“不知道,嗯,应该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好的东西,嗯,又或者是不好的事儿要发生。在那边,就是那些内等子待的地方。”他努了努嘴,示意宋营那边。 汤隆愣了愣,诧异道:“大哥能看到里面?究竟是什么不好的事儿?” 萧天苦笑笑,摇头道:“你当我是神仙不成,还看到里面。我只是有种感觉,说不出,嗯,你可以理解为直觉。没有根据,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好的事儿,总之,就是觉得别扭。” 汤隆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许是大哥想的多了,那边没事儿,再过一会儿,便要进行最后一场了。喏,你看,那不是雷虎师父吗?好好的,哪有什么事儿?” 果然,随着汤隆的话声,萧天但见那边帐帘一掀,一人迈步而出,步履间沉稳踏实,边走边频频向四周抱拳施礼,可不正是雷虎是谁。又哪曾有半分不妥。 摇头自失一笑,也觉得自己或许是刚刚那阵子被刺激了,脑筋一时半会儿没反过乏来,遂将那丝古怪的感觉抛开,重新注目到擂台上面。 此时,半个时辰已到。当雷虎端凝如山的站到台上时,台下顿时一片山崩海啸般的欢呼。 对面,大金营帐里乱了一阵,始才见一个两眼凶光的黑大汉大步而出。 此人一出,萧天便是眼神一缩。他敏锐的察觉到,此人身上那内敛的血腥气。 这是个不知染了多少人命的主儿。那血气直如凝成实质一般。如果没猜错的话,此人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江湖人,而应该是一员沙场战将! “你很强。”黑大汉走到雷虎身前,傲然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张口道。 雷虎一怔,刚要谦逊几句,却见那大汉一挥手,又道:“不过,你再强,也终究会被某家所斩。某,大金完颜娄室之子,南征左路先锋,完颜活女是也。今来战你,且记吾名。”说罢,微微退后两步,两手一张,腰弓微压,霎时间,一股冲天血气煞气而出,直如一只凶兽欲要扑出猎食一般。 雷虎双目猛然一缩,凝重的向后缓缓而动。在他的感觉中,对方此刻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即将扑出的猛虎。他知道,战阵之将不同于寻常武者。他们更注重的是最简练的杀人之技。 只因在那千军万马之中,一切花招都是送死的。万千刀枪之下,唯有极快的杀戮,在最短的时间里消灭眼前之敌,才能活下来。而这种战将,更有一宗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力大! 看来,这一场,对方是要一力降十会了。 他暗暗的想着。 果然,便在下一刻,呜,一股恶风忽起,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他便见一只钵儿大的拳头袭到了眼前。 沉重的力量,使得空气中发出嗵的一声气爆之音。 好快的速度,好强的力量! 他暗赞了一声,不避不闪,猛吸一口气,吐气开声,以硬破硬,挥拳便迎了上去。 他不是躲不开,但他不能躲。沙场战将,最重的便是一股气势。一旦让对方展开这种气势,势必让他缚手缚脚。 而且,此番大战,关系着国体民心。他不但要胜,还要在气势上也压倒对方,唯有如此,才能坚定国人抵抗之心。才能唤起君上抗敌之心! 他想通过这一场战斗,告诉皇帝,告诉天下,宋虽弱,亦敢战之! 轰! 一声沉闷的响声,在两人之间爆起。雄浑的气流四下飞旋,气旋中,两人同时闷哼一声,向后退去。 第一招,不分上下。 完颜活女立定脚步,眼中微微闪过一抹赞叹,随即深吸一口气,大吼一声:“再来!” 雷虎面现冷然,大喝道:“怕你不成!”,也是猛的深吸一口气,跨步便要向前冲去。 然而就在此时,猛然间,他只觉体内忽然一阵刺疼传来,那刺疼如同一根细针一般,狠狠的在心窝处扎了一下。只这一下,便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一口气顿时便泄了大半。 大惊之下,再要重新调整,却哪还来得及。眼前风声雷动,气势如山,完颜活女的重拳,霎时间,已是到了眼前 第254章 : 看台上,萧天猛然一皱眉。他突破了心境桎梏,六识之强,已到了超凡脱俗的地步。雷虎气势中那短暂的悸动,旁人无从得知,他却敏锐的感知到了。 不对劲!他目光瞬间缩如针芒,紧紧的盯着场上变化。 轰! 再一次强烈的碰撞。尘土飞扬之中,蹬蹬蹬,完颜活女和雷虎二人都向后退去。只是这一次,雷虎显然比上一次多退了一步。但是他却猛然一凝,硬生生将还欲退却的步子停住。 嘴唇紧紧的抿住,脸上有种不正常的潮红一闪而逝。但随即却消失不见。 完颜活女努力站稳身子,上下打量一番对面的雷虎,眼中赞赏之意更浓,竖起大拇指,赞道:“好汉子!” 雷虎只微微一笑,却并不说话,只是慢慢向前走出两步,两手虚虚一抱,点了点头。 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能说。方才几乎是硬生生纯凭着外练功夫,承受了那一击,口中此时一口逆血,好容易才咽下去。倘若一开口,勉强提起的气息松了,只怕下一次,便再难挨过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 他一边竭力理顺着体内的悸动,脑中不由划过一抹怀疑。只是大敌当前,却容不得他多想。 必须赢!哪怕今日便是拼了这条性命,这一场,也必须赢下来!尤其对方竟然是一员沙场大将,若是能借此将其留在这里,必能重重打击金人。也为日后大宋与之交锋时,为我大宋减少一个大敌。 他心中暗暗想着,眼中不由露出决然之色。 “好汉子,你若肯降了我大金,咱必保你一世富贵!”完颜活女望着他,忽然大声说道。 此话一出,台上台下顿时一阵喝骂之声。官家赵佶也是面色铁青,气得手脚发颤。 当着他的面,便如此堂而皇之的招降,眼里哪还有他这皇帝半分?该死的金狗! 擂台上,雷虎面色肃然,极缓但却坚定的摇摇头。完颜活女眼底闪过失望之色,面上渐渐狰狞,沉声道:“如此,死!” 说罢,大喝一声,一个身子再次冲了出去,毫无花絮的一拳又再挥出。这一拳,乍出便爆出连续的气爆之声,肉眼甚至可见一圈圈无形的涟漪,随着那拳头而动。 这一拳,比之先前两拳更狠c更快! 雷虎瞳孔猛缩,脚下暗暗发力,同时,一直紧闭着的嘴忽然张开,哇的吐出一口血,但脸色却明显一松,随即又极快的猛吸一口气,身动雷响,再次迎了上去。 “不好!” 看台上,萧天猛然站了起来,两手瞬间握紧。他能感受到,雷虎方才那口血,分明是一种自伤。借助这种自伤,以便将体内某种波动压制住,从而换取聚气迎敌之力。 这乃是先伤己后伤人之法。而且,萧天能察觉到,他在窜出去的那一瞬间,体内分明又是一窒,如此,以半力而迎全力,结果不问可知。 可是,尽管知道这些,此时电光石火之际,便他有心相救,也是绝对来不及了。 此时,所有人也都发觉了不对。雷虎忽然吐出的那一口血,就算是傻子也明白了,他,已经受伤了。 金国大帐前,箫达先和完颜光并肩而立,看着前方对战的两人,嘴角眼底都是阵阵的喜意。 然而,就在那喜意还不等全部展开之际,完颜光却猛然神色大变,厉喝一声:“好胆,你敢!” 喝声中,猛然一纵,一个身子直如大鹏展翅也似,瞬间便飞上了擂台,直往将要碰撞在一起的两人中撞去。 这一下,变起肘腋,突兀至极。甚至便连萧天都来不及反应,他唯一有所察觉的便是,雷虎的气息虽弱,但去势却半路变了。 呯! 噗! 接连的沉闷声响起,场中人影翻飞,血光迸现。 待到一切归于静止,场上场下,万人无声,都是愣住了。 场子里,雷虎仰迭在地,胸口只微微起伏着,生死不知。而另一边,完颜光怀中抱着完颜活女,满面铁青,眼中闪动着暴躁疯狂之色。而完颜活女却脑袋软绵绵的垂下,额头近太阳穴处,一道寸许长的血口子撕开,隐隐可见附近微微凹陷下去。血流满面之余,也是不知死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天神情复杂,使劲的握着拳头,让自己保持冷静。 方才那一招对击,旁人或许没看清楚。他却终于在最后一刻看得分明。 雷虎不知为何,在最后一刻,又再泄了气势,但他却不避不闪,利用完颜活女误以为他要和自己对击的心理,在最后一刻,以胸膛硬接对方拳头,自己却半途变招,挥拳击向对方的太阳要穴。同时,那中指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枚铁指环。 他分明是报了必死之心,也要以命换命,将完颜活女一招毙在拳下。 只可惜,正对着他这一边的完颜光,却先察觉到了他的意图,飞身而上,在最后关头,勉强将他推开少许。 如此一来,虽然也让完颜活女轰向雷虎的一拳稍稍偏移,但雷虎那必杀的一击,也偏转了半分。终是只将对方击成重伤,未能达到一击毙命的目的。 但相对来说,却是雷虎付出的更多。那种情况下,在他防御完全放开的情况下,完颜活女的一记重拳,他根本没有存活的希望。 “兀那金狗,以多胜少,欺我大宋无人耶?” “大伙儿上,都上啊,打死那金狗,为雷师父报仇!” “就是就是,他们不顾规矩,以二敌一伤了雷师父,咱们自然也可以” “上啊上啊,打死金狗” 场下彻底大乱,数十道身影飞身而上,冲着台上的完颜光而去。人人都是两眼通红,目眦欲裂。眼看着雷虎吐血倒下,人们终于彻底愤怒了。 完颜光面色微变,但随即却是满面冷笑。挥手让人过来,将完颜活女抬了下去,自己却不退反进,迎上最先冲来的几人,大袖飞舞,身形挪移之际,但听得砰砰之声不断,惨叫声c咒骂声霎时间响成一片。 乱声之中,人影翻飞,最先出手的几个,不及踏上擂台,便被他打落下去,生死不知。 “住手住手!”台下,箫达先满面铁青,大声怒喝着。只是喊了半天,却不见半点效果,甚至还有人开始向他这边冲击而来,终是变了脸色,在一众金兵的保护下,急急退往高台。 “大宋皇帝,你真要与我大金开战吗?”堪堪狼狈的上了高台,他也顾不上衣帽歪斜,形象不整了,直冲着皇帝赵佶怒声喝道。 赵佶此刻也是慌了手脚,被他一喝,更是心慌,连忙道:“金使息怒,金使息怒,这这须怪不得朕,怪不得朕啊。来人,来人,快将这些乱民拿下,拿下!” 台下众禁军轰应一声,齐齐上前,将人流拦住。众人大怒,齐声喝骂。那边厢,完颜光却是大展威风,纵跳奔跃之间,将敢于靠近之人尽皆打的倒翻出去。一时间,倒也让众人心下惊惧,不敢再上。 看台上,乔冽等人齐齐将萧天围住,牛皋低声道:“哥哥,要不要”说着,目光往台上示意一下,隐晦的做了个下切的手势。 萧天微微摇头,旁边汤隆凝重的道:“这狗国师果然厉害,不可轻举妄动。以你我之力,怕不是他的对手。” 乔冽也是点头,低声道:“伯远莫急,且看看再说。这里毕竟是京师,自有官家在。若冒然出手,只怕落不得好。” 牛皋恨恨点头,只得作罢。 果然,只不多会儿,便听的场外人喊马嘶,大队的禁军开了进来,将两下里隔开。一些冲的近的,顿时便被无数枪矛指住。 众人尽皆恼怒,有人纵声大喊道:“金狗欺人太甚,官家不拿他们,何以却对咱们下手?此是何道理!”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无数人附和,齐齐怒问。 台上赵佶脸色苍白,左右无计。正自惶急,却见康王赵构大步而出,走到前面大喝一声,朗声道:“此番设擂比武,乃两国相争之事,尔等小民,何敢肆意妄为,冲击会场?尔等欲反乎?” 他这帽子一扣,场下微微一静,半响,一人忽振声道:“殿下好没道理,那金狗不讲规矩,以众凌寡,打伤雷师父,我等不服!” 赵构目光冷厉的一扫,正色道:“今有官家在此,如何决断,自当由官家裁决,汝等不可再闹事,且退了去。否则,后果自负!” 众禁卫随即应声齐齐踏前一步,众人气势不由一窒,相互看看,终是不敢造次,只得缓缓而退。 台上赵佶大松了口气儿,赵构这才转身恭声道:“还请官家判下,以安民心。” 赵佶抬手抹了把汗,有心判定自家赢,却见金人尽皆满面凶恶模样,怕是绝不肯依。但若判金人赢,不说他自己不甘心,便只下面民愤,恐也是难以平复。 左右为难之际,只得目注箫达先,颤声道:“金国使者,你们怎么说?” 场外众人听他竟向金人问计,不由又是一阵大哗,箫达先却阴阴一笑,傲然道:“这有甚好说,你们的人最后使诈术伤我大金大将,自该是我方胜出。” 众人听他大言不惭,哗声更甚,齐齐怒骂道:“你们那狗国师不顾规矩,横插一手,如何是咱们的不是了?比武前既说了各凭手段,这会儿又说什么使诈术?先前你们的人,暗藏利器怎的不说?” 赵佶也是频频点头,看向箫达先为难的道:“金国使者,你看这” 箫达先眉头一扬,还待再说,完颜光忽然靠近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箫达先这才沉吟一下,点头道:“好吧,既然这事儿说不清楚,这一局便算平手。你我双方可再加赛一场,一局定输赢!此番便由我金国国师一人应战,你们只管选人来战,就不知尔等宋人可敢否?” 此言一出,下面众人都是大怒。咒骂声c喝斥声不绝。只是方才见识过那完颜光的本事,却是无人敢真的上前。一时间,众金人俱皆满面不屑,赵佶等人却是面色难看。 班中转出一人,却是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拱手向赵佶道:“官家,何不使人往御拳馆请人。御拳馆自周老教奉逝去后,虽势稍衰,然却仍有地字c人字两位教奉坐镇,若能有一人来此,必能解此危厄。” 赵佶大喜,便待要准。赵构眼中闪过阴霾,上前拦住道:“学士此言怕不有理,只是孤听闻二位教奉如今也是年事一高。学士乃文人,或许不知,有道是老不以筋骨为能,又道是拳怕少壮。此番事关国体,一旦有失,岂不悔之晚矣。” 宇文虚中一窒,赵构却趁机对白时中使个眼色,白时中额头上冒汗,有心不理,却终是不敢。微一犹疑,随即心一横,出班奏道:“官家勿忧,今臣保举一人,若能得此人出战,必能胜之。” 赵佶忙问何人,白时中偷眼觑了赵构一眼,咬牙道:“臣听闻前时有京口都头萧天者,今正在京。此人曾力斩巨匪项明,豪勇过人,又正值壮年。若得他来,想必不弱于御拳馆两位教奉,官家何不招之?” 此言一出,赵佶微微一愣,一旁赵枢却是猛的面色大变,急抬头看向白时中,两眼中又惊又怒。 第255章 : “父皇不可!”赵枢眼见赵佶意有所动,顾不上别的,连忙出班拦阻,急声道:“父皇,萧天虽说略有勇名,但终归只是一县小吏,万一传闻有误,使之与战,败则国家颜面不存,此事父皇还当三思才是。” 赵佶有些拿不定主意,转头看向赵构,温声道:“九哥怎么看?此事可行否?” 赵构低头沉吟,片刻后,皱眉道:“儿臣曾听闻,昔日那巨匪项明为祸京里,曾有御拳馆两位教奉齐齐出动,欲要拿他,却终是无功而返。而那萧天果真能杀的项明,岂不是说本事至少不弱于两位教奉?哦,这只是儿臣一人所得,做不得准,一切便由父皇独断便是。” 他口中并无一言附和,但字里行间,却让人听上去都不由的想到,那萧天之能,怕是御拳馆两位教奉也是颇有不如。赵枢面色惨然,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赵构竟会在此时落井下石。 还待再说什么,上面赵佶已是不耐,将手一摆,吩咐下去,立刻宣萧天来见。赵枢心中一沉,长叹一声,只得闷闷退下。 萧天此时却哪想到祸从天降?他方才便从宋营那边察觉到一些异常,此刻趁乱之际,便和众人一起来探雷虎。 听他说与雷虎相识,又出示了五皇子赵枢的令牌,众内等子便不再拦阻。 萧天进的里面,一眼看去,便见雷虎面如金纸,仰面躺在榻上,胸间半天才见微微起伏。过去伸手探了探脉,心中便是一叹,雷虎体内五脏皆损,便是神仙也回天无力了。 “方才中场休息时,可有什么人来过?我是说,你们不太熟悉的人,又或者是不属于诸位内等子的人?” 既然救不得雷虎,这内情却须问个明白。萧天这话问出,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却都是面色一变,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是想了半天,却是没有什么所得。正都将信将疑之际,忽然一人叫道:“方才进来的,只有倒水的雀哥儿,难不成是他?” 众人都是一惊,随即纷纷奔出去寻找。半响,有人在外惊呼起来。众人急忙循声而去,却见一人蹲在地上,面前却是一个半大孩子的尸首。 萧天等人围上去看,却见那孩子两眼瞪得大大的,双手紧握,脸上犹自一副惊恐模样,显然是临死前满怀着惊惧。 使劲掰开他紧握的手,阳光下但见光芒一闪,却是两锭小银裸子落下,众内等子个个面色铁青。眼前之事不必再问也知道了,雷虎忽然出现的异常,必然与这死去的雀哥儿有关。想来那端给雷虎的茶水中,必然是加了料的。 可怜雷虎一心为国,至死都想不到,害他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小孩子。 “此必是金狗所为!不然雀哥儿与虎哥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何以要下毒害他?” “不错,定然是虎哥打的金狗怕了,这才使此下作手段,天杀的金狗,咱们去与他拼了,为虎哥报仇!” “走走,都去,今日便拼了性命,也要为虎哥讨回公道!” 既发现了内幕,众人哪里还压制的住?又是伤心又是悲愤之余,齐齐喊着要去报仇。便赖柱儿c牛皋等人,也是暴怒不已,双目通红。都是望向萧天,虽未说话,但那神情却满是期盼之色。 萧天深吸一口气,左右看了一圈,指着雀哥儿的尸体,叹道:“这孩子已死,如今死无对证,你们纵然前去,金人若抵死不认,又当如何?反倒被他们抓住把柄,倒打一耙,届时莫说报仇,怕是连你们自己都要惹一身麻烦。” 众人被他这么一说,都是一惊,终是沉默下来。半响,汤善恨恨的一拳打在旁边一棵树上,怒道:“如此,便这么算了不成?” 萧天眼睛微微眯起,摇摇头却未说什么。众人心中俱皆憋闷不已,忽然一人猛的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哭,直让的众人都是心中悲戚,个个都是泪流满面。 “这算什么世道!虎哥一心为国,今日却惨遭暗算,偏咱们却报不得仇,官家一味惧怕金狗,不肯与我等做主,我等还留此作甚?老子不干了!” 哭声中,一个人忽然愤然而起,将身上内等子衣饰猛的扯破,掼在地上,大声怒喝道。 他这么一喊,顿时便有数人相应,纷纷扯去衣衫,转身大步跟上那人而去。 剩下几人默默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缓缓起身,望着那几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发了一阵呆,这才长长吐出口气,回身对萧天抱拳道:“此番多亏萧大哥发现内幕,咱们兄弟感激不尽,在这里代虎哥向萧大哥道谢了!”说罢,深深一揖下去,身后众人齐齐附和,口称相谢。 萧天连忙避开,摇头道:“某与雷大哥虽只一面之缘,但却甚是相得,今日他不幸为奸人所算,惨遭陨落,某心中也实是痛之。能为他做点事儿,又何须谢?诸位兄长请起,但不知各位以后作何打算?” 众人闻言,都是将目光看向先前那人,显然那人颇有几分威望。此时听的萧天问起,微一沉吟,这才沉声道:“咱们总要先将虎哥好好葬了,至于今后,哼!正如方才离去的那些兄弟们所言,这世道,实在不值得咱们卖命。虎哥这仇,这里报不得,自有能报的处。这些金狗不会一直留在大宋,想来总是要回金国去的。某便让他们来得去不得,便都留下来,为虎哥陪葬吧。”说罢,两眼中射出极仇恨的光芒来,脸上一片狠戾之色。 萧天点点头,想了想抱拳道:“还未请教,哥哥如何称呼?” 那汉子忙回道:“不敢,自家姓吴,单名一个麟字,草字唐卿。本川中陇干人氏。” 萧天轻轻颔首,低声道:“吴大哥请借一步说话。” 吴麟愣了愣,欣然应诺,道:“某行二,萧大哥唤二郎便可。却不知有何指教?” 萧天不置可否,扯着他走开几步,见离了人群,这才低声道:“我见吴二哥是个精细的,当知道要想报的此仇,只你们几个怕是难以成事。某在河北识得几个朋友,都是热血之人。吴二哥若是信得过,我愿为你等引见,不知二哥意下如何?” 吴麟大喜,连忙问详细情况。萧天报了张先的名字,吴麟一惊,急忙问道:“可是那火烧单父之张先?” 萧天一愣,想不到他竟然知道此事,便点了点头。吴麟大喜,两眼放光道:“早闻张大哥大名,只恨未有门路相投,今若能去,大善。” 说着,忽然一顿,两眼放光的看向萧天,使劲的咽了口唾沫,小心的道:“某等曾闻,单父之时,曾有一萧姓好汉,单人独骑,力斩金人首领猛安天山勇c只尔扩朗等数人,不知不知” 口中讷讷问着,眼神儿只在萧天身上转着。萧天微微一笑,却不回答。 吴麟眼中露出狂热崇拜之色,也不再问,只是重重一抱拳,深深一揖下去。 萧天笑呵呵的扶起他,正欲说话,却忽听那边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扭头看去,却见一队禁卫军直直而来,领先一人,正是高柄高三郎。只是此刻的高三郎,面上满是焦虑着急之色,再不见往日半分嬉笑模样。 萧天心中一动,极快的低声和吴麟说了几句,将张先的联络法子说了,这才转身迎上,笑道:“你这夯货,不去好好办你的差事,怎的却跑来这里了?” 高柄几步跨了过来,一 把拉住他,顿足道:“只你还笑得出来,祸事来了!” 萧天一愣,随即释然,笑道:“你休吓我,我本本分分一平头百姓,既不违法又不犯律,何来祸事?你便要打秋风,也寻个靠谱的由头,却来这般糊弄我,当我吓大的不成。” 高柄捶胸顿足,急道:“哪个有心思与你说笑,是真的祸事了。有人向官家进言,征召你代我宋室应战金国国师。官家业已准了,这不,派我等出来寻你。唉,走吧,且随我去觐见官家,你你唉!” 萧天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吃了一惊,旁边众人早围了过来,都是也震惊不已。 萧天凝眉不语,汤隆沉声道:“如何会有人荐我家哥哥?他来京方几日而已,此事怕是不对劲。” 高柄苦笑道:“我哪知道?听说是那白时中白相公举荐的,五殿下倒是想要阻拦,却是没成。” 旁边吴麟忽然道:“萧大哥,那可是得罪了什么人?或是这京中有什么仇家?” 萧天缓缓的摇摇头。脑中闪过蔡翛的身影,但却随即否定了。看了看高柄,并未说话。 高柄摇头道:“我知你的意思,不过,应该与蔡家无关。倒似是与九殿下康王,好似有些关联。可还记得当日梅园之中吗?那时我便有所察觉,却不知你何时得罪了他。” 萧天苦笑笑,叹息道:“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我不过京口一小吏,便想得罪他,似乎也够不着吧。” 说到这儿,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冷厉,嘴角浮上一丝杀机,淡然道:“这却正是相得,让我上场,却果然是祸事。只是不知,却是谁的祸事。” 说着,一阵浓郁的杀气,猛然从他身上暴起,霎时间四周一片冰寒,阴风阵阵之际,犹如百鬼夜泣 第256章 : 众人拥着萧天返回场中,既知道了萧天要上台,吴麟等人自是不肯离去。 两边暂时分开,萧天自去高台上见驾,这边吴麟引着众人将雷虎尸首抬了,就台下一角放了。 众内等子不知萧天底细,有感他到来揭开雷虎死因,生怕他就此送了性命,不由个个面带忧色。 吴麟看在眼里,遂低声道:“你等却不晓得顶之哥哥的手段,此番想来定是虎哥在天有灵,这血仇却不须过了夜了。你我便只管看着,等那狗贼死来就是。” 众人将信将疑,吴麟却不肯再说。 按下他们不提,却说萧天来到台上,目光扫视之下,但见一片衣红带紫,满眼尽是高官贵人。 人群中,唯有两张面孔相熟,一个正是五皇子赵枢,此刻正满面焦虑,看到自己过来,眼中露出又是担忧又是惭愧之色。 萧天微微一笑,以目示意,那意思自是抚慰之意。赵枢惭色稍减,但忧色却是更重。 另一人面色平静,看到萧天望过来的目光,便微微报以一笑,却不是那九殿下康王赵构还有哪个。 萧天同样报以微笑,只是此番的笑容中,却是半分笑意也无,凛然中倒是透出几分冷煞之气,让赵构两眼猛然一阵紧缩,脸上笑容都微微有些僵硬起来。 萧天却在一眼之后不再理他,只大步往台上而去。眼瞅着最高处那个一身明黄色的身影,知道便是大宋官家赵佶了,当即躬身唱喏,口称万岁,眼睛却不由的好奇的打量起来。 但见赵佶年约四旬上下,极为瘦削,一张略显狭长的脸上,细目长眉,鼻直口方。若不是隐隐可见几颗麻点,眉目间又隐含疲惫,使得神色有些灰败,倒也称得上清隽俊雅。 他这里暗地里评头论足,却又将赵枢吓的不轻。谒见君上,以萧天平民的身份,如此直视,实在是大不敬之罪。若是被御史抓住不放,少说也是个冲军阀发配的罪名。 正想着要出来帮萧天解释几句,却听赵佶哼道:“你便是那胆大包天的萧天萧顶之了?哼,果然是傻大胆,见了朕竟敢如此对视的,我大宋朝野,你倒也算独一份了。” 赵枢脸一白,暗暗叫苦,脚下两步跨出,躬身道:“父皇” 上面赵佶一摆手,忽然笑了,淡然道:“朕岂会与他见识?他本来自下邑小县,不通礼仪自是正常,朕恕他无罪便是。” 赵枢大松口气。 却听赵佶又道:“萧天,你可知朕招你来,所为何事啊。” 萧天直起身子,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到另一边几个金人身上,眼神眯了眯,这才淡淡的道:“是,草民知道,几条野狗跑来咱大宋鸹噪,官家要草民来操练下这些畜生,让他们知道畜生该守的规矩。” 此言一出,台上顿时一片吸气声。金国众人却是齐齐面色大变,各自手按佩刀,怒目瞪向萧天。 赵佶也是一呆,但旋即却忍不住的心下大畅。他堂堂一国之尊,被那金使呼来喝去,任意的恐吓,委实憋屈至极。却偏偏一帮子大臣,没有一个敢站出来维护君王的。唯有一个秦桧,也只是刚一露头又缩了回去,这让他又是惊怒又是窝火。 却不想这萧天一来就明火执仗的向对方开炮,直接将对方骂做一群畜生,实在是让他扬眉吐气,大感解气。 只是这心思却不好露出来,是以,呆了一呆后,不由的连连干咳几声,这才说道:“爱卿此言差矣,当知我大宋乃礼仪之邦,奉行君子之道,虽交恶却不出恶言。嗯嗯,更何况大金与宋,兄弟之邦,此番乃是两国切磋,却不可失了礼数,知道吗?” 众人听的这个晕啊,好嘛,这瞬间便成了爱卿了。他一个狗屁的小吏,靠的上吗? 有那机灵的,却是从中听出了一些味儿来。前时曾闻官家忽然单独给一个小吏下旨训斥,好像就是个姓萧的吧。莫不是就是眼前这位?这会儿又称爱卿 有些人便若有所思起来。 萧天却哪里理会那些,听到赵佶的话,更敏锐的捕捉到了方才赵佶眼中那一瞬间的笑意,当即心下有数。 当下点头道:“是,官家教训的是。狗咬人一口,咱总不能去咬回来,否则岂不是跟狗一样了?哦哦,草民这也只是个比方,草民读书少,不会说话,还请官家并诸位大人恕罪。” 两人这一唱一和,只把台上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箫达先等人心中恚怒,却偏偏不好发作,只得暗暗咬牙。 箫达先踏前一步,挥手阻住两人还欲说下去的话,怒然道:“陛下,比武便比武,既然人到了,可能开始了吗?” 妈的,还让你们说下去,咱们过会儿只怕连狗都算不上了。 赵佶心中大爽,咳咳两声,这才点点头,转向萧天温和的道:“萧爱卿,你可准备好了?” 萧天毫不在意的耸耸肩,轻松的道:“没问题,打狗嘛,不用特别准备什么。嗯,其实草民挺爱吃狗肉的,官家喜欢吃不?” 众人都是一阵发懵。尼玛,问皇帝喜欢不喜欢吃狗肉,这这真是太让人无语了。 箫达先满脸发黑,赵佶也是一阵干咳,连忙岔开道:“既然准备好了,那便下场吧。萧爱卿,莫让朕失望!”最后一句,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萧天微微一笑,躬身一礼,转身走下高台,中规中矩的一步步走上擂台,回身站定,单手将袍襟一撩,淡然道:“哪只先来?” 众人又是一阵头晕,面孔憋得通红,却死死的憋住,不让那笑出声来。 箫达先身子颤抖,走到完颜光身边狞声道:“国师,休让这贼厮活着下来。” 完颜光却是目光平静,凝目看向萧天,轻轻摇头,低声道:“此人不简单,他在刻意激怒咱,大人不可上当。” 箫达先一愣,随即若有所悟。 完颜光脚下发力,飞身而起,稳稳的落在台上,刚要说话,却见萧天忽然对他展颜一笑,抱拳道:“你好,在下萧天。” 完颜光一愣,只得回报一礼,答道:“萧壮士好,某家完颜光。” 萧天点点头,又道:“听说今天这擂台上不论生死,不计手段,只论输赢,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完颜光目光一缩,点头道:“正是如此,若是萧壮士怕了,大可你!无耻!” 便在他一句话未完,猛然间忽觉眼前人影晃动,先前还温文尔雅和他一问一答的萧天,已是一声不吭的袭了过来。顿时不由大怒,忍不住的喝骂了起来。 只是萧天速度何等之快,他仓促之间,也只来得及骂声出口,那先机却是就此失了。 台下众人看得都是一呆,高柄满脸敬服,哈哈大笑道:“我便说这小子岂是好相与的,阴死那老王八蛋,哈哈 哈。” 牛皋等众人都是一脸古怪,相对一眼,均默然不语。自家这位老大,行事不拘,天马行空,哪里管旁人说长理短?只是眼前当着这许多人眼前耍诈,多少总是有些脸面难下啊。 台上萧天却哪管那许多,作为一个杀手,唯一的目的便是让目标毁灭,其他一概不论。卑鄙也好,光明也罢,都不过是手段和过程,对他而言,没有丝毫影响。 眼前这个老家伙气血雄浑,若是与他硬拼非明智之举,先激怒他,再消耗其气力,于不可能中寻找可能之机,然后一击必杀,这才是王道! 早已算计好了方针,萧天一个身影愈发诡异起来。脚下发力,一个身影直如穿花蝴蝶一般,忽焉在前忽焉在后,快到极致处,但见一道灰蒙蒙的影子如烟如雾也似,围着完颜光几乎连成了一片,直看得众人目眩神摇,不由的阵阵头晕恶心,骇然不已。 旁观众人如此,作为中心人物的完颜光却更是心中惊骇。旁人或许不知,但他却知道,两人便这片刻之间,已然是交手不下千百次。 对方的速度简直不似人类,攻击更是诡谲难测,完颜光生平大小上百次与人交手,这般对手,如此的攻击方式,却是首回碰上。在他感觉中,死亡的感觉,从没像今日这般强烈密集。简直是稍不留神,便会有杀机爆出。 脸色不由的越来越是凝重,一个身子微微勾起,如盘如石,两眼瞪的如要突了出来,额头上不多时,便已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但随即又再凝重中,化作淡淡的雾气挥散。 台下数万观众,这一刻忽然集体失声。个个都是屏气凝息,被这完全有别于之前的比斗所震惊。 大音希声,于无声处听惊雷!这种寂静中的杀机,竟是如此直撼人心。 第257章 : 台上两人飞快的转动着,早已分不清哪个是哪个。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刻钟不觉间便飞快逝去。只是诡异的是,这么久的时间中,台上竟然自始至终,都没传出任何碰撞之声。唯有阵阵的风声急促如哨,随着两道影子不时发出尖利的短音。 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紧紧攥紧了拳头,两眼怒突着瞪着台上,汗不敢出。 没人知道究竟现在是谁更占上风一些,只能从隐约可见的两道身影的位置上猜测一二。 自始至终,一直处在被包围的那道影子,自然便是那位大金国师了。而在四周,如风如烟的,完全捉摸不定的那道影子,便是代表着大宋而战的那位萧都头。 单从这一点来看,应该是萧都头略占上风才对。至少,现在还是这样。 可是,这种消耗必然极大,萧都头究竟能占上风多久?一旦他体力首先不支,只怕下一刻迎来的,便是如雷霆霹雳般的打击。到那时,萧都头可能支撑的住? 大宋这边,稍稍精通武艺的人,不由的都在心中浮起这种隐忧。而同时在心中,对那位金国国师,也是大为惊凛。 他们自信,如果换做自己,处在这种诡谲的打击下,只怕绝对挨不过这么久。 这种想法,显然金国那边众人也同样想到了。是以,箫达先等一众金兵,虽然也是满面紧张之色,却比之宋人要轻松许多。 但事实上呢?此时的完颜光简直觉得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对方的攻击可谓无孔不入!他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将杀招施展到这种地步。 拳c掌c指c肘c肩c腿c脚c头这些最基本的不算,可何曾见过连胯部c屁股c口唇都能杀人的?他便偏偏遇上了。 如同鬼魅般的趋进之际,扭动的身体上,任何一个部位,都可能忽然冒出一缕精芒,甚至连呼出的一口气中,都可能突然射出一线毫芒,更可怕的是,这些攻击,每一击都是专门对着自己身上致命之处而来。 他呼吸渐渐粗重起来。是的,他也知道,相对对方而言,体力消耗应该是比对方小。可是,又有谁知道,那种精神高度集中后,精神力的疲惫叠加后的效果,原本那点优势却半分不存了呢? 不但如此,甚至还要更形消耗的厉害。这且不说,对方这种攻击方式,似乎另有诡异之处。他能感觉到,一种似有若无的气息随着对方的转动,渐渐弥漫开来,生生的将身边的空气压缩,然后慢慢排挤出去。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越发明显起来。没了空气,让他的呼吸也更加艰难起来。 眼前渐渐有了晕眩的感觉,再这么下去,不用对方来打,他便要就此归西了。 诡异!太诡异了!这是什么功夫?不行,必须要扭转这个局面!他拼命咬牙,狠狠咬了舌头一下,以便让自己最大限度的保持着清醒。 吼! 他终是忍不住发出了比斗以来第一声吼声。努力的捕获着那丝感觉,想要和对方接触上。只要接触上,便可凭借自身的实力,以力貹巧,打破这个不利的局面。 随着这一声吼声响起,场下几乎同时发出一阵呼气声。所有人不由自主憋住的一口气,如同忽然有了宣泄的口子,顿时汹涌而出。 这种气机的牵引,似乎对完颜光也产生了某种莫名的作用,令他虽然还是未能成功的和对方碰撞上,但气息却似乎畅通了一些。 这让他有种下意识的放松的感觉。 就在此时,忽然好似有一声极轻的笑声传出,原本一直模糊不清的敌人身影,猛然间清晰可见起来。 完颜光不由的大喜过望,又是大吼一声,刚猛霸烈的一拳随即轰出,直接向那身影轰去。 嗵! 空气中响起一声沉闷的气爆之音,一圈圈涟漪般的波纹荡漾开去,随着这一拳同时震荡起来。 轰。 拳头实实在在的击中了目标,完颜光心头一阵狂喜,但瞬间却又猛地变色。 没有那种意料中的凝实感,反而自肘臂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那是用力过猛击空的感觉。 身影淡去,是残影! 下一刻,他忽然面色大变,终于发现了不对。身周竟然出现了数个萧天的身影,各自展现一种姿势,却都没有后续。 全是残影!实体呢?在哪儿? 他心头浮起一阵恐慌。 一抹儿轻风忽然吹向喉间,恍惚中,一种极端危险的感觉在心中腾起,让他浑身毛孔都猛然炸了起来。 来不及多想,身子竭力的向后躲去。眼角余光处,终于看到了那条凝实的手臂。 手臂如蛇,五指并拢如刀,如同割裂了空间一般,突兀的从眼前半尺处冒了出来,急速的斩向喉咙处。 多年的苦修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于向前的趋势猛然定住,突然化为急速的后仰,终是险之又险的躲过了这一记如神来之笔的杀着。 他忍不住的心神一松,然而不待彻底那份轻松的感觉展开,猛然间,却见那原本挥过面上而过的手掌,并拢的五指突然如莲花般绽放,手腕如失了骨头般,就那么原地一软,随即顺势而下,食中二指恰似毒蛇的蛇信吞吐,猛然向双眼插了过来。 “啊!” 他大叫一声,欲起未起的身子再次努力向下沉去,拼尽了全力躲闪这凌厉的一击。 呯! 咔嚓! 眼中那变幻的两指,并未落下,只定在原处,俨然如毒蛇盘阵,高昂着蛇首。 但是与此同时,耳中却分明听到一阵脆响。那是一种骨头断裂的声音,伴随的,还有一种骨碴刺入肉中的闷响。 好像是身体内的响动。 他心中忽然想着,一个身子忽然猛的不受控制的往下落去,突然的落势,再加上他原本的努力,使得那落势再不受他控制。 胸间和腰间,巨大的痛感,便在此时忽然同时爆发出来。 嘭! 一切似乎都静止下来,擂台上,尘土纷纷扬扬而落。待到尘埃落定,却见台上两道人影都寂静不动。 不同的是,一个端然而立,另一个却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整个身子向后仰着,头脚接地,就那么弯在那里,如同某种恶作剧的雕塑。 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众人都是一片静寂无声,瞠目结舌的看着台上,竟忘了该做什么。< br/> “呼,真是个难缠的家伙啊。” 站着的身影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声,良久才缓缓转身,慢慢向台下走去。 “那那是萧大哥!”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吴麟。狂喜之下,不由大声呼喊起来。赢了!必然是赢了!他在心底呐喊着,从一开始他便坚信,萧大哥一定会赢!如今看来,果然,既然萧大哥安然无恙下来了,那台上的,就绝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轰! 整个会场燃爆了!无数人的欢呼声,天崩地裂般响了起来。欢呼声中,人潮齐齐向前涌动,人们不自觉的想要靠近那个胜利的英雄。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禁卫们连忙奋力拉起警戒线,死命的将狂喜的人流挡在外面。 金国那边,箫达先面色大变,不迭声的向台上仍自一动不动的完颜光呼喊着,待到见半天没反应,终是忍不住带头向台上跑去。后面一众金兵,个个面色慌张,纷纷跟了上去。 “爱卿,这这可是赢了?”赵佶握紧了拳头,又是期待又是紧张的问道。 萧天微微一笑,抱拳回道:“幸不辱命。” 是的,赢了!当完颜光在那一瞬间的松懈时,一击必杀的连续杀着,便终于落了下来。 从残影的显现,到极速的挥斩,再到化掌为指,及至真正击杀的肘击,一击击断对方的胸骨,使胸骨刺入心脏,并借助对方之力,错断对方的腰椎 一系列的绝杀,其中利用了心理c气场c视觉混饶,再加上力量的圆满运用,这一杀,充分体现了幽虎完美的杀人技巧。 那位大金国的国师很有幸,成就了幽虎真正在这大宋时空的处女作。 “好好好!哈哈哈哈,爱卿果然好本事,朕要赏你,要大大的封赏你!” 终于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赵佶不由的狂喜如涛,一张长脸上红光满面,连那几滴麻子,都似乎兴奋的发光。 “啊——宋猪!你敢杀我国师,某必杀你!某必杀你!啊!” 忽然间,一阵狼嚎般的嘶吼,从擂台上响了起来。赵佶猛然激灵灵打个冷颤,急回头看去,却见箫达先和一众金人,个个都是满眼怨毒,咬牙切齿的冲了过来。浑身上下透出的杀气盈天,直如洪荒野兽一般。 “啊哟,这这快!快护驾!金人要反了!”赵佶被惊的呆了,一时间只觉脚下发软,便想逃都没了力气。旁边杨戬也是满脸苍白,已是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 众大臣一时间俱皆面色大变,双股颤栗不已。若不是还碍于皇帝在此,只怕顿时便会撒丫子跑路了。 唯有几个胆壮的,此时勉强挡在前面,颤着声的大声呼喊禁军护驾。 萧天看的微微皱眉,忽然大步走了过去,伸手分开众人,迎着冲过来的一帮金人,突然身躯一展,下一刻已是在最前一个金人面前出现,眼中寒光一闪,抬手一抹,那金人奔势便蓦地打住,随即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瞪着他,缓缓后退两步,便就原地站住不动了。 这突兀的一变,让众金人都是一惊,再看向那忽然停住的人时,便见猛然间,那人的脖颈处显出一丝殷红,接着,嗤的一声,那一腔子血,便如同喷泉也似爆了出来。有那站在靠近的,闪避不及之下,顿时被喷的一头一脸。 众金人顿时大惊,纷纷向后避开,将后面赶过来的箫达先紧紧护住。也在此时,他们才忽然省起,眼前这人,却是个真正的杀神。自家国师,便是折在他的手中。 以国师之能,尚且不能身免,自己这些人上去,根本就不够看的。算了,还是保护好萧大人才是。可千万别连萧大人也折在这儿,那大伙儿可真就不用活了。 “你们已经冲击了我大宋皇帝规定的禁区,再有超过此人者,死!”萧天面色冰冷的看着对面那些金兵,如同九幽寒风般的语声,缓缓自口中吐出。 “你你大宋真欲与咱大金开战吗?”箫达先也站住了,显然他也不傻。面对着萧天这么一个一不爽就直接开杀的,箫达先觉得还是跟他讲理比较靠谱些。 “你少拿开战吓唬我,你要战便战,咱大宋人是你们百倍,真要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们。更不要说,眼下大辽还在一侧,难道你们就不怕逼急了咱们,索性真和大辽联了手?这是你们大金皇帝想要的吗?你箫达先担得起这责任?” 萧天冷冷的笑着,昂然回答的话,却让箫达先脸上肌肉一个劲的抽抽。 “大宋皇帝陛下,难道这就是你们的决定?”箫达先忽然发现,自己的所有优势,在这个草民面前根本没有用。急中生智之下,顿时察觉到自己的失策,转头向着赵佶逼问道。 “这个”赵佶这会儿总算是回了魂儿,只是方才实在吓的狠了,眼见箫达先又再逼了过来,心中恐惧,却只得勉强硬撑着,咬牙道:“先前比武,乃是双方说好的” 箫达先摆手打断,哼道:“可毕竟我大金国师死了!” 赵佶额头上冒汗,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箫达先忽然又道:“不过,既然双方先前有约定,我大金也不为己甚,这事儿,便再增二十万岁币作罢,陛下应该没意见吧。” 赵佶猛然大松了口气,慌不迭的连忙满口应下。只是能花点钱就搞定的事儿,这真是太好了。大宋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众宋臣听金人狮子大开口,都是一阵的恚怒,却见官家竟然问也不问一口答应下来,先是一怒,随即却又满面黯然下来。 人群中,萧天却是冷眼看着,就在箫达先忽然主动软了下来的时候,眼中猛然闪过一抹幽光,眼神瞄向了金营人群之中。 第258章 : 萧天敏锐的发现,箫达先身后有个大帽低垂的人,正是那个人,在方才凑到箫达先旁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箫达先这才改变了态度。 这个人,有问题! “这位大人,”他随意伸手扯过身边一人叫道,“不知怎么称呼?” 那人被他忽然扯住,正自一愣,扭头见是这位新得帝心之人,不敢怠慢,赔笑作揖道:“不敢,下官工部员外郎沈时,不知萧呃,萧兄弟何事啊?”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萧天,便含含糊糊的以兄弟相称,萧天也不在意,努嘴朝金人那边指了指,低声道:“那人是谁?” 沈时一愣,顺着看去,问道:“哪个?” 萧天道:“就是在箫达先身后,嗯,那个戴着一顶大帽子的那个。沈大人可认得?” 沈时凝目看了看,这才摇头苦笑道:“自家是工部臣工,金国来使中人,便只认得那箫达先和完颜光这种头领,下面的具体人员,便委实不知了。哦,萧兄弟若想知晓,可去寻鸿胪寺官员问问,接待这些外国使臣的事儿,都是他们负责的。” 萧天哦了一声,松开了手。但忽然心中一动,转头仔细看向这个沈时,微笑道:“沈大人原来是工部的官儿,幸会幸会,改日若是有暇,不如萧某做东,一起喝一杯如何?” 顿了顿,又似乎是漫不经心的道:“前次五皇子约着吃酒,总觉的冷清。这吃酒嘛,总是人多些才热闹,沈大人你说是吧。” 沈时一呆,随即心中狂喜,连连点头应是。他年过半百,工部虽位列六部之一,但却多是个清水衙门,没有人脉可通,便想上进却苦无门路。 今日忽然的天降鸿福,竟然能与当朝五皇子搭上关系,这如何不让沈时欣喜若狂?哪有不应的。 萧天刻意接近沈时,不为别的,只因他的计划既然是称作方舟的,那大船的建造便是必须的。只是这大船的建造之法,却一直掌握在皇家手中,民间要造船,没有图纸怕是难成。若是能交好这位工部大臣,说必定就有机会搞到图纸。 两个人都有心相交,自然便谈得投机。正自说的欢畅,旁边却有人悄悄扯他。萧天扭头看去,那人却对他使个眼色,苦笑道:“官家唤你呢。” 萧天啊了一声,抬头看去,这才见原来不知何时,金人已经走了,而上面皇帝赵佶正满面微笑的看着自己,连忙整了整衣衫,走出人群,站到前面向赵佶施礼。 赵佶满面红光,今个儿他实在是兴奋的很。这个萧天不但给他争了脸面,还狠狠帮他出了口气,此时他看萧天,那真是越看越顺眼。 心中忽然想到前些时日,小公主她们拿给自己看的那副满江红诗词,显然这个萧天并不是一介莽夫那么简单。而方才对付金人时,他却满是一副粗鲁武人的模样,显然是装痴扮傻,一心为自己出气呢。 嗯,或许,茂德的心思可以考虑下。只不过这萧天身份低微,若要尚帝姬,却要再立些功劳,给他升升官儿才好。 想到这儿,他看向萧天的目光,便越发柔和起来。 “萧爱卿啊,今日你力拒金人,大涨我大宋士气,朕很满意。嗯,说罢,你想要什么,只管讲来。” 众大臣听的皇帝竟如此所,不由的都是露出羡慕之色。赵构面色不动,眼中却闪过一抹恼色。而在远处的人群中,阿贵已经是快要抓狂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百般算计之下,非但没有将这个大仇人趁机除去,反倒是让他因祸得福,得了天大的好处。眼见着官家是铁了心要提拔了,这以后再想动手,却又要多出一些艰难来,不由的更是心中如万蛇啮噬,怨毒不已。 萧天却不知旁人心思,听到赵佶问他要什么,不由大喜,正想干脆开口,将方舟计划中,一些自己还没搞到的直接要来。却猛见人群中,五皇子赵枢一个劲儿的向自己打眼色,不由的猛然醒悟过来。 心中暗暗骂自己,真是个老实头了。后世多少影视中,都有演过,这古代皇帝赏赐臣子,哪里真有臣子张口索要的?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句话却不是白说的。 便真有那自己张口要的,皇帝面上虽不会说什么,这心里便会惦记上。自己方才要真是老老实实的听了那话,只怕不用多久,便要好事变坏事,大祸临头了。 想到这儿,不由的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草民为君分忧,乃是份也,不敢受官家之赐。” 果然,赵佶听他这么一说,那张长脸上如同开了花一般,连麻点儿都发起光来。 “嗳,岂有是理?有过必罚,有功必赏,朕岂是吝于赏赐功臣之辈?如此,岂不寒了天下臣工之心?罢罢罢,你即谦逊,便由朕做主可好?” 萧天心中暗暗撇嘴,面上却恭敬的道:“是,全由陛下做主,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草民无有不应。” 赵佶更喜,连连点头不已。嘴中沉吟道:“嗯,这要赏些什么好呢”说着,眼神儿却瞄向一旁的白时中等人。 白时中这会儿却是满嘴发苦,自己先前被康王所迫,举荐了萧天登场比武,本不是好意。本想着一个贱民的性命死不足惜,以此换来康王殿下的支持,却哪料到这萧天竟真勇猛如斯,真个斩了那大金国师,这却将自己推到了前面,不但凭空竖了敌人,这会儿官家看来,分明是因自己举荐之力,让自己说话呢。 可这话怎么好说啊?他可是知道,康王对那萧天也不知怎么的,可是没抱着什么好心的。自己若是说的高了,自然得罪了康王,可要是说的低了,只怕皇帝这关也难过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一时间,白相公这头上可就冒了汗了。 赵佶在上面等的不耐,眼见白时中一张老脸皱的橘子皮一般,不由心中不悦。心说,你白时中举荐的人,自然与你是有些关系的,这会儿却又装什么清高,在那里拖拖拉拉的?莫非是当朕是傻子不成? 心中恼怒,鼻子中已是轻轻哼了一声。 白时中大恐,情急之下,猛地灵光一现,上前一步,抱拳笑道:“官家,这位萧壮士乃是武人,而对武人最熟悉的,则莫过于九殿下康王了。官家何不问问康王殿下,可有什么合适的差事?” 赵佶一愣,转念一想也是,当即目光转向康王赵构,温言道:“九哥,你怎么说?” 赵构肚中冷笑,目光瞟了一眼白时中,暗骂老狗狡猾,面上却不动神色,想了想道:“父皇,萧壮士武勇过人,儿臣有两个方面的建议,可供父皇参考。” 赵佶哦了一声,捋须说道:“且说来听听。” 赵构道:“其一,自然便是边军了。想来以萧壮士的武功,到了边军,必能杀敌立功,早建功业。便说异日成就武襄公之功,亦未可知呢。” 赵佶目中光芒一闪,哦了一声,不置可否。众大臣面上却忽然古怪起来,相互对视一眼,都是默不作声。 赵构嘴中的武襄公,说的却是仁宗年间的战神狄青。狄青一生功勋盖世,戌边延州以敌西夏,勇而善谋。每每冲阵之时,披头散发,面带青铜面具,杀的西夏人胆颤心惊,终仁宗一朝,始终不敢犯大宋半步。 时人皆以“面涅将军”称之而不名,及至后来入朝,在大宋重文轻武的大格局下,却得享枢密副使的高位,位极人臣。 偏他却是如萧天一样,也是出身贫寒,赵构所言,倒也算的相宜。只不过,正是狄青的出身,又身属武人,最后得如此高位,终是令的文官集团不安,千方百计陷害,终于使得一代军神郁郁而死。 所以,赵构这一比,其心若何,又当思量了。 赵佶不言,赵构眼中闪过一抹异光,又再继续道:“其二嘛,以萧壮士之武勇,正可充入宫中,以护父皇安危。这两方面,便是儿臣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便请父皇均裁。”说罢,躬身一礼,退回班中。 萧天听他荐自己留在东京,微微一怔,暗叫不好。上面赵佶却是目光闪动,略一沉吟,颔首道:“如此,大善。来人,拟旨。萧天,且上前听封。” 第259章 :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今有京口县衙吏萧天,恪尽职守c忠秉悌孝特赐同进士出身c封保义郎c右班殿直钦此!” 台上,太监杨戬展开一轴黄绫,抑扬顿挫的念了半天。这一封,却是直接给了萧天一个正九品,自原先的不入流,连跨数级,成为真正的大宋正式公务员,恩宠不可谓不厚了。 众大臣心中暗暗惊骇,面上却尽都堆满了笑容,纷纷上前恭贺。萧天虽品阶为最低的,但架不住皇帝罩着啊,说不定哪天就走到了自家前面去了。所谓做生不做熟,烧冷灶人人都会。这些个大臣个个都是人精儿,岂有不明此种关窍的? 萧天却是懵里懵懂,完全不明白这什么郎那什么殿直的是什么。杨戬看的好笑,偷眼见赵佶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下了然。当即上前递了圣旨,一边低笑道:“萧保义,可听明白旨意了?” 萧天苦笑,摇头道:“大官儿,萧天乃一粗人,这圣旨之乎者也的,萧天实在晕的很,还请指教。” 杨戬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遂低声解释起来。讲了半天,萧天这才明白过来。 所谓保义郎,只是个虚衔。所谓虚衔,并无具体事务,只管领工资就是,就像一种职称。 而右班殿直,才是具体的职务。简单点说,就是大内侍卫。但却属于离着皇帝最近的人,皇帝走到哪儿,他便要跟到哪儿,时刻护卫皇帝左右。 那个同进士出身,却是将他从民籍直接抬到了士籍。也就说,日后,他若要外放做官,已然有了资格,不需再去科考什么的了。相对前面两个,反倒是这最后一项,最让人眼红。 杨戬解释完,这才低笑道:“萧保义前程似锦,日后飞黄腾达,却莫要忘记了咱家的交情才好。嘎嘎,日后同殿为臣,还请相互关照才是啊。” 老家伙深通官场之道,若能拉拢得萧天,在宫内便又多了分力量。不管如何,先那位隐相出手,便算得了先着,怎么都是赚的。 五皇子赵枢此刻也是满心欢喜,挤到萧天身边,低声笑道:“顶之,这番可要好生庆贺一番,待会儿事了莫急着走,某在凝月阁安排下了,今晚不醉不归呃,你这是怎的?可不是欢喜的傻了吗?倒是说话啊。” 他本说的欢畅,但半天却不见萧天反应,不觉奇怪,转目看去,却见萧天面上毫无半分喜悦,反倒是微蹙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诧异的推了他一般。 萧天被他一推,这才扭过头来,下一句话出口,却顿时让他张大了嘴巴,满面震惊之色。 “这个,宋兄,若是我不受这个封赏,会有什么结果?官家会不会杀我的头?” 石破天惊啊。 萧天冷不防这么一句话出口,声儿虽不大,但周围靠的近的人,却全都听的清清楚楚,不由的同时一窒,脸上的笑容,便俱皆僵在了那儿,都是露出一副见了鬼似的模样。 赵枢额头上冒出汗来,惊慌的看着他道:“顶之,你你待怎的?杀头自然不会,可可可如此一来,定惹的父皇不快,你” 萧天长出了一口气,不待他说完,便点点头,轻松的道:“不杀头便好。” 说罢,也不等他再说,径直推开众人,上前对着赵佶深深一揖,恭声道:“草民谢官家恩赐。” 赵佶捋须颔首,微微笑道:“爱卿这会儿可不是草民了,须当自称臣才是,啊,呵呵呵。” 他只道萧天是来谢恩的,言语之间甚是随和,满是亲近的意味。旁边杨戬满脸古怪,张口欲言,却终是又紧紧闭上了嘴。这萧顶之胆大包天,后面事儿实在是祸福难料,自家还是暂时等等,且看明白再说不迟。 心中想着,耳中便听萧天的声音又起:“呃,是。陛下,臣谢主隆恩。” 赵佶笑着点头,挥挥手,欲待说话,却见萧天又再躬身道:“只是,陛下,臣是个不拘的性子,在乡下野惯了,怕是不适合留在宫中。官家可否收回成命呢?哦,若是一定要赏,便随便赏点金银什么的就行,臣不挑剔的。” 赵佶挥动的手忽然就是一僵,就此僵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容也是僵住。 台上一片静寂,众臣都是屏气凝息,大气儿不敢出。赵构嘴角微微勾起,暗暗冷笑。先前本打算着将他留在京中,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能再找到制他的机会。谁成想,他竟自寻死路,当场忤逆官家,这却倒省却自己一番手脚了。 “你你说什么?” 半响,上面的赵佶终于是反应了过来,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下面,不确定的又再问道。 萧天面色坦然,毫不迟疑的又再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意思。上面赵佶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及到最后,已是一片阴霾。 这个泼才,好生不识抬举!朕留他在身边,原是一番培养之意,只要过个一年半载的,有朕的关照,哪怕不能瞅机会封个爵位上品的?到那时,自当成全了他和茂德的事儿。 可这厮!这厮竟然公然忤逆了朕!野惯了?不愿留在宫里?好,真是好!好的很啊! 赵佶气得不由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有心当场将其拿下,但却介于此人刚刚立下功劳,实在不好下手。又加上心头不然掠过女儿赵福金那凄怨的面孔,终是不忍再伤了她的心。 死死盯着下面的萧天,胸膛急剧的起伏半响,这才深吸一口气,极缓极缓的点点头,一字一顿的道:“你野惯了,不愿留宫,好!好!朕若要不准,倒似强逼着你了。也罢,那朕就遂了你意!” 说罢,转头冷喝道:“杨戬,重新拟旨,该封萧天威武军副将,加仁勇校尉衔,仍授保义郎阶,让他好生野去吧!起驾,回宫!”说罢,大袖狠狠一甩,站起身来便转身去了。 杨戬暗自一叹,深深看了一眼萧天,心道这是何苦?嘴上却慌忙应了,吩咐着诏制重新拟了圣旨,将原先的换了回来,拍了拍萧天肩膀,摇着头转身去了。 众大臣也是表情各异,叹息者有之,摇头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纷纷四散去了。 待到众人散去,下面一直等着的牛皋c乔冽等人齐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起。 萧天捧着圣旨,只是一脸的无奈。 旁边五皇子赵枢转了过来,望着他深深叹息一声,摇头苦笑道:“顶之,你你这又是为了哪般?真真唉” 萧天却耸耸肩,淡然道:“得,宋兄,你还是先给我解释解释这圣旨吧。那个什么威武军的,又什么校尉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枢被他那副无所谓的模样气到,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一旁尚未走的那位工部郎中沈时苦笑道:“萧保义,你这番可是亏大了。那威武军远在福州,距离京师何止千里万里之遥。你一句野惯了,忤了官家心思,这一封说是封赏,却不如说是发配了。唉!”说着,也是长长叹了口气,摇头不已。 “福州吗?”萧天喃喃自语着,脑子里却在不停的转着,与记忆中的地图印证,确定福州的位置。 赵枢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恨恨的道:“福州在我大宋东南之末,当属福建路。再往东不过百里,便是直面无尽大海的泉州了。而泉州再往南,便是我朝流放犯官的郴州c雷州诸地,向为瘴疠荒芜之地。这下好了,你满意了?这且不说,便是那福州,如今方匪作乱,东南倾颓,你这从八品的副将,只说着好听,却是屁也不是,你你真真气死我了。” 他碎碎念着,满脸的恨其不争,直欲恨不得给这厮两拳,以发泄心中的憋闷。好好的一番封赏,偏给他弄成这般地步,五殿下眼中,这厮整个就一棒槌,还是巨大的那种! 牛皋c吴麟等人听了二人的解释,也都是面色大变,脸上齐齐露出不平之色。汤善大柱子两个浑人更是哇哇大叫,嚷着要去找管家评理。 “哈哈哈哈哈,好!好!这福州好,真是太好了!我太喜欢了!”就在众人尽皆义愤填膺之际,萧天却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口中更是连连称好。 众人大惊,只当他被刺激的狠了,满嘴的抱怨顿时戛然而止。相互对望一眼,纷纷搜肠刮肚的琢磨着,该如何劝解才好。 萧天却自己停下了大笑,笑眯眯的看着众人面色,笑道:“怎么?你们都当我疯了?我告诉你们,我没疯,我是真的高兴啊。这可真是瞌睡便送来了枕头,天助我也。” 众人不解,萧天却不肯解释,只笑眯眯的转身便走,一边不忘一手拉着工部郎中沈时,一手拉着吴麟,向赵枢笑道:“宋兄,你方才可是说了,要请酒的,这番却休想赖。咱都是穷人一枚,今日便要劫了你这富济咱们的贫了。” 赵枢摸不透他心思,只见他却是真的高兴,心中却也稍安,翻了个白眼哼道:“你休作怪,我何时吝啬你一顿酒了?也不知你发甚么神经,且喝死你算。”说罢,当先领路,直往外面走去。 众人出了太清池,各自寻马匹车乘坐了,沈时见果然和赵枢有了接触的机会,自是暗暗欢喜,欣然而往。 吴麟却是在门口停住脚步,扯着萧天站过一边,抱拳道:“哥哥今日为虎哥报了大仇,这番恩情,我等铭记在心。那酒宴,我等便不去了,这便回去为虎哥发了丧,便即北去。哥哥日后若有差遣,但片言只字,我等万死不辞。”说罢,抱拳重重一揖,转身欲走。 萧天伸手拉住,正容道:“吴二哥何必如此?雷大哥某素敬仰,为他复仇,乃是义也,当不得二哥相谢。你们要走,我也不拦,只是何必急于一时?今日忙了一天,大伙儿也都乏了,不如一起去用了酒饭,待酒足饭饱,某与众家兄弟一起发付了雷大哥,你们再走不迟。” 吴麟摇摇头,眼神儿往赵枢c沈时那边瞟了瞟,撇嘴道:“非是自家不给哥哥脸面,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与那些人吃酒,总是不自在,倒不如免了各自难受。哥哥自管去勾当,发付虎哥之事自有我等做的,却是想送他灵柩先回家乡再说,这里倒没什么可做的。” 萧天再劝,吴麟却怎么也是不肯,萧天无奈,只得取了两挂钱与他,吴麟也不推辞,接了钱,又深施一礼,这才转身去了。 萧天站在原地,目送着他渐渐远去,眼中划过一抹寒光,暗暗道:诸位兄弟一路走好,这事儿绝不算完。任他金人如何奸诈,我必将让其付出代价,以慰雷大哥在天之灵。 暗暗发着誓,脑中闪过箫达先身后那个大毡帽的身影,嘴角边不由的浮起一丝冷然。 第260章 : 这边送走了吴麟,萧天转身上了马,众人簇拥着一路往凝月阁而来。到得阁前,早有小厮候着,伺候着众人下了马,将众人迎了进去。 仍是四季亭前,紫月一身白衣飘飘,如同将要乘风而去的仙子一般,婷婷而立。 见了众人过来,上前先与赵枢见了礼,这才转身,妙目睇向萧天,似笑非笑的道:“大官人今日做的好大事,为我大宋挣得诺大颜面,官家想必定然不吝于封赏。却不知大官人高官厚禄之时,可知道有人在默默为你祈福祷告,宁可自己折寿,以换你平安归来吗?” 萧天愕然,瞠目不知所云。紫月见状,心中更是为姊妹不值,狠狠甩了他两个白眼,自顾一扭娇躯,引着众人进去。 赵枢却是心中有数,暗暗叹息一声,走在萧天身边,似乎漫不经心的道:“听闻七姐姐下午时,曾在宫中做醮。唉,也不知整日想些什么,明明锦衣玉食,却还要求些什么?冤孽,真是冤孽啊。” 萧天身子一震,心头顿时便浮现出一张宜嗔宜喜的娇容。想起那淡淡蛾眉间轻锁的春愁,心中忽然便有些凌乱起来。 微微偏头,觑了赵枢一眼,却见他刚才似乎真就是随口而言,不由的心下又是一阵的烦躁。 赵福金对他隐隐的情意,他如今已非初哥,自然是能体会到。但正因体会的到,却也凭生许多烦躁。 须知赵福金什么身份,他萧天又是什么身份。这天差地远的,实在是够不上啊。更何况,京口那儿还有个庞柔儿不知该如何处理,何时自己竟如此有女人缘了? 他使劲摇摇头,将那丝烦躁晃出去,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只笑吟吟和众人随意说笑着,只当没听到赵枢所言。 赵枢看的暗暗叹息,却也只能化作无奈两字。 众人进的阁中,分宾主坐了。自有酒席流水般送了上来。上次来时,被小公主赵嬛嬛搅了局,对这凝月阁究竟怎么个意境,并未来得及体验。 此番坐下,酒过三巡,赵枢拍手笑道:“紫月小姐,何不一展绝艺,以娱我等,也让咱们新晋的萧保义开开眼。” 紫月撇撇嘴,淡然道:“殿下说笑了,奴奴这点粗陋手艺,怕是入不得保义郎青眼,没得被人笑话。” 口中讥讽着,却终是站了起身,往后准备去了。 萧天讪讪的,心中却不免有些着恼。自己与这女子从无交集,何以总是对自己意有所指c暗藏机锋的? 旁边牛皋等人性子粗,尚未觉得如何。乔冽和沈时却是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份古怪。 赵枢干笑两声,举杯邀饮,将那尴尬遮掩过去,这才放下杯子,靠近萧天悄悄道:“紫月大家与七姐姐最是相得。”这话说罢,便又坐回身子,言笑自若,放佛方才不是他说话一般。 萧天这才隐有所悟,那番烦躁,不由的又是浮上心头,不由连干两杯,却觉得非但没有压下那莫名的情绪,倒是更甚了几分。 他今日心境刚刚突破,按理说不该如此。但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有些什么事儿,再被这一撩拨,便如野火般难以扑灭。 叮咚! 正自糟乱之际,亭子上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琴音,便只第一声短音儿,便忽如一丝凉爽兜头而下,令得众人都是不自觉的一震,心中霎时间一阵清爽。 那乐声初时隐隐约约,似乎从极遥远的天际破空而来,飘渺清冷至极。便萧天听了,烦躁的心绪,也忽然莫名的平静下来,不由眼神微微一缩,暗暗惊奇起来。 他亦精于音律,当初教他本事那老家伙,似乎对这些古典的东西有着极大的癖好。这让他也不得不跟着学了许多。琴棋书画中,棋道委实太过沉闷,他怎么也学不到家。但是其他三项,却是颇有几分功底。 相对来说,这音律反倒是三项中他最喜欢的。每次的杀戮之后,总要摆弄一番,或笛或琴,每每如此一番过去,便会让心绪平复下来。 是以,此时听着那琴音,感受最深的,便是他了。静静坐在那儿,耳中只觉清音袅袅,只觉心中那份糟乱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圆圆融融之际,忽然若有所悟,目中光芒渐盛。 拂去了尘埃,明台自显。 他忽然的突破,让他比之往日多出某种奇妙的感应。而他一时不得沉静下来,又接了一场杀戮,这让他那份感应始终不能清晰的显露,终使得他情绪有些难控。 但此刻,得了这琴声引动,终是彻底将新破的境界稳了下来。那份感应,便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是琼英小丫头!是那丫头的事儿,他终是明确了感应。感应中,似乎那丫头有些事儿将要发生,他只能感应到似乎有些不妥,却再无所得。 待会儿这里事罢,定要去催一催那朱富。以自己的感应,琼英却是到了京师了,之所以没找到,怕是另有原因。 他暗暗思量着,耳中那琴声却渐渐止歇,袅袅散去。半响,众人方如梦初醒,不由相顾骇然。 这些人,大都是武者,那份警觉之心,不知比之常人高出多少来。但在这曲琴音下,竟都不约而同的放开了防备。这要是忽然有人来袭,只怕顿时就是个措手不及的局面。这怎么不让他们骇然? 对于音律,他们自是不懂的,但对此曲的效果,他们体会,却反而比精通音律的赵枢c沈时和乔冽更明显。 亭子里,赵枢率先鼓起掌来,满面都是陶醉之色。沈时c乔冽也是抚掌相和。与他们三个来说,迷醉的是那旋律,与牛皋等人所感,又是大有不同了。 身后纱帘扬起,紫月轻移莲步而出,瞄了萧天一眼,对赵枢几人盈盈拜下,答谢掌礼。 沈时叹道:“早闻凝月阁紫月大家擅于音律,妙绝天下。一琴使来,直让人如身入仙境,迷而不知。今日亲身感受,始知传闻还是难以尽叙。小姐技艺,实已近乎于道矣!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他连连感叹着,紫月却是并无多大反应,只淡淡的谢过。妙目却看向一直不言不语,却微微蹙眉的萧天,心下微微有些着恼。 这人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这琴声便如此难堪,竟让你连赞一声都不肯? 想到这儿,忍不住淡然道:“保义郎可是有以教紫月的?若真如此,紫月当拜而谢之。” 众人闻言一愣,眼神齐齐向萧天望去。果然见萧天仍是蹙着眉头,目中光芒闪烁,不知在想着什么。能在如此美妙的乐曲中这般模样,难道说,这位萧大哥真的有什么想说的? 他们却不知,萧天此刻想的却是方才捕捉到的那一丝感应,跟这乐曲可半分关系都无。 只是紫月如此一说,倒也让萧天省悟过来,有心要陪几句小话,却瞥见紫月眼中的轻视,不由的心中暗恼。 也不多说,只淡淡看她一眼,道:“小姐琴技自是好的,萧天才学浅薄,哪敢说什么教字。若是小姐不怕有污清听,便请借琴一用,萧天班门弄斧,也回以一曲可好?” 紫月一愣,随即目中异彩闪动,正容道:“保义郎果然精擅此道,如此,紫月洗耳恭听。”说罢,亲自起身进去取了琴来,就萧天面前放好。 她极好音律之道,除却平日和赵福金寥寥几个密友来往外,几乎所有时间都用在了操琴上。便连李师师都曾说,单论琴之一道,她已超出自己许多,再无可教她的了。 而今,忽然听萧天说要使琴,且不论结果是什么,便只这个举措,便让她忍不住兴奋起来。甚至连萧天话中的藏锋,都忽略过去。 萧天端坐桌前,先是在旁边铜盆中净了手,随即闭上眼。只这一个动作,紫月眼中便异彩大盛,紧紧的盯着他不妨。 半响,才见萧天深深吸口气,两手抬起,轻轻搭于琴上。下一刻,猛然间一声闷音暴起,恍恍然,直如忽然有面大鼓擂响,只一声,众人便脸色一变,只觉得体内血脉都是一震,猛然间似乎身周景物转换,再没了那份温馨平和,而是身置千军万马之中的古战场上一般。 那琴声初时极缓,甚至有些沉闷,令人有种压抑烦闷之感,好像无数乌云遮天盖地而来,越压越低。 身边似乎有风声呜咽,又好似无数呓语朦胧。 琴声持续不绝,一层叠着一层,随着萧天的十指拨动,如冰河暗涌,呜呜咽咽的节凑,缓慢中愈发沉厚起来,好似在积聚着什么。 沉闷中,一股股苍凉悲郁之气,不知何时在众人心头萌生。所有人,这一刻,都是腰背微弓,呼吸急促,似乎体内有什么东西,急欲挣脱出来,偏又不得途径。 萧天两手不停,十指轮动,随着一阵悠长的裂音过去,忽然间指影猛地暴烈起来。随着那指影翻动,原本雄浑的音符突变,霎时间变为急促的轮指短音。 这猛然的一变,便如同忽然间狂风乍起,吹动了漫天乌云。波翻云涌之际,马嘶人喊,金戈争鸣。 大地在抖动,狂风在咆哮,战马在嘶鸣,天地间一片昏暗,却有一股冲天的煞气暴涌而出,满带着悲郁苍茫的气息,霎时间卷过山川河流,搅动起漫天尘埃。 众人不由的猛然挺直了身子,人人都是双目圆睁,脖颈上青筋暴起,恨不得嘶声长啸,以发泄那猛然而至的血脉贲张。 先前的种种压抑,万般沉闷,却在这一瞬间被点燃c被引爆。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金戈铁马入梦来,银瓶乍破冰河涌! 狂风c大旗c铁戈c血日 这一刻,是男儿的嘶吼;这一刻,是勇士的悲壮! 琴音再度高昂,糟糟杂杂之中,恍恍然天地无色,昏昏然黑云压城。 亭中众人热血贲涌,情难自已。如沈时,以及后面众乐师之辈,却是面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倒,直被这杀伐苍凉之音,赫的是胆战心惊。 铮! 不知何时,一声短促的急音爆响,那曲子却戛然而止。众人如梦初醒回过神来,这才发觉眼前烛火摇曳,先前一切战场幻影,俱皆不见。 骇然之际,转目看去,却见萧天怔怔而坐,面上变幻不定。身前,那具琴上,一根弦断为两截,兀自抖颤不已。 场中静寂一片,唯有沉重的喘息声隐闻。 紫月身子颤抖,两手死死捏着裙摆前襟,白皙明艳的脸上,此时已是一片潮红,眼中如似有火焰喷涌而出。 “这是什么曲子?”她身子微微前弓,如似一只将要扑食而出的母豹,急促的向萧天问道。 “十面埋伏!”萧天面色渐渐平复,抬头看向她,缓缓回道。 第261章 : 阿贵很悲愤,心头一股邪火怎么也难以排遣。以至于连双目都隐隐透出血丝。 为什么,为什么那家伙会有这么好的运道?自己百般设计,又有贵人相助,却仍然让那人毫发无伤。不但如此,反而更是因祸得福,加官进爵了。 难道说这是天意吗?不,绝不!绝不能就这么算了!父母的血仇,便是豁出自己的性命去,也要讨还。 自己吃了这么多苦,整日的装奴才,不惜抛却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去换取每一丝权利,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手刃血仇吗? 眼下仇人就在眼皮子低下,如果这次不成,阿贵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怕是永远再不会有机会了吧,他暗暗的咬牙。 他升了官,得了官家的赏赐,可是却将金人得罪的狠了。杀了金国的国师,金人估计想要啖食他血肉的心思都有。对!金人!只要将那人的行踪让金人知道,想必金人一定会有所动作的。 “嘿嘿,呵呵,萧天,你必须死!一定要死!”他喃喃的低语着,低着头行走在昏暗中,如同受伤的野兽低吼,让偶尔从他身边走过的人,都不由的激灵灵打个冷颤,慌不迭的与他拉开距离。 前方是一处单独的小院,院子中有淡淡的黄晕透出。一个美妙的身影,在那黄晕中晃动着。阿贵眼神落到了上面,眼中的凶戾忽然渐渐散去,代之而起的,是满满的痴迷温柔之色。 那是他心中的女神,在他第一眼看到她起,他便认定了。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只求能看到那如夏花般绚烂的微笑。 她和自己一样,也是为了报仇而来到这繁华的城市。她年纪甚至比自己还要小着两岁,却偏偏总要让自己喊他姐姐。 想着那少女娇蛮的模样,阿贵觉得便是被她呵斥,都如同天籁纶音一般。 她的仇人是金人,是那个金使箫达先。他能体会出她说着那个名字时刻骨的仇恨。与他一样,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愿意帮助她,这无关国家大义什么的,只是因着他愿意。因着他喜欢看她对自己的每一次娇嗔。她的一颦一笑喜一怒,都牵动这自己的心。 “英娘,我会帮你的,只要我的计划能顺利施行,你我的大仇,都终将得报。到那时,你会对我笑吗?”他的脚步在小院前停了下来,眼光痴痴的望着那窗上的剪影,如梦呓般低声呢喃着。 屋子里,小丫头琼英两只小手托着香腮,眼神朦胧,痴痴的望着烛火发呆。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一忽儿羞喜,一会儿嗔怪,少女情思,正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自己一个人任性的跑出来,他一定很生气吧。嘻嘻,那天在茶棚后面,偷偷看着他向人打听自己的行踪,眼底那毫不遮掩的焦急,不知怎的,琼英的心里便如吃了蜜糖一般。 她当天甩开了萧天等人的追踪,一个人来了这东京城,当即便被这东京城的繁华震惊了。 走在街头上,看着往来熙攘的人流,震惊过后,便是茫然的无助。这要如何去找那个金使箫达先报仇?难不成真要去闯皇宫?小丫头便再是任性,也知道那是断然行不通的。 更何况,那金使也不会一直呆在皇宫里。应该是呆在特定的地方吧,她暗暗的想着。 可要怎么去呢?那个地方又再哪里?她忽然感到有些后悔了,或许,真的应该跟顶之哥哥一起来才是。她略微懊恼的想着。 只是转念一想,当时自己不是没要求过,可那些人却异口同声的不许,连顶之哥哥都发了话,她除了偷偷溜出来,又能怎么办?自己的父仇,总须自己报才是。 只是当时只顾念着报仇,却完全没想到这许多细节。那一刻,小丫头茫然了,迷茫与这弘大繁华的东京城。 好在她多少总算是有些江湖经验,人又生的娇美可爱,倒也无人难为她。走走停停的,慢慢的向人打听着,倒也给她打听出来些眉目。 原来,金使都是住在鸿胪寺的金国使馆中的。那使馆却是在内城里,挨着皇宫的。她一个小女孩儿家,又如何进得去? 正自暗恼着,不想却碰上一个傻小子。傻小子一见到她,便痴痴迷迷的,随后又说自己是康王府的人,听到自己打听金国使馆的事儿,便极力邀她跟着他去,说愿意帮她想办法。 她想着那王府定然是在内城,若能进去,总算也是进了内城,机会哪怕还寻不到?更何况,她从那傻小子的目光中看得出来,那傻小子是真的被自己的容颜所摄,只要自己多加小心,想来也不会有事儿。 当下,便即允了。就这么着,她一进东京城,不过半天功夫就跟着进了内城,这也是朱富白忙了许久,却始终找不到她踪迹的原因。 想着那傻小子总是痴痴迷迷的目光,每每被自己指使的团团转的样子,小丫头不由得意的耸耸琼鼻,自恋的抚了抚俏脸儿。却将那傻小子瞬间抛到了脑后。 这天下男儿,又有哪个能比的上那个人?自己的心哟,早早被装的满满的了,再也容不下任何人。若是有朝一日,那个人也能这般目光看着自己,那却该有多好?小丫头眼神儿飘忽,痴痴的想着。 “顶之哥哥,你莫恼我。只待我报了仇,便再也不离开你,任你打也好骂也好,英儿什么都随你的” 嘴中低低的自语着,只觉的念到那个名字时,都会有种甜甜的感觉流过。想到日后真个“什么”都随了他,小妮子忽然眼波儿流转,不由的嘤咛一声,两只小手捂住了小脸儿。一时间,只觉得浑身燥热起来,那脸颊也火炭儿似的烧了起来。 “英娘姐姐,你可歇息了?小弟来看你了。” 外面忽然传来颤颤的呼声,顿时将满腔的旖旎惊散。琼英秀眉一挑,不由的又是大羞又是恼怒。 是那个傻小子!这些天来,无论多晚,他总是要来见自己一面,让琼英极是厌烦,偏偏又需要他帮着打探消息,却是不好真个撕破了面皮。 忿忿的站起身来,出去将门开了,傻小子那讨好而期冀的面孔,便出现在眼前。 两人进了屋,阿贵拘谨的坐了,目光却一刻也不肯离开,但一旦和琼英目光对上,却又满面通红,手足无措的躲开。随即,却又忍不住偷偷摸摸的觑着,让琼英看的又是好笑又是心烦。 “你又来作甚?不是告诉你了,若是没有消息,便休来鸹噪。”琼英自顾在椅子上坐了,白了他一眼不耐的说道。两只穿了绣花鞋的小脚,不安分的在椅子上荡啊荡的。 阿贵的目光便忍不住的被那花鞋上颤颤的绒球吸引着,呼吸渐渐急促,面孔也涨的通红起来。 “喂,你这小贼,乱看些什么!信不信我插瞎你的眼睛!”小丫头心中羞涩,脚儿一缩,藏到了裙下,却绷着小脸儿呵斥道。 “啊,没没看什么。呃,不不是,我什么也也没看到。”阿贵心中一跳,慌忙收回目光,一颗心砰砰的如欲要跳出胸膛来。 她的脚真好看!阿贵心里暗暗的赞美着,眼神儿却是再也不敢乱动,规规矩矩的垂下,只盯着自己的手上。 琼英明眸流转,不由噗嗤笑了出来。但却随即醒悟,连忙又一板,哼道:“这许多天了,你总说帮我,却不见半点有用的消息,你是不是在骗我?我可告诉你,休动什么坏心思,不然,姑娘定要打瞎你的眼睛,打的你满头包。哼哼!” 小丫头张牙舞爪的恐吓着,看着少年在自己的恐吓之下,面青唇白c诺诺惶恐的样子,眼底不由的便满是得意狡黠之色。 “没,我没有的。”阿贵慌不迭的辩解道,“自家今天过来,便是告诉姐姐,有了那箫达先的消息。嗯,我今天才见过他的。” “啊!当真?” 琼英猛的惊叫一声,随即霍的蹦到地上,急吼吼的一挥小拳头,叫道:“那狗贼在哪儿?快,快带我去!” 阿贵眼神在那粉玉般的小拳头上凝注,只觉得忽然间口干舌燥起来。正痴然时,却猛然感到了一丝杀气,激灵灵打个冷颤之下,这才猛地惊醒过来,连忙收回目光,低头讷讷道:“我我只是远远看到的,现在那箫达先却却已经回了馆驿了。” 琼英顿时泄气,怒道:“你却是来消遣我的吗?”说着,小手已是摸向腰间。 阿贵急忙摆手道:“姑娘在我心中,如天仙一般,我岂敢消遣你?你自放心,我已有对付他的法子,只待今晚过了,必然让姑娘得报大仇。” 琼英面色稍缓,琼鼻皱了皱,哼道:“我便要亲手报仇,岂用你帮忙?快说,你有什么办法?” 阿贵哪里肯说,慌忙站起身来,支吾道:“我我说出来就就不灵了,总之,你放心,我我必让你达成心愿就是。我我总是豁出命去,都会帮你的”说着,拔腿便跑了出去。 琼英张嘴欲喊,但随即却又忍住,眼珠儿转了转,一股狡黠浮起,嘿嘿道:“却要搞什么古怪,这便想要瞒住我吗?休想!” 说着,回身入房略作收拾一番,目光遥遥看向阿贵离去的方向,贼兮兮一笑,脚下发力,身影只闪的几闪,已是瞬间窜了出去。 第262章 : 阿贵心慌慌的逃了出来,直到跑出老远,才住下脚步,回头遥望了来路一眼。 脑中想着琼英方才的一颦一嗔,不由的傻傻一笑。眼中似乎又再出现了那双穿着绣花鞋的小脚,鞋上面两颗绒球,颤啊颤的,颤的他一阵的心跳加速 一阵寒风转过街角,猛地窜进脖颈里,他激灵灵打个寒颤,目中又复清明起来。但随即却蓦地暴涌出一片阴戾,两手使劲握了握拳头,转身冲入了黑暗之中。 须臾,一道娇小的身影忽的闪现出来,站在原地左右看看,又皱紧鼻子使劲嗅了嗅,脸上便显出得意之色,略一辨别方向,便即飞身遁去。 这里是纯住宅区,住的也大都是大户人家,高墙相隔之余,便使得这街巷上颇为的冷清。 两人一前一后的闪过,却谁都没发觉,墙角处,一个小丐正蜷缩着躲在暗影之中。直到两人去的远了,那小丐才慢慢的站起身来,有些惊疑不定的望了望两人逝去的方向,仰天望着,污秽的面孔上,若有所思起来。 良久,原本迷茫的眼神忽然一亮,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转身便跑,只眨眼间便没入了黑暗之中。 金国使馆中,箫达先一脸的惶恐,跪伏在地。屋中昏暗的烛火摇曳下,一个雄壮的身影静静的坐在上首,背对着他。 大毡帽已经除下,一头黑亮的长发,就那么散乱的披在肩头,无形中散发着一种莫名的威压。 “呼——” 良久,一声沉闷的吐气声发出,那人身子一动,似乎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箫达先身子一颤,跪伏的身子又再低了几分,颤声道:“主上” 那人未有反应,箫达先心中惊惧,只得又将话头咽了回去。眼前这人,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压力。每次在此人面前,甚至比觐见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还要让他小心。 去岁,大金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薨逝,大金内部曾有短暂的。外人不知晓内情,箫达先却是清楚的很。 完颜吴乞买能坐上皇帝的位子,只不过是得益于当时眼前这人领兵在外,使得他终于有了机会,迅速收拾了局面所致。否则,今时之大金国主的位置,究竟花落谁家,真个是未可知也呢。 不过即便如此,谁又能保证以后的发展呢?只要这位主一日还在,那便任何可能都存在。这个局面,不但箫达先明白,那位金主完颜吴乞买同样明白。 而眼前这位之所以始终没有动作,并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肯罢了。眼下大金面临着极大的变局,一个不好,便会元气大伤,甚至让刚刚建立起来的政权,彻底烟消云散。 或许正是如此,才让眼前这位迟迟不肯动作,甚至在得知金国出使大宋后,主动要求秘密随行。明面上的借口是要来宋国察看山川地势,以便为日后南下做准备。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这固然是一方面,但也未尝不是这位放出的某种信号,以安吴乞买之心罢了。 否则,只要他留在朝中,振臂一呼,以他在军中朝中的威望,再加上他的血脉身份,只怕大金立时便要面临分崩离析的危局。若真那样,便宜的只能是临近的辽国和大宋。 所以,他不能动。不但不能动,还要委曲求全,一退再退。因为,他怎么都不能让大金陷入危局,他是完颜阿骨打的儿子,他叫完颜宗望! 伟大的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有十六个儿子,大儿子宗干乃是庶出。宗望虽行二,却实际是嫡长子。所以,作为叔父的吴乞买登基后,最忌惮的人,便是他了。 正是这些原因,完颜宗望才有了如今这大宋之行。都说国师完颜光此行乃是保护他箫达先的,但又有谁知,他真正保护的,却是这位金世子呢? 只不过世事难料,没成想,金国第一高手c国师完颜光,竟会意料之外的陨落在了大宋。箫达先想想这一出,便忍不住的头皮发麻,这意外的变故,将会引发什么后果?倘若 他真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宋人不可轻侮啊。” 良久,完颜宗望终于开了口,却是满带着忌惮之意,叹息着。 箫达先心中一凛,不敢接口。 完颜宗望叹息完,这才缓缓起身,回头看他一眼,淡淡的道:“你起来吧,此事,非战之罪,不怪你。” 箫达先心中暗松口气,却仍是恭敬的趴伏在地,恭声道:“谢主上不罚之恩。”说完,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却仍是微微弯着腰,垂手恭立一侧。 “咱本以为宋人懦弱,只要稍加威迫,定然让他们割下一块大大的肥肉来,嘿!却终是小觑了他们。这大宋,弱的只是皇帝,民间豪杰之士,实毫不逊色我大金勇士。倘若南朝人人如此,我大金岂有活路?昔日先帝在时,一力主张和宋国策,真真是高瞻远瞩啊。”完颜宗望负手站在窗前,淡淡的说道。 箫达先恭声道:“是,太祖圣明。那如今咱们” 完颜宗望微微一笑,转身回到位子上坐下,取过火钳拨了拨火盆中的炭火,望着那爆起的几颗火星,嘿然道:“如今?嘿,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南朝固然人才辈出,但可惜皇帝却是个昏聩的。再勇猛的老虎,若是被套上了套子,听凭一只绵羊摆弄,还有什么可怕的?此正我大金崛起之不世之机,万万不可错过。” 箫达先面现激动之色,拜服跪倒道:“属下愿随主上,主上马鞭所指,便是属下刀枪所向,万死不辞!” 完颜宗望微微一笑,点点头,温和的道:“咱知你忠心,这很好,起来吧。” 箫达先满面感动,又再谢过,这才站起身来。 完颜宗望沉吟了下,手中火钳无意识的拨弄着,半响忽道:“国师不幸陨落,这南朝非久留之地。你须当尽快与之达成协议,早早返回才好。至于条件,可适当放宽,只逼他们割让三镇,将日后南下通路打通便是大功一件。宋人贪婪c怯懦,偏又自大无知,你可在岁币和幽云之地两项上做文章,必能收获奇功。” 箫达先大喜,连连点头。但随即却又迟疑道:“那国师之仇” 完颜宗望眼神一缩,淡然道:“可给宋国皇帝施压,再贿赂其大臣,若有机会,斩之!” 他口气淡淡的,却是透着说不出的坚定。箫达先双目一亮,凛然称是。 正想要再问问后面的方略,忽有人手持一物,在门外大声求见。 箫达先看看完颜宗望,完颜宗望点点头,箫达先这才走过去,将门打开。低声说了几句,转身返回,脸上却带着几分古怪之色。 完颜宗望抬头看着他,目中露出探寻之意,箫达先躬身呈上一物,却是一支羽箭和一张信纸。 “刚才侍卫来报,有人隔墙射来此箭,上面绑着这封信。信上写的是,”说到这儿,迟疑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古怪之色,这才又接着道:“信上写的是,那个萧天今晚的行踪。” 完颜宗望听了也是一怔。两人这正说着萧天,商议着如何斩杀与他,却有人便将萧天的行踪送了来,这算是瞌睡递来了枕头?还是内中有诈? 完颜宗望接过那信纸看了又看,随即起身在屋中踱了几步,忽然笑了起来,道:“看来,这位萧英雄不怎么招人待见呢。” 箫达先皱眉道:“主上,谨防有诈。” 完颜宗望摇摇头,抖了抖手中信纸,笑道:“这种纸咱认得,南人多繁缛礼节,什么阶层用物,必有规矩。这种纸,乃是仅次于皇帝御用之物,呵呵,你说,一个堂堂二品以上的大员,可会用这种诈术?咱料定,此必是宋国高层侵轧。” 说罢,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寒光,冷声道:“你去挑选勇武之士,亲自带队走一趟,多带弩矢等物,埋伏于他必经之路。今夜,便是为我国师报仇之时!” 箫达先抱拳击胸,砰然道:“喳!”旋即,转身出去,不多时,外面一阵凌乱。 杀机,忽的在这暗夜悄然弥漫。 第263章 : 四季亭中,萧天一曲《十面埋伏》,直让风云翕动,众皆失色。曲子虽然没奏完,但那份琴意和娴熟的技能,已是再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这十面埋伏曲,最早可追溯至唐代白居易《琵琶行》,后又有人作《淮阴平楚》,但最终演变为萧天所奏的《十面埋伏》,却是自明清之后的事儿了。 所以,这一曲奏来,实在是集合了古今无数人的心力,去芜存菁之作。无论是技法还是曲目本身,都绝非此时大宋之人所能达至。 紫月虽是已达至操琴的极高境界,却如何能与之比肩?此时此刻,她只觉心潮涌动,一双妙目紧紧盯着萧天,心中不由惊涛骇浪一般。 若是说之前,她对于萧天,全是一腔忿然,为自己闺友不平。而从这一刻起,却忽然转变为一种莫名的滋味。 那滋味说不清道不明,崇拜c震惊c仰慕c懊恼,还夹杂着一丝丝的挫败,又或者是一种隐隐的情愫。 这个如狮如虎的男子,谁又能知,竟是多才多艺一致如斯?如此看来,七公主那般垂青与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了。这般男儿,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不动心?便是自己 她直直的看着萧天,不觉中忽然的就想到了自己身上,猛然惊觉过来,不由的顿时一惊,随即两抹晕红,不自禁的便浮上了脸颊。 “未料到保义郎竟神技一至于斯,紫月拜服。先前诸多不敬,还望保义郎大度莫怪,奴这里谢罪了。只是可惜此琴不堪,终未能得窥全豹,实在憾事。紫月厚颜,若保义郎不怪之前冒犯,尚有一不情之请,还求保义郎成全。”说着,走出坐席,便就萧天面前盈盈拜下。 萧天一惊,连忙起身避开。他方才心思浮动,却是借这一曲发散,待到琴弦崩断,心中块垒尽消,哪还会跟一个女子计较? 尤其紫月这么一拜,落落大方,毫无半分遮掩,更让他先前那点芥蒂尽去,避到一旁,虚扶了扶道:“小姐请起,你的意思我明白,是要这曲谱对吧?没问题,快快请起,无需如此,且取纸笔来,我便写与你便是。” 紫月见他并无半分责难,心下感动。又听他竟是如此轻易便应了,登时俏脸生花,嫣然一笑之余,直如清莲绽放,一时间清丽不可方物。脆生生的谢了一句,急忙忙亲往后面去取纸笔过来。 一旁赵枢拍手大笑,调侃道:“却不想今日冷美人竟动了心,顶之兄,你却不知要惹来多少人怒,可须仔细了。哈哈哈哈。”说罢,放声大笑起来。 众人齐齐起哄,紫月面色绯红,妙目微一流转,竟是出奇的并不反驳,只盈盈的睇着萧天,眼底有异彩流动。 萧天却哪还肯去惹这般无谓的情债,尴尬一笑,借着誊写谱子,将这话头略过。 紫月眼神动了动,心中终是一叹。 正自提笔写了两行,忽听下面脚步声响,一个小婢跑了上来,附在紫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紫月一愣,随即点点头,打发她去了,这才转头对萧天道:“保义郎,外面有人说是奉了朱掌柜的命令,有十万火急之事禀告。你看” 什么?!朱掌柜的?十万火急! 萧天猛然就是手中一顿,登时将刚写好了两行的谱子污了,霍然起身,抱拳道:“抱歉,既如此,萧天只得告辞了。这谱子,只能期之异日,再为紫月大家写了。” 紫月心下微微失望,却是知道轻重,颔首道:“保义郎只管先办正事,只盼回头休忘了此事就是。” 萧天也不赘言,又匆匆向沈时和赵枢告罪,招呼着乔冽牛皋等众人,便往外走。 赵枢紧赶两步,在后叫道:“顶之,可须我帮忙吗?” 萧天早出,远远的摆摆手,头也不回的去了。赵枢眉头微微皱起,心中忽有一丝不安升起,望着萧天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起来。 凝月阁外,萧天一出门,便看到正自站在一辆马车前的朱富,不由疾步上前道:“朱大哥。” 朱富伸手拦住,抱拳道:“萧保义,幸不辱命,自家有了琼英小娘子的消息了。” 萧天大喜,急问道:“在哪儿?” 朱富道:“就在京城,只是古怪的是,自家下面的人发现,她似是在追踪什么人。而且经查,她出现的地方,乃是当今九皇子,康王别府下的一处院落。此事颇多诡异,保义郎却须小心。” 萧天一呆,全没想到琼英怎么会和赵构扯到一起。微微沉吟了一下,摆手道:“且不管这许多,朱大哥你那手下,现在可还跟着她吗?只管带我前去就是。” 朱富点头道:“这却是使得,便请上马,咱们这边前去就是。”说着,自己也不罗嗦,返身坐回车上,直往城中而去。 萧天眼见天色已晚,怕红玉诸女在家等的急,遂将众人都打发回去,只带着十八扈从而行。 有了先前紫月那一出,今日萧天又大出风头,在这东京城,俨然民族英雄一般,众人想来,总是不会有什么风险,便纷纷应了,告辞而去。 这边萧天追上朱富马车,十余骑一路狂飙,幸的夜色已深,便东京城这般繁华,此时也已各自归家歇息。路上行人稀少,那马儿撒开来蹄儿,跑的倒也畅快。 不过两刻钟后,已是堪堪转过城南,刚穿过御道,进入一户大户人家的后门的巷道,猛然间萧天眉头一跳,心中忽起警兆。 手中缰绳猛的一紧,大喝一声:“小心!”,随即便是一个前扑,就马上直接扑到车上刚探出头的朱富身上,轰的一声,那车顿时被生生翻倒,马匹嘶鸣之中,顿时将二人身形挡住。 笃笃笃! 便在那车翻倒的瞬间,几声利器入木之音响起,随后,那划破空气的颤音才传了过来。 “敌袭!” 萧小乙等十八扈从第一时间便翻落马下,只十一郎身在最外围慢了一点,被一箭飞过,划破了臂膀外,其他人倒是并无损伤。 长街两侧,忽然涌出无数黑影,纷纷张弓搭箭,不停的攥射,一拨接着一拨,竟是极有章法。 萧天护住朱富,一时不得出去,只得依着马车躲避。两轮箭下,众人坐骑尽皆被射死,萧小乙等便躲在马尸后面,取出小弩,觑机对射。 对方眼见这边竟也有弓弩,遂不敢过分逼近,这才让众人堪堪抵住。 “这是怎么回事?” 目光冷冷的观察着四周,萧天在问过众人都无恙后,这才终是放下心来,低声向朱富问道。 朱富此时也是一脸的惊容,听他问起,急怒道:“萧大哥,某绝不会卖你。” 萧天摆摆手,沉声道:“朱大哥误会了,我若不信你,你此刻早已是个死人了。你无须多心,我只想问你,我那琼英妹子的行踪,你们究竟是在哪里发现的?” 朱富这才缓了脸色,小心的探出头看了看,这才道:“就在前面不远了,最后的消息传来显示,再有约莫两条街过去,临近鸿胪寺附近便是。” “鸿胪寺?”萧天眉头一皱,若有所思起来。 “是金狗!”正心中暗暗分析,不远处众扈从中,忽然有人高声喊道。 “公子,是金狗偷袭,有上百人,不可硬拼,且速退!”口中喊着,众扈从已是相互掩护着,慢慢向后面选定的有利地形退去。一边不忘吸引着金人的攻击,另一边却死死的将可能伤到萧天的角度,尽数堵死。 这帮人经过萧天的训练,或许在攻击作战方面,尚达不到后世的特战队那么变态。但是以萧天一个杀手的角度训练出的他们,做保镖却是绝对超乎标准。 试想,又有谁能比一个杀手更懂得从何处攻击,漏洞最容易出现在何处? 是以,虽只区区十八扈从,与金人百人相持,却丝毫不落下风。别说伤到萧天,隐隐然间,竟还有反击之力。这让躲在暗处的箫达先,目射煞气之余,心中更是凛然不已。实在想不到,这萧天竟然还有这般本事。由此看来,这人越发留不得,今晚怎么也要取了他性命才是。 今夜之事,他提前设计,虽说时间也稍嫌仓促,但终归是占了先手。原本以为,萧天不妨之下,必然难逃生天。 可谁知道,萧天的感识,竟然敏锐到如此地步,生生的提前在进入埋伏圈里,便已发现了危机。 只这一步之差,终于使得完美的一次设伏,变成了眼下的僵持。倘若迁延时长,必然惹来大宋禁卫军。到那时,别说杀萧天了,只怕自己这百十号人都别想走了。 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大宋京师重地。四下里不知多少重兵,自己擅动刀兵,对方大可不闻不问,杀了也是白杀。 想到焦急处,眼瞅着对方防御的如同刺猬一般,箫达先眼中闪过一抹狠辣,一挥手,正要喝令不顾伤亡,拼全力上前拿下。心头却忽然莫名的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下意识的往后一错身,随即就觉的眼眶处一阵剧痛传来,耳中同时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破空之声和啪的一声闷响。 那闷响声,却正是突兀飞来之物,击在他眼眶上的脆响。骇然之余,哪还顾得上发令去杀萧天,当即狂吼一声,翻身倒地,连滚带爬的往后躲去,一边大叫道:“小心,暗中有人!他们还有人偷袭!” 喊声中,但觉嗖嗖嗖风声不绝,一个躲闪不及,猛然间右眼一疼,随即就是一片黑暗,不由的长声惨叫起来。却是右眼不觉中,竟被那不知名的暗器打中,登时便被击爆了。 这一下着实的狠了。大叫声中,心中再也没了追杀萧天的勇气,连声嘶吼着,招呼着众金兵撤退。一时间,金兵各自惊惧,顿时乱成一片。 萧小乙等人岂是吃素的?忽然发现对方大乱,顿时回过头来,留下六人护住萧天朱富两人,其他人分成两队,抵次而进,稍远用弩,略近便是飞针,霎时间,攻防逆转,竟是打起了反击。 众金兵狼奔豕突,勉强抵抗一阵,终是因没了指挥而大乱,轰然一声,纷纷败退下去。 夜空中,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不远一处屋脊上浮现出来,两手间持着一把弹弓,频频拉动,每一次扯动,黑暗中便会传来一声惨叫,竟是弹无虚发。 萧天看的大喜,大声道:“英儿!” 屋脊上的小人儿,可不正是遍寻不着的琼英是谁。却不成想,竟在此时忽然出现,奇兵突出,解了众人困厄。 琼英也是一愣,随即却是不由大喜,纵身便跳下屋顶,欢呼道:“顶之哥哥,可是你吗?” 萧天大笑道:“可不是我是谁,你个小丫头,当真该打,害的咱们这般苦寻,还不过来。” 琼英吐了吐舌头,脚下发力,只几个起落,也是扑进了萧天怀中。两手死死抱住萧天虎腰,鼻端嗅着那熟悉的气息,只觉的忽然间悲从中来,万般的委屈忽然而至,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她跟着阿贵的气息而走,最后在鸿胪寺外失去了踪迹,正自懊恼时,却忽然发现一队人悄悄从一处门里出来,往远处潜去。 心下惊疑之余,连忙隐匿踪迹跟了上去。只是眼见对方人多,她不敢离得太近,终是在箫达先等人发动攻击了一会儿后,这才分辨清楚,原来竟是一帮金人。 她也并不知道大仇人箫达先便在队伍之中,更加不知道,这些个金人埋伏的人,竟然便是她的顶之哥哥。 是以,在观察了一会儿后,发现了对方的头脑位置后,这才果断出手偷袭,终于重伤了箫达先,却也算是冥冥中邬梨有灵了。 萧天既找到了琼英,心头心事大放,眼见金兵溃逃,正要趁机赶杀一阵儿,猛然间却忽然心中警兆大起。急抬头看时,但见远处屋脊上,影影绰绰的,数十个人影正悄悄摸来。 他自心境突破之后,目力也颇有长进,借着隐约的月光,运足目力看去,这一看,顿时不由目光猛地一缩。 那些身影,似乎很是有些熟悉呢! 第264章 : 阿贵很兴奋,他亲眼看着箫达先带着百多号金兵摸出了馆驿,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让狗咬狗去吧。萧天也好,金人也好,都是敌人。谁死了他都开心,他现在要回去,回去禀报九殿下,就说发现金人夜间异常调动,如此一来,让康王殿下调动禁卫军,再从后袭击 哈,想想两下里正杀的都是筋疲力尽之时,忽然大宋官兵从天而降,将双方尽数斩杀好了,自己的大仇终于得报了,英娘的仇也报了,一切,都结束了。 而自己帮了英娘这么大的忙,英娘又怎么会对自己不另眼相看?到那时 “呵呵”他想到美妙处,不由的笑出声来,脚下愈发轻快起来。只要过了今夜,一切都将会不一样了,自己也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仇恨,是一种极大的包袱,更是一种极大的压力。他才十五岁,真的有些不堪重负了。 终于可以解脱了。 康王府很大,他脚下加快,心头却是一片火热。此时虽已近二更,王府里却仍是有警卫不时巡视。不过好在都认得他,沿路有人笑着和他打招呼,阿贵便愉快的回应着。 “贵哥儿,怎的这般时辰了还未歇息?可是王爷又有差遣?” “呵呵,是啊是啊,王爷交办的差事,不做完这睡觉也不踏实不是。”阿贵顺口敷衍着。 众卫士便啧啧赞叹,“贵哥儿果然是王爷的心腹之人,这份辛苦,却是旁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呢” “就是就是,别看内务府里那两位整日拽的什么似的,可也不见王爷怎么差遣啊。有什么事儿,还不都是贵哥儿在应着?这就叫亲疏有别。” “得了得了,别卖弄你那点文墨了,还用上词儿了。得了,贵哥儿,你忙着,咱们可不比你,这劳碌命的,还得往那边巡视去” “好好,哥几个忙着,回头与哥哥们吃酒。”阿贵笑着应着,一边回了几个侍卫,一边脚下不停的直往后面转去。 后宅大部分一片漆黑,唯有几处有灯火摇曳出几点光晕,静夜中,有莫名的声音偶尔响起,似是有人在梦呓 一进后宅,阿贵脚下便收敛起来,先前的兴奋也忽然减退了许多。两手下意识的紧了紧衣衫,每次进到这后宅,他便有种颤栗的感觉。 这无关天气,只是他心底的一种感觉。哪怕就是大太阳的天儿,他还是觉得有股子阴冷。那气息,不似人间,倒有些像是发自九幽一般。 他已经转过了六道门儿,前面便是内府的最深处了。至于再往后,便是他也不能进,那是王妃们的住所,除非中官儿们,旁人是不许进的。 他站在院门处,踟蹰着打量了下四周,面上不由的露出一丝轻松。真是好极了,王爷尚未歇息,这却省了一番手脚。 他望着东边书房里那摇曳的灯火,欢喜的想着。毕竟已经这个时辰了,王爷要是歇息了,他再去惊动,怕是天大的事儿,事后也逃不过一顿板子的。 而如今既然书房里还有灯光,显然康王殿下还未歇息,这可真是老天相助啊。 轻手轻脚的走近房门,正要抬手敲门,忽然一阵隐约的语声传入耳中,他抬起的手,顿时就是一僵。 王爷没歇息,原来竟是在会客。这么晚了,却是何人?他忽然有些好奇起来。 王爷既然有客,而且在这个时辰还挑灯夜谈,显然不是一般的客人。阿贵觉得还是先摸摸底在说,要是不那么重要的人,自己再禀报不迟。 若是太重要的人或事儿,自己也只能放过这次机会,耐心等候下一次了。 他年纪小,平日又颇得王爷喜爱,这王府中上上下下的,对他便也多出一些纵容宽松。这无形中,使得他胆子,也有时会大了一些。 便如此刻,换做是旁人,发现主家在会客,定然不敢再来打扰。而他却敢起了探听之心,以作是否可以打扰的判断。 小心的绕过门户,转到后面的窗户下面。这里本种满了各种花卉,假山奇石掩映,一到春暖花开之时,最是清幽雅致。而在此时,却唯有大片的枯枝密密集集的交织着,在寒风中抖抖瑟瑟,倒成了一个极好的隐蔽处了。 厚厚的窗纸上,有人影晃动,那是屋内烛火跳动所致。一阵模糊不清的人语声隐约可闻,好像屋内人说话刻意压低了嗓门。 阿贵大感好奇,抬头仔细看看周围,这才小心的又往窗下靠了几步,大着胆子,将耳朵微微贴到窗缝上。 “多事耐心姓萧的死” 隐隐约约的语声顿时大了些,只是乍一入耳,便让阿贵心中猛的一跳,不由急忙控制着呼吸,凝神听去。 刚才屋里居然提及姓萧的,莫不是说的那个贼子?却不知屋里究竟是哪一个,这却不能不仔细,他暗暗的想到。 “这道理咱亦知晓,只是他屡次坏我大事儿,又偏偏跟老五走的极近,我不得不防患于未然啊。” 这次终于听的清楚了,那略带阴沉的声音一入耳,阿贵便立刻听了出来,这个声音正是自家主人,大宋九殿下,康王赵构的声音。 与老五走的近?那是说的肃王殿下咯。姓萧的,还与五殿下有交情,他们果然说的是那萧天狗贼!阿贵心头砰砰直跳,隐约感到自己今晚或许要得知一个大秘密。 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害怕,他使劲攥了攥拳头,只觉的浑身霎时间出了一身的汗,那夜里的寒风,似乎也感觉不到寒冷了。 “还是那句话,且忍耐,绝不可轻动。如今老王爷被皇帝托付于南京留守,明面上看,是所依甚重。嘿,却何尝不是猜忌甚重,欲借金狗之手削弱王爷? 眼下金国势大,大宋态度暧昧,我耶律氏正是存亡危急之秋,偏那昏君还要倒行逆施,我大辽国祚,便在老王爷与少君你的手中。 老王爷那里倒还罢了,少君你这儿却是咱们最后的希望。当年为了将你替换进来,不知死了咱们多少勇士。嘿,说起来,原本不过是想着慢慢暗图南朝的手段,今日竟成了存亡延续的后手,世事之诡谲难料,实是让人无言亦复无奈” 屋内另一人低沉的说着,窗外,阿贵却是听得面色苍白,牙齿抑制不住的微微打抖。 南京留守?耶律氏?这这莫不是说的那位辽国南院大王,如今的南京留守耶律大石? 而自家主人,大宋朝的九皇子,康王赵构殿下,怎么就成了什么少君了?难道难道他 阿贵想到可怕处,霎时间只觉的浑身冰凉。一颗心如同被什么攫住,巨大的恐惧,将他整个人笼罩住,有心想要逃掉,却是浑身半分力气也无。 “这些年,你可查到了那些东西没?倘若真到了最后一步,无论是你父王那边,还是你这边,若想成事,总是离不开金银兵甲的。” &nb sp;屋内谈话还在继续,阿贵惊怖之下,一时失了力气走不脱,也只能继续听下去。 “还没有,叔父,你们确定那事儿是真的?这都十几年了,只怕多半是当年那蔡家后人,临死前意识不清之下的一些呓语吧。” “不然!咱们曾经特意查证过,当年大宋皇帝病危,蔡确与当时的楚王赵颢往来密切,又曾使人多次往来江南江东地域,此事只怕绝非空穴来风。且再仔细留心查访吧,有固然好,便是没有,也权当为日后经营南方打基础了。” “如此,也好。”屋中赵构的声音应着,忽然又道:“嗯,江东京口那边倒是曾提过一件事,说是曾见那萧天某日去英雄楼,始终不见其出,再后来见他时,却是自城外而入。当时这事儿,孤也未曾多心,如今想来,难道” 那叔父听了,似是极为惊喜,语声都不自觉的大了一些,急道:“查!一定要查清楚!萧天,又是这个萧天,看来,此人颇多神秘,当真不可小觑呢。” 屋中二人又再低声说了起来,窗外,阿贵总算是稍稍恢复了些力气。试探着起身,小心的往后退了一小步,听听没有异常,这才又再后退一点。 如此一步一停,总有一刻钟的功夫,方才远离了那窗户。小心的转到前面门户处,一阵风吹过,不由顿时激灵灵打个寒颤,这才发觉自己浑身衣衫,早已不知何时被冷汗浸了个通透。 他知道,方才自己听到的事儿,委实是太过可畏可怖c匪夷所思,一旦被里面察觉,只怕无论如何这条命也是保不住的。 此时此刻,他只想赶紧逃离这里,那如何害萧天也好,杀箫达先也罢,都在这一刻尽数顾不上了。 吸着气,蹑手蹑脚的往院门外退去。及待到了门口,这才微微松口气,抬手擦擦满头的冷汗,脚下加快,冷不防却觉得腿上一阵的抖颤无力,一个站立不稳,身子微微一斜,手臂挥动之余,已是咔嚓碰断一节枯枝。 这一声响,在这寂静的夜中极是明显,直让他吓的魂飞魄散。原本无力的双腿,忽然陡生出一股新力,只几步便跑出了院子。 几个正值夜巡视过来的侍卫远远的看了眼,惊疑不定的相互看看,也不知贵哥儿又是得了殿下什么差事,竟如此匆匆。 正嘀咕着,要转身离去,却忽听院内门扉响动,下一刻,康王赵构惊怒的声音响起:“什么人在外面?” 众侍卫一惊,连忙上前见礼。赵构鹰隼般的目光,阴戾的从几人身上掠过,淡然道:“方才就你们几个人在此?可曾见到旁人?” 几个卫士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人叉手禀道:“回殿下,除了贵哥儿外,便只咱们几个了,再无别人。” 赵构瞳子猛的一缩,随即点点头,淡然道:“好好,没什么事儿了,你们这边去吧。” 众侍卫莫名其妙,又再施了一礼,转身向外走去。赵构眼底忽然闪过一抹狠戾,回身在屋内一处扯动了下,只片刻后,一个浑身黑衣之人,猛的突兀的出现在他身前,躬身施礼。 赵构抬手指了指已然将要走远的几个侍卫,将手向下一挥,黑衣人躬身一揖,再下一刻,身形忽然在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却正在那几个侍卫身后,一抹冷月般的幽光忽然乍起,血光迸现,顷刻间,几个侍卫已是连哼都来不及哼,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贵哥儿” 赵构负手立在门前,眼光微微闪烁着,犹如恶狼一般 第265章 : 萧天看的分明,那些人个个身穿一身黑衣,从头到脚都包的严严实实的,唯有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露在面巾之外。 黑衣杀手! 当日在京口时,那一夜,直直追杀了他和乔冽二人半夜的,正是如眼前这些人一般打扮。 事后,他曾细细查访过,但却不见丝毫踪迹。那些人便如同凭空消失了,从未出现过一般。让萧天大为惊凛之余,也确定此必然是某位大人物豢养的死士。 只是当时遍访不得,之后好长时间也再不见动静,萧天便也渐渐放下了这事儿。 却不料,今夜竟在此时,忽然又再出现。 刚刚遭到了金人的伏击,这黑衣人便出现了,难道说,这些人都是金人的爪牙?又或是只是一个巧合? 若只是巧合,这些人此刻忽然出现,又是为了谁?萧天心中大是惊凛,伸手扯住跃跃欲试的琼英,口中已是不迭声的下令,让萧小乙急速召回所有扈从,护着朱富慢慢向后退去。 眼下局势不明,自己这方又有人带伤不说,还多了琼英和朱富两个需要照顾的,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自大,从而让这些兄弟多出无谓的伤损。 此时隐隐已能听到远处进军衙门那边的糟乱,想必是也已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只要能拖到禁军赶来,金人也好,这些诡异的黑衣人也罢,都将失去动手的机会。 一切,等眼前的危机过去,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果然,就在他们缓缓后退之际,那些个黑衣人似乎也发觉了不妥。几声尖利的唿哨声后,似乎朝着某个方向急速围了过去,但旋即便又四散而去,如鬼魅般没入了黑暗之中。 萧天面色凝重,让众人不得松懈,保持着战斗队形,小心的往进军衙门那边一步步靠去。 “公子,那那是些什么人?” 萧小乙望着四下隐去的黑衣人,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的问道。 同为精英,他比之旁人更深切的能体会到对方的可怕之处。 “一些棘手的家伙!很不简单!”萧天微微眯着眼,缓缓的说道。 萧小乙等人面色顿时微变,跟着萧天这么久,又是萧天亲自训练出来的他们,自然知道,能让自家这位老大兼教官的说出不简单三个字,代表的是何等意义。 “好像不是冲着咱们来的。”旁边朱富也是咽了口唾沫,艰涩的说道。 作为一个快要成了精的地头蛇王,他有种天生的敏锐,自然也发现了那些黑衣人的异常之处。此时再听了萧天他们的问答,哪还不明白方才的危险之处? 只是他眼光老到,却是一眼看出,对方目的应该绝不是自己这些人。不然,方才就算是时间短暂,却也足以让那些家伙对这边发动一次攻击了。 但便是如此,他此刻也觉得老脸上火辣辣的。今晚之事,先是被金人伏击,后又再出现这么一批神秘人。做为东京城的地下王者,这简直如同当面打脸,还是那种清脆无比的连环打。 “走吧,不必与官军见面了,免得啰嗦。咱们绕路走!”萧天果断的挥手下令道。 自己身边朱富,以及琼英,都是多少有些见不得光的。而且自己貌似白天,刚刚忤逆过皇帝赵佶,萧天才不信那老头心胸会有多么宽广,能轻易的放过自己。 众人都是点头,当下一行人穿过大街,只顺着小巷而行,直往城东而去。 才行不多远,前方探路的萧十七忽然发来暗号,示意有情况。众人都是一凛,迅速散开,占据有利地形,并将萧天三人紧紧护在中间。 不多时,前面传来几声低语声,随即便见十八扈从中,最末的萧十八和十七两人,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萧天问道。 “是个少年,应该是先前被那些黑衣人针对的目标,伤很重,救不活了。”十八郎抱拳禀道。他们早见惯了生死,虽然见只是个少年,却也语气中淡淡的,并无丝毫波澜。 旁边琼英忍不住探头过去看,这一看,却是不由的一愣,随即不由失声叫道:“傻小子?!” 萧天目光一凝,转头问道:“怎的?你认识他?” 琼英脸上闪过一抹忧伤,点点头道:“这些天,多亏他收留我,帮我打探消息。却不想啊,我和他没什么的,我只是顶之哥哥,你相信我啊。” 小丫头又是难过又是惶急,只是忽然又想到了这傻小子对自己的情意,生怕萧天误会什么,忙急急的解释道。 萧天大感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皱眉道:“什么有甚么没什么的,人家既然帮过你,便是有恩与咱们,既然碰上了,岂能不管?”说着,俯身察看起来。 这一看,不由的也是倒吸一口冷气。几支短小的弩矢,正正插在那少年的后背处,伤口处流出的血,微微发黑,带着一股甜香气味,显然是淬了毒的。 这少年却不知如何得罪了对方,竟然让对方下这般狠手,分明是要彻底断绝他的性命,竟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及。 眼见少年两眼已开始扩散,但面上嘴角边,却偏偏露出几分微笑,萧天知道,这是他体内毒素开始发挥作用的结果,使其在弥留之际,陷入了幻觉。 那几支弩矢,虽射中这少年的要害,但却一时半会儿的,却不至于立刻便死。 他低头想了想,挥手让人抬起那少年,寻了一处隐蔽的僻静处,这才让人将那少年放平。 自己从怀中摸出几支银针,找准几个穴位,猛的刺了下去。又令萧小乙掌着火把,就着火光将那少年的双手摆开,取出一把小刀,在他十指尖上各自划出个小小的十字。 随着那刀尖划动,但见一股股发黑的血柱猛地射了出来,血液落到地上,顿时一阵浓郁的甜香味儿散发了出来。 少年的身子,也在同时忽然一阵颤动,原本已经有些扩散的瞳孔,便就又再渐渐凝实起来。 银针刺穴,尽量的阻碍毒素的扩展速度。以刀刺指尖,既是放血泄毒,也是通过刺激痛感,帮助恢复意识。 只是这都不过是临时性的,萧天感于少年帮过琼英,只是想让他死前清醒一会儿,以便问问他还有什么心愿。若是能帮,便在有机会的时候,帮他还了心愿,也算是答谢他这些天照顾琼英的恩义了。 这少年自是阿贵了。他从康王府中逃了出来,却终是未能逃过黑衣卫的追杀。临死那一霎,脑子里却不是什么仇恨,竟全是琼英的笑靥。 此时神智幽幽醒转,但觉身后剧痛,眼前火光朦胧,影影绰绰的,不知多少人围着自己。 一个遥远的声音在耳边焦急的响着,他努力的去听,却忽然发现,那声音竟是自己想兹念兹的英娘姐姐的,不由的顿时精神一 震,竟而奇迹般的体内生出一股力气来。 当下霍然坐起,双手猛的一抓,只觉一阵柔腻温凉在握,心中一荡,急声道:“英娘姐姐,英娘姐姐,是你吗?是你吗?” 琼英正满面焦急的呼唤着他,冷不防却吃他捉住了自己的一只手,顿时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便要使劲甩开,却听他呼喊中情意绵绵,说不出的荡气回肠,不由的心下一软,那手却是怎么也挥不出去了。 “是我,傻阿贵,你这是怎么了?是谁害的你?你跟姐姐说,姐姐定要帮你报仇,打烂他的脑袋!”小妮子眼圈儿发红,狠狠的说道。 阿贵目光转动,一双眸子定定的看着渐渐清晰的面庞,脸上便露出极欢喜的神气,喃喃的道:“真的是你,真好,真好。英娘姐姐,你可知道,阿贵好喜欢你,好喜欢你你别赶阿贵走,你莫生我气,那箫达先啊,咕咕咕,嘎嘎,我设了一计,让他和那大恶人互相杀,他死定了!死定了!英娘,我为你杀了他,你可开心不?呵呵呵,我终于为你报了仇,我却是好开心你知道吗,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的,便为你死了也是肯的,只要你对我笑一下,就一下好吗” 他喃喃的念叨着,口中说着杀人之事,偏脸上却全是一副笑意,更带着说不尽的温柔之意。 众人只看的心中一阵发毛,却又有种莫名的感动。琼英被他这么当众表白,却是先自一愣,但随即不由的满面羞红,又是愤怒又是惶恐,只怕萧天信了这话,再也不肯理自己。 又惊又怒之下,使劲甩开他的紧握,退后几步,两手抱住萧天胳膊怒道:“你你说什么混账话,我只喜欢顶之哥哥,我要给顶之哥哥做娘子,你莫要乱讲。” 她这一发怒,阿贵顿时神智猛的一清,努力凝目看去,却忽然看见琼英身旁,萧天那又是吃惊又是尴尬的脸,登时大吃一惊,满脸的温柔霎时间转为无尽的怨毒,怒声道:“怎么是你?萧天,你这恶魔!你怎么还不死?怎么还不死?” 第266章 : 众人被他这突然的暴怒,都是吓了一跳。萧天眼中霎时划过一抹冷厉,全没想到,这叫阿贵的少年,竟然对自己抱有这么浓重的杀机。 正想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小丫头琼英却先怒了,上前一步怒道:“喂,你怎么说话呢?我顶之哥哥怎么你了,你竟这般啊,我想起来了,你方才说设计让箫达先和大嗯互斗,原来竟是你算计我顶之哥哥,早知如此,当日我便该一弓射死你。” 众人听她骂的畅快,想到方才这阿贵的那副模样,不由齐齐向前挡在萧天身前,生恐他暴起伤人。 但没想到,阿贵在听了琼英一通大骂后,脸上却是忽然露出一副古怪的模样。 那是一种糅合了无数情绪的表情。有心痛c有悲伤c有难过c有怨恨,还有的,却是浓浓的爱恋和不舍 “你竟喜欢的是他,原来你竟喜欢的是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怎么都斗不过他?为什么每次我算计他,都会伤了我自己?我使计让他斗金国国师,本想借着金国国师之手除掉他,结果却是那狗屁国师死了,他反倒得了老大好处;我使计让箫达先伏击他,却仍是杀不死他,我自己却要先死了;他逼死了我父,杀了我娘亲,现在竟然连你都要夺了去,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他越说越是激动,最后一句,如同受伤的野兽嘶吼一般,两眼死死的盯着萧天,眼角处都挣裂开来,一道道血迹顺着脸颊淌了下来。身子虽然没了力气扑出,却仍是先强扑倒在地,两手死死扣着地面,竟似要爬过来也要咬萧天一口才罢休。 琼英被他的恶相吓了一跳,身子一颤,不由的后退一步,小脸儿已是有些苍白。 萧天静静的听着少年的控诉,猛然脑中划过一幕,眉头一扬,将琼英扯到自己身后,他却上前一步,低头仔细的看了看阿贵,点头道:“原来是你。”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阿贵是谁。京口县吴家官家之子,那一夜,怀揣利刃刺杀自己的那个少年,吴富贵。 “当然是我,哈哈,怎么,恶魔,你现在才想起了吗?”吴富贵口中涌出血来,致命的创伤和被勉强压制的毒素,正渐渐再次开始发威,他的生命,正以分钟开始计算了。 “可惜可恨,可惜我时间还是太少,没办法获得更大的权利;可恨老天爷不开眼,总是偏向你这恶魔,让我大仇不能得报。我好恨,好恨” 萧天静静的看着他,由着他努力的伸出手,终于是死死的扯住了自己的衣襟,直等他喘息着没了力气,这才轻声叹口气,摇头道:“你父母之死,或许与我有些关联。但追本溯源,却是那吴万财作祟,你若不是太过执拗,何以落到这般地步?眼下你死之将近,除了杀我之外,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可告知与我,看在你总算照顾了英娘这许多时日的份上,若能得便,我必帮你了了心愿便是。” 吴富贵嗓中嗬嗬作响,双眼只是恶狠狠瞪视着萧天,满面都是狰狞之色。 萧天也不恼怒,眼中仍是一副古井不波,又道:“你的时间不多了,此番你被人追杀,杀你的人极尽毒辣,你便一点怨言没有?说吧,告诉我是谁,日后有暇,或许,我可帮你报了此仇。” 这话一出,吴富贵狰狞的神色忽的一怔,随即,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中猛的露出恐惧至极的神色,浑身抖颤着,身子似乎都要缩成了一团。 萧天眼见他口村翕动,眼中忽然露出挣扎之色,神色不由微微一变,连忙凑上前去,将头靠近他嘴边。 吴富贵喉结蠕动,断断续续的低声呢哝了几句,萧天先是一呆,但随即却是面色大变,眼底骇然露出不敢置信之色。 半响,他猛的抬起头来,一把将吴富贵扯起,低喝道:“你所言当真?说!你” 众人见他猛然变色,都是一惊,急忙上前围住,却见萧天怔怔的看着吴富贵的脸庞,良久才轻叹一声,将吴富贵轻轻放下,轻轻的道:“他已经去了,帮他选副上好棺木,好好的葬了吧。” 说罢,又再低头看了一眼,眼神中满是复杂的神色,而后,这才转身而去。 萧小乙叉手应了,自在后面让人将吴富贵抬了,这才大步跟上。琼英随在萧天身边,脸色变幻不定,良久,终是忍不住,伸出小手,轻轻拽了拽萧天衣袖。 萧天微微一怔,转头看她,问道:“怎的?” 琼英小嘴儿一瘪,带着哭腔,委屈的道:“你你是不是恼了我了?你答应过的,不会恼我的,你是大英雄大豪杰,说话也作数的。” 萧天顿时哭笑不得,想起先前她那些话,却又不由的大为尴尬。有心板起脸来不理,却终是不落忍,轻叹一声,柔声道:“我何时说恼了你了?莫要整日的胡思乱想,一会儿就到家了,可别再乱说话了,知道吗?” 他口中说着,语声仍是温柔如故,却是不肯再像从前那般拉她的手。 琼英却是听他说不恼自己,顿时破涕为笑,满心欢喜的紧跟几步,伸出手去握紧了他,脚下雀跃了几步,显得极是满足。 萧天有心甩开,但刚要发力,却见她那蹦跳的举动,直如孩童一般,终是心中一软,任由她握着。 终究还是个孩子,一时的孩子话,自己又何必当真?倘若自己认了真,岂不正着了痕迹? 她喜欢拉着便拉着好了,否则,自己这个小小的举动,或许就会伤到一颗敏感的心,对她日后成长,大是不利。 想到这儿,心胸霍然开朗,手中略略紧了紧,将那小手重新握住。琼英感受到那丝力度,不由仰脸还了他个明艳的笑容,两只大眼睛,便弯弯的如月牙儿也似。 “但愿她永如眼前这般,一生都平安喜乐,永远不用去烦心那些世间的黑暗龌龊。那些魑魅魍魉c阴暗诡谲,便由我为她遮挡吧。” 看着小丫头欢快的脚步,和头上颤动的双丫鸦发,萧天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心中想起吴富贵临死前透露的那些骇人听闻的信息,心中越发坚定了一个信念。 康王赵构原来竟不是汉人,而是契丹人!他虽不知道辽国是怎么做到的,但不外乎狸猫换太子之类的把戏。或许,那皇宫之中,也不是那么干净的。 自古皇室之中,多诡谲肮脏之事,不知多少谜案,甚至成了千百年的历史之谜,便在千百年的后世之时,也始终解不开。 正如他自己现在亲身经历的,这天下又有谁能知晓,北宋末年,风起云涌的变局之中,竟还隐藏着这么一个秘密? 后世每每在说起靖康之耻时,总说宋室南渡之后,宋高宗赵构是怕接回徽钦二帝,会威胁他的皇位,这才一再的不许岳飞等人光复北方。甚至,在最后,竟然丧心病狂的指使秦桧,害死了岳飞。 但现在萧天知道,实情远不是如此简单。如果真实的历史上,也是如自己刚得知的那般,那赵构不肯接回徽钦二帝,便是情理之中c题中之义了。 试问一个契丹人,又怎么可能为了宋国的两个废帝,而消耗自己的势力?更何况,这个势力,还关联着远在漠北的耶律大石? 想必以他们的计划,是想两下里发展,互相支持,然后找机会一举而复大辽国吧。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最终始终未能达到这 个目的,却被后来崛起的蒙古席卷了天下。 只是这些事儿,虽然自己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怕是到时候被人当成疯子都是轻的,说不定还会给安上个诋毁诽谤皇室之罪,砍了脑袋去算完。 这事儿,眼下也只能自己藏在肚子里了。他暗暗的想着。不过,有些事儿,却是该做就做了。知道了这个隐秘,别的好处没有,唯一的好处,就是让自己动起手来,多了一个无比理直气壮的理由! 赵构!黑衣刺客! 嘿嘿,当年在京口,搞的自己那般狼狈的幕后黑手,终是暴露了。那么好吧,既然知道了敌人就好办了。 萧天不怕任何对手,但若是始终不知道对手是谁,那才是最头疼的。只要明朗出来,哪怕对手再强大,他也不惧。 最多不过就是慢慢来,今天一口,明天一口,一次吃不下,可以慢慢吃。如今,对方不知道自己,自己却知道了对方,明暗转换,这种态势,实在是太符合萧天的口味了。 而且,刨除这些,他早已制定了明确的计划。只要一切到位,哪管他天翻地覆,又怕什么后局难料?历史终归会按着特有的轨迹而动,一个人的力量,或许会改变局部,却绝不会真正撼动全局。 保护好自己要保护的人,捍卫住自己想要捍卫的东西!如此,足矣!其他的,那便战吧! 他暗暗的想到。 “朱大哥,我要的箫达先的资料,还请你立刻准备好。”他忽然扭头对朱富说道。 朱富一愣,随即目中露出奇光,抬头看了看他,萧天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朱富便会心一笑,抱拳重重应了。 “小乙,通知下去,全员一级警备!”和朱富说妥了,他冷冷一笑,森然对萧小乙淡淡的吩咐道。 天边,忽然一阵云彩涌动,风,起于青萍之末,转瞬间,眼见便是要飓风天下了。 第267章 : 萧天来东京几件事,一是接梁红玉她们回去;二来便是寻琼英;这三来嘛,便是为单父之战补刀了。 如今前两件事儿都达成了,剩下的,便唯有补刀了。只是这个补刀,却与先前打算又不一样。 萧天并不知道完颜宗望的存在,但他知道,在箫达先身后,还有一个真正的大人物。他要做的就是,真真正正的将此次金使来访的中心人物干掉。 这人肯定是藏身于金使团中,也必然住在金国使馆之中。当日对完颜宗望,萧天只是远远的看过一眼,记得他大致的体型,但这足够了,萧天决定要玩就玩一票大的。 不过,这票大的玩完,后续的风波只怕绝不会小了。他必须未雨绸缪,提前先将一些准备工作做完。而且,还要将后路安排好。只要事儿一得手,便立刻出城。 只要出了城,哪管他后面山崩地裂,他自海阔天空,鱼入大海了。 “我让伯远和毛四安排好了,你们先自出城,提前上路回去。一路只管听伯远安排就是,我这边还有些手尾,稍稍处理完,自会追上你们” 两天后,萧天在得到朱富的消息后,一个人躲在屋里研究了半响,出来向梁红玉诸女说道。 梁红玉颔首应了,看向他的目光中,却充满了担忧。她是个极聪慧的女子,萧天虽然说得淡漠,但她却隐隐感觉到,此番自家男人做的事儿,只怕绝对小不了。 这从两日来,频繁进出家里的各式人物上,便可见一斑。只是她不会去多言,她懂得,自己需要做的,便是将家中几个姐妹管好,不让家里给男人带来一点麻烦,那便是对男人最大的支持了。 但虽说如此,却也掩不住内心里的忧虑。 萧天看着她的目光,如何能不知她的担忧?伸手拍拍她白皙的玉手,并没多说,只是温和的笑了笑。 夫妻二人相濡以沫这么久,许多事儿,早已默契在心,并不需要过多的言语。 梁红玉心中轻叹一声,眼中露出极温柔之色,微微用力握了握丈夫宽大的手掌。感受着那上面的温热和厚实,她心中便暖暖的,安稳了不少。 “英娘!” 萧天目光转动,冷不防低喝了一声。 “啊!顶之哥哥。”门口处,正自踮着脚,以猫步往外挨摸去的小丫头,登时小脸一垮,僵住了脚步。转回身来时,脸上已是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大眼睛眨啊眨的,望着萧天。 “哼!”萧天重重哼了一声,淡然道:“没用!你不必做出这幅表情!我只告诉你,这一次你若是再玩花招,不听我的安排,那就莫要再跟着我了!” 琼英委屈的表情顿时不见了,一个高蹦了起来,怒道:“为什么我不能和你一起去?给义父报仇,我身为女儿的,岂能置身事外?这不公平!” 萧天斜了她一眼,哼道:“你要公平是吧,可以,来吧,只要你能胜过我,那便一切由你。否则,你便给我安心的跟着你玉姐姐她们走,省得给我添乱。” 琼英一听他说这个,顿时小肩膀垮了下来,哭丧着脸往梁红玉怀里扑去,抽噎道:“玉姐姐,你看你看,他又欺负我,呜呜。” 胜过萧天?老天作证,小丫头这种野望从未停止过。只是可惜,任凭她如何耍诈使计,最终却总是惨遭败落。挑衅的后果就是,小屁股上重重的挨上几记巴掌。 小丫头痛并快乐着,每次受过惩罚后,便是面颊羞红,紧要红唇,眼波儿流转。小小年纪,那份媚态,已是初现祸水之姿。自是屡战屡败c屡败屡战,乐此不疲。 只是往日这或许是小丫头最喜欢的接触,但若是拿来打赌,以决定她的行踪,她却哪肯甘心?只得向梁红玉撒娇卖萌,以求帮助。 但是梁红玉既然知道这一次之事非同小可,又哪里还会骄纵她,只是摇头笑着,将她拥在了怀中,并不接茬。 小丫头大是不忿,有心再使手段,但见萧天脸色不善,知道这次萧天怕是要动真格的了,终是不敢造次,只得闷闷应了。 萧天要走,京里一干朋友自然都是要送行的。五皇子赵枢再次于凝月阁设宴,为他送别。 萧天却是笑着不应,拉着他,两人在屋里不知说了什么,再出来后,便定下地点设在东门里一处酒肆。这里却是朱富麾下经营的一处所在。 而对外的说词,道是来京以来,每次都是宋兄相请,这临行之际,怎么也该他回请一次才是。况且,此次既然是远行,要请的人实在太多,龙蛇混杂的,多有些市井粗人。凝月阁却是雅地,大不合适。 众人也未在意,却谁也没发觉五皇子殿下,眼底时不时露出的几分忧虑之色。 萧天此次请的人确实够杂。不但有当日五龙寺结识的一帮子最终留在京师的内等子,还有一些京师的一些市俚坊间的武人,更有朝中一些官员,比如禁军衙门都指挥使高三郎c工部郎中沈时等。还有的便是五皇子赵枢,和凝月阁的紫月姑娘。当然,紫月姑娘也是来讨债的,她对那首《十面埋伏》那是念念不忘的。 但最让众人意外的是,这次宴请,萧天居然还特意邀约了九皇子康王殿下赵构。 对于萧天这莫名的邀请,旁人固然是猜疑不定,暗暗惊骇萧天的能量。赵构却也是心中猜疑不定。 那晚黑衣卫追杀阿贵回来禀报,道是路上曾遇见两方人马对峙,一方为金人,另一方,隐约便是这位新晋的保义郎c威武军副将。 当时赵构尚未多想,如今想来,心下却不由的有些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前往一看,看看究竟萧天打的什么算盘。 待得时辰将至,这座名为四海居的酒肆前,已是热闹非常。萧天和乔冽二人亲自站在门前,将众人一一接了进去。 待到众人到齐,各依身份而坐。两位皇子和高三郎c沈时,还有紫月坐了一桌,由萧天和乔冽亲自作陪。 其他人又分坐了三桌,各有汤氏兄弟和赖柱儿陪着。一时间,四海居内沸反盈天c人声攘攘,极是热闹。 待到酒过三巡c菜过五味,赵构寻个机会,举杯与萧天饮了一杯,这才颇堪玩味的轻声道:“孤与保义郎不曾有什么交往,却不想今晚竟能得保义郎相约,不知保义郎可能为孤解惑乎?” 萧天微微欠了欠身,微微一笑道:“殿下何出此言?当日若无殿下驾前保举,焉有萧天今日这官身?只这番举荐之恩,萧天便当好生感谢一番才是。只不过萧天胸无大志,说起来,倒是有负殿下赏识之恩,真真是愧煞了。” 赵构哦了一声,挑眉道:“保义郎这却是误会了,当日保举保义郎的,却不是孤,乃是当朝白时中白相公,孤不过只是从旁多说了几句,原也是官家问询不可不答之举,却当不得保义郎承恩之说。” 萧天笑道:“萧某虽粗鄙之辈,却也知道,这回话之说可分许多种。同一句话,方式不同,则可有无限可能的结果。那几句话,在殿下而言,或许只是小事,但与萧天而言,却是难得的恩德了。所以,这谢总是要的。” 说着,举杯邀饮 ,脸上满是真诚之意。 赵构心中嘀咕,仔细看了看他,却不见丝毫破绽。心中不由的暗思,莫不成这厮真是不知情,今晚只是单纯的答谢来着? 一时拿捏不准,犹疑之间,只得暂且按下猜疑,举杯相应。两人俱皆一饮而尽,随即相视一笑。旁人若是不知,定要猜测两人不知关系有多好呢。 桌上沈时早已眼神迷离,他为官多年,在认识萧天之前,何曾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竟能和两位皇子同桌而饮?此时此刻,已是不由熏熏然不知所以然,只迷瞪着两眼,被旁边一片声的阿谀声围着,一杯接一杯的灌了下来,哪还记得天上人间。 紫月却是终于得了萧天誊写的谱子,默默回想着那曲中的妙处,犹自激动不能自已。看向萧天的眼神,便不觉多出几分复杂。 而赵枢却不知为何,今晚总是好像有些心神不属的样子,时不时的便有些走神。 于是,桌上众人各自心情,倒是唯有那位高三郎大呼小叫,酣饮不绝。此时见萧天和康王对饮,不由起身凑了过来,大笑道:“殿下,顶之,你们俩却不仗义,只顾自己在这喝的痛快,怎么不叫上我?来来来,且都满上,今个儿却要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说着,摇摇晃晃的扯过一把酒壶,歪斜着往两人杯中斟去。正闹得欢,却猛见萧天面色大变,一把将他推开,大喝一声:“小心!” 喝声中,身子往赵构等人面前档去,灯火下,窗外一抹寒光,飞射而至 第268章 : 噗! 一声闷响乍起,血光迸现。萧天大叫一声,已是翻身而倒。喧闹的酒肆中,被这变生肘腋的突变一惊,忽然戛然而静,须臾,却又猛然炸了开来。 “有刺客!小心!” “唉哟,萧保义被伤到了!” “快快,保护两位殿下” “刺客在外面,在对面屋顶上,快快拿住他” 乱哄哄中,众人喊什么的都有,霎时间乱成一团。有那火爆性儿的,待要伸手摸兵器,一摸摸了个空,这才猛然省起,今晚乃是来赴宴的,哪还有拎剑跨刀的?心急之下,当即扯了桌儿条凳的,这才往外冲去。 对面刺客极是人数不少,有极是滑溜,一击不中,立刻次第而起,以箭封住门口窗户,众人竟一时不得出,在狭小的房间中,如没头的苍蝇般挤作一团。 有人扬声大骂,喝问对方来路。外面有人阴阴笑着,却是并不答话,只使人让放箭不已。 变起仓促,从萧天大叫示警,到飞身挡箭受伤,前后不过眨眼之间。待到赵构反应过来,萧天已经倒在了地上。 赵构机灵的将身子躲在死角处,目中却幽光闪烁,暗暗观察。他现在是彻底迷惑了。 若说是萧天今日设局,为的是刺杀他,那他是打死也不信的。他毕竟是堂堂皇子,又手掌兵权,地位身份何等显耀。萧天若是对自己下手,还是在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受了他邀约的情形下,岂不是成了公然造反吗? 而且,就眼前所看,方才萧天飞身挡箭,分明是要护着自己和五哥两人,否则,以他身手,只是躲开那箭,却不至于受伤倒地的。 那既然不是萧天设局,外面的又是什么人呢?他们要刺杀的,又会是谁?五哥?还是自己?抑或,就是萧天其人? 眼瞅着萧天几个手下,满面紧张的挡在萧天身前,赵构脑子里却是急急的转着,分析者眼前的迷雾。 赵枢此刻也是如梦初醒,早被乔冽将他和紫月二人都按在了桌下,只一个劲儿的问萧天的情况。 人群后,高三郎彻底醒了酒,面色铁青之际,一边指挥着众人借助桌椅家具抵挡来箭,一边向身后几人暗暗吩咐,让他们从后面院墙觑空翻出去,往禁军衙门求援。 赵构皱眉想了想,小心的移动身形,靠到了汤氏兄弟几人身边,但见里面萧天面色冷肃,肩膀处包着一块血迹斑斑的白布,方才那一箭,终是被他避开了要害处。 “萧保义,你可无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眼中光芒闪动,沉声向萧天问道。与其他皇子不同,他终年领军,极是豪勇,这点场面自是并无半点慌张。 萧天微微晃动了下受伤的手臂,目中冷芒闪烁,摇头道:“多谢殿下关心,职下没事。嘿,前些日子,职下便曾被金人伏击过,只是他们未能得逞。这次想来也是他们,只不过想要我的命,却不是那么简单的。” 说到这儿,忽然又转头对赵构道:“殿下,如今咱们被困在店里,对方占据了地利,与咱们极是不利。你和五殿下身份尊贵,万万不可有失。且待我等引开贼人,你们便找机会出去便是。想来贼子的目标是我,必不会对你们如何的。” 说着,一挺身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拎起一张桌子,却将三条桌腿儿折了,只留下一只握在手中,如同一个大号的盾牌也似。转身对众人道:“大伙儿休慌,且随我杀出去,只要出了这门,躲入房廊下,他们的弓箭优势便没了。” 众人见他无事,身上带伤却犹自战意盎然,不由尽皆精神大振,齐齐呼道:“愿随保义郎杀贼!” 萧天大声道了声好,深吸口气,猛然绽舌大喝一声,下一刻,手中那独腿儿桌子轮成了丈许方圆一团灰影,一个身子已是猛的冲出了大门。 后面众人齐声呐喊,纷纷跟了上去。 外面人猛然见店内冲出人来,齐齐发一声喊,有人大叫了声,那箭顿时密集起来,却都向着当先的萧天射去。 “妈的!是金狗!是金狗!冲过去,杀了他们!”从那一声喊,人群中有人忽然大喊起来。 众人闻听竟是金人袭击,俱皆是怒火中烧,各自将手中家什舞的车轮也似,不要命的冲了出去。 有萧天在前吸引着,这一冲,竟是真给他们冲了出去。耳听得外面乱声一片,喊杀声此起彼落,店中高三郎愣了半响,才苦笑摇摇头。 早知如此,自己何必费那些功夫,安排人爬的什么院墙嘛。狠狠啐了一口,回身冲着挡在身后早被众王府侍卫护住的的赵枢和赵构两人道:“二位殿下,你们速退,自家也去杀上一阵。这些金狗太过嚣张,在我大宋京师重地,就敢一再闹事。此番,总要叫他们知晓知晓厉害!” 赵构手掌兵权,身边亲卫此时早已围拢过来,眼见赵枢和紫月二人脸色发白,当即分出一半人来,令他们护好二人,这才对高三郎道:“三郎,你莫去参热闹,只先护着五哥回去。金人毕竟是来使,外面又情况不明,先不急出手。你们且先回去,我这便入宫禀告父皇,请父皇定夺。” 高三郎应了,和一众护卫扯着赵枢去了。这边赵构在众亲卫护持下,出了店门四下打量一番,但闻四下到处都是一片乱声。此时已是掌灯时分,那乱局便越发混乱三分。 他皱了皱眉,隐隐觉得今日之事,颇多诡异之处。只是一时总么也想不通里面的关窍,只得按下心头那份不安,下令众人往皇宫那边退去。 才走不过两步,忽然路旁一处院墙上冒出一个人影,张弓搭箭,一箭向赵构射来,口中低声冷喝道:“耶律家的,死来!” 这一声低喝,旁人并未怎样,但落在赵构耳中,却是猛地心神狂震,眼中霎时间闪过一抹戾气,霍然凝目看去。 他最大的秘密便是这身份,若是一旦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天上地下再无安身之处不说,十余年苦心布置,也必将彻底化为流水。这是他宁死也不能接受的! 脚下急退两步,抬手间已是拔出佩剑,锵的一声将那箭磕飞,口中冷喝道:“给我拿下他,死活不论!” 众亲卫早在那一箭射出时,便分成了两拨。一拨护住了赵构,另一拨便围了上去。 但那人却极为悍勇,眼见一箭没射死赵构,将手中弓弩一扔,随即摸出一支黑沉沉的铁棒,上面满是勾刺,正是金人猛士爱用的狼牙棒,大吼一声,已是跳下墙头,只挥臂横扫,便将几个亲卫扫的踉踉跄跄跌了出去。 随即长笑一声,纵身便往赵构杀来,口中笑骂道:“你们只道好算计,却以为俺们不知吗?且拿狗命来!”说着,手中狼牙棒展开,吼声连连中,竟是杀的众亲卫狼狈不已,转眼间已是距离赵构不过十步远近。 赵构脸上终是显出慌乱之色,急让身边剩下的护卫全都上前挡住,却扯过一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愣了愣,点点头,纵身三闪两窜的,已是瞬间没入了黑暗之中。 耳中再次传来大吼之声,回头看去,却见那使狼牙棒的汉子,此刻已杀入最后一拨护卫中。此刻离得近了,借着附近的光亮,赵构看的仔细,那汉子面目极是凶恶,额头脸 颊处,遍纹青纹,正是标准的金人打扮,不由的心中又是震惊又是疑惑。 震惊的是,自己的秘密,竟然被金人所得;迷惑的是,这个金人,究竟是如何知晓这个秘密的。 正猜测着,不经意间,忽然见方才那人窜出的院墙旁一个门户打开,一张苍白的少年面孔急速的往外张望了一下,目光和自己一碰,猛地惊呼了一声,随即脑袋一缩,再下一刻,一人猛地从门里冲了出来,直往金国馆驿那边跑去。 “是他!他竟然没死?” 虽然只是远远一瞥,但隐约间,赵构仍是能看出,那张脸分明就是前日从自己府中跑出去的阿贵。 只是不知为何,他竟然在黑衣卫的追杀下,竟能逃得活命。但黑衣卫明明回报自己,说是已经取了这阿贵的性命,赵构绝不相信,自己一手培养的死士,敢欺瞒自己。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阿贵命大,不知怎的竟被人救了。而救他的人,显然正是眼前这个凶悍的金人。若如此说来,自己的秘密看来尚未完全暴露。至少目前知道的人,可能仅限于眼前这个金人,再就是那该死的阿贵了。 看那阿贵一溜儿烟的往金国馆驿中跑去,一旦被他进去,将自己的秘密说了出来,那可真是再也回天无力了。 想到这儿,不由的心下大急。只是此刻身后那人凶悍难挡,黑衣卫未调过来前,自己只能先保住小命再说了。 亡命狂奔之余,只听的身后惨叫连连,却是一众亲卫渐渐都折在那金人手中,沉重的脚步声咚咚的想着,百忙中回头看去,却见正是那金人狞笑着追来。 他不由的亡魂皆冒,再也不敢多看,只转着弯儿在巷子里乱窜,心中焦急的诅咒着,等黑衣卫的到达。 至于那些亲卫,就算没被身后那金人杀掉,他自己也是要杀了的。方才那金人当众吼出来的话,便注定了他们的命运了。 咻! 就在他气喘如牛,渐渐觉得呼吸艰难的时候,空中忽然响起一声急促的破空之声。随着这声响,只听身后啊的一声大叫,随即噗通一声闷响。 急回头看去,却见那大汉手捂住肩膀,上面正插着一支黑色的精钢短矢。此时,他满面惊色,已然停下脚步,转头四顾着。 “主上!我等救护来迟,还请主上治罪!”四下里,十余道黑影浮现出来,当先一人黑衣黑面巾,单腿跪倒,可不正是自己的黑衣卫是谁。 “哈哈,来得好!”赵构猛然精神一振,狂笑着喝道:“速速拿下此人!休叫他逃了!” 众黑衣人齐声应了,齐齐手中一抬,转眼间各有一张精致的小弩显现,同时指向那持棒的大汉。 大汉吃了一惊,眼中露出凝重忌惮之意,果断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赵构心中大急,急忙道:“追!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休放过他性命。” 众黑衣人低应一声,除了当先那个头领外,其他人顿时四下一散,直直往那大汉身后追去,瞬间不见踪迹。 第269章 : 黑夜中,一追一逃,那大汉看似雄壮,哪知奔跑起来,却极是快捷,只三跳两纵之余,已是远远奔出老远。 赵构在后面看的清楚,眼见那汉子去的方向也是金国馆驿方向,不由的心中大急,一张脸上,阴沉的如欲要滴出水来一般。 而且,越是临近馆驿,四下里越是混乱。时不时可见一些人拎着刀剑木棒之类的,在巷子里到处乱窜。 赵构知道,那正是先前追杀那些金人射手的。若是放在往常,他只怕第一时间就是让黑衣卫尽速离开,以免引起他人注意。 但是今夜,他却完全无法再去顾忌这些。相比黑衣卫的存在,他自身的秘密更重要百倍!哪怕黑衣卫尽数折在今夜,也必要将可能知道自己秘密的人,尽数斩杀殆尽才是。 “主上,那人不见了。咱们预测,应是进了金国使馆,如何行动,还请主上示下!” 果然,最让赵构头疼的事儿,终于还是发了。当领头的黑衣卫头领躬身禀报之后,赵构两眼死死的望着金国使馆,半响没发一言。 此时的金国使馆中人人如临大敌,箫达先前些日子伏击萧天,却终是惨遭败绩。不但没能杀得萧天,反被人打瞎了一只眼,头也破了,狼狈而回。 完颜宗望大吃一惊,吩咐下去,这些天所有人都不准轻易出去,以免被人发觉异常。 箫达先的受伤,让他极是被动。因为箫达先不单单是自己的掩护,更是此次和大宋的签约使。 如今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显然已经不可能再出面了。说不得,最后只得自己亲自出面,暴露在宋人眼前了。 他倒是并不惧怕这个,只是如此一来,只怕要凭空多出无数麻烦,使得归途也充满了变数。 这且不说,这些天他心中隐隐有些触动,有种极度不详的感觉渐渐盘旋。这是他久历战阵锻炼出来的一种能力,每每都颇为灵验,这让他更是多加了十分的小心。 今晚,本来一切都还平静,但谁知道,就在天色将将昏暗之时,外面街上忽然大乱起来。再接下来,那乱声竟渐渐往使馆这边聚来。 他心头猛然警兆大生,凭着那份直觉,他隐隐觉察到要出事,当即便想让人往大宋皇宫中禀报。却未料到,还不等他这边人派出去,外面却已被人团团围住。无数宋人武者,不顾里面喝斥警告,疯了一般的翻墙冲了进来,顿时与众金人打作一团。 惨叫声c咒骂声乱成一片,到了此时,他便再想做什么,都已完全失控了。 警惕之下,他立刻嗅到了里面的阴谋味道。当机立断之下,让人架着目不能视物,犹自昏沉沉的箫达先先走,自己却孤身一人,简单收拾一下,仍是扣了那顶大毡帽,提了一杆长枪,转身从后墙翻出,急急往城东而走。那里,有金人一处隐秘的联络点,可以通过那里出城。 眼下,再想什么签约显然已是不可能的了,只能暂且放弃,待汇合了外面的接应,等接了两万大军过河,不怕宋朝皇帝到时候不低头。 他心中想着,脚下加快,只是刚刚转过墙角,忽听前面一声低笑响起,一个懒散的声音响起。 “这位阁下,如此良宵,急匆匆的却是要往何处去?”语声中,满是带着调侃之意。 完颜宗望心中一沉,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深吸口气,将大毡帽慢慢推起,冷眼看向对方。 只是待他一看清对方面貌,瞳孔便是猛的一阵紧缩。一颗心,也不由自主的直往深处沉去。 是那个萧天!那个杀死了国师的萧天! 他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相反的,他虽谋略无双,却也是一员勇猛的悍将。 大金勇士,因着生活窘困,终日出没在北地酷寒的白山黑水之间,又哪有什么弱者?但凡弱者,都早已被生活淘汰,化作了那广袤山川里的肥料了。 可是就是如此,他也知道,以自己的身手,若是当面对上这个诡异的萧天,只怕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那日的比武,萧天那诡谲莫测的身手,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记忆。 “原来竟是萧壮士。却不知萧壮士忽然拦住在下去路,意欲何为?”他心中紧张,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口中淡淡的问着, 萧天面上挂着微笑,上下打量着他,淡然道:“我只是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 完颜宗望心中一凛,面上却淡淡的道:“咱只是此次随金使团来宋的护送成员之一,不知如何竟会让萧壮士动问?” 萧天忽然呲牙一笑,摇头道:“既然你不肯说,也自由你。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完颜宗望眼神一紧,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沉声道:“某要准备什么?” 萧天慢慢向前走着,有着一种莫名的韵律,口中淡淡的道:“准备死!” 话音方落,原本似乎极静的身子,猛然间转为极动,似乎便在某一刻,空间都漾起了一阵波动。 寒气四溢,猛然爆发的恐怖杀机,霎时间便将附近整个空间尽数笼住。呼吸艰难之余,一点星光,如同自遥远的宇宙深处,猛然踏破了空间,转瞬间便出现在了完颜宗望的咽喉处。 完颜宗望想到过萧天的可怕处,但真个身临其中,这才发觉,自己的想象,还是差着事实有着多远。 快!那是一种完全突破了极致的快!裂肌砭骨的锋寒,还不等那利器真个进入身体,完颜宗望便感到自己的喉咙已经裂开了。 人说困兽犹斗,完颜宗望此刻心头浮起的念头,却是对于这个词汇的一种嘲弄。 困兽?自己此刻怕是只能算是临死前的挣扎吧。就在萧天猛然发动的那一瞬间,他便感触到了死亡的气息。 悬殊太大了,毫无反抗之力。他悲哀的想着,可是他是骄傲的大金世子,他是大金的军神。他自有他的骄傲,哪怕是必死无疑,哪怕是十死无生,他也不会束手就擒,甘于被戮。 所以,在脑子里一瞬间的千百个念头转动之际,他仍是拼尽了全力的嘶吼一声,努力将手中的长枪刺了出去。 只可惜,那长枪将将只刺出了不到半尺距离,便戛然而止,就此僵在了半空。 两个人此时身形交错而过,完颜宗望仍是保持着一副瞠目怒喝,向前击刺的姿态。但是喉间一点猩红,却在须臾之后,如同一朵忽然盛开的花朵一般,蓦然绽放在这寒冷的冬夜之中。 眼中的神采,一点一点的凝实,又一点一点的开始消散。 “我叫完颜宗望”他极艰难的,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自己的名字。他不能容许对方眼中的轻视和不屑,他的名字,哪怕是被人击败了,杀死了,也要让对方记住! 噗通! 眼 中最后一点光亮逝去,这个历史上大金国的一代军神,曾经一次攻辽c两次攻宋,亲手擒获北宋徽钦二帝,立下赫赫战功的大金国太祖完颜阿骨打最优秀的儿子,在这一刻,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巷子里,轰然倒下了。 这一刻,甚至连萧天都不知道,他这一击杀死的,不单单是一个金人,而是实实在在的改变了历史。 曾经的辉煌,将会由何人去延续?历史又将从这里发生转折,还是继续以强大的惯性向前奔驰?没有人知道。 “完颜宗望吗?”萧天只是喃喃念叨了几遍,摇摇头,翻手将手中短刃收起,转身慢慢向外走去。 于他而言,刚刚只是杀死了一个或许是金国的大人物。嗯,至少比那个箫达先大吧。他暗暗的想着。 完颜,是金国的国姓。他只知道这一点。 “另一个目标可找到了?” 巷子里窜出萧小乙等人,满是狂热崇拜的看着他,萧天只淡淡的挥挥手,轻声问道。 他此番调动了众多人手,制造出一场人为的大混乱。待得冲了出来后,制造混乱的人负责将其他人引开,他自己则按照先前的约定,找到提前埋伏在金国使馆外面,检视在这儿的十八扈从。 第一目标自然便是完颜宗望。而第二目标,便是那个原先准备补刀的箫达先。 “汤家两位哥哥已经过去了,这会儿想必也差不多了吧。”萧小乙躬身回道。 口中回答着,心中的敬佩更是如滔滔江水一般。巧妙的布局c周密的安排c凌厉的绝杀,萧小乙亲自见证了整个过程,他从没想到,刺杀,竟然也可以如此艺术。 “嗯,过去看看吧。如果一切顺利,立刻准备撤离。”萧天淡淡的吩咐着。 萧小乙叉手应了,小巷子中人影闪动,片刻后便恢复了平静。如果不是完颜宗望的尸体躺在那儿,绝不会有人相信,就在之前,这里曾有过那么一场惊天的刺杀。 箫达先在被人架着跑出一段距离后,受冷风一激,便渐渐清醒过来。在短暂的询问之后,立刻便知道自己面临的局面。 “不,不能往城外走!快,快回头,往宋国皇帝皇宫里去。”他急促的喘息着,嘶声对几个侍卫喊道。 这分明就是一场阴谋,此时哪里都不安全,唯有皇宫,唯有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和宋朝君臣打了许久交道的箫达先,虽然领军方面远不如完颜宗望,但是对在大宋如何生存,却是要强出上百倍来。 手下亲卫齐声应了,转身往皇宫方向转去。他们是箫达先的亲兵,别说回头厮杀,便是要他们马上去死,他们也绝不会皱下眉头。 昏暗中,高一脚低一脚的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可见皇宫那朦胧的影子。 便在此时,暗夜中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弓弦震动之声。众金兵都是久在厮杀场里出来的,弓弦的响声刚一传来便已察觉了。 “敌袭!” “护住大人!” “左边左边啊,不,右边也有,小心” 噗! 噗嗤! 慌乱的惊呼声下,连续的利器没入的声音不绝响起,不过只眨眼间,十几个金兵再也没有能站着的了。 箫达先身上如同刺猬一般,两眼大瞪着夜空,脸上满是不甘的神色。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连这里都设下了死局。 十面埋伏! 如果他能知道,萧天当日所奏的曲子,或许便不会如此纠结了。 沙沙的脚步声响起,汤氏兄弟带着十几个人围了过来,挨个检查一遍,有一时没死的,便狠狠的补上一刀。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汤善眉头一跳,霍然转身,却听对方发出几声长短不一的低哨,不由气势顿时一泄,喜道:“可是公子到了?” 萧天的声音在黑暗中低沉的道:“是我,都解决了?” 汤隆道:“是。” 萧天欣慰的舒口气,又道:“其他人呢,可安好?” 汤隆沉默了下,道:“焦兄受了点伤,被黑衣卫伤的,伤口有毒。不过已经派人送出城了,只要能挨到张家庄,便可无碍。”顿了顿,又道:“鱼儿已经入网了,一切顺利。” 他口中的焦兄,便是那个装成金人袭击赵构的大汉了。 萧天也沉默了下,片刻后,深吸口气,果断道:“通知所有人,撤!” “喏!” 黑暗中,众人齐声低应着。脚步声渐渐分成前后几批,直往城东而去。 城东门外,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那里。车帘不时撩开,一张粉嘟嘟的小脸儿,满是焦急不耐的不时探出,口中只一个劲儿的嘟囔着:“怎的还不来?怎的还不来?” 车中传出一声轻笑,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轻轻嗔道:“你不到一刻钟喊了八百遍了,且耐住性子” 那声音极是好听,但如果仔细听去,却也能听到一丝压抑的焦灼和紧张。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古怪的哨音,车中少女猛地跳了起来,低声欢呼道:“来了来了,天哥哥来了” 第270章 : 淮南古道上,刚过完上元节的时节,人烟稀少,天地间一片寂静。但就在今日,却忽然被一阵又一阵的马蹄声,将这片寂静踏碎。 一队接一队的骑士陆续飞驰而来,骏马轻嘶之际,马上骑士个个都面带兴奋之色,欢畅的笑声,时不时的响起。 最先等候的一批骑士中,汤隆汤善看着渐渐聚拢而来的骑士们,往日略有些古板的面孔上,也不由的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 “走吧,咱们先往张家庄汇合主母她们。”看看人差不多了,汤隆这才点点头,拨转马头说道。 旁边汤善憨憨的道:“兄长,公子还没到呢。” 汤隆斜了他一眼,哼道:“公子有人亲自送出城,嘱咐咱们先行,尽快追上主母,你瞎担个什么心。走了,到时候莫乱说话,知道吗?” 汤善脖子一缩,嘟哝道:“我说什么了?就说我乱说。”看着自家兄长已经纵马走远,连忙扬鞭催马,连忙赶上。 张家庄外的驿道上,一辆马车静静的停在道旁,梁红玉等女皆是一身狐领披风,相互依扶着,几双明眸都眺望着同一个方向,脸上微微有焦灼之色。 小丫头阿沅在一旁走来走去,手中拎着一把精致的弹弓,不时的左右瞄着,脸上神色又是忿忿又是焦急,旁边一众护卫,个个都是目不斜视,唯恐惹来这位小姑奶奶的脾气,吃了瓜唠儿。 话说这小姑奶奶心情不太好,一路上不知出了多少幺蛾子了,令的众侍卫没少吃排头。 这会儿眼见她脸色越来越差,又有要抓狂的迹象,哪个还敢往那多看一眼呢。 “英娘!”梁红玉瞅着小妮子的举动,不由摇头苦笑笑,连忙出声喊住。 琼英撅着嘴,转身跑回她身边,两手抱着梁红玉胳膊,娇声道:“玉姐姐,你看你看,这都多久了?顶之哥哥说很快会追来的,到现在也不来,要不我回去看看好不好?我保证,绝不惹麻烦,好不好嘛。” 梁红玉宠溺的伸手刮了下她挺翘的琼鼻,柔声道:“你若不怕你顶之哥哥凶你,自便去就是。姐姐这可管不了你了,只是到时候,你可莫来求姐姐就好。” 琼英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垮了小脸儿。旁边郝仙儿只管笑着看着,于她而言,这会儿却不好多说。阿沅却是跑过来挽住小丫头,比划着小拳头,咬牙道:“英娘,我支持你。回头大哥若要凶你,我帮你一起对付他。” 梁红玉听的哭笑不得,斥道:“阿沅,你尽胡说些甚,胆子越来越大了,没规矩!” 阿沅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家小姐,被这一喝,不由吐了吐小舌头,脖子一缩,讪讪干笑两声道:“玩笑,玩笑,嘿嘿,姐姐放心,我自省的,怎么可能真跟大哥过不去?” 说着,赶紧拖着琼英往一边躲去,两颗小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梁红玉看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转头对郝仙儿苦笑道:“两个小家伙,都是惹事的祖宗,妹妹可要帮我多留心些,莫让她们真惹出事儿来。” 郝仙儿抿嘴笑着点点头,柔声道:“姐姐无须担忧,两位妹妹也只是年幼好动,事理却是明白的,断不会真去招惹官人的。” 梁红玉脸上露出欣慰之色,点点头道:“这个我倒是相信,只是怕她们发了性儿,到时候自己都控制不住了。” 郝仙儿便笑,两人这般说着话儿,各自藏在心中的焦灼,这才稍解。她们先萧天等人早出城半天,待到了张家庄,却已是第二天午时了。 汤怀此次仍是随她们一起回来,张先出来迎着,本想让她们先安歇下来,但几女却怎么不肯,只稍事梳洗,便跑到庄外一直等着。只是眼见这天又渐渐暗了下来,却仍是不见萧天踪影,心中自是忧虑。 正自分作两堆,各自强颜欢笑着打发时间,忽然听的远处一片声的马蹄声响起。 梁红玉和郝仙儿都是眼中放出光来,彼此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喜之色。 两个小的却没半分矜持,欢呼一声,早抢到前面,踮脚往蹄声来处眺望。 不多时,大队人马飞驰而到。见了梁红玉诸女在前,慌忙尽皆下马,快步上前,叉手见礼,口称“夫人”。 梁红玉等微笑还礼,待礼闭,转目看去,却不见萧天踪影。小丫头琼英便忍不住要发作,梁红玉斜了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这才温声道:“几位叔叔,何以不见奴等官人?” 汤隆目光微有些闪烁,眼见汤善张嘴欲言,慌忙将他一把扯到后面,正想着怎么答复,旁边冷不丁赖柱儿却满不在乎的上前道:“几位嫂嫂莫急,顶之哥哥有两位帝姬亲自送出城了,只是落在后面叙话,让咱们先追上你们罢了。嗯嗯,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快来了。” 这夯货大咧咧的说着,众人面上神色顿时精彩起来。汤隆眼见梁红玉大有深意的看了自己一眼,不由的讪讪一笑,心中却暗暗大骂大柱子害人。 果然,两个大的好应付,两只小的却是瞪圆了眼睛,相互对望一眼,琼英小丫头便首先蹦出来,叉腰怒道:“什么不必担心,帝姬又怎样?万一皇帝发怒,帝姬还不是要听皇帝的?你们是怎么当侍卫的?侍卫就应该时刻留在主人身边护卫,岂有主人未动,侍卫先自离开的?你们哼哼!都不合格,待回头,让顶之哥哥把你们都打发了。” 小丫头呷干醋,大发雌威,只让众人大感尴尬。大柱子更是抱头鼠窜,惹的众人发噱不已。 梁红玉也是莞尔,对于小丫头和萧天的关系,她则是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按照大宋礼法,女孩儿十三及笄之年,天葵初潮,便可嫁人了,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倒是按照后世常识,直到二十以后才结婚生子的话,反倒是奇闻轶事,要被人当做笑话说的。 只是梁红玉也知道自家夫君的理论,别说十三了,就是阿沅眼见都十六了,夫君还是古怪的坚持其太小,至今不肯圆房,以至于惹的阿沅几次误会,是不是萧天不喜欢自己。 所以,对琼英的心思,梁红玉虽然知道,却也不好多说。只倾心结纳,细心的照顾好就行了。至于以后,便由夫君决断便是。 好在通过这两天的接触来看,小丫头性子娇憨直爽,也是个好相处的,对她也极是孺慕亲昵。虽然往往有些调皮,却从不违拗自己,就算日后进了门,也不会出现什么不和谐的,这才是让梁红玉感到欣慰的。 可是倘若是那位帝姬真个进了门,梁红玉心中却也是有些栗六。帝姬之尊,断不会是以妾的身份嫁进萧家。如此一来,若是脾气好的还好说些,但若是脾气稍差的,只怕萧家后院从此便要不得安静了。 而且,以帝姬之尊,能不能容得下自己等人,也都是两说的事儿。与那位帝姬相比,梁红玉反倒觉得,还不如京口那个庞柔儿更适宜些。 她微笑着看着小丫头发泄,心头却也暗暗有些纠结。究不知夫君跟那帝姬究竟到了哪一步,但望菩萨保佑,可千万莫让这温馨的家,因而多出纠纷来才好。 萧天自是想不到此时梁红玉的心思,对于赵福金,他现在也没法去多想什么。不说别的,单只一个身份问题,就如同天堑一般。两人要想成事,除非赵福金没了帝姬的身份,又或是自己真正到了一定的高度,或许才有可能。 但这两点,显然都不可能实现 。至少,目前不可能。所以,当赵福金赵嬛嬛姐妹送他出城后,两下里虽然单独相对,都是各自无言,反倒是小公主赵嬛嬛话最多,叽叽咯咯说了自己许多趣事儿,又一再叮嘱他定要再来看她,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了萧天起行。 萧天飞马驰出老远,心中忽有所感,再回头望去,却见极远处那马车前,小公主娇小的身影旁,忽然多了一道倩影怅然而立,寒风中,直如一只孤菊茕茕轻颤,心中不禁猛然触动。 “再见了,好生保重。若真有缘,便期之来日吧。”低声喃喃念叨几句,再抬头时,脸上已坚定如铁。轻叱一声,带着十八扈从如旋风般而去。 一天后,终于是赶到了张家庄。梁红玉等诸女这才算彻底放了心,当然,两个小丫头处,别有一番纠缠不清,自是不消赘言。 在张家庄休息了一天,萧天将此次京城之行细细说了一遍,又谆谆叮嘱张先c汤怀二人,多和京城朱富传递消息。必要时,替自己保护好五皇子赵枢以及茂德帝姬赵福金姐妹。 张先自是无有不应,慨然应诺。在知道萧天竟然斩杀了完颜宗望后,却不由的瞠目结舌,震惊的无以复加。 萧天这也才知道,原来自己刺杀的那个金人,还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诸事安排完了,第二天一早,众人收拾停当,正式启程,返回京口。 整支队伍,比来时庞大了许多。不但多了梁红玉以及红玉母亲一行,更是多出了牛皋等人。萧天走在队伍中间,回首纵目,眺望远方,似是仍能看到那只淡淡如孤菊般的身影。 心中轻叹一声,再转回头来,却是望着京口方向,心中暗道:京口,我回来了! 第271章 : 回程的路上乏善可陈,一路太平畅通。以此时萧天的名望,绿林中人遇上,非但不会起什么打劫的念头,反倒是处处相迎。临走之时,还要倒贴些礼品,让萧小乙等众人跟着颇觉倍有面儿。 唯一有些意外的,却是当日路过的那个萧县小县时,那位萧县主簿皇甫端却跟了出来,表示愿意效忠于萧天。对此,萧天自是大为欢迎。毕竟,这位皇甫主簿有着一手极高明的医术。日后方舟计划施行时,这医生却是必不可少的。 书不赘言,直近一个月后,踏着江南已然初春的气息,萧天等人终是再次回到了京口。 蒋敬c徐长卿c黑塔儿c马麟c郝老实,还有当日远赴川中的徐直等人,都已回到了京口。众人当晚索性集合到了四季春,又使人将朱贵等人喊来,加上皇甫端c金大目这一医一匠,都凑了起来,很是热闹了一番。 待到酒宴过后,萧天将众人召集到后面书房,将此行所有事尽皆说了。 听完他的叙说,众人都是又是震惊又是振奋。萧天此行,不但等于彻底打通了往北地的商路,还得了无数潜在的势力,对于之后的运作,助力之大,不可估量。 但与此相比,无意中而得到的官职,对于众人来说,却又更是非凡了。 蒋敬拈着胡须细细想了想,这才慢悠悠的道:“公子如今即得了威武军的差事,咱们便可正大光明的加大南边的往来了。只是眼下方腊未平,行事总有些不便。以属下之见,公子何不暗使人结之,以图其利呢?” 他此言一出,徐长卿顿时大怒,愤而起身道:“蒋恭慎,是何言也!方腊,逆贼也!我等便不为大宋之官,却仍是大宋之民,岂有与贼私通之理?此为公子招祸之言,断不可行!” 不知何时起,萧天手下这帮人,都开始以“公子”敬称萧天。公子二字,在明清之后,只是一种平常称谓,但在那之前,却是一种代表着身份的敬称,绝不是一般二般人可以承受的。 萧天对历史属于半文盲,自是不懂里面的关窍,便也不曾在意,由得他们喊去,感觉倒是比老老少少的都喊自己哥哥,心安理得的多。 至于说徐长卿喊蒋敬恭慎,那却是蒋敬自己取的字。敬字在说文解字中,有恭敬谨慎之意。蒋敬便截了头尾两个,作为自己的字。以表示自己听进去了萧天的劝导,对人对事,少起傲慢之心,多存恭慎之意的意思。 此刻听徐长卿反对的激烈,果然不再似以前般反应,只苦笑着道:“长卿兄,你先莫急。自家的意思,并不真是与他们媾合,而是虚与委蛇,以便于行事罢了。否则,岂不空得了那名儿,这实惠却劳不得吗?” 徐长卿这才神色稍缓,但去仍是摇头道:“恭慎兄所言怕不有理,只是兄想过没有,如今朝廷十五万大军已经集结完毕,下一刻便是雷霆霹雳的手段放下。那方腊再嚣张,只怕也是时日无多了。这种情况下,一旦事机不密,但凡露出一点风声去,公子之前所有努力,都将尽付东流。要知道,此番公子固然是得了不少助力,可竖敌也同样不可小觑。那康王赵构,手掌兵权,既然对公子心存恶意,岂是好相与的?咱们宁可慢点,也不冒那些个风险,得不偿失!” 他这番话却是持重之言了,萧天听的微微点头,蒋敬也是沉吟一会儿,点头认可了。 徐长卿松了口气,这才又道:“如今虽说东南不靖,但我自沿途所见,那方腊此时正调动兵力,欲要攻伐杭州c江宁二府。其所麾下之军,又多是临时聚集的贫民,少有操练,军事素养不高。故而,此番调动,反倒让东南福建路平静了许多。咱们大可绕过他们,直往泉州那边安排。前时我已有了些安置,也寻到几家愿意为咱们造船的坊子。只要能提供相应的图纸和银钱,公子计划中的方舟,便可着手打造了。所以,琼以为,目前当务之急,便是如何取得造船图。除此之外,就还是银钱的问题了。” 说到这儿,他停下来喝了口水,目光转向徐直和郝老实两人。自打各自分工后,这商务操作c积累财货之事,便已交付他二人负责了。 郝老实如今也不是先前那副畏缩样了,在壮着胆子经过了初时的战战兢兢后,骨子里商人的精明,渐渐的显露出来。 在负责联合商会的业务,几次操作后,俨然已是游刃有余。再加上这次回来,女儿郝仙儿已是名正言顺的成了萧天的如夫人,他地位陡然水涨船高,心气儿也足了许多。 此时听徐长卿说到自己这一块,只点了点头,起身恭声道:“公子” 萧天连忙伸手拦住,微微有些不自在的道:“岳丈,你还是直呼我的字便是,这公子二字,咳咳,别人喊喊也就罢了,您老喊着,我听着瘆的慌。” 众人一愣,随即都是哈哈笑了起来。他们跟着萧天时间已久,自然知道萧天的脾性。虽说心中认定了萧天为主,但平日里相处,却并无其他主从之间那些苛严的规矩。 郝老实红光满面,也是莞尔,心中自也微微有些得意。微微谦让了一番后,便也顺势应了。 重新坐下后,这才接着道:“商会这边刚运作不久,又逢着年节,所以这些日子来,只走了两趟。如今所得,刨除各家份额外,咱们所得,大概只有百十万贯上下,具体的数目,却要仔细核算后才能知道。不过,此次顶之彻底打通了北方通路,来年所得,只北路这一边,预计便可倍之。再加上顶之给的南方商路图,按图索骥,多了不敢说,只要能给老汉一年时间,千万贯银钱,该是能绝对保障的。”说罢,手捋胡须,脸上满是压制不住的得意之色。 众人都是振奋,人人脸上都是喜色浮动。萧天也抱拳笑道:“却是劳累丈人了。” 郝老实连连摆手,直道不劳累,众人大笑。 笑闭,轮到徐直了,徐直先是睇了郝老实一眼,这才慢悠悠的恭声道:“好叫公子得知,直得了公子支持,总算是不负所托。自入川以来,到今日嘛,已然将羌人那边商路打通了七七八八。截止目前为止,共得银钱五百万贯,角漆c兽筋c毛皮等物,约两百万贯上下。活羊c牛等牲口,约三万余,马匹少些,只五千之数” 他淡淡的说着,众人听的瞠目结舌,哪里想到,他只身入川,只短短大半年时间,竟能有如此成就。 旁边郝老实此刻再也不见半分得色,一口水刚饮进一半,在听了这些数据后,登时呛了出来,连连咳嗽不停。那脸却涨的红了,又是恼怒又是羞臊,偏却发作不得,只暗暗咬牙,来年定要发力,好生运作一番,将这徐直压过不可。 众人瞅着两人暗斗,都是憋笑不已。只是碍着萧天面子,不好多言。 旁边黑塔儿c马麟几个都是明眼色的,赶紧接过了话题,各自将手中负责的一滩事儿汇报起来,却都是颇有发展,让萧天听着欣慰不已。 照此下去,只要再有一到两年时间,财力方面便彻底不用担心了。只要造船图纸弄到手,可以说,最多两年后,自己的大计便可进入最后实施阶段。 想到他日终能杨帆四海,开创出完全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萧天只觉胸中豪情涌动,也是血脉贲张起来。 随着一个个的叙说,众人都是情绪高涨,屋中气氛热烈至极。原先如黑塔儿c蒋敬等人早知萧天的计划,还并不如何。但如牛皋c皇甫端两人,听着看着眼前这一幕幕,却早已是震惊的无以复加,只心中一个念头翻来覆去的滚着:自己选择追随这位公子,绝对是一生中最正确的一次了! 众人正说得热烈,忽然房门敲响。随着萧天的喊进,房门一开,郝仙儿托着一个木盘瓜果进来,先是放下让众人食用,这才又走到萧天身旁,俯身在他 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萧天听了一愣,口中喃喃道:“她要见我作甚?” 第272章 : 郝仙儿说的是:外面庞大人之女,庞柔儿姑娘求见。 对于庞柔儿,说实话,萧天实在是有些头疼的。此次回来后,他本打算着等安顿好了自己一堆事儿,待到明日或者后日再去见庞博的。毕竟,如今他得了威武军的差事,这京口县的都头一职,已然是不能再干了。 虽说吏部必然会有公文行来,但他这都头,却是当日庞博私授的。里面不单是上下份属的关系,还有着庞博关护之情。 是以,于公于私,他要走之前,都该亲自去跟庞博告辞。再说了,两人之间也还有些事儿要交代清楚。不然,萧天冷不丁一走,庞博岂不是要抓瞎了? 但是没想到,自己这边还不等过去,这位庞大小姐却先过来了。却不知这位大小姐此番又要怎的,想想以前两人碰面的场景,萧天不禁微微有些怵头。 但是怵头归怵头,若说不见却也不是事儿。只看在庞博面上,也不能那样对待人家的闺女不是?更何况,庞博当日便曾有过托孤之言,他和庞柔儿之间,也是纠缠不清。不见,只怕是怎么都不好开这口的。 当下,让郝仙儿出去先迎了庞柔儿往后堂安置,萧天这边将此事说了。 蒋敬等人听后,出乎意料的却没像以前那样起哄,反倒是露出几分凝重之色。 萧天看的奇怪,不由追问起来。 蒋敬叹口气,和徐长卿c黑塔儿对个眼色,这才摇头道:“公子,庞小娘子此来,只怕多半还是与庞大人有关。此种蹊跷,我等本想等回头再跟你说,如今看来,庞小娘子已是等不及了。” 萧天诧异道:“究竟是什么事儿?” 蒋敬迟疑了一下,这才细细说了起来。原来,当日萧天走了之后,没几天,便传来消息,说是朝廷的大军已经到了。 为了便于围剿悍匪方腊,使得大军各方面调动运作顺畅,三军统领c宣抚制置使童贯童经略令,召集江南江东诸府c县各主要官员,齐集江宁府主城金陵,共商剿匪大计。 作为京口县县令,京口又是极重要的物资存放c中转之地,庞博自然是必须要到的。 可诡异的是,庞博这一去却是杳无音信。临近几个府县的主官都陆续而回了,唯有他这京口县令,却是迟迟不见回来。 初时,众人也未觉得如何。但渐渐的,便有风声传出来,说是庞博被童经略扣押了。更有甚者说,庞博被人弹劾,说是他勾结贼人,有通敌资敌之嫌,已经被童经略下了大牢,只等大军出动之际,斩之祭旗呢。 还有一种说法,道是庞博其实是得罪了一些人,被人构陷。此番说是召集各府县大人开会,但实则就是为了拿他的 总之,一时间各种说法都有。搞的京口县人心惶惶,民心浮动。毕竟,庞博在任十余载,早已被京口人看做是自己人。而且,有庞博在京口坐镇,吏治清明,比之其他地方来说,可算是难得的一块净土,人人安居乐业。 可就这么一个极受民爱戴的县令,如今却生死不明,去向不清的,如何能让京口人安心?要不是同样在京口呆了许多年的县丞叶文远压着,只怕京口县早就民变了。 但旁人能压,庞博家人可没人能压啊。庞夫人打从听闻自家老爷出了事儿,当即便病倒了。听说一直昏昏沉沉的,已经不能理事。如今庞府上上下下,都是靠着庞柔儿这个十七岁的女孩儿扛着,这才让庞府没有就此散架。 蒋敬说到这儿,满脸都是赞叹之色。那位庞小娘子平日里看不出什么,没想到竟有如此魄力手腕,这让蒋敬c徐长卿等人,都是大为佩服。 萧天这才知道,自己不在的期间,京口县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微一沉吟之后,当下让众人先自散了,自己往后堂来见庞柔儿。 平时也就罢了,但庞家如今遇上如此危难,以萧天的性子,哪肯不闻不问?莫说只是区区一个童贯,就算是当今皇帝赵佶,他不一样该抗旨也抗了?金国使者箫达先c大将军完颜宗望c国师完颜光,不是一样照杀不误? 想玩陷害吗?须放着萧天不死! 萧天一路往后堂而去,暗暗咬牙。倘若真是童贯跟人合谋,欲要陷害庞博的话,他才不管什么童贯是什么媪相不媪相,经略不经略的,若不让他磕掉几颗牙,真就对不起他了! 心中发着狠,脚下已是迈入了后堂。一进后堂,目光一扫,便是不由的大吃一惊。 堂上,梁红玉和阿沅c琼英正陪着一个女子坐着,面上隐有泪痕悲愤之色。 琼英更是满面怒气勃然,手中挥动着那把弹弓,一劲儿的嚷嚷着要去杀人。 而在中间那个女子,却是眼中悲戚,脸上满是无尽的疲惫之意,透着一股绝望的死气。 原本圆润的下巴,此时也已变成尖尖的,极度的瘦弱之下,颧骨都露了出来,更显得整张脸上,好似只剩下两只大大的眼睛了一般。 这这还是昔日那个颐指气使c活力四射的庞大小姐吗?萧天呆呆的站在门边,看着庞柔儿此刻的模样,心中忽然涌起无尽的暴怒,还有一抹说不清的怜惜心疼。 原本正坐在那儿抹泪的庞柔儿,也已经看到了门口的萧天。原本死灰的眼神,忽然渐渐有了几分生气。 自打父亲传出出了事儿,她以瘦削稚嫩的肩膀,独自扛着家族的生死存亡,一个人扛的好辛苦好辛苦。每每觉得就要支撑不住了时,心底却总会不其然的闪过这个男人的面庞。 这个男人曾创造了许多奇迹,他或许有时候无赖无耻,总是不肯让着自己,可是有他在的时候,什么事儿好似都能解决。便连父亲,都将他倚为左右手。 她一直想着,倘若有这个男人在的话,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眼前的危机的。 正是因着这个信念,所以她每次看似到了极限,却又奇迹般的坚持了下来。 她相信,这个男人,这个父亲曾经将自己托付给他终身的男人,只要他回来了,那么一切便都可以解决了。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 所以,在得知他回来后的第一时间,庞柔儿便跑了来。她甚至没察觉到,自己来找萧天,并不是单纯的觉得他能解决面临的危机。真正的想法,却是想要对这个男人诉说,诉说自己的委屈和苦难。 可是现在真见了面,她忽然发现自己竟不知该怎么说了,原本在心头翻来覆去的话,就此堵在了喉咙,只颤抖着嘴唇,痴痴的望着,望着 “柔儿,你你怎么竟瘦成了这样?” 良久,终是萧天先打破了沉默。嘴唇抿了又抿,话说出口,却汇成了这么一句。语音中,满是疼惜和掩饰不住的颤抖。 庞柔儿霎那间只觉万般的委屈猛然涌了上来,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就那么抖抖的向前踉跄而去,下一刻,猛然一声凄厉的哭声响起,就那么直接扑入了男人的怀中。 放声大哭之余,两只手先是死死的抱紧了萧天,似乎想要将萧天整个人都揉进怀中。 两手便在男人身后无力的击打着,撕心裂肺的哭道:“你这狠心贼,为什么才回来,为什么才回来?爹爹被他们抓了,被他们抓了,我好辛苦,好辛苦,呜呜呜,我真的撑不住了,撑不住了啊” 萧天昂着头,同样紧紧的抱着她。感受着怀中这具瘦弱的身躯不停的颤抖着,如同受伤的鹌鹑抖索着双翅 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声,饶是他早已硬如磐石的心,这一刻也不由的颤动起来。 眼中,不觉湿润起来。 屋中,梁红玉等诸女也都是泪流满面,在梁红玉悄悄打了个手势后,轻轻的都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这对男女。 这一刻,便是最爱吃醋的小阿沅,还有最爱闹的琼英都乖乖的,没有发出半分响动。 “不哭了,不要怕。我回来了,一切交给我,交给我!”良久,萧天轻轻的,但却极坚定的说着。 怀中庞柔儿终于听到了他这句话,身子猛然一颤,再下一刻,忽然哭声戛然而止,一个人就那么软软的滑了下去。 萧天心中一惊,急忙两手一紧,将她抱住。低头看时,却见这可怜的女子,竟然就忽然的那么睡了。 心中的支柱,终于回来了!长时间的超负荷承受,使得这个十七岁的女子,再也没了力气。猛然的放松之下,许久以来的所有苦楚c困厄和疲惫,彻底的爆发出来。 这一刻,她,沉睡如婴儿。 双手如同抱着珍贵的瓷器一般,萧天小心的保持着平端的姿势,尽量放轻脚步走进卧房。 躲在房中的梁红玉几女赶紧同时迎了上来,低头察看一番,这才松了口气。 萧天以目示意,努了努嘴。郝仙儿会意,转身将榻上被褥摊开。萧天两手抱着,将庞柔儿轻轻放了下去。只是待要起身时,却发现竟然动不了。 庞柔儿便在沉睡中,也是死死的抱紧了他,不肯松开半分。 梁红玉脸上原本的悲色稍抑,不由的露出一丝笑意。萧天微微有些尴尬,轻轻摇摇头,使出巧劲,这才卸开那股劲儿脱身而出。 “让她好好睡一觉,她实是累的狠了。”坐在榻边,萧天注视着睡梦中,仍是不时皱眉,间或轻微抖颤的庞柔儿,满是疼惜的说道。 梁红玉轻轻点点头,回头吩咐阿沅去煮些稠一些的米粥待用,这才牵着萧天的手,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 “夫君,庞大人的事儿”她仰头看着萧天,忍不住轻声问道。但是下一刻,她便猛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冷意,忽然从男人身上暴起。 “嘿!” 萧天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轻冷笑了一声,眼中射出极酷寒的光芒来。 梁红玉立刻便又一次感受到了,当年初见他时,自己去扶他时那一瞬间的感受。 什么都不用再多说了。梁红玉知道,有人要倒霉了!是真的要倒霉了!这个如神如魔的男子,平日里静如止水。温洵如君子一般。 但是正如龙有逆鳞!千万莫有人去触动这男人的逆鳞,一旦触及,这个男子立刻便会如万年的冰川一般。表面上的平静破去,接下来的,便是那恐怖到了极点的惊涛骇浪! 第273章 萧天从庞柔儿处得知,庞博之所以被扣押,是受了杭州知府朱勔的弹劾,说是他勾结匪盗黑塔儿,荼害乡绅吴家,并私下以权谋私,将盗匪山寨的贼人,移进京口县城,转为良民。 萧天听闻后,敏感的察觉到,此事其中必有知情人参与。而这知情人,肯定就出自县衙里。 安抚住要暴走的众人,萧天让人先通知朱贵,立刻关闭英雄楼,并封闭密道,暂且离开一段时间避祸。同时,使人安排一众移民秘密分批离开,以防不测。 待到诸事安排完毕,令黑塔儿等人各带兵马,往江宁通往苏杭一带集合埋伏,等候下一步的指令。 随后,嘱咐梁红玉等诸女照顾好庞柔儿,安心在家等着。他自己则亲往江宁去见童贯。 京口百姓得知萧天回来,又知道了他要去为庞博伸冤,便自发的组织起来,随着萧天身后而去。京口防御,不知不觉中,却因而处于了最薄弱的时候。 到了江宁,因所聚的民众越来越多,童贯终于害怕惹起民怨,不得不接见了萧天,并最后许下条件,以庞博为人质,给萧天五百军马,袭击方腊后方,策应大军与方腊作战。 如果能战而胜之,则说明庞博是清白的,自然可以为庞博开释;但若是败了,则一切不必多说。 众人大怒,欲待造反,萧天却将众人安抚下,冷笑着接令而行。 带着队伍上路后,才行到一半,便接到杭州城被攻破的消息。萧天急行军,于乱军中,救下施恩和武松两人。随后,又派人给早已埋伏在附近集结的黑塔儿等人,先是半路忽然转向,伏击朱勔,终将此獠击杀。却将此事扣到乱军头上,后又突出奇兵,将刚刚占领了杭州城的贼兵头领击杀。 收到杭州城破的消息,童贯大惊,不敢怠慢。接受了让萧天为饵的提议,引方腊来攻。而后,挥大军以多打少,一番厮杀,终于将方腊击败。 萧天带着做饵的众军,发挥后世山林中游击战的特点,死中求活c灵活机动的见缝插针,终于将众人带出了必死之局。 这期间,恰巧遇到带队搜索兵败逃匿的方腊的韩世忠,终于在歙县将方腊抓住。进而得知,方腊竟然是个混血儿,受命吐蕃之西,塞尔柱突厥的命令,企图割裂大宋南部为基地,然后图谋吐蕃,进而为以后攻伐东方打基础。 方腊即灭,朱勔又已死,童贯不得不报萧天之功。论功行赏之时,却被怀疑萧天才是真正知道自己秘密的康王赵构拦阻,唯恐他入朝后,暴露自己的秘密,便怂恿赵佶,让萧天晋升威武军观察使,并举泉州市舶司事。萧天得知大喜过望。 庞博终于洗清罪名,无罪释放。官复原职。 既平定了南方,大金又借上次完颜宗望陨落大宋之事威胁,赵佶没了理由,终于答应下来,令童贯领军北上,正式向辽国宣战。令童贯攻伐大辽南京,却被耶律大石挡住,大败。 在此期间,庞博也准备返回京口。却忽然得报,京口竟然被贼匪袭击。黄皓为贼内应,用的竟是英雄楼下的密道。原来黄皓便是康王在京口的密子。 京口一战,变生肘腋,叶文远战死。而来袭之人,竟是宋江等三十六寇。黄皓早和宋江等人秘密来往,只等到京口防御最弱之时,这才引贼而入,为的却是混乱江东,为康王作势,谋取江南兵权。 紧急关头,梁红玉和琼英挺身而出,带领联合商会众大豪的家仆,死死拖住了宋江等人的攻伐。而后,终于在一直潜伏在京口的,皇帝赵佶派来的密探,老仵作断指的帮助下,将宋江等人击败。 黄皓被琼英击杀,宋江等十余人活下来,最终投降。 有此大功,赵佶大喜。再次召见萧天,但庞博身为县令,虽因事出有因,但却要受牵连之罪。 萧天以自身功劳为其求情,请求让庞博辞去官职,贬斥为民。赵佶准了,庞博终是无官一身轻,的道解脱。随后,带着家眷与梁红玉等人退往泉州安置。而萧天再次孤身前往京城面君。 此次进京,已是时隔一年之后了,萧天因功受封为中亮大夫客省使,这是正五品的散阶了,与先前的威武军观察使的官职相符了。 萧天趁着赵佶高兴,进言海贸事宜,要求增造大船,旁边有赵枢c赵福金姐妹帮腔,赵佶终于准了。大船图纸,终于到手了。 眼见自己一切都顺利上了正轨,想到往日和赵枢的情分,萧天还是决定临行前,和赵枢好好谈一次,将自己所知的赵构之事,细细告知了他。 赵枢果然将信将疑,萧天失望而归。只得嘱咐京师的朱富,做好一切应变准备。 转年,童贯再次大败,金兵却也趁机攻伐,耶律大石抵挡不住,大败出南京,却终不容于辽帝,只得反出大辽,退往西漠。并派人往大宋联络康王,使者却被暗中得了萧天嘱托的朱富拿住。 金国既破袭了南京,与大宋彻底接邻了。借助大胜之威,向西先是击溃大辽,辽国灭亡。而后,借口北地原幽云将领c宋人,平洲留守张觉降宋一事,转身南下,赵佶大惊,慌忙让位给儿子赵恒,赵恒豋位,称钦宗。 钦宗继位,为平民怨,杀蔡京等人,又起复李纲为相。李纲上任,发出征召令,征召萧天。 此时的萧天,所有准备已基本到位。接到李纲的书信,决定报答李纲之恩,最后一次再帮大宋。同时,也想和赵枢再谈一次,将朱富那儿得来的消息告知与他,遂应征北上,路上正遇同时北上的老将宗泽,两人见面,相谈甚欢。 进了京师,有了耶律大石的亲笔信,赵枢终于相信了萧天。只是此时,康王赵构已经手握河东兵权,一时难动,兄弟二人只得暂且忍耐,伺机而动。 金人大军压境,汴梁城一日三惊。太上皇赵佶远避而出,扔下所有妃嫔子女,只身往江南逃去。 赵枢求萧天帮助赵福金姐妹,萧天也感念赵福金之情,当即答应。两人里外配合,终于设计将赵福金赵嬛嬛二女接出,随即,在朱富等人的帮助下,逃出京城。并乔冽家人一起,直接送往泉州而去。 没了后顾之忧,萧天放开手脚,联络河北河东群豪,频频出击,在金军背后搅动,让金军痛苦不已,一时竟面临被击溃的危险。 金国大将,完颜宗望之弟,完颜宗弼破釜沉舟,强行推进,兵逼汴梁,吓的赵恒破胆,最终不顾众人反对,遣使求和。 众人心灰意冷,纷纷散去。唯有萧天带着一些仍不肯甘心的人,悄悄潜伏下来,伺机而动。 完颜宗弼同意了大宋的求和,却要求宋朝必须先送人质过来。康王想要投机,趁机招揽人心,挺身而出,自告奋勇前往。 老将宗泽大惊,欲要阻拦,却被萧天出面拦住,将康王真实身份告知。宗泽大惊不信,萧天又让赵枢出面,并出具了那封耶律大石的密信,宗泽这才大惊信了,进而闭口不言。 康王没成想原本安排好好的,竟然最后关头功败垂成,无奈之下,只得咬牙前往,暗中让黑衣卫护持。 萧天却早有准备,先是秘密剪除了黑衣卫,随后,在康王进入金营后,突然发动攻击,一把火烧了金国大军粮草。 完颜宗弼怒不可遏,哪里还肯听康王解释,当即下令斩杀了康王 。历史上的南宋开国皇帝,宋高宗赵构,至此陨落。历史,再一次发生了改变。 即烧了金粮,城内李纲终于说服了钦宗,集合全城之力,死命守住汴梁。 汴梁城外,老将宗泽和自西夏边界赶回来的种师道一起,大军隐隐有合围聚歼金人之势。完颜宗弼无奈之下,只得连夜撤军。 萧天再度操刀,行杀手最后一次完美的刺杀,将完颜宗弼刺杀于金营之中。 金人接连遭受打击,又失去了统帅,一路返回金国途中,被各地抗金团体所击,待到回到国内,已是十停去了七八停,国势大衰,再无南下之力。 大宋危机解除,萧天功成身退,坚辞李纲和赵枢的挽留,带着朱富c张先c汤怀c吴麟等一帮朋友,返回泉州。 泉州城外码头上,十余艘巨大的海船矗立,在装满了各种各样物资后,缓缓驶出。 船头上,萧天遥望渐行渐远的陆地,暗暗为大宋,为赵枢祈福。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全部。剩下的,将是他为自己的天地而拼搏的时候了。 远处,碧波之中,一轮朝日涌出。眼光下,一片葱翠的海岸线显现。那里,便是萧天的目的地——新西兰。 新的征程,即将展开。 (全书完)